《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第1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南熙,皇城京州,妓院醉花楼。 夏风轻轻吹起床榻的帷幔,露出一截玉臂皓腕。肤如凝脂,冰肌玉骨,可以想象出这女子是如何丽质天成。 可大煞风景的是,那本该无暇的手臂之上,竟然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痕,好似簪子所划,有的已然脱了痂,有的尚且猩红刺目。 小丫鬟琴儿坐在床畔,一边垂泪,一边给主子上药,抽抽噎噎地说着话:“小姐,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赫连公子今晚便要成婚了,倘若他真心顾念你半分,又怎会任由你被那妒妇欺凌?” 玉臂上伤痕累累的女子闺名“晗初”,年华十五,是醉花楼的头牌花魁,素有“南熙第一美人”之称。 此刻这位美人正躺卧在床榻上,神色憔悴、面色如纸。但那美而不妖、艳而不俗的含烟之态如此出众,宛如一朵濯清的白芍,精致得藏也藏不住。 听闻丫鬟琴儿的劝解,晗初并没有回话,只是双眸无神地看着帐顶,有如一具艳尸,了无生机。 晗初想不明白,缘何一月之前还与她鸳鸯交颈的赫连公子,竟会忽然弃她而去,甚至连半句解释都没有,只派了小厮来通传一声,他要成婚了。 他是她的第一个入幕之宾,也是唯一的一个。原以为这般的缠绵欢情永无休止之日,可如今,那些山盟海誓终成了过眼云烟。 赫连公子,竟是逢场作戏吗? 曾经在小楼前等了足足一月,风雨无阻只求一睹芳容的,是赫连齐; 曾经一掷千金,寻来稀世珍宝博她一笑的,是赫连齐; 曾经坐怀不乱,对她温存爱怜有加的,是赫连齐; 而如今,任由她被未婚妻子肆意欺凌的,还是赫连齐。 那个她满心满意放在眼里的儒雅男子,时至今日所留给她的,唯有这满臂的簪痕,和他妻子的恶毒凌辱。 晗初曾以为自己逃脱了青楼女子的悲惨宿命,可事实摆在眼前,她仍旧没能逃得开那四个字的魔咒——负心薄幸。 斜阳渐渐吞没了最后一抹黄昏,也带来了一室黯淡。 今夜的醉花楼格外清静,只因是簪缨世家赫连氏与当朝后族明氏的联姻之日,皇城内的侯爵公卿、达官显宦皆去参加了这场隆重的婚宴,一睹两大家族共结百年之好。 赫连齐、明璎,从此夫妻一体、休戚相关。而她晗初,不过是供人婚前消遣的一个贱妓,甚至连下堂妾都算不上。 婚仪,此刻应当开始了罢!当隐忍已久的湿意划过眼帘,晗初终是累了,倦了,便也缓缓阖上双眸…… “啪嗒”一声脆响传来,琴儿手中的药瓶跌落在地。她睁大双眼看着榻上的晗初,忽而惊恐地大叫出声:“小姐!小姐!你醒醒!你别吓琴儿!” 许是这叫声太过刺耳,只见晗初的长睫闪了闪,她仿佛想要极力睁开双眼,却到底没能抵得过昏沉的意识。 “吱呀”的开门声便在此时响起,一位年约三十余的妩媚妇人匆匆入内。琴儿看见来人,如遇救星一般迎了上去,开口问候:“风妈妈。” 这被唤作“风妈妈”的妇人乃是醉花楼的鸨母,十年前也是南熙风月场上的翘楚,奈何红颜衰落,又不愿委身做妾,只得改行做了老鸨的营生。 此刻风妈妈已箭步走到晗初榻前,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立时蹙眉质问琴儿:“怎么这样烫手?你是如何照顾她的?” 琴儿颇有几分委屈,便语带哭腔地开口回道:“是小姐不让请大夫……” “胡闹!”风妈妈大怒地呵斥琴儿,眼角又瞥见了晗初手臂上的伤口:“谁弄的?” 至此琴儿终究不敢再隐瞒下去,唯有战战兢兢地回话:“是……赫连公子的未婚妻子,明家大小姐。” 风妈妈闻言,面上闪过一丝心疼神色,又问:“她折磨了晗初几次?” “前后三次。”琴儿语中的愤恨之意再难隐忍。 三次!这傻丫头竟被明璎那个妒妇欺辱了三次!风妈妈顿觉怒意横生,好似一只护犊的母兽。 然而只一瞬之间,她已很好地控制了情绪,沉声对琴儿命道:“沈公子眼下正在花堂里喝酒,你去将他请过来。” 琴儿立刻领命而去。 风妈妈这才看向榻上昏睡的晗初,不禁轻叹:“当初你执意要选赫连齐,我便劝过你。赫连世家百年钟鸣鼎食,他又是嫡子嫡孙,如何能迎你过门?怕是连做妾也不够身份……” 说到此处,风妈妈语气微黯:“那明璎是什么女人?当今皇后的亲侄女,皇城里出了名的骄纵跋扈,她怎能容忍未婚夫君和青楼女子厮混?你若当初听了我的话,选了九皇子做入幕之宾,必定不会落得如此伤心。” 风妈妈正兀自对着床榻感叹,但听身后开门声已再次响起。 她转过身去,恰好瞧见一角湖蓝衣袍步入屋内,沈公子面如冠玉,器宇轩昂,却偏偏带着一副吊儿郎当的神色,没个正经。 风妈妈瞥见他衣襟处的嫣红口脂,故作暧昧地笑了笑,才低低央求道:“公子行行好,为我这宝贝疙瘩诊一诊脉罢。” 沈姓公子英挺的眉峰轻挑,潋潋的目光散发着几分漫不经心。他显然知晓榻上的女子是谁,却好似打定主意要置身事外,调侃地笑拒:“怎么?她为情所伤?要死要活?” “都什么时候了,公子还说风凉话!”风妈妈有些着急地道:“晗初被明家大小姐三番五次欺凌,人已去了半条命。我哪里还有功夫再去请大夫呢!劳烦公子给瞧一瞧罢。” 风妈妈边说边观察沈公子的神色,果见他眉头一蹙,流露出几分关切之意。她不禁微微自得,到底没有看走眼,这人对晗初是有心思的,也不枉自己特意请他过来。 如此想着,风妈妈便主动撩起床榻的帷幔,将那一张绝美的、惨白的容颜露了出来,又对沈公子劝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晗初再也耽搁不得了!” 沈公子盯着榻上那张天姿国色的憔悴容颜,终是没有再拒绝:“风妈妈出去罢,容我安心诊治。” 风妈妈连忙笑着应承,示意琴儿与她一同退下。两人守着晗初的屋门,等待沈公子的诊治结果。 屋内静得听不见一丝动响,有些令人遐想的诡异。 不过须臾,沈公子已推门而出,劈头盖脸对风妈妈道:“她若再这般作践自己,即便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说着又将一个瓷瓶递到她手上,嘱咐道:“涂在她手臂上的患处,一日两次,不会留疤。” 风妈妈接过药瓶,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屋内,试探着询问:“晗初如何了?” “她已经醒了。”沈公子的面色越发不好看,沉着脸斥责:“赫连齐还算是个男人吗?”他最后撂下这句话,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风妈妈一直看着沈公子的背影消失在楼道拐角,暗自松下一口气。她带着琴儿返回屋内,一眼瞧见晗初正靠坐在床榻上,虽然仍旧精神不济,好歹人是清醒了。 风妈妈这才有了些怒意,正待开口呵斥晗初自暴自弃,岂知晗初却先一步开了口,声若蚊蝇,无比细腻温婉:“妈妈息怒,我知错了。今夜之后,绝不再为赫连齐落一滴眼泪。” “你记得便好。”风妈妈的声音冷起来,全然不复方才的心疼与嗟叹:“青楼女子要将情爱看得淡一些,你风华正茂、艳名在外,以后还会遇上更好的。” 风妈妈停顿片刻,硬起心肠戳晗初的痛楚:“不是清倌儿也没什么,只要没怀过孩子,总还有出路。” 听闻此言,晗初的脸色立刻又煞白两分。 风妈妈看在眼中,疼在心里,语气也随之软了下来。她轻轻抚过晗初手臂和腕上的伤痕,耐心劝道:“你的琴技声名远播、世人盛赞,可别为了一个赫连齐坏了手艺。” 风妈妈边说边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好生将养身子,总得把‘南熙第一美人’的头衔给保住了。半月之后,你要重新挂牌接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山盟犹在欢情薄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自沈公子来诊治过之后,晗初果然渐渐好转起来,日日按时吃饭、上药,再也没有落过一滴眼泪。 醉花楼又渐渐热闹起来,每日入夜之后,公卿显贵络绎不绝,谈笑间的话题尽是赫连家与明家的盛大联姻。 传闻,当朝帝后亲自驾临赫连府,为一双新人主婚; 传闻,明家足足置备了三百抬嫁妆,十里红妆彰显贵重; 传闻,满朝文武尽往恭贺,赫连府开宴三百桌远远不够,最后增席五百桌…… 传闻有许多,无一不是对这次婚仪的艳羡与赞叹。即便晗初足不出门,将养身子,这些事情还是或多或少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犹记得半年前,赫连齐夺得晗初芳心之事,也曾轰动一时。可笑的是,前后不过半年光景,情郎始终如一,倩女却已换了人选。 当初的风月情事有多轰轰烈烈,如今的盛大联姻便有多讽刺。 可叹世人说起赫连齐,都会赞一句“艳福不浅”、“浪子回头”;但说起晗初,却唯有嗤笑“残花败柳”、“不知廉耻”。 男尊女卑,娼妓之贱,如是可见。 自然,这其中也不乏添油加醋的花客,带着金银钱物欲与晗初共度春宵,想要尝一尝“南熙第一美人”的滋味究竟如何。 所幸风妈妈早已料到这个局面,对外一概声称晗初患病,待病愈之后将重新挂牌接客。此话一出,那些饥色之人虽然急不可耐,倒也没有过多为难醉花楼。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左右不过再等半个月,那些对晗初钦慕已久的花客等得起。 晗初便在这样的境况里度过了十四个日夜,她对坊间流传的一切都充耳不闻,不做任何回应。而对于明日将要到来的重新挂牌,她也没有表露出过多情绪,这令风妈妈想起了一个词—— 心如死灰。 只是这个坎儿,须得晗初自己跨过去。风妈妈纵横欢场二十年,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便也没了力气再劝。 “小姐别担心,如你这样才貌双全的美人,明日定能重新觅得良人。”丫鬟琴儿在旁怯怯地安慰着。 晗初依然寡言,半晌才道:“琴儿,我想出去走走。” “小姐……”琴儿很是担心:“你明日便要接客了,风妈妈不会让你出去的。” 晗初垂眸沉默了片刻,淡淡续道:“我要去个地方,至多一个时辰便回来。今日若是不去,明日挂牌也不会甘心。” 她看向跟了自己三年的丫鬟,眸光之中是渴求的眼神:“琴儿,别告诉风妈妈。” 琴儿深知晗初的性子,平日里看着温婉,实则最认死理儿。如此一想,便也妥协了:“小姐快去快回,我躺在你的榻上,只装作熟睡了。” “多谢你。”晗初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再次来到千雅阁,往事如潮水一般涌上晗初的心头。八月之前,她应邀来此登台献艺,一曲弹罢,便在后院里遇到了吹风醒酒的赫连齐。 晗初清楚地记得,初遇那日,两人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艳之色。是的,是惊艳。往日她卖艺不卖身,前来听曲的花客大都醉翁之意不在酒,目光或猥琐或觊觎,令她心生厌弃。 而唯有赫连齐,两人初初相逢时对彼此一无所知,便也如话本子里的才子佳人一般,矜持着互相问候。 当赫连齐听到她是醉花楼的晗初时,目光澄清没有丝毫鄙夷,反倒低低赞了句:“虽是古曲,却有新意,姑娘好琴技。” 晗初登时一愣,继而便是惊喜。她是特意挑选了一首生僻的曲子来弹,却没料到有人听过。 也许是从那一刻起,她便对赫连齐有了好感罢。往日里见惯了大腹便便的花客,才会对这般英俊、懂音律的男子另眼相看起来。 谁又说她不是看中了皮相呢?若是当日换做一个老态龙钟的长者,她必定不会钦慕于他。 那是平生第一次,晗初有了怦然心动之感。因而在两月后她竞拍初夜之时,便也下意识地在人堆儿里去寻找赫连齐的身影。 他果然没教她失望,越过了重重难关,击溃了其他花客,顺利摘下了她的牌子。 如此,才成就了一段风月佳话。 如今,却沦落成一场风月笑话。 晗初怅然地看了看“千雅阁”三字匾额,失笑着原路返回。自己还来做什么?难道还想重遇那个负心人吗? 旧地重游,不过是平添伤心罢了。 十五岁的少女情窦初开,恋情却凋零在了苦涩的夏风之中。那若有似无的风声似在提醒着晗初,纵然美貌出众,她也逃不开青楼女子的悲惨宿命: 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 晗初紧了紧戴在头顶的纱帽,迎着夜风匆匆往醉花楼返回。从明日起,她将迎接自己的第二位恩客,然后是第三位、第四位…… 如此自嘲地想着,晗初也加快了脚步。然而快到醉花楼前时,她却发现有许多男女正往她相反的方向跑去,更甚者还有人衣衫不整。 晗初见状有些诧异,此刻本该是醉花楼最为热闹的时候,为何众人却好似遇到洪水猛兽一般,急匆匆地跑开? 她正这般疑惑,却忽然听到有人大喊:“走水啦!”伴随着这一声叫喊,晗初隐约闻见了浓呛的味道。她心中一惊,遂不自觉地加快脚步,想回醉花楼里看一看情况。 人流越发拥挤,晗初极力想要穿过喧闹的人群,谁知她刚跑了两步,却被人死死拽住了手臂,捏痛了她臂上的簪痕。 晗初停下脚步,撩起轻纱,看向罪魁祸首:“是你?” “跟我走!”沈公子沉声命道,也不顾她的挣扎,死死拽着她顺着人流方向快走。 “沈公子!”晗初再也顾不得臂上的伤口,死死抗拒道:“醉花楼着火了!让我回去!” “回去做什么?回去送死?”沈公子怒喝一声,手上力道又狠了三分,快步将晗初拽入一处僻静的胡同之中。 借着微薄的月光,晗初仔细打量起沈公子。 他英挺的面庞尽是冷冽,衣衫不整,前襟微开,怕也是被打扰了好事,匆匆从温柔乡里跑出来的。 对于眼前这人,晗初了解得并不多。她只知道这个男人是醉花楼的常客,自称姓沈,略懂医术,身份不明。但因为风流无匹,豪掷千金,再加上外表丰神俊朗,他很受醉花楼的姑娘们喜欢。 晗初自问与沈公子不大相熟,他出现在醉花楼时,恰好是她与赫连齐定情之后。沈公子从没有点过她抚琴,她也只是听其她姐妹们提过他的风流之事。 诸如出手大方、酒量甚好之类,晗初都曾听闻过。但醉花楼里流传最多的,还是他的床上功夫如何销魂。 每每想起曾有人说起他“同时夜驭三女”,晗初便有些作呕之意。 而此刻,这位令她作呕的救命恩人,正狠狠阻止着她的去路,一张俊颜阴沉可怕,气质骇人。 “请沈公子放手。”晗初对他这种风流公子并无好感,即便他曾救过她。 沈公子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晗初,半晌,好似长舒一口气般,低声询问:“躺在你屋里的是谁?” 晗初先是一愣,才明白过来他所指何事:“是我的丫鬟琴儿。” 沈公子闻言再次沉默。晗初见他不说话,反倒更着急了:“你怎么会这么问?是不是琴儿……” “跟我去见风妈妈。”沈公子忽然打断她的话,低低道:“不要出声,蒙好脸面。”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晗初霎时生出一阵不祥之感,固执地追问:“好端端的,醉花楼怎么会走水?还请沈公子如实相告。” “不是醉花楼走水,是你的房间走水。”沈公子双目无波地看向晗初,道出了事实:“有人想要你的命。” 此话一出,晗初立时面露惊恐之色。但她一句疑问还没来得及出口,便感到脖颈传来一阵生疼,随之双眼一黑,就此昏了过去。 沈公子伸手揽过晗初的娇躯,看着她安静地倒在自己怀中,才面露几分爱怜之色,低低叹道:“幸好你没死,幸好。” 仿若是情人之间的呢喃长叹,回荡在僻静的胡同之中。沈公子打横将晗初抱起,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多情却似总无情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当晗初恢复意识之时,她已身在一间屋内的榻上。 不是醉花楼!这是她醒来之后的第一反应。 颈后的痛感仍未消除,隐隐提醒着晗初是遭了谁的暗算——沈公子吗? 正想着他,人便来了。轻轻的推门声,伴随着一句明知故问:“醒了?” 晗初抚着后颈,有些恼怒地问道:“风妈妈呢?” 话音一落,有个人影已闪入屋内,身上还披着一件黑色斗篷,正是醉花楼的鸨母风妈妈。 “妈妈!”晗初语中掩藏不住惊喜,连忙从榻上坐起来。 风妈妈摘下斗篷,露出一张妩媚的容颜,严肃叹道:“晗初,你的命真大!” 晗初闻言一惊,已想起了方才在胡同里,沈公子对她说过的话。她秀眉微蹙地看向风妈妈,无声询问内情。 “醉花楼走水了,从你的房间开始,幸而及时控制了火势,损失不大。”风妈妈沉声解释着:“不是意外,是有人刻意纵火。” 有人刻意纵火?晗初又惊又疑。可她得罪过谁呢?她区区青楼女子,值得谁大费功夫要她的性命?她自认从不与人结怨…… 只除了得罪过一个人…… 晗初脑海之中倏尔闪过一个名字,但她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当今皇后的亲侄女,堂堂公卿嫡女,竟会如此恶毒。难道那些诗书礼仪都白学了吗? 还是说,幕后主使另有其人?会是他吗?欢情过后,为了前程与名声,竟要置她于死地? 不!她所认识的赫连齐是儒雅公子,纵然负心,也绝不至于如此卑鄙! 许是天意罢,她今夜恰好去了千雅阁,才能逃脱这可怕的厄运。只是,屋内顶替她的琴儿…… 晗初的心思沉了一沉,想到琴儿的机灵乖巧,忽然有些不敢开口相问她的下落。 风妈妈将晗初的心思看在眼中,便主动道:“琴儿死了,烧死在你的屋子里。” 晗初死死揪着身上的被褥,眼泪霎时夺眶而出,她哽咽着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公子闯入你的屋子时,琴儿已然烧死了。”风妈妈沉吟一瞬,面上看不出一丝悲伤:“她的双手被绑在床榻的梁柱上,用的是水火不侵的冰蚕绫丝,绝不可能挣脱开。” 听闻此言,晗初只觉脑中轰的一声炸了开来,竟有人动用冰蚕绫丝?是谁与自己有如此深仇大恨? 可惜了琴儿,她才只有十二岁! “冰蚕绫丝,水火不侵,千金难买。”沈公子忽然在风妈妈身后幽幽地道:“或许幕后主使并不指望你被烧死,但至少也毁了容貌。” 晗初闻言唯有苦笑,原来她的性命和容貌如此值钱呵! 家底充实,可动用千金;权势滔天,敢公然纵火;想要毁她容貌,杀她性命之人……还做第二人想吗? 此时此刻,好似有一双冰冷狠戾的手,死死卡在了晗初的咽喉。她想要大声怒斥,她想要恶毒诅咒,然而一腔怨愤却发泄不出来。 “明璎!” 千言万语,只化作这凄厉的两个字,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饱含了无尽的恨意! 晗初的胸口传来一阵生生的剧痛,继而迅速扩散到她的咽喉,扼着她,让她再难出声! 她张开朱唇,极力想要说话,然而却只能发出喑哑的声音,往日里的细腻莺声竟然消失无踪! 她忽然说不出话来。她,失声了! 晗初意识到这个情况,只能深深喘着气。她暗自告诫自己莫怕,不消一时片刻便能出声了。如此想着,失声的惊恐反倒令她冷静下来,稍稍平复了一腔怨恨与愤怒。 也许是夜色晦暗,屋内其余两人尚未发现晗初的异样。风妈妈见她凄厉地喊出“明璎”二字之后便沉默起来,心里还感到些许安慰。 “晗初。”风妈妈低低问道:“你可知道我为何给你起这个名字?” “晗而欲明,初而始之。身为青楼女子,我希望你从一开始便能摆正自己的位置……但你终究被一张容颜和一手好琴给毁了。” 风妈妈有些唏嘘,到底是自己教养多年的孩子,不似亲生胜似亲生,如今走到这一步,她实在不忍:“你不能再回醉花楼了。无论明氏还是赫连氏,我一间青楼都得罪不起。所幸纵火之人不知晓你还活着……” 说到此处,风妈妈终于哽咽:“不要想着为琴儿报仇,那是以卵击石。母女一场,妈妈也算为你安排了后路……从此以后,你便跟着沈公子罢。” 晗初听见这话,倒也无甚反应。在她猜到纵火的主使是明璎时,便已猜到风妈妈的选择。 明氏是后族,醉花楼开罪不起。其实想想,风妈妈待她已算不薄了,否则也不必瞒着明氏,对外宣称晗初已死。 只是往后要跟着沈公子吗?晗初忽然想不起来他的模样了,只依稀记得那一袭湖蓝色的衣袍,还有他身上隐隐的药香。 罢了,跟着沈公子也没什么不好。从此服侍一人,总好过在床笫之间迎来送往。 晗初兀自沉浸在思绪之中,没有发觉此刻沈公子的异样。她缓缓从榻上起身,跪在风妈妈面前重重磕了一个头,算是感谢多年的教养之恩。 平日里晗初本就温婉寡言,这许久没有开口说话,风妈妈只当她是认命了。见她对自己磕头,连忙扶她起来,再道:“你好生歇着罢。”说着已与沈公子一道出了房门。 待两人走得远了,沈公子才率先开口:“风妈妈好会自作主张,我何时说过要收下晗初?” “醉花楼起火时,公子不顾火势跑去救她,那担忧之情难道是假的?”风妈妈低声笑着:“我纵横欢场二十年,如今虽然老了,眼神倒还清明。” 沈公子却只是冷冷一笑:“即便我对她有意,风妈妈又如何得知,我会为了她去得罪明璎?一介残花败柳而已,我凭什么?” “就凭您是文昌侯的嫡幼子,当今圣上的螟蛉之子,屈神医的关门弟子!”风妈妈不卑不亢、掷地有声:“大名鼎鼎的‘风流小侯爷’沈予,我猜得可对?” 风妈妈边说边注意沈予的反应,见他没有恼怒之意,才暗自松了口气。毕竟对方是侯爵之子,又特意隐瞒身份,自己就此戳穿,未尝不是冒了风险。 “风十三果然名不虚传。”沈予被识破了身份,也不否认。 风妈妈本家姓“风”,从前花名“十三娇”,如今不少老客人念着旧情,便唤她“风十三”。这名字有些江湖气,如她本人一般。 “小侯爷过奖了,放眼整个京州城,仪表堂堂的沈姓公子屈指可数,要猜到您的身份也不算难事。”风妈妈笑回。 沈予仍旧噙着冷笑,只淡淡道:“你既然猜到我的身份,也该知道,我对晗初未必真心。” “孰是真心、孰是假意,我清楚得很。”风妈妈看着沈予,毫不客气地揭穿他的心事: “半年前晗初挂牌,您原是存了摘牌之意,奈何九皇子与赫连公子志在必得,您顾虑太多便放弃了。其他的,还需要我再戳破吗?” 此话甫毕,风妈妈如愿看到沈予眉峰一蹙,好似吃了酸醋。 这半年里,沈予时常光顾醉花楼,每每都是挑了赫连齐不在之时,甚至故意在晗初眼前佯作风流,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可遗憾的是,晗初眼中只有赫连齐,没有发觉这份心思。 或许是沈予的自尊心作祟,他见晗初反应冷淡,便不曾主动亲近她,甚至没有点过她抚琴。 可沈予对晗初的默默关注,还是被风妈妈看在了眼里。 这样的男子,的确风流了些,可谁又说他不是专情之人?倘若他对晗初不是真心,大可亮明身份出手硬抢,何至于故作那些风流姿态? 早在数年前,风妈妈就曾听过一则传言:文昌侯年轻之时风流成性、姬妾成群,常常自诩“风流不下流”。嫡幼子沈予在情事上仿他甚深,便被文昌侯调侃为“多情兼专情,深肖父躬”。 也正因如此,沈予虽不是世子,却被京州的子弟们起了个绰号叫做“风流小侯爷”,意指他深得其父欢心。 风妈妈想,沈予不是世子也好,权势虽小,却更自由一些。若像赫连齐那般的嫡长子,肩上担负着传承家业的重任,恐怕会让晗初重蹈情路覆辙。 想到此处,风妈妈便也再无迟疑,低低再道:“我只求小侯爷一件事,来日您若厌弃了晗初,请为她安排好余生。” 她从袖中取过一张薄纸,递给沈予:“这是晗初的卖身契,从今往后,她与醉花楼再无干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心悦卿兮卿不知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马车辚辚而驰,向着城郊行去。晗初与沈予同乘一车,彼此皆一言不发。 晗初是失了声,说不出话来;沈予则沉着脸,等待晗初先开口。 他不过是想要她一个“谢”字,来满足他的男人尊严。或者他再贪心一点,还想听她说一句“从此相随”。 然而等了一路,他终究没能等来她的只字片语。 待马车停在自己的私邸之时,沈予已然面色不豫,率先拂袖下车。 晗初紧随其后。她抬首望向这座私邸,但见朱漆正门之上,写就笔走龙蛇的三个大字“追虹苑”。晗初无声地在口中呢喃,觉得这匾额题得颇有意境。 她跟着沈予跨过正门,却没有看到管家前来迎接。园子里空空荡荡不见仆从,更显得面前景致开阔。 入眼处先是一座嶙峋的假山,说是假山,倒也不亚于京郊的小丘,洞壑深遂,奇石斜阻。待转过假山之后,便是插花度柳,抚石依泉,迎着一条潺潺流水泻出石涧,其上还有落花浮荡。 晗初很喜欢这样别趣的景色,便投入其中观赏起来。 但见山水之上建了复廊,沿池蜿蜒曲折,与池上的亭榭连成一片,直通东西两个方向。而东侧与西侧的抄手游廊更不必说,单是那百余扇漏窗的花纹图案各异,已令人眼花缭乱。 晗初这才发现,这园子竟是建在了水上,亦或是引了活泉入内。她跟着沈予步入其中,无端竟生出一种凌波之感,宛如走在水面之上。 只不过瞧了正门处的景观,便已如此目不暇接,晗初几乎能够想象得出,那些被抄手游廊阻挡了全貌的东西两苑,是如何雕梁画栋。 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别出心裁,当真是教她大开眼界。 饶是晗初已知晓了沈予的真实身份,但此时此刻,她还是为这座别院的精致所咋舌。一座私邸都有如此奢华的规模,遑论文昌侯府。 此时一旁的沈予也刻意慢下脚步,暗中观察晗初的反应。见她时而欣赏,时而惊赞的模样,心中也软了一些,遂轻咳一声,道:“你先住在这里,待风头过了再仔细安顿。” 沈予自问说得极为明白,这里只是给她暂住,以后他会光明正大地安顿她。 然而同一句话听在晗初耳中,却变了味道。 这算是……金屋藏娇吗?她很想开口询问,却自知没有这个资格。她被风妈妈卖给沈予,从此便被他捏着命运。无论是宽衣解带,还是洒扫庭院,都由他做主摆弄。 沈予见晗初半晌没有回话,又有些恼了,正待冷言几句,却忽听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侯爷。” 沈予循声回首,是他从前宠幸过的一个青楼女子,名唤“茶茶”。 说起茶茶,倒也出身醉花楼,且与晗初还是旧识。沈予曾对她多有喜爱,也是茶茶自己会娇嗔磨人,致使沈予耐不住温柔攻势,最终替她赎了身。 后来情分淡了,沈予曾想放茶茶离去,但茶茶不愿走。沈予看她有几分泼辣性情,便将她送给管家婆娘调教了几天,把这座“追虹苑”交给她打理。 此次沈予将晗初带到这里,一来是这园子属他私有,偏僻安静,能确保晗初的安全;二来也是茶茶在此,又与晗初同是出身于醉花楼,方便照应。 原本沈予是想趁着晗初重新挂牌,先与她相处一阵子再提赎身之事。岂知人算不如天算,醉花楼意外失火,倒也成全了他。 沈予扪心自问,这已是他能为晗初想到的最好安排。 “小侯爷?”也不知自己走神了多久,沈予再次听到茶茶的唤声。他瞥了一眼垂眸不语的晗初,才对茶茶笑道:“这是晗初,你还认得罢?” 茶茶人如其名,好似一朵浓烈的红茶花。她见沈予带着晗初而来,便有些尊卑不分地调侃道:“南熙第一美人,谁会不认得?恭喜小侯爷,又抱得一名美人归。” 又?沈予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也对,他的确抱过不少美人,只不过唯有此次,才算是得偿所愿。 这般一想,沈予又觉心情大好起来,他伸手在茶茶额上弹了一个爆栗,佯作呵斥:“哪里要你多话,赶紧收拾个院子出来。” 茶茶抚着额头笑得更欢,话中还不忘泛着酸水:“小侯爷喜新厌旧!哼!”说着便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下了。 沈予见状不禁失笑,转首再看晗初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恼火蹭得一下窜了上来:“风妈妈没教你规矩吗?这么久也不会说句话?” 晗初这才抬眸看了沈予一眼,抿唇指了指自己的咽喉。 “喉咙痛?” 晗初摇了摇头。 “不想说话?” 晗初仍旧摇头。 “难不成你哑巴了?”沈予的耐性终于耗尽,冷冷嘲讽她。 这一次,晗初轻轻点头。 沈予立刻脸色一变,伸手便要去触碰她的玉颈。晗初敏感地后退一步,让他的右手晾在了半空之中。 “让我瞧瞧。”此时沈予已顾不得许多,连忙将晗初拽到身前:“张开口让我瞧瞧。” 晗初抿着朱唇,倔犟而又羞赧地拒绝。 “小爷我没那么多耐性!”沈予见她如此抗拒,沉下脸色再次重复:“张开口!” 晗初到底不敢惹恼他,只得勉强微启朱唇。沈予顺势钳制住她的脖颈,就着光亮探向她的咽喉,所见并无任何异常。 便在此时,晗初的身子轻微颤了颤,一股气息就此蹿到沈予脸上。他看着眼前的美人樱口皓齿、呵气如兰,忽然就心猿意马起来,情不自禁地俯身吻上她的娇唇。 柔软,甜腻,如他想象之中一般美好,不,比他想象之中更加美好。只可惜,他不是她第一个男人,更不是第一个吻她的男人,他被赫连齐抢了先。 忽然就有些嫉妒了,沈予心底的醋意缓缓涌起,他发现晗初在挣扎,便收紧手臂让彼此更加贴近,唇舌也越发凶猛起来。 沈予如此的动作令晗初更加惊恐,前者身为罪魁祸首却是心中舒畅。他死死将晗初禁锢在怀中,逼着两人一道唇舌共舞,仿佛唯有这个方式,他才能令她注意到自己。 “嘶”的一声忽然传来,沈予冷不防地松开了手,指尖抚上唇边的血迹:“你敢咬我?” 晗初连忙逃开他的怀抱,后退三步大口喘气,她仍旧说不出话来,此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予看着她小鹿一般的不安神色,无声地笑了。他的唇边还沾着血迹,为他平添了几分诡魅,也平添了几分英俊。 “过来!我不碰你了。”偷腥成功,他也知道见好就收,便朝她低声命道。 晗初仍旧站在原地,眸中尽是指责之意。 “当真不能说话了?”沈予笑着再问。 晗初点头。 “何时的事?”他想了想:“昨夜之后一直如此?” 晗初默认。 沈予终是蹙起了眉峰。他自小体弱多病,因缘际会拜在屈神医门下,也算习得了师傅八分真传。他从前一直自诩医术比得上太医院,可咽喉一科却并不擅长。 这倒有些棘手了,晗初好端端的又怎么会失声?嗓子瞧着是无碍,难道会是心理作用?改日得去太医院请教才行,亦或是去东苑找那人商量商量。 如是一想,沈予唯有低低轻叹:“听不见你说话,还真是着急啊。你放心,小爷我医术盖世,定能治好你的声音。” 晗初抿唇勉强一笑,似是赞同又似道谢。 沈予甚少看见晗初微笑,此刻只觉有如清风拂面,方才的恼怒醋意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怜惜。 他再次抚了抚被晗初咬伤的唇角,郑重地道:“晗初,不要背着我去找明璎报仇。” 晗初先是一怔,随之哂笑,好似是在自我嘲讽。 沈予这才放心下来,正待再说什么,却瞧见茶茶去而复返。 “小侯爷!”人未到,声先至,茶茶仍旧笑得娇俏:“晗初妹妹的院子已收拾妥当。” 沈予轻轻点头,想说的话只得咽了回去,对晗初嘱咐道:“失声的事不要着急,先让茶茶带你安顿好。” 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要去东苑,那里住着贵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妹妹真有福分,咱们家小侯爷可是个多情种呢!”茶茶边引着晗初往西苑里走,边暧昧地道。 晗初指了指自己的咽喉,抱歉地笑了笑。 “不能说话了?”茶茶秀眉微蹙,只一瞬间已恢复了媚笑:“无妨,小侯爷的医术很高超呢!” 晗初却不甚在意茶茶对沈予的夸赞,她此时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西苑的亭台楼阁之上,越看越惊诧于这座园子的巧夺天工。 “承蒙小侯爷看得起,命我来打理追虹苑,不过我只管着西苑,东苑那厢却不曾去过。”茶茶引着晗初来到一座独立的院落门口,道:“妹妹先在此处安置下来罢。” 晗初回过神来,微笑颔首以表谢意。 茶茶偏头想了一想,又笑道:“西苑里除了你我,还有两位美人,都是小侯爷的……” 茶茶停顿片刻,似在斟酌措辞:“都是小侯爷的红颜知己。园子里没什么尊卑,你闲来无事可与她们多走动走动。” 红颜知己吗?晗初心中对沈予有些不待见,这样一个纨绔子弟,若不是仗着有几分医术,还当真是一无是处。 可怎奈就有女人喜欢他这种风流男人,单看从前醉花楼里眼巴巴盼着沈予去摘牌子的,便知一二。 正感慨着,晗初又听茶茶笑道:“园子里也没什么丫鬟奴仆,凡事都是咱们自己动手,你若有不方便之处,千万别与我客气。” 晗初抿唇而笑,做了个“多谢”的口型。 茶茶显然看懂了,摆手道:“你我都是小侯爷的人,不必客气。”她爽朗地笑着,很有英气,与在沈予面前的娇俏模样判若两人。 晗初更喜欢看到这样的茶茶,热情、大方。也许沈予便是被这份收放自如的性情所打动罢。 若她没有记错,茶茶年长自己三岁,如今已是十八了,应当是与沈予同龄。 其实从前在醉花楼时,晗初与茶茶来往并不多,何况后者已赎身小半年了。但到底都是风妈妈教养出来的,此时此刻,晗初还是不自觉地对茶茶生出亲近之感。 “你好生歇着,我在你对面的院落里住,有事记得来找我。”茶茶说完便笑着离开,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不出茶茶所料,沈予此时已在院子里等着。茶茶立时媚眼如丝地迎了上去,俯身见礼道:“您放心,晗初妹妹已安顿好了。” 沈予只是“嗯”了一声。 茶茶察言观色,见沈予对晗初态度不明,便试探着询问:“晗初妹妹一来,西苑里便有四位娇客了。您好歹示下一句,也让我知道该如何待她,可需特意照看?” 沈予闻言沉吟一瞬,回道:“一视同仁罢。” 茶茶等得正是这句话,她掩面咯咯地娇笑起来:“我还以为您对晗初妹妹会另眼相看。她可是南熙第一美人呢!” “你难道不是美人?”沈予戏谑地在茶茶下颌轻抚一把,带着几分风流之意:“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娇惯不得。” 他主动环住茶茶的腰身,附在她耳畔继续笑道:“晗初得罪了权贵,在这里避一避风头。她的事不能告诉任何人,你最懂得分寸。” 沈予鼻息的温热尽数扑在茶茶耳畔,有如夏风撩拨着她。茶茶转身回抱住沈予,佯作不经意地娇嗔:“大半个月不亲近我一回,这会儿还不是为了晗初妹妹?您嘴角上是谁咬的,当我猜不到吗?” “怎么一股子酸味?”沈予笑着收紧茶茶腰间的手,轻轻舔了舔她的耳垂:“她是个哑巴,也不是完璧之身,不过徒有美貌而已,怎及你销魂?嗯?” 这话说得极为露骨,茶茶有些羞赧。她粉拳微捶沈予的肩头,盈盈娇媚地趁机邀宠:“今晚让茶茶服侍您?” 听闻此言,沈予有片刻迟疑,他以为当务之急是要先去东苑一趟,商量治疗晗初失声的法子。可他到底没有拒绝美人的邀约:“好。我尚且有事在身,晚上你等我。” 茶茶眨了眨眼:“您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去瞧瞧旁人吗?那两位可是盼您盼得望眼欲穿了!” “不去了。”这一次沈予倒是毫不迟疑。他松开怀抱,任由茶茶为自己整理衣襟:“晗初的事,不要告诉她们,只说是我买了个卖身葬父的孤女回来,各自相安无事罢。” “我都记下了。晚上等着您过来。”茶茶娇滴滴地笑回,目送沈予往东苑而去。 直至沈予走得远了,她才收敛起笑意,慢慢将院门关上。 茶茶在醉花楼浸淫数载,自问也算练就玲珑心思。沈予许久不来一趟追虹苑,早已冷落了此地,可今日晗初才来,他便对自己极尽爱哄、重燃旧情,甚至同意夜宿于此…… 个中心思昭然若揭,她还用得着猜吗? 而且,他那唇角的伤口,又是哪个女人咬的? 茶茶自知出身青楼贵贱有别,并不想要高攀沈予,只求一个名正言顺的侍妾名分。如今她好不容易才博得沈予的信任,打理了追虹苑,绝不能让晗初来搅了局。 想到此处,茶茶冷哼一声,一双清丽的眼珠子转了几转。 她回到自己寝闺之中,从妆奁里挑出一对最贵重的耳环戴上,又将从前沈予送给她的一把琴具仔细收好,抱在怀里往晗初的院落走去…… ***** “啪啪啪”的叩门声传来,伴随着茶茶一声爽朗的呼唤:“妹妹,你在吗?” 晗初辨出访客是谁,连忙起身前去开门。果然是茶茶,她不是一个时辰前才来过吗?以前在醉花楼倒没发现,原来茶茶是个热络性子。 “我又来了,妹妹不会厌烦我罢?”茶茶边说边抬步跨过门槛。 晗初轻轻摇头,笑着将茶茶迎入院落里,转身便要去给她倒茶。 “不必劳烦妹妹,我说两句话就走。”茶茶适时拦住晗初,笑道:“瞧我这记性,方才来一趟,只顾着安顿你,倒是忘了一桩大事。” 她边说边将怀中的琴具放下,缓缓揭开覆盖其上的大红绫布,继续道:“小侯爷怕你独自寂寞,便命我将这把琴转赠于你,好让你打发时日。” 沈予赠的琴吗?晗初有些意外,不禁伸手抚上琴弦。但听泠泠之声传入耳中,音色倒不错,也算一把好琴。 “这琴虽称不上贵重,但胜在音色极好,也是前人用过的旧物。”茶茶见晗初并不抗拒收琴,心中一喜,又道:“今日我便沾着小侯爷的光,借花献佛了!” 既然茶茶都这样说了,晗初也不好再拒绝,只得无声地俯身见礼,表示谢意。 她是有好些日子没抚琴了呵!自从赫连齐绝迹醉花楼,传出要与明璎成婚的消息之后,她便再也没有碰过琴了。 虽然醉花楼失火迄今只有一夜功夫,但晗初已经想得透彻。赫连氏与明氏联姻,绝不是一蹴而就的,凭着两家规模,少说也要置备一年之久。 可赫连齐自与她相识以来,却对婚事闭口不谈,哄着她一心一意待他,厌倦过后又不告而别。这样薄情的男子,如何值得她为之伤心? 若当真论起来,醉花楼失火固然是受了明璎主使,但归根结底,琴儿的无辜惨死,自己的无故失声,都是因为赫连齐。 既然那人负心薄幸,她也不需要再从一而终。晗初在心中暗下决断,身子给他便也罢了,她要把遗失的心收回来。 想到此处,晗初已不自觉地开始撩拨起琴弦。 沈予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她如今的主子,无论他对她有多少肖想心思,都是无可厚非。但他不给她承诺,甚至连一句情爱都没有。 晗初忽然很感谢沈予,感谢他这样待她。没有山盟海誓,没有柔情蜜意,如此便也不会有辜负,不会有失望。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风流君子作为罢。 难怪醉花楼的姐妹们都喜欢他。 想着想着,晗初的嘴角不禁噙了笑。她这副模样落在茶茶眼中,无异于少女怀春惹人遐想。 茶茶心中冷笑不止,面上却装作暧昧调笑:“赠之以琴,即赠之以情呢!晗初妹妹,你在小侯爷心中的分量可不轻啊!” 晗初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根本没有听清楚茶茶的话。 茶茶见晗初越发心不在焉,以为是她欢喜过了头。见此次目的已然达成,茶茶便也不再逗留,起身告辞道:“妹妹今日刚来追虹苑,眼看午膳的时辰要到了,我去吩咐厨房给你送饭过来。” 说着不待晗初反应,已兀自起身朝院落外走去。 茶茶一口气走回自己的寝闺,伸手摸了摸耳垂,果然少了一只耳环。想到此处,她不禁心情大好。 晗初吗?你此刻收了琴有多欢喜,今夜你便有多难受。 好戏,要开始了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茶茶走后不久,晗初便耐心地抚起琴来。琴技是她在风月场上一鸣惊人的法宝,也是她平生最自恃的一桩事。 在这京州城内,不知有多少公卿子弟都是先闻其琴,再见其人。他们为她的琴声所倾倒,便也对她的艳名更为仰慕。 晗初是喜欢抚琴的,也对此极具天赋。她自五岁进入醉花楼起便专心练琴,迄今已整整十年。到了最后,南熙境内已寻不出一个琴师敢再教她。 沈予托茶茶送来的这把琴,并不算是晗初见过最好的,只能勉强排个中上等而已。可不知为何,她竟有些爱不释手。 自从“南熙第一美人”的艳名远播之后,晗初曾收到过无数好琴,这其中大多是花客所赠。 他们赠琴给她,并不是为了当她的知音,而是为了当枕畔香客。这些个心思太过龌龊,晗初便也对那些好琴心生抵触。 可眼下她依附沈予而活,自问他并没有必要来讨好她。但沈予却赠琴给她,可见也是存了几分真心的罢?否则又怎会冒着得罪明氏的风险收留她? 月余不碰琴,手都有些生硬了。晗初失笑地摇了摇头,最后拨弄了一首曲子,便将琴具仔细收好。 刚揭过大红绫布覆上琴弦,却听“啪嗒”一声脆响,一枚绿色物件从绫布之中掉了出来,滚落在地。 晗初拾起一看,是一只通体水碧的玉耳环,雕琢成一朵茶花的形状,在艳阳的照耀下翠色欲滴。 只不过看了一眼,晗初便知晓这耳环必定十分贵重,单看那精致的做工及翠玉的成色,都是难得一见。 晗初仔细回想了一瞬,方才茶茶来送琴之时,耳垂上的确闪着点点绿光,应是戴着耳环没错。 丢了这耳环,也不知茶茶发现没有?晗初如此想着,连忙找出一方绢帕将耳环仔细包好,攥在手中打算去还给茶茶。 怎知来回跑了四五趟,茶茶的院门却一直落锁紧闭,也不知人去了何处。 难道是出去寻找耳环?晗初不禁有些担心,生怕茶茶遗失了耳环兀自着急。可追虹苑如此之大,自己又是初来此地,也不好冒然跑出去。届时只怕没找到茶茶,自己倒先迷了路。 斟酌了好半晌,晗初才打定主意守株待兔,岂知一直等到酉时也不见茶茶回来。晗初时不时地望一望对面的院门,精神绷得紧了,竟不知不觉趴在案上睡了过去。 待到一觉醒来,已是月上中天,早就过了戌时。 因为怕茶茶惦记这耳环,晗初也没觉得腹中饥饿。她起身推开窗子看向对面的院落,这一次倒是瞧见了阑珊灯火。 晗初匆匆拿起耳环再去找茶茶,走至院前正待抬手敲门,却发现院门竟是虚掩着的。她不禁懊悔自己失了声,也没法说出话来,只得冒失一回。 晗初缓缓推开茶茶的院门,放轻脚步迈入其内。只见院落里挂着一只灯笼,好似是在等着谁。她就着灯笼四处打量,唯有一间屋子亮着烛火,光色幽暗不明,正影影绰绰地投射在窗户纸上。 晗初见状不再迟疑,连忙拾阶而上,发现这间屋子也是虚掩着的。 茶茶怎得这样不小心?罢了,这倒也像是她的做派,性子不拘小节。 这般想着,晗初已笑着抬起手来,正欲敲门,却忽然听到屋内传来一声娇吟,旖旎而淫腻,令人遐想万分。 晗初出身青楼,又经历过男女之事,已立时明白过来是什么声音。她仍旧保持着敲门的姿势,只是那只纤纤玉手却停在了半空中,没有叩上门板。 她知晓自己应当即刻离开,可不知为何,双脚却似灌了铅一般沉重,就连咽喉处也忽然疼痛起来,好像在提醒她失声的事实。 晗初缓缓后退,想要远离一门之隔的春光。可是屋内的淫声艳语却喧嚣得很,一字一句生生撞入她的耳中。 “小侯爷,茶茶想您……”女子的声音娇羞轻盈。 “我也想茶茶呵……”男子的声音喑哑低沉。 “胡说!您如今心里头只有晗初妹妹。您最喜新厌旧!茶茶好伤心……” 话音一落,屋内就此陷入静默之中。然而只是一瞬,沈予已答了话:“我不是说过了?她是有几分姿色而已。但她跟过赫连齐,怎比得过你将完璧之身给了我……” 余下的话,晗初已不想再听了。可偏偏她步履沉重,不得不听。 “晗初妹妹天姿国色,您难道不动心吗?” “动心归动心,狎妓而已……不提她了,你想败坏小爷的兴致?” 狎妓而已!呵!晗初无声地嗤笑。 屋内好似又响起了一阵女子的呻吟,比方才那一声更娇媚、更放纵。紧接着,茶茶已娇滴滴再道:“小侯爷,茶茶受不住了,求您给我罢……” 听闻此言,晗初忽然觉得胃部翻涌,明明晚上没有用饭,却是这般难受作呕。她捂着口鼻再次后退一步,却忘记自己身后是台阶,一脚踩空便跌了下去。 晗初头一次庆幸自己失了声,否则此刻必定会尖叫出来。然而她跌倒的动静实在太大,终究是将屋内一对缠绵鸳鸯惊动了。 “谁?”但听沈予一声喝问,继而屋门已被从里打开。烛火顺着大开的屋门宣泄而出,瞬间洒了一地柔光。 沈予就站在逆光处,晦晦暗暗看不清神色。 晗初跌坐在地上抬眸打量,见他赤裸着精壮胸膛,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绫绸衫裤。可即便是这条衫裤,想必也是正要脱掉的,腰带已然松松垮垮。 与此同时,沈予也正在打量她。 “晗初?”他低低反问,仍旧保持着开门的姿势,手中还握着一把匕首。 就着散落而出的烛火,沈予清楚看到了晗初的娇颜,娥眉蹙起、下唇紧抿、面色苍白,眸中是隐隐的厌恶。 沈予顿觉胸口被一块大石忽然压上,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说来当真可笑,他沈予对着旁的女人是甜言蜜语舌灿莲花,每每哄得她们如上云端;唯独面对晗初,有些话他说不出来,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这事若要传出去,丢人倒是其次,只怕也不会有人相信,他堂堂的“风流小侯爷”,竟会对一个女人不善言辞。 连沈予自己都不愿去相信。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恰如此刻一般,他仿佛也是失了声,只能定定看着这名唤“晗初”的女子,无从开口,无从解释。 两人便如此沉默着对视,最终还是沈予先回过神来,跨出门槛想要扶她起来:“你怎么在这儿?” 他俯下身躯朝她伸手,指尖堪堪触碰到一片衣角,晗初却忽然向后一闪,如避瘟疫似的躲了过去,兀自从地上站起身来。 她实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就连憎恶躲闪都如此美妙。沈予苦笑着看向晗初,一个逆光,一个顺光,他看她清清楚楚,她却未必看得清他。 “晗初……”沈予低声再唤,语中带着几分痴迷、几分心虚、几分担忧。 仿佛是被自己的名字戳中了痛楚,晗初立时快步后退。她的目光越过沈予看向屋内,依稀可见茶茶酥胸半裸,正倚着屏风对她微笑。 电光火石之间,晗初立时明白了什么。饶是她再笨,从前也见过不少争风吃醋的戏码,只是用到了自己身上,她便看不透了。 她曾以为茶茶与自己同病相怜,可眼下看来,自己比茶茶更加可怜。 晗初自嘲地笑了笑,没有再看沈予,转身便往院子外跑去。她听到身后有人唤她,也知道是谁,但此刻她只觉得足痛难忍,一刻也不愿停下。 “晗初!”沈予在她身后再次喝道,正想追上去,却被茶茶拉住了手臂:“晗初妹妹怎么进来的?” 沈予看了她一眼,眉峰紧蹙没有做声。 “您快些追去罢,好生哄哄,别让妹妹难受了。”茶茶垂眸娇婉地道,语中隐约带着哭腔。 沈予看着茶茶颈上的朵朵粉红,那是他方才种下的吻痕。 可他有什么错呢?难道只许晗初与赫连齐巫山云雨,便不许他和其她女人享鱼水之欢? 想到此处,沈予也有些负气。他望了望晗初离开的方向,终是狠下心肠对茶茶道:“不用管她,咱们回去!”说着已收起匕首,揽过茶茶的香肩返回屋内。 夜色撩人,再次渲染了一室情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夜中沉琴遇谪仙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晗初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落荒而逃,即便是她撞破了沈予和茶茶的情事,至多也应当羞赧罢了。 可她还是一口气跑回了屋内。 足上有些疼痛之意,应是方才跌倒的时候崴到了,可晗初却觉得右手更痛,攥着的那方绢帕好似一团火,在她的手心里烈烈灼烧。 绢帕里包裹着的是茶茶的耳环。但晗初明白,这只耳环如今可以丢掉了。 需要丢掉的,又岂止是一只耳环?晗初看向案上那具古琴,忽然之间,头脑一热便抱在怀里,转身又出了院子。 也不知绕了多少弯路,直至晗初走得双足胀痛难忍,才隐隐听到了水声。她失魂落魄地抱着琴,望着面前的一汪碧泉,竟然无声地笑了出来。 她早该明白的,青楼女子哪里值得男人付出真心? 诚如沈予所言,都不过是狎妓而已!可笑他不过施舍给她一把琴,她竟以为他有几分尊重与真心。 原来还是看中了她的皮相呵! 晗而欲明,初而始之。的确,她从没摆正过自己的位置,只一味追求虚无缥缈的忠贞之爱。可到头来,皆是镜花水月。 方才沈予的床笫之话言犹在耳,也一刀一刀凌迟了她的天真与奢望。 狎妓而已…… 但听“扑通”一声传来,晗初的怀抱已瞬间变得空空荡荡。她奋力将那具古琴丢进水里,好似是丢掉了一把染血的利刃,而她是逃避命案的罪魁祸首。 水面上顿时潋滟起波光涟漪,在月色的映照下显得分外诱人。只是下一刻,这诡谧的景象已被一束微光所打破。 “何人在此?”晗初听到一句厉声喝问。那声音带着几分警惕与生硬,冷冽得教人不寒而栗。 晗初循着光亮侧首望去,先看到不远处有个提着灯笼的男人,年岁不大,腰间还挎着一柄长剑,看样子好似是个……侍卫? 下一眼,晗初已看到了侍卫身前的另一个男人。 只见一袭白衣在灯笼的映照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色,与这黑夜形成了鲜明的比对,清晰又朦胧,宛如夜之星辰,有些遥不可及的天人之感。 晗初并不能看清那白衣男人的长相,只依稀可辨应是一位年轻公子。他周身的清冷气质如此静谧,却又如此强势,矛盾得令人不可忽视。 况且,这白衣公子是坐在轮椅之上。 晗初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主仆二人如此悄无声息地出现,端得是诡异与神秘。此处明明是沈予的私人宅邸,且还储着几位美人,又怎会有陌生男人凭空出现? 若不是那白衣公子坐着轮椅,看起来有些腿脚不便之处,晗初几乎要以为,这是打何处而来的两位仙人,偶过此地稍作停留。 毕竟如此夜色,如此景致,都是无尽的迷离之美,容易惹出无尽的迷离幻象。 许是晗初出神得久了,但见那侍卫模样的男人已将灯笼执高了一些,似是想看清她的面容:“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晗初被这一声冷冷喝问惊得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竟然盯着两个陌生男人看了很久。在寻常人眼中,一个女子盯着男子看已是不知羞耻,何况此时正值深夜,更显得她不知羞耻之外,还不知礼数。 如此一想,晗初不禁有些羞怯之意。她很想开口解释,怎奈仍旧说不出话来,唯有低低俯身见礼,又指了指自己的咽喉,轻轻摆了摆手。 “你不会说话?”那执灯的年轻侍卫再次问道。 晗初点头默认。 这下子那年轻侍卫反倒意外了,大约是没想到晗初竟会是个哑女。他稍感无措地看向轮椅上的白衣公子,似乎在等着主子示下。 “夜中沉琴,姑娘好雅兴。”白衣公子这才清清浅浅地开了口,声音带着几分淡然与磁性,无端便让晗初纷乱的心绪忽然平静下来。 他竟能带给她宁谧与安心。 只是方才白衣公子的那句问话,晗初无从回答。她哪里有什么夜中沉琴的雅兴?分明是一场自怜自伤罢了。 虽然知晓夜色寂暗、灯火阑珊,对方必定看不清自己的容颜与表情,可晗初还是极力克制着情绪,不愿被白衣公子看出异样。 “你是西苑之人?”夜色中,晗初听到白衣公子再次开口,这一次并非赞许,而是询问。只不过她受失声所累,唯有被迫沉默,轻轻点了点头。 “原来是你。”白衣公子好似笑了笑,语中带着几分恍然。 原来是谁?晗初闻言大为不解。听这白衣公子的语气,难得他认得自己? 可晗初却笃定自己并不认得他。她是世人眼中已化成灰烬的花魁晗初,又怎会与他相识?更何况她过往的恩客之中,并没有如此谪仙一般的出众男子。 若是有,凭借她过目不忘的本领,定能记得一清二楚。 晗初很想开口询问白衣公子的身份,怎奈她失了声,对方也没有自报家门的意思,于是只好作罢。 “姑娘回西苑去罢,莫教子奉着急了。”白衣公子又道。 子奉?谁是子奉?怎得越说越无稽了?若非晗初清醒着,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正在经历一场梦,而梦里的谪仙认错了人。 更为奇怪的是,她明明与白衣公子隔了一段距离,灯火又是如此晦暗,可对方却好像能看到她的表情似的,一语道破她的疑问:“姑娘不知子奉是谁?” 晗初也不管他是否能瞧见,兀自点头称是。 这样的氛围很怪异,她竟然站在一处泉畔,与两个陌生男子遥遥对望。不仅没有感到害怕恐惧,且还安之若素地与之交流,以无声答有声。 晗初有一种感觉,一种被人审视的感觉。明明知晓是自己多虑了,如此夜色必定看不清什么,但她还是无端感到有一双清冷的目光射了过来,朝她静静打量,不带任何情绪。 晗初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她想起他们还停留在“子奉是谁”的问题上。她等着白衣公子回话,然而对方却沉默了。 良久,便在她即将放弃这个问题的时候,白衣公子才再次开了口,语气温和而寡淡:“沈予,字子奉。” 原来“子奉”是沈予的表字,晗初立时恍然大悟。再联想起方才白衣公子问她是否是西苑的人,晗初终于反应过来—— 眼前这主仆二人,是沈予口中所说的“东苑贵客”。 难怪白衣公子会说“原来是你”,想必是将她当成沈予的某个宠姬了罢?虽然晗初很想否认,可不久的将来,她大约也逃脱不了这个下场。 如此一想,晗初也不解释了,更何况她说不出话来。 既然是沈予的贵客,那便不是她一介卑贱身份所能攀交的,原本就是偶遇,现下更没有必要再作交谈。 晗初四下张望,发现此地并非东苑,而是位于正门的假山之后。她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这说明她并未误闯东苑,即便日后理论起来,沈予也无法怪罪于她。 晗初边想边寻找去路,只听白衣公子又问:“你竟不知你家侯爷的表字?” 她闻言有些尴尬,便胡乱朝他比划了一个手势,表明自己并不知情。 白衣公子的确眸光犀利、夜中能视,显然看懂了晗初的意思。他在夜色之中沉吟一瞬,才徐徐道:“今夜沉琴之事,权当在下未曾看见。告辞。” 此言甫罢,他已抬手示意,一旁的年轻侍卫便推着轮椅缓缓离去。 晗初目送白衣公子走远,心中忽然生出些同病相怜之感。 她与他,一个口不能言,一个腿脚不便,只不知那位白衣公子是否同她一样,也有着不为人知的骄傲和自卑。 自己仅仅失声两日,已觉得十分难捱,而白衣公子坐在轮椅上却能淡然自若,可想而知他的毅力与心境。 这样的人是值得晗初敬畏的。不止敬畏他的宠辱之态,也敬他的君子行径,畏他的洞察人心。 罢了,左右不过是一场偶遇,想来日后也再无交集,敬他畏他又有何用? 晗初自嘲地笑了笑,继而转身朝西苑之路返回。 今夜的沉琴之举、偶遇的谪仙之人,便当作是一场梦境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妒意中烧难合欢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夜中一场沉琴奇遇,令晗初渐渐平复了心境,就连方才在茶茶院子里的所见所闻,好似都能淡然对待了。 也不知是沉琴的缘故,还是被白衣公子影响的缘故。 带着这样的浅淡疑问,晗初回到了自己的院落,终是陷入安眠之中。 翌日清晨醒来,刚盥洗完毕,晗初便瞧见院子里的湖蓝身影。沈予双手负立,侧对院门,神色若有所思。 其实沈予堪称英俊,尤其一张侧脸更是棱角分明。此刻他不言不语,默然静立,倒也显不出平时的风流无状,有着能令怀春少女怦然心动的气质。 只是晗初已非情窦初开。 她忽然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沈予,所幸如今失了声,这反倒成了一个优势。 晗初正暗自庆幸着,沈予也已发现了她,便面无表情地侧首相问:“昨夜睡得可好?” 晗初只得跨出门槛,对着院落里的沈予俯身行礼,再轻轻点头。 “可我睡得不好。”沈予灼灼地盯着晗初,不想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晗初刻意不去看沈予,目光落在院子里的桐树上,淡淡笑着并不回应。 沈予瞧着晗初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中既懊丧又失望。昨夜她的落荒而逃,她的躲闪回避,都好似是小女子的吃醋行径。只不过当时事发突然,他又感到尴尬,便也没有察觉这份异常。 其实昨夜晗初走后,他极力想与茶茶继续缠绵下去,可怎奈就是心不在焉,再也提不起半分兴致,最后唯有半途而废。 夜半醒来之时,他看着身畔的茶茶,脑中所思所想皆是晗初的模样。她从前的娇羞、惊慌、愤怒,甚至是漠然,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有些记挂她,便不顾怀中的软玉温香,披衣起身来到她的院落。谁知这个没心没肺的女子却安安稳稳地熟睡着,看不出分毫的伤心失落。 这与当初得知赫连齐成婚时,晗初的伤心欲绝,何止天差地别! 沈予越看越着恼,便又返回到茶茶的床上,还受累解释了一番外出因由。好不容易将茶茶哄睡了,他却再也没有了睡意,只得睁着双眼直到天明。 可如今,他一大早惦记着再来看她,竟然只得到她一个毫不在乎的笑容。仅此而已! “昨夜你为何去找茶茶?”沈予仍旧盯着晗初,心中希冀她是在乎着他。 晗初闻言指了指自己的耳垂,又转身从屋内拿出一只耳环来。 沈予瞧这耳环有些眼熟,但他赠给女人的物件太多,早已记不清。他扫了一眼耳环的形状,是一朵山茶花,便也有些明白了。 原来,她是去找茶茶送耳环。 沈予面上的失望神色越发明显,他沉默片刻,终是叹了口气,开口解释道:“昨夜我……” “小侯爷!”但听一声娇嗔忽然传来,茶茶已手执一件薄披风迈进院子里:“大清早湿气重,您怎么也不披件衣裳?” 茶茶将披风搭在沈予身上,才笑着看向晗初道:“妹妹起得好早。” 晗初只是将手中的耳环递给茶茶,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竟是在你这里!”茶茶装作惊呼出声,笑道:“我昨日可是寻了几个时辰呢!西苑都走遍了!原来是丢在妹妹这儿了。” 她娇羞地看了沈予一眼,继续对晗初道:“妹妹有所不知,这可是我去年生辰之时,小侯爷赠给我的。若要丢了,我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茶茶边说边去握晗初的双手,想要以此表示自己的感谢。晗初任由她轻轻握着,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冰凉,以沉默来回应她的狭隘心机。 茶茶显然知晓晗初的意思,遂干笑一声,松开手道:“不耽误小侯爷与妹妹说话了,茶茶先告退。” 岂知晗初却忽然对她比划了一下,大抵意思是要与她单独说话。 沈予见状便蹙了眉:“你要说什么?还得背着我?” 晗初抿唇垂眸,很是坚持。 “嗓子还没好,你能说什么?”沈予越发感到不满,晗初宁愿与茶茶说话,也不愿和他单独相处。 她有什么话非要背着他说?况且她还失了声。这显然是在找理由逃避他,找的理由还蹩脚得很。 茶茶也看出了沈予的心思。她施手撩起耳边垂发,双眸微眨对他笑道:“女儿家总有些私密之事要说的,您当真要听吗?” 见茶茶如此“解围”,沈予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他又扫了晗初一眼,见她仍旧一脸淡漠,心下登时恼了起来。 他刻意抬起手来,为茶茶抚正鬓边的簪子,又负气地冷笑:“晗初要是有你一半懂事便好了!”言罢已拂袖出了院子。 目送沈予离开,茶茶立时收起了娇笑,取而代之的是三分得意:“妹妹有何事要单独对我说?” 晗初却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目中流露出几分悲悯。 茶茶看得心中一凉,不由来了火气:“妹妹觉得我可怜?” 晗初神色不变,也不否认。 “小侯爷对我信任有加,还将追虹苑交于我打理,我有什么可怜之处?”茶茶冷笑一声,强自否认:“倒是妹妹,如今口不能言,还招了小侯爷的冷眼,当真可怜得很呢!” 晗初仍旧抿唇,虽然无声,但气势半分也不输人。 茶茶见状终于恼了,不仅恼,而且妒。唯有她自己知晓,昨夜晗初离去之后,沈予是怎样对她的。 向来对床笫之事兴致勃勃的风流小侯爷,竟会对满怀温香无动于衷!饶是她使尽浑身解数去服侍挑逗,沈予却一直敷衍着,最后温言软语哄了她睡下。 这让向来自诩床上功夫的茶茶,头一次尝到了羞辱之感。是的,沈予不要她! 茶茶越想越觉妒恨,却偏偏逞强地笑着,低低附在晗初耳边道:“妹妹可知,小侯爷他为何喜欢我服侍吗?” 晗初神色冰冷,不予反应。 茶茶见状咯咯笑了起来,兀自暧昧地解释道:“因为他喜欢听女人叫出来。说话、呻吟、娇喘……越放荡越好。妹妹昨夜也该听见了,我叫得欢不欢?” 听闻这露骨的淫声艳语,晗初终是感到一阵作呕,不禁后退两步,想要远离茶茶。 “妹妹觉得恶心?你有什么可恶心的?你不也将赫连齐服侍得妥妥帖帖?还是说,你服侍得不好才被他厌弃了?” 茶茶紧紧抓着晗初的手臂,强迫她听进去自己的话:“这可如何是好,你是个哑巴呢!在床上叫不出来,小侯爷该觉得多无趣!” 茶茶边说边掐着晗初的手臂,看着她三贞九烈的模样,冷冷嘲讽:“你我都是风尘出身,你又装什么冰清玉洁!” 这样的羞辱之言,晗初从前只听明璎说过。但明璎是赫连齐的正妻,又是公卿之女,她便只得承受着。可今日说话的是茶茶,晗初自问没有必要受她的侮辱。 如此想着,她已狠狠挣脱开茶茶的钳制,一双清眸闪着羞愤。然而这羞愤的模样,也自有一种说不清的风情,犹如花圃中最娇艳的花朵,明知有刺,还是惹人去摘。 即便茶茶也不得不承认,晗初的确很美,无愧于“南熙第一美人”之称。 说心里话,其实茶茶并不厌烦晗初,但她忌讳这份美貌。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对晗初这般敌视。 而此时晗初早已气得胸口起伏、浑身发抖,她指着院门无声送客,凭借最后一丝涵养极力克制着自己。 茶茶看到晗初的隐忍,再次冷笑道:“妹妹不必送客,姐姐这便走了。” 她说着已往院外走去,待行至门口,又回过头道:“别怪姐姐没提醒你,若是想在这追虹苑里好生呆下去,那便安分一些。你瞧西苑里另外两位,从不在我面前逞风头。” 茶茶笑得强硬而挑衅,跨出门槛娉婷而去。 与此同时,沈予也憋了满腹火气,心里对晗初又爱又恨。可生气归生气,他还是担心她的喉疾,于是匆匆来到东苑,想要继续钻研治疗的法子。 “你家主子呢?”沈予入苑便瞧见一个眼熟之人,应是好友带来的管家,遂出言问道。 “主子正在书房研究药书。”管家恭谨地回话。 沈予“嗯”了一声,抬步欲走,却见管家迟疑着又道:“老奴有一事相求,还请小侯爷襄助。” “哦?你家主子还有办不成的事,要来求我?”沈予挑眉笑问。 “并非主子的意思,是老奴自己的主意。”管家坦诚道:“老奴想找一个可心的侍婢来服侍主子,还请小侯爷代为物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云前妙选芙蓉侍(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物色侍婢吗?这倒是奇了,那人终于发现自己手底下的人不够使唤了? 沈予有些幸灾乐祸,看着管家笑道:“原先你家主子刚来时,我便瞧他凄凉得很,堂堂世子,身边儿只有两个丫鬟。当时他自己怎么说来着?说是有浅韵、淡心足够了。” 沈予调侃地笑着,仿佛很乐意看一场名叫“食言而肥”的大戏:“你说你家主子这个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管家知晓沈小侯爷与自家主子情同手足,说这话毫无恶意,便如实回道:“小侯爷您误会了。眼看着主子已近弱冠之龄,身子也将养好了,前两日太夫人来信,道是要让主子回房州承袭爵位……” 管家停顿片刻,才继续道:“原本是老奴先回房州打点一切,可恰好太夫人屋里的大丫鬟病故了,主子孝顺,怕小丫鬟们侍奉得不可意,便命老奴将浅韵姑娘也带回去,好生侍奉太夫人。” 说到此处,管家面上也有了忧虑之色:“您是知道的,主子本就不爱繁文缛节,这一次来京州只带了四个仆从。如今老奴和浅韵姑娘先走一步,主子身边只剩下两个人,老奴担心……” 他话还没说完,沈予已明白过来,摆了摆手,道:“不就是个侍婢吗,小爷记下了。想给你主子找个什么样的?” 管家闻言面色一喜,连忙道出了自己的想法:“主子喜静,最好能像浅韵姑娘那样,话不多的。” 沈予点头:“这个好说。” 管家想了想,又道:“主子是秘密来京州将养,连当今圣上都不知道。老奴的意思是,要寻个可靠的,若是追虹苑里有现成的人选最好,毕竟从外头现找一个,怕是容易走漏消息。” “不过是挑个侍婢,怎么比圣上选妃还要难呢!”话虽如此说,沈予还是笑着应承:“这两天小爷就把人送过来。” 管家连忙应声道谢,又恭谨地道:“京州不比房州,老奴一个人使不上力气,给您添麻烦了。” “云管家客气了,你家主子的事便是小爷我的事。”沈予边说边往书房方向走:“我去瞧瞧他,你下去罢。” 管家连忙告退。 ***** 经过方才管家的一通请求,沈予对晗初的火气也消了大半。他心里琢磨着侍婢的人选,慢悠悠地来到东苑书房,便瞧见好友正对着满柜的药书兀自翻弄。 一袭白衣,气质清淡,有如琼瑶美玉,洁瑜无暇。明明是出身在世人都趋之若鹜的富贵高门,却偏偏有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人气质,好似谪仙。 唯一令人遗憾的是,这位谪仙一般的人物,有一张略显病态的苍白容颜。 每每想到好友是如何患病的,沈予心里都难免一番自责。若要说他堂堂沈小侯爷有生之年最愧对何人,那便是眼前这位挚交好友——云辞。 沈予与云辞识于微时,两人相识在屈神医府。只不过一个是神医的关门弟子,另一个是神医收治的患者。他们曾朝夕相处五年之久,也结下了深厚的手足情义。 只是这番情义之中,还掺杂着沈予的愧疚之情。 十几年前,沈予的父亲文昌侯曾有恩于神医屈方,便让自小体弱的他拜了屈神医为师。他来到屈神医府里,才发现还有一名羸弱的少年在此养病,与他年纪相仿,正是云辞。 两人很快熟络起来,沈予也得知了云辞的身份。原来云辞的母亲怀胎之时曾遭人投毒,致使他出生便带了病根。沈予来到屈神医府上时,云辞已在此医治了三年,胎毒已去,只是身子还不大好。 有一日沈予偷溜去后山玩耍,不慎被毒蛇咬伤,是云辞不顾性命之危为他吸毒,才及时保下他的性命。可后来,他的毒是解了,云辞体内的胎毒却被蛇毒引发了出来,险些丧命。 沈予永远记得那日的情形,羸弱的少年面色苍白、冷汗淋漓,却躺在榻上安慰他道:“子奉,别难受,我在鬼门关前转了几转,能换你一命,死而无憾。” 换你一命,死而无憾……这要经历过多少生死之关,才能让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说出这句话来! 所幸后来师傅施治及时,才让云辞捡回了性命。可云辞的一双腿却变得僵硬无力,不能长时间站立行走。 这是沈予心里永远无法释怀的痛。 又想起往事了呵!沈予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连忙收敛起低落情绪,换上招牌笑容:“挽之。” 他唤着云辞的表字,大步跨进书房内,问道:“在看什么书?如此认真?” “还不是你出的难题,说要寻找治疗喉疾的古方。”云辞抬首看向沈予,噙笑而回。 只一瞬间,书房内好似琼露宣泄、春华弥散,已从人间变成天上。 “果真是久病成医,你的医术都快赶上我了。”沈予从云辞手中抽出药书,底气十足地质问:“药方的事暂且不提。你为何没有告诉我,你要回房州承袭爵位了?” 云辞闻言仍旧噙笑,只淡淡回道:“母亲前两日才来的书信,还未及告知你。” “未及告知我?”沈予冷哼一声,佯作恼怒:“这两天我日日来找你钻研药方,你却连提都没提过一句。若不是今日云管家来找我,你是不是打算不告而别?” “岂会?”云辞笑着反驳,清清浅浅地问道:“云忠找你何事?” “还不是放心不下你。他要带着浅韵提前回房州,怕你身边人手不够,请我为你物色个侍婢。” 沈予边说边笑着摇头:“又要性子沉静,还得稳妥可靠,最好是从西苑里现成挑一个……云管家的要求可不低啊!” “侍婢?”云辞轻蹙了眉,倒为他的谪仙气质添上两分威严:“是云忠自作主张了,我不需要再添侍婢。” “谁说不需要?”云辞话音甫落,但听一个脆生生的音色已飘入书房之内,紧接着一个鹅黄身影迈步而入,手中还端着两盏茶:“主子不要,奴婢可觉得少不了呢!” 沈予瞧见来人,立时笑得风流倜傥:“淡心姑娘。” 来者正是云辞身边的另一贴身侍婢,淡心。她年约十六七岁,眉眼玲珑、肤色白皙,单看模样便是个水灵灵的可心人儿。 沈予流连花丛,看遍万花,一直认为鹅黄这个颜色,女人不能轻易穿出来。若是肤色黑了,穿着土气;肤色过白,又显病态。 而他迄今为止只见过两个女子能匹配这颜色:一个是晗初,一个便是眼前的淡心。 自然,晗初是穿什么都好看;淡心么,便是极为相称鹅黄之色。 不得不说,云辞是很有艳福的,单看他身边的两个侍婢,浅韵和淡心,都是玲珑剔透的不俗之人。 只可惜,云辞本身是个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的柳下惠,放着好端端的两名美人,却不曾收入房中。 每想到此处,沈予都深以为憾。 而此时淡心已端着茶盏,轻飘飘地向沈予见了礼,又为两位主子一一奉茶,笑道:“小侯爷别听主子的话,您好歹也可怜可怜奴婢。浅韵姐姐一走,服侍主子的差事都压在奴婢一个人身上,那可有些吃不消呢!” 淡心虽有如此一说,但云辞和沈予都知道她的心思。她哪里是怕差事辛苦,分明是担心独自侍奉不够周到。 沈予心里敞亮得很,也为好友庆幸身边人的体贴,便笑着附和:“淡心姑娘说得没错,你家主子脾气古怪,劳你独自服侍委实辛苦。他不懂得怜香惜玉,小爷我可是心疼得紧呢!” 沈予虽是个风流无状的,但也十分懂得拿捏分寸。对于云辞身边的两名美婢,他不过是闲来无事调笑而已,从不曾在举止上逾越半分。 显然淡心也习惯了沈予的轻浮言语,便娇笑着对他再次行礼:“多谢小侯爷怜惜奴婢。” 听闻此言,云辞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唯有无奈地笑道:“看来是我平日里太惯着你们,如今一个两个的,都敢替主子拿主意了。” 淡心顺势掩面而笑:“主子慈悲心肠,可不是天上派下来救苦救难的仙人吗?” “淡心姑娘好会哄人!”沈予大笑着对云辞道:“你身边这两位,浅韵体贴沉稳,淡心活泼伶俐,一静一动相得益彰。” 云辞只瞥了沈予一眼,没有回话,又兀自拿起药书翻看起来。 反倒是淡心在一旁笑问:“再过两日,浅韵姐姐便要随云管家回房州了呢!小侯爷心里可有合适的接替人选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云前妙选芙蓉侍(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人选吗?沈予想起方才云管家提出的条件:性子安静、稳妥可靠、最好是西苑之人…… 不知为何,脑海之中忽然浮现出晗初的绝美容颜。 诚然,以目前晗初的境况来看,再没有比她更沉静更可靠的了。如今她受艳名所累,在追虹苑不与外界接触,更不可能泄露云辞的身份与行踪。何况她还失了声。 而失声一事在沈予看来,根本不算是晗初的缺陷。 可当真要将她送过来吗?沈予心中有些舍不得。即便往日在醉花楼里,晗初也是风妈妈手心儿里的宝贝,何曾服侍过别人?唯独服侍过一个赫连齐,还是个畏妻如虎的软弱东西! 每想到赫连齐,沈予都恼怒得很,兼之他还有私心。如今好不容易得了晗初,他只想妥帖珍藏,不愿再让旁的男人瞧见。 即便是清心寡欲的云辞,他也不大乐意。 想到此处,沈予已对淡心回道:“人选还在物色,西苑里是有几位,但都不大合适。” 淡心闻言有些着急,面上却是笑道:“您身边儿的花花草草、莺莺燕燕便不要送来了,我怕主子吃不消。” “果然是被挽之惯坏了。”沈予也不见生气,一本正经地辩解道:“谁说我身边儿都是花花草草、莺莺燕燕?” 至少在沈予心中,即便晗初出身青楼,又不是完璧之身,但也绝非寻常的花花草草、莺莺燕燕。 她是他心头的一颗朱砂痣,是他风月情事里的一个劫。沈予不禁露出几分柔情的浅笑。 他这副模样落在淡心眼里,令她有些吃惊。小侯爷素来是皮笑肉不笑,即便说起哪位美人,也是带着狎亵的风流之笑,从来不会笑进眼底。 此刻他却发自内心地浅笑,这可当真前所未有呢!必定是想起哪个女人来了。 淡心在一旁转着弯弯,想开口讨要沈予心上的那位美人。左右不过是短暂侍奉三个月,主子便要回房州承袭爵位了,又不会将人带走。 淡心打定主意,又看了云辞一眼。正待向沈予开口要人,却见自家主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在那里悠闲自在地翻着书。 淡心见状很是不满,她向来没大没小惯了,便粉唇轻启向沈予抱怨:“小侯爷您看!这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听闻此言,当事人终是有了些反应。只见云辞放下古籍抬起头来,对淡心笑道:“为了不让你急死,我还真得说句话了。” 他将目光移至沈予面上,随意地道:“西苑里不是有个患了喉疾的女子?便是她罢。”说完又毫不经意地埋首继续看书。 这是挑了晗初吗?沈予缓缓敛起笑意,不舍地回绝:“她口不能言,恐怕多有不便。” 沈予此时只一味惦记着晗初,却忽略了一桩事:他并没有提过西苑里有个患了喉疾的女子,只不过是请云辞研究治疗法子而已。那云辞又是如何知晓的? 他自然不知道,昨夜晗初与云辞已经偶遇过了。 沈予察觉到云辞的话哪里不对劲,可不等他回味过来,便已被打断了思绪。 “口不能言有什么关系?您看浅韵姐姐,也是一天不说一句话的。” 淡心不等云辞开口,已对沈予笑道:“莫不是您打算将西苑那个红衣姑娘送过来?奴婢瞧着还是免了,她若是过来,奴婢还是与浅韵姐姐换一换,跟着云管家回房州得了。” 淡心所说的红衣姑娘正是茶茶。她曾见过茶茶两次,都是为了些琐碎事务。诚然茶茶是个有眼色的,可在淡心眼里,却是既虚伪又功利,莫说她不喜欢,想来主子也不会喜欢。 沈予自然明白淡心所指是谁。他的确想过将茶茶送来,可如今瞧着淡心的反应…… 但是沈予依然不想让晗初过来,便解释道:“‘口不能言’与‘沉默寡言’是两回事。浅韵虽然不爱说话,关键时刻总归要开口。若当真送个哑巴过来,我只怕会误了事。” “无妨。”此时云辞恰好掀过一页书,便接过话茬,头也不抬地道:“我不是受你所托,正在研究治疗喉疾的法子?她人来了东苑,我也好当面诊治。” 说到此处,云辞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再次抬首看向沈予,问道:“你要施治的人,是她吗?” 沈予有些尴尬,再想起晗初对自己冷冷淡淡的模样,心下又是一阵不痛快,便违心地否认:“怎会是她?她不过是我买回来的孤女而已。” 沈予干笑一声,继而再道:“是醉花楼里有个姑娘,歌喉美妙得紧,如今受了惊吓说不出话来,我便心生怜惜了。” 云辞闻言颇为无奈,摇头笑道:“你啊!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竟如此风流。”他眸中闪过一丝戏谑之意:“子奉,身子要紧。” 沈予轻咳两声,唯有讪笑以对。 两人的言语往来很是风趣,也令淡心大饱眼福耳福。在她眼中,自家主子与沈小侯爷,皆是出类拔萃的男子。 一个是天上的霁月清风,淡然出世;一个是凡间的烟火红尘,玉树临风。 放眼天下女子,也不见得能有几人配得上这两人的,更何况还都是身份显赫的: 沈小侯爷是文昌侯府的嫡幼子,听说还被南熙的皇帝收为了螟蛉义子; 而自家主子的身份,要比沈小侯爷更为高贵,只怕是南北两国君主争着收他做义子,主子都不稀罕呢! 如此男儿中的两名翘楚,又都顶着荣耀的出身,若是哪家千金能得到其中一个真心,想来也死而无憾了。 只可惜,自家主子是清心寡欲、不近女色;沈小侯爷是风流倜傥、处处留情。也不知要捏碎多少芳心了。 淡心想着想着,竟不自觉地为天下女儿都遗憾起来。 她以为,若当真送来个哑女也好,身患残疾的女子大多有自知之明,必不会像茶茶那般幺蛾子,天天动些歪心思。 毕竟小侯爷不会看上一个哑女,自家主子也从来没有将谁放在心上。 淡心越想越觉得挑选个哑女甚好。她素来自诩有一颗七巧玲珑心,可此时却尚不知晓,这一次,她大错特错了。这是后话。 说起这座追虹苑,也算是沈予的雅玩之作,当初是看中这片大好风光,一时兴起买下来仔细布置。前前后后花费了他一年功夫,才将园子布置得有模有样。 沈予身边有几个惯常的女人,皆是出身低微没有名分的。这其中有赎身出来的青楼女子,也有卖身的孤女,还有友人馈赠。 好在文昌侯对幼子的风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沈予才能在情事上肆意逍遥。总归他不是世子,大哥沈赞也早已开枝散叶,所以他身边红颜知己成堆,但府中没有妻妾。 沈予愿意在女人身上花钱花心思,却从不给她们名分。一来是他出身高门,婚姻之事做不得主;二来也没遇到一个值得上心的,至多是有几分喜欢,聊以慰藉罢了。 本着你情我愿,情逝之后沈予给过她们选择,愿意走的,他赠她们银钱良田;愿意留的,他将她们安置在这座追虹苑里。 茶茶、株雪、流光,便这样留了下来,也算是对他痴心一片。而这其中,沈予最器重茶茶,又将追虹苑的西苑交由她打理,是以三人之中,隐隐以她为首。 沈予仔细想过了,若要从中挑选一个去东苑侍奉云辞,这三人都不大合适。 茶茶性子太热烈,云辞不会喜欢,何况淡心也不待见; 株雪倒有几分伶俐,只可惜都是小聪明,又太容易冲动; 流光最是沉稳安静,但性子木讷、反应迟钝…… 思来想去,唯有晗初最为合适。 若是换做别人开这个口,沈予必然不舍得,可对方是云辞,是他胜似亲生的手足兄弟,也是一辈子的挚交好友。 罢了罢了,让晗初去东苑侍奉几天也没什么。原本自己与她便因为昨夜之事而彼此尴尬,若能暂时离开西苑,倒也是个缓和的法子。 再者说,保不定让淡心那鬼丫头调教几日,晗初就开窍了,知道好歹了。 沈予决定忍痛割爱。在这世上,也唯有云辞能教他重友轻色。 如此想着,沈予已自嘲地走出东苑,打算去找晗初提一提此事。谁知刚行至西苑的复廊前,却见随身小厮跑过来,急匆匆禀道:“小侯爷,九皇子给您下了帖子,邀您今夜到醉花楼一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觥筹不识人心冷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原来是当今圣上统盛帝下了旨意,册封九皇子为“诚郡王”。如此一来,九皇子少不得要在府邸设宴款待,可身边几个风流的玩伴却说,当了郡王要自恃身份,不能再时常出入烟花之地。 于是九皇子便决定在正式的册封典仪之前,再来青楼里逍遥一次,这才私下邀请了几名平日里交好的世家子弟,掩藏了身份,设宴醉花楼。 沈予接下帖子后,先回文昌侯府报备了一声,又换了件衣裳前去赴宴。谁知刚迈入宴客的小厅之内,便瞧见风妈妈正与一人说笑——赫连齐! 沈予登时变了脸色,脚步一顿,便欲转身离开。 “哟!是沈小侯爷到了!”风妈妈适时抬头看向门外,刻意阻挠沈予的去意。 沈予见状只得换上笑脸,跨进门来,对席间子弟拱手赔礼:“子奉来迟,万望海涵。”言罢正欲再对主位一拜,却发现位置上是空的。 “九爷呢?”在外头,诸人向来这般称呼九皇子,沈予也不例外。 “九爷俗世缠身,要晚些过来。”答话之人是赫连齐。 沈予冷冷“嗯”一声,兀自寻了位置坐下,不再理会。 风妈妈眼见气氛冷淡,连忙对沈予笑道:“小侯爷近日不常来了,莫不是寻到什么新去处,忘了我这醉花楼罢?” 主位上空着,席间子弟便也随意得多,闻言纷纷笑出声来。沈予瞥了风妈妈一眼,寥寥一笑:“岂会?这不是瞧着醉花楼走了水,怕给妈妈添乱么。” 此话一出,赫连齐握着酒杯的手立时一顿,继而又若无其事地饮下一杯。 风妈妈自然知道沈予是在针对谁,正欲再说什么,只听席上已有人叹道:“说起走水一事,倒是可惜了晗初,好端端的第一美人,就这么香消玉殒了。” 闻此一言,赫连齐清俊的面上很是淡然,对众人投来的异样目光没有丝毫反应。 “赫连兄好生寡情,难道不伤心吗?”也不知是谁又道了一句,带着几分调侃,几分遗憾。 赫连齐这才轻咳一声,平淡回道:“出了这等意外,只要是个怜香惜玉的,都会为之扼腕。小侯爷说呢?” 他倒是撇得干干净净!沈予顿时怒火暴起,冷嘲而回:“怕是赫连兄新婚燕尔,早已忘了旧人生死。” “是吗?”赫连齐终于抬首望了沈予一眼,那目光之中竟带着洞察人心的犀利,还有几分对真相的了然。 沈予迎面对上赫连齐的视线,心中顿时一声咯噔。他连忙再看风妈妈,只见对方眼帘轻垂,微微摇头表示不知。 沈予的心思缓缓下沉,唯有住口不言。 恰在此时,席间又有人对赫连齐笑道:“说起来,赫连兄可是晗初唯一一个入幕之宾呵!这等艳福,咱们唯有羡慕的份儿。” 赫连齐唇边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仰面痛饮一杯。 可这话到底是惹恼了沈予,他冷冷盯着开口之人,正欲拍案而起,却听闻一阵恣意的浅笑传来:“我来晚了!恕罪恕罪。” 众人纷纷起身,恭敬相迎:“九爷。” 沈予见九皇子跨步入内,唯有按捺下心头怒火,只有袖中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显露。 此后话题便从晗初身上移开,子弟们纷纷恭贺九皇子荣升郡王。一时之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而沈予在这场筵席之上,显得异常沉默。反看赫连齐,言笑晏晏。 好不容易捱到散场,沈予早已脸色铁青,面沉如水。随身小厮在旁察言观色,有些惴惴地问道:“您今夜不歇在醉花楼吗?” “歇什么歇!”沈予平日甚少对下人发脾气,此刻却呵斥道:“去追虹苑!” 小厮不敢多言,连忙驾车将沈予送去了地方。 从醉花楼出来之时,沈予手中攥了一张纸,待回到追虹苑,那张纸已被攥得皱皱巴巴。他从马车上下来,二话不说进了西苑,走到晗初的院落前才发现人已经睡下了。 院落里漆黑一片,连盏灯笼都没点。这与茶茶等人的挑灯相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是打定主意自己不会碰她吗?沈予气不打一处来,也不顾门已上了栓,故意将动静弄得极大,径自踹开院门。 那边厢晗初听到院子里的声响,立刻披衣起身。她刚从榻上坐起来,欲寻绣鞋下床,便瞧见沈予沉着脸进了她的寝闺,还一脚踢倒了榻前的屏风。 “唰”的一声轻响传来,沈予点亮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俯首看向坐在床畔的娇人儿。 晗初被惊得往后一退,重新缩回床榻之上,睁大清眸拽紧衣襟,好似生怕沈予做出什么不轨之事。 沈予却只是沉着脸色,手执火折子一动不动。他眸光之中蕴含着盛怒,看来已是隐忍到了极点。 幽暗的火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摇曳,影影绰绰地有些诡谧。沈予看着在火光映照下的晗初,忽然想起了醉花楼失火的那一夜。 若是那夜她当真被烧死了,他可会不顾一切地去杀了赫连齐与明璎?沈予不知道。他只知道,眼下要为自己的满腔怒火寻一个出口。 是从何时开始陷进去的? 也许是在她挂牌之日的惊鸿一曲; 也许是自己没有摘下她牌子的遗憾所致; 亦或者是看到她对赫连齐报以绝色笑容时。 总之他是喜欢上了,也不否认自己对她的容貌气质感到惊艳。他并不觉得自己肤浅,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可他偏偏没有与赫连齐相争,反倒装作很有风度似的,日日在她眼前晃荡,更甚者偶尔还会调侃赫连齐几句,说些狎亵的玩笑之语。 后来京州盛传赫连世家与明家即将联姻,他听说之后心中窃喜,但却没有乘虚而入,甚至是冷眼旁观着晗初的痛苦与伤心。 是的,他承认,他忌讳那些流言蜚语,他不想让人说他堂堂文昌侯府的小侯爷,会去捡赫连齐不要的女人。 是他的大男人自尊心在作祟,是他的好强与爱面子心理作祟,致使他错过了追求她的最好时机。 也许是逢场作戏惯了,他反倒不敢面对真心。 若非那夜醉花楼失火,风妈妈主动将晗初给了他,也许他还会一直冷眼旁观着,不动声色。 而如今,他只恨自己当初晚了一步,更恨晗初瞎了眼!他想骂她有眼无珠错付良人,也讨厌她这张容貌所吸引的狂蜂浪蝶! 沈予转身将桌案上的烛台点亮,赤红着双目看着榻上的晗初。烛光下她犹如一只惊恐的小鹿,狠狠撞上他柔软的心房,也令他心中怒火烧得更旺! “晗初,”沈予再次走到榻前,俯身抬起她的下颌,“你该不会以为,我赎你回来只是当个摆设的?” “送你去东苑之前,我总得在你身上做个记号,好让别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谁都不能再觊觎!”沈予说着一个吻便落下来,霸道而又张狂,早没了往日的怜香惜玉。 晗初在他俯身的那一刻,已闻到浓重的酒味,她知道他喝醉了,也想要开口反抗,可她还在失声之中。 晗初挣扎着,却抵挡不住沈予的攻势。他死死钳制住她,胡乱地吻着,从额头到眉眼,再到朱唇与锁骨…… 晗初感到沈予的手伸进了她的衣襟里,正在摸索着她肚兜上的肩带。可昨夜他的那些话言犹在耳,他对她,只是狎妓而已! 晗初的心有些凉,渐渐也停止了挣扎,唯有两行清泪静静地落下。 泪水滴在沈予的脖颈里,令他稍稍停止疯狂的索取。他感受到晗初的无声抗拒,那种有如挺尸一般的逆来顺受令他泄气。 他沈予想要的女人,要么欲拒还迎,要么热情主动,要么抵死缠绵……还从未有过谁,是抵死抗拒,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在他身下承欢! 当真是极大的侮辱呵!沈予感到自己的骄傲与尊严,在晗初面前一再放低,也被一再践踏。他缓缓松开了手,大感伤情地问:“晗初,你是不是恶心我?” 晗初面色苍白地咬着下唇,她不敢点头,唯有收拢好衣襟,默不作声。 沈予见状笑了:“既然你恶心我,那便恶心到底罢。”说着他又想伸手去解晗初的衣衫,可就在此时,门外再次传来一声响动。 “这是怎么了!”茶茶与流光皆是披头散发,穿着单衣跑了进来。 瞧见屋内的情状,两人顿时有些尴尬。茶茶只好支吾地干笑:“我与流光姐姐听到院子里的动响,担心晗初妹妹出事,所以才……” 她一袭话尚未说完,沈予已面色冷冽地从榻上起身,对着两人喝道:“滚出去!” 茶茶与流光不敢停留,连忙又匆匆跑出了晗初的院落,一路还不忘将门关上。 被茶茶等人这样一闹,沈予也恢复一些理智。他看着晗初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涌起一阵心疼,话语也软了下来:“我今夜去醉花楼喝了酒……有些冲动……”他没有说出赫连齐的名字。 闻言,晗初抬起一双水眸望着沈予,面上有几分羞愤,还有几分委屈,正无声地痛诉着他。 沈予见状心中一抽。他自问也算是风流君子,在男女之事上向来讲求“你情我愿”。分明是想耐心等着她的,他也不是如此色急之人。 沈予越想越是愧疚,可又不知该如何解释今晚在醉花楼里发生的事,唯有岔开话题对晗初道:“东苑住了位贵客,如今身边缺个婢女,你可愿去侍奉几日?” 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最多不过两三个月。” 晗初脸色霎时一变,比方才还要惨白几分。沈予知道她会错意了,以为自己是将她当成玩物送来送去,忙又解释道:“你不要多心,他不近女色。” 沈予灼灼地看向晗初,他在等着她回话。只要她摇头,他明日便去回绝了云辞。 沈予私心里不希望晗初去东苑。也许那便意味着,她是依赖他的,不愿去侍奉别人。他等着,看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而晗初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女人的勾心斗角、男人的肆意狎玩……她不过才来到追虹苑两日,已在西苑受够了羞辱,心力交瘁。 东苑的贵客,会是他吗?昨晚在泉边见到的那人?只是这突如其来的一瞬回忆,晗初已鬼使神差地点头应允。 她愿意去东苑。 沈予面上顿时划过浓烈的失望与不舍。可他终究没再说什么做什么,只淡淡开口:“歇着罢,明日便去东苑。”言罢已转身出了门。 “啪嗒”,一个小纸团从沈予身上掉了下来。他步子走得太快,没有发现。 晗初想开口唤住他,才记起自己说不出话,待从地上捡起纸团,沈予已然跨出了院门。 晗初捏着纸团犹豫许久,终于就着烛火缓缓展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东苑再逢谪仙人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翌日清晨,晗初去了东苑。 刚走出自己院落的大门,便瞧见茶茶正在等着她。 “妹妹早啊,小侯爷命我送你去东苑。”茶茶笑得神采奕奕,看不出半分虚情假意。 晗初选择忽略这个女人,径直跨出门槛。 茶茶也不生气,微笑着走在晗初身侧。 两人并排往东苑行去,待苑门隐隐在望时,茶茶才附在晗初耳边,低声笑道:“托妹妹的福,昨夜小侯爷又宿在我那儿了。” 晗初面无表情地垂眸,仍旧不理会她。 茶茶两次吃瘪,却仍是带着笑,行至东苑门前时,还不忘热络地嘱咐晗初:“妹妹可要好生服侍贵客,莫要教他们看扁了小侯爷身边儿的人。” 她揽袖掩面咯咯地笑着,放低了声音再道:“听说东苑里头是个瘸子,妹妹可要小心了。若是服侍得好,那便不必再回来了。” 晗初干脆地将柔荑从茶茶手中抽出,冷冷地抬眸瞥了她一眼,似要与之划清界限。 明明这只是普普通通的一瞥,却教茶茶无端打了一个冷颤。不过她今日心情甚好,便也不予计较,引着晗初进了东苑。 翠色漫天,山水依傍,入眼皆是琉璃瓦的光泽,飞檐入鬓白云别抱,又不乏幽深宽广的循序渐进。 如此深深庭院,令晗初有一种与世隔绝之感。 茶茶正要去找云管家交人,却迎面撞上了淡心。 “谁许你擅自进来的?”淡心怀抱一摞古籍,遮挡住了大半张脸,只余下一双水灵灵的双眸瞪向茶茶,看起来很是不悦。 茶茶有些尴尬,立时赔笑道:“姑娘莫怪,这不是给您送人来了。小侯爷吩咐过的,要将人带去给云管家。” 淡心闻言,也顾不上打量晗初,对着茶茶冷冷道:“人交给我便成了,你快出去。以后不许来东苑,即便小侯爷吩咐的也不成!” 一个侍婢竟如此眼高于顶,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茶茶心中暗自腹诽,面上却没有流露出来,只带着讪笑低低告辞。 淡心一直看着那婀娜的红色身影出了东苑大门,才回过神来打量晗初。 只是轻轻一扫,已令淡心想起了一个词儿—— 惊鸿一瞥。 迎着夏季的初升朝阳,淡心瞧见了一张绝色容颜,肌肤盈白,泛着透亮,为这炎热的天气无端带来一丝清凉。 淡心从不知晓,这世间尚有女子能兼具妩媚与灵动。这两种矛盾的气质在眼前这女子身上如此融合,淡雅如暖春之光,冶艳如灼夏之彩。 无须描绘这精致的眉眼,眼前女子浑身上下都是恰到好处,浓淡修宜、深浅合度。纵使日光倾城,她也毫不逊色。 淡心抱着古籍定定地看着,一时竟有些挪不开眼。 晗初却被淡心盯得手足无措起来,唯有轻轻微笑着俯身见礼。她也对眼前抱书的少女颇有好感,只因方才看见淡心对茶茶一番疾言厉色。 晗初承认自己有些小心眼儿了,可古语怎么说来着? 敌之敌,吾之友。 而此时,淡心也终是回过神来,她瞧见晗初对自己淡淡行礼,便也随意地福了福身子,笑道:“我抱着书不大方便,你别见怪。” 晗初摇头表示不甚在意,又伸手想要去帮她一把。 这一举动令淡心顿生三分好感,她恰好手臂有些酸了,便毫不客气地将其中一半古籍递给晗初,道:“你长得可真美,不愧是小侯爷身边儿的人。” 晗初的耳根微红,抿着唇没有答话。 淡心这才想起昨日沈予说过的,新来的侍婢口不能言。好端端的一个绝色美人,竟是个哑巴。淡心不免心中微憾。 果然老天爷是见不得人好的,给了眼前这女子天姿国色,便也剥夺了她说话的能力。由此而言,这哑女和自家主子也算是同病相怜。 想到此处,淡心才发现两人已站在原地许久。于是她大方地笑了笑,引着晗初往管家住的院子走去,边走边道:“先去找云管家报个备,浅韵姐姐即将离开京州,你要接过她手上的差事。” 晗初轻点下颌,面上有些紧张神色。 淡心见状又笑了:“莫担心,主子生性简洁,并不苛求,我跟着他那么多年,还没见他发过脾气,你用心侍奉便成了。” 话到一半,她停顿片刻,又道:“我叫淡心,浅淡的淡,良心的心。你叫什么名字?” 晗初闻言怔了一怔。自己叫什么名字?呵!她还当真是个无名无姓之人呢!在这世上晗初已死,她又是个不知生身父母的孤女,如今竟然连个名字都没有了。 晗初索性摇了摇头。 这次轮到淡心不知所措了。唔,虽然知道这绝美的哑女是沈予买回来的孤女,可难道就连个名字都没有吗? 淡心忽然想起茶茶那副小人得势的虚伪嘴脸,心想着这哑女在西苑必定没少受欺负,便不由得抱怨起沈予:“小侯爷也是的,没给你起个名字吗?枉费他自诩风流一场。” 说着她又换上明媚的笑容,眼底里流露出三分崇敬:“你别难受,我家主子可是才学出众,定能为你起个好名字。我和浅韵姐姐的名字,都是主子给起的。” 浅韵、淡心……晗初在心底默默念着这两个名字,好似也从中窥探到了起名之人的脱俗心境。 的确像是那白衣公子所起的名字,浅浅淡淡,读起来却是口齿留香。 两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间已到了管家的院子外。淡心将晗初引荐给云管家,也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管家脸上的惊艳之色。 若是单看容貌与性情,这哑女当个侍婢委实绰绰有余,也不算辱没了主子的身份与气质。淡心一面想着,一面从晗初手中接过那几本书,径自去了书房。 “主子,您要的古籍都晒好了。”淡心将怀中的一摞书放到小桌案上,兀自活动着酸胀的双臂。 此刻云辞正在伏案挥笔,闻言便停笔看了淡心一眼:“这么多书,你能独自抱回来也不容易。” “若是奴婢自个儿抱回来,膀子都要累断了……”淡心撇着嘴发了一句牢骚,才笑道:“路上遇见了西苑送来的哑女,是她帮了奴婢一把。” 云辞闻言只“嗯”了一声,又继续埋首,边写边道:“你可别瞧着她是新来的,便欺负她。” “难道在您眼里奴婢只会欺负人吗?分明是她自己要来搭把手的。”淡心连忙解释着,又道:“她那副模样,奴婢怜惜她还来不及呢!” “哦?素来刁钻的淡心姑娘也会怜惜人了?”云辞头也不抬地调侃:“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淡心负气地冷哼一声,这才走近云辞的书案,俏皮地道:“主子,那个哑女长得可真美,就连奴婢瞧着都赞叹不已。” “是吗?”云辞仍旧笔锋不停,毫不经意地反问一句。 “是啊!”淡心看着自家主子这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忽然没了说话的兴致。她早就知道主子不近女色,无论是如何天仙儿一样的人物,主子都不曾正眼瞧过。 记得从前浅韵姐姐还问过主子,主子只是清浅回了一句—— “容貌美丑,不过皮囊而已。” 自那以后,淡心与浅韵也不多言美丑了。是啊,若要论起这张皮囊,世间能有几人配得上主子?只是每每想起云府后嗣无继,太夫人那副忧虑模样,淡心也跟着着急。 然而主子的婚姻大事,连太夫人都勉强不得,她们做下人的也不好过多置喙。 淡心正兀自想着,却见云管家不知何时已出现在门口,恭恭谨谨地朝屋内禀道:“主子,西苑的姑娘送来了,正候着向您问安。” “进来罢。”云辞这才停下笔,抬首看向门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云本无心以出岫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进来罢。”云辞的话轻轻浅浅,没有半分情绪。 云管家得了允令,连忙招呼身后的晗初跟着进屋,对她命道:“快向主子见礼。” 晗初敛神垂眸,低低俯身行了一礼,娉婷婀娜之余,又不乏端庄大方。 云管家在一旁瞧着,总觉得这哑女不似个出身寒微的孤女,反倒像是正经的大家闺秀,只可惜了不会说话。想到此处,云管家已代为向云辞解释道:“这姑娘身染喉疾,口不能言,还请主子恕罪。” “无妨。”云辞的语气依旧淡然。他的清澈目光落在晗初面上,只是云淡风轻地道:“有劳姑娘一段时日。” 早在晗初听到“无妨”两个字时,她已断定了这位主子是前晚遇到的白衣公子。此刻再听闻他这句招呼,晗初反倒有些受宠若惊之感,便也顺势抬起头来,微微笑着以示回应。 仍旧是一袭白衣,仍旧是坐在轮椅之上,但这一次,晗初已能清晰地看到他的长相与神情。如她想象中一般,超然得宛若天人。 若前夜偶遇时的白衣公子,是疏朗星空中的一抹清辉; 则今日重逢时的白衣公子,是熠熠夏日里的徐徐凉风。 饶是晗初来东苑之前已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此刻还是被他周身所散发的静谧与淡然所慑,一时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前夜初遇时的心境,能够忘却前尘。 淡心看着晗初这副神色,不由笑了起来。她早已习惯外人对自家主子的赞叹,眼前这哑女的反应,已算是矜持的了。 “这下好了,天姿国色遇上天姿国色,当真是美如画卷一般呢!”淡心有些口不择言起来。 云辞闻言扫了淡心一眼,不怒自威道:“你不是手臂酸了?下去歇着罢。”又对着管家道:“云叔也去忙罢。” 淡心与云管家都晓得云辞的脾气,皆不敢再多言,各自领命告退。 唯余晗初站在屋内,虽然拽回了神思,但仍旧不知所措。 云辞也没有半分叙旧的意思,诚如他当夜所说的那句话——“今夜沉琴之事,权当在下未曾看见。” 两人好似是初见一般,云辞淡淡看着晗初,对她命道:“过来研墨。” 简单利落的四个字,晗初不敢有半分怠慢。她领命行至云辞案前,见他正在提笔书写着什么,而砚台里的墨汁,早已被这夏季的炎热所蒸干。 晗初将案上的小茶壶掂起来,朝着砚台里倒了些清水,便不急不缓地磨起来。 云辞笔锋不停,蘸着墨汁飒飒写着。晗初于书法一道虽不精通,但也能看出一点好赖端倪。云辞的笔法遒劲有力,很有风骨,倒是与他的清冷气质不甚相符。 因是站在桌案对面,晗初所看到的每一个字都是颠倒着,是以辨认起来有些费力。她看了好半晌,才发现云辞写的是一张药方,或者说,是几味药材与用量。 晗初不懂医,便也不甚在意。想起眼前这位谪仙男子略显苍白的容颜,心里只道他是久病成医,自己给自己开的药方。 岂知待到云辞笔停,他却执起那张药方,道:“改日将方子交给淡心,命她准备这些药材,你自己煮了喝。” 晗初睁大双眸似是不能置信,看向云辞无声地询问。 云辞仍旧面色淡然,只道:“奉之身边有一红颜知己患了喉疾,托我写副方子。这是清热去火的药材,也不挑人,你不妨一并试试罢。” 他想了想,又道:“先开嗓,若是吃了没有效果,再换个方子。” 晗初伸手接过药方,霎时觉得眼眶一热。她想要开口致谢,却是连个口型都做不出来。莫要说她此刻失了声,即便是有口能言,她想自己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云辞显然看懂了晗初的表情,又是清浅笑道:“你受累前来照顾我几月,我总得加以回报。也不是特意为你拟的方子,不必客气。” 晗初只得轻轻点头,将药方叠好揣入袖中。 云辞想起方才淡心夸过眼前这女子美貌,这令他有些诧异。淡心素来眼高于顶,从不轻易赞许人,倒是尖酸挖苦的时候多一些。 只可惜他对女子的美丑向来没什么见地,便也无从评论淡心的眼光,更无从鉴别眼前这女子是否美貌。 相比容颜,他更看中其他方面,譬如说读书识字:“读过书吗?”他脱口问道。 晗初点头。 云辞将案上一张裁好的宣纸递给晗初,再问:“会写字吗?” 晗初默认,又提笔在纸上写道:“读得不多,字也不好。” “能识文断字已是不易。”云辞扫了一眼纸上的字,对晗初笑道:“你不必事事写字,我能看懂些唇语。若是你说了什么我看不懂,再辅以纸笔罢。” 这倒是令晗初大感意外,很是惊喜地抿唇笑回:“多谢。” 云辞顺势再问:“方才云管家和浅韵可交代了你的差事?” 晗初点头,方才云管家已说过,她主要是在书房侍奉。 但见云辞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桌案,沉吟须臾才道:“我平日在书房里呆得多一些,没有太多规矩,你也不必拘束。” 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云辞又笑着举了个例子:“你瞧淡心,说是我的侍婢,那性子比我还厉害。” 晗初立时想起方才淡心的言语表情,便也含蓄地笑着附和。 “可不能让那鬼丫头听见。”云辞低低嘱咐晗初:“她若闹起来,我可吃不消。” 这句话里带着三分纵容与宠溺,令晗初无端有些羡慕起淡心。她想起沈予说过这位云公子不近女色,心中最后一丝防备也就此卸下。 这的确是个好主子。 云辞看到晗初唇边那一丝浅笑,这才想起尚且不知她的姓名,便问道:“你唤什么?” 晗初尴尬地摇了摇头。 “没有名字?”云辞轻轻蹙眉。 晗初无声默认。 “那姓什么?”他再指了指晗初写过字的那张纸:“将你的姓氏写出来。” 晗初只得再次提笔,蘸了墨汁缓缓写道:“无名无姓。” 云辞见字眉峰更蹙,低低叹问:“你跟着子奉多久了?” 晗初提笔再写:“三日。” “难怪。”云辞有些恍然。依照沈予那风流个性,定是瞧这孤女美貌,一时怜香惜玉便买了回来,可还没来得及给她取名字。 想到此处,云辞微有沉吟,便询问晗初的意见:“虽然你是暂且来东苑侍奉,但也不能无名无姓。你若不嫌弃,我为你取个名字可好?” 再取个名字吗?也是,如今晗初已死,她的确需要个新名字。左右不过是称谓而已,如今既然奉命做了侍婢,那便全凭主子做主罢。 晗初想起“浅韵”、“淡心”两个名字皆是出自这白衣公子之手,想来他的心思必定不俗,于是便微微点头。 她原本以为白衣公子起名会信手拈来,岂知却见他沉吟许久,似在慎重斟酌。 晗初看着他眉峰微蹙的模样,莫名便提起了心思,对自己的新名字有了些期待之意。 两人便如此沉默着,良久,云辞才轻轻提笔写就两个字—— “出岫”。 他想起了初次在泉边偶遇这女子的情形。那夜他本是无心睡眠,才突发奇想要出东苑散散心,谁知竟无意中瞧见有个少女在泉边沉琴。 虽是夜色阑珊,彼此又隔着一段距离,可云辞向来目力极佳,纵然在深夜里也能清晰远视。 他还记得少女当时的神情,带着两分落寞,三分伤情,剩余五分则是坚韧倔犟。 云辞并不觉得那沉琴的少女如何美貌,诚然他也对女子的容貌不甚在意。然而当时她的神情及周身散发的气质,教他印象颇深。 明明是个看似温顺的少女,云辞却察觉出她骨子里的几分孤勇。若不是侍卫竹影率先出声相询,惊动了她,他其实并不准备出言打扰。 不过也是因为竹影那几声询问,才教他知道她不会说话。恰好沈予这几日来找他商量治疗喉疾的药方,他便误以为这少女是沈予的某位红颜知己。 毕竟琴瑟自古象征情事,女子夜中沉琴,免不得让人误会她是为情所困。然而后来他发现,这少女竟连沈予的表字都不知晓,看着又不大像是沈予的红颜知己了。 也许正是这份朦胧的神秘,才使得云辞记住了这个无声的女子。因而昨日淡心说起要找侍婢顶替浅韵,他便脱口而出点了她。 不过沈予也太大意了,到如今竟是连个名字都没有给她取。云辞不禁失笑地看向宣纸上的两个字:出岫。 其实这名字并无多少深意,只是他恰好想起了“娇横远岫,浓染春烟”八个字来。这八个字也并非任何女子都能担当得起,可他无端想到了她,或许这足以证明她的美貌。 再者那夜他与她的偶遇本是无心,便也符合了那句“云无心以出岫”。 云辞自问这名字起得有些随意,但也不算辜负了眼前的少女。他将宣纸推到她面前,低低征询:“可以吗?” 晗初低眉看着纸上这两个字,朱唇微翕,无声地念着:“出岫”。 她认为不输于“浅韵”和“淡心”。 如此想着,晗初便轻笑颔首,又提笔问道:“云无心以出岫?” 云辞这才浅笑起来,看着她清眸微眨的模样,只说了三个字:“我姓云。” 刹那间,屋内好似化作了琼楼玉宇,储了两位出尘仙人。男子是北辰紫微,众揽万星;女子是芍药花仙,熏染倾城。 不过是彼此相视一笑,便已寻到几分会心的默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纸上风月觅知音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夏末的风飘云动皆有些慵懒之感,湛蓝的天空映照在与世隔绝的东苑里,更添了几分惬意氛围。阳光透过窗户浅浅地洒进书房之内,早已失去原先的灼烈,只余下绵暖光辉。 犹如云辞的清浅眸光。 晗初坦然地与之对视,思绪仍旧停留在“出岫”两个字上。半晌,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才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团,展开奉至云辞面前。 纸上是一首长诗,题为《朱弦断》: “风月满客错觥筹,常听逢迎与娇嗔。 忽闻美人香魂殒,四座公卿倏嗟叹。 遥想妃瑟环鸣声,迄今绕梁动婉转。 流水落花传湘浦,芙蓉泣露笑香兰。 玲珑七窍当如此,衷肠一曲断巫山。 人心重利多轻贱,万籁寂寥浮世难。 吾自缘悭琴箫合,君赴九霄弹云端。 世间再无痴情事,休教仙音泪阑干。” 诗的末尾还有一句小注——“醉花楼惊闻晗初香消玉殒,感怀而作。” 云辞对着这首诗细细读了一遍,叹道:“虽然平仄不甚押韵对仗,但胜在真情实感,也算一首好诗。” 言罢他又呢喃出口小注里的那个名字,看向一直立在书案旁的晗初,问道:“晗初可是个青楼女子?” 晗初默然点头。 云辞见她面有戚然之色,有些疑惑:“你想说什么?” 晗初沉吟一瞬,指了指那个“悭”字,无声相询。 云辞立时明白过来:“这个字念作‘千’,表示缺乏之意。” 晗初脸上有些动容神色,又朱唇微启,默默说了三个字:“小侯爷?” 云辞摇了摇头:“子奉习的是魏碑,字体苍劲峻逸;这首诗写得云雷变幻,应是草书,并非子奉所作。” 他又垂目扫了一眼手上的诗,继续道:“更何况这上头写着‘吾自缘悭琴箫合’,但据我所知,子奉不会吹箫。” 晗初闻言,面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再度沉默起来。 云辞见状又解释道:“其实子奉虽然风流,倒也不算是文人雅士。他功夫不错,若非文昌侯爱子心切,想必早就送他去军中锻炼了。听闻统盛帝很欣赏他于军事上的见解,才收了他做螟蛉之子。” 云辞说完,却见晗初仍旧怔怔看着自己手中的诗,便笑着递还到她手中:“你们这些姑娘家都是伤春悲秋的,从前淡心看话本子也要哭上两三日。不过我看这首诗所写,也委实是一桩才子佳人的憾事。” 晗初却没有听见云辞的话,仍旧兀自垂眸,心思早已转移到这首《朱弦断》上。 这诗既然不是沈予所作,又会是谁?晗初想起昨夜沈予的无故恼火,他还提起赴宴时遇上了赫连齐。 但晗初可以肯定,这首诗并非赫连齐所做。她跟了他半年之久,也算对他有些了解,赫连齐虽雅好音律,但并不擅长乐器。 晗初的心思转了几转,到底还是寻了纸笔,对云辞写道:“京州城里哪家子弟擅箫?” 云辞看了一眼晗初的问题,坦诚回道:“我并非京州人士,也甚少与公卿世家来往,并不知晓。” 话到此处,他脑海中又蹦出一个名字,便浅笑补充:“不过南熙九皇子擅箫,倒是天下皆知。他名为‘聂沛潇’,还当真是日日佩箫,从不离身。” 九皇子聂沛潇?会是他吗?若晗初没有记错,她挂牌那日,九皇子是化了名去捧场的,还曾对自己势在必得。可当时她满腹心思都在赫连齐身上,便执意选了那人做入幕之宾。所幸九皇子也很有风度,并未以权势相逼。 此事迄今已时隔半年之久,晗初也再没有听过九皇子之名。难道昨夜沈予带回来的这首诗,会是他所作吗? 罢了,还是不去想那作诗之人了,左右如今“晗初”已死,她已是“出岫”了。 想到此处,晗初不禁低眉再看手中的诗。 “风月满客错觥筹,常听逢迎与娇嗔。”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句,晗初竟是感受到了作诗之人的空虚,想必那人也知晓,公卿之间的消遣往来大多是虚伪逢迎之事。 晗初忽然很想听一听云辞对这首诗的见解,便再次提笔写道:“想请您对此诗品评一番。”说着又将诗递给云辞。 云辞并未拒绝,接过诗道:“‘流水落花传湘浦,芙蓉泣露笑香兰。玲珑七窍当如此,衷肠一曲断巫山’。这四句算是对晗初琴技的极高评价,能引人无限遐想。” 云辞仿佛是随意品评,却又不乏认真:“不过要论真情实感,还是最后四句。这活脱脱是个知音人的形象,也将晗初的琴音奉为了仙音。” “吾辈旁观者读此诗,都是嗟叹不已。若是晗初仍在世,想来必定大为动容。”云辞最后对晗初叹道:“你且看着,此诗日后若是流传出去,最后四句必定被世人奉为佳话。” 他兀自品评完,又笑问晗初:“你喜欢哪一句?” 晗初回过神来,见云辞的眸光澄澈如泉,带着两分深浅波光,不知怎得,竟使她心中漾起一丝异样。她怔了片刻,才想起云辞的问题,纤纤柔荑便指着纸上其中一句—— “人心重利多轻贱,万籁寂寥浮世难。” 知晓晗初的答案,云辞稍稍蹙了眉,打量她的目光也带了几分若有所思。 晗初坦然地迎上云辞的目光,嘴唇微翕,说了句什么。 云辞看懂了,她说的是:“倘若晗初在世,也会选这一句。” 对一个青楼女子而言,确实如此。云辞赞同地点头:“如此说来,这作诗之人倒当真是晗初的知音了。” 是呵!的确是她的知音呢!一语戳中她的伤口,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晗初自问若是出身高门的大家闺秀,必定不会遭人玩弄唾弃。即便她是个良家的平民女子,也能与夫君做到举案齐眉。可偏偏自己出身于烟花之地…… 人心重利多轻贱,万籁寂寥浮世难。这句话说得实在好极。尤其是出自公卿子弟之手,便更为难得。 虽说往事不堪回首,可看到这首诗,晗初多少也感到一丝安慰。想来此生是无缘见到这个作诗之人了,即便日后见到了,纵使相逢应不识罢。 想着想着,晗初只觉眼眶有些肿胀,鼻尖也传来些微酸涩。她攥着诗的手渐渐收紧,一并收起的还有她支离破碎的心。那颗心已被风月场上的轻浮人情践踏得彻彻底底。 晗初吸了吸鼻子,默默将这首诗珍之慎之地收入袖中。她这副小女儿模样落在云辞眼中,换来他一句安慰:“人生本就苦短,何须再为旁人的苦楚来自怜自伤?” 晗初闻言看向云辞,一双水眸已是隐泛泪光。 云辞犹自以为晗初是如同淡心那般,见不得痴儿女的生离死别才如此伤感。 他轻叹一声,耐着性子劝慰她道:“倘若晗初在世,也换不来这首《朱弦断》。正是她香消玉殒,才赢得这位知音。可见世上一切凄美之事,都是人命与血泪凝成,故而一想,没有也罢。” 闻此一言,晗初再次默然。是啊,若要当真一死才能换来一个懂她的人,晗初宁愿独自活着。 她从不是伤春悲秋的小女子,自琴儿死后,她已爱惜生命胜过一切。 云公子说得的确没错——“世上一切凄美之事,都是人命与血泪凝成,故而一想,没有也罢。”那夜她愤而沉琴之举,不正是应了这句话吗? 至少从这个程度上看,云公子也算是她的变相知音了。只是这份知音之情,云公子给的是出岫,而并非晗初。 如是一想,晗初便更为唏嘘不已,遂再次执笔写道:“这世上能寻到一双相知之人,也算奇迹。” 她写这句话时,是用尽了全副心神,过往的悲欢离合、风光失意,好似都饱含在其中,也算为过去那一段经历做个道别。 “奇迹……”云辞将目光从纸上移开,缓缓看向晗初。 有时世事便是如此玄妙。许多人相交一生,也不曾相知;而有些人不过倾谈片刻,已是相逢恨晚。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大约便是这个道理。恰如此刻的云辞,默默念着晗初写就的这句话,有些东西便在心底滋生开来,润物无声,犹如某人。 即将到来的正午使阳光显得有些浓烈起来,已为眼前的哑女披了一层金色的薄纱。云辞忽然觉得这少女变得光芒夺人,有那样一瞬间,仿佛刺中了他的双目,五彩斑斓,耀眼灼烈。 也许还刺中了心房里的某个位置。 但云辞尚且不曾意识到那是什么,只兀自想着,大约今日的这个情景会留存在他的鲜活记忆之中。 至于“相知”二字,实在太过沉重,断不是世上所有人都能够承受的。尤其是他这种富贵短命之人,还是不要去奢想了。 云辞强迫自己收回思绪,不再去想那些虚无缥缈之事,可他有些收不回自己的目光。他看着晗初,忽而又想起了前日夜晚的初次相遇。 素淡的少女在迷离夜色之中,对着满园美景毅然沉琴,那画面好像一幅精致的美人图,绝世而动人。 有一句话,当时他便想要问她。此刻,终于后知后觉地问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富贵人间空余恨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为什么沉琴?”云辞自问从来没有窥探人心的癖好,也自知这般直白地相问,有些唐突。可不知怎得,当他想起前夜少女的沉琴之举时,竟会鬼使神差地问出来。 可是一问出口,他便后悔了,这并不是他的做派,遂又自嘲地哂笑一声,再对晗初道:“是我无礼相问了。你不必回答。” 晗初也对云辞的问话感到意外。可转念一想,今日这人对她大有助益,礼尚往来,她回答个问题也无可厚非。 于是晗初笑着在纸上写道:“因为没有知音。” 没有知音吗?云辞看着晗初的如花笑靥,只觉得那笑容既牵强又悲伤。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调侃道:“看来你的琴技很高超,出岫。” 听到这个新名字,晗初还是有些不大习惯。她郑重地回望云辞,手口并用地比划着:“您取笑我。” “岂会?”云辞再次抿唇浅笑,自觉应当停止这个话题了。若要继续说下去,他不知自己会对这个仅有两面之缘的少女再掏出什么肺腑之言来。 云辞适时将注意力转移到别处,执起晗初写的字,敛笑岔开话题:“你的字不算好看,不过收笔之处很有几分韵味,若是再练一练,应能写出一手好字。” 说着他已从轮椅上站起,转身从后方的书柜取下一本字帖,递给晗初道:“女子多习簪花小楷,你闲来无事临摹这帖子,想来会所有帮助。” 然而此时晗初早已听不进去云辞的话,只是震惊地看着他,伸手指了指他的双腿,好似是意外他能站起来。 云辞见状又笑了:“我坐轮椅,并不意味我不能行走,只是身子不好罢了。” 晗初大为醒悟,面上有些羞赧。她原本以为眼前这位谪仙一般的云公子身有残疾,可如今瞧着,倒是她多虑了。如此,甚好。 这边厢云辞见她面带歉意,已是出语开解:“无妨,我若是你,也该误会。”他仍旧手执字帖,再次对她重复道:“字帖给你。” 晗初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在纸上写道:“为何给我字帖?” 为何给她字帖?他方才不过也是一时兴起,并未思考太多。大约是觉得这少女聪慧,有可造之处罢。 如此想着,云辞已对晗初笑回:“以色事人,必不长久。你日后嫁人,若想要赢得夫家尊重,须得有一技傍身。如今多看书习字,总没有坏处。” 以色事人,必不长久……晗初只觉大为触动。她不知云公子是否对每一位下人都如此着想,可对她来说,这番厚待已是极为难得。 这样的人,实在不应该身患残疾。所幸只是一场误会。 晗初此时只顾着动容,反倒忽略了云辞的苍白面容,也未曾察觉他有些体力不支。 恰好时辰已不早,云辞见晗初又开始出神,便笑道:“该用午饭了,去膳厅罢。” 晗初依言点头。是呵!不知不觉间,自己竟和云公子在书房里聊了一个上午。也难为他对着自己一介哑女,竟不觉得闷。 “将案上收拾齐整。你那些药方、字帖、诗词什么的,可别落下了。”云辞低低嘱咐着。 晗初这才想起来,云辞还给了自己药方和字帖,连忙一并收入袖中,再仔细检查一番。 “走罢。”云辞等晗初收拾妥当,才缓缓起身,慢慢移步走出书房门外。晗初则悠悠地在他身后跟着。 她初开始只觉得云辞走得极慢,一步一步很是沉稳。可她自己也还没有从方才的话题里回过神来,便也不甚在意。又因为是跟在后头,看不见云辞的表情,便也没察觉有何异样。 待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到半路,云辞停顿的时间开始越来越长,肩膀也微微耸动起来,好似是在重重呼吸。晗初这才发觉不妥,连忙绕到云辞面前,果然瞧见他面色苍白,额上冒着冷汗,表情隐忍而克制。 晗初见状吓坏了,连忙伸手搀扶着云辞。岂知刚一握住他的右臂,只觉一股重量铺面而来,将她整个人都压倒了。 晗初猝不及防,踉跄一步,已带着云辞一并仰躺在了地上。好在他们碰巧路过一片草圃,泥土松软,摔在地上倒也不大疼痛。 晗初已顾不得自己是否受伤,连忙将云辞扶起,目带关切地询问他的伤势。 “无妨。”云辞勉强笑了笑,脸色却更显苍白。晗初见状已急得发慌,又不知他到底哪伤在何处,只恨自己失了声,问不出话来。 便在此时,不远处忽然响起一声喝问:“你们在做什么?!” 晗初循声望去,但见一个湖蓝身影与一个鹅黄身影匆匆而来,正是沈予与淡心。两人皆是神色紧张,尤其沈予,还隐隐散发着冷冽。 可晗初哪里还能想这许多,连忙冲着两人招手。 淡心立时娥眉紧蹙,一路小跑着过来。她见到云辞的情况,登时恼火,不问因由地对着晗初斥责:“你不知道主子的身子不好吗?还让他走这么远的路?” 这话斥得极为严厉,晗初心中一紧。方才云公子明明是能够走路的…… “晗……你做什么!”此刻沈予也已赶到,他想唤晗初的名字,刚出口却又转了话音。这一次他也恼了,连忙将云辞从地上扶起,焦急地问道:“挽之,你哪里不舒服?腿上还有力气吗?” “我没事。”云辞倚着沈予的搀扶站起来,脸色依旧不大好。 沈予忙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了两粒药丸。云辞毫不迟疑地送入口中,吞咽而下。 沈予这才转首看向晗初,额上已是青筋暴露,对她厉声呵斥道:“你还杵着做什么!赶紧去推轮椅过来!” 晗初被沈予的暴怒震慑了一瞬,连忙起身往书房方向跑。 与此同时,云辞的脸色也缓和了一些,蹙眉对沈予道:“你疾言厉色什么?她并不知情,是我自己要走路的。” 沈予闻言,愧疚之余更添恼怒。他眉峰紧蹙,一张棱角分明的俊颜已变得深邃而严肃:“你逞什么强!若不是我随身带着止疼药,你怕是要疼死在这里!” 云辞别过脸,不去看沈予的愧疚与惊怒,目光淡淡不知落在何处:“是我私下停了药。”他沉默一瞬,又补充道:“我不想一辈子依靠轮椅与拐杖。” “挽之……”听闻此言,沈予几乎要落下两行男儿清泪。多年前的历历往事再次涌上心头,那种自责、愧疚与亏欠,无人能够体会。 他沈予自问光明磊落,生平唯一的混账之处便是风流成性。除此之外,也算称得上顶天立地,在这京州城内,向来是别人亏欠于他。 欠他的钱,欠他的人情……然他唯独欠了一人,竟是这辈子也还不清了。 大熙王朝自开国以来便荣授的离信侯府,迄今已传承数百年的离信侯府,南北两国君主都要给以三分薄面的离信侯府,这唯一的嫡出世子,被他年少时的一个玩耍之举给毁了! 每每想到此处,沈予都恨不能残废的是自己!如果要他付出自己的生命来换回云辞一双腿,此刻他会毫不犹豫! 可终究是没有这个“如果”。 他便也只能时刻活在痛苦与自责当中,还连累了文昌侯府上上下下,欠了云府天大的人情债。 哪里又能还得清呢?“文昌侯”的爵位不过是南熙君主所赐,北熙是不承认的。又怎比得过数百年的政商高门,南北两国都费心拉拢的离信侯云府? 自己近年来流连烟火之地,以美色与美酒来自我麻痹,归根结底,这便是最最根本的缘由。 深得神医的真传又如何?潜心研制疗方又如何?沈予不求起死回生的妙手,只求能治好一个人的一双腿。 但到底只是个奢侈的妄想。 “挽之……”沈予看着云辞天人一般的清冷容颜,已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唯有沉默以对。 云辞的神色仍旧淡然出世,就连说出的那句话也是云淡风轻,仿佛只是一句寻常的问候,看不出一丝怨愤与伤感。 而这才令沈予更为自责。 淡心是自小便跟在云辞身边服侍的,最清楚不过云辞腿疾的内情,此刻她见两个当事人都默默无言,往日自己的伶牙俐齿好似也消失无踪,只想垂泪。 一时之间,三人的气氛静默得过分。有些不想提起、不愿戳破的东西,险些便要蹦出来。 所幸,晗初的去而复返解救了三人。但见她神色愧疚而焦急,推着一张轮椅急匆匆跑来,那额上渗出了香汗,鬓发也有些凌乱,绾发的簪子早已不知去向。 沈予头一次见到晗初如此的慌乱与失态,说不心疼是假的,可只要是关乎云辞的事,他便会方寸大乱。再者这一次云辞出事,晗初的确难逃其咎。 沈予到底还是生气,像是没瞧见晗初似的,冷着脸将云辞扶到轮椅上,又对他道:“折腾了半晌,先去用饭罢。”说着便亲自推过云辞离开。 淡心紧随其后,亦是默不作声。 云辞侧首望了晗初一眼,原是想要出语劝慰,又担心自己火上浇油,惹得沈予再责骂她一番。于是只得住了口。 晗初立在原地,见那三人已越行越远,才转过身去朝原路返回。肩上,有些疼痛呢!应是方才摔倒时,恰好被滑落的簪子扎到了后肩。 可心里的愧疚抵挡过了发肤的痛感,晗初选择静默地离去。她便不曾瞧见,那拥有极佳目力的谪仙男子在远处忽然回首,瞧见了她肩上的一点殷红之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道是无心似有心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夏季的衣衫本就单薄,不消片刻功夫,晗初的左肩已氤氲出了大片血色,衬得她盈白的肌肤更显剔透,美得有些动人心魄。 许是前两个月被明璎折磨得多了,晗初倒不觉得肩上很疼,连后肩渗血都未曾发现。就这般回到东苑书房之内,伏在偏厅的小案上低低睡了过去。 她是被一阵轻微的痛痒感所拨弄醒的。只是稍稍动了动身子,便听闻身后传来一句娇滴滴的警告:“别乱动!” 是淡心的声音。 晗初只得维持着伏案的姿势,只觉肩上被药膏蛰得痛痒难耐。 “自己受了伤,怎么也不知道吭一声?即便不会说话,都不晓得疼了吗?你逞什么强?”淡心在身后低低斥责,语中带着几分负气、几分关切、几分柔软。 晗初虽然没有回头去看她的表情,也能猜到她此时已是口硬心软。如此想着,不禁抿唇笑了起来,也牵扯到了肩上的伤口。 “还笑!你自我折磨一番,连带主子也被折腾一番,很欢喜么?”淡心的声音又提高两分:“你可知晓你肩上被一截断裂的玉簪子扎了进去,险些拔不出来。” 竟这样严重吗?不过是感到肩上有些隐隐作痛罢了。晗初轻轻侧过首去,对淡心做了个口型:“多谢。” 此时淡心恰好为晗初敷完了药,便撩起她身上的薄纱,重新为她穿戴好:“谢我做什么,为你拔簪子的又不是我,你还是去向主子道谢罢!” 是云公子替她拔的簪子!晗初霎时羞赧得无地自容。自己伤在左肩靠后的位置……那岂不是说,云公子瞧见了她裸露的左肩!还得解开她颈上的肚兜肩带! 不想还好,一想起这治伤的手段,晗初连耳根子都红了一片。 淡心瞧着她这副模样,轻哼一声,道:“你有什么好脸红的?主子施治的人不计其数,医者哪里还顾得了男女之别!” 晗初只觉羞愧之余,又有些动容。 淡心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拔簪子时你睡得沉,主子怕你疼醒,便在伤口上敷了麻沸散。你可当心了,一会子药效过去,必定疼痛难忍。” 难怪自己方才睡得如此之沉,竟不知道有人来为她处理伤口。晗初心下又增添几分感动,便对淡心行了一礼,表示谢意。 淡心素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物,此刻瞧见晗初如此乖顺,方才的火气也消了大半,再指着她肩上的血迹,道:“这衣裳染了血,太不吉利,快去换下来。” 晗初连忙点头,又想起自己唯有一件换洗衣裳,来东苑之前恰好洗了,没带过来。 淡心见她的神色有些尴尬,也想起来今早两人初遇时,的确没瞧见晗初带包袱,便微微叹气:“你好歹也是小侯爷送来的人,他竟是连给你添置件衣裳都不舍得!” 言罢偏头想了想,又道:“不过小侯爷哪里想得到这些细范活儿,必定是茶茶那个幺蛾子故意克扣你的!”她上下打量了晗初的身段:“咱两身量倒也相似,你先穿我的罢。” 淡心边说边往书房偏厅外走去,走了几步见晗初仍旧立在原地,颇为无奈地道:“还不跟着我去找衣裳!难道要我捧过来服侍你换么?” 晗初抿唇而笑,连忙迈步跟上。 ***** 自那日之后,晗初便以“出岫”的身份,正式在东苑安顿下来。许是因为第一日便出了岔子,云辞再也没有传她去书房侍奉笔墨。 管家云忠与浅韵在第三日便离开了,走的时候,她并不知情。 晗初每日的差事并不繁重,甚至可以说是悠闲。淡心代为转达云辞的意思,命她侍奉茶水,监管膳食。说是监管,厨房里头都有专人,她也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差事。 唯有每日清晨去花圃里采集一斛露珠,为云辞煮水煮药。 此后,晗初终于发现云辞的生活是多么简洁,没有盛大排场、没有诸多仆从,与她惯常所见过的公卿子弟大不相同。 身边唯有侍婢淡心贴身侍奉; 洒扫庭院的差事由侍卫竹影兼任; 吃穿用度都是沈予派人吩咐茶茶,再由茶茶亲自送来东苑。 她仿佛是东苑里最最清闲的一个人,说是来做侍婢,反倒像是来享福的。做完了差事,便只得闷在自己屋子里,喝药、练字,打发时日。 这样的日子过得极快,掐指一算,晗初已在东苑住了十余日。并且,这十余日里再也没有见过云辞,遑论沈予。 她很想为了肩伤之事去向云辞道个谢,可每每想起他是如何为自己拔簪子的,又觉得羞于开口。如此耽搁着,始终没能寻到个妥当的机会。 这一日晌午,淡心得了空,便跑来晗初的住处为其换药:“主子给的药果真奇效,你这伤口倒是好得极快,眼看着便要痊愈了。”淡心边敷药边说道。 晗初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淡心的手指触碰到晗初裸露在外的香肩,感到她的肌肤有些微凉,便顺势抬首望了望窗外,叹道:“夏天这么快便过去了。” 话虽如此说,可南熙四季如春,即便到了秋季,也并不觉得太过寒凉。 淡心又是一阵自言自语:“要做秋装了。”她仔细为晗初系好肚兜的肩带,帮她理好衣襟道:“左右是小侯爷掏银子,咱们可要狠狠敲他一笔,做几件好看的。” 她笑着继续嘱咐晗初:“尤其是你。我们再有三个月便回房州了,你却要一直跟着小侯爷。还不趁此机会多攒些吃的穿的,省得往后茶茶苛待你。” 晗初闻言,只觉好笑得紧,忙取过纸笔对淡心写道:“我不需要。” “怎会不需要?”淡心挑着秀眉看向晗初:“女孩儿家谁不喜欢胭脂水粉、好吃好穿?你怕什么,有姐姐我担待着!小侯爷又岂会为了几个银子来怪罪你?” 淡心自恃比晗初大一岁,早已自称姐姐:“这样罢,那些胭脂水粉、花样布匹,我都开口索要两份。待送来东苑,姐姐让你先挑!” 晗初闻言,笑得更为灿烂,无声地摇头,再次写道:“多谢姐姐,我不需要。” 淡心见晗初连番推辞两次,颇有些嗔怪的意味,瞪着她:“我真是恨铁不成钢!你这性子,活该被茶茶欺负!” “姐姐怎知我被茶茶欺负?”晗初再写。她有些意外,自己从未提及过在西苑的旧事,何以淡心会知晓? 淡心再瞥了晗初一眼,冷哼一声:“这还用猜吗?她那样子必是专挑软柿子捏!我瞧着她就不顺眼!无怪乎是青楼里出来的,幺蛾子一只。” 淡心说完又去看晗初,见她面色一沉,以为是被自己说中了心事,又安慰道:“出岫你放心,她以后若再敢欺负你,我便一状告到小侯爷面前,替你出气。” 岂知晗初闻言,却是执笔再写:“青楼里都是幺蛾子吗?”说完还抬眸看向淡心,眼神里颇有些郑重的意味。 淡心不知怎得,陡然有些别扭了起来,撇嘴道:“也不尽然,你看那些话本子里,多少千古佳人不都是出身青楼吗?不过茶茶绝对是个幺蛾子!” 听淡心这般一解释,晗初也释怀了。明明知道淡心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她便也不多计较,再次浅浅一笑,眸光里又转回了几分温柔清丽。 “变脸比翻书还快!”淡心见状,兀自喃喃一句,又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得去侍奉主子了。” 晗初闻言也站起身来,准备相送。 淡心扫了一眼略显凌乱的桌案,顺手将敷药用废的纱布和晗初写字的纸张一并收拾了,还不忘无奈地自嘲:“果真是做下人习惯了,我可见不得桌子上乱七八糟。” 说着淡心已匆匆起身往外走,晗初一路将她送出院门。 淡心从晗初的院子出来,便径自去了云辞的书房,只在门外低低禀了一句“主子”,便迈步跨了进来。 云辞抬首看看淡心,从案上取过一张药方给她:“明日起教出岫改喝这个方子。” 淡心撇了撇嘴,将药方收入袖中,一改往日的牙尖嘴利,默不作声。 云辞正执笔写着什么,不甚在意地又扫了淡心一眼,浅笑问道:“不高兴?谁惹你了?” “没人惹奴婢。”淡心低落地回道:“只是奴婢觉得,您对出岫太好了,奴婢有些吃味儿。” 云辞正欲落下的一笔便就此停在半空中:“哦?说说看,你家主子对她如何好了?” 淡心轻轻一哼,回道:“她不过是个暂且来侍奉的哑女,您不仅为她取名字,还特意开方子治喉疾,可不是对她好么?” 云辞浅笑着,并未回话。 淡心见状再道:“她肩上被簪子扎到了,小侯爷与奴婢都没有发现,唯独您眼尖瞧见了,可不是特意留心了么?” 云辞索性停下笔,饶有兴味地看着淡心。 “您原先让她来书房侍奉,这些日子却没有传唤,可不是担心她肩伤未愈,怕她磨墨牵动伤口么?” 听闻淡心的长篇大论,云辞终是笑出声来:“我自己都未曾多想,你倒是比我想得还多!” “不是奴婢多想,只是主子您实在对出岫太好了!”淡心越想越是吃味儿:“若不是您向来不近女色,奴婢都要以为您看上她了!” 云辞闻言有一瞬的怔忪,眸光里带着几分意外与不可置信。他鲜少如此肃然地看着淡心,反问她:“我待你和浅韵不好吗?” “自然是好的。但奴婢与浅韵姐姐从九岁起便跟着您,如今满打满算可是七年了。出岫不过才来了十余日,又岂能同日而语?”淡心掷地有声地反驳。 的确不可同日而语。云辞忽然沉默了起来。良久,他才再次提笔,头也不抬地对淡心道:“既如此,明日便教她回西苑去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素手笔墨见风骨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哎呦!我的好主子!权当奴婢没说过!您可不能送出岫回西苑。”淡心连忙道:“好不容易找来个奴婢瞧着顺眼儿的,您将她赶回去,奴婢的差事可就重了!” “那你还在这里胡说八道。”云辞的脸色仍旧肃然,语中带着些许斥责:“出岫一个姑娘家,你这么说,可想过她的名誉?可想过子奉的心思?” 淡心咬了咬下唇:“不过是咱们主仆之间的玩笑话而已,您何必当真!再说了,小侯爷能有什么心思?他若当真有心思,那日您腿痛时,他又怎会对出岫疾言厉色?” 闻此一言,云辞眉峰微蹙,然而脸色是稍微缓和了一些。那不食人间烟火的面容上有了几分常人表情,淡心看着反倒增添了几分亲切。 她见云辞脸色大好,忙又道:“主子,眼下可不能让出岫回去。您有所不知,西苑里头那个茶茶会欺负她的!” “你如何得知?出岫告诉你的?”云辞脸色复又肃然。 “可不是,我不过兀自猜测几句,她便承认了。”淡心想起方才从晗初那里收拾的纸条还没扔掉,便拿出来做佐证:“她写字的纸条还在我这儿呢!” 云辞接过攥成一团的废纸,打开来看,一眼便瞧见上头写着一句话:姐姐怎知我被茶茶欺负? 此时淡心也已走到云辞一侧,伸手指着这句话:“喏!便是这句。奴婢不过随口一提,出岫很是惊讶地反问。可见在西苑里定然受了茶茶的脸色。” 云辞闻言却没有任何反应,顺着纸条再往下看,又看到一句:青楼里都是幺蛾子吗? 见了这一句,云辞才轻笑出声:“怎么又说到青楼里去了?”这令他想起品评《朱弦断》的那一日,出岫仿佛对青楼女子的际遇颇多感慨。 果真是伤春悲秋的小儿女心肠。 云辞再将纸条上的几句话从上到下浏览一遍,仿佛是想从中检阅晗初的字练得如何。可大致一扫,他却发现了问题所在: 纸条上的这些字,并不是簪花小楷,甚至不是晗初从前的笔迹。反倒有三分像是……他的字? 云辞越看越觉得诧异。他自己习的字是颇难练成神韵的瘦金体,这种字体讲求笔迹瘦劲,运笔快捷,转处藏锋,提顿飘忽。他所习多年才得了几分真谛,可这丫头才练字几日?竟有三分相似了。 虽说这笔迹仍旧稚嫩,但那份天骨遒美、侧锋如兰之感已隐隐生出,带着女子写瘦金体的别致韵味。 暂且不说瘦金体极难练出成就,单看短短几日功夫便能写出两三分内涵来,已足以令云辞大为惊喜。女子习瘦金体,这还是他知晓的第一个! 云辞看着这纸条上的字,已有些按捺不住。他沉吟片刻,对淡心命道:“出岫的肩伤可好些了?明日让她来侍奉笔墨罢。” ***** 当日黄昏,晗初便听淡心说起,从明天开始,她将继续去书房侍奉。这消息令她很是欢喜,毕竟她也不想成为东苑里的闲人。 是以第二日晗初早早便起了身,前往书房等候侍奉。时值卯时,云辞尚未前来,她便兀自收拾着书案,又顺手挑拣了两张云辞写过的草纸,仔细观察运笔之法。 直看了小半盏茶的功夫,侍卫竹影才推着轮椅来到书房门前。晗初听见门外的响动,连忙出去帮忙,与竹影一并搀扶着云辞跨过门槛,坐到书案前。 这一次,云辞倒没有推辞,只是淡淡道:“走两步也无妨,子奉太紧张了。” 竹影有些怨怪地瞥了晗初一眼,才低低回道:“小侯爷吩咐了,您得好生歇着腿脚。” 晗初自知竹影是为了十几日前的事在埋怨自己,面上登时浮出三分愧疚。 云辞看在眼中,并未多言,只挥退了竹影,对晗初道:“研墨罢。” 晗初便揽袖做起了差事。 云辞也不再多言,取过几本书研读起来,又在纸上誊抄着什么。 屋子里渐渐弥漫起一室墨香,掺着云辞身上的淡淡药香味,令晗初有些心悸,又有些心安。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云辞忽然开口问了句:“怎么不习簪花小楷?”他说话的时候仍旧俯首写字,待问完了这句话,才缓缓抬目看向晗初,语气清淡无波。 晗初微微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云辞所指何事,立时眸光微闪,仿佛带了几分心虚。 云辞看着她紧抿双唇的模样,只觉好笑,便取过纸笔再道:“想说什么便写出来。” 晗初从云辞手中接过纸笔,顿了一瞬,才缓缓写道:“我不喜欢簪花小楷。” “为何?” “没有风骨。” 晗初写得很慢,一横一竖一撇一捺,皆是异常认真。云辞静静看着晗初的起笔停顿,待到字成之时,她的神情动作便与那四个字一起,落在了云辞心上。 没有风骨。 云辞很是诧异,一个女子要什么风骨。这句反问他险些脱口而出,却又觉得好似亵渎了她的认真神情。 他想了想,再问:“你在习我的字?” 这一问使得晗初有些羞赧,她双眸闪烁,一张绝色容颜泛着娇红,半晌才轻轻点头。 云辞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愉悦,面上却仍旧淡淡地看着她,又问:“哪里找来我的字?” 晗初有些为难之情,犹豫着,却还是做了一个口型,静静吐出两字:“药方。” 药方?云辞眉峰轻蹙。他记得自己只给过她一张药方,便是她初来东苑那日,所誊抄的开嗓之方。 那药方上不过寥寥百余字,写着药材、斤两、用法、用量。这才不过十来日功夫,她却比照着那张药方,开始练字了!而且还不是临摹,而是举一反三地练出了神韵! 云辞只觉心中的愉悦感又浓了几分。也不知是因为眼前的少女夸他的字“有风骨”,还是因为他的慧眼识人。 云辞没有再说话,兀自在心中酝酿着什么。这样静默的气氛反倒令晗初不安起来,不禁提笔再问:“云公子生气了吗?” 云辞瞧着纸上小心翼翼的问句,忽而浅笑起来:“岂会?你夸我的字有风骨,我怎会生气?” 晗初这才长舒一口气,再次露出半分腼腆的笑意。 云辞的目光依旧落在她写字的纸上,定定看着那瘦金体写就的几个字。云公子?云辞还从未听过这个称呼。 幼时在府中,众人都尊称他一句“主子”,或是“世子”。一些过从密切的亲友,是唤他的表字“挽之”。 而如今,忽然多了一个女子唤他“云公子”,不知怎得,竟然令云辞想起淡心从前看过的话本子。“公子”不是那些痴男怨女之间的称呼吗? 他忽然很想听见晗初开口说话,想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声音,从她口中说出“云公子”三字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想到此处,他也不禁再次为晗初的失声所遗憾,便岔开话题,问她:“吃药有效吗?” 晗初微怔,这才反应过来云辞问的是喉疾。她不愿让云辞失望,便胡乱点了点头。 可云辞到底是瞧了出来,沉吟一瞬叹道:“不要逞强,过几日子奉得了空,我再与他商量换个新方子。” 晗初笑着做了个口型“多谢。” 云辞轻轻“嗯”一声,好似又想起了什么,从桌案底下拿出一本册子,道:“这是我从前誊抄的本草集,字迹较工整,你若想练瘦金体,便从这本开始罢。”她既有这番天赋,也无需自己多做指导了。 晗初睁大双眸有些不可置信,瞬间又换上惊喜神色,恭恭敬敬地从云辞手中接过册子。 云辞见她的表情,不禁浅笑着补充:“这都是些药材及药用之效,有些枯燥,恐怕不比话本子合你胃口。” 晗初又哪里喜欢看什么话本子。青楼里什么痴男怨女她没见过,便是她自己的过往情事,也不比话本子索然几分。 晗初是真得喜欢云辞的字,那是她从未见过的风骨,原来是叫“瘦金体”吗?她笑着提笔对云辞回道:“我不喜欢话本子,本草集很好。” “是吗?”云辞浅笑反问一句。很显然他不信,他想起了晗初对那首《朱弦断》所表露出的戚戚然。 两人都未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待用过午饭,云辞又继续回到书房里,竟是没有休息片刻。晗初在旁观察半晌,才发现他是在编纂书籍,但具体内容是什么,她看不出来。 如此侍奉了一下午,研墨都研累了。晗初终于知晓为何淡心会说书房的差事不好当,这也算是她头一次尝到了辛苦。 虽说辛苦,倒也算是心甘情愿。晗初侍奉在云辞跟前,只觉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与充实。不必被逼着强颜欢笑,不必被逼着弹琴练身段,没有淫声艳语,更无冷眼羞辱。 “累了?”云辞见晗初研墨的动作渐渐慢下来,不禁顿笔问道。 晗初连忙回过神,摇了摇头。 “肩伤还没好?”云辞又问,语气随意。 晗初“唰”的一下脸红了起来,颜若桃李,娇艳欲滴。 云辞瞧着晗初绯红的脸色,不自觉噙上一丝笑意。今日他愉悦的次数实在多了些,仿佛每次都与眼前这女子有关。 两人便如此对望着,一个面红羞赧、手足无措;一个浅愉自若、澄澈怡然。这画面落在外人眼中,倒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之感。 沈予迈步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拈酸吃醋仍不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咳咳……”沈予清了清嗓子,适时干咳一声,打断书房里的气氛。 云辞与晗初同时将目光移向门外,一个开口招呼道:“子奉”;另一个恰好俯身见礼。仿佛事先相约一般,配合得无比默契。 沈予忽然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看着屋内两人的磊落自若,挥去杂念跨入屋内,边笑边对云辞道:“打扰你们了?” “岂会?”云辞看向沈予笑道:“恰好我也在书房里坐了一日,有些倦了。” 他顺势将桌案上的书籍合上,又问:“你今日得空了?” “是啊,咱们许久未曾一道吃饭了,近日我偶然寻到个手艺不错的厨子,特意邀来东苑请你尝尝。”沈予停顿片刻,又笑着补充一句:“那厨子是房州人。” “既然如此,我还不得不尝了。”云辞笑着应承。他恰好来自房州,也情知沈予这一番心意,只怕不是偶然寻的厨子,是特意寻的厨子罢。 沈予“嗯”了一声,这才装作不经意地扫了晗初一眼,平平淡淡地道:“瞧见主子来了,不晓得去倒杯茶吗?” 晗初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往偏厅跑去。 沈予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廊拐角,竟是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方才他在门口瞧得真真切切,晗初对着云辞笑靥嫣然,可见了他却瞬间化作一尊雕像,没了半分表情。 态度何止是天差地别! 沈予越想越是气闷,脸色也渐渐沉了起来。 云辞见他一直盯着偏厅的小门,心下有些无奈地道:“她不过是忘记倒茶,你何至于发脾气,也不知是谁向来自诩对女人柔情绵绵。” 听闻此言,沈予才将目光收回,很是不满地道:“权当小爷我看她不顺眼儿!” 云辞闻言不禁失笑,正欲再替晗初说几句好话,却见她已端了一杯茶,匆匆从偏厅返回,恭恭敬敬地奉至沈予面前。 沈予冷哼一声,从晗初手中接过茶盏,却只端在手中,并不啜饮。 晗初有一丝紧张,她想起了那晚沈予的唐突之举,以及茶茶夸张的示威。虽说事情已过去整整半个月了,可旧事清晰,令她不得不拿捏着精神。 云辞也看出了晗初的不自在,暗自微哂两人间的古怪。沈予向来对女人颇有风度,如今却给了晗初脸色;而晗初素来淡然娴静,在沈予面前却显得手足无措。 云辞有心替晗初解围,便看向沈予,再笑道:“你不是说请了厨子来东苑?咱们去膳厅罢。”说着又看了看晗初:“出岫回去歇着罢。” “出岫?”晗初正觉得松了口气,耳边却传来沈予一句低低的疑问。 晗初登时心中一跳,竟突然生出些心虚之感。她没有抬眸去看沈予,但能察觉到一道不悦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几分幽深与冷冽。 “是我逾越了。”云辞适时开口解释:“她说自己没有名字,我便越俎代庖取了一个。按理她是你的人,本该由你来取名字。” 见云辞几番替晗初解围,沈予沉默了一瞬,才状若随意地回道:“她的确没有名字,‘出岫’不错,以后便让她用着罢。” 云辞能感到沈予此刻兴致不高,便对晗初使了个眼色,再道:“子奉才是你的正主儿,如今他肯认了这名字,你该谢他。” 晗初连忙再次俯身,以表谢意。 沈予闻到了晗初俯身间袖风带出的清香,脸色才缓和了几分,可依旧没有对她说话的意思。 云辞见沈予一直沉着脸,再对晗初道:“我与子奉去用晚膳,你先退下罢。” 晗初闻言,如蒙大赦,面上不禁对云辞表露出两分感激之情。正要行礼告退,岂知沈予突然出言阻止:“主子用饭,你不该在一旁服侍吗?” 这话说得颇具几分威严,平日里云辞见惯了沈予的放浪不羁,一时之间也有些讶然,再想起晗初终究是他的人,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晗初只得随着两人一同去了膳厅。 虽然来到东苑已整整半个月,今日却是晗初头一次进膳厅。淡心早早便来了此地,已忙活半晌,她见云辞与沈予前来,连忙笑道:“两位主子快请坐,奴婢去吩咐厨房上菜。” 晗初也想跟着淡心去厨房帮忙。 “回来!”沈予见她又想溜走,一张好看的俊颜立刻染霜,蹙眉喝止她:“你留下来侍候。” 晗初唯有转身回到桌案前,却也不知该站在哪位主子身后侍奉。 所幸沈予并未在意这些细节,他轻轻敲击桌面,示意晗初:“傻站着做什么?没瞧见桌子上的酒水?” 晗初看着桌案上两只形状不同的容器。一个是琉璃夜光壶,盛着纯酿美酒;一个是釉瓷白玉壶,盛着晨间清露。 晗初知晓云辞的喜好,便率先执起釉瓷白玉壶,正准备为他倒水,眼风一扫,但见云辞轻轻摇头,还不动声色地看了沈予一眼。 晗初立时恍然,沈予才是她的正经主子!可如今釉瓷白玉壶都已经端起来了,岂能再回去改端酒壶?晗初只得硬着头皮先将沈予的杯子斟满,再为云辞缓缓倒上。 她边倒水边观察云辞的表情,见他几不可见地微微颔首,不禁心中长舒一口气。 刚将釉瓷白玉壶放下,沈予又开了口,再次喝斥道:“你都来东苑十四日了,还不知晓谁喝水谁喝酒吗?” 话虽如此说,但沈予面色尚不算太差。他见方才晗初先为自己倒水,心里终于舒坦了些,再指了指面前的酒杯:“还不给小爷满上!” 晗初被训斥得莫名其妙,也不知为何沈予今日火气如此之大,前前后后训斥了她好几回。虽然心中兀自犯着嘀咕,但面上到底不敢怠慢,她连忙将沈予酒杯里的清露倒掉,又满满斟上美酒,恭敬地行礼请罪。 沈予终是恢复了如常面色,端过酒杯放至案上。他再次瞟了一眼晗初,却是开口对云辞道:“挽之,你对下人实在太过宽厚。我这个哑婢也被你惯坏了。” 云辞情知不能再为晗初说项,否则只会适得其反,于是便浅浅一笑,未发一言。 此后淡心也从厨房折返,便与晗初分别站在两位主子身边服侍。自然,淡心是一直跟着云辞的;晗初也只得去侍奉沈予。 这一晚,云辞与沈予相谈甚欢,两人从少年往事谈到两国时局,即便晗初在一旁听了,也能感到那一份情同手足的深厚友谊。 沈予虽是独自饮酒,但受席间气氛所影响,越饮越有兴致。如此一来,晗初也受累颇多,不停地为他斟酒、布菜。 云辞默默看在眼中,有些担心晗初的肩伤。白日里她磨了一天墨,晚上又在此侍奉酒菜,都没有机会用晚饭。 想到此处,云辞已不由自主地伸手按下酒杯,阻止沈予继续畅饮:“子奉,今夜你委实喝了不少,适可而止罢。” 沈予的眼神是一番清明,仿佛仍未尽兴:“呵!我的酒量你还不知晓吗?挽之,你也太小看我了。今日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还不让我一醉方休?” 云辞闻言颇为无奈,再看晗初好似并无大碍,便也不再阻止。 岂知淡心却不乐意了:“小侯爷,您行行好罢。奴婢与出岫忙活了一整日,连口水还没喝呢!”她粉唇翘起,拿了云辞做挡箭牌:“再者主子也不大熬夜,您是夜夜笙歌之人,主子可要歇息了呢!” “淡心!”云辞有些不悦,脱口喝斥她的逾越。 淡心便如受了委屈一般,垂了双眸不再言语。 晗初竟是忙得连口水都没喝吗?沈予开始心疼了,这的确是自己疏忽,只顾着恼她,还刻意去寻她的晦气。 气氛忽然有些尴尬,沈予就势开口缓解:“淡心姑娘说得没错,是我疏忽了。挽之莫怪。” 不过是斟酒布菜而已,原本也不是什么繁重的差事,只想要多看她几眼,却反倒忘记她尚未用饭了。 沈予越想越觉心疼,再对淡心道:“你说得极是,快去服侍你家主子歇息,我命厨子做好饭菜给你们留着。” 沈予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自觉已说得足够明白。他边想边兀自起身,瞥向晗初低低命道:“小爷我不胜酒力,你将我扶回西苑去。” 不胜酒力?也不知方才是谁反驳了云公子的话,自诩酒量极好。晗初心不甘情不愿地扶着沈予,后者佯作脚步不稳,顺势半倚在晗初身上,再对淡心笑着嘱咐:“好生服侍你家主子歇下,小爷我先走一步。” 沈予说风便是雨,云辞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他再看了晗初一眼,见她的目光也恰好看来。两人的视线这般胶着在一处,彼此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之情。 晗初连忙敛眸回神,唇畔也不自觉带上一抹浅笑。 “愣什么神儿?还不扶小爷回去!不想吃饭了是罢?”沈予没瞧见那两人的微妙对视,只轻哼一声。他嗅着晗初发间的隐隐清香,心中莫名地愉悦起来。 晗初不敢再耽搁,连忙扶着沈予走出膳厅,往西苑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看画又当画中人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浩瀚星空之中划出一道天光,漫漫银河绚丽凝紫。夏末的夜间凉风微徐,拂过各人面上,带着各人的心思。 沈予只觉微风怡然,吹散了酒气,兼且美人在侧,是说不尽的神清气爽; 而晗初却觉得凉风难耐,自己又贴着沈予的炽热肌肤,两种触感交替令她很不自在。 不同人,不同心事。晗初尽力收敛心神,眼观鼻、鼻观心地扶着沈予往西苑走,待走至苑门前时,她刻意脚步微顿,想要告退。 沈予脸色一沉,钳制住她的手臂笑道:“怎么?还没将小爷送到床上,便想跑了?” 晗初闻言心中微恼,但也算摸到了沈予的脾气,便咬了咬牙,扶着他继续往西苑里走。 沈予见晗初没有再抗拒,便也稍稍松开了手劲。夏季衣衫本就单薄,他捏着她的胳膊,又闻着她身上的淡淡体香,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 “晗初……”沈予伸手揽过晗初的腰肢,附在她耳畔轻轻呢喃:“我还是喜欢你原来的名字,比‘出岫’好听。” 感受到一只温热手掌覆在腰后,晗初只觉周身发麻,好似有一条诡异的蛇,正攀附着自己的腰肢,缓缓上移。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稍稍表露出抗拒,沈予见状便松了手,没有再勉强。 “手臂上的簪伤好些了吗?”沈予看出晗初的不悦,遂转移了话题。 晗初点头。 “让我瞧瞧。”他边说边去掀晗初的衣袖,快得令人猝不及防。 迷离月色之下,一只玉臂逐渐裸露在外,泛着剔透耀眼的白。沈予轻轻抚摸其上的伤痕,十分心疼地叹道:“明璎那个恶妇!” 他俯身望向晗初,目光多了几分郑重:“回头我调制去疤的药膏,绝不会教你留下疤痕。” 其实晗初并不在意这些簪痕,便也随意地笑了笑。她抬眸再看沈予,但见他目光幽深、神色郑重,没有丝毫亵玩之意。 这反倒令晗初尴尬起来。 好在沈予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低低看着她,几近痴迷地道:“晗初……” 晗初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只安静地等待下一句话。等了半晌也没听见沈予再说话,便再次抬眸看他。 沈予有一双黑曜石般的星眸,在月光之下闪烁着幽光。难怪从前姐妹们都抵挡不住他的温柔攻势,单单是这深情款款的凝视,便足以令所有女子春心芳动。 但不包括晗初。 气氛又再次静默起来,她不再看他,收敛起心神。也不知如此过了多久,才听见沈予欲言又止地道:“算了,送我去株雪那儿。” 晗初轻轻颔首,继续扶着沈予在西苑里行走,两人一路无言。 待行至株雪的院落前,沈予再次开口相问:“嗓子好些了吗?” 晗初一愣,继而摇头。 沈予又蹙了眉,良久道:“回去罢,别忘记用饭。” 听闻此言,晗初略感诧异,总觉得沈予对自己的态度甚是奇怪。有时关切、有时孟浪、有时冷眼、有时鄙夷……她对此着实费解,便低眉哂笑,对着沈予轻轻俯身行礼,以示告辞。 “你不该看着主子先进屋吗?”正欲转身,晗初又听见沈予的声音,这一次已没了方才的关切。 果然,沈小侯爷当真是喜怒无常。晗初无奈地向沈予谢罪,两人目光相撞,男子冷带探究,女子清亮如织。 最终,还是沈予先行收回目光,沉着脸色转身进门。晗初见状也不多做停留,继而往东苑返回。 她走得太快,步履太急,便也没有发现,那个传说中的风流浪子,自她离开之后又返身走了出来,定定站在门口瞧着她的背影,长久长久,没有收回视线。 夜色撩人,月色如水,银光皎洁的西苑之内,唯有阑珊灯火诉说着主人的空虚。 她走了,他还立在原地,他看着她,寂寥有如未作完的画卷。而这幅半成之作,也落在了另一个人眼中。 沈予并未察觉周围有人,兀自在株雪门前站了许久,跨过门槛重新迈进院落。 “小侯爷……”株雪见沈予两次来去,持着烛台站在院子里相侯。 沈予见到株雪的盈盈身段,心中莫名地生出一股烦躁情绪,便冷冷“嗯”了一声,继而抬步往她寝闺里走。 “小侯爷……”株雪跟在沈予身后,为难地解释:“株雪今日来了葵水,不便伺候……” 沈予立时停住脚步,转身恨恨斥了一句:“什么东西!晦气!”说着仍旧跨过门槛,走进株雪的寝闺。 人已进了屋子内,他才对着屋外委屈的美人儿又撂下一句:“滚去偏屋里睡!” 院子里的喝斥骤隐怒气,隔墙传入红衣女子的耳中。茶茶站在院墙下的光影晦暗处,想着沈予方才的两进一出,心中涌起了浓重的妒恨…… ***** 翌日清晨,送走沈予之后,株雪去找茶茶诉苦。 “前些日子听流光姐姐提起,说是小侯爷买了个不会说话的孤女回来。我原本还想着,小侯爷对咱们有几分旧情,可昨日便受了场委屈。”株雪撇着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茶茶对昨夜发生的一切佯作不知,淡淡笑问:“妹妹怎么受委屈了?说来听听?” “昨夜小侯爷去东苑喝了酒,是那个哑女送回来的。也不知她使了什么狐媚子功夫,小侯爷原本都进了我的院子,却忽然又跑出去找她……” 株雪顿了顿,只觉大受打击:“想必是没找到人,小侯爷又折了回来……我原本是来了葵水,便请小侯爷去您屋里歇下。岂知小侯爷十分恼怒,喝斥我去睡了偏屋。” 茶茶昨夜在院外早已听了个清清楚楚,株雪的话中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她自然心如明镜。只不过,她并不打算戳破。 茶茶温了一壶水,给株雪倒上一杯,蔼声劝慰道:“妹妹既来了葵水,可千万别动气。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罢。” 株雪接过杯子握在掌心里,恨恨地道:“能与姐姐说道出来,我心里舒坦多了。”她迟疑了片刻,又问:“听说那哑巴是个美人,我还没见过呢!是真的吗?” 茶茶兀自啜了口茶,并未正面回答,只道:“那孤女都到东苑服侍半个月了,小侯爷的心思还在她身上,你说呢?” 株雪果然信了:“既然小侯爷喜欢她,又为何要送她去东苑里服侍?” “可不是因为她美么?”茶茶低低地笑:“东苑里住的是谁,咱们都不知晓,不过能让小侯爷奉为贵客的,必定也是公卿子弟。她一个哑巴,若不仗着美貌,小侯爷怎会挑了她去服侍?” 株雪闻言冷笑一声,带着三分妒恨两分不屑:“且看她能得意多久!小侯爷可不是个长情之人呢!” “妹妹这话也不尽然。”茶茶立时为晗初辩解:“听说那哑女如今在东苑顺风顺水,若是没有几分手段,如何能得到这许多怜惜?” 株雪登时娥眉蹙起,颇为不甘地道:“难道要看着一个哑巴骑到咱们头上?” 她伸手去拉茶茶的皓腕,讨好地表明立场:“从前在这西苑里,姐姐的才貌是公认的,您也最得小侯爷信任。如今多了个哑巴出来,若她以后得了宠,难道要咱们姐妹三人向她俯首称臣?” 株雪越想越不服气,恨恨地再问:“她果真是美得国色天香吗?” “的确是很美,足以令男人忘记她不会说话。” 株雪再次诧异起来:“岂会?姐姐知道的,小侯爷一向不喜欢女人闷声……”她越说声音越低,最终已变成窃窃絮语:“有一次我早上醒来,嗓子都喊哑了……” 茶茶终于咯咯地笑起来,点着株雪的额头道:“你呀你!真是心直口快。这些个私密之事也敢说出来。” 株雪讪讪地笑着:“我不是没将姐姐当作外人么!” 话到此处,茶茶自觉已铺垫地够多,才附耳对株雪悄悄道:“知道她勾引男人的绝技是什么吗?” 株雪立时来了兴致,瞪大双眼问道:“是什么?” “是琴。”茶茶没有卖关子。 株雪恍然,更为愤恨:“原来咱们输在没有一技之长!” “妹妹别妄自菲薄。”茶茶低声道:“你可晓得这哑女的来历?” “不是卖身葬父的孤女吗?”株雪挑眉,万分好奇。 茶茶轻轻摇头:“长相绝美,又擅琴筝,哪里是穷人家能养出来的女子?” 明明知晓屋里没有别人,但茶茶仍旧故意四下张望,将声音又放低一些,几乎是细若蚊蝇地道:“听说她是明氏的侍婢,只因长得极美遭人妒恨,才被药哑嗓子,赶了出来。” “当真?”株雪有些不信。 “常言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像小侯爷这般,若不是从别家偷到的人,怎会这么宝贝?还藏着掖着不让你和流光知道。” “肯定是小侯爷怕被明家查出来!”株雪反应过来,兴致勃勃地分析着:“小侯爷怕遭人说闲话,也怕得罪明家,是以藏到追虹苑里,瞒着大家。” 茶茶煞有介事地点头:“妹妹若是看那哑女不顺眼,要么是教她被明家人带回去。要么是教她跟了东苑的贵客。你说哪个法子来得快?” “自然是第一个法子!”株雪发自真心的笑了出来:“妹妹受教。” 夏末的最后一缕清风,吹散了西苑里两个女子的娇笑,也吹起了一片波澜心思。 这座追虹苑,注定要迎来一个不平静的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从此不见痴儿女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进入秋季之后,白昼渐渐短了起来。漫漫长夜在睡眠中度过的后果,会令人觉得时间过得极快。 转眼间,晗初已在东苑里服侍了近三个月。 在这里呆得愈久,晗初愈发觉得不舍。 舍不得淡心的活泼伶俐与直爽性情;舍不得竹影的沉稳老实与闷葫芦个性;自然,最为不舍的还是那一袭白衣的谪仙之人。 近三个月里,晗初自问从云辞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这个气质清冷却又不失温和的男子,几乎算是博古通今。她每日在书房里侍奉,长了不少见识。 这其中最突飞猛进的,当属她一手好字,也与云辞每日的悉心指点密不可分。 “不错,如今已有我的六七分功底了。”云辞展开一幅晗初刚写就的帖子,细细品评。只觉她笔触有神,颇具风骨,且还带着几分细腻的韵味。 晗初闻言掩面而笑,在纸上写道:“公子夸人不忘自夸。” 云辞见字亦是笑了,恰如无边秋月,散落满室清华。他淡淡的眸光中隐匿着几分欣赏,道:“我从不妄言,实话实说罢了。” 晗初便学着戏文里的男子,深深对云辞鞠了一躬,同时朱唇轻启,笑着做了口型:“学生有礼。” 云辞的笑意又浓郁两分,提点晗初道:“虽然你对书法极具天赋,但也不能止步于此,骄傲自满。许多人习得几分真谛便再也难以进步,我且看着,你能否更上一层楼。” 晗初忙不迭地点头,提笔回道:“定不负老师所望。” “望”字刚停笔,云辞已是眉峰一蹙,口中指点道:“这个弯钩又写坏了,我不是说过吗?‘撇如匕首,捺如切刀,竖钩细长,才得挺瘦。’” 说着他已自然而然地握住晗初的柔荑,重新写就一个“望”字,边写边道:“出岫你看,这个‘月’字应当……” 晗初只觉手背传来一阵温热之感,空气中也弥散了龙涎香的气息,那是来自云辞身上的味道,也许还掺着淡淡的药香。 晗初看着云辞带自己起笔落顿,不禁脸色微红。如此亲密地纠正自己的笔法,云公子已不是第一次了。是从何时开始的? 唔,对了,应是整整两月前的中秋夜上。犹记得那夜云公子将淡心、竹影和自己招来一处,也不顾什么主仆之别,一并坐下吃了一顿小宴,算是过节。 临近结束之时,沈予匆匆赶来,身上还带着几分酒气。也不知他是在哪里吃了瘪,情绪很是异常,非要诗兴大发地作一首诗,还命自己执笔录下。 那诗叫什么来着?好似是《明镜缺》罢?沈予还嚷嚷着是与《朱弦断》相和的。晗初只怕沈予酒后多言,顺着《朱弦断》说出她的真实身份来,遂连忙找来纸笔,敷衍着录下他的诗。 岂知刚写了两句,沈予探头一瞧,道上一句:“咦?这字怎么有几分像是子奉?不过这个字写得不像他。”言罢已握上她的手,在旁一笔一划重新写了一遍。 晗初当时只感到一阵羞赧,想要挣脱却又不敢。淡心也适时地低笑出声。 好不容易等到沈予松开了手,云公子却浅笑道:“我这个正主儿都未曾纠正,你来班门弄斧什么?”言罢也顺势带过她的手,与她共执一笔,又写了一遍。 记得当时席上的人都沉默了,淡心与竹影皆是一副震惊模样。许是有沈予的唐突在前,晗初被云公子握住手的时候,倒也没觉得羞赧忐忑了,只沉下心思,一笔一划地写起来。 那个字是什么来着?正是一个“月”字。 自那日起,云公子好似少了许多顾虑,若是瞧着她哪个字写得委实难看,又屡教不改,便会索性握着她的手,细细教上一遍。 初开始,晗初还是不大习惯,可看着云公子心无旁骛教得认真,她便也收敛了心神,仔细书写起来。 算算次数,从中秋节那日到如今,统共也有七八次这样的动作了。不过共执一笔,共写一字,的确对晗初的笔法大有助益。 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在短短三月不到的光景里,就能习得云辞的六分成就。 “想什么呢?出神还带着笑。”云辞在晗初额上弹了一个爆栗,适时拽回她的神思。 晗初再次脸色微红,摇了摇头。 “你总是时不时地出神。”云辞颇有些无奈:“也不知你若能开口说话,可还会时常胡思乱想?” 晗初闻言,眸光立时黯淡两分。每每想起自己缘何失声,她心中便是一抹伤情与黯然。如今纵然看开了一些,可琴儿的性命是换不回来了。 晗初还清楚地记得,赫连齐突然消失那日是六月初四;第二日,两大家族联姻的消息便传入了她耳中;而今天是十月十五,算算时间,仅仅过去了百余日。 虽只百日光景,于晗初而言已犹如千年。 很漫长,很漫长,漫长到她已能忘记情窦初开的那份爱意,也几乎要忘记赫连齐撷取她身子的挂牌之夜。 还差一点,只是还差一点。只要再过几日,她便能真真正正放下这段情了。他们之间,只会剩下这满臂的簪痕聊以纪念,提醒着她受到的侮辱欺凌,还有琴儿的惨死。 晗初在心中如是告诫自己。 所幸,如今虽是没了知音,却觅得一位良师。虽说不能寄情于琴,却能寄情于纸。 可是晗初忽然发现,自己竟还不知晓云公子的名字! 她只知道他姓云,表字“挽之”,家在房州。其他的,一无所知。 晗初自懂事以来,只去过北熙皇城黎都一次,还是受邀去传授琴技。除此之外,她从未出过南熙京州。可凭借她在风月场上的三年纵横,也曾听过不少传闻。而这其中,“云”这个姓氏便颇为传奇。 她忽然不敢相问云公子的名字,也自知没有资格去问。不过是短暂来东苑服侍三个月而已,她不能得寸进尺。 换言之,他们分别在即。 这般想着,晗初只觉得自己既落寞又淡然,有些悲喜交织的意味。而一旁的云辞,也对她的失神习以为常,浅笑着并未再说什么。 待晗初回过神来,正瞧见云辞笑望着自己,不禁咬了咬下唇,低低俯身告罪。 “又在想些什么?”云辞见她时而淡笑、时而寂寥、时而悲伤的表情,忍不住有些好奇。 晗初沉吟片刻,才提笔写道:“在想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这句话一写出来,云辞亦是一阵沉默。半晌,他率先试探着询问:“出岫,你不好奇我是谁吗?” 他停顿片刻,又补充道:“还是说,你已猜到了我是谁?” 晗初不愿去面对这个问题,便笑着写道:“您是云公子,出岫的良师。” 云辞看着纸上的字迹,沉吟片刻才张口道:“其实我是……” “主子!”此时但见淡心匆匆而来,打断了两人的说话。她站在书房门口,对内禀道:“药材送来了,奴婢一人清点不过来,想让出岫来搭把手。” 云辞是日日离不开药的,他每日的煮水煮药之事,自浅韵走后,便全数移交给了晗初。昨日眼瞧着几味药材见了底,晗初便告知淡心出去采买。 这么快便送来了?她亦有些意外。 晗初看向云辞,等待示下,却见他面色忽然变得苍白起来,倒不像是病症发作,反像是郁结了什么心事。 晗初见状有些担心,连忙比划着相询。云辞却只是盯着纸上那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低低对晗初道:“你去罢。” 晗初便行礼出了书房,与淡心一并去清点药材。 送药的是个中年男子,由淡心出面招呼着将药材背进库房里。晗初因太过美貌,便被淡心拦着并未露脸,只站在库房的阴影里,兀自清点数量。 晗初边收拾边听到淡心的抱怨:“怎么搬进来这样多?不是说了只要二十天的分量吗?可真是想赚钱呢!” 晗初闻言微微怔愣,是呵!只要二十天的分量便足够了。再过二十天,东苑里的贵客便要离开了。她强迫自己挥去那些莫名的情绪,收敛心神开始清点药材。 如此忙活了大半晌才收拾好,两人刚走出药房,却迎面撞上了茶茶。 淡心立时脸色一沉:“谁许你进东苑来的?” 茶茶却顾不得再与淡心解释,面有焦急之色对晗初道:“明家来人了,说是要找个走失的侍婢。照头的是明家二公子,明璎的亲哥哥。” “明家丢了侍婢,关咱们什么事儿?凭什么找到追虹苑来?”淡心娥眉微蹙,很是好奇。 而此时,晗初已然脸色煞白。 淡心见茶茶欲言又止,再侧首看向身畔的晗初,只一眼,已有些明白过来:“出岫,你是逃奴?” 晗初紧抿下唇,垂眸摇了摇头。 “那你紧张个什么劲儿?脸色白得吓人。”淡心语中有些嗔怪之意,又转问茶茶:“来的是哪个明家?” 哪个明家?这天底下还有几个明家!茶茶暗嘲淡心是井底之蛙,道:“自然是当朝后族,明氏。” 淡心立刻嗤笑:“我当是什么来头!南熙的后族吗?且瞧瞧他敢做出什么混账事儿来!” 茶茶一直不知东苑贵客的身份,见淡心语气这般猖狂,不禁微嘲:“淡心姑娘好大的口气。” 淡心闻言只冷哼一声,再看晗初,见对方已拽上自己的衣袖,似要说些什么。 淡心没看懂她是何意,又苦于没有纸笔,唯有再问:“出岫,你当真不是明家的逃奴?” 晗初摇头否认。 “他们是来寻你的?”淡心又问。 晗初点头。 “我早该猜到,你这样美貌的女子,必有来历。”淡心轻轻叹了口气,转对茶茶道:“你先将人拦住,待我禀明了主子再做计较。” 言罢已拉起晗初的手快步朝东苑书房走去,留下茶茶在原地冷笑不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前尘往事美人劫(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淡心带着晗初一路小跑返回书房,连忙将茶茶的话对云辞转述了一遍。 听闻此事,云辞的眉峰也渐渐蹙起,对侍卫竹影道:“你去将人拦着,先不要提我在此。” 竹影立时领命而去。 云辞再看淡心,嘱咐道:“你也跟去探探情况。” 淡心有些不愿:“主子,眼下该去知会小侯爷一声才对。” 云辞沉默片刻,才道:“今日子奉不在城内,文昌侯阖府上下都去了辉山祈愿。” 沈予去了辉山?那的确不能指望他了。追虹苑在城西,辉山在城东,若要等到沈予回来,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淡心恨恨地道了一句:“恐怕这是早有预谋,特意挑了小侯爷不在的时候。” 云辞并未对淡心的言论表态,低声催促:“快去罢,你性子活泛,见机行事。” 淡心颇为担忧地看了晗初一眼,便也匆匆而去。 书房内只余下云辞与晗初两人,气氛静默得令人心慌。晗初以为云辞会开口询问,可等了片刻,却不见他问话。那态度有些不紧不慢,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衣袖下的手渐渐紧握,晗初终是受不住这气氛,抬眸去看云辞。视线所到之处,那人的潋潋目光动人心魄,仿佛能穿透冰凌、绝峰散雾,就这般落在她身上。 晗初被云辞看得无地自容,终究还是取过纸笔,主动坦诚道:“他们是来找我的,但我不是明家的婢女,也与明家毫无关系。” 云辞的视线从晗初面上移开,淡淡落在那张纸上,叹道:“你无需向我解释,谁人没有秘密?” 明明是淡然而随意的语气,可听在晗初耳中,却惹得她鼻尖微酸:“公子不信我?”她再写道。 “我没有不信。”云辞看着纸上与自己有六分相似的笔迹,再问:“出岫,你愿不愿意跟他们走?” 晗初闻言连忙摇头,眸中已沁了水痕,委屈而愤怒。盈盈波动,楚楚可怜。 云辞生生地撞入这双秋水倩眸之中,令他有一刹那的恍惚,仿佛是坠入了无尽的流转时光里,有着寻不到彼岸的沉沦。 也许淡心说得对,眼前这女子确实极美,否则也不会招来沈予,更不会招来明家之人。云辞默然看了晗初一阵子,才沉声道:“出岫,推我去见他们。” 晗初怔愣,忙又亟亟摇头。即便云公子有云氏撑腰,可毕竟远在房州,她一介娼妓,不值得云公子为她出头,得罪当朝后族。 想到此处,晗初已提笔飞快地道:“我不能连累您。”写罢又停笔片刻,接着补上一句:“明氏是后族。” “连累?倒还不至于。”云辞看着纸张轻笑:“不必再言,你若不想跟明府走,那便推我出去罢。” 晗初仍旧摇头,很是倔强。 “你不信我?”这一次,轮到云辞开口问道。 “信。”晗初轻启朱唇,郑重地点头。 “若是信我,那便走罢。”云辞不再看她,目光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落在书房门外。 晗初只得将云辞扶出书房,服侍他坐在轮椅之上,推着往东苑门外走去。在离苑门尚且还有一段距离时,云辞忽然命晗初停下,又兀自起身欲要行走。 晗初见状大吃一惊,想要伸手相扶,却被云辞阻止道:“不能让他们知道我有腿疾。”他安抚地握了握晗初的柔荑,面上的浅笑仿佛也能定人心神:“走两步无碍,你不必担心。” 晗初感受到云辞掌心传来的温热,可偏偏自己却是手心微凉。这一热一凉的触感在两人的指尖交缠,到底她才是被温暖的那一个。 只这动容的瞬间,云辞已然松开了手,对她慎重嘱咐道:“你不能露面,回书房里等着,在我回来之前,你不要出来。”言罢已转过身去,一步一步朝苑门走去。 云辞走得极为缓慢,却很平稳,若不是事先知晓他有腿疾,晗初根本看不出来他此时有任何异样,只会以为是一位世家公子在悠闲地散心。 可事实并非如此。晗初清楚得紧,云辞的每一步都如履刀山,疼痛万分。 有那样一刻,晗初几乎要冲出去,哪怕跟着明家的人走,她也不愿让云公子去体会如此煎熬的发肤之痛,更不愿他去面对这龌龊阴暗的人间世事。 可偏生双脚却似灌了铅一般,晗初唯有呆立原地,看着那一袭白影平稳地离自己渐行渐远,又有什么情绪离自己越来越近。 臂上的簪伤在这一刻,忽然是前所未有的疼痛起来,好似能穿心入骨,教人难以承受。泪水,如沧海明珠潸然而下,却并非是追忆可待之情,而是为了今时之惘然。 ***** 云辞缓慢地移步,很慢,很沉,很谨慎。这般行走着,远远便听到苑门外的喧哗之声,好似是有什么人在大声叫嚣:“为何不让搜苑?还是你们当真藏了明府的逃奴?” 淡心与竹影死死拦在苑门处,前者一改往日的娇俏,颇有几分凌厉:“你说搜苑便搜苑,文昌侯府的脸面往哪里搁?”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盛气凌人地回道:“西苑搜得,难道东苑搜不得?”那语气带着几分轻蔑。 淡心立时剜了身旁的茶茶一眼,狠狠质问:“你让他们搜西苑了?” 茶茶有些为难:“我们几个弱女子,想拦也拦不住……” “呸!”淡心佯啐一口,冷笑道:“好啊!小侯爷的面子都教你丢尽了。你在外人面前露怯,平日里的出息哪儿去了?” 茶茶自然是刻意让明府去搜的西苑,西苑搜不到,那便唯有东苑了。明氏是后族,又与赫连氏联了姻,若要当真从东苑里搜出什么人来,只怕文昌侯府想拦也不敢拦罢。 茶茶只觉此计甚妙,还得多谢株雪的那张快嘴。她内里心思转了几转,面上却装作委屈万分,弱柳扶风一般并不言语。 淡心发现今日茶茶甚是异常,与往日里的八面玲珑判若两人,心中不禁起了疑。可当务之急是不能教这些来路不明之人闯进东苑,否则不仅会伤害出岫,更是折辱自家主子的威名。 这般想着,淡心便也强硬地道:“我说不许搜便不许搜。你们硬闯私人府邸,王法何在?” “王法?”来者一群人皆哄笑起来,打头的执事更是肆无忌惮,恭敬地对明府二少拱了拱手,道:“在这京州城内,天子脚下,‘明氏’二字便是王法!” 便在此时,一直不发一言的明璎二哥、明璀也忽然开了口,很是猖狂地道上一句:“小爷劝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若乖乖让路,兴许小爷也将你带回明府,见识见识什么是贵胄宗亲!也免得你在此惦记区区文昌侯,他算个什么东西!” “文昌侯不算东西,离信侯呢?”不知何时,一个白衣身影已缓慢行至东苑门前,语气平淡却不乏威严地淡淡开口。 众人立刻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白衣谪仙独立苑门一隅,风姿卓绝,气度不凡,面色沉敛而不怒自威。 “你方才说什么?”明璀被“离信侯”三个字闪了心神,率先回过神智,不禁打量起这位仙气袅袅的人物。 云辞却并不回答,只双手负立,冷冷开口:“让明程前来回话。” 明程正是明璎的父亲,明氏的族长,不仅是当朝国舅,且官拜右相,显赫非常。也正因如此,听闻这话的明氏众人一时之间都有些诧异。 眼前这白衣公子年纪轻轻,竟语出狂妄,胆敢喝令当朝国舅前来“回话”?可在场诸人,没人敢将这当成是一句玩笑话,只因来者所说出的那三个字——“离信侯”。 此时,那口出狂言的执事已被云辞的气度所慑,不禁转首看了一眼明璀,低低禀道:“二少爷……” 明璀无甚反应。他素来与妹子明璎甚是亲厚,也曾在公卿宴会之上见过晗初抚琴,对南熙第一美人的风采印象颇深。这一次,他便是受了明璎所托,要来瞧瞧沈予私藏的美人是不是晗初。 也不怪妹妹这样疑神疑鬼,都说醉花楼一把火将人烧死了,可赫连齐那般魂不守舍的模样,哪里像是在惦念一个死了的美人?分明像是有隐情的。 可是见白衣公子公然打出“离信侯”的旗号,明璀到底也不敢怠慢,便收敛了几分猖狂,问道:“不知阁下与离信侯府是何关系?又怎会在沈小侯爷的私邸?” “明公子私闯文昌侯名下宅邸,又是找人又是问话,可是应当先给在下一个交代?”初秋的微风吹得云辞衣袂飘飘,更不似凡人。 明璀见对方自谦“在下”,气焰登时又恢复了两分:“明府私逃奴婢,我奉劝阁下知趣一些,让咱们进去搜上一搜。若是认错了人,咱们必当赔罪。” “不知明府私逃的奴婢是何模样?”云辞再问。 “年方十五,极美,擅琴。”明璀不假思索地答道。 云辞闻言一笑,那笑中并非平日的温和谦谦,反倒充满贵胄之气:“回去告诉你父亲明程,这奴婢离信侯府收了。他若不愿,明日且去统盛帝面前要人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前尘往事美人劫(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这世上敢直唤南熙帝王为“统盛帝”的人寥寥无几,除却与之平起平坐的北熙帝王之外,只怕也唯有离信侯府的主人、云氏的当家人敢如此称呼一句罢。 南熙君主聂氏是外戚篡权,分裂了大熙王朝的一半国土。可即便这片大陆已分裂近百年之久,依然有不少百姓以大熙旧民自居。天下人不见得会承认南北两国的新君,但传承数百年的离信侯府,无人小觑。 云氏体内不仅流淌着最尊贵的血脉,还是捏着天下经济命脉的“第一巨贾”,更有大熙王朝开国帝后所留下的“共享江山”之诺。无论是北熙还是南熙,云氏都与之密不可分,可谓是与两国先祖并肩打下的江山。 只要想起云氏与大熙皇族的关系,单单是这根深蒂固了几百年的同气连枝之情,世上便无人敢怠慢。 如今北熙与南熙都不是最最正统的大熙血脉,这分裂后的江山便也坐得不太安稳。倘若是云氏想要夺得这锦绣河山,只怕天下人都会云集响应! 正因如此,云氏在南北两国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也是两国争相拉拢的对象。可数百年以来,云氏一直秉承祖训,担着“离信侯”的虚名,一心经商远离庙堂。 如此明哲保身之举,竟是令两国帝王都无从下手。于公于私,他们都只能巴望着,不敢惹了云氏有分毫闪失。否则,便是自行打了列祖列宗一巴掌,更是将云氏的巨额财富和名望,拱手送给另一国。 在时下南北分裂对峙的局面当中,一言以蔽之:得云氏者统一天下。 如此名望,如此财富,即便是当朝帝王也难以比肩。 至此,明璀终于从云辞的话语之中醒悟过来,诚惶诚恐地问道:“您是世子殿下?” 世所周知,离信侯已去世两年,府里大小诸事皆由侯爷夫人做主,只等到世子云辞弱冠之后,承袭爵位。 可眼前这位云世子,绝不是区区文昌侯世子可与之平起平坐。须知“离信侯”三个字已在大熙屹立数百年不倒,南北分裂后两国分封的诸侯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听闻明璀此言,云辞并未回话,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对竹影道:“送客。”言罢已转过身去,缓慢地、一步一步朝东苑返回。 纵然明璀在京州城里霸道惯了,但毕竟是右相二公子,也深知何为“自不量力”。倘若明氏当真得罪了云氏,当今圣上自有一番取舍,用以讨好离信侯府。这一点,明璀深信不疑。 想到此处,明璀早已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连忙对着竹影与淡心赔礼道歉,捎带着茶茶也沾光受了几分高看。他越想越觉后怕,不敢再继续耽搁下去,连忙返回明府向父亲明程禀报此事。 淡心和竹影见明府众人离去,便撇下茶茶径自返回东苑。离开前淡心的眼神一直在茶茶身上流连不去,似乎是在警告她什么,又是在幸灾乐祸着什么。 茶茶吓得跌坐在地。 ***** 眼见周遭已没了外人,竹影与淡心几乎是飞奔赶到云辞身旁,一左一右搀扶着他。 而此时,云辞已面有冷汗,唇色苍白,强自忍耐了半晌的痛楚之情终于肯表露出来。 “主子……”淡心低低唤了一声,已是心疼得说不出话。 竹影也脸色深沉,不发一言。 云辞对两位忠仆的反应恍若未闻,只低声命道:“轮椅在檐廊下放着,推我回书房。” “主子!您都这样了,还去书房做什么!奴婢扶您回去歇着罢。”淡心语带哽咽。 “无妨。”云辞并没有多做解释,那语中的坚定之意令淡心与竹影无从劝说。两人唯有扶着云辞坐回轮椅之上,又推着他进了书房。 “出岫呢?”云辞见屋内空无一人,立时蹙眉相问。 原本淡心与竹影还不明白主子为何坚持回来,但此刻听闻这一句,都已经明白过来。主子是放心不下出岫。 淡心不禁生出些怨气,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兴许她在偏厅,奴婢去找找。”说着已往偏厅小跑而去。 片刻之后,淡心返回,有些不安地摇了摇头:“整座书房寻遍了,都不见出岫。” 寻不见出岫?云辞的面色更显苍白,眉峰已蹙成连绵山川,也泄露了他的无尽担心。 竹影自小跟在云辞身边,迄今已超过十五年。在他心里,主子对下人向来宽厚,不乏关心吃穿之事。可即便如何关心,也总是淡淡的,不生分也不热络,只教下人感恩戴德。 然而,对着这一个相识短短三个月的哑女,竹影觉得主子变了。但究竟哪里变了,他又说不上来。 教下人读书写字,出岫不是第一个;为下人诊病治伤,出岫也不是第一个;替下人撑腰出头,出岫更不是第一个。 偏偏是哪里不对劲,好似主子对那哑女用心过分了。便如中秋节那夜,主子居然会亲自握着她的手,纠正她写字;还有今日,主子不惜忍着腿疾来找她,见她失踪还如此着急。 这哪里是性子浅淡的离信侯世子会做出的事?可主子对一个哑女做了,而且三番四次。 想到此处,竹影也耐不住怨愤起来,有些负气地对云辞道:“出岫姑娘那么大一个人,不会跑丢的。您先歇着,属下与淡心去找她。” 云辞闻言,脸色越来越沉,低声道:“我告诉过她,让她在书房里等着我。如今她不在,显见是有人黄雀在后。” 此话一出,三人都想起了方才明府的一场闹事。莫非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难道明府是面上将众人引到东苑门口,暗地里却派人来将出岫掳走了? 三人越想越觉得可能,但明府有这般大的胆子吗?主子分明都表露身份了,他们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一时之间,竹影与淡心面面相觑。 便在此时,云辞忽而命道:“替我备车进宫见统盛帝。”他的声音冷如寒冰,态度坚定不容质疑,令人在这初秋的日子里不寒而栗。 “主子!”竹影与淡心异口同声地阻止。 “您是掩藏着身份来的京州,何至于为了一个哑女连累自个儿的身子?”竹影语中已有些焦急。 与此同时,淡心也劝:“还是再等等罢,且让竹影先去明府探探情况。那明二少虽不知轻重,可明府当家人必定会给您一个交代。” …… 饶是身边两位忠心耿耿的下人一再相劝,云辞仍旧不为所动:“出岫说过她不是明府中人。如今被私下掳走,也不知明府安的什么居心。眼下子奉又不在,已不能再耽搁。” 说着他已顾不得自己双腿之疾,再次命道:“竹影去备车,淡心为我更衣。” 两人情知云辞的脾气,事已至此都不敢再劝。竹影气不过,又不能违背主子的命令,只得不情愿地转身出去备车。 岂知一只脚刚跨出门槛,竹影迎面撞上一人。一股淡香飘入他鼻息的同时,衣襟上也被溅起一片温热。 是晗初!她正端着一个药盅进门,却不巧与竹影相撞,药汁便顺势洒了出来。 晗初见状,连连俯身致歉。竹影看着衣襟被溅上的汤药,也不知该恼还是该喜,忙又收脚返回屋内,颇为激动地对云辞禀道:“主子!出岫姑娘来了!” 晗初对竹影的反应犹自不解。她一进屋,便感到有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道来自淡心,带着半喜半怨,还有几分嗔怪; 另一道来自云辞,目光平淡无波,却又幽深旷远,仿佛是蕴含着无尽波澜的海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深藏波涛。 晗初将两人的表情看在眼中,不解之余更添无措。她连忙腾出一只手指了指托盘上的药盅,表示自己方才是去熬药了。 “出岫!你下次再离开,可否先说一声!”淡心终是忍不住了,抱怨脱口而出。 云辞仍旧看着晗初,不动声色地沉默着。 晗初听见淡心的疾言厉色,又见云辞一直不语,还以为他们是为了明府闹事而生气,心下不禁愧疚至极。她面带歉意地勉强一笑,随之垂眸咬唇,安静地如同一株植物。 淡心素来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眼见云辞都没发脾气,自己也不好太过逾越,便又轻哼一声:“不会说话反倒成了优势!” 晗初将头埋得更低,难掩自责与愧疚。 屋内忽然又重新静默起来,唯有淡心起伏不定的呼吸声,泄露了她此刻的恼怒与隐忍。 须臾,云辞才打破这氛围,淡淡开口:“出岫在此侍奉,你们两人下去罢。” “主子,您的腿……”竹影面露担忧。 “药不是端来了?”云辞的话语虽轻,但也不可违逆。 淡心见状适时对竹影使了个眼色,拉着他的衣袖道:“奴婢与竹影先行告退。” 语毕,两人已退了出去,还不忘虚掩上屋门。 晗初这才想起手上还端着药,连忙将药盅放在小案上,盛了一碗奉至云辞面前,无声相请。 云辞面色依旧苍白,神色倒是好了起来。他垂目看一眼药汁,问道:“我不是说,不许你离开书房吗?” 晗初不语,俯首认错。方才云辞执意要走到东苑门口,她担心他的双腿疼痛难忍,恰好又见库房送来了药材,便自作主张去熬了药,想着能让他尽快减轻痛苦。 在这晗初愧疚的瞬间,云辞已从她手中接过药碗,自言自语道:“看在你是去熬药的份上……” 这句低语并未说完,云辞已端着药碗一饮而尽。再放下空碗时,他面上已看不出半分异样,只打量着这无声的少女。 晗初仍旧毕恭毕敬地站着。方才明府的事历历在目,她以为自己会受到斥责,亦或者质问,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半晌,云辞轻浅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话语令晗初无比安心:“以后你不必再怕明府,或者其他人。” 他坐在轮椅之上,身姿岿然,面色却微憾:“今日我的身份已然暴露,不能再在京州久留。出岫,我要离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前尘往事美人劫(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我要离开了。”这七个字犹如平地惊雷,令晗初不能置信,脑海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除此之外,云辞好似还说了些什么。 他说:“多谢你这三个月的照拂。” 他说:“临走之前,我会设法安顿好你。” 他说:“只可惜你的喉疾仍无起色。” …… 只是云辞后来说的话,晗初一个字也未能听进去。她的心中,逐渐变得空空荡荡,不是悲伤,不是气愤,不是怨怪,而是一种莫名的、无言的空。 明明知晓这一天迟早会来临,也是从前说好的三个月,但此刻突然被云辞提起,还是令这离别显得猝不及防。 晗初甚至还没有做好准备离开东苑。如若可能,她希望自己再也不要回西苑,不用去面对沈予的喜怒无常,不用去面对茶茶的算计欺辱,更不用面对往后未知的岁月。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也阻止不了。更何况,云公子离去的原因,也算与她有关。其实还是感恩戴德的,她应当微笑面对这份恩情与离别。 想到此处,晗初已渐渐收敛黯然之色,换上淡淡笑容,对云辞俯身行礼以表感激。 云辞望着眼前略带忧伤的如花笑靥,忽而沉默起来。半晌,才问道:“你以后是打算留在子奉身边吗?” 不留在沈予身边,还能去哪儿呢?即便沈予肯放过她,如今得罪了明府,她也没有去处。晗初只得抿唇,算是对云辞的问话予以默认。 云辞轻轻叹了口气:“子奉哪里都好,只不过……”话到此处,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两人就此沉默起来。 晗初不禁想起初来东苑的那一日,云辞为她取名“出岫”,那时两人也是如此沉默着,但那沉默之中端得是默契与会心,只为了云辞的三个字“我姓云”。 而今日,他们还是彼此沉默,只是这一次的沉默,是为了另外三个字“只不过”。 同样的两人,同样的地方,同样为了三个字而沉默,只是心境却大不相同。一个是初来,一个是临别,何其讽刺!也算首尾呼应罢。 晗初这般自哂了一番,才终于鼓起勇气打破这黯然的气氛。她从案上取过笔墨纸砚,先一步提笔道别:“公子之恩,铭感于心。” 云辞看到纸上的字,眼神有一瞬的黯然,无头无尾地道了一句:“你也算是我收的唯一一个学生了。” 晗初再次勉强地笑了笑,微微颔首。 此后,书房内一直处于诡谧之中,仿佛是有一根刺,同时扎入彼此心里,将过往三月的主仆之情生生戳出了一个洞。冷风灌入,便是血淋淋,带着无情的呼啸,难以言说…… 世间黯然者,唯别而已矣。 ***** 云辞想到明府的人会去而复返,只是未曾料到如此之快。 当日下午未时刚过,明府当家之人、当朝右相、国舅明程便亲自递上拜帖,携次子明璀前来追虹苑拜访。 明程年近五十,面相精明,在南熙朝内混得如鱼得水,兼之又是当朝皇后的亲哥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可正是这样一个人上人,此刻却有些诚惶诚恐。 明璀身为明府嫡次子,平日虽猖狂骄纵,倒也有些眼色,懂得攀高踩低。今日晌午在追虹苑碰了个钉子,回府之后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向父亲明程禀报了一番。 包括妹妹明璎是如何为难一个青楼女子;知道晗初死后又是如何疑神疑鬼;听了些风言风语又是如何撺掇自己来追虹苑一探究竟。 明程听后出了一身冷汗,当场狠狠呵斥了明璀一顿。他知道,若是明璀所描述的人物当真如同谪仙一般,那必是离信侯世子无疑。 放眼当今南北两国,除了亲王宗室,还没有哪一位侯爵可成“殿下”,但这位离信侯世子,却当得起一声“世子殿下”,也是除却南熙君主之外,明程最不敢得罪之人。 想到此处,他也顾不得什么面子,连忙舍下老脸携子前来负荆请罪,试图让事情有所转圜。 云辞收下拜帖,于东苑书房传见待客,晗初没有回避,随侍在侧。 “犬子有眼无珠,冲撞了世子殿下,老臣特来负荆请罪。还望殿下海涵恕罪。” 明程此话一出,云辞倒没什么反应,晗初却有些难以置信。云公子的身份,竟如此高贵吗?晗初不知自己是幸或不幸,是该哭该笑。 而此刻,云辞正端坐在千年沉香古木椅之上,半个身子隐藏在书案后,那模样威严而冷情,与晗初平素所见大不相同。 云辞看着面前诚惶诚恐的明氏父子二人,右手食指轻轻叩击桌案,并没有即刻表态。良久,忽而轻笑起来:“明大人前来,还未及奉茶,实是挽之无礼了。” 言罢他已抿唇看向晗初,低低嘱咐:“出岫上茶。” 晗初不敢怠慢,连忙外出煮茶。 见晗初的身影已走出偏厅,云辞才又徐徐道:“我道是什么事,不过误会一场,何至于劳驾明大人亲自登门造访?” 明程听闻此言,更是惶恐不安。在他看来,如若云辞此刻发了通脾气,倒还好说;可偏生对方这般礼待,礼待之中又刻意表露出威严与疏离,这才是真正棘手。 只要想起次子明璀转述的那句“他若不愿,明日且去统盛帝面前要人罢”,明程便止不住地冷汗直流。 不过是个青楼女子而已,难道传言中不近女色的离信侯世子,也为了“南熙第一美人”而开了荤? 只是在这节骨眼上,明程也不敢多有揣测,再次深深道:“老臣教子无方,实在惭愧。” 云辞仍旧噙笑:“听闻贵府走失了一名婢女,样貌极美,又擅琴瑟。只不知为何,明二公子会搜到追虹苑里来?须知此处可是沈小侯爷的私邸。” “这……老臣……”明程连忙解释。 “明大人,”云辞没有给他机会开口,已是制止道,“还是让令公子回话罢。”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明程只得住了口。 明璀此刻早已后悔不迭,上前赔笑道:“都是误会,一场误会。倘若早知殿下在此,小人必不会……” “哦?难道文昌侯的私宅便能随意乱闯?”云辞截断明璀的话,冷冷反问。 明璀莫名地打了个寒颤,被那声质问所慑,连忙解释:“不,不是的。小人与沈小侯爷向来交好,又怎会如此无礼。今日本就饮了酒,又听了身边儿东西的撺掇,才做下这等混账事……” 明璀已有些语无伦次:“待明日,小人便去文昌侯府请罪。” “还要等到明日?”云辞的声音幽幽撂下。 明璀立时改口道:“不,是今晚。待文昌侯阖府从辉山回府,小人即刻便去解释此事。” “明公子打算如何解释?”云辞咄咄相逼,仿佛有意为难。 “这……自然是一场误会。”明璀心中惴惴。 他话音刚落,但见晗初已端着托盘返回书房,为屋内明家父子逐一奉茶,最后又回到云辞身边,放下一盏今早采集的花间清露。 云辞端过茶盏啜饮一口,又对明家父子道:“依照明公子所言,贵府走失的婢女极美、擅琴,说来我这里倒有一位,恰好是沈小侯爷所赠。想来明公子听到的传言,所指是她无疑。” 他停顿片刻,继续道:“今日趁着明大人也在场,还请二公子认一认,你府上走失的婢女,可是眼下站着的女子?” 此时明璀哪里还敢抬头去看,连忙道:“不是,不是,的确是一场误会。” “误会吗?”明璀只听云辞的哂笑声从头顶传来,带着几分不容置疑:“二公子还是仔细瞧瞧,免得日后总惦记着。” 晗初听到此处,已是紧张不已,连面色也苍白起来。自己若当真被明璀认出来…… 想到可能出现的后果,晗初只得看向云辞,无声求救。 可云辞只一味盯着明璀,重复命道:“二公子好生辨认罢。” 云辞此话一出,晗初立刻感到有一道目光朝自己投射过来,随后又飞快地收了回去。只这一眼的功夫,已足够令她心神俱失。 那目光正是来自明璀。他听闻云辞发话,便略略抬头扫了一眼。但见光线照耀之下,有一女子站在云辞身边,周身都散发着晕染的光泽。两人俱是一袭白衣,超凡脱俗,恍如……神仙眷侣? 莫说今日晗初不施脂粉、素面朝天,已非当初在醉花楼里胭脂朱唇的粉黛模样。即便眼前这一位,与记忆里的美人是同一个人,明璀如今又哪里敢再多说什么? 唯有略微看了看,没有仔细辨认,已垂下双目恭敬回道:“是小人听信传言,认错了人,求殿下恕罪。” “明公子可看仔细了?”云辞淡淡再问,这一次语气已温和许多。 “看仔细了。”明璀毫不犹豫地回答。 “既然如此……”云辞停顿起来,继而笑道:“两位回去罢,今日之事乃误会一场,挽之不会放在心上。不过此次挽之是秘密入京访友,不想叨扰圣上,还望明大人体谅。” “这是自然。”明程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老臣不打扰殿下清净,这便告退。您在京州但有所命,老臣必无不从。” “必无不从……”云辞好似听到什么可笑之事:“我离信侯府在京州还不至于步履维艰。” 明程连忙请罪:“是老臣失言。” 云辞顺势下了逐客令:“明大人贵为南熙右相,政务繁忙,今日抽身前来实属不易。挽之不送。” 明程与明璀便俯身告退。 “大人且慢。”在明家父子跨出书房的档口,云辞忽然再次开口:“贵府那婢女既然逃了,想必抓回去也无心侍奉。今日大人为这场误会登门而来,挽之也想替她讨个人情,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得饶人处且饶人,世子殿下宅心仁厚,老臣受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行胜于言更无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待出了追虹苑,坐上回明府的马车,明程仍旧感到心有余悸。 “爹,这事儿算完了?咱们逃过一劫了罢?”明璀犹自不敢相信。 “此事全因你而起,还有脸问!”明程寒着一张脸,狠狠呵斥爱子。 “怎会是因我而起……分明是小妹的主意。她嫌赫连齐心里有人,待她不够好……”明璀暗自嘀咕着。 “你妹妹不懂事,你也跟着疯什么!”明程气不打一处来:“好在离信侯世子不予计较,否则咱们往后的日子可就艰难了。” 明璀不敢再吭声。 “无论那青楼女子眼下是生是死,这事都揭过去了,以后不许再提一个字!你妹妹若要闻起来,只管找个理由糊弄过去,不准再让她惦记着!”明程厉声嘱咐道。 “孩儿明白。” “小璎到底是被嫡庶尊卑给骄纵坏了。”明程终于低低叹道:“也不知往后,她与赫连齐可会长久……” 马车辚辚而去,载着当朝右相的心思,千回百转,不可窥见…… ***** 那边厢,明家父子刚一离去,这边厢,晗初心中更不是滋味。 眼前这人,早知他姓云,早知他来自房州,可看着他轻车简从、生性简洁的做派,她一直不敢去猜测他的真实身份。甚至自欺欺人地想,或许云公子只是云家旁支,毕竟只要沾上一个“云”字,便已足够显赫。 原来他的真正名字,叫做“云辞”。这样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又身患腿疾,居然是离信侯府的主人。 今日,竟连当朝右相都为之震慑,这与晗初印象中的云公子简直判若两人。她也算见识了云辞身为世家子弟的威严与冷冽。 可如今,她最最害怕、最最避之不及的,也是世家子弟。 晗初心里明白,自己与云公子的这一场主仆情分,是真得到头了。 “出岫?”云辞见她一直怔愣不语,开口相唤:“方才吓着你了?” 晗初回过神来,提笔写道:“奴婢不知您是世子殿下,从前多有无礼之处。” 云辞看着纸上“世子殿下”四个大字,只觉得异常刺目,令他心底微酸。“你实不必如此……”话到一半,他没有说完。 云辞抬首看向立在书案旁的晗初,阳光透过窗户映在她面上,将她整个人都照耀得透明起来。肤色如此白皙,泛着桃李微红,令他想起了“烟轻琉璃叶,风亚珊瑚朵”的芍药花。 的确是极美的,在遇到她之前,他竟不知,这世上当真有女子堪比花娇,堪比花艳,又堪比花清。 只是这朵芍药花,终究开错了地方。 心中的黯然盖过了即将离别的遗憾,云辞再看晗初,轻轻将话题转移:“我要写封信,你来研墨罢。” 仿佛又回到了在东苑里的第一日,他也是命她磨墨,从此磨出了一段短暂的、亦师亦主的情分。 晗初不敢怠慢,修长的柔荑抵在砚台之上仔细研墨,云辞将书信一气呵成,才看向她的手指。 这双手,能在短短三月之内,练出一手极难成就的瘦金体;也是这双手,又及其擅琴。 云辞很想听闻晗初弹奏一曲,这个想法已令他惦记了三月之久,今日终于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出岫,弹一曲好吗?” 磨墨的盈白双手霎时停顿下来,晗初神色难辨地看向云辞,半晌,低低摇头说了一个“不”字。 不愿意吗?不可掩饰的失望之意窜上云辞心头,他未曾料到,向来在他面前柔顺温婉的出岫,竟会直白拒绝。可他终是未再多说什么,恢复了一脸淡然,好似方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云辞默默地把书信封缄起来,交给晗初道:“将信交给竹影,他自会知道如何做。” 晗初点头领命,转身之际又听云辞道:“今日你受了惊,好生歇着罢,不必来伺候了。” 晗初低低俯身,行礼言谢,而后迈出书房。她知晓手中这封信的重量,这是一封归书,想必过不了几日,便会有人来迎云公子回房州了。 而她也该收拾心情,择日返回西苑了罢。 ***** 此后一连三日,晗初如常在书房里侍奉,她在等着,等云辞开口命她返回西苑。可是云辞仿佛未曾提过这事一般,没有再说过一句,甚至没有表露出一丝离愁别绪。 如此的日子持续了三日,有一陌生男子前来东苑。众人虽不多说,晗初也能从淡心的反应里看出来,这是前来接应云辞的人。 原来那封书信并不是送去房州的,原来在这京州城里,早已有人待命行事,只等云辞一声令下。是呵,堂堂离信侯府,天下第一巨贾,亲信自然也遍布天下。 自此,晗初再也提不起精神与云辞言笑晏晏,书房里的气氛总是安静得近乎沉郁。 “这些日子你是在躲着我?”云辞整理着藏书,忽而开口问道。 晗初反应过来云辞的问话,连忙摇头否认,可这否认有些心虚。 云辞自嘲地哂笑:“自明府之事后,你便一直如此。是因为我要离开?还是因为我的身份?” 晗初垂眸不语。 “看来二者皆有。”云辞自行答了话,叹道:“我一直不说我的身份,便是这个原因,不想教你对我生分了。”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默然片刻又问:“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晗初摇了摇头。 “不如我对子奉说,放你自行离开?”云辞斟酌着试探。 晗初再次摇头。 是不愿意离开这里?还是不愿意离开沈予?云辞轻微蹙眉,心底泛着莫名滋味:“为何?” “小侯爷对我有恩。”晗初提笔写道。 云辞见字不语,须臾,从书案的屉中取出一个装帧精美的盒子,道:“原是想着晚些时候再给你……今日既然想起来,也不必再拖延了。” 盒内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狼毫湖笔、松烟徽墨、檀香笺纸、紫金端砚。 饶是晗初再没有眼力价儿,也能看得出来,这是一套专供闺阁女儿所用的文房四宝。做工巧致、雕花细腻、用材考究、装帧精美。 在醉花楼时,晗初曾见过万千重礼,但如此精致的笔墨纸砚,她以前从未见过。 那笔砚之上的雕花,是芍药。繁丝金蕊,翦刻逼真。晗初一直对这种花不大喜爱,只因从前赫连齐曾说过“芍药别名‘将离’,不大吉利”。 没想到,今日云辞所赠之物,雕花竟也是芍药。“将离”,果真应景至极,一语成谶。 想着想着,晗初只觉鼻尖酸涩,忍了半晌才行礼道谢,从云辞手中接过这套文房四宝。 两人的指尖在一瞬间交错,显得异常虔诚而郑重。曾几何时,彼此手心的温度互相交缠,他曾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纠正她的笔迹。 可如今,只是这指尖的触碰,却好似两团烈火,同时灼伤了两人,令他们不约而同地飞快收手。 晗初接过沉甸甸的盒子,素手轻抚,这才发现盒身上还刻着四个字:“行胜于言”。 瘦金字体,风骨极佳,显得异常熟悉与亲切。晗初不知晓这四个字算是一语几关,但至少对于她一个失声的女子而言,这的确是最好的鼓励,也是她如今习字的真实心境。 只是未曾想到,这一番贵重的心意,竟是云公子赠给自己的临别礼物。她很喜欢,几乎要爱不释手,但这喜欢之中,别有滋味。 云氏,有如天边之云,可望而不可即。 与此同时,云辞也淡淡看着眼前的晗初,见她喜欢这份礼物,心中很是欣慰。他并不打算告诉她,这套文房四宝是自己为她量身打造,命人寻了上好的材料,耗时整整一月。 雕花的图案是他亲笔所画,装帧也由他亲自过目,“行胜于言”四个字更是他亲手刻下。放眼南北两国,这样的文房四宝只此一套,世无其二。 记忆中的沉琴一幕又浮现在了云辞的脑海之中。那个决绝毅然的女子面容,曾在这间书房里变作柔美浅笑,可今日,她的容颜又与那晚重叠在了起来。 云辞明白,晗初骨子里其实倔犟非常,倘若有何事触到了她心里的围城,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将心门关上。而他离开在即,已是无能为力。 恰如此刻。 云辞修长苍白的手指就势收到案上,开始轻轻敲击桌面,晗初发现,这是他在思考事情的表现。她静静等着云辞示下,良久只等到一句:“你下去罢。” 没有任何解释的屏退。 晗初紧紧抿着双唇,怀抱礼盒俯身告退。转身的一瞬间,听到身后传来一句低低的呢喃:“保重。”声音低不可闻,仿佛是那人的自言自语。 鼻尖忽然更为酸涩,手中的文房四宝也变得异常沉重,沉得硌手。晗初很想转身去向云辞表达谢意,可到底只是顿了顿步子,复又朝门外走去。 云辞望着那一抹窈窕清丽的背影,哑然于这离别的氛围之中,心思也随之纷乱起来。仿佛是一具无声的古琴,被不懂音律的人拨弄了琴弦,嘈杂,难听,煎熬得心慌。 他从未如此渴求过有一双懂琴识音的素手,来平抚心上被拨乱的弦;也从未如此渴求过能有深知音律的女子,来重新弹拨一曲高山流水。 这样的素手,这样的女子,也许,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出岫,”在少女迈出书房的那一刻,云辞终于冲口而出,“倘若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回房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妃瑟泠泠赠别情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光阴如水,漏指而过。有时极力想要挽留的岁月,只能眼睁睁看它从指缝流走。无奈又残忍。 故而有人总道珍惜、珍重。 时间过得极快,转眼便到了云辞的返程之日。临行的前一日下午,淡心收拾不完衣装行李,便请晗初来搭把手。 “这件衣裳我还没机会穿过,便赠与你罢。唔,还有这件。”淡心拾掇着衣箱,挑拣了三四件崭新的衣装出来。 晗初见状伸手比划着,大意是让淡心留着自己穿。 淡心轻轻叹了口气:“云府的下人都有定制的衣裳,我是主子身边儿的大丫鬟,一年春夏秋冬统共二十四件,不能私制的。这些衣裳也唯有在京州穿一穿。” 她边叠衣裳边遗憾地道:“当初使劲宰小侯爷的荷包,挑了多少好布匹,如今竟是穿不及。”说着已将挑拣出的几件衣裳递了过去。 晗初闻言不禁失笑,便也未再拒绝,接过衣裳无声道谢。 两人花了大半晌功夫,足足收拾了四五个箱笼,才将淡心的行装整好。晗初不知淡心究竟宰了沈予多少银子,不过看这样子,已能抵得过寻常人家女儿的嫁妆了。 “累了罢?快回去歇着,一会儿小侯爷还要设送行宴呢!”淡心见已收拾妥当,又向晗初道谢:“若不是你,我只怕要累断膀子也收拾不及呢!” 晗初掩面而笑,返回自己的院落。 收拾了两三个时辰,天色已近黄昏,晗初额上也渗出薄汗。想到再过一个时辰要去赴送别宴,她准备先行沐发。 晗初不愿让云辞瞧见自己的狼狈模样,她想清清爽爽地赴宴,给他留下最后的好印象。所幸时间尚且足够。 打了水,卸下簪子,头发还未浸湿,晗初便听闻院外响起敲门声:“出岫,是我。” 是淡心。不是才刚分开吗?难道有急事? 如此想着,晗初也顾不上收拾,披散着头发前去拉开门闩。只见淡心怀抱一具包裹严实的长物,立在门外微笑着道:“看我这记性!原本还有样东西要赠给你,方才竟是忙得忘记了。” “我无意之中得到一把好琴,你也知道,我是不会弹琴的,明日动身带着累赘。咱们也算‘两看相不厌’,这琴便赠给你留作纪念罢。” 淡心并没有言明琴的由来,只是隐晦地带过,将琴具往晗初怀里一塞。 晗初霎时觉得手中一沉,琴已到了自己怀中。只这一瞬,心也好似变得沉甸甸起来。是婉拒?还是道谢?晗初尚未想好,淡心已乘着夕阳的斜晖快步离去…… ***** 天色渐晚,留下最后一丝光晕。有人早早点起了烛火,仿佛在迎接黑夜降临。那烛光明明灭灭地在屋内摇曳,好似笼罩了一层浅淡离愁。 云辞独坐案前盯着烛台,心中不知所想。 淡心走出晗初的院落,径直前来请见云辞,低声复命道:“主子,东西已交给出岫了。” 云辞好似没瞧见来人,只幽幽望着烛台,很是默然。 主子近日有些清减了呢!淡心心头微酸,到底没敢再开口多言。 “噼啪”一个爆栗从烛台上响起,仿佛唤回了云辞的神智。他浅浅地回望淡心,问道:“她没有拒绝?” “按照您说的,奴婢将琴往她怀里一塞,转身跑了。”淡心如是回道。 云辞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是呵,若非如此交代淡心,也许她又要拒绝了。 “主子,奴婢不明白,”淡心明知不该过问,却还是忍不住,“这琴分明是您特意令钱庄的人搜罗的,又为何要让奴婢白白得了这个人情?你真心实意送出岫一具琴,不好吗?” 云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分明是想起她的沉琴之举,还有明璀说她“极美、擅琴”,自己才特意为她寻了一把好琴来。可偏偏,那日他请她弹奏一曲,想顺势将琴赠给她,却遭到了直白相拒。 连弹琴都不愿,何况收琴。他唯有让淡心寻了这个借口,将琴送上。 是有些遗憾的罢,原以为能听到她的琴音,可她还是拒绝了。 拒绝弹琴,也拒绝随他去房州……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主子……”淡心不如浅韵沉稳,有些受不住这压抑沉重的气氛:“您能不能跟小侯爷说说,咱们带上出岫一起走?” 闻此一言,云辞听到自己骤然急促的呼吸声,也感到了心头微颤。虽然只有一瞬,却如此清晰。莫名的,清晰。 “你想带出岫回府?”云辞在摇曳烛火中看向淡心,反问。 淡心点了点头。她并不知,在此之前,已曾有人为此遭到无言的拒绝。 黯淡的烛光中,云辞瞧见了淡心微红的眼眶,也听到了她的请求:“您必定也发现了,小侯爷待谁都是温声细语,偏生对出岫是狂声暴语。还有茶茶,也会欺负她的。” 说着说着,淡心已是有些哽咽:“更何况,更何况……” 一连两个“更何况”,皆是意有所指。再说下去,便是自己僭越了,淡心适时住口。 云辞明知淡心未说完的话中之意,可他没有任何反应。 淡心见主子安静地坐在轮椅之上,在夜色与烛火的映照下之,恍惚得不似凡人。 “你也舍不得她?”良久,云辞开口用了一个“也”字,算是侧面回应了淡心的话。 淡心听出来了,兀自点头承认。 “为何?”云辞很想知道原因:“你素来是个挑剔的性子,甚少看得上谁。” 淡心闻言咬了咬下唇,想了片刻才道:“也许……奴婢怜惜她不会说话罢。连您都想不清楚,奴婢如何能想得清楚?” 是呵,有些人、有些事,不知所起而起,不知所为而为。云辞不禁笑了,那笑容谦谦,有如暖玉,可倏尔一变,又化作漫天疏星,冷绝苍穹。 多说无益,出岫已经拒了他。她宁愿为恩情留下,寻得沈予的庇护,也不愿离开。 想到此处,云辞决定中断这无谓的话题:“下去歇着罢。” 淡心没敢再说话,俯身行礼告退。 屋内,再次陷入一阵静默。屋外亦然。 良久,竹影才在门外开口提醒:“主子,时辰已到,该去赴宴了。” “走罢。”云辞回过神来淡淡开口。 ***** 这一次的送别宴,由沈予一手主持。厨子、菜品、美酒,甚至于用餐器具,都是他亲自选定。吃喝玩乐之事,在这京州城中,他自信还是数得上的。 沈予自愿操劳,东苑里的几人也都乐得清闲。待到席开,淡心、竹影、晗初皆在座上,与云辞和沈予一道,主仆尽欢。 只是面对这满桌珍馐佳肴,有人并无胃口。 “挽之,这一次你走得匆忙,明年再来京州时,我可不会如此轻易放你走了。”沈予有些不舍,更有些感慨。 话虽如此说,但席间诸人都知晓,待返回房州之后,云辞即将承袭离信侯的爵位,只怕今后便没有这么自由了。 晗初亦是近两日才知道,云辞每年夏秋之际都会前来京州小住。一则是神医屈方在此,能为他复诊疗养;二则是他病中所需的一味药材,唯有京郊种植才能成活,这种草药一年一熟,是在夏秋之交。 云府向来以大熙旧民自居,顶着离信侯的头衔,令南北两国不敢妄动。从前云辞虽为世子,但因身体缘故迟迟没有袭爵,府中诸事都由云辞的母亲主持。 可如今云府太夫人年纪愈大、精力渐渐有限,已是拖不得了。 于是便定下今年,待云辞行过弱冠之礼后,正式承袭爵位,接管云府家业。 是以席间诸人都心知肚明,今年是云辞前来京州的最后一年。往后俗事缠身,他必定难以再来小住,唯有劳烦屈神医来回奔波了。 明年今日此门中,怕是再无故人。 却不曾想,这最后一次小住,遇上了最最不同的一个人。 云辞面上如静谧之海,幽深旷远,没有丝毫伤感或是不舍。须臾,那平静无波的海面才泛起一丝涟漪,是他清浅一笑:“子奉,你闲来无事或可前来房州,好教我一尽地主之谊。” 沈予未等开宴,已兀自饮下三杯,此刻有些勃勃之兴,闻言拊掌大笑:“好主意!届时我必定携美前去,白吃白喝蹭上一年半载。” 携美前去?云辞淡淡扫了晗初一眼,见她一直垂眸看着面前的酒杯,没有任何反应。 云辞敛回心神,正欲开口回话,只听淡心已抢先对沈予道:“小侯爷携美前去,咱们主子自然欢迎得很。只是您千万别带着茶茶,否则奴婢头一个守在侯府门口,将您拒之门外!” 沈予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半晌才指着淡心道:“你啊你,我倒不知,你竟如此厌烦茶茶。她到底如何得罪你了?” “她没有得罪奴婢,只是奴婢瞧她不顺眼罢了。”淡心闷闷地回道,须臾又似乎想起什么,连忙补充:“她虽没惹着我,倒是惹着出岫了!” 出岫?沈予反应片刻才想起这是晗初的新名字。他见淡心神色郑重,不似玩笑,便也敛去笑意相问:“茶茶如何惹着出岫了?” 淡心冷哼一声:“您还是去问茶茶本人罢。” 沈予脸色一沉,已意识到什么,转而看向晗初:“你来说,茶茶如何欺负你了?” 这话刚问出口,未等到晗初回答,膳厅里已匆匆跑来一个窈窕身影,这次不是茶茶,而是株雪。 “你来做什么?”沈予瞧见来人,开口相问,语气很是不悦。 株雪却是欲言又止,立在门口踌躇不决。 沈予见状面色更寒,几乎是带着怒意地喝斥道:“磨蹭什么?不会说话就给小爷滚出去!” 这话分明是迁怒旁人了,株雪自觉冤枉得很,只得勉强笑道:“恭喜小侯爷。这两日茶茶姐身子不爽,呕吐不止,方才大夫已来诊过……应是……有身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误会丛生不由人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有身子了! 这四个字对于沈予而言,并不是天降喜讯,而是晴天霹雳!他登时心中一惊,下意识地侧首去看晗初,见她面露微讶,但并无不悦,也无喜色。 茶茶有身孕了?怎么可能?沈予的眉峰狠狠蹙起,几乎要拧成一个“川”字。 “哟!那还真是要恭喜小侯爷了。”淡心适时开口冷嘲,唇边带着一抹不屑的笑意。 “淡心!”云辞喝斥一声。 听闻淡心的讽刺,沈予已称得上是面如寒霜,隐在袖中的那只手紧握成拳,青筋显露。 “快去西苑瞧瞧罢,无论如何是桩喜事。”云辞对沈予劝道。 沈予对这话只作未闻,他剜了株雪一眼:“你先回去,我晚些时候去西苑。”眼下,比之探望茶茶,他自问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沈予仍旧沉着脸,见株雪退了出去,又拾起方才的话题,对晗初重复问道:“茶茶如何欺负你了?” 晗初闻言怔愣。沈予这是想趁机会为茶茶开脱吗?也是,茶茶若当真有孕在身,那便是功劳一件。沈予即便要罚,看在腹中骨肉的面子上,只怕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更何况,晗初原本就不打算指摘茶茶的不是,她不愿让云辞看到或听到她的窘境。如此想着,晗初已缓缓摇头否认。 “小侯爷!出岫不会说话,您让她说什么?”淡心见状又替晗初出头:“她才不似某些幺蛾子,只会告枕头状!” “枕头状”三字如今可是应景极了,沈予面色霎时又沉了几分,冷着声音反问淡心:“你说什么?” 淡心并无半分惧色,先看晗初一眼,才冷笑回道:“这个么,您一会儿去探望亲骨肉时,不妨问问孩子的妈,那日明府来追虹苑搜人,她都做了些什么。” 淡心不顾晗初在旁使眼色,气愤难耐地再道:“又或者,那日明府为何来搜人,奴婢觉得,这其中少不得是茶茶在挑拨。” 闻此一言,沈予当真沉默起来,唯有那只握着酒杯的手泄露了几分心事。当日明璀来追虹苑搜人之时,文昌侯府皆在辉山祈愿,待他知晓此事,明府众人已然离去,云辞对此事也没有多谈,只一句带过。 诚然,在沈予看来,明府在云辞面前兴不起什么风浪。这事他虽觉得蹊跷,可明璀当夜便来文昌侯府赔罪,道是一场误会,他也就不曾深究了。 如今听淡心一说,仿佛别有内情。 “淡心姑娘,若是没有真凭实据,你可不能胡乱指摘人。”毕竟是自己的女人,又好像有了身孕,沈予对茶茶有些护短。 “您心疼了?”淡心笑得越发讽刺:“左右明日奴婢就要回房州了,便有什么说什么。亏得小侯爷您自诩万花丛中过,只怕您是从未摸清那些女人肚子里的黑水儿。” 淡心此言,正正戳中沈予的心事。至少,他从来猜不透晗初心里的想法。 沈予顺势看向坐在身侧的晗初,见她仍旧没有开口之意,耐着性子再问:“淡心说得是真的?” 晗初抿唇不语。 “啪”的一声传来,沈予已将酒杯重重搁在桌案上,冷声质问晗初:“我还没醉!你自己说,茶茶待你怎么了?” “子奉!”云辞想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那日少女朱唇轻启的一个“不”字如此决绝,如一根利刺深深扎在了他的喉头。他仿佛也失了声,此刻有些想要说出的话便也卡在口中。 “你不会吭一声吗?受了欺负也不知道说?你是嗓子坏了,不是脑子坏了!”沈予心中憋屈着一股怒气,不得不发作出来。 他不知自己是在懊恼什么,是恼晗初受了委屈不肯说?还是恼自己发现得太迟?亦或者,恼的是晗初宁愿对淡心说,也不肯对自己说? 沈予心知肚明,方才淡心那样语出无状,若放在平时,恐怕云辞早便喝斥了。然而云辞一直默不作声,由着淡心去指责茶茶的不是。 也就是说,这事云辞是知晓的,他也为晗初抱不平。 而唯有自己,这个名义上她真正的主子,被蒙在鼓里。明明以为自己护住了她,为她遮了风挡了雨,可如今,却是自己识人不清…… “小侯爷,您不带这么偏心的,难道因为茶茶有身孕了,您便急着帮她开脱?明明出岫才是受害者,可瞧您这厉声质问,好像是奴婢与出岫污蔑她了。”淡心实在看不下去,再开口道。 此话一出,席上无人再言。 淡心的话令沈予很是吃惊。难道众人都以为他是在替茶茶说话,因而才如此质问晗初?难道晗初也这般误会了? 一时之间,沈予心乱如麻,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脑海中一会儿闪过茶茶怀孕的消息,一会儿又是淡心的指责讽刺,然更多的,是晗初满不在乎的沉默。 听闻别的女子怀了他的骨肉,她无动于衷。沈予心中大感刺痛。 而至始至终,身为当事人的晗初却一直保持着沉默,没有指责茶茶一句不是,也并未承认自己遭受了欺负。 云辞见状亦是心中一沉。他想开口说情,但自知无权置喙。归根到底,这是沈予的家事,而自己与出岫的主仆情分已到尽头,此后相隔千里,再见遥遥无期。 正主儿在场,他所能做的,唯有缄默。 这一顿饭几乎是吃得索然无味,尴尬至极。两位主子没了兴致,几个下人也懂得察言观色,默默散了场。 沈予看着一桌子残羹冷炙,起身对云辞道:“明日一早你还要动身,今日早些歇下……我先回去,明早来送你。” 云辞点头应下:“让竹影送你去西苑歇息罢。”明知沈予是在恼着谁,云辞没有点出岫相送,也许私心里,也不愿意她去送他。 岂知沈予却是不假思索地拒道:“不必了,侯府里还有事,我先走一步。” 这话令云辞有些讶异。西苑里的姑娘有了身孕,虽说是没有名分的,可沈予这也太……明明方才还护着茶茶,甚至为此对出岫疾言厉色,可这才过了多大功夫,竟也冷待了。 这般想着,云辞只觉哪里颇不对劲,却没有细想,只道:“也好,我命竹影送你回文昌侯府。” “不必了,侯府的马车一直在苑外候着。”沈予干脆地道,又看了晗初一眼,未再多言转身离开。 云辞执意将沈予送出东苑,没有再拐回膳厅,任由竹影和淡心侍奉着回了院落。 晗初默默收拾了一桌饭菜,才返回院落里歇下。 这一顿送别宴,明里看,是因为分别在即,云辞与沈予兴致不高;但实际上,究竟是为了什么,或者为了谁,大家心知肚明。 ***** 文昌侯府。 沈予乘了马车匆匆而回,径直去了侯府存药的库房。他翻箱倒柜找了半晌,将自己需要的几味药材寻到,便包在怀中折回追虹苑。 这一次,他来得悄然,不曾惊动东苑之人。 茶茶此时正靠在榻上窃喜,流光与株雪两人在一旁陪着说话。 “这下可好了,茶茶姐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株雪没有将方才沈予的反应告诉茶茶,一味逢迎地笑道:“您这一胎无论男女,都是小侯爷膝下第一个。日后姐姐可有好日子过了,入府为妾十拿九稳。” 流光素来生性老实木讷,不比株雪能言会道,唯有点头附和。 这两人的反应令茶茶很是受用。她原还想着要如何坐稳位置,争取做了沈予的妾,未曾想这时有了身孕!如此一来,晗初又岂能比得过? 原来那江湖郎中的药方如此管用,不过偷摸喝了一个月,竟能得偿所愿怀上孩子! 茶茶不禁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止不住地笑道:“能为小侯爷诞育子嗣已是我天大的福气,什么妾不妾的,都不是最紧要。” 她违心地自谦着,又对流光与株雪道:“大家姐妹一场,我若是有幸一举得男,必定在小侯爷面前举荐你们。” 流光与株雪连忙道谢。 茶茶便咯咯地笑起来,再道:“这里也没外人,咱们姐妹私下说一句。我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恰好东苑里的贵客要走,那哑女也要回来了。如今我无法侍奉小侯爷,你们俩要努力加把劲儿,莫要让她分走了恩宠!” 流光与株雪心里敞亮得很,正待点头表态,却听耳畔“砰”的一声巨响传来,茶茶这间寝闺的门已被人从外一脚踢开。 三个女子俱是惊吓不已,连忙朝门外看去,只见沈予一脸寒霜地站在门口。显然,方才茶茶的话已一字不落地进了他耳中。 原本今夜送别宴上,淡心指责茶茶欺负晗初时,沈予还有心维护茶茶两句。可不想这一进门,便听到三人的算计。如此还哪里需要晗初去承认?他自己能听能看! 而此时,茶茶瞧见来人是沈予,立时感到一阵心虚。她不知沈予是否听见了方才三人的商量,可自己如今有了身子,她猜测沈予不会计较太多。 想到此处,茶茶忙又堆上娇笑,欲起身下床相迎:“小侯爷……”正低下头去找绣鞋,却见沈予已兀自迈步而入,脸上还挂着几分笑意。 笑意?方才不是还寒着脸吗?茶茶疑心自己看错了,使劲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去看沈予,的确是挂着笑,而且看似兴致颇高。 前一刻还脸如寒霜踹坏了屋门,这一刻又笑得恣肆开怀。咱们这位风流小侯爷唱得是哪一出?屋内三个女人立刻面面相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赵瑟难停凤凰柱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流光(株雪)见过小侯爷。”离屋门较近的两人率先起身,施施然行礼。 沈予唇边勾着浅笑,意味深长地瞧了她二人一眼,才径直走向床榻,阻止茶茶下床:“你有身子,还顾着虚礼做什么?”言语之中不乏关切。 自己有了孩子,在沈予眼中果然地位不同。茶茶心里微甜,方才的心虚已被得意所取代,不禁嗔怨道:“小侯爷方才踹门做什么?好端端一扇门,教您踹出了个窟窿。” 沈予顺势坐到床榻旁,握住茶茶的柔荑,笑道:“这不是听说你有身子,开心忘形了。” 茶茶适时低头娇笑,自然而然地靠在了沈予肩上,撒娇般地轻垂他的宽阔背脊。 两人这副模样落在株雪眼中,有些怪异。她明明记得方才去东苑禀报茶茶有身孕时,小侯爷的面色并不好,并且方才踹门时,他也是脸色不善……怎得转眼间又变了心情? 株雪暗自生疑,可不待她琢磨清楚,沈予已给出了答案。 “听株雪说你有了身子,可是唤大夫看过了?”沈予柔情万丈地询问。 茶茶轻轻“嗯”一声,又扫了一眼屋内另外两个女人:“小侯爷,让流光姐姐和株雪妹妹先回去罢,她们守了我一晚上,必定累坏了。” 沈予却好似未曾听见一般,自顾自地继续问道:“大夫何时来瞧的?几个月了?可有准信儿?” “未时请了一名大夫过来,只怕不准,我又做主多请了一人。两位大夫都说了准信儿,我才敢让株雪去东苑找您的。”茶茶乖巧地回道:“大夫说,足足有两个多月了。” 两个月……应是在晗初去了东苑之后……那之后,自己的确来过西苑三回,其中有两次是宿在茶茶房中;还有一晚去了株雪房里,却赶上她来了葵水。 沈予在心中飞快盘算着,面上仍旧笑道:“外头的大夫不定可靠,有时为了讨个赏头,信口雌黄也是有的。让小爷亲自诊一诊。” 说着他已捏起茶茶的皓腕,手指搁在脉上诊断起来。良久,忽然沉下脸色,蹙眉冷问:“你当真怀了身子?茶茶?” 茶茶被这一问惊得打了个寒颤,一种不祥之感隐隐划过心头,也顾不得外人在场,忙道:“这……自然是有了身子,这都两个月未来过葵水了。” “可我诊着却不是。”沈予断然否认:“你脉象虚浮,分明是月事不调。” 月事不调!茶茶闻言心中大惊:“小侯爷!不可能的!那两个大夫明明说……” “哦?你是在怀疑我的医术?”沈予冷言冷语地打断。 “不,不是的……”茶茶急忙否认,只觉那被沈予捏着的一截手腕,异常疼痛。 沈予却没再多言,兀自从榻上起身,道:“我是不会诊错的,你无须多言。”言罢转身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撂给株雪:“去把药煎了,给你茶茶姐服下。” 株雪接过药包,有些不敢置信。她就着烛火看向沈予,恰好见对方朝自己射来冷冽一瞥,眼光幽长,颇有深意。 饶是株雪再笨,此刻也已明白过来。她不敢继续深想下去,抖着手捧着药包,对沈予回道:“株雪明白。”言罢已转身出门去熬药。 “不!不!小侯爷!”茶茶惊恐地睁大双眼,仍处于迷茫之中:“明日我再请大夫前来诊一诊,必定是怀了的。我从没有月事不调!” 闻言,屋内良久没有声响,余下的两个女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也不知如此过了多久,才听闻沈予一声轻叹:“茶茶……”他的话语分明是一语双关,带着不可探究的深意:“下一次,你可不能再如此愚蠢了。” “小侯爷……”茶茶终于垂下泪来,坐在榻上强自否认:“我没有骗您,我是真的……” 沈予却没有再听进去,慢悠悠地起身,对着呆立当场的流光命道:“看着她将药喝了,再去找个大夫来守着。若是出了什么差池……” 威胁的话没有说完,流光已吓得跪地领命。 沈予再回首看了茶茶一眼,后者正哭得撕心裂肺。可又有什么用呢?他纵横情场多年,早有防范,即便不慎在她肚子里留了种,他也不会让她生出来。 更何况他长久不来西苑一次,这种还指不定是谁的。而如今,经过晗初的事,他便更容不下这孩子了。 一切都是命。沈予冷冷嗟叹,快步走出追虹苑。 ***** 同一时刻,追虹苑东苑之内,云辞也是无心睡眠。 “竹影,推我出去走走。”云辞幽幽命道。 竹影情知今夜主子定然辗转反侧,也不多劝,推着他一路出了东苑。 夜色迷离,月色皎银,泉涧清凉闪着波光,一如三个多月以前。 同一时辰、同一地方,曾有个少女在此决绝地沉琴,“扑通”的声响划开涟漪,撩起某人心房一片波澜,但也令人后知后觉。 云辞望着静谧的夜色兀自出了会儿神,有些后悔自己旧地重游,便又淡淡道:“回去罢。” 竹影仍旧沉默,推着云辞原路返回。眼见时辰已晚,主子也已散过心,竹影才斗胆问道:“明日一早还要动身,您早些歇息?” 云辞没有做声。 竹影跟随云辞多年,早已摸清他的脾气。主子若是不反对,必会应一声,如今这般默不作声,还是有心事。 竹影踌躇片刻,再试探着询问:“要不……去向出岫姑娘道个别?” 这一次,云辞很快地回道:“不必了。” 竹影轻咳一声,干笑道:“您与淡心都是作过别的,只有属下还未曾与出岫姑娘道个珍重。既然明日要回房州了,请容属下前去问候一声。” 竹影说完,便屏住呼吸等候示下。良久良久,才听到云辞“嗯”了一声,想来是经过一番思想挣扎。 竹影暗自长舒一口气。 主仆两人一路无言,往晗初的院落里走,然而还未走到近前,便听闻一阵琴瑟泠泠之声。 竹影停顿片刻,正待推着轮椅再往前走,便瞧见云辞抬手制止。二人就此驻足夜景之中,侧耳聆听。 初始,曲调静谧,似空谷幽兰,一如弹琴之人; 片刻,七弦琴音渐缓渐细,转调哀婉,幽怨渐生; 继而,同调反复,柔肠百折,如诉如泣; 最后,化作风中幽咽,沉重压抑,余韵无穷,一唱三叹。 云辞只觉自己的心,也跟着千回百转,比这首古调还要难平。 弹琴之人无疑是晗初。今日早些时候,淡心将琴具生生塞入她怀中,不待她反应便小跑离开。晗初无法,只得抱着琴回屋搁下,又去沐发。待到赴宴回来得了空,解开覆在琴上的绫绸一看,她惊喜愕然。 这是一具极好的琴,桐木为料,上桐下梓,琴弦更是难得一见。晗初深深嗅之,隐隐可闻一缕沉香,再观琴身,年份已久。 爱琴之人瞧见好琴,自是爱不释手。晗初轻触琴身,但觉木料温润,琴弦微凉,弹拨之声泠泠瑟瑟,悦耳犹如仙音。 以她阅琴无数的经历来看,这琴必是古物,即便不是价值千金,也算世所罕见。 如此贵重的古琴,必不是淡心一介奴婢所能拥有。可那人既不愿出面留名,晗初也唯有装作不知。 这琴,便如同赠琴之人的身份,自己与其云泥之别,纵使为奴为婢都是一种折辱。 云公子品格高洁、富可敌国、贵过皇胄,许是怜惜自己沉琴,才会送来这把琴罢。毕竟,富贵如他,一具古琴,价值寥寥而已。 但它在晗初手中,注定是无价之宝。琴无价,意无价,承载的回忆更是无价。 后悔吗?晗初在心底问自己,拒绝随他去房州,可是违心? 呵!无论违心与否,离信侯世子绝不是她一介贱妓所能攀附。经过赫连齐,经过风妈妈的苦口婆心,她早已明白了。 晗而欲明,初而始之,她需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她所能做的,便是以“出岫”这个名字慰藉余生,来报答云公子的这份看重与厚待。 如此想着,晗初已平复心绪,不知不觉地拨起了琴弦。琴是好琴,琴技亦是无可挑剔,再加上弹琴之人的真情实意,这首曲子,注定倾城。 只是漫漫长夜,四下寂寥,无人聆听,便也没有了知音品评。 晗初的纤纤玉指在琴弦上跳跃,不假思索、鬼使神差地弹出了一首耳熟能详的古调,个中唱词,她口不能言,却早已铭记在心—— “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 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 可怜人意,薄于云水,佳会更难重。 细想从来,断肠多处,不与今番同。” 显然,院外的云辞曾听过此曲,也知道唱词。他默默听着,待琴弦最后一个尾音绵绵消逝,情绪也随之收敛回来。 他的目光由最初的遗憾、哀伤、感慨,渐渐转为恍然、惊叹、甚至藏匿了一抹喜悦。 倘若他没记错,这首曲子所对应的唱词之中,是有两个“云”字——行云无定、薄于云水。 唱词的第一句,分明是迎合了他与她的初逢之景;那最后一句,又何尝不是此时此刻他的心中滋味? 至此,云辞终于明白,当初少女为何要毅然沉琴。这番心境,这番琴意,世上又有几人能解?只怕多是来听热闹的。 可偏生,教他看见她沉琴,又听见她弹曲,而且是在离别的前一夜。本以为有些事情会至此戛然,未曾想,也许另有一番洞天。 云辞忽而想起了那首《朱弦断》,其中几句关乎晗初琴技的描述,竟是与今夜这琴声极为吻合。 想当初,少女拿出那首诗的虔诚与感慨;还有那句“青楼里都是幺蛾子吗?”更甚,明府无端前来闹事寻人……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在云辞脑海中迅速划过,往日里有些晦暗不明的东西,都被今夜的琴声所拨弄出来! 这天下极美、擅琴的年轻女子,能有几人?穷苦人家的女孩,又哪里能习得这一手好琴?除非…… 只这一个闪念,已令云辞心中波澜起伏,不能平静。良久,他才抬首看了看月色,做出一个极大的决定。 “竹影,去查一名青楼女子。”云辞望着不远处院落里的阑珊灯火,浅浅命道:“还有,吩咐下去,明日暂不动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相见时难别更难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翌日,晗初没有去书房侍奉,只是如常熬了药,委托淡心代为送到。她以为,昨日云公子的赠琴之举,已将这段主仆关系划上了终结。 未曾想,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淡心又寻到她的院落,恶声恶气地道:“谁教你在此偷懒呢?还不快去书房侍奉!今日主子不返程了!” 不返程了?晗初只觉又惊又喜,可片刻过后又是一阵失落。他们迟早是要走的,早走晚走,无甚差别。 晗初看向淡心,手口并用地比划着问道:“为什么不走了?” “主子的心思我哪里能知道!”淡心伸手在晗初腰间掐了一下,佯作喝斥:“快去!早上我替你侍奉汤药,主子都没给我好脸色看。” 晗初闻言大为愧疚,连忙一路小跑着往书房而去,她没有瞧见,淡心在她身后大笑不止。 东苑书房。 云府的家奴遍布南北两国,渗透各地无所不能。云辞昨夜才吩咐下去的事,今晨一早便有了回复,这样的办事速度不可谓不快。 如今搁在桌案上的薄薄几张纸,便是一个青楼女子的生平记载。 云辞看着面前的纸张兀自沉默,神情莫辨。 也不知如此过了多久,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动静,随之又传来竹影的隐隐话语: “主子吩咐了,任何人不许打扰……” “你这些比划我看不懂……” “出岫姑娘想说什么?” 听见“出岫”二字,云辞立刻开口问道:“谁在门外?” “回主子,是出岫姑娘。”竹影在门外恭谨禀道。 云辞迟疑一瞬,低声开口:“让她进来。” 话音甫落,一个浅绿色的身影已飘忽而入,好似花中仙子,带着几分不可侵犯的脱俗。可谁又能想到,拥有如此气质的少女,从前竟会是…… 云辞的心不由沉了一沉。 晗初尚未发觉云辞的异样,先是娉婷地俯身行礼,又伸手比划了一下。 云辞看懂了,面无表情地道:“我没有命你前来。” 晗初不由一愣,又做了口型道出两个字:“淡心。” 原来是淡心自作主张……云辞没有再开口解释。 晗初见状也有些尴尬,不禁干笑一声,便欲俯身告退。 “既然来了,还是留下罢。”云辞见她神色躲闪,心下微恼,伸手将桌案上的几张纸收入袖中。 晗初只得领命留下。她看了看桌案,砚台里墨迹干涸,分明是无人研墨。可云辞又收起了几张带字的纸张,难道不是他写的? 晗初按捺下心中的疑问,按照往常的惯例开始侍弄笔墨,先裁宣纸,而后磨墨。 “今日不必研墨,我不想写字。”云辞见状淡淡道。 晗初闻言停了动作。 云辞双目灼灼地看着晗初,似要看穿她的心事:“你不问问我,为何不走了?” 晗初眼中闪烁一瞬,很快又归于沉寂。 云辞仍旧看着她,目光流连不去。 晗初被这不明所以的目光瞧得有些无措,也察觉到了今日的云辞很是异常。她想了片刻,十分坦然地回望过去,眸中流露出询问之意。 云辞一直认为出岫、不、是晗初,有一双会说话的眸子,清澈见底,不染尘垢,令人见之忘忧。他终于明白了她美在何处,并且这份美丽早已天下皆知。 他望着晗初颦蹙眉黛、眼波盈盈的模样,良久,才幽幽开口,再次说出那句相同的话:“出岫,随我去房州。” 晗初的水眸刹那变得清亮起来,惊讶的程度比起初闻此言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以为她说清楚了,虽然她并不曾出声,但那一个默然的“不”字,已能表明一切。 晗初不敢再看云辞,只怕再多看一眼便会不由自主地点头。她唯有飞快地垂眸,再一次无声地表示婉拒。 时光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她三番四次的拒绝,阻隔了彼此三个多月的默契相处,使得屋内一片静默。只是这一次,云辞不止问问而已,他的态度看起来无比坚决。 “为何不愿意?给我个缘由。”云辞将裁好的宣纸缓缓推到晗初面前:“你写出来,无论写多久、多长,我都等着。” 闻此一言,晗初的面色渐渐苍白,半晌,再次摇了摇头。她没什么缘由,便也无需下笔。 “自从明家父子来过之后,你一直躲着我,也不大爱笑了。”云辞语中带了几分希冀,不允许晗初继续回避:“告诉我缘由,你有苦衷是吗?出岫?” 有苦衷吗?晗初在心中问着自己。要如何说出那些难以启齿的往事?她只怕自己玷污了这人的耳朵。 晗初望着云辞的希冀目光,险些要脱口坦诚相告,但终究,再次选择了沉默。 云辞一直等着、看着,他自诩有无比的耐心,却还是败于晗初的倔强。若有似无的失望情绪涌上心头,云辞平复良久,才缓缓道:“你若不想说,我不会勉强。” 他看着晗初眼帘上长长的睫毛,细密、微卷,眨眼间,水光一闪,好似有什么晶莹剔透的宝石,凝结在了她的长睫之上。 云辞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想要为她拭泪。可几乎是在他抬手的同时,晗初已迅速转身,背对过去,好似在极力掩藏着什么。 那转身的动作太快,如同她落泪的速度。快得令云辞几乎要产生错觉,以为方才那凝结在她长睫上的晶莹并不存在。但他向来目力极佳。 云辞唯有望着晗初的背影。那背影的主人双肩微颤,透露着几分楚楚可怜之意。但他知道,她的内心并不柔弱,相反是有一种别样的坚强。 心中的怜惜又增添几分,促使云辞再次开口道:“我知道你从前受过苦,也许你心里很抗拒公卿贵胄……但你该明白,我同他们不一样。” 云辞心底微微泛起一阵苦涩,默默斟酌着措辞,继续道:“你在京州已得罪了明氏,今次他们虽不予计较,但日后也许会卷土重来……届时只怕以子奉的能力,也护不住你。” “即便子奉愿意护你,可文昌侯府呢?是否愿意为了你去开罪当朝后族?”云辞自知戳中了晗初的痛处,也承认这法子很是残忍。可他别无他法,唯有如此劝她。 倘若无人去触碰那处沉疴旧疾,恐怕她永远也不知痛在何处,又该如何痊愈。 云辞看到晗初窈窕的背影微微仰首,应是在强忍不让泪水掉落。发间的簪子被带动着轻微摇曳,犹如他初见她时泉中的涟漪波光。 “出岫……”这是他为她取的名字:“我说过,以色事人不能长久。你随我去房州,我可以教你诗词歌赋、算账管家,日后再为你寻一个好人家。在房州你不会受到任何欺凌侮辱。” “你可以去打听,但凡是云府出来的女子,即便身为奴婢,也比多少千金闺秀高人一等。至少在房州,适婚男子人人争求,我会为你挑一个极般配的,绝不辱没了你。” 在说出这番话之前,云辞从未想过,世人眼中求入无门的离信侯府,多少人挤破头想要跨进门槛的离信侯府,在这少女面前会被不屑一顾。而他堂堂世子,竟还要苦苦劝说她低眉点头,只差哀求。 袖中藏着的几张纸字字灼心,皆是面前女子的血泪与伤口。他本该选择视若无睹,可天意令他遇上她,又有了这三月余的主仆情分,他便不能袖手旁观。 更何况,还有昨晚一曲琴音,动人心魄。 云辞双手用力撑在桌案上,缓慢起身。一步一步走至晗初面前,腿疾难忍却又甘之如饴。 少女的面上果然已满是泪水,颗颗斑斓剔透,仿若无价明珠。这一次,云辞没有给她再度转身的机会,抬袖轻轻拭去她颊上泪痕:“子奉那里,由我来说,你不必担心。” 晗初紧紧闭起双眸,不敢去看面前谪仙一般的男子。她只能拼命摇头,拼命落泪,说不出一句话来。 “别扭什么呢?”云辞无奈地失笑:“你哪里不愿意?还是说……你在京州有放不下的人?”最后一句,他问得小心翼翼。 晗初不晓得自己为何会哭,更不知为何云公子会看着自己哭。即便是从前赫连齐负心之时,她也不曾如此放肆地落泪。 许久,待到那肆无忌惮的哭泣已能变成无声抽噎,她才转身伏在案上,执笔写道:“没有放不下的人。公子保重。” 手中的湿意来自于眼前女子的泪水,微凉。伴随着纸上她的否认,云辞的心也落了下来。 “你是惯常说违心话吗?”他并不气馁,笑着质问:“若是不愿离开,昨夜为何要弹《少年游》?” 云辞盯着晗初,一字一句道:“‘细想从来,断肠多处,不与今番同’,你既敢弹出来,为何不敢承认?” 昨夜他都听见了!晗初霎时停止抽泣,眼神恍惚不知该如何解释。原本以为无人倾听,可到底落入了有心人的耳中。 云辞看着晗初脸上的泪痕,还有指尖隐隐的湿意,仿佛心头也能漾出一泓水来。他头一次在女子面前这般强势,不容置疑地对她命道:“从这一刻起,什么都不要去想。余下的琐事,我来处理。” 言罢,云辞转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低叹道:“细算时辰,子奉也该过来了。将眼泪擦干,随我去见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两厢不知两相知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东苑,待客厅。 沈予望着厅里那幅极具风骨的迎客松图,轻蹙眉峰。昨夜经过茶茶的事,他心里烦闷不堪,返回文昌侯府又独自饮了许多酒,今早险些头痛得难以起身。想到是云辞的返程之日,才勉强弄了些药喝,匆匆赶来。 原以为是迟了,不曾想刚一进苑门,却被竹影告知今日云辞不走了! 沈予知道云辞向来是说一不二,不禁暗自揣测他耽搁行程的原因。想来想去,毫无头绪。 门外的动响适时拉回他的思绪,沈予转身看向来人,招呼道:“挽之。”再看推他入内之人,却不是竹影或淡心,而是晗初。并且,她眼眶微红。 不知为何,沈予似预感到要发生什么,心中莫名地一沉。 云辞原本想当着晗初的面与沈予谈一谈,可临进门时,他改变了主意,对晗初浅笑道:“你先回去。” 晗初先是对沈予行了礼,便依言低眉退了出去。 “怎得忽然决定不走了?”沈予见晗初出门,才笑着询问云辞。 “不是不走,是耽搁一两日。”云辞对上沈予的恣意笑容,开门见山:“子奉,我想向你讨个人。” “谁?”沈予不假思索脱口问道,但其实,问出口的同时他心中已有了答案。 云辞并不掩饰,坦白答了话:“我想带出岫离开。” 听到这个名字,沈予笑了,眼神透着几分寒凉:“你也被她的美色所惑?” 美色?云辞闻言,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你该知晓,我不是这种人。” “那又为何?”沈予质问:“她才来东苑几日?三个来月罢?竟能让你向我开这个口?”心底的怒意合着酸楚,几乎令他忘记同眼前这人的手足情分。 “子奉!”云辞面色也肃然起来,沉声解释:“出岫是个好姑娘,我不想看你糟蹋她。” “好姑娘?糟蹋?”沈予好似听到什么笑话,放声大笑:“你若知道她是谁,恐怕不会当她是个好姑娘。” “正因我知道她是谁,才会开这个口。”云辞坦荡地望向沈予,道:“你不能因为她出身风尘,便折辱她。从前的事也不是她的错。” “原来你都知道了。”沈予只觉心已被搁在了万丈深渊,面上更是笑得讽刺:“挽之,你连她的底细都费心去查了,我还能说什么?” 云辞被这句嘲讽堵住了话语,沉默一瞬,才又道:“奉之,倘若她是个良家女子,我必不会向你开这个口。但她的身份……你时常出入烟花之地,到如今西苑里还住着几位,我不想让她沦落至斯。” “你怎知我会让她沦落至斯?”沈予冲动地反驳出口,额上已是青筋暴露:“难道我不能是真心待她?否则我缘何要为了她去得罪明家?” 见此一言,云辞没有立即回话。他磊落地在沈予面上打量片刻,才沉沉道:“为了什么,你心里清楚。京州皆知沈小侯爷对待女人的长性,你不能让她再难过一次。” 话音落下许久,屋内都没有回应。这次换做沈予沉默起来。 云辞见他有些失意,又道:“眼下你心里舍不得,可总有一日是要弃她如敝屣。你的长性是多久?一年?两年?即便你对她真心,难道能给她名分?还是能护着她不受明府迫害?” 云辞自问看得清清楚楚,沈予对晗初十分冷淡,甚至可以说是苛待。他从前不知个中缘故,如今终于想通了。沈予必是嫌弃晗初的过往之事,但又不舍她的美貌。 既然如此,自己又怎能放心让晗初留下? 面对云辞的质问,沈予仍旧没有接话。他敛去哂笑与冷冽,面上已看不出分毫情绪。就在云辞想要再次开口劝说时,他才闷声问了一句:“你就这么喜欢她?” 云辞忽然怔愣,待反应过来沈予话中之意,连忙开口驳斥:“男女之间并非仅有‘情’之一字。我待她……不过是有几分怜惜。” “哦?你确定是怜惜?而不是怜爱?”沈予重新噙起讽刺的笑意,带着几分洞察人心的犀利。 怜惜、怜爱……云辞目光深如幽潭,谨慎地斟酌一瞬,才郑重回道:“只是怜惜。” “是吗?”沈予将目光从他面上移开,看向门外幽幽而问。他已不需要再听任何回答。 “奉之。”云辞轻微叹气,话中是看透生死的淡然:“你也知道我并非长命之人,更不会轻易沾惹什么女子……我与出岫主仆一场,怜她身世、惜她才情,只想往后庇护着她,为她寻个好人家。” 听到“长命之人”四个字,沈予终于心中抽痛,这是他永不能愈合的疮口。在这世上无论是谁与他相争,他都能沉得住气,徐徐图之。 可偏偏,是云辞…… 沈予心里明白,今日若不放手,他亏欠云辞的只会更多;可今日他若放了手,只怕往后云辞心里没什么,他却不能再与之亲密无间了。 仿佛是有万箭齐发,穿心而过。同时失去爱情与友情的滋味令沈予难以承受。明明知道云辞并不了解他对晗初的心思,可要开口表露那一番深情,他办不到。 一种支离破碎的声音在耳边响锲,是被误解、被漠视的真心。晗初对他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但显然,他欠面前这人的更多,以命抵偿都不足惜,何况是送他一个女人。 纵使爱逾生命,可到底,晗初也只是个女人。 沈予忽而再笑起来,望着门外风摇树摆的初秋景象,抿唇再问:“挽之,你当真会为她寻个好人家?” “是。”云辞爽利地承认,又道:“恰好如今屈神医已动身前往房州,兴许他能治好晗初的喉疾。 “有你离信侯府的庇护,她日后必定会过得极好。”沈予怅然地笑着,无比自嘲:“你与晗初你情我愿,我再拦着反倒成了恶人。” 听见沈予松口,云辞也不再隐瞒:“出岫不愿意离开,说是你对她有恩。”言罢也无奈地笑了笑:“否则我也不会来说服你。” 不愿意离开吗?是为了报恩?沈予尝到了苦涩滋味,如此煎熬难当,又掺着一丝回甘。他是多么欣喜于晗初对云辞的拒绝,可又多么失望于她对自己只是报恩。 晗初终究还是不懂他。不怪她,只能怪自己。 沈予微微阖上双目,强迫自己挂上风流无害的笑意:“不过是个女人,你开口我哪有不从?我若是她,也必定选你。” 他停顿片刻,这才转回看向云辞:“我想单独与她说话。” “不要告诉她我已知道她是晗初。”云辞只嘱咐了这一句。 “为何?” “我等她亲口告诉我。” ***** 一炷香后,东苑书房。 “我倒是小瞧你了。”沈予面色深沉看向晗初,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 晗初垂眸而立,犹如雪地红梅,铮铮无声。 “走了一个赫连齐,却能得到挽之的垂青,你算是不赔反赚。”明明知晓话语伤人,沈予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晗初依然不言不语,没有反应。 “哗啦啦”一阵声响传来,沈予已将案上裁好的宣纸施手一挥,张张落在晗初面前:“挽之与你心有灵犀,我可没这能耐。你想说什么,便写出来。” 晗初任由宣纸拂面落地,才俯身逐一捡起。这些纸张,她裁了许久,务求长短整齐,边角平滑。有人视之为文房瑰宝,但也有人视为糟粕。 晗初忽然不知自己是在坚持些什么,放弃云公子的宽厚以待。她本以为自己留在此地全凭良心,可如今看来,沈小侯爷并不在意。 如此想着,晗初眸中渐渐浮起几分自嘲,攥着捡起来的宣纸,继续沉默。 此刻沈予已是恼恨非常,也自知方才的动作轻贱了晗初。他微阖双目,试图平复情绪,许久也没有出声。 屋内陷入一阵诡异的静默,两人都是相对无言。最后,还是晗初率先打破气氛,缓缓绽放出莫名的笑意。她蘸了墨汁,郑重地伏案写道:“我会留在京州。” 仿佛是被那熟悉的字体刺痛了双目,沈予笑了起来:“留下?你要留下,也要看小爷我收不收。” “那日是我鬼迷心窍,才救你回来,呵!你这烫手山芋,还不值得小爷我去得罪明氏。”这一句,沈予竭力说得云淡风轻,好似自己当真不甚在意。 伤人三分,自伤七分,大抵如此。 晗初闻言面色微变,说是伤心羞愧倒也不像,只是握着手中的狼毫,抖了两滴墨汁洒在纸上。 沈予看着氤氲在纸上的两朵墨花,语气仍旧带着讽刺:“听过那首《朱弦断》了?” 晗初怔愣,继而点头。 “你是不是很自得?”沈予看着她:“世间应无痴情事,休教仙音泪阑干。这诗已经传遍南熙,你也算虽死犹荣了。” 听闻此言,晗初的心思早已被引到这首诗上,便顾不得沈予的冷嘲热讽,连忙提笔问道:“这诗是谁所作?” “你不知道?”沈予依然冷笑,目光幽深而闪烁:“是九皇子聂沛潇。作诗的日子,是你去东苑的前一晚。”也是在醉花楼遇上赫连齐的那一晚。 原来当真是九皇子……晗初有些恍惚,惊异之余更为触动。她没有想到,贵为皇室宗亲,九皇子竟能写出那句“人心重利多轻贱,万籁寂寥浮世难”。 沈予观察着晗初的面色,毫无意外地看到了她的动容。晗初求知音,他一直都知晓。 “怎么?在九皇子与离信侯之间摇摆不定了?”他语气微酸,再次嘲讽,还特意避过她的目光。 听闻这人玷污自己的心思,晗初终于忍无可忍,敛眉冷然挥笔:“我敬云公子如师,请小侯爷慎言!” “你敬挽之如师?”沈予见字几乎要笑出泪来,云辞与晗初,这两人竟连推脱之辞都如此相似,只怕到头来都是当局者迷。 “男女之间何来师徒之情?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吗?”沈予又笑了半晌,一语直击晗初心上:“你且看着,彼此相处愈久,要么是他怜爱你,要么是你仰慕他!” “啪嗒”一声轻响,晗初手中的狼毫笔已掉落在桌面上,衣袖溅了几滴墨汁。仿佛是赌气似的,她点头对他做了个口型,樱唇微启只说出两个字:“我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情深缘浅送离人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沈予终于还是将晗初逼走了。用伤人的话语,逼着她随云辞去房州。 临行前,沈予特意遣人回了一趟文昌侯府,取过晗初的卖身契,在她面前撕得粉碎。 “你随挽之走罢,从此以后,好自为之。”他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缓和,没有怒气,没有悲哀。 晗初犹自不敢置信,望着被撕碎的满地纸屑,无言以对。她没有想到,沈予竟将她的卖身契都撕了。 晗初的这副表情狠狠刺激了沈予,他别过脸去,只用余光看她:“你这是什么鬼样子?还想留下?是嫌我被连累得不够?走了也好,你在京州的旧情人太多,恐怕终有一日纸包不住火。” 闻言,晗初只是抬眸打量着沈予,表情莫测,仍旧沉默以对。 沈予仍旧不拿正眼看她,但全副注意力仍在她身上。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什么,期待晗初会执意留下?还是期待晗初能看穿他在口是心非? 他拿不准她的心思。他只知道要一直看看她。从今往后,看一眼,少一眼。 一迟再迟、一错再错,这是他注定的下场。 “挽之与我情同手足,你在他身边好生侍奉,莫要让人觉得,小侯爷我调教出的人没有章法。”沈予违心地告诫着,刻意装出冷漠的样子:“不许再想着赫连齐,也不要再与醉花楼联络。” 言罢他又自嘲地笑了笑,低声自语:“其实有挽之在,你迟早会忘了赫连齐。” 沈予自问这句话已说得足够低沉,可还是教晗初听到了。他瞧见她睫毛上落下两颗晶莹的泪珠,而后忽然盈盈一拜,对自己重重磕了一个头。 无需任何言语,沈予已明了晗初的意思。此情、此景,与醉花楼失火那夜何其相似?那时她也曾对风妈妈郑重叩首,以谢教养之恩。 而如今,他在拥有她短短百余日之后,也受下了她的如此大礼。两次的滋味,大不相同。 其实是该欣慰的,他看重的女子拥有一颗七巧玲珑心。虽说他对她冷嘲热讽,出语刻薄,可她还是懂得了他的意思,只是她不懂他的心思。 沈予终究按捺不住这最后的离别一刻,看着地上深深俯首的倩影,脱口而出一个问题:“晗初,在你心里,当我是什么?” 晗初闻言缓缓从地上起身,沉吟片刻,走至案边提笔写道:“您的恩情,没齿难忘。” 沈予见字笑了,笑得有些不知滋味。他还能说什么? 面前的少女,喜欢过赫连齐,钦慕着云辞,对他却唯有没齿难忘的感激。说起来这算是最最虔诚的态度,然而也是最最浅薄的感情。 这才是最伤人的,“感激”只是个幌子,在她心里,只当他是陌生人。 可笑的男人自尊在心里作祟,促使沈予假装满意地笑了笑,回她一句:“也算你有良心,不枉小爷我疼你一场。” 晗初将眼中氤氲的水气忍了回去,抿唇浅笑,再次指了纸上的那四个字——“没齿难忘”。 瘦金体,侧锋如兰,与某人的笔迹如出一辙。 沈予的视线从纸上移开,淡淡落在晗初面上,看了她很久,才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虽然你我的情分短暂,但毕竟相识一场,这匕首是我偶然得之,便赠予你防身好了。” 言罢还不忘再调侃她:“你好歹也是南熙第一美人,可要谨防登徒子。” 晗初被沈予此言逗得一笑,连忙道谢接过了匕首。最近她还真是收了不少礼物呢!这匕首的鞘身小巧玲珑,精致非常;刃锋隐泛寒光,冷冽如割。一看便不是俗物。 晗初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对一把匕首一见钟情。她素手抚摸到柄身上有个“深”字,有些不解地抬头看向沈予,无声询问。 沈予知她所想,淡淡扫了一眼那个字,回道:“‘深’是铸造大师的名字,他所铸的兵器绝锋寒刃,世无其二。” 晗初大为恍然,于是郑重地将匕首收起,未再多言。 沈予见她对这匕首爱不释手,心中稍稍宽慰了几分。 明明是心尖尖儿上的女子,从前却偏偏不肯对她和颜悦色,以致彼此一再错过。她的一颦一笑都不是对着自己,唯有这一次例外,但也再不会有下一次。 真是血淋淋的讽刺。 沈予终究还是存了一分奢想,遂隐晦地对晗初道:“挽之是不会亏待你的。不过……倘若你想念京州,也可以拿着这把匕首来文昌侯府寻我,不会有人拦你。这是信物。” 他自问这番话说得前所未有的认真,但也知道,晗初未必能听得明白。 ***** 云辞只在京州耽搁了两日,便启程返回房州。晗初走时,除却随身衣物,只带了三样东西:文房四宝、古琴、匕首。 这个结局,仿佛皆大欢喜。云辞得到了知冷知热的可心人;晗初也摆脱了明氏的穷追不舍;就连沈予自己,对云府的愧意都因此减轻了几分。 临别那日,护送离信侯世子的队伍浩浩荡荡,前后足有近百人。沈予笑着将他们送出城门之外,自信不会让人看出一丝悲伤。 是夜,他没有回文昌侯府,而是留在了追虹苑。 睹物思人也好,追悔莫及也罢,沈予在晗初住过的院落里独自坐了一宿,期间只见过株雪一面,而后做出一个决定——送走茶茶。 “小侯爷,您当真要送茶茶走吗?茶茶真得知错了……”红衣女子刚落了胎,此刻哭跪在地上,嗓子已然喊哑,怎奈有人依旧无动于衷。 沈予端坐在晗初的床榻,从枕上捻起几缕发丝,面无表情握在手中。无论脚下的女子如何苦苦哀求,甚至说要以死谢罪,他也只是淡淡的,没有任何表示。 株雪与流光也站在屋内,看着眼前这一幕,知道小侯爷这次,是当真下了狠心。 没有人敢吭声,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只能听闻茶茶的哭泣与告饶。也不知这般过了多久,沈予才缓缓开口,嗓音喑哑不堪:“你该欢喜才对,明氏是当朝后族,明二少愿意要你,是你的福气。” 茶茶只是猛烈地摇头:“不,不,茶茶真得知错了……” “哦?你做错什么了?”沈予的语气明明很平静,却渗着无比的寒意。 他没有等茶茶开口,面上已闪过厌恶的神色:“我本来对你信任有加,可你一手挑拨了我与晗初。人往高处走,如今她跟了离信侯世子,我总也不能亏待你。” 沈予终于低下头去看茶茶一眼,那从前娇俏美丽的女子如今已变成一只艳鬼,披头散发地抱着他的腿,不愿放手。 沈予的眼神倏尔绝然冷冽,直直射在茶茶身上:“你不是撺掇株雪去告诉明府,追虹苑里有个逃奴吗?” “极美、擅琴,难道不是说的你自己?”他冷声哂笑,语气逐渐凌厉:“茶茶,我记得你也会弹琴,我还曾送过你一具琴。” 只是那琴早已沉了。“小侯爷……”这三个字,茶茶唤过无数次,曾经恭谨,曾经娇嗔,情到浓时还曾缠绵着情欲。可没有哪一次像今日之绝望,以至于万劫不复。 她双肩耸动,哭得异常伤心,待回过神时,头皮已传来阵阵生疼,是沈予拽住了她一把青丝。 “既然是明府逃奴,难道不该送你回去?想必你去了明府也能风生水起,毕竟在床上还有几分可取之处。” 说着说着,沈予已然双目赤红。他终于克制不住积攒的怒意,狠狠一脚将茶茶踹开:“你若识相,去了明府就给我闭上嘴!否则不仅得罪了离信侯府,你那个相好的也活不了!” 茶茶只继续哑着嗓子失声大哭,她连文昌侯府嫡幼子的妾室都做不成,又怎敢妄想能博得明府二少爷的欢心!何况已经破了身子,又滑过胎。 小侯爷当真是赶尽杀绝了! 茶茶越想越觉心凉,顾不得肩上被沈予踹伤的痛处,妄图博得他最后一丝恻隐之心:“小侯爷,看在我服侍您一场,看在我有过孩子……那明璀是出了名的玩弄女人,我……” “我原本很是怜惜你,可你辜负了。”沈予冷冷打断茶茶的乞求,语气冷绝如万里冰封,而且是咬牙切齿:“茶茶,那孩子究竟是谁的?你自己心里可清楚?” 茶茶瞬间脸色刷白。 毕竟是刚落了胎,看着茶茶难掩的憔悴,沈予终于不耐地对流光摆手道:“将她拖下去收拾收拾,养好了身子再送走。免得让明璀以为小爷眼光不济,宠过一个女鬼!” 流光诚惶诚恐地称是,几乎是连拖带拽地将茶茶弄出了屋子。 屋内再次陷入沉寂,只剩下株雪牙根发颤的声音。她以为小侯爷会追究她向明府散播传言之事,可等了半晌,只等到一句:“你怎知道茶茶偷人?” 株雪很是后怕,连忙下跪请罪,答不对题地道:“株雪知错……” 沈予冷笑一声,已是无力追究:“休要玷污这屋子。滚出去!” 株雪被吓出了一身冷汗,闻言不敢再逗留片刻。 至此,屋子里又恢复了空空荡荡,那交织而来的荒芜与孤独将沈予重重包围,令他几近窒息。 手中仍旧握着晗初的几根断发,仿佛岁月里残留下的执念,单薄而可怜。 “轰隆”一声雷鸣传来,是这个秋季的最后一场雨。沈予起身将窗户关上,唯恐雨水飘入沾湿了屋内的一尘一土。 而一并关上的,还有一扇心窗。 人爱我,我爱人,多多少少早已无法计较。于是他始终没有机会告诉她,那把匕首上的“深”字,并非铸造师的名字。 只因他手中也有一把同款式的匕首,雕刻的是一个“情”字。 纵然情深,奈何缘浅。 最遗憾不过,你从不知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青丝情系两重逢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霄汉苍茫,红尘初妆。晗初记忆中的一切繁华与哀伤,都随着辘辘车辙碾碎在了前往房州的路途上。从前锦绣成堆、耳鬓厮磨的风尘岁月,在遇见云辞的那一刻起,注定成为无需追忆的过往。 晗而欲明,初而始之。洗尽辛酸甘苦之后,她是崭新的一个人——云无心,以出岫。 房州是南熙五州之中最为富饶的一个州郡,也是当今圣上第七子、慕王聂沛涵的封邑。首府烟岚城如其名,三面环山、气候暖湿、烟岚迷蒙、外敌难攻,算是个颐养天年的好地方。 而此处,正是云氏一族的命脉据点,离信侯府所在之地。饶是出岫不曾来过房州,但也曾听闻首府烟岚的名字由来。相传大熙王朝开国皇后出阁前的封号正是“烟岚公主”,而这也为云氏扎根在此的缘由,平添了几分动人的想象。 毕竟数百年前,云氏先祖与开国帝后之间的关系,世所皆知,传为美谈。 从南熙皇城京州到房州首府烟岚,云辞一行整整走了一个月。待抵达烟岚城,时令已近腊月。云辞并未直接将出岫带回府中,而是将她送去了神医屈方的暂住之处。 “你先在此安顿,请屈神医为你治一治喉疾。”抵达烟岚城的当日,云辞连府邸都没有回,先将出岫予以安置:“我初初回来,诸事缠身,恐怕一时片刻无法顾及你。” 出岫一双眼眸闪烁着流光溢彩,很是乖顺地点了点头。云辞阔别烟岚城数月之久,甫一回来,又即将承袭爵位,短期内必是无暇他顾。这一点,她自然能理解。 云辞清淡如雾的目光落在出岫面上,浅笑着再道:“屈神医是子奉的老师,亦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行踪不定,只在每年夏秋季节前往京州一趟,为我采药复诊。你倒是好福气,恰好碰上他在烟岚城。” 出岫在进城之时便听云辞说过,闻名天下的屈神医是被房州的主人慕王所请来的,听说是慕王府里有一位娇客手伤严重,此番才特意邀请屈神医前来诊治。 可见那女子在慕王心中必定分量极重,出岫不想自己竟也跟着沾了光。 “下次我来接你之时,你便是真正的出岫了。”云辞颇具深意地道上一句,便将出岫托付给屈神医,而后返回云府。 自那之后,出岫便真正在烟岚城里安顿下来。神医屈方所住的院子并不大,布置得也颇为简洁,院内种满各种莫名的药草,五颜六色、清香四溢。这样的风格,出岫甚是喜欢。 屈神医每日都要去一趟慕王府,为慕王心尖儿上的女子治疗手伤,余下的日子,除了为出岫诊治喉疾,便是翻弄各种药材与药书。 出岫闲来无事,也会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练字,务求学到云辞笔法的精髓。如此,两人也算是互不打扰。 在此期间,屈神医为出岫换了数个方子治疗喉疾,怎奈收效甚微。出岫自己倒是不急,左右她从前便不是话多之人,如今失声日久也习以为常,并不觉得难熬。 这般的日子足足过了三个多月,新年也在平淡静谧的气氛中度过。云辞一直没有带来只字片语。 二月刚至,出岫便从屈神医口中听闻,离信侯世子已正式承袭爵位,主持云氏一族。盛大的袭爵典仪之上,南北两国都前来争相祝贺。 南熙近水楼台,自然是房州的主人慕王代表统盛帝奉上贺礼; 北熙鉴于国内动乱,宗亲并未到场,但唯一的异姓王还是背着帝王,秘密派遣独子以厚礼相贺。个中心思昭然若揭,明眼人一看便知,北熙江山易主在即。 二月末,屈神医按例远游离开房州,临行前送了一封信去离信侯府。 翌日清晨,云辞由竹影护送而来。 当是时,出岫正坐在井边沐发,并没有发觉院子里进了人。她刚将一头青丝打湿,便听闻不远处一声戏谑之言传来:“哪有人对着井口沐发的,也不怕失足掉进去。” 听闻这熟悉的声音,出岫立时身形微顿。她撩起覆盖在眼前的青丝看向来人,只一眼,凝眸伫立,犹如跌进幻梦之中。 百日未见,本以为继承爵位的云辞会多添几分贵胄之气,可眼前这坐在轮椅上浅笑的公子,依旧是一袭白衣,风清霁月,静如宁川,恍若天人。 不知为何,出岫只觉眼眶微酸。虽然知晓云公子没有忘了她,但却也未曾想过,他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猝不及防,还挑了她如此不雅的时候。 一时之间,出岫有些不知所措,双手托着湿润的长发呆立原地。 水珠顺着青丝滴滴滑落,云辞瞧在眼中,心间也漾起一泓清泉。他低声对身边的竹影吩咐了几句,后者便匆匆跑进屋子内,片刻之后,又捧着一方干巾返回。 云辞接过方巾,对出岫笑道:“我不方便,你走过来。” 出岫被这一声唤回了神智,终于敢确定来者是云辞无疑。她按捺下心中的一丝喜悦,捧着湿发走到云辞身边,偏头冲着他行礼微笑,娇艳无匹,清灵动人。 “再靠近些,”云辞伸手示意出岫,见她的裙角已近得能紧贴他的足履,才执起干巾裹住她的发梢,细细擦拭起来。 出岫见状有些微讶,然而更多的是赧然与惶恐。云辞却好似并未察觉她的反应,语气带着两分薄斥:“虽说南熙四季如春,但你也不该以凉水沐发,女子尤其不能。” 他边为出岫擦拭发间的水珠,边对竹影道:“去烧些热水来。”言罢不顾出岫的反抗,伸手将微湿的长巾层层裹缚在她发上,再笑道:“进屋里等着去。” 出岫收敛起心神,伸手胡乱在发间擦了几下,便推着云辞进了屋,又扶着他坐到椅子上。 在追虹苑里相处三月的主仆之情,令他们之间形成了旁人难以想象的默契。出岫披着一头微湿的乱发朝云辞比划着,手口并用地问他:“您怎么会来?” “难道我不能来?”云辞反问,有些无奈地叹道:“出岫,回房州之后,我觉得很累。” 出岫默然。是呵!怎能不累呢?纵使是在寻常人家,要打理内外大小事务已不容易,何况是数百年的政商高门,又是“天下第一巨贾”的云氏。云辞承袭了离信侯之位,便也要相应肩负起家族重任,必然辛苦万分。 也正因如此,出岫并没有奢望云辞能在短期内顾念上自己,更没有想到今日他会不期而来。 想到此处,出岫又抬手比划了一下,大体意思是要整一整仪容,请他稍候。 云辞不禁失笑:“你不是要沐发吗?何必费事?” 出岫顺手撩起一缕湿发,表示自己披头散发难以见人,很是无礼。 “我也不是外人,你讲究什么。”云辞的话语虽然清淡,嘴角却微微上扬,仿若深湖之上的清影水光,温而不柔,雅而不烈。 出岫不自觉地撇了撇嘴,虽然显得拘束,但也没有再坚持下去。 此后两人一直相对无言。出岫是口不能言,云辞是素来沉默。可奇怪的是,两人间的气氛并不尴尬,更不冷淡。相反是有一种微妙的往来,那是他们彼此独有的沟通方法。 一个动作、一个表情、甚至是一个眼神,已能使对方心领神会。 这是外人无法理解和介入的一种会心默契,即便是陪伴云辞十五年的竹影也不能。他独自在厨房里烧好了两大桶热水,便前来向云辞禀报,他以为这是为出岫准备沐发的热水。 诚然,这水的确是用来为出岫沐发。但竹影没有想到,主子竟会亲自动手!他眼睁睁瞧着这两人再次来到井边,舀了清水调和至适当水温,主子便自然而然地开始为出岫涤发。 再看出岫,虽然显得拘束又抗拒,但最后还是受不住主子的无声坚持,默默地承受了。 出岫也不怕折寿吗?竟敢劳烦堂堂离信侯亲自动手?竹影震惊得目瞪口呆。 主子素来不近女色,对待女子无论老幼,也算一视同仁。可偏偏动手为出岫沐发…… 明明看似是一个光明磊落的行径,但是落在竹影眼中,便有些暧昧的滋味。看着看着,竹影终于发现自己才是最尴尬的那个人,遂连忙知趣地离开。 云辞却不知道竹影的百转心思,只是旁若无人地为出岫擦苓膏,而后一遍一遍地用清水洗涤干净。 出岫的头发漆黑丰盈,握在手中细滑而润泽,令他想起了深邃的夜之瀚海。兼之苓膏的清香缠绕其上,平顺而又纷乱的触感,有些像某人的心绪。 而这种心绪,云辞只在对着一个人时才会产生。 再看出岫。此刻也正侧着头、弯着身,任由云辞摆弄自己的长发,目光潋潋落在井口,不知所想。她额间与睫毛上微微沾了剔透的水珠,有些梨花带雨的楚楚之意,更显清妍无双。 此景只应天上有,这是世人不曾见过的绝世画卷。 半晌,秀发涤净,出岫也是赧然得受不住了,才一把从云辞手中夺过干巾,兀自擦了发间的水珠。正拧着发,便听得一声轻轻浅浅地言语:“等头发拧干,去换身衣裳随我进府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初入云府涉深浅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离信侯府坐落于烟岚城的正北方向,与正南的慕王府两两辉映,是这座城中最为威严贵重的所在。 关于离信侯府的传说有许多,除却云氏祖先与大熙开国帝后的深厚交情之外,流传最多的,便要数云氏的富甲天下,以及云府的美女如云。 大熙民间曾经流传过这样一句话——“富不富,丽不丽,看了主子看奴婢。”指得便是云氏的富饶,以及府上侍婢的美貌。换言之,离信侯府一不缺钱,二不缺美人。 云辞当时说得没错,在这房州境内,云府的侍婢的确比许多闺阁千金更能受到适婚男子的青睐。 可如此的传奇高门,当真能容得下自己吗?直至坐在了前往云府的马车之上,出岫犹自不敢相信,只觉认识云辞迄今的半年经历,当真是有如一场梦境一般。 出岫如此忐忑了一路,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原想着能踏实一些,但人还没进离信侯府的大门,她已然被见到的景象所慑,震惊而又叹为观止。 面前这座府邸,明明处于阜盛人烟的繁华街市,却偏偏深墙围绕,庄严凝驻,一眼望不见左右。五间朱漆兽头的正门,其上是栩栩如生的蝙蝠雕纹,“蝠”飞“兽”立,取“福寿绵绵”之意。 正门之上悬挂着一块栋木匾额,苍劲峻逸地书着两个大字——“云府”。这匾额威严地俯瞰着门前两座大石狮子,彰显出无比的浑厚高古,比之皇家宫殿也不遑多让。 出岫不禁怔愣原地,久久无法回过神来。若非淡心一声“出岫”唤得娇俏清脆,她恐怕还不知自己要站在这门前赞叹多久。 “看傻了?”淡心匆匆从侧门跑出来,拉着出岫的衣袖笑道:“可想死我了!你终于来了!” 故人重逢,又是遇上伶俐的淡心,出岫自然也喜不自胜。云辞见状大感无奈,便失笑着呵斥淡心:“你这丫头,要站在门前抹泪吗?快将出岫带进府里。” 淡心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点头,亲密地挽着出岫的胳膊往府里走,竟是将主子都撂在身后。出岫不禁回望一眼,见云辞在正门前朝自己微微颔首,这才放下心来,随淡心一路而行。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出岫入眼所见,皆是汉白玉的光泽与琉璃瓦的闪烁,真真是令她体会到了“奢华”二字。 可这奢华,却不失厚重。 偌大的正门大院,正厅坐西朝东,面阔三间,进深七檩,中轴线上依次是照墙门楼、前花园、正厅、后花园……楼阁的砖雕繁复华丽,两处花园也是繁花团簇、草木连天,初入者不可谓不眼花缭乱。 这还只是云府的外院而已。 出岫也不知在这其中走了多久,途中遇到数个奴仆侍婢,皆对淡心客客气气。两人穿过一道垂花拱门,拐进了抄手游廊,这才算是进了内院。 那意犹未尽的正门景观尚未赏完,不想抄手游廊之后竟还别有洞天。 只是眼前的这一处偌大院落,装饰简洁,色彩单一,遍植树木不见繁花,并非方才所见的锦绣轩丽,甚至可以说是繁中取简,闹中取幽。 并且,这座院子里没有门槛,皆是用了不知什么材质的地砖,铺就了一个平缓的斜坡。 出岫站在院外朝里环顾,目光最后落在了拱形院门上的三个金漆大字——“知言轩”。 瘦金字体,风骨极佳,只一眼,出岫已明了这是谁的住处。 “不必我多说,你也知道这是谁的园子了罢?”淡心憋了一路,终是笑着再次开口:“既到了自己地盘儿,便也没那么多劳什子的讲究。主子都交代好了,你随我进来。” 淡心说着已快步转身,几乎是碎步小跑起来。出岫连忙跟上,几进几出,才随她迈进一座不具名的小院,但能看得出来,仍是在知言轩之内。 淡心这才又停下脚步,兀自推开其中一间房屋,对出岫道:“日后你便住在这儿了。这院子里都是服侍主子的奴婢,你、我、浅韵姐姐是贴身随侍的大丫鬟,一人一间;余下几个不近身的小丫鬟,是两人一间。” “你看着可别眼晕,主子身边儿的奴婢是最少的。二爷和三爷的园子里,唔,尤其是二爷身边,侍婢可是溜边儿溜沿儿的,各个一等一的美,当然,再美也不能跟你比。”淡心兀自嘟囔了半晌,才发现出岫哭笑不得的表情。 “溜边儿溜沿儿?”出岫做了个口型,她不大明白这话的意思。 “‘溜边儿溜沿儿’都不晓得?也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笨!”淡心咬了咬牙,解释道:“便是‘没边儿没沿儿’的意思!” 出岫恍然大悟。 淡心顺势轻轻一哼,有些数落出岫的没见识。正摆着脸色,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不禁“啊”了一声:“我方才说到哪儿了?对了,二爷园子里的侍婢溜边儿溜沿儿……嗯,这府中除了主子之外,还有两位正经的爷,二爷云起、三爷云羡。你可记下了?” 云起、云羡,名字倒也好记。出岫点了点头。 “主子自不必说,是太夫人所出,也是云府的嫡长子;二爷云起,是二姨太太所出,比主子小一岁;三爷云羡,是三姨太太所出,比主子小两岁;府里还有一位四姨太太,风华正茂,膝下无所出。”淡心耐着性子继续解释。 从前出岫便隐隐听说过,云氏一脉虽已传承了数百年,但嫡支的香火一直不甚旺盛。归根结底,还是云氏多出痴情种。这一点,从云氏先祖与大熙开国皇后聂微浓的传说之中,便能看得出来。 有这样痴情的一个先祖,怕是云氏的血脉里,都是专情之人。也难怪以老侯爷的身份地位,只留下三位子嗣。 想到此处,出岫不禁暗自揣测,这府里四位遗孀,也不知到底哪一位才是老侯爷真正的心上人?嗯,大约便是那位风华正茂的四姨太了罢。 正想着,出岫额头上挨了一个爆栗。回过神来,只见淡心瞪着玲珑水眸看向自己,薄斥道:“又走神儿!主子说得一点儿也没错,你的心思都用到走神儿上了!也不知他为何那么疼你!” 淡心此言甫毕,尚不待出岫反应,只听一声呵斥已充耳飘来:“淡心!你多话了!” 出岫连忙循声回头,见一名端庄淑宁的女子站在院落门口,正轻轻迈步而来。她眉黛淡如烟雾,显得袅袅静谧,正是与出岫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浅韵。 浅韵、淡心,云辞身边的两大侍婢。 算起来,出岫与浅韵已有半年未见了。此刻再见,浅韵身上好似多了几分疏离的冷意。当然,这是出岫自己的感觉。 念头只是闪过一瞬,出岫已率先行礼问候。浅韵欠身还了一礼,又转而再看淡心,继续斥道:“主子命你带出岫熟悉府中人事,可没教你乱说话。” 淡心仿佛对浅韵怕极,连忙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言。 浅韵便旁若无人地从出岫面前走过,径直进了自己的屋子。 出岫见浅韵这番举止,一时大为诧异,连忙比划着向淡心询问,还以为自己哪里得罪了她。 “你别多虑,浅韵姐姐素来如此。”淡心低低道:“她原是太夫人身边儿的,性子也随太夫人。后来拨给了主子,也是太夫人看主子喜欢她这个样子的。” 话到此处,淡心不禁掩面而笑:“这下好了,你既来了,浅韵姐姐的寡言,是要被比下去了呢!” 出岫早已习惯淡心的语出无状,便也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此后,淡心又将府内诸事略微介绍了一番,不外乎是一些规矩、忌讳,出岫也都逐一记下。 “好了,有些事情一时片刻也说不清楚,时日长了你自然会晓得。”至此淡心又四顾看了看,谨慎地低下声音,再道:“主子命你在内园服侍,你便不要随意走出知言轩。尤其是二爷的院子‘金露堂’,千万不要误闯进去!” 出岫不傻,瞧见淡心这副谨慎模样,情知二爷云起有异,必定是个不好惹的角色,便也郑重地点头。 两人三月余未见,今日忽然重逢,又说了许多体己话。不过大半的功夫都是淡心在说,出岫在听。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才见竹影来唤:“出岫姑娘,主子在书房等你。” “又是书房!”淡心同情地瞅了出岫一眼:“从前浅韵姐姐专职侍候在书房,我还埋怨她差事轻松。可自从在东苑你受了肩伤,我去侍候了十余日,可算知道那是个苦差事了。” 她边说边拍了拍出岫的肩膀,自以为是地幸灾乐祸:“主子是个求知音的,如今心疼你,也是为着你的灵气。唔,可别荒废了好机会,多学点儿东西回来!” 言罢淡心已咯咯地笑了起来,推着出岫往外走:“快去快去!莫让主子等急了。” 出岫闻言很是无奈,却到底不敢耽搁,随着竹影一道往外走。岂知刚跨出院子,迎面遇上了管家云忠:“出岫姑娘,好久不见。” 的确好久不见,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在京州追虹苑。出岫笑着俯身行礼,所幸云忠知道她不会说话,倒也不觉得她无礼。 云管家面上受下出岫一礼,口中却道:“使不得使不得,您可是侯爷身边儿的人。” 出岫自然听出来这只是一句客套话,便也只作一笑,静待云管家示下。 竹影见状,率先开口问道:“忠叔前来所为何事?” 闻言,云管家也不迂回,开门见山地表明来意:“太夫人听闻知言轩来了新人,还是侯爷从京州带回来的,想要见上一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章 心思深沉太夫人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既然是太夫人想要见人,竹影也无法阻拦。他知晓出岫的真实身份,也知道主子近日刚为出岫置办好户籍,只是未曾想到,这事竟然惊动了太夫人。 出岫前脚随云管家而去,竹影后脚便去书房对云辞回禀此事。 从知言轩出来,折回抄手游廊,出岫跟着云管家往云府外院而返。古木参天,怪石林立,环山衔水,廊回路转,这一次,出岫已能做到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淡然以对。 只是走着走着,出岫有些奇怪,难道太夫人不在自己的住处传见吗?这并非是往内院的路,反倒像是去一处较为宽阔的花园。 如此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云管家才带着出岫到了地方,但见汉白玉的拱形连门上写着“吟香醉月”四个大字,园内还隐隐能听到一两句女子的笑声。 果真是“吟香”,刚走至拱门前,一阵莫名的幽香已是扑鼻而来,似花香,又似女子所擦的香粉、香料。亦或者,几者兼有。出岫跟着云管家迈步入了院门,其内的娇笑声便戛然而止。 云管家率先行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俯身行礼:“太夫人,大小姐、二小姐。出岫姑娘前来请安。” 此话甫毕,出岫已感到有几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只一味低着头,眼风瞥见两条烟罗裙裾,一为浅粉,一为浅紫。想来正是云管家口中的两位小姐无疑。 气氛忽然凝滞,好像是那浅紫衣衫的少女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叹,至于惊叹的内容,出岫大约是明白的。 “想容、慕歌,你们先出去罢。”一道年长的女声在此时响起,很是慈蔼,但又不失威严。 “想容(慕歌)告退。”两位小姐同时开口,礼节十足地退了出去。 原来这两位便是云府的千金,云辞的庶妹——云想容、云慕歌。出岫默默记下名字,顺势行礼。 太夫人一直未再开口说话,直至云想容、云慕歌退了出去,才幽幽地对出岫命道:“抬起头来。” 出岫不敢违逆,缓缓仰首面对太夫人,但仍旧垂着眼帘。她知道,下人直视主子,是为大不敬。 审视的目光再度射向出岫,伴随着一句低低的喝令,却不再是来自太夫人,而是出自她身侧一位妈妈:“许你抬起眼帘。” 出岫领命,这才缓缓抬眸,看向端坐在主位之上的太夫人。年近五十,面容严谨,略带角纹,身无繁饰,盘的是贵妇中常见的飞天雾鬓髻,唯有耳上的玲珑光泽透露出一对耳坠子不是凡品。 纵然太夫人身着迷离繁纱织就的华锦衣装,其上还绣着暗金丝线的五菱祥云花纹,可出岫依然觉得,她并非性喜奢侈之人,反倒看着很是慈宁出淡,同时,浑身又散发着洞悉世事的睿智与华贵。 这几种气质很矛盾不是吗?但融合在这位传奇女性身上,又如此得宜。 ——云府太夫人,不仅有着高门深宅女主人的风范,更有着指点世事的精明犀利。久居上位者,这是出岫对她的第一印象。 而此时,太夫人也在打量着出岫。她目光深邃,意味幽长,带着几分深不可测,又隐隐透露出恍然之意。但仔细看去,好似只是浑不在意。 出岫有些不解,她不明白太夫人的心思。可自己不过是一介哑女,又是个奴婢,想来这位高高在上、铁腕半生的传奇女性,该不会放在眼里的。 大约只是爱子心切,才特意亲自把关的罢。只不知,自己是否过关了呢? 园子里如许静默着,有一种各怀心思的诡异。花香随着初春的微风扑面而来,出岫闻在鼻中忽然感到紧张得心悸。 这般不知过了多久,太夫人才蔼声开口,云淡风轻地道:“既然侯爷带你回来,想必也是个有分寸的,从今往后仔细服侍罢。” 如此简单的一句嘱咐,没有半分威慑、说教。出岫有些意外,怔愣一瞬连忙俯首领命。 她开始庆幸自己患了喉疾,否则此刻的心思必定要泄露出来,落得怠慢犯上的罪过。 太夫人平生阅人无数,出岫这点小心思也没能逃过她的双眼。她不动声色地端过茶盏,悠悠啜饮一口,又唤道:“迟妈妈。” 一旁站着的妈妈立刻走到出岫跟前,取过一方小小锦盒,道:“这饰物本为一套,镯子给了浅韵,坠子给了淡心,这对明月珰耳环太夫人赐给你了。还不快些谢恩?” 出岫领会到迟妈妈话中之意,连忙用双手郑重地捧过锦盒,恭谨还礼。 太夫人未再表露什么,只命道:“下去罢。”语气淡淡,令人捉摸不透。 出岫不敢逗留,领命告退。直至走到门口,她才抬眸看了这园子一眼,花花草草自不必说,却原来,太夫人正对面的不远处有一座八角大戏楼台,蝠飞高啄,好生气派。 至此,出岫才明白,原来“吟香醉月”这个园子,是云府宴客看戏的场所。太夫人在此传见自己,想来是有几分深意。自己,还不够资格进她的园子。 出岫不禁哂笑自己想得太多,还是选择相信云辞罢。她挥去杂念敛起心神,走出园子才发觉,管家云忠一直侯在门口。 云忠的视线落在出岫手捧的锦盒上,笑道:“太夫人对下人向来大方,姑娘又是侯爷身边儿的大丫鬟,以后会教府中上下另眼相看的。” 出岫抿唇笑笑,表示受教。 “姑娘可认得返回知言轩的路?”云忠笑眯眯地再问。 出岫点头,抬手比划了一下几进几折的方位。 云忠见状面露诧异神色,不禁赞道:“这倒是难得,云府楼园曲折连绵,好多下人半年都摸索不完。从‘吟香醉月’到‘知言轩’,五转四折,姑娘才走了一遍,竟都记下了!” 言罢他又深深打量了出岫一眼,低声叹道:“难怪……” 出岫对这句赞叹半知半解,只虚行一礼,做了个口型道:“谬赞”。 云忠顺势笑道:“即便姑娘知道回去的路,老朽也要陪着走一趟。原是侯爷传唤姑娘,被老朽半路截走,虽是奉了太夫人之命,可也要当面向侯爷谢个罪。” 出岫不禁暗自赞叹云管家的为人处世之能,心中又叹服两分。她边想边随云管家往知言轩方向返回,刚走了两步,便瞧见竹影推着云辞从另一方向而来。 看这样子,并不是从知言轩过来的。 出岫并未多想,云管家见状却是眼皮一跳。这个方向……看来侯爷是先去了太夫人的园子。也怪自己方才没说清楚,只怕是侯爷惦记这哑女,白白跑了一趟。 云管家按捺下惶恐心思,率先迎了上去,恭谨禀道:“老奴正要送出岫姑娘回知言轩。”他停顿片刻,又补上一句解释:“太夫人传召得急,未及向您请示,还望侯爷恕罪则个。” 云辞表情淡淡,噙着浅笑道:“无妨,你去忙罢。” 云管家连忙告退。 出岫这才微笑着迎上前去,行了一礼。 云辞并未对出岫说太多,只瞧着她手中的锦盒,笑问:“母亲送的?” 出岫微微颔首。 “可是一对耳环?”云辞问着,显然是松了一口气。 出岫睁大双眼表示讶异,将锦盒打开,俯身送至云辞面前。晨间沐发后的清香顺势袭来,云辞轻轻嗅了一嗅,再笑:“这是母亲心爱的一套首饰,拆开分别送了浅韵、淡心,不曾想这对耳环给了你。” 他将目光移至晗初小巧盈白的耳垂之上,一眼望见细小的耳洞,脱口道:“还不戴上?” 眼下就戴吗?出岫再次睁大双眸,无声相询。 “难道要我亲自为你戴上?”云辞顺着出岫的耳垂向下看,目光最终落定在她的乌黑发梢之上。 出岫忙不迭地摇头,她其实不大喜欢戴耳环,只嫌累赘。不过既然云辞发话,那也只得从命。 云辞自然而然地从出岫手中接过锦盒,又将其内的两只耳环取出,递到她手心之中。 出岫捏着耳环便往耳洞里穿,左耳倒是十分容易,一穿即过。可轮到右耳,却穿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如此反复,耳朵都被捏红了,耳环还是没有戴上。 难道是耳洞堵上了?出岫心里泛着嘀咕。 “我来罢。”云辞在一旁看了半晌,终是无奈地叹笑,执意从轮椅上站起来,朝出岫伸手索要耳环。 不知为何,出岫的第一反应,竟是连忙将左耳戴上的耳环也摘了下来,握在手里背在身后,无言抗拒。 “主子有命你敢不从?”云辞更为无奈:“戴个耳环罢了,怎么不愿意了?今晨不还好好的?” 今晨……云辞提的是沐发之事。 这下子,出岫连左耳也红了起来,倒是能与右耳相互辉映。明明只是戴个耳环而已,比之沐发的亲密还差得很远,可出岫心里还是别扭着,尤其这是在云府之内。 她一个初来乍到的下人,虽然得主子器重,但也要适时避嫌。 这般想着,出岫更为坚定了些,咬着唇对云辞打个手势,表示自己要先走一步。她也顾不得去看云辞的反应,胡乱行礼告退,而后攥着耳环离开,竟连锦盒都未及拿走。 “主子,出岫姑娘不定能找到回去的路……”竹影扶着云辞重新坐回轮椅之上,出言提醒道。毕竟是新进府,又不会说话、长得极美,怕是连问个路也不方便的。 听闻此言,云辞倒是不甚在意,望着出岫的背影抿唇笑道:“你瞧她走得爽利劲儿,应该是心中有数。” 竹影闻言未再多说,推着云辞朝知言轩返回。 “吟香醉月”的半拱形门刻着镂空雕花,最易藏人。迟妈妈隔着拱门瞧了半晌,直至云辞主仆几人都已远离,才去向太夫人禀报了所见情况。 太夫人听后,沉吟须臾,反问迟妈妈:“你也觉得像,是吗?” 迟妈妈点头:“的确是极像。” “难怪辞儿会带她回来。”太夫人只隐晦地道了这一句,便兀自起身走出吟香醉月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章 红颜初现引风波(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一路低着头,凭记忆走回了知言轩,路上倒也无人为难。她想起去见太夫人之前,竹影说云辞要见她,便寻思着先去书房门外候着。 知言轩布局简洁,不似想象中那般繁冗复杂。出岫在园子里走了半晌,发现此地没有任何脂粉味儿,布置得十分硬朗,即便园子里碰到的几个奴婢,也是衣饰简单。 这个发现令出岫有些窃喜。这般走了半晌,知言轩的格局已熟稔于心,可整个园子都逛遍了,出岫也未能找到书房所在,只得先行返回自己的院落。 所幸淡心仍在,出岫对她比划了半晌,道明心中所想,淡心才笑道:“主子的书房并不在知言轩里。” 淡心边说边打手势,仿佛用言语难以形容:“主子的书房是单独一间园子,连着知言轩,两进两出,从侧堂穿过去。喏,就在那里。”说着还指了指所在方位。 出岫闻言点头,先回自己屋子里将耳环收好,才自行摸了过去。期间遇上几个护院,倒也客客气气,应是竹影事先交代过的。她按照淡心所指找到书房所在,才明白云辞为何要将书房单独拨出一个园子来。 “清心斋”是这座园子的名字,内里几间房屋,尽数被藏书占满,屋外分别挂着小牌子,对书籍分门别类。园子里铺就几块巨型大石,平整而朝阳,应是用来晒书的。 此外,还有一间偌大的空屋子,正中是四张长形红木方桌,桌上摆着八套笔砚,周遭足足摆放四十余把雕花檀椅,应是会客或议事所用。 出岫站在屋子外头,侧身探头向内看去。刚看了几眼,便听闻身后一声玩笑般的询问:“落枕了?” 出岫转身回首,恰好瞧见竹影推着云辞进了园子。她为自己的无礼赧然一笑,才迎上去,比划着询问:“方才您找我?” “是啊,有事找你。”云辞边说边示意竹影将自己推入小书房,对出岫道:“随我来。” 出岫闻言跟上,发现这座园子里也无一处门槛,如同知言轩一般,皆是平缓的斜坡。竹影顺顺当当将云辞推入小书房内,便无言地退了出去,唯剩下出岫在旁侍奉。 云辞兀自从案上取过一本小册,对出岫道:“这是你在房州的户籍,以及在云府的卖身契,你先看看。” 户籍?云辞的动作竟如此之快!出岫连忙接过小册翻看,其上寥寥数笔,是一个名唤“出岫”女子所经历的十六年生平,完完整整,甚至连父母姓名、祖籍所在都记载得一清二楚。行文缜密,毫无漏洞。 这本小册纸张泛黄,看起来应是有些年头了。若非出岫是当事人,她几乎难以相信这是伪造的。 不,说来其实也并非伪造,出岫的身份虽是伪造,但这本户籍册却是真的。不仅盖着房州户籍的专用印鉴,还有各种不具名的红泥印章和手印,应是经手人的见证。 出岫攥着册子有些不知所措,若非云辞轻轻敲击桌案唤醒她,想来她还犹自沉浸在这种莫名的滋味当中。 “都记清楚了?”云辞轻轻笑问。 出岫点头。 “那我来考考你。”云辞边说边从案上拿出两张宣纸,递给出岫,再道:“你先研墨,我问什么,你写什么。” 出岫领命,揽袖倒水,开始磨墨。 “户籍册上共有几个印鉴?”云辞适时开口。 出岫闻言微讶,她以为云辞会问她册子上所记载的事项,并未想到问题竟会如此偏门。但她还是思索一瞬,提笔写道:“九个。” “房州的户籍官鉴是第几个?” “第三个。” “很好。”云辞仿佛很是满意,浅笑着再问:“还有最后一问——从吟香醉月到知言轩,几进几折?” 这个问题……出岫已是有些哭笑不得,索性提笔草草画了出来。几进几折、途经哪些地方、哪几座院落,都记得分毫不差。 至此,云辞目中才流露出几分赞许之意:“你过目不忘?” 出岫偏头想了想,才写道:“不算是,只是记性很好。” “你还知道谦虚。”云辞笑意更盛,恰如三月春风,仿佛能吹染嫣红桃花。他将右手食指在案上轻轻敲击几下,忽然自言自语道:“看来我要调整计划了。” 出岫不解其意,微启朱唇做出口型:“什么?” 云辞并未再继续说下去,只是指着户籍册的空白一页,似笑非笑道:“在此写上你的名字,按下手印,你便是我云府之人了。” “卖身契怎么没有字?”出岫先指了指户籍册,又提笔问道。 “尚且没来得及写。怎么?以为我骗你?”云辞的目光忽而漾起一丝涟漪,调侃道:“怕我将你卖给人贩子?” 出岫失笑。的确是她多虑了。户籍册都是云辞命人置办的,册子里也说了出岫其人是在云府为婢,自己按个手印又能如何了?左右也是事实。 想到此处,出岫便提笔在册子的空白处写下名字,又以右手拇指沾了红泥,在名字上慎重地按下手印。 云辞顺势将册子收到自己案上,道:“你是知言轩的人,除了母亲之外也不必特意去拜见谁。日后家宴之上,若是碰见,自然也就认识了。” 他沉吟片刻,又问:“淡心可都交代过了?几位姨娘、庶弟和庶妹?” 出岫点头,想了想,又提笔写道:“几位爷和小姐的名字,很好听。” “都是父亲起的。”云辞好似不愿多提此事,只答了这一句,便敛去笑容,道:“今日你初入府里,先好生歇着。从明日起正式上工,你的差事是在清心斋里侍奉笔墨,每日辰时三刻准时过来。” 出岫行礼领命。 “还有,”云辞看着她,又道,“明日我教你打算盘。” 打算盘?这有些突然了,出岫睁大双眸,表示意外。 “来房州之前不是说好的?”云辞面色平静,看着她反问:“难道你想一辈子在书房里研磨写字?” 其实一辈子研磨写字也不错,但明显不大实际。云辞说得也对,算账总是一门傍身的技艺,学会了也不吃亏。想到此处,出岫便向云辞行礼道谢,而后施施然退下。 此后连着半个月,出岫每日都在清心斋里跟随云辞学习,先是打算盘、背口诀,再然后是看一些简单的台账。云辞分外惊喜于出岫的记忆力与理解力,逐渐教授得快了起来。 待到三月下旬,出岫已能看懂账本了,而且是年帐。她自己倒没觉得这是多大能耐,可在云辞看来,已算是“天赋异禀”了,尤其出岫还是个女儿身。 这世上多少女子,穷其一生都目不识丁,能够识文断字者,多为大家闺秀。有些女子虽抛头露面经营生意,也都是小本买卖。而云府贵为天下巨贾,账本记录之复杂、涉及金额之巨大,皆是世所罕见。 而出岫竟能在短短二十日之内将两年前的一本旧账看懂摸清,且还是锦缎坊的年帐,这又如何不令云辞赞叹?眼前这无声的少女,仿佛是学而不厌,更难得触类旁通! 并且,她本人还并不以此而骄傲自满,仿佛是对自己的聪慧毫无察觉,一味地虚心求教。 这使得云辞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调整计划,原本只想教给她一些浅显简单的记账方式,可眼下,已不自觉地增加了难度。 一个学得深入,一个教得愉快。云辞知晓,若长此以往,只怕再高深的账本也难不倒出岫了。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与此同时,出岫也发觉,近几日云府出入之人愈来愈多,亦或者说,是清心斋里的陌生面孔愈来愈多。这种现象所带来的后果便是,云辞开始命她回避,甚至有整整一日未曾传唤她去清心斋侍奉。 出岫变得越来越清闲,可奇怪的是,整座知言轩之内,旁人都越来越忙碌。尤其是淡心与浅韵,每日都显得疲惫不堪。 这种现象在临近三月底的最后几日,更为凸显。出岫瞧着旁人的手忙脚乱,反观自己的清闲,渐渐生出一种格格不入之感,好似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隔绝在外。 出岫不喜欢这种感觉,踌躇了整整一日,才瞅了机会拉住淡心询问缘由。 岂知淡心却是笑道:“这你便有所不知了,咱们云府乃天下第一巨贾,各地的旁支、铺子不计其数。从前各地、各行业的管事皆是在年前来报账回话,可近年来生意越发大了,旁支子弟也越来越多,大家一窝蜂地挤到年前赶来,府里实在吃不消。” “各地旁支在年前觐见太夫人和主子,这是几百年的老传统,不好改。因而从前年起,太夫人便做主,将各地各行业的报账时间,推迟到了三月底。如此一来,管事们可以等到年后再动身,上年年账、来年计划一并禀报,一举两得。”淡心对出岫如是解释。 出岫这才弄明白,原来这几日的生面孔,是云家在各地的管事们。如此说来,自己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又不会说话,的确也帮不上什么忙。出岫自我安慰着,心中也好受许多。 “这些日子忙着招呼管事们,膀子都要累断了。”淡心抱怨着,又道:“主子这会儿在议事堂,我得去侍奉着,先走了。”言罢匆匆喝了口茶,眨眼间已跑出屋子。 出岫见状大感无奈,本欲寻点事情做,给小丫鬟们搭把手,谁知在园子里走了一圈,几个小丫鬟都不在房中。 出岫不禁叹了口气,准备回屋子里练习打算盘。谁知这念头刚一兴起,已听闻一阵敲门声响起,伴随着一个颇为谦和有礼的男声:“请问,侯爷的清心斋怎么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章 红颜初现引风波(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请问,侯爷的清心斋怎么走?”说话的男子声音谦和,彬彬有礼,但十分陌生。 出岫见四周没有其他人,且这座院子是侍婢们所住,并不方便陌生男子进来,于是她只好无声地迎了上前,打开虚掩着的大门。 院门外是一名二十岁左右的男子,相貌清俊,书生打扮,很是儒雅。出岫开门的一瞬间,男子目中霎时闪过惊艳之色,呆立当场。“啪嗒”一声,竟是连手中的书册都掉落在地。 出岫垂眸瞧着地上的册子,只觉颇为眼熟。倘若她没记错,这应是淮南地区的米行账簿,账目是前年的,云辞近几日才考教过她。 这般想着,出岫便不自觉地俯身将账本捡了起来,再起身时,见那年轻书生仍旧呆立在门前,口中尚且喃喃道:“仙女……” 出岫闻言哭笑不得,连忙挥手令他回神,又将账本递还回去。书生这才回过神来,耳根泛起可疑的红色,连忙接过账本道:“方才……是在下唐突,还望……姑娘恕罪。” 出岫抿唇一笑,表示并不在意。 “嗯,这个……敢问姑娘……清心斋如何走?”书生已有些语无伦次,垂下眼帘不敢抬头去看面前的美人。他兀自等着回话,可等了半晌,却无一丝动静。这才冒犯地抬起头来再次打量,却见面前的美人指了指喉咙,一脸抱歉的神色。 书生有些诧异:“姑娘患了喉疾?” 出岫点头。 “姑娘是暂时不能说话?还是……”书生明知问得冒然,却还是止不住地开口询问。 出岫面色平静,只做了个口型,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哑巴。” 书生看懂了,面上划过失望之色。他原本以为这美人应是有一副黄莺出谷的好嗓子,怎知却是个哑女。书生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误闯此地,如此便也不会有眼下这种刻骨的遗憾…… 他极力平复心情,不想让出岫看出自己的失望与冒犯。半晌,才想起来来意,忙解释道:“方才在下去清心斋觐见侯爷,原是带着去年的账本,岂知离开之时花了眼,错拿走前年的账本。这会儿想再去换回来,却不认得路了。” 听闻此言,出岫心中有些不信。且不说这书生看起来颇为年轻,并不像个老成的管事。即便他是少年俊才,可云府的大管事又怎会不认识去清心斋的路?须知管事们每年都要来云府报账的。 书生此时也看出了出岫的犹豫,尴尬地轻咳一声,再解释道:“实不相瞒,在下去年刚接任管事一职,今年是头一次来云府拜见侯爷……是以才会闹出这样的笑话。”说着面上已有些羞愧之意。 出岫闻言仔细想了想,这书生没有理由骗自己,况且前年的账本在他手里,可见他是出入过清心斋的。倘若他只来过一次,摸不到路也很正常。 然而,清心斋到底是云辞的书房重地,放一个陌生人进去绝不可能。为保险起见,出岫便比划着对书生道:“我带你去。” 书生双目一亮,连忙道谢:“多谢姑娘。” 出岫不再耽搁,带着书生去了清心斋,找到去年的账簿。她认为不能如此轻易地将账簿交给陌生人,便就着纸笔对书生写道:“这账簿我拿着,去议事堂请示过侯爷,才能给你。” 书生有些诧异,他没想到这绝色女子竟然这般谨慎。可他悄然前来,便是害怕云辞怪罪,又怎能让出岫去向云辞请示? 想到此处,书生便恳请道:“姑娘行行好,若是侯爷知道此事,在下必定要挨骂。”他沉吟一瞬,又道:“淡心姑娘识得在下,您可以向她求证。” 得饶人处且饶人,出岫闻言算是默许,跟着书生一并去了议事堂。 云府议事堂并不属于任何一座院落,而是在外院的后花园西侧,偌大的连瓦房屋独立于西侧一隅,显得偏僻而安静。 此时淡心果然在议事堂外候着,瞧见两人前来,很是意外:“出岫,你怎得和云管事一齐来了?” 这管事也姓云?出岫心中闪过这念头,尚未来得及回话,便被那书生抢了先,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对淡心说了一遍。 淡心闻言掩面一笑,对出岫道:“云管事说得是真的,你把账本给他罢。” 淡心说着已从出岫手中取过新账簿,递给云管事,又换回了旧账簿,笑道:“云管事,再有下一次,奴婢可不会替您说项了。” 云管事连连点头道谢,忙抱着账本进了议事堂。出岫顺着门缝飞快地往里瞥了一眼,猜测这座议事堂应是极大,只因她那一瞥没能瞧见尽头。 出岫正好奇议事堂内是何情景,忽听淡心附在自己耳畔道:“若是旁的管事,可没必要给他这个面子。但云管事不同,他是云管家的亲侄儿。” 难怪这书生年纪轻轻,已能管辖淮南地区的米行生意,原来是有这层关系。出岫立时明白过来,又将旧账本收好,便与淡心作别,独自往知言轩返回。 刚穿进后花园,险些撞上一人,出岫连忙低下头去,退至一旁将路让出来,岂知那人脚步不稳,仍旧撞上了她。 出岫生生被撞得脚步踉跄,不甚失手将账本掉在了地上。她欲俯身去捡,那人却先她一步从地上拾起账本,看着上头的字,半醺着读道:“淮南区米行年帐。” 最后一个“帐”字尾音拖得极长,几乎是含糊不清。那迎面而来的酒味令出岫明白,眼前这人是喝醉了。而能在大白日里肆无忌惮饮酒的,必定不是管教严谨的云府下人。 这人想必是府里一位主子。不是二爷云起,便是三爷云羡。 出岫兀自在心中揣测着,更不敢抬头去看。她眼角瞄到一片棕色衣衫下摆,连忙低下头率先行礼认错。 但是很显然,这位喝醉的主子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反是问她:“你是哪一房的?怎会有这账本?” 出岫指了指知言轩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你是大哥的人?”那人又问。 出岫仍旧不敢抬首,只点了点头。 “怎得不说话?主子问你话,就这般无礼?” 出岫听着这位主子应是清醒了,这会子说话也没了醉意,心下稍安,再次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对方见状沉默一瞬,忽然欺身上前,伸手钳制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来。 这无礼之举如此突然,令出岫有些猝不及防。她被迫着抬头望去,只瞧见一个年轻男人眯着桃花眼,颇具深意地打量着自己。 双目中那道精明而赞叹的目光,令出岫想起了醉花楼里曾遇见的花客。 这是男人打量女人的目光,不似方才云管事那种单纯的惊艳,而是一种纯粹的觊觎。 这种目光出岫从前见过太多,早已习以为常。她略微扫了一下眼前这棕衣男子,面相很年轻,但那双桃花眼与嘴角都是微微下垂,眼底还泛着隐隐的青色,并不是病容,更像纵欲过度。 凭借以往在风尘之中的阅人经历,出岫猜测,眼前这是一个被酒色掏空身子的富贵子弟。再联想自己初来之日淡心的提醒,出岫已能断定他的身份——云府二公子,云起。 这种被陌生男子轻薄的举动,令出岫很是愤怒。以往在醉花楼,大多世家子弟还是颇具风度的,偶有几人不知好歹,也自有她的追求者给挡了回去。 可眼下……出岫却无法表露反抗。亦或者说,她不愿因为自己,让云辞与庶弟生出龃龉。 出岫头一次感到失声的麻烦,她竟是连半句解释也无法出口,唯有挣开云起的钳制,再三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不会说话?”云起见出岫挣扎,顺势放开钳制住她下颌的手,改为去环住她的腰身,还暧昧地在她耳畔悄声调笑:“你真美,我去向大哥要了你可好?” 出岫心中“咯噔”一声,双手使力推拒,试图从云起的手臂之中挣脱出来。 “性子还挺烈的。”云起的桃花眼眯得不怀好意,目光已是近乎下流:“我怎么觉得你很眼熟?看来咱们两还挺有缘分的。是不是?” 他低笑一声,松开手道:“你说我若去向大哥讨要你,他可会愿意割爱?” 出岫闻言更是羞愤不已,但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坚定的信念——云辞不会将她送给云起。也正因如此,她才不愿招惹眼前这人。 出岫伸手对云起比划,也不管他是否能看懂,只想快些行礼告退。便在此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轻唤:“二哥。” 云起立时敛去风流笑意,转身看向来人,微笑着招呼道:“三姨娘,三弟。” “二哥这是在做什么?”那声音透着几分认真与不悦。 “哈!这不是闲来无事,逛园子么!”云起敷衍着回道。 出岫听到云起方才的称呼,已明白不远处的两人分别是三姨太闻氏,及其子云羡。可不知为何,出岫羞于抬头去看那两位主子,只怕自己方才被调戏的场面已落入两人眼中。 这般一想,出岫再也不敢耽误,连忙朝云起行了礼,又跑去三姨太及三爷面前行礼告退,便匆匆往知言轩返回。而这期间,她一直没有抬过头。 这件事过后,府内倒也算是风平浪静。待到四月初一,各地的管事已走得七七八八,出岫也恢复了惯例,每日照常去清心斋侍奉。这令她几乎忘了那日被云起调戏之事。 四月初一、初二,并无半点异样,云辞还兴致颇高地考究她的算账本领。 到了四月初三,事情忽然有变。 这日一早,出岫照常去清心斋,刚要进门,却迎面碰见一个棕衣身影从里头走出来,正是二爷云起,且看起来他脸色不善。出岫见状连忙退至一旁,躲过与云起见面,待他走远,才入了清心斋。 前脚刚进入书房,出岫便看到云辞沉着脸色,而管家云忠却是一脸喜气,瞧见自己还主动招呼道:“出岫姑娘来啦?” 这是怎样一副情形?主子面沉如水,下人喜气洋洋?再加上方才云起刚从这屋子里出去,令出岫忽然生出一种不祥之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章 红颜初现引风波(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在出岫眼中,云辞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唯一一次表露过威严,是在明家父子面前。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那这次云辞的面沉如水是为了…… 出岫尚未揣摩过来,但见云忠已向云辞告了退,笑眯眯地出了书房。与她擦肩而过时,还颇具深意地对她道:“姑娘不愧是侯爷看中的人儿,端得是玲珑剔透。”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令出岫不知所云。不过好歹也是夸赞自己的,她便低低俯身行礼,算是言谢。云忠也未再多说,笑着离去。 出岫这才轻轻叩了叩门,迈步而入。云辞依然脸色深沉,一改往日对她和风细雨的笑容与话语,有着暴风雨来临前夕的平静,令人难捱而心慌。 出岫不敢询问,唯有揽袖研墨。刚将清水倒入砚台之中,云辞却忽然开口道:“不急,我有事问你。”他目光平静却带着几分锐利,仿佛要看穿她心中所想:“今日一早,二弟来讨人了。” 二爷云起来讨人了?出岫心中一惊,已能猜出云辞所指是谁。她紧抿朱唇,忐忑不安地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我没有答应。”云辞直截了当地道:“二弟虽然风流无状,对我这个大哥倒也算尊敬。我拒了他,想必他不会再来打扰你。” 出岫闻言,心中顿时一松。 “日后还是离他远一些,闲来无事,也不要出知言轩。”云辞轻轻叹了口气:“美貌于你,好似是个负担罢。” 这话简直说到出岫心坎上去了。美貌的女子,总是难以逃脱红颜薄命的下场。说来说去,便是因为那张皮相太美,魅惑了众生,引来太多男人的倾心,才会在一众追求者中迷失自我,分不清孰是真心,孰是假意。 若是自己长得丑一点,也许便能更准确地看出追求者的心意了罢。 想到此处,出岫亦是轻轻一叹,有着无限感慨。 只是这片刻的失神,再寻回神思时,出岫瞧见云辞的目光再次落到自己身上,眼神幽幽不知所想,忽然再问:“你见过云忠的侄子了?” 云忠的侄子?出岫想起了那个书生,年纪轻轻便做了淮南地区的米行管事。可那日云管事分明是悄悄去换账本的,为的是怕云辞怪罪。倘若自己此刻对云辞实话实说,反倒显得像个小人在背后告状。 不过,云辞如何会知晓此事?出岫寻思着,必定是二爷云起说的。那日他撞见自己时,可是瞧见那本账簿了! 想到此处,出岫已开始研墨,心里盘算着如何对云辞敷衍过去。须臾,蘸了墨汁提笔写道:“在路上碰见过云管事。” 云辞看了看纸上的回答,没有再追问,只沉默一瞬,道:“今日我会看账本,有竹影侍奉足矣。” 这是撵人了。出岫看出云辞今日心情不好,却拿捏不准是否是为了云起讨人的事。她原想问一问,又怕是自作多情,便无言地行礼告退,回到自己所住的院子当中。几个丫鬟都不在,唯有浅韵的房门开着。 出岫想去向她招呼一声,这念头刚一兴起,但见浅韵已走出房门口,道:“方才云管家过来留话,让你得空去找他一趟。”话语清淡,并不热络,也不疏离。 难怪浅韵的屋门开着,原来是在等着给自己传话。出岫朝她虚行一礼,表示谢意;对方也略微颔首回礼,继而返回屋内。 出岫从前听淡心提过浅韵的为人,便也没将她的冷淡放在心上,想起云管家找自己有事,便匆匆而去。 云忠作为云府主内的管事,已不能单单以下人的身份来看待,听说他早年是老侯爷的陪读,因此这府中有脸面的下人,譬如竹影一类,都尊称他一声“忠叔”。 云忠在云府有单独的院落,规模虽比正经的主子们小了许多,可到底也算独门独院,还有专供驱使的丫鬟奴仆。 出岫来到云忠的住处,未曾想到有过一面之缘的云管事也在。这个时候,他不该回淮南看顾生意了吗?出岫按下心中疑惑,轻轻叩响门扉。 叔侄两人见是出岫,都显得异常热络,尤其云管事,面上还有可疑的红晕。 “出岫姑娘来得真早,是侯爷放你出来的罢?”云忠先行开口笑问。 出岫微笑着点头。 云忠一喜,连忙去看自己的侄儿,见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又对出岫笑道:“我这侄儿也算是青年俊才,在外头掌管着淮南的根本营生,从不怯场。也唯有见了姑娘这般的人儿,才会说不出话来。” 出岫闻言只笑了笑。人家说几句客套话,她还是能听出来的。 此时云忠又转向云管事,道:“你去瞧瞧你婶婶在忙什么,我与姑娘单独说两句。” 云管事连连点头,逃也似地去了后院。 云忠见侄儿走远了,才别有深意地看向出岫,再次开口笑问:“侯爷同意了?” 同意什么?出岫迷惑了。 “这个点儿上,姑娘不是该在清心斋里侍奉笔墨?侯爷既然放你出来见老朽,那必定是同意了。”云忠自言自语道。 出岫更为不解。 云忠瞧着出岫这副模样,还以为她是羞赧,便又笑道:“姑娘不必担心,我那侄儿年轻有为,日后不会亏待你的。” 出岫终于愕然。这话的意思是…… 至此,云忠才看出了出岫的异常,蹙眉问道:“怎么?侯爷没对姑娘你提起?” “什么?”出岫做了个口型。 云忠见状沉吟片刻,敛去笑容道:“我那侄儿自从见过姑娘一次,算是害了相思病,央求老朽去找侯爷求娶。老朽拗不过侄儿的心思,今早去了清心斋求见侯爷……” 云管家后头又说了些什么,出岫半个字也没再听进去,心中已被那句“求娶”震惊得不知所措。难怪今早云辞一直面色不悦,还问自己是否见过云管家的侄子…… 原来如此。 此刻明白了前因后果,出岫心中很不是滋味。云辞这是何意?二爷来讨要自己,他都坦白说出来了;为何云管事提亲,他没有对自己提及? 是觉得此事不值一提?还是拿不定主意?出岫想起今早云辞不置可否的沉默,也许……他的确是在斟酌。 当初云辞劝说自己来房州时,曾说过的一句话,出岫一直记得——“我可以教你诗词歌赋、算账管家。日后再为你寻一个好人家。” 原来这并不是一句空话。算账管家,他教了;找个好婆家,实现得也如此之快。 即便这亲事不是云辞主动找的,可若非云府的面子,她一介哑女,又如何能得到云忠亲侄儿的青睐? 云管事年纪轻轻,已做到淮南区的米行管事,统管一州六郡七十二家米行及数千亩良田,这个职位,并非仅靠裙带关系便能胜任,想必他的能力也是受到云辞认可的。 如此暗自分析着,出岫更觉滋味难辨。仿佛是失手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并涌上心头。她能感到自己的笑容很勉强,只不知云管家是否能看得出来。 “出岫姑娘放心,我那侄儿很牢靠,也不是轻薄之人。他爹死得早,将他托付给老朽,这两年也没少为他的亲事操心,可他一个都没瞧上。也就遇上姑娘你,才算开窍了。” 云管事努力说服出岫,又笑道:“老朽拍着胸脯说一句,我这侄儿的人品、能力都是没话说的。姑娘嫁过来,不管喉疾是否能痊愈,他会待你极好。姑娘既能得侯爷青睐,千里迢迢从房州带回来,必是不俗之人,老朽也甚为赞许侄儿的眼光呢!” 而此时,出岫早已听不进去云管家的话,只兀自揣摩着云辞的想法。他会不会答应?他为何不对自己提起?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云管事?还是云管事配不上自己? 想着想着,出岫心里再一次忐忑起来,忐忑之中又带着焦虑,一阵煎熬过一阵。 云忠管理云府内务数十年,早已练就精明眼神。他见出岫一直沉默,便试探着笑问:“侯爷那边儿既然没对姑娘提,老朽先斗胆问上一句,姑娘可愿意?” 出岫闻言,一个“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可便在此时,云管事却从后院去而复返,对云忠道:“叔叔,侄儿想与出岫姑娘单独说两句。” 云忠看了出岫一眼,见她没有反对,便笑着离开,让两个年轻人自行联络感情。 云管事见出岫表情淡淡,清妍无双,目中露出两分痴迷,已是有些语无伦次:“姑娘莫怪在下的唐突……实是那日初见之后……在下会对姑娘好的。” 出岫仍旧没有反应,她想了一瞬,用手指蘸了叶子上的露水,在院中的石桌上缓缓写道:“我是个哑巴。” 这已算是婉拒了,可云管事却不气馁,反而解释道:“不打紧,在下也不是多话之人。” 出岫闻言秀眉微蹙,只得明明白白地写道:“我配不上。” “为何?”云管事见字亦是蹙眉,亟亟询问:“哪有什么配不配得上,您是侯爷身边儿的人,在我们眼中是仙女一样的……” 仙女?出岫自嘲地哂笑起来。 云管事瞧她这副模样,想了半晌,忽然有些恍然:“姑娘是说……嗯,这个我心里清楚,姑娘这般美貌,放在侯爷身边儿……”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出岫没听明白。她不解地看向云管事,见他又低着头,磕磕巴巴继续道:“在下家中也有通房丫头……姑娘是侯爷身边儿的大丫鬟,必定是……” 云管事话没说完,出岫已明白了,他以为自己与云辞有过肌肤之亲…… 刹那间,出岫感到羞愤难当。虽说她出身风尘,的确不洁,可云辞那般天人之姿,光明磊落,又怎能平白让人如此玷污! 想到此处,出岫已气愤得脸色通红,险些发作出来。 云管事见她面若桃李,误以为她是被戳中心事而赧然,忙又表白心迹:“姑娘放心,娶妻求贤,在下真心仰慕姑娘,那些事儿并不打紧的……” 他边说边伸手去拉出岫的柔荑,想要以此安慰。出岫猝不及防被他握住双手,更为羞愤。正欲挣脱之际,却听闻院门处传来一声:“出岫姑娘。” 出岫循声回望,但见竹影神色尴尬地开口轻咳。而他身前,云辞正坐在轮椅之上,清冷深沉地望着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章 如梦初醒情愫生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云辞看向自己的这道目光,令出岫想起了沈予所赠的那把匕首。明明别致精美、赏心悦目,却是一柄冷冽的利刃。 出岫在云辞的注目之下,没来由得感到一阵心悸。在她印象之中,云辞向来和颜悦色,令她如沐春风,而此刻…… 但见云辞的目光微微闪烁,从自己的容颜移至皓腕之上,只一瞬,继而重新落定回来。 出岫这才想起云管事尚且捏着自己的手腕,连忙将手收了回来。 云辞仍旧看着出岫,只觉不施脂粉的她此刻好似擦了胭脂,面色绯红、颜若桃李,显得无比娇艳动人…… 两人都未有任何表示,出岫是口不能言,云辞是不欲开口。反倒云管事最先回过神来,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见过侯爷。” 云辞只作未闻,依然保持沉默,只定定看着出岫,不想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出岫被他盯得难受兼心虚,便无意识地低下头来,垂眸行礼。 竹影适时轻咳一声,问道:“忠叔呢?侯爷有事吩咐。” 云管事连忙回道:“叔叔与婶婶在后院,小人这便去请。”说着他已转身往后院跑去。 云管事这一走,院子里的气氛更为沉默。出岫有些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不敢抬头去看云辞。自从知晓云管事求娶自己之后,片刻间,她的心思也算是百折千回。 惊讶、恍然、揣测、羞愤、心虚……直至如今内心隐隐而来的负气,来回交织,十分难受。 云辞仍旧不发一语,不说进院也不说回去。两人一个在院内,一个在院外,隔着拱形院门两两相望,经历着彼此相识以来,最为尴尬的一个时刻。 所幸云管事很快去而复返,连带管家云忠与其妻儿也一并前来,向云辞俯身行礼。云忠面上有明显的忐忑,连连道:“不知侯爷您屈尊过来,老奴有罪。” 云辞这才将目光从出岫面上移开,看向云忠,淡淡地道:“无妨,路过你这院子,想起有些琐事交代,便拐进来瞧瞧。” 云忠闻言更为受宠若惊:“侯爷有命,遣人来吩咐一声便成了,老奴自然会到您面前领命回话,何至于劳驾您亲自前来?老奴惶恐。” 云辞却未再说什么,只道:“看你院子里热闹而已,不必拘泥。” 热闹?云忠瞥了瞥自己的侄儿,又扫了出岫一眼。这两人,一个寡言一个哑巴,如何能热闹得起来?只这一个念头,云忠已登时明白,再看云辞这面无表情的模样,心里敞亮起来。 自己侄儿这桩婚事,怕是不成了。 想到此处,云忠连忙向云辞回道:“是老奴之错,耽搁了淮南区的生意……老奴明日便让侄儿返程。” 云辞闻言,表态道:“既如此,今日你叔侄二人好生说话,云管家歇一日假罢。” 云忠心中“咯噔”一声,不知侯爷这番话是奖还是惩,却也只能佯作不知,笑着道谢。 云辞见状再道:“竹影,走罢。”却不对出岫说一句话,更不再看一眼。 竹影推着云辞折回,想对出岫使个眼色示意她跟上,岂知出岫一直垂着眸,竹影大感无奈,只得开口道:“出岫姑娘,清心斋里的差事还没做完的。” 出岫这才回过神来,向云忠行礼,跟着出了门。云忠一家连忙跟出去,目送主子一行离开。 直至目光所及之处,已看不见云辞三人,云管事才不解地道:“咦?侯爷不是找您有事儿吗?怎得话还没说,又走了?” 云忠狠狠瞪了自家亲侄儿一眼:“你平日里算账管事精明得很,怎得如今全乱了分寸!还看不出来吗?你那门亲事黄了!不必再肖想出岫姑娘!明日赶紧给我回淮南去!” ***** 那边厢,云管事挨了亲叔叔云忠的骂;这边厢,出岫尚且等待责罚。可主仆三人顺顺当当回了知言轩,云辞路上没有说过一句话,也不似要发脾气的模样,这令出岫很是煎熬。 最后,出岫实在受不住这沉闷的气氛,只得恳切地看向竹影,以目光求救。 怎奈竹影只当未瞧见一般,反倒撂下出岫,对云辞道:“主子可要回清心斋?” 云辞“嗯”了一声。 闻言,出岫在旁急了。清心斋里都是她的差事,竹影请示云辞回清心斋,摆明了是让自己也跟过去,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然而云辞已应下,又没说让出岫回避,她也只得默默地跟上。 一路无言,待入了清心斋,竹影照例将云辞推入书房,自己退出去守在门口。出岫随之入内,侍立一旁等待云辞示下。 书房之内静默得令人发慌,出岫悄悄看了云辞一眼,见他仍旧沉着脸色,周身都散发着清冷寒气,令人不自觉地敬畏。即便是在追虹苑面对明家父子时,出岫也没见过云辞这番模样。 当初是凌冽,如今是清寒。 这主仆两人都是世上无双的气质,此刻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宛如一幅静止的画卷,出自神仙之手。 良久,云辞率先败下阵来,无奈地叹了口气,幽幽问道:“知道错了吗?” 出岫点了点头,又想起自己站在云辞身后,他必定看不见。正欲走至云辞身前,他却似脑后长了眼睛一般,又道:“若知道错了,可要检讨出来才显得诚心。” 云辞边问边用右手食指敲击桌案,敲了两下,又指了指案上裁好的纸张:“你错在何处?” 还要立下字句表示反省吗?出岫有些哭笑不得,但终究不敢违逆主子的意思,连忙研了墨,一笔一划写道:“奴婢不该在值守时间,擅自离开知言轩。” 云辞见字更为不悦,连声音都沉了两分:“你何时也学会自称‘奴婢’了?” 出岫只觉冤枉得很,连忙再写:“浅韵、淡心都是如此自称。” “她们是他们,你是你。”云辞轻斥一句,又转回原来的话题,指着出岫写在纸上的字,质问她:“擅自离开知言轩?只有这一桩错处?” 出岫执笔认真地想了想,又写道:“不该去找云管家。” “是云管家?还是云管事?”云辞状若无意地问上一句,语气虽清淡,却并不和善。 话到此处,出岫已不止觉得冤枉,更觉得负气,也不知是哪里来得勇气,抿唇写道:“为何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云辞瞥了眼纸张,看着她问道。 这要她如何说出口?出岫咬了咬下唇,再写:“您明知故问!” 云辞好似这才明白过来:“你是说,云忠替他侄儿求娶的事?” 出岫点了点头。 云辞再次沉默,好看的侧脸与微蹙的眉峰,使他整个人显得棱角分明而又不失柔和。 两人又是一阵无言,良久,云辞才重新开口:“那日我问你是否见过他,你言辞闪烁。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你先交代清楚,你怎会认识他?” 出岫唯有将当日与云管事相识的前因后果,在纸上大致写了一遍。包括回来的路上遇见二爷云起,也一并提了提,唯独隐去了淡心对云管事的通融。 云辞读了纸上这一大段话,面色稍显好了一些,仍是斥道:“你倒会做人,背着我卖给云忠人情?” 出岫自知理亏在先,唯有生生受下这句斥责。 云辞见她委屈的模样,心也软了下来,但又想逗逗她,便佯作板着脸,再问她:“这桩婚事,你是什么想法?” 想法?出岫微微一怔,反应过来云辞是在征询自己的意见。眼下这意思,云辞是同意了?须知倘若主子不同意,直接回绝了便是,又为何要来问自己?出岫再联想起今晨云辞的沉默,想来他也是经过了一番斟酌。 不知为何,想到云辞这般的态度,出岫只觉心底微酸,还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她并非情窦初开,也不是懵懂无知,若说从前不明白自己对待云辞是什么感情,则今日经过云管事求娶一事,她已如梦初醒。 这与从前对待赫连齐的心情很是不同。当初赫连齐追求得热烈,她也回应得大方,只当他是她的良人,是知她懂她的男人; 而眼前的云辞,是她的主子,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贵胄,更是带她脱离水深火热的恩人…… 若她还是晗初,也许会大胆热烈地去表达些什么,可如今,她是出岫。 有些情愫,晗初可以有,出岫绝不能有。她的身份卑微,过往龌龊不堪…… 说到底,是自己僭越了,本该谨守下人的本分,却对云辞过于关注。也许,这是个极好的机会,能适时斩断自己的妄想。 罢了罢了,经过赫连齐之后,她能找到一个不介意她过去的男子已是奢侈,平淡相守也没什么不好。 是的,只相守,不相知。没有知音,何来相知?她的琴封了,从此以后,绝不会再轻易为任何人弹奏,尤其是男人。 出岫终于自嘲地笑起来,去看云辞。而对方,也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好似十分严肃。 出岫见状,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面上却做出微笑表情,提笔回道:“这门亲事,全凭您做主。” “你说什么?”最后一个字刚停笔,云辞已再度沉下脸色,脱口反问。 此时出岫早已没有勇气去看云辞,垂眸掩去眼中酸意。 按道理说,她一介奴婢,许给云府的管家侄儿、淮南区的米行总管事,已算是她高攀。更何况,在来烟岚城之前,是云辞亲口允诺要为她寻一门亲事。 再者,方才云管事也说了,他并不在意她是否是完璧之身。只是连累了云辞,污了他的英名。 想到此处,出岫强迫自己笑得更为灿烂,缓缓在纸上写下三个字:“我愿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章 宅院深深多风雨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令云辞方才缓和的心绪再度沉重起来。他看着出岫,头一次被她的倾城笑容刺痛双目,哑然在这句“我愿意”当中。 如此缠绵美好的三个字,借由她盈白修长的手指写出来,却令他心中添堵,有些话语如鲠在喉。 云辞刻意不去看出岫的微笑,默默平复了半晌,又问道:“急着嫁?” 出岫摇头,可惜云辞没有看见。 “您当初在追虹苑曾说,要为我寻个好人家。”她强迫自己提笔写道。 云辞看着眼前的字,轻轻“嗯”了一声:“我是说过。”出口的同时,他也想起了沈予曾经的质问——“你确定是怜惜?而不是怜爱?” “您教我算账,所用范本恰好是往年淮南区的米行账簿,也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虽口不能言,至少能帮他经营生意。”出岫自我开解着,也这般向云辞解释。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云辞微哂。若只是用了淮南区的米行账簿教她算账,便算是天意的话……那他这个老师,又算什么? “你就如此看轻自己?一个管事便能配上你了?”云辞低沉着声音问道。 “是我高攀了。”出岫提笔想了一瞬,又写道:“云管事不嫌弃我身有残疾,是我之幸。” “残疾……”仿佛是被这两个字勾起了什么回忆,云辞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只感到双腿也隐隐得疼着,提醒他不要轻易去连累谁。 出岫也是写出来这几个字之后,才感到自己失言了。但说出的话可以一阵风吹走,写出的字却不能,实打实地摆在云辞面前,必定是一道惹眼的障碍。 出岫下意识地去抓那张写过字的纸,可柔荑刚伸出去,已被人伸手阻止。云辞右手轻轻按上她的手背,笑道:“想毁尸灭迹?我又没生气,你慌什么?” 此刻出岫的神情早已紧张起来,盈白的面颊几无血色,只剩忐忑与自责。她执着笔的那只手有些颤抖,想要辩白,或者说些安慰云辞的话,却无从下笔。 云辞仿佛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收回右手,转而拿起那张她写满字的纸,云淡风轻地道:“身有残疾又如何?你的天赋与努力万里挑一,比许多人要强,何必妄自菲薄?” 他终于忍不住抬头看她,一眼瞧见她秋水倩眸中闪烁的光泽,犹如一泓秋水,漾着别样的涟漪,如诉如泣。 云辞在出岫的双眸之中看出了许多,隐忍、自卑、苦难、自暴自弃,甚至是过尽千帆的失望与悲凉,显露无疑。这种情绪也深深感染了他,令他心头颤动,颤得疼痛。 再一次的,他用莫名的目光看她,一并说出藏匿心底已久的问题:“出岫,你是不是有苦衷?还是……从前经历过什么事?” 明明已知晓答案,却还是想听到她的亲口回答。 出岫却是怔愣在这问题当中,垂下眸来似在思考,又似挣扎。 “你有苦衷吗?是以才如此草率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云辞取过一张纸,放到出岫面前,无比郑重地对她道:“你可以写出来,我会看,也会记在心上。” 出岫好像是被说动了,攥着笔颤巍巍地去蘸那半干的墨汁。半晌,才下了极大的决心落笔。笔尖一滴墨汁耐不住握笔之人的颤抖,顺势低落在宣纸之上,氤氲开了一团墨花。 黯黑的一片,犹如她心上的某一段回忆,残忍、不堪回首。 出岫强迫自己不去看云辞清澈的眼神,缓缓就笔写下四个字:“没有苦衷。” 一瞬间,彼岸花开花落,亲眼目睹这一场暗殇的云辞,不可避免地失落起来。他发现出岫是个吃硬不吃软的女子,对她软言温语,不如疾言厉色,否则她便只会一味逃避,宁愿自己委屈着,也不愿拒绝或反抗。 想到此处,云辞决定中断这个话题:“这桩婚事,我不同意。” 不同意?出岫眸中原本储了泪,听闻这句话,有些哭笑不得。 “你值得更好的,他配不上你。”云辞只说了这一句,便转而笑道:“许你半个时辰的假,回去洗把脸再来侍奉。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可没心思再处理文书。” 出岫赶不上云辞的思想转换,反应片刻才点了点头。这事算是作罢了?那方才他问她半晌,又是什么意思?出岫挥去那些纷乱思绪,领命退出清心斋。 刚走到门口,却有一袭绯色衣衫的年轻男子迎面而来,神色焦急,步履匆匆。出岫不知其身份,便主动退至一旁让出路来,绯衣男子目不斜视地从出岫面前走过,往云辞所在的书房而去。 出岫听到守在外头的竹影称了一声:“三爷。”她这才知道,原来那绯衣男子是云羡。 ***** 半个时辰后,出岫已收拾整齐,重返清心斋。刚进拱门,便见竹影仍旧守在外头,微微朝她摇头示意。出岫立时明白过来——屋子里有人,她不方便进去。 如此,她便立在园中相侯。四月天气,春风如煦,出岫很享受这绵暖的日光。 等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屋子里的人才结束了谈话。绯衣男子从书房快步走出,竹影仍旧唤一声:“三爷。” 云羡看起来至多十七八岁,星眉剑目、身姿挺拔,却有一副超乎同龄人的老成。此刻他面有凝重之色,见竹影朝自己行礼,只客气地道:“不必送了。”说着已快步从台阶走下。 与出岫擦肩而过之时,云羡忽然停下脚步,轻扫她一眼,若有所思地问:“你是出岫?” 既然听过她的名字,也应知晓她是个哑巴了罢?出岫俯身行礼,默认自己的身份。 云羡目中并未表露出惊艳神色,只是颇具深意地道:“难怪……日后闲来无事,不要随意乱走。” 难怪什么?出岫情知这话中之意,又想起那日三爷为自己解围,便再度俯身行礼,这一次,算是道谢。 云羡见状只“嗯”了一声,便又脚步不停地离开。 不可否认,云羡是出岫心目当中,世家子弟最该有的模样。出身良好、涵养极佳、寡言骄傲、对待下人既不苛责也不亲厚,时刻保持着一股疏离的威严。 直至望着那绯衣一角消失在拱门之外,出岫才收回思绪,抬步迈进书房。只见云辞正蹙眉凝目,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桌案,是他养成的思考习惯。 出岫的到来并未打扰云辞的思路,他兀自思索了许久,才看向出岫,道:“房州发生瘟疫,很是严重,如今慕王封锁了烟岚城四个城门,将流民都隔绝在外,云家不能坐视不理。” 出岫闻言大吃一惊,房州发生了瘟疫?怎得没有一丁点征兆?虽说房州四季如春,可如今才四月初,并不是夏季最为炎热之时,又怎会发生瘟疫? 云辞却没有解释瘟疫的起因,只道:“房州是慕王封邑,这人出身军中,手腕铁血,长此以往流民必定越来越多……出岫,你随我去见母亲。” 云辞此刻虽面色凝重,但并无慌张,反而显得很镇定。出岫知他必定有了对策,便也顾不上再问细节,连忙与竹影一并推着他,前往太夫人的园子——荣锦堂。 上一次出岫见太夫人时,是在吟香醉月园。当时她便告诉自己,若有朝一日进了太夫人的园子,必定要好生观赏景致与陈设,以饕餮眼福。 但不曾想,这一次当真有幸前来,她却已无心观赏,只想着方才云辞所提的瘟疫之事,说来其实与她无关,可云辞担忧之事,她不会置身事外。 一路之上,云辞一直不语,只在临近荣锦堂时,才对出岫嘱咐道:“无论我对母亲说什么,你只管领命便是。”语气依旧温和,但又不可违逆。 出岫点头,跟着云辞进了荣锦堂。 太夫人曾在老侯爷去世之后,主持云府事务十余年,经过无数大风大浪,早已处变不惊。她听了瘟疫之事,显得异常镇定,抿了口茶对云辞问道:“你有何打算?” 云辞不假思索地回话:“方才我与三弟商量过,由他出面主持施粥布善,我亲自走一趟慕王府,问过慕王的态度再作打算。” 太夫人闻言点头:“房州毕竟是慕王的封邑,是该问过他的意思,不过他为人喜怒无常,你言语上也要注意些。” “母亲放心。若是慕王与咱们不能达成共识,我自有法子绕过他行事。” 见云辞胸有成竹的模样,太夫人很是满意。 出岫在旁听着这母子二人的对话,心中万分感慨。原以为离信侯府数百年兴盛不衰,靠得是祖荫与经商所得财富,却不想,在民情上竟也如此用心,施粥不算,还要亲自整治瘟疫。 出岫越想越是领悟,数百年屹立不倒的云氏,倘若不得民心,又岂能聚拢天下财富?是她在醉花楼里浸淫太久,想当然地将云府与寻常豪门世家对等起来。今日才知,云氏之贤能。 这一趟,出岫自问没有白来。 她正在心中暗自感叹,忽听云辞提起自己的名字:“这一趟去慕王府大约要住上两三日,竹影、浅韵、淡心会随侍在侧。出岫不方便,我想借此机会,放她在您这里调教两日。” 此言一出,出岫立时惊愕。原来云辞带她来,竟还有这一层意思!可为何要将自己放到太夫人这里?难道是担心没人护着自己? 出岫尽力不去多想,偷偷再看太夫人,只见那高高在上的云府主母既无惊讶也无迟疑,自然而然地笑着应承:“也好,等你回来找我要人罢。” 一句话,定下了出岫的去向。她连忙朝太夫人行礼谢恩,再起身时,听闻云辞对自己命道:“你今晚便过来侍奉。”言罢又对竹影道:“你也先回去罢。” 在太夫人园子里,自不必担心云辞有任何不妥。竹影与出岫同时领命告退。 见人都出了屋子,云辞才又开口对太夫人道:“有劳母亲费心……只是,我不想有什么话传到她耳朵里。” 闻言,太夫人拂了拂杯盖上的茶沫子,才抬眸看向云辞,不紧不慢道:“她一个丫鬟,能有什么话传过去?即便真有什么话,她也不够资格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章 花有相似前车鉴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云辞当日便动身前往慕王府,带着竹影、浅韵、淡心一道离开,还有不少云府护卫。是日,出岫住进了太夫人的荣锦堂,迟妈妈比照她在知言轩的待遇,将她安置在一间单独的屋子里。 “既是侯爷送来请太夫人调教的,太夫人又将姑娘你交给我,那咱们也不客套了,有什么说什么。”迟妈妈笑着对出岫道:“太夫人这里的规矩不比侯爷,她老人家起得早,你每日寅末便要起身,卯初服侍太夫人用早膳。” 出岫颔首表示记下。 “太夫人每日用过早饭,要去佛堂里念一个时辰的经文。为表诚心,经文都是咱们府里亲自抄写,你在侯爷跟前儿也是侍奉笔墨的,那每日抄写经文的差事,你便分担了去罢。”迟妈妈再道。 出岫再次领命。 迟妈妈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太夫人这里不缺人手,只缺几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儿。你先把服侍早膳和抄写经文的差事做好,余下的,再听她老人家吩咐。” 言罢又想了想,再添上一句:“哦对了,每日早上,二姨太与三姨太都要来陪太夫人用早膳,四姨太时来时不来,你可要记下了。” 两房姨太太还要来陪着用早膳?那为何独独四姨太不来?出岫心里有些诧异,面上却未敢流露出来,一路恭送迟妈妈出了门。 翌日清晨,出岫起得很早,按早昨日迟妈妈的吩咐去了膳厅。她原以为自己提前来了半个时辰已算早的,未曾想厅里已有两个丫鬟在摆碗筷。 丫鬟们见出岫突然出现,不诧异也不说话,只微微颔首一笑,大约是迟妈妈事先交代过。 出岫便微笑回礼,也动手摆起碗筷,将开胃小菜一一端上。 太夫人的规矩,每日早膳是八凉十热,开胃小菜、米面点心若干,两甜两咸四道汤肴,并不算奢侈。至少比之云府的地位与家底而言,如此规格的早膳在公卿世家也很寻常,何况还有姨太太们来陪膳。 出岫与几个丫鬟忙活了半晌,将开胃小菜和八个凉菜端上,便立在一旁等候。不一会儿,一阵淡淡的说笑声传来,带着妇人特有的沉静与涵养,只见太夫人由迟妈妈扶着进了膳厅,身后还跟着两位三十许的女子。 太夫人今日一身金棕色织锦缎衫,很显精神,面上带着一丝微笑,看似心情不错。 她身后并肩跟着的两位女子,都是妇人打扮,一穿暗红衫,一穿描蓝衫,各有各的风韵: 暗红衫的妇人稍显成熟些,柳叶眉、丹凤眼,鼻梁挺直而棱尖,看着有几分凌厉之气,周身珠光宝气很是惹眼; 描蓝衫的妇人更为年轻一些,也更朴素,她肤色极白,五官并不及暗红衫的妇人好看,遑论及得上太夫人,可那气质却是沉静娴婉,令人见之忘俗,别有一番风情。 这两位应是老侯爷的妾室,云府的二姨太、三姨太了。出岫见她两人各自带了一个丫鬟,随着太夫人进了膳厅,面上都挂着几分残留的笑意,应是来时路上说笑所致。 两位姨太太皆目不斜视,分别落座在太夫人一左一右。出岫观察两人坐下的位置,在心中盘算着谁是二房、谁是三房。 暗红衫妇人坐在太夫人左手,应是先进门的二姨太花氏,姓氏倒也与她一身打扮相符;描蓝衫妇人坐在太夫人右手,应是后进门的三姨太闻氏。果真如迟妈妈所说,只有两房姨太太来陪太夫人用早膳,四姨太并不曾前来。 只这心思几转的功夫,但听太夫人已开口命道:“出岫,吩咐上菜。” 此话一出,出岫立时察觉两道目光投向自己,来自花氏与闻氏。 看来自己的名字已经传到两位姨太太耳中了。出岫不敢多看多想,连忙垂首领命,快步往小厨房走去,片刻,领着几个小丫鬟们前来上菜。 方才临去时的两道目光早已收了回去,花氏与闻氏已神色如常,陪着太夫人开始用膳。一旁的丫鬟们侍奉在侧,时不时地布菜、盛汤,很有规矩。 一顿饭就这般无声地进行着,待到尾声之时,太夫人却再次开口,淡淡对花氏道:“老二呢?教他用了早膳来我这里一趟。” 花氏闻言,面上有些尴尬之意,笑道:“如今二爷分了园子单住,我也不晓得他人在何处,一会儿差人去瞧瞧。” 太夫人“嗯”了一声,状若无意地道:“如今房州闹瘟疫,虽说没闹到烟岚城里,可咱们云氏不能置之不理。昨日侯爷已动身前往慕王府商量对策,老三也吩咐各地米行布施发米,唯独老二还闲着,总要派他去磨砺磨砺。” 在“外人”面前,太夫人坚持称呼云辞为“侯爷”,明明是亲母子,可这份言谨与礼数,出岫听在耳中有些感慨。 此时但见花氏讪讪地对太夫人回道:“您说得是,二爷也的确该为侯爷分担些事务了。”言罢还似有似无地瞥了出岫一眼。 花氏这一眼瞥得飞快,可还是教出岫本人捕捉到了。出岫以为,这一眼便如同方才太夫人的那番话一般,颇具深意。 试想太夫人执掌云氏多年,德高望重,字字千金,又怎会当着几个丫鬟的面,在饭桌上让二姨太花氏下不来台?太夫人分明是话里有话,斥责二爷云起的某些作为。 若是太夫人说话时,出岫还未能摸清她老人家的意思。则方才花氏的那一瞥,已令出岫恍然大悟。 必定是云起调戏自己的事,或是云起向云辞讨要自己的事,被太夫人知晓了。太夫人这是在透过自己向云辞表态,也是在侧面告知花氏与二爷,自己是云辞的人。 想到此处,出岫心中有些莫名滋味,也不知是受宠若惊,还是惶恐不安。她本想安分低调地在这府里生存,却被迫推到了众人眼前,甚至有种即将要处于风口浪尖的感觉。这种感觉,令出岫想起了从前在醉花楼的某些日子。 树欲静而风不止。 但是出岫相信,这种感觉只是暂时的,因为云辞不在府中,又将自己送到了高深莫测的太夫人身边,才会令自己安不下心。她有耐心等着云辞回来,也相信他能护着自己。 无论如何,在云府的日子总归要好过在醉花楼,也好过在追虹苑被沈予的宠姬欺辱。在这里,她只需一心相信那个人,足矣。 ***** 一顿早膳在几位太太的各怀心思中度过。出岫在膳厅里收拾妥当,正要前往佛堂,却见二姨太太花氏带着丫鬟在膳厅前踱步。 出岫尚未及反应,花氏已眼尖看见了她,皮笑肉不笑地道:“早膳过后在这儿散散步,不想出岫姑娘还没走啊。” 这哪里是散步,分明是刻意等人的。出岫只得下了台阶,向花氏行礼。 花氏看着她行礼起身,继而再笑:“侯爷待你不错,人都去慕王府了,还不忘把你送来荣锦堂……”她说到此处,忽而换了话题,冷笑道:“再得宠也不过是个奴婢,再美也做不了侯爷夫人,你还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出岫抿唇不语,表情隐忍。 “忘了你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了。”花氏掩面一笑,说教一般地叹道:“红颜未老恩先断,先人的话都有几分道理,你也该听听。” 言罢已敛去笑意,轻哼一声拂袖而去,刚走了两步,又停住脚步,回过头来隐晦地道:“花有相同,人有相似,出岫姑娘可莫要乐极生悲。”言罢快步离开。 花有相同,人有相似……出岫在心底默默想着这句话,只觉花氏之言意有所指。还有那四个字“乐极生悲”,仿佛也是…… “出岫姑娘!”迟妈妈的声音适时打断出岫的疑惑,她站在不远处,边走边道:“太夫人念经的时辰快到了,你还不知道佛堂在何处,我领你过去。” 出岫点头称是,无言地跟上迟妈妈。 太夫人的要求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不难,她只给了自己一卷经文誊抄,要求每页必须恰好写九九八十一个字,且不能有一处涂抹。 笔墨纸砚都是备好的,出岫自己动手磨了墨,便开始一笔一划地誊抄经文。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足足抄了半卷,竟是无一处错字。迟妈妈见了虽未做评价,但出岫能看得出来她很是满意,心中不禁也长舒一口气。 “姑娘抄了一个多时辰,先回去歇着吧。午膳之前,太夫人会一直在佛堂念经,她老人家若是有何吩咐,自会差人去传唤你。”迟妈妈撂下这句话,便捧着出岫抄的经文,去了太夫人屋内回话。 “早膳过后,二姨太果然去寻她的晦气了。”迟妈妈道:“至于说了些什么,倒是未曾听见。” 太夫人专心致志地看着经文,半晌才道:“舞英也不敢说出什么来。” 迟妈妈在心底轻叹一声,她比谁都清楚,二姨太“花舞英”三个字,是太夫人藏在心里二十年的疙瘩:“这么多年了,您还是放不下。” 闻言,太夫人只将经文搁在腿上,微阖双目道:“当年我想做主将她配给侯爷做通房,她嘴上说不愿,却在我怀了身子时背着我……她是我娘家带过来的,做出这等事,我怎能不寒心?” “二姨太当年也是一时糊涂,这不是生下二爷之后,老侯爷也冷待她了。再者这么些年,她在您跟前儿不敢逾矩,二爷也不怎么管教,便是为了让您安心。”迟妈妈劝道:“不值当为了她气着您自个儿。您还要去念经,可不能带着怨气。” 太夫人闻言点头,这才执起经文,边默读边叹道:“字倒是写得很像辞儿,不知是不是故意留了这一手,想以此邀宠?” “这……我瞧着不大像,许是侯爷怜惜她一个哑巴,又有几分才情,才带回来的。”迟妈妈为出岫辩解。 “当年舞英也不像有心思的,原来是瞧不上只当个通房,倒是让她遂了心愿做了妾。”太夫人道出心中担忧:“何况她那相貌……总是令人不能安心。” 迟妈妈未敢再言。 太夫人又看了看经文上的瘦金字体,似有所想:“不能让出岫变成第二个花舞英。如今辞儿已过了弱冠,待瘟疫之事解决,他的婚事也拖不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章 花开堪折直须折(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三天之后,云辞仍旧没有返回云府。反倒是跟着去的护卫送了信回来,道是侯爷带着竹影等少数几个人,执意出城寻找治疗时疫的方子。 消息一传回来,太夫人大发雷霆,同时又担心不已,当即传了二爷云起带人出城,务必将云辞找回来。 云起在太夫人屋里领命时,显得有些不情愿。这档口任谁都不愿出了烟岚城,只怕会染上时疫反丢性命。二姨太太在旁听着,没敢多说一句,只在私下里请大夫准备了许多药材,让云起带在路上以防万一。 云府忽然陷入一阵轻微的惶恐之中,说到底还是因为太夫人。这位云府曾经的顶梁柱,独立支撑云氏十几年的寡母,到如今还是云氏的核心之一。她的不安与震怒,便会牵动整个云氏。 一时之间,这场瘟疫好似来势汹汹,竟连云氏都无能为力。 若说云起平日里吃喝玩乐惯了,应是个酒色之徒,至少在出岫心中一直是这般认为的。可不曾想,云起带着人马出城短短两日,便带回消息,说是找到了云辞。这倒令出岫很是惊讶。 只不过这传消息的人没能进得了烟岚城,便死在了城门外头,临死前将这消息告诉了守城将士,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管家云忠派人将其敛尸火葬,以免瘟疫传入城内,可就算如此,太夫人还是命云府上下不得外出,又煮了药,不管有没有用,阖府上下每天一人三碗,只当饭吃。 又过了两日,云辞兄弟二人返回烟岚城。云辞并未即刻回府,而是去了别院研究时疫的方子,云起倒是春风得意地回来,还不忘在太夫人面前将自己夸赞一番。 “母亲有所不知,旁的事儿我不敢说,寻人可是一等一的本领。”云起洋洋自得地道。 “哦?你是如何找到人的?说来听听。”太夫人笑眯眯地问,表情甚为愉悦。她虽如此说,但仿佛已预料到云起能将人找回来似的,并不好奇,也不惊讶。 云起倒是卖起了关子,嘿嘿一笑,道:“这可不能对您说,是我的秘密法宝。” 太夫人闻言也未再追问,只道:“进府之前都诊断过了?侯爷与你可都有恙?” “大哥亲自诊了,说是没染上时疫,才放我回来的。”云起禀道。 太夫人点点头:“这几日辛苦你了,下去歇着罢。”言罢又看了看云起的生母花氏:“他这趟也不容易,你去他园子里照顾两日。” 听闻此言,二姨太花氏心中大喜,千恩万谢了半晌,才与云起一并告退。 离信侯府的规矩是,儿子一律养在生母膝下,除非是生母犯了过错,才会被剥夺抚养亲子的权利。这法子与其他高门不大一样,倒是多了几分人情味儿,但是也更能突出嫡子的身份与威严。 正因这数百年流传下来的规矩,云起一直养在花氏膝下,云羡也是跟随生母闻氏。如此一直长到十三岁,才会配了奴才丫鬟,搬到单独的园子里居住。而自那以后,母子之间便不能来往过密,儿子尤其不能再夜宿母亲那里,除非得到主母同意。 这也是出岫来到太夫人的荣锦堂,才弄明白的规矩。只因这里有一处园中园,布置得十分简洁,又不失精美,但一直空置着。细问之下,出岫才听迟妈妈提起,那是云辞少时住过的地方。 如此一联想,出岫倒是对云起如今的生活状态产生了怀疑。他无疑是云家三兄弟当中最为花天酒地的一个,在家教甚严、誉满天下的离信侯府,也算是个异数。 可倘若云起当真是跟着生母花氏长大的,花氏又怎会对儿子的荒唐行径坐视不理?这其中唯有三个解释:要么是花氏刻意放任纵容;要么是她对云起太过溺爱;要么,云起的表现只是假象…… 出岫就这般在太夫人的园子里呆了七日,第八日一早,服侍太夫人用过早膳,出岫被单独留下说话。 太夫人命迟妈妈赏赐了一串古檀木佛珠,才对出岫道:“这些日子你服侍得不错,今日侯爷回府,你先回知言轩准备迎接罢。” 云辞要回来了!出岫按捺下心中欢喜,低眉接过赏赐。 太夫人慈蔼地笑了笑,转对迟妈妈道:“真是个伶俐人儿,不枉侯爷千里迢迢带回来。日后知言轩有了正经女主子,也能拨她去独当一面了。” 闻言,出岫捧着佛珠的手心仿佛擦出一团火,灼烧难忍。她勉强噙着笑容,试图掩饰自己的异样,对太夫人拜了三拜,又向迟妈妈道谢,才从荣锦堂出来。 半路上,出岫碰见了二爷云起和管家云忠,前者正对后者吩咐着什么,怎奈出岫失魂落魄的,全没听进去,只行了个问安礼。 云起的表情有些古怪,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恍然。云忠倒是显得很客气,对出岫颔首回应,便继续听从云起的吩咐。 此后一路无事,出岫返回知言轩。 云辞是午正时分回的云府,听说是研究出了预防时疫的方子。他一回来便径直去了太夫人的荣锦堂,连带竹影、浅韵、淡心也一并前往。出岫在知言轩里等了半晌,未曾等到云辞,反而先等到了二爷云起的丫鬟。 “您是出岫姐姐?”丫鬟一进知言轩,见出岫在垂拱雕花门前站着,便上前问道。 出岫瞧这丫鬟眼生,只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我是二爷园子里的玥鞠,受二爷吩咐来给您送样东西。”玥鞠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锦盒,递给出岫道:“二爷说,那日他喝醉了酒,唐突无礼,请姐姐莫怪。” 出岫闻言很是讶然。这哪里有主子给奴婢道歉的?她连忙朝玥鞠摆摆手,表示这东西不能收。 玥鞠年纪看着要比出岫还小一些,但眉眼生得十分俊俏,笑起来好似两弯月牙:“姐姐若是不收,我回去可不好向二爷交代。” 玥鞠边说边低下声音,靠近出岫耳畔悄声再道:“姐姐有所不知,此趟二爷出城去寻侯爷,又被侯爷训斥了一顿。二爷这是受了侯爷的训,才差遣我过来,还要劳烦您在侯爷面前将这事说一说。” 出岫闻言更是哭笑不得。也不知这位二爷云起到底是怎么想的,遭到云辞的训斥也就罢了,还特地来给自己赔礼道歉,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曾经唐突冒犯似的。 听玥鞠这般一说,出岫也不好拒绝,只得伸手接过锦盒。 玥鞠见出岫不再推辞,便掩面咯咯地笑起来,呵气如兰尽数扑在出岫面上,好似还带着些花茶的香气:“姐姐既收下此物,我的差事也办完了,这便回去向二爷复命。”言罢已行了礼,一路小碎步走出知言轩。 出岫见玥鞠走远,才无奈地叹了口气,暗自寻思着改日要将此事对云辞说一说。如此贵重的礼物,自己绝不能随意收下。这般想着,只将锦盒收好,并未拆封。 出岫先回了一趟住处,把云起所送的锦盒妥帖收藏。七八日未曾回来住,屋子里落了一层淡淡的浮灰,出岫洒扫一番,又想起浅韵、淡心的屋子也该落了灰,便顺势将两人的住处也进行整理。 刚洒扫完毕,便听闻一声招呼:“出岫!”是淡心的声音。 出岫连忙迎上去,只见淡心、浅韵二人拎着各自的包裹入了院子,淡心边走边笑道:“你怎么满头是汗?还不快擦擦!主子去了清心斋,还等着你去侍奉呢!” 出岫闻言,也顾不上与两人招呼,连忙打水洗脸,又换了件衣裳,急匆匆往清心斋而去。 竹影依旧守在门外,瞧见出岫前来,低声笑道:“几日未见,姑娘可好?” 出岫行礼点头,伸手指了指书房,做出询问的表情。 “主子在里头,姑娘快去罢。” 出岫应声而入。 仍旧是一袭白衣,仍旧是出尘之姿,那周身清浅的气质不食人间烟火,险些让出岫忘记眼前这人的富贵身份,总以为是打哪儿来的仙人落入凡尘。 云辞还是清减了许多,不过面上倒是未见倦色。出岫驻足门口,定定看着他,一时竟觉得鼻尖酸涩,想要落下泪来。 恰在此刻,云辞从书案前抬起头来,一眼瞧见出岫站在门口,着一件浅绿衣衫。艳阳在她身后形成一个氤氲的光环,显得她整个人脱俗而生动,好似沐浴在阳光下的娇颜花朵。 此时,此景,此人,不禁勾起了云辞潜藏在心底数日的思念与焦虑,浓郁而绵长。 “怎么在门口傻站着?”云辞适时开口笑道,目不转睛地看着出岫朝自己走近。 出岫被这一声唤回了神智,忽然不敢直视云辞的目光,她抿唇垂眸步入门内,有些手足无措之感。 云辞这才发现出岫微红的眼眶,不禁浅声安慰:“瞧见主子回来,怎么不笑反哭?”他对她招了招手,命道:“过来扶我一把。” 出岫连忙吸了吸鼻子,上前去扶云辞。淡淡的药香自他身上传来,令她瞬间感到无比安心。 云辞就着出岫的搀扶站起身,忽然看着她,开口道:“今日母亲对我说,待到此次时疫解决,要我成婚。” 听闻此言,出岫周身一震,仍旧垂着眸,只勉强笑了笑。这消息太夫人曾无意中提过,出岫明白,依照云辞的身份与年纪,的确该成婚了。这般想着,不仅心中酸楚,仿佛头脑也难受起来,昏昏沉沉。 云辞说出这话,便一直盯着出岫看,见她没有半分吃惊,还垂眸带着笑,只觉这番小别重见的喜悦减淡了些许。 他手上使力捏住她的手腕,低声道:“出岫,这一次我离开七八日,有些事情反而想清楚了,我对你……” 话还没说完,云辞忽然觉得手上一沉,一个娇软的身躯已倒向自己怀中。 “出岫……来人!”云辞的惊呼声中带着无比的担忧。这是出岫昏倒之前,最后的意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章 花开堪折直须折(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仿佛做了一场梦,梦中的出岫又回到了醉花楼失火的那一夜。只是这一次,没有琴儿代替,亦无沈予相帮,她自己被生生锁在床榻的梁柱上,忍受火焰的炙烤。 周身的肌肤都燃烧了起来,浓烟滚滚令人窒息。发肤的疼痛与胸腔的压抑令她喘不过气,也挣脱不开束缚,她等不到人来救赎,唯有等待死亡。 云辞抚上出岫滚烫的额头,先是诊脉,再观面相,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出岫的症状,与那些染上时疫的流民很相似。” “时疫?这怎么可能!”淡心率先惊呼出声:“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咱们这些在外头走一遭的人都好端端的,她怎会染上了时疫?” 云辞显然也想到了,不禁蹙起眉峰:“许是有谁不慎带回了病种,身子好抗过去了,却传给了她……” 话到此处,云辞忽然语气一变,当机立断道:“出岫不能再在府里住下,竹影,你安排人将她送去别院。那里有我研制的药方,先让她喝两副试试。” 竹影领命,也顾不得男女之妨,拦腰抱起出岫,边往外走边对护卫交代:“备车,去别院。” 云辞沉吟一刻,又对淡心道:“先从知言轩开始,上下洒药,侍婢、奴才,人人皆以白巾覆面,一日三换,白巾要用滚水烫透,再去太阳底下曝晒。” 淡心俯身领命,正待转身去办差事,却听云辞又道:“这事瞒不住,知言轩上下安置好以后,你去各个园子里都说一声,务必让阖府照办。” 淡心连连称是,不敢耽搁,小跑而去。 而此时,屋子里唯剩下浅韵。 沉静、寡言、不争、疏淡,是云辞素来对浅韵的印象。也正是她这个性子与他极为相投,母亲才会将她从荣锦堂里拨出来,送到了知言轩。 “浅韵,”云辞开口唤她,“此事瞒不住母亲,你去向她老人家禀报此事,也好让她有个万全的准备。” “您不去吗?”浅韵素来平淡的语调难得有了一丝起伏,面上也挂着几分疑问与微讶。 “出岫危在旦夕,我要去别院。”云辞斩钉截铁地道。 闻言,浅韵惊异不堪:“您要为了出岫,涉身犯险?主子,她若当真染上时疫,您此刻该是回避,而不是……” “浅韵。”云辞眉峰再次蹙起,语中带着几分不悦:“为了城外的流民,我能出得城去;为了她,如何不能?” “那不一样。”浅韵甚少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来:“城外流民数以千计万计,您悲天悯人,出城寻找时疫的方子,是您作为离信侯的责任;可出岫呢?只她一人值得您如此冒险?” “值得。”云辞不假思索地对浅韵回道:“她也是我的责任。” 此话一出,浅韵顿时心中一凉:“主子,太夫人将奴婢拨来您这儿,是让奴婢好生服侍您。奴婢不能让您为了一个大丫鬟,置安危于不顾。” “谁说她是丫鬟?”云辞面上已有些薄怒之意:“浅韵,今日你多话了。” 云辞话音甫落,但听“扑通”一声轻响传来,浅韵已跪在地上。她好似铁了心地要劝阻云辞,铿锵道:“主子您要如何责罚奴婢,奴婢都毫无怨言,但奴婢绝不能让您去别院。” 她没有给云辞开口说话的机会,亟亟续道:“淡心不知您为何宠着出岫,奴婢与竹影却是知道的。那年淡心的父亲去世,她恰好回乡奔丧,因而错过了……” “浅韵!”云辞开口喝止她继续说下去,脸色是前所未有地难看。 “奴婢斗胆,”浅韵再次俯首叩头,口中却继续道,“奴婢不愿看您自欺欺人。在追虹苑,奴婢第一次看见出岫,便知道她……” “唰”的一阵风动,吹起了浅韵额间的几缕垂发。她不禁抬起头来,只见云辞已愤怒地从轮椅上站起,面沉如水地俯身看她,厉声斥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妄议主子?这便是你在荣锦堂学的规矩?” 这下浅韵终于慌了,跪在地上向前蹭了两步,想要伸手去扶云辞。可云辞见状却不为所动,仍旧身姿岿然地立在原地:“太夫人都未曾说过一句,你这是在教训谁?” 浅韵在云辞身边服侍数年,何曾见过他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此刻也不禁垂下泪来,也不知是替主子心疼,还是替自己羞愧。 云辞已是当真动了怒,再道:“你与出岫相处不深,今日也全是为了我,此事我不予计较。但是你若再多说她一句,现下就回荣锦堂去侍奉太夫人,不必再留在我知言轩!” “主子!”浅韵霎时面色刷白,急急请罪:“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她泪水涟涟,却顾不得擦拭,只哽咽地道:“您要如何责罚奴婢,奴婢都认了。只求您顾念自己的身子,别再站着了……您……奴婢扶您坐回去成吗?” 见浅韵知错,云辞这才面色稍霁,轻轻叹道:“我只恨我这双腿……”往后的话,云辞说得极轻极淡,浅韵没能听见。 “你既然知错,也该知道在太夫人面前,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只一瞬,云辞又恢复了肃然面色,任由浅韵将自己扶着坐回轮椅之上:“你先回去洗把脸换身衣裳,不要让太夫人多想。” “奴婢省得。”浅韵不敢再多言,只将云辞安顿好,又按照他的吩咐去备马车,才匆匆换了衣裳往荣锦堂而去。 那边厢,浅韵去向太夫人禀报;这边厢,云辞已坐上前往别院的马车。临行前,还不忘吩咐管家云忠:“告诉淡心,办好差事留在知言轩。只要府中稍有异常,即刻向我禀报!” 马车低调地从离信侯府侧门驶出,疾驰而行。能在这世上翻云覆雨的离信侯、云氏一脉的当家人,却深深地体会到宿命的神奇与无力…… ***** 出岫的状况并不太好,虽不至性命垂危,亦不远矣。云辞来到别院再次诊治,深感以自己的医术无能为力。他沉吟片刻,对竹影命道:“通知各地暗卫执事,在钱庄升出寻人标符,将当世三大神医找来。” 云辞报上几个名字,当然也包括沈予的师傅、屈方在内。 竹影领命,也说出担忧:“找人不难,但只怕即便找到了神医,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竹影能想到的问题,云辞何尝想不到,却也只能一试:“唯有寄希望于这几位神医,有在烟岚城附近的。” 竹影连忙去办。 此时出岫已是浑身发烫,比之方才在云府时,更为堪忧。云辞又命别院的管事与奴婢熬了药,再给她喝了一贴,自己衣不解带地守在一旁,心思已算沉到了底。 “出岫,”明明知道她听不见,云辞仍旧握着她的柔荑,执意道,“有些话我还没有来得及说……” 他一手握着出岫,丝毫也不怕感染时疫,耐着性子为她擦拭额上香汗,又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喂药、喂水,亲力亲为,只怕下人不够仔细。 眼见竹影办了差事返回,云辞又道:“前两日我将预防时疫的方子交给了慕王,请他寻大夫继续改良。你以我的口吻修书一封,亲自走一趟慕王府,无论方子是否改良,先将他府上的大夫带过来。” “您要为出岫姑娘会诊?”竹影脱口而问。 “如今也没有旁的法子了,以我独自之力,只怕力不从心。”云辞脸色越发肃然,几乎是带着些许惶恐。 竹影从未见过主子这般,在他心目中,云辞无论何时都是处变不惊。唯有两次表露过这种担忧与无力,一次是明府来追虹苑闹事,以为出岫失踪之时;另一次便是今日。 主子两次失常,皆是为了出岫,他还能再说什么?竹影看了看榻上两人交握的双手,心里轻叹一声,领命而去。 周遭终于安静了下来,云辞将不相干的下人都屏退到了屋外,自己独自守在屋内。 此刻卧在榻上的出岫,秀眉微蹙,双颊绯红,若不是那苍白的嘴唇与额上的香汗,几乎令人看不出她身染重疾。好似她只是处于睡梦之中,而梦中的她遇到了什么伤心事,使得旁观者无比怜惜。 离开云府的这几日,云辞先是去了慕王府,也听说了慕王与那名为“鸾夙”的女子有些纠葛。“南晗初,北鸾夙”皆是风月场上的花魁翘楚,他身为旁观者看着听着慕王的爱恨,嗟叹之余,更是遗憾造化弄人。 想来是不会有人能猜到,这天下最富艳名的两个青楼女子,分别归于房州最有权势的两个人。鸾夙在慕王府,晗初在离信侯府。 云辞听慕王提及,待这场瘟疫过后,他要去京州向统盛帝请婚,娶的却不是鸾夙,而是娶他救命恩人的女儿。慕王那句“迟了一步”令云辞颇多感慨。 本以为此生会孑然一身,自己这身子也不想连累哪家姑娘,云辞一直觉得这样甚好,两袖清风地来,了无牵挂地走。仿佛薄命之人理当如此。 可在看过了慕王的隐忍之爱后,在看过了城外流民的惨死后,他改变了想法。 人生苦短,花期有限,堪折之时,不应犹豫。 可偏生,彼此都背负着沉重的枷锁。她有勘不破的旧情;他有丢不掉的责任。也许是命中注定,他们该在这轮回岁月里相濡以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章 花开堪折直须折(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当日黄昏时分,竹影从慕王府带回来四名大夫,皆是房州乃至举国的医中圣手,只是比起当世三位神医,还是差了许多。 云辞情知这一次慕王卖了自己极大的面子,为全礼数,他命竹影回云府挑了两柄祖上珍藏的绝世名剑,送去慕王府以表谢意。 慕王出身军中,爱剑成痴,也算举世皆知。 此后,云辞将出岫交给别院的奴婢照料,自己则与四位大夫一同关在屋内,商讨治疗时疫的方子。防治防治,如今云辞研究的法子,只防不治,对于出岫这种已感染上时疫的患者,收效甚微。 几乎是一夜不眠不休,挑灯研究,几位大夫才与云辞达成共识。竹影匆匆捧了药方去置备熬药,云辞则不顾众人反对,执意前去探望出岫。 一探之下,惊怒非常。出岫的脸色已不是绯红,而是处于高烧昏迷之中的不正常红晕,浑身滚烫,犹如炙烤。云辞深知,出岫若再这般烧下去,即便性命救了回来,只怕神智也要烧坏了。 几乎是当机立断,云辞命竹影回云府地窖,将成块的冻冰搬运过来。时值四月,天气渐热,冻冰在搬运过程中融化不少,可即便如此,聊胜于无。至少,那融下的水也是凉的。 男女授受不亲,云辞终于退出屋子,只交代侍婢一遍一遍用冰水为出岫擦拭身子,再将冻冰搁置在床头与床尾,务求能让她的体温降下来。 如此忙碌了一个白天,又配合着新研制的药方,出岫总算退了高热,改为低烧。云辞虽口中不说,可那神色仍旧泄露了无比的担心,期间迟妈妈代表太夫人前来传话,也等了半晌,才得到云辞的召见。 “太夫人说,还得您回府里主持大局,一味守在别院也……” 迟妈妈的话尚未说完,已被云辞打断:“府里有母亲坐镇,绝无闪失。迟妈妈回去罢,多说无益。” 云辞自小由迟妈妈照料,对她甚是尊敬。这也是生平头一次打断她的说话,令迟妈妈很是讶然。可正因她是看着云辞长大,也深知他的脾性,情知多劝无用,只得依言返回云府。 又过了一个时辰,淡心遣人来传话,道是二爷云起园子里的玥鞠也染上时疫,只是她没有出岫的好命,尚未等到施治已香消玉殒。 云辞闻言,只沉吟了一瞬,没有表态。 时辰一点一滴流逝,又是一个黄昏来临,云辞知道,这一晚是出岫最为凶险的时候。熬过去,她会渐渐好转;熬不过去,她的下场会同玥鞠一样。 云辞一直等在出岫门外,目不转睛地看着夕阳,只觉自己的心也如同即将到来的黑夜,深沉而不见底。 “吱呀”一声,房门开启,一个小丫鬟拎着茶壶从屋内走出来,动响唤回了云辞的心神。 “不是教你用冰水给姑娘擦拭吗?你拎着茶壶做什么?”竹影不等云辞开口,率先问道。 小丫鬟被这冷冷一问吓得有些结巴,磕磕巴巴地道:“是……是方才……姑娘说要喝水……奴婢才……” “胡扯!”竹影厉声斥道:“她又不会说话,怎可能开口要水?” “不会说话?”小丫鬟很是诧异:“不是啊,方才姑娘口中呢喃着要喝水,奴婢见屋内的茶水都凉透了,才想着去厨房倒一壶热的……” 她话还没说完,云辞已亟亟打断,命道:“你去罢。”说完亟不可待地看向竹影,神色之中是隐隐的惊喜。 竹影立时明白主子的意思,连忙推着他进屋,刚在屋内站稳脚跟,却听云辞忽然命道:“你出去!快!” 竹影一愣,瞥见屏风上搭着的女子衣衫,有些恍然,连忙眼观鼻、鼻观心地退出门外。 云辞自行滑着轮椅来到出岫榻前,但见她两截皓腕露在薄衾外头,香肩也隐隐显露,玉颈上系着的肩带清晰可见。那盈白的雪肌因烧热而泛红,见者堪怜。 是了,要为她擦拭身子,必是要解开衣衫的,倒是他关心则乱,唐突了。 在云辞心里,已将自己当成医者,是以此刻,他并不觉得应当回避。但竹影不同。 云辞俯身靠近出岫,试图得到她的回应:“出岫,能听见吗?” 榻上的女子犹自紧闭双眸,长睫在眼帘下映出一片小小阴影,显得楚楚动人。云辞见得不到回应,也不气馁,这般问了三遍,忽然听到一声细弱蚊蝇的“嗯”。 只这一个字,在云辞心中已犹如天籁!他未曾想到,这一场来势汹汹的时疫,竟是令出岫开了嗓,能开口说话了!云辞只感到心中安慰些许,不禁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你既能开口出声,这时疫也定能扛过去。” 他不停地对她说话,感受着她逐渐降下温度的肌肤,心中的期待一刻强过一刻。他的眼神在她面容之上流连不去,忽然,眼风扫到了她双臂之上的疤痕。 一道一道遍布双臂,细密而深刻,仿佛是被尖锐的利器所划伤。云辞久病成医,已能分辨出这些伤痕存在多久,再细推时间,心中也猜出个大概。 他轻轻抚摸那些疤痕,只觉每一寸痕迹也同时烙印在自己心底,疼痛不已。 很想对她再说些什么,可纵然千句万句,此时此刻竟都被这些疤痕尽数挡了回去。 云辞兀自心疼地嗟叹,却听竹影在门外忽然禀道:“主子!慕王府派人传话,道是流民之中已有人寻到治疗时疫的法子,他正派人去取了!” “你说什么!”云辞又惊又喜,已顾不得腿疾,忽然站起身来,朝着门外道:“方子拿到先让我瞧瞧,不要盲目配药!” “属下明白。”竹影的话语也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喜悦。 云辞俯身看着榻上的出岫,深知这一次他欠了慕王一个天大的人情。云氏向来讲求明哲保身,虽然根植于房州,可对待南北两国一直不偏不倚,也不轻易表态。 可这一次……云辞不知慕王以后会索取什么作为回报。但这个人情,他欠得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 对于流民而言,这一场瘟疫闹得许多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犹如魔咒; 对于慕王而言,这一场瘟疫来势汹汹、惊动皇城,是他封王以来所面临的最大考验; 对于云氏而言,这一场瘟疫阖族处变不惊、乐善好施,“云氏”二字更得民心; 但对于出岫而言,这一场瘟疫,不过是她绵长的一个梦境,一觉醒来,前尘尽忘。 若非云辞双目赤红的担忧,若非竹影不可掩饰的倦色,她尚且不知,自己竟是经历了一场可怕的生死之役,险些丧命。 靠在榻上,由云辞亲自喂药的滋味,实在令出岫受宠若惊。她拘束地喝下这碗药,等了半晌,云辞也没有离去的意思,于是她只得在他掌心里写道:“我想沐浴。” 云辞看了一眼掌心,淡淡问道:“什么?我没瞧见。” 出岫大感无奈,再次拉过他的手写道:“沐浴。” 云辞难得地挑了挑眉,看向出岫:“你还是做口型罢,写字我当真看不懂。” 出岫也不知云辞是否是故意的,只得朱唇微翕着再道:“沐浴。” “长久不说话,都不会出声了。我听不到。”云辞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目中闪过隐隐的期待。 出岫却是急了,从前哪里需要重复这么多遍,云辞早该看懂了。她越想越觉得身上汗津津得难受,再看云辞仍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禁开口薄斥道:“你这人,真是……” 话一出口,云辞已勾唇浅笑,出岫犹自不明白,待到“真是”二字说出来,才反应过来,连忙无意识地以双手掩唇,清眸大睁,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云辞见状,拉下她的一双柔荑握牢在手中,低声哄道:“再说一句。嗯?” 出岫“蹭”的一下面色绯红,也不知是被握住手的缘故,还是云辞那一句附耳的诱哄。她使了使劲,想要抽出双手,奈何他握得极紧,不给她挣脱的机会。 出岫不禁垂眸咬唇,已忘记自己能够开口说话的事实,只顾着与云辞的双手负隅顽抗,想要逃出生天。 “你若不说话,我便不松手。”云辞看出她心中所想,目光潋潋笑着威胁。 出岫只得抬起头来:“说什么?” 云辞思索一瞬,道:“你唤我一声‘云公子’如何?” 出岫闻言大为赧然,咬着下唇不愿出声。 云辞见状也不勉强,只笑道:“不愿意?也罢,那我可真不松手了。” 出岫急了,这人何时变得如此无赖?可自己刚刚恢复身子,双手根本使不上力气。 彼此僵持了半晌,到底还是出岫败下阵来,垂眸唤了一声:“云公子。”只这三个字,已令她面若桃李,娇红欲滴。 云辞从前只在淡心的话本子上见过“公子”这个称呼,不想此刻从出岫口中唤出,竟是清喉婉啭,犹如黄莺出谷般好听。 他被这一声唤得心神悸动,兼之出岫大病初愈,也算是双喜临门。如此一想,云辞心头忽然涌起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情不自禁松开出岫的柔荑,不待她反应,已环住她的腰身朝自己贴近,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个吻。 譬如朝暮,时光滞停,风月痴缠,一吻定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额间柔软的触碰,仿佛是被一溪春水脉脉滑过,清澈,微痒,漾起心底阵阵涟漪。 出岫犹自不敢置信,一双瞳眸翦水盈盈,惊恐地看向云辞,半晌,才晓得挣扎出他的怀抱。 云辞并未强迫她,顺势松了手,仿佛知她心中所想,颔首坦诚:“如你所想,我正是这个意思。”他的浅笑清风霁月,又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出岫呆立良久,才觉出云辞话中之意。她偏过头去不敢看他,默默在心底酝酿着,道:“奴婢不懂侯爷的意思。” 一句话,明明白白拉开了彼此的距离。心底的苦涩盖过了出声的喜悦,这话说得违心,但她不愿折辱他。 云辞的面上并未瞧见失望之色,只是定定看着出岫,问道:“真心话吗?” “嗯。”她垂眸侧首。 “既是真心话,为何不敢看我?”他目光犀利,直击她心上,不给她半分逃避的机会:“出岫,在追虹苑,我已领教过你口是心非的本事。” 出岫闻言,只将身子往后靠了一靠,试图远离云辞的压迫目光,双手抱膝道:“侯爷是奴婢的恩人,奴婢做牛做马、结草衔环都难以……” “谁许你自称‘奴婢’的?”云辞淡淡打断她:“我的话都不听了?” “不是,我……”出岫只觉咽喉一阵干涩,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已说不出半句话来。 云辞见出岫这般逃避,想起她大病初愈,也不欲强迫她,唯有慢慢来:“我不是一个强人所难的人,也不是处处留情的人。出岫,你很清楚。” 闻言,出岫几乎要将一张脸埋在双膝之中,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只是表达我的想法而已。”他缓缓伸手抚上她一缕漆黑丰盈的青丝,亦不再多言。 出岫仍旧埋首,不说话,也不抬头。 云辞望着她过于自我保护的这一个姿势,蜷缩在榻上,埋首双膝之间,无疑是在逃避,不敢面对。出岫这个样子,令云辞想起了丛林里的小兽。受过一次伤,便对异类摆出防备的姿态,倘若情知不敌,它们会坐以待毙。 “你在别扭什么?”云辞低声地探问:“还是说,你心里有放不下的人?”这一句,他曾在追虹苑问过她,而如今同样一句话,他才晓得,自己两次问出口,其实是同一个意思。 云辞有些害怕会从出岫口中听到“赫连齐”三个字,但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可怕,那是她遇上他之前。 奈何出岫还是没有半分回应,只是双肩已开始微微耸动。 云辞见状轻蹙眉峰:“你哭了?”心中顿时有些疼痛,又叹:“是我逼你逼得紧了……你好生休息,我会等。” 云辞这番剖白力如千斤,字字烙印在出岫心底。是悲?是喜?喜的是她并非一厢情愿;悲的却是她宁愿自己一厢情愿。 要如何开口,对他提及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她曾将身心交付过另一个男子,又被生生辜负,这样的话语,她难以启齿。 也许人都是自私的,她宁愿拒绝他,宁愿不回应,也不愿将自己龌龊的过往说出来,去面对他失望、嫌恶、甚至是后悔的神色。 就这样罢,直白地拒绝,不让对方抱有任何幻想。至少,他还会念着她的好,记取她的美;至少,她还是他身边的奴婢,能一心一意守着他。如此,足矣。 明明彼此有意,却要生生斩断,这番疼痛,痛过剜心。 多么悔恨曾经对别人轻易相许,让那些几近灰飞烟灭的往事来阻隔眼前。轮到真正那个值得刻骨铭心的人出现,却只能捧着自己破碎的心,以及心上的四个字: 相逢恨晚。 耳畔响起轮椅的辘辘之声,应是云辞离开了这间屋子。至此,出岫才敢放声大哭,却仍未抬头,仿佛是要将失声期间的默默泪水一并哭回来一样,听着自己的哭声,有一种惨痛而又残忍的安慰。 出岫肆无忌惮地哭着,直至将双膝间的薄衾哭得湿透,才改为啜泣,继而抽噎,最后,抬起头来。 眼风瞥见一抹熟悉的白影,来自一个熟悉的人。出岫尚未及反应,已被云辞一手钳制住下颌,不让她有机会再埋首于被衾之中。 他竟没有走!自己竟是被骗了!说不出是羞愤还是气恼,出岫的眼角还挂着泪痕,望见他意味不明的目光,只觉无颜面对,唯有紧闭双眸。 温热的手指轻轻拂面,为出岫拭去滴滴泪痕。云辞知她着恼,只得低声解释道:“我若不出此下策,只怕你永远也不肯抬起头来。” 出岫依然不作理会,只是那抽噎一顿一停,止不住地令她胸口起伏。 云辞修长的手指缓缓划过出岫的长睫,沾湿了一指水痕,宛如南熙三月的烟雨,可将天水染成碧色,晴空如洗。 “你若当真对我硬得下心肠,为何方才哭得那般伤心?”云辞的质问轻轻浅浅,却能蛊惑人心:“至少也要让我知道,你为何不肯回应?” 出岫执意咬唇,阖眸,无动于衷。 云辞好似极为无奈,叹道:“你要我说什么动听的话来哄女孩子,我还当真不会说。这下可难倒我了。” 仿佛自说自话一般,云辞看着出岫,继续道:“就不肯看我一眼?” 出岫不为所动。 云辞失笑,轻咳一声:“那我以主子的身份命令你,出岫,我问一句,你不必开口,只需点头或摇头,好吗?”言罢又好似想起什么,再补充道:“不能违心,不许骗我。” 出岫的长睫还挂着泪珠,微微闪动了下,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你心里有别人?”还是这个问题,也是云辞迫切想要知道的问题。 出岫迟疑一瞬,微微摇头。 云辞发自真心地笑了:“那是对我无意?半分也没有?” 这一次,出岫僵持着,不摇头也不点头。 “你这态度,已然告诉了我答案。”云辞话中的愉悦难以掩饰。 出岫死死咬着下唇,不知是该承认?还是否认? “最后一问。”云辞沉吟片刻,慎重地问道:“你……是自卑吗?” 自己的心思到底还是瞒不过他呵!出岫垂首,轻轻“嗯”了一声。 听闻这句答案,云辞终于肯放开钳制住她下颌的手,宠溺地叹道:“你若自卑,天底下的女子都要抬不起头来……傻姑娘。” 他不管出岫是否睁眼,是否听得进去,只自顾自地轰炸她的耳朵:“你不是心里有人,也并非对我无意。男未婚,女未嫁,那你还哭什么?” 出岫抽噎着不肯答话。 “记不记得那首《朱弦断》?”提起这首诗,云辞很是感慨,这分明是别的男人为她写的一首诗,却成全了他对她的心思,也释疑了他对她琴技的赞美。 说到《朱弦断》,云辞终于如愿看到出岫睁开了双眸。她神色赧然而逃避,那副伤心欲绝地模样,令云辞不忍再去揭开她鲜血淋漓的旧伤。 原本是想就这首诗告诉她,他已知道她是晗初。可话到口边,云辞临时改变了主意,笑道:“那日你拿着诗来找我品鉴时,曾写过一句话——‘这世上能寻到一双相知之人,算是奇迹’。” 他停顿片刻,仔细观察她表情的变化,继续道:“出岫,你我明明是这世上的一个奇迹,为何你不愿成全?我们不是不相知,也绝非不能相守。” 相知、相守……多么奢侈的字眼。出岫在口中默默地呢喃,只觉眼前这人、这景,好似一场美好的幻梦,如此不真实。他竟也喜欢自己,想要相知相守,可自己又如何配得上这番深情厚谊? 出岫垂眸,到底还是不愿欺骗云辞,斟酌了片刻才鼓起勇气,喑哑着嗓子道:“侯爷,我是不洁之人,我……不配……”最后两个字,已几乎低不可闻。 “有什么不配?还是你嫌弃我身有残疾?”云辞坦然地道:“我曾挣扎了许久,不愿这身体拖累你。可我也想自私这一回,我有自信能比常人更令你欢喜。就好似你从前不会说话,也能令我欢喜一样。” “不,不是的……”听闻此言,出岫泪水又滑落下来,使劲摇头:“侯爷,我……不是完璧之身……” 这话一出口,出岫再未听到云辞的回应。长久的沉默令她渐渐止住哭泣,明明是预料到的结局,不曾想这句话说出之后,还是难以克制的失落。 出岫别过脸去,忍着伤情解释道:“您别误会,不是小侯爷……您……不认识他……” 话到此处,她已再难继续说下去,终于肯看向那一张恍若天人的面容,恳求道:“请您给我留一丁点儿尊严,也请您……别再说了……” 云辞直面出岫的闪躲,半晌,才郑重接了话:“许是我平素的性子太温和,你还不知道,我认定的事情从不会轻易更改。” 他边说边执起出岫的双手,想要给她以现世安稳:“缘起缘灭,都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我该感谢那个人,若没有他,如何能让你遇到我?” “若要遗憾与自责,也不该是你。是我没能早些遇上你,好在如今也不算太迟,是不是?”他耐心开解,言语犹如四月春风,和煦温暖。 天下女子,任是谁面对着一番深情表白,想来也不会无动于衷。何况早在出岫失声之时,这份前缘已定。她又哭了,只是这一次,落下的是欣喜的泪水,不比从前。 “‘侠士勿轻结,美人勿轻盟,恐其轻为我死也。’出岫,这道理我明白。” 缠绵的耳语也可以铿锵有力,天地都在这一刻被震慑得静止。两个紧紧相拥的人,终于等到了属于彼此的命中注定。 纵使风华笔墨,难以书尽,这刹那天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章 流言暗涌惹春潮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再次回到离信侯府,已是四日之后。这四日当中,云辞一直陪伴她,悉心照料,府中事务皆是快马送至别院,呈给云辞定夺。 出岫曾为此劝过云辞数次,只怕会引起太夫人及府里众人的不满,怎奈云辞很是坚持。原本他还希望出岫能多休养几日,最终是两人各退一步,出岫在将养四日之后,执意回府。 在这期间,太夫人并未派人再来催促,也没有只言片语,这令出岫很是不安。回府当日,原想前去荣锦堂请罪,却遭到迟妈妈的婉拒。 迟妈妈明里是以出岫身子未愈为由,命她安心将养;可真正婉拒的缘由是什么,出岫心中清楚得很。只是她未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成了“祸水”。 然而,这番被太夫人冷待的焦虑尚未过去,出岫又被另一件事分去了心神。 原来,在她身染时疫、前往别院的第二日,云起的金露堂也死了个丫鬟,正是玥鞠。太夫人眼见时疫已闹到云府内院,便当机立断,下令将出岫、玥鞠所住的院落尽数焚烧,严格控制火势,以防蔓延开来。 只一夜之间,知言轩、金露堂当中,丫鬟所住的两处院落,尽数付之一炬。 这些人财物的损失,对于富甲天下的云氏而言,自然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出岫隐隐猜测,太夫人此举主要是为了安抚人心,毕竟当时房州境内只有预防时疫的方子,并没有治疗时疫的方子。 只不过,如此一来,两处丫鬟所住的院落均需重新修缮,在修缮期间,丫鬟们要另觅住处了。好在浅韵和淡心为出岫着想,在焚烧院落之前,已将她屋内一些贵重物件给收拾了出来。 云辞所赠送的琴具、文房四宝自不必说,沈予所赠的匕首太过惹眼,也被淡心妥帖收好。浅韵倒是更为细致一些,见屋子里有个锦盒分外精美,也收了起来。 这锦盒正是云起托玥鞠赠给出岫的那个。也是因为这个锦盒,出岫与玥鞠有过密切接触,才会被传染上时疫。 好在那日玥鞠只接了这一个任务,并未与外人接触,是以云府众人才幸免于难。而云起出城寻找云辞的那几日,每天喝着防治时疫的药物,也颇有功效,未曾染恙。 事后想起这事,云府上下都是虚惊一场。 “还是民间藏龙卧虎,想这场瘟疫来势汹汹,咱们主子都没能研究出抑制的法子,民间却流传开了。也不知是哪位高人这般厉害。”淡心听闻出岫治愈的过程,不禁慨叹。 “听侯爷说,是一个江湖郎中歪打正着,意外研制出药方,慕王已重重赏了。”出岫轻声答道。失声半年有余,如今忽然能开口说话,她还是有些不适应。 淡心闻言,拊掌笑道:“一场时疫,倒是将你的嗓子治好了,也算因祸得福罢。如今咱们的米行开仓赈济,三爷也在民间颇得好名声。果真是双喜临门!” “我又怎能与三爷相提并论?”出岫薄斥淡心。 “主子器重的人,如何不能?”淡心朝出岫眨了眨眼,这一句话,别有深意。 出岫哪能听不出来?自从别院回来以后,云辞便埋首于清心斋,处理积攒了几日的公务与生意。她原是想去侍奉笔墨,云辞却拒绝了,只道是让她安心休养。 出岫不知外人是如何盛传云辞与自己的关系,可堂堂离信侯,为了一个身染时疫的哑女,亲自在别院照顾了整整六日,这件事想瞒也瞒不住。 瘟疫来袭的恐惧虽然分担了一部分闲言碎语,但如今云府已恢复平静,瘟疫一过,出岫知道自己必定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只是云府管教下人甚严,他们不敢公然议论,大约也唯有私下揣测了。 对于这一切,出岫都已做好心理准备。况且云辞教她不必担心,她便信他。因而回府之后,对于一切别样的目光与刻意的接近,出岫都恍若未闻。 “淡心,你先出去一趟,我有些事情要单独与出岫说。”正胡思乱想着,但见浅韵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前,直白地道。 自从两处丫鬟所住的院落焚烧之后,知言轩、金露堂的丫鬟们都挤在了吟香醉月园,这里地方倒是很宽敞,只不过屋子有限,淡心与出岫便暂时同住一间。 淡心见是浅韵进来,也未多问,只笑吟吟地挪地方,将屋子让了出来。 浅韵也不迂回,执着锦盒开门见山道:“这是烧院那日,从你房里找到的锦盒,我没有打开,还给你。” “多谢浅韵姐姐。”出岫知晓浅韵比淡心年长一岁,比自己年长两岁,便也客气地唤一声“姐姐”。 浅韵只颔首受下,眉宇间缺不见笑意,颇为郑重地道:“出岫,我虽是侯爷身边的人,可也是太夫人屋里出来的……有些事,便不能置之不理,不闻不问。” 出岫闻言,心中一紧。 浅韵见她这副模样,斟酌一瞬,又道:“今次这场瘟疫,唯独你和二爷园子里的玥鞠染了病,太夫人嘴上不说,难保心中不会多想。” 出岫立时明白过来,连忙解释道:“姐姐误会了,我……” “主子待你的好,上上下下都瞧在眼中。你长得美,也是不争的事实。可若是这份美貌引起了侯爷兄弟之间、乃至母子之间的龃龉,那便是你的错。”浅韵没有给出岫解释的机会,说出的话语掷地有声。 出岫垂眸沉吟一瞬,回道:“我明白了,姐姐放心。” 浅韵亦是点头,再次声明:“按道理讲,你我皆是侯爷身边儿的大丫鬟,不分高下;按人情讲,侯爷待你要比旁人都好上三分……这话我本不该说,可太夫人既然遣了我来知言轩,有些事,我便不得不提点着,还望你不要多心。” 浅韵边说边从座上起身,往门外走去,刚要跨出门槛,好似又想起什么,转身对出岫再道:“对了,忘记恭喜你喉疾治愈。” 出岫浅笑颔首,以示回礼,目送浅韵离去。 自浅韵走后,出岫一直在想她说的话。直至晚饭过后,仍旧心中难安。 不得不说,浅韵的性子要比淡心沉稳得多,太夫人喜欢她、派她来知言轩不是没有道理的。这样的女子,只当个大丫鬟,怕是有些吃亏了。云辞身边,也需要这般细致的女子来服侍。 出岫不禁叹了口气,心中更兼郁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底还是将云起所赠的锦盒打了开来。 锦盒内是一条绣着红梅的素白绢帕,裹着一只通体流翠的玉镯。 南熙四季如春,气候暖湿,少见梅花,出岫情知这条绢帕必定是北熙之物,能到云起手中,想必也是价值不菲。遑论这只玉镯。 出岫将绢帕与玉镯重新收好,这才闻到锦盒内还有一阵淡淡的香气,不知是什么香料,很是好闻。 出岫闻着这香气,便也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玥鞠,嗟叹她小小年纪殒命的同时,反观自己,倒也生出几分满足之感。想着想着,心中稍安,闲来无事便早早和衣睡下。 待到夜半,出岫是被热醒的,感到有些不舒服。浑身发热、头晕目眩,周身都泛着轻微的痒意,仿佛是渴盼着有人能来挠一挠,慰藉一番。这种感觉有些像前几日染上瘟疫的症状,可相比之下又多了几分清醒,还有几分难言的燥热。 如此辗转到半夜,竟是汗湿了亵衣,连床榻也沾上隐隐的水意。出岫再也忍不住了,摸黑朝对面的铺子唤道:“淡心……淡心……” 淡心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嗯?”声音泛着癔症。 “淡心,我身上难受,好热……你帮我倒杯水来。”出岫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娇喘不堪。 淡心闻言,一个激灵坐起身来,生怕是出岫时疫未愈,忙道:“好,你等着。”说着已就着院子里的灯笼,摸到桌子上的茶杯,倒了杯冷水端给出岫。 正要扶出岫坐起身喝水,岂知刚碰到她的背脊,淡心已被手上的湿意所惊:“你怎得出了这么多的汗!” “我……不碍事……”出岫的声音更见几分娇喘,轻咳一声道:“我就是热得难受……浑身难受。” “你别吓我!”淡心摸着出岫滚烫的额头,还有周身的汗水,质问道:“莫不是时疫又犯了?还是染了什么别的病症?出岫,你不能硬撑着,得找个大夫看看!” “不,不用,三更半夜……我撑到明早就好了。”出岫说着,更觉周身软弱无力,滚烫的身体挨着淡心,煎熬非常。 “不行!我得告诉主子去!你等着!”淡心见状,越想越怕出岫再有个三长两短,连忙喂她喝了水,又让她躺会榻上。 此时出岫已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唯有拉着淡心的衣袖,无声地阻止她。 “你都成这样了!怎么瞒着?明日一早若是更严重了,主子还不扒了我的皮?”淡心掰开出岫的手,安慰道:“主子会医术,至少让他来瞧瞧。” 言罢已披了衣裳,一路往知言轩跑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章 肌肤相亲解春情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小半柱香后。 竹影匆匆推着云辞而来,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妨,两人径直随淡心进了屋内。 此时出岫早已意识昏沉,脸色泛红,仅能朱唇微翕着说出一个字来,且还喑哑不堪:“热……” 云辞见状,不禁眉峰紧蹙,诊过脉后脸色更沉,几乎是带着怒意对竹影命道:“将她带回知言轩。” 淡心犹自担心焦虑,连忙问道:“主子,出岫这是怎么了?要不要紧?” 云辞斟酌一瞬,还是面沉如水地回道:“她被人下了药,春药。” “春药!”淡心连忙掩口,小声惊呼:“出岫怎会中了春药?是谁对她下药?” 云辞只沉着脸色,并不作答。 还是竹影率先反应过来,忙问道:“可有解药?” “这春药名为‘马上催’,烈性非常……解药甚为伤身,况且,也来不及了……”话到此处,云辞未再说下去,只重复命道:“竹影,抱她去知言轩。” 竹影倒吸一口气,不敢多想云辞话中深意,俯首领命。淡心见状,连忙为出岫穿戴整齐,才让竹影抱着她离开。 “你推我回去。”云辞看向淡心。 淡心的脑子已然半懵了,连忙胡乱点头,匆匆推着云辞回了知言轩。临进屋之前,云辞阻止了淡心的脚步:“告诉浅韵,明日一早不必她来伺候,换成你来。” “我来?”淡心有些惊讶地反问,这分明不是自己的差事!自从出岫来到知言轩之后,云辞对身边三个大丫鬟的分工一直十分明确: 淡心本人负责知言轩的大小事务,包括一些涉及各房之间的协调,全凭她的舌灿莲花; 出岫则负责侍弄笔墨、文书,说来好似最受重用,差事也最为核心,但其实也最最清闲; 至于浅韵,主要负责云辞的饮食起居,包括每日早晚更衣洗漱、用餐用药。 怎么一夜之间,主子竟要换成自己来服侍他的起居了?这岂不是担了浅韵的差事?一句疑问尚未出口,淡心已瞧见竹影从云辞的屋子里出来,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明白过来,几乎是面红耳赤地点头领命。 “主子,可要淡心在外服侍着?”竹影面色尴尬,有些小心翼翼地询问。 “不必,你在外守着即可。”云辞看了一眼淡心,又对竹影道:“告诉今夜值守的护院,权当未曾瞧见。” 竹影称是,又对淡心使了个眼色,淡心便知趣地告退。 云辞这才从轮椅上起身,兀自扶着门框迈步而入,竹影见状连忙制止:“主子!”然而只说出这两个字,余下的关切话语已被云辞的冷冽一瞥挡了回去。 竹影眼睁睁看着云辞自行走入屋子,缓慢而又坚定。 ***** 云辞的起居室内,只点着一盏摇曳的烛火,好似一滴倒悬着的美人泪珠。幽兰的火光被重重包裹在橘色的光影之中,形成一个似幻似真的蓝色影团。柔和,凄美,令云辞想起某人的翦水秋瞳。 案上唯一的光亮静静燃烧,直衬得四处角落更为晦暗。云辞清冽的目光穿透烛火,落在前方的软榻之上。榻上是曾引来无数觊觎的南熙第一美人,自从出现在云府之后,也摄走了许多男子的心魂。 包括他自己。 云辞适时打断思绪,缓慢地走向屏风之后,从一个小小的暗格里捏出一粒红色药丸,吞咽而入。这粒药丸,能令他在七八个时辰内感受不到腿疾的痛苦,可那过后,便会疼痛加倍。 原是想要慢慢准备,慢慢休养,直到自己对一切都有足够的把握时,再要她。要她的心,也要她的身。可偏生,某些事情如此猝不及防,犹如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榻上的女子正在忍受烈性春药的煎熬,意识昏沉,香汗淋漓,盈白的肌肤灼热滚烫,犹如刚刚出浴一般。 云辞轻轻揭开覆在出岫身上的被褥,虔诚地解开她的衣衫,似膜拜神祗,用目光仔细膜拜她的寸寸肌肤。 冰肌、玉骨、雪白、丰盈,每一处起伏都暗藏无尽缠绵,仿佛是能吸人神智的深渊。令他自甘堕落,自甘沉沦。 云辞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坐怀不乱之人,生平不近女色,不为女子所动。可直到此时此刻,直到听见自己急促而又沉重的呼吸声时,他才知晓自己大错特错了。 并非不近女色,而是未曾遇到那个想要让自己一亲芳泽的人。 云辞的目光流连在出岫嫣红欲滴的朱唇,浑身也渐渐燃起一团火焰,从胸腔而起,一路蔓延至腰腹,越烧越烈,越烧越盛,越烧越难以熄灭。 终于还是情不自禁地,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吻。香甜滋味一如他想象中一般,令人难耐、上瘾。美人额间的香汗顺着鼻尖滑落,最终触碰在两人紧贴的唇瓣之上,也成功带起云辞一阵战栗。 榻上的女子犹自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嘤咛了一声,带着沉沦其中的娇喘。娥眉,亦是微蹙。 仿佛受了蛊惑一般,云辞的吻划过出岫的朱唇,一路向下,抵在她的圆润香肩之上,有些不敢去看眼底的美好景致。 何处山峦叠起,何处殷如桃花,都是他不曾想过的旖旎风光,此刻,尽在鼻息之间。这般痴迷于女子的胴体,虔诚而又疯狂的相对索取,是从前云辞不屑也不欲做的一件事。 但此刻,呵! 修长的手指在出岫的玉颈上徘徊,而后顺延向下,极尽细腻地爱抚,感受着指尖别样的滑腻与水泽,也体会着何为“爱不释手”这四字真谛。 身下的女子仿佛是感受到了异样的抚弄,胸前起伏娇喘不已。出岫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双玉臂,揽过云辞的脖颈,似抗拒又似邀请,在冰与火之中来回挣扎,徘徊。 这无疑是对云辞的一种煎熬与诱惑。海潮一般的波涛汹涌来袭,脑海、心房、欲望,皆被这海潮尽数淹没。他终于俯下身去,在她的肌肤之上千回百转,最终停留在那水色荡漾的花丛之中。 虽不曾让女子近身,可也并非不知男女之事。云辞修长的手指来回撩拨,双目却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不愿放过心爱女子的每一个表情。她的一颦一缓,也令他时快时慢,这分寸,他把握得极好。 不是没有一丝遗憾,她的身子并非由他撷取。但他也不是如此狭隘之人,以一段彼此不识的前尘往事来阻隔前路。这般想着,那欲望之刃已锋利非常,只想要披荆斩棘一往直前。 出岫本就服了烈性春药,意识昏沉如坠梦里。此刻又与人肌肤相亲,神智已然模糊尽失,全凭感官主宰一切。身上男子待她的温柔呵护、宠溺怜惜,她万般体会,甚至欲罢不能,想要出口的娇喘已变作呻吟,迷失在欲望的潮海之中。 身体渐渐沉沦而入,彼此交合的刹那,身下的女子忽然睁开双眸,水光弥漫,风雪飘摇,惊恐一瞬复又趋于安心。 云辞隐隐听到她的一句呢喃:“云公子……”只这三个字,已令他心神激荡,纵情肆意起来。 是的,她唤的是他,在这般亲密的时刻,没有旁人,唯有彼此! 身下的紧致犹如云辞微颤的心房,此时此刻,只装得下这一个人。他终于彻彻底底地相信,他所心爱之人已能对往日尽数释怀,已能对他全然交付。 此身,此心,非他莫属。 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忽然从心底生出,那曾以为枯竭孤寂的心思,终于被一个女子所尽数占去,甜美而满溢,如此令他餍足。 床笫之间飘荡起骤雨疾风,一室春光也弥漫起风雪夜色。飘摇的雨丝是两人的汗水,尽情洒落而又不失缠绵。云辞第一次涌起人世间的贪婪之欲,只一味饕餮着怀中的娇软。 不知今夕何夕,只想朝朝暮暮。 待到如鱼得水、余韵悠长之际,他依旧抱着怀中的女子,享受这欢爱过后的身心融合。她的发丝还缠绕在他的颈间,微痒的触感令他无比满足。那桃红的娇颜难掩倦色,纵使上等胭脂也难及分毫。渺渺茫茫,痴痴缠缠,华美而迷幻。 从今往后,他们不仅是会心相爱的伴侣,更是刻骨相亲的爱人。此生,足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章 此情别有暗思量(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翌日清晨,出岫在一片粘腻水泽中醒来,只感到浑身娇酸无力,酥软难当。这种感觉,她曾经历过,且镌刻于身心之上永世不得忘怀。故而此刻…… 只这闪念之间,出岫已心悸难抑,战栗一瞬从榻上坐起身来。再看周身,不着寸缕。她强迫自己定下心神,环顾这屋子的布置,格局有些眼熟,但她确信自己不曾来过。 被衾里淫腻的味道如此浓郁,榻上纠缠的痕迹也如此明显,再回想昨夜自己神识清醒时的感受,出岫心中已是凉成一片。 尚且未及伤心与愤怒,榻前侧放的屏风后已响起一道清浅的男声:“醒了?” 是云辞!出岫忙将自己藏在被衾之中,便见云辞已从屏风之后缓步走出,行至榻前。由于太过赧然,她未曾意识到他已能正常行走。 云辞面上很是坦然与从容,道:“昨夜你中了春药。” 此事方才已料想到了,出岫不禁埋首于被褥里。这句话的意思不言而喻,为她解药之人,是他无疑。 “悔吗?”她听闻他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带着蛊惑与坚定。 还能说什么?出岫只觉心中揣着一只小鹿,此刻几乎要跳脱而出。那种悸动的、莫名的滋味难以形容,也许她一时还弄不清楚。但有一点很坚定,昨夜之事,她不曾后悔。 如此一想,出岫已缓缓摇头。 “那还蒙着被子做什么?淡心在外头可等得焦急。再不起来,要落她笑柄了。”云辞瞧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出岫,宠溺地笑道。 果不其然,听闻此言,出岫的身子微微颤了颤,即便藏在被衾之中,还是教云辞察觉了出来。他轻咳一声,又道:“我出去,让淡心进来好吗?” 话虽如此说,脚步却是未动。出岫在别院上过一次当,显见是学精明了,蒙着被子低声道:“别骗我。”声音细不可闻。 “好,这次真的出去了。”云辞知道她羞于见自己,便起身出了门,命淡心进来服侍。 淡心见云辞步履矫健步出门外,很是诧异,娥眉微蹙着问道:“主子,您服那药丸了?” 云辞“嗯”了一声,又看一眼屋门,示意淡心不要多话。 淡心瞬间眼底微酸,却也没再说什么,径自入内为出岫盥洗。 片刻后,出岫随淡心而出,手足无措地立在云辞面前,耳根羞红,不敢抬头。她自己不曾察觉,可这身姿落在旁人眼中,却是万分惹人垂怜。仿佛是这一夜光景,已令她脱胎换骨,更添明艳动人。 云辞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出岫身上收回,轻轻抚过她耳畔垂发,低声道:“你先回去,这事过后,我去见母亲。” 出岫明白他话中的隐晦之意,未再多言,低眉离开。 直瞧见两人都走得远了,云辞才又返回屋内,割破食指在榻上抹了一道殷红血色。瞧着这惹人暧昧遐想的床单,蹙眉陷入一阵沉思…… ***** 一个时辰后,清心斋书房。 云辞面色凝重,隐带怒色,看向书案对坐之人。 云起面有羞愧,悔不当初地道:“大哥……您就原谅我这一次,我真知错了……当时赠给出岫那盒子,我并不知道她是您看中的人……” “言下之意,倘若不是我看中的人,你便可以为所欲为?”云辞声色冷冽,几乎要拍案而起:“这是谁教你的?这等事也做得出来!” 云起吓得从座上起身,忙解释道:“大哥……后来她染上时疫,您不惜亲自去别院照顾她,我便明白了……我是真后悔了,也是想去将那盒子拿回来的……” “那又为何没拿回去?”云辞冷声喝问。 “是因为母亲命人放火烧院子,才耽搁了……”云起战战兢兢地解释:“后来,盒子到了浅韵手里,您也知道浅韵是个谨慎的性子,我寻了两次机会都没能得手,又怕她多疑,不敢张口讨要。本想着浅韵必定会打开看,因而这几日心思都放在她身上,未曾料到……” “混账!”云辞向来自诩性情沉稳,但此刻听闻庶弟的一袭话,已是惊怒不堪:“言下之意,若是浅韵着了道,便要让你糟蹋了?我问你,如若此次教你得逞,你准备如何对待浅韵?” “扑通”一声,云起已双膝跪地请罪。他素来少见云辞发怒,也深知这大哥的性情,一旦恼火起来必难平息:“大哥,我实在是悔不当初……您就原谅我这一次。何况我也没能得手,出岫不是和您……” “云起!”云辞终是忍无可忍,挥手将架子上的一排毫笔尽数甩到庶弟脸上:“从前你行止不当,在外头如何荒唐,我也不曾管教过你!可如今,你是要坏了我云氏数百年的威名?!” “大哥!”云辞扣下来的这个罪名,谁又能承受得了?云起忙道:“您打我、骂我,这错事我都认下了……我虽于女色上荒唐,也是个有分寸的……这次当真是被猪油蒙了心,负气出岫不理睬,才想要逗弄她一番,实在没想过要做出什么事来!” “事到如今,你还一味辩解,不知悔改。”云辞怒其不争,只觉胸腔中有一团火焰越烧越旺:“你是我的亲弟弟,亦是离信侯府的子嗣之一,可你都做了些什么?你已经十九了!平日只知花天酒地,这是云氏子孙该有的做派?” 几句喝问,掷地有声,直问得云起不敢抬头,只能羞愧地唤道:“大哥……” “我生气,并不只因为出岫,也是为你平日所作所为。”云辞几乎是痛心疾首地道:“三弟只比你小一岁,已能承担起半壁家业,大小事务无有差错。而你……” 同样是在府里长大,身上流淌着同样的血脉,可这个庶弟的所作所为,已不仅仅能用“荒唐”二字来形容。云辞从前只知他于女色上不大节制,竟不曾想,他能使出这等卑鄙下流的手段!长此以往,怎不有辱门风? 如何不惊?如何不怒?即便云起对付的不是出岫,他也不会轻易饶他!“花天酒地”与“品行不端”,有着本质区分!自己一日作为云氏的掌舵人,便不能眼睁睁瞧着庶弟胡作非为! “说!这样的手段你使过几次?都对哪些女孩子使过?”仿佛是铁了心的,云辞冷声质问。 云起吓得只知低头,颤巍巍道:“还有两人……都收进金露堂了。” 云辞闻言,冷冽嘲讽:“还知道将人收到你园子里?你不成家,就为了这个?” 这一次,云起自觉被云辞冤枉了:“不,不是的。姨娘也曾想过要我成家立室,是……是母亲坚称,长兄未娶,庶弟不可逾矩……” 听闻此言,云辞心中一惊。庶弟口中的“母亲”,自然是云府的太夫人、也是自己的生母无疑。可他不曾想,原来二弟三弟一直未婚,竟是母亲压着不让逾越过去。这意思,岂不是逼着自己先成婚? 明明是亲生母子,血肉相连,为何……这般算计?云辞心中更觉添堵,只感到身上这副“离信侯”的担子,决绝地阻隔了母子亲情。 他知道母亲一生要强,事事以家业为先、以身份地位为先,若非如此,也不会一径逼得父亲连连纳妾,闹得夫妻离心。可如今父亲过世,竟又将手段用到儿子身上来吗? 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言,母亲的冷漠算计、庶弟的荒唐好色,好似两根淬了剧毒的针刺,尖锐地扎入了自己胸腔最柔软之处。如此疼痛,如此失望,如此难忍…… 这般想着,云辞竟已赤红了双目。兼之昨夜服用的药丸失效,此刻双腿也是剧痛如割! 他能感到自己掌心之中微微渗出了汗,却不愿在庶弟面前发作,正待忍着喝退,却听一个娇滴滴地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几声哭腔:“大哥!” 云辞循声望去,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正抹着泪,不顾竹影的阻挠往屋子里闯,正是与云起一母同胞的云家大小姐——云想容。 此刻她几乎已算得上是梨花带雨,一张略显稚嫩的美颜上蜿蜒着两行泪痕。云想容一闯进屋子,便不管不顾地跪地请罪道:“大哥,您就原谅二哥罢!妹妹愿代二哥受任何责罚。”说着已叩头在地。 云辞在两个庶弟面前虽严格,但对云想容、云慕歌两个妹妹却很是随和。他见云想容闯进来替云起请罪,更添感慨。 无论云起如何胡闹,好歹也有亲妹子与他手足情深。不似自己,从小顶着嫡出世子的名号,孤寂清冷。也唯有在屈神医府上那几年,才得了沈予一个手足知交。 云辞深深叹了口气,看向庶妹:“二姨娘教你来的?” 云想容不敢隐瞒,又不敢说破,只叩首在地不言不语。 毕竟是亲生母子,二姨娘平日待云起虽漠不关心,关键时刻到底还是关爱居多。再反观自己…… 云辞平复半晌,才勉强再看云起。他深知自己母亲的性子,这母子间的隔阂怕是短期内难以消弭,可庶弟尚且年轻,若是严厉管教一番,还能令其迷途知返…… 想到此处,云辞已沉下声音再次斥责,只是这一次,怒意减轻许多:“这便是你为人子、为人兄的本事,连累二姨娘和想容来替你求情?” 云起面上更为羞愧,低头不言。 “看在想容的份上……”云辞沉吟片刻,道:“你禁足金露堂百日,除却向母亲请安,哪儿都不许去!” “百日!”云起只觉这时日太过难熬。 云辞冷目一扫,冷冽再道:“园子里的侍婢尽数换出来,你的饮食起居、近身服侍,全部改由府中男丁侍奉!” 这一次,云起不敢再抬头,更不敢有半句违逆之言。 话到此处,云辞已觉腿疾难忍,只怕再僵持下去会泄露端倪,便对一双弟妹挥退道:“还不下去领罚。” 云起与云想容连忙起身,告退而去。 两人还没走到门口,却迎面撞上淡心。情知昨夜故事始末的她,忽然抓住云起的衣袖,也顾不得礼数,心急如焚地对云辞道:“主子快去看看,出岫吐血了!” 吐血!云辞大为震惊,目色如刀怒向云起:“你到底对她下了什么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章 此情别有暗思量(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下了什么药能让人吐血?云起亦是心中一惊,忙对云辞解释道:“没……没……就是春药马上催!我以性命担保!” 云辞怒视云起,见庶弟言辞恳切,不似作假,也不好在事情未调查清楚之间随意揣测,便按捺下心中急切,对云起和云想容道:“你们先回去!” 两人不敢多有逗留,连忙退下。 此时云辞已被腿疾折磨得险些忍不住,见屋内只剩下淡心,终于露出两分虚弱之意,隐忍着道:“将我扶到轮椅上。” 昨夜主子服了药,此刻必是被药效反噬了,淡心连忙扶过云辞,心疼地道:“主子,您这腿……” “推我去见出岫。”云辞亟亟打断,面上是毫不掩饰地痛楚,然更多的是担忧与记挂。 淡心见状,眼泪几乎要落下来:“主子您别急,出岫虽然吐了血,可神智却是清醒的,她自己也说没什么感觉。也许只是胸口闷着的淤血罢了……” “也许是致命的心头血。”云辞接下话,因腿疾难忍,额上已渗出许多冷汗。但他仍旧不管不顾,执意对淡心命道:“推我去见她!” 淡心不敢违逆,与竹影一道推着云辞往吟香醉月园而去。 出岫此刻正半靠在榻上,怔怔看着帕子上自己咳出的殷红血渍。她听到轮椅的滚动声响,连忙回过神来,便见竹影和淡心已推着云辞进了屋。 云辞面上挂着急切与隐忍,面色苍白胜过从前出岫见到的任何时刻。刹那间,心好似吊在半空中一般,出岫从榻上起身相迎:“这是怎么了?” 云辞却握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你吐血了?” 出岫嗔怪地看了淡心一眼,安慰他道:“也不知怎得,方才只觉喉头一阵腥甜,咳出了一口血。可我并不觉得难受,兴许并不打紧。” 闻言,云辞已反手捏住她的脉搏,诊治起来。良久,蹙眉摇头:“瞧不出有何不妥。” 出岫长舒一口气,再看云辞,有些心疼地道:“都说了不打紧。反倒是你,面色很不好……”难道是因为昨夜为自己解春药之毒,伤了身子?最后这句,出岫只在心中暗自揣测,并未说出口。但饶是如此,脸颊也已绯红起来。 云辞能猜到出岫欲言又止的最后一句,却没了心思与她调笑。他是医者,更明白吐血之症有分轻重。尤其是把不出脉相的吐血,要么是当真不值一提,要么便是不治之症。 云辞只怕,她沾上的是后者…… 原本只是刹那的念头,可因为吐血之人是出岫,云辞已不可遏制地担忧起来,一时连腿疾也忘得一干二净。 “侯爷。”出岫这般连唤三遍,云辞才回过神来:“什么?” “您得回去歇着,我真不碍事,身子爽利得很。”出岫一边安慰云辞,更为担心他的腿疾:“你若再不回去用药,我……” “你什么?”云辞勉强笑问。 “我便不再对你说话了。”不过是一时负气,也唯有想到这个蹩脚的威胁。 云辞故作受下,道:“好,你也去躺下。我遣大夫来给你瞧瞧。” 出岫情知自己若不点头,云辞必定难以安心,便乖顺地重回榻上休息。 云辞这才怀揣沉重忧虑,回了知言轩,临去前还不忘交代淡心:“好生照顾她,若有异常之处,绝不能瞒着我。” 淡心领命,又想起云辞的腿疾:“主子,您的腿……” “无妨,我心里有数。”云辞沉声回道,示意竹影推自己离开。 主仆两人一路返回知言轩,浅韵已熬了遏制腿疾的汤药。云辞喝过药,又平复半晌,才对竹影开口询问:“出岫感染时疫那日,我命你传令各地寻找几位神医,可有消息?” 竹影摇头:“尚没有消息。” 云辞顿时沉下脸色:“如今暗卫执事的头领是谁?办事可不太利索。” “主子恕罪,如今的暗卫首领是……”竹影话还未说完,但见一贴身护院前来禀道:“回侯爷,方才南北边境传话过来,道是在祈城寻获神医屈方,如今已在前往烟岚城的路上。” 祈城在南熙边境地带,若要赶来烟岚城,至少需要一月路途,也不知出岫可能撑得住……可云辞到底面色稍霁,又对护院命道:“传令下去,务必尽快。” …… ***** 房州这一场毫无征兆的瘟疫,来得快,去得也快。封邑主人慕王手段铁血,将各地死患的尸身焚烧,几个率先流窜瘟疫的村子也下令尽数烧毁。 许多人被迫背井离乡,房州忽然开始涌出成群的流民,纷纷涌入首府烟岚城。云辞为此出面与慕王相商数日,才最终有了定夺——在烟岚城北五十里以外另建新城,安置流民。 云氏豪掷千金,出了建城所需的近半数资金。这算是云辞偿还了所欠慕王的人情。当初为救感染瘟疫的出岫,慕王贡献人力与药方,而如今,云辞便以真金白银相还。 建城所需的另外半数资金,则由慕王奏请统盛帝,下拨银钱八千万两,再加上房州三年赋税,才算筹措到位。 慕王铁血、离信侯慈柔,聂沛涵与云辞合作无间,房州上下,从未有过如此齐心协力的时候,百姓纷纷自发前去修建新城。 而时日,也在这当中不知不觉地度过半月。 知言轩和金露堂被烧毁的两处院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修缮完毕,知言轩的丫鬟们纷纷搬了回去;而金露堂的丫鬟们,却因为二爷云起的禁足与禁欲,依旧要在吟香醉月园再住上三个月。 出岫自从吐过那一次血之后,便未再有过任何征兆,只是每日越发困顿不堪,总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云辞心疼,便也减少了她的差事,许她多去休息。 自云起禁足之后,离信侯府的日子好似无甚特别,只除了一件事——太夫人闭园礼佛,诸事不闻,谁都不见。包括云辞。 对外,太夫人只宣称是为这一场瘟疫而礼佛念经,专心供奉佛祖九九八十一天;可云辞知道,母亲如此一举,根本不是为了礼佛,只是不想见自己罢了。 她恼堂堂离信侯为了一个身染时疫的哑女,置阖府上下于不顾;也借此拒绝给出岫一个名分,在那夜过后。 云辞甚至怀疑,母亲已知道了出岫的真实身份。 都道是母慈子孝,可这位执掌云氏整整十年的谢太夫人,从不对亲子软语关爱。自云辞懂事开始,他便记得母亲时时将“离信侯”、“世子”、“家业”一类的词句挂在嘴边。即便是他胎毒日深、亦或腿疾难当之时,也不曾见母亲流露半分关爱。 若说母子不连心,这世上恐怕唯有母亲知他最深;可若说母子连心,母亲却不曾遂过他的意愿。 云辞隐隐觉得,他与出岫的这条路,并不好走。 说到底,是他下决心带她回房州,只不曾想过,自己后知后觉陷了进去;而如今,也是他先醒悟过来,又去招惹了她,因而这条路,他必要坚定地走下去。 这一夜,云辞想起母亲的态度,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忽然很想念出岫,便披衣起身,独坐轮椅想去看她一眼,甚至连竹影也没有惊动。 夜已深沉,新修缮的院落四下寂静,唯有寂寥星空映着出岫的屋子还有灯火。云辞见状不禁蹙眉,兀自推着轮椅上了斜坡,轻轻叩响屋子:“出岫。” 屋内好似响起一阵沙沙的翻书声,须臾,但见出岫亟亟前来开门,神色躲闪地唤道:“侯爷……” 云辞在门前望了出岫半晌,才道:“推我进去。” 出岫应声照做,却见云辞进屋之后来回打量,似是在寻找什么。如此观察了半晌,他才指了指床铺下头:“出岫,你榻底放的是什么?” 出岫闻言吱唔半晌,见实在躲不过去,才将一摞书册从床底挪出来,交由云辞。 云辞只看了几眼,已面沉如水:“你这些日子困倦难当,就是为了誊抄这些账簿?” 出岫不敢多言,低下头去。 云辞见状又生气,又心疼:“费这些功夫做什么?” “我看各地报来的账簿,算法混乱,字迹也不大好认,只当是练字的同时,查查旧账,看是否有算错之处。”出岫越说声音越低。 云辞自然知道这理由蹩脚,她的真实意图不过是想替他分忧。这般想着,更觉心疼,不禁拉过她一双柔荑,放在掌心抚弄:“傻姑娘,这些都不许再做了。” 出岫双颊顿时羞红,在烛火的映照之下犹如飞霞,只觉云辞这动作实在太过暧昧,令她有些吃不消。 两人自那夜过后一直都恪守礼节,未再有过肌肤之亲,这也是云辞的意思,想先给出岫一个名分,再行夫妻之实。 可如今,事与愿违……想起母亲的态度,云辞不禁轻声叹气,忽然就改变了主意。他掌中把玩着出岫的纤纤玉指,想起她的字、她的琴,心中柔肠百结,逐渐情动。 “出岫,为我生个孩子。”如此一来,母亲应是没有理由再阻止了罢。 生孩子……出岫闻言怔忪一瞬。其实她并不执着于名分,只要能留在这人身边,怎样都是好的。当然,若能有个孩子…… 出岫鼻尖一酸,羞怯的同时,到底还是抿唇默认。由着云辞吹熄烛火,于撩人夜色之中解开彼此的衣衫,此身、此心,再次交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章 情路多舛情毒深(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朝阳未升,清光朦胧,出岫醒来之时,身侧已不见云辞。回想昨夜,他腿疾不便,而自己又那般情动……最后,两人都是缠绵倦怠。也,回味无穷…… 只是略微回想一番,出岫已感到自己的两颊烧热起来。她强迫自己不去想昨夜之事,毕竟下定决心自此相随,肌肤相亲则必不可免。只是她未曾想到,一夜旖旎,云辞竟还能醒得如此早。 出岫明白他的心思,便默默起身,如常前往清心斋侍奉。 刚一走到清心斋门前,只觉喉头一甜,连忙掩口轻咳一声。原以为无碍,只是那掌心之中……又是一抹殷红血色。 出岫大感诧异,明明自那日咳血之后,这二十余日已无甚异样,怎会今日又…… 恍惚之中,出岫好似抓住了什么,可念头只一瞬而过,已消失无踪。 出岫怕耽搁云辞的事务,连忙挥去胡思乱想,便匆匆折回院落盥洗涤手,又换了件衣裳。 如此折腾半晌,再进清心斋时,理所当然比以往晚了近半个时辰。好在云辞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她昨夜劳倦,起得晚了。 明明已有过两次缠绵的肌肤相亲,可出岫看到云辞,仍会羞赧不已。她一双盈盈水眸衬合着满面红霞,犹如朝阳初升前的天边绯色。 云辞看在眼中,无尽深眷。 “怎么不歇着?”他有心逗弄她,勾唇浅笑,好似清晖。 闻言,出岫面色更为润红,压下咳血的惶恐与惊疑,勉强一笑,并不说话。 云辞知她脸皮极薄,受不住逗弄,也知见好就收。又想起昨夜去探她时,那一摞厚重的账本,语气一变,改为轻斥:“以后可不能熬夜了,那些账簿,不是你的差事。” 出岫咬了咬唇:“我不想做个无用之人。” “怎会是无用?”云辞轻声安慰:“你会弹琴,写字极好,我喜欢的女子,怎会无用?” 出岫终于抬眸,飞快看了云辞一眼,脸色娇红欲滴:“都是花架子,帮不上你。” 云辞只握住她的一只手,并不言语。 两人指尖交错,他的手心贴着她的手背,温热,厚重,有令人难以忘怀的触感。都说“十指连心”,出岫想,若当真连心,则他与她,此刻也算心心相印了。 这份感情来得太快,太猝不及防,她几乎尚未做好准备去接受。可如今,到底还是顺着云辞的意思,踏上了他为她铺好的路。 此后,无论前方是艳阳高照,还是风雨交加,都有他与她携手并进,风雨兼程。她不要名分,也自知出身低微,必不能得到他最为名正言顺的妻子之位,但求如此长久相伴,余愿足矣。 两人彼此感受着来自对方的暖热,有一种相濡以沫的温情。可不知为何,出岫脑中忽然蹦出来关于这四个字的出处——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只一瞬之间,方才的脉脉温情已被惶恐不安所取代,出岫心底沉了一沉,再想起今早自己的咳血之兆,竟生出一种不久于人世之感。 这般胡思乱想着,却见云辞已紧了紧手劲:“在想什么?” 出岫连忙回神,笑着摇头。 “你从前失声之时,总爱走神;如今虽能说话,这毛病倒是改不掉了。”云辞适时松手,温言浅笑:“心思太细,可不是好事。胡思乱想,更是伤身。若有心事,大可对我说出来。” 出岫看向云辞坦然清澈的目光,沉吟一瞬,不知是否要将今早自己再度咳血之事相告。正兀自斟酌,此时但听竹影在外一声禀道:“主子,屈神医来了!” “快请!”云辞面上露出几分喜色,不想这才二十余日,屈方竟已从南熙边境到了房州。 他再看向出岫,笑道:“一月前你身染时疫之时,我命各地去寻屈神医,原想着能为你治病,可如今时疫都过去了,人才找到。” “那屈神医岂不是要白跑一趟。”出岫轻声笑道。 “岂会?”云辞看着她红润的面色,仍旧感到难以安心,便笑道:“还得劳驾屈神医为你看一看喉疾,可别落下什么病根。”他刻意避提咳血之事,只怕她多虑。 出岫抿唇而笑,不再说话。 片刻之后,竹影引着沈予的师傅、医中圣手屈方入内:“侯爷、出岫姑娘,许久不见。”屈方边进屋,边拱手做礼。 “屈神医客气。”云辞曾在屈方府上住过数载时光,与他交情已如至亲,便也不客套,略带歉意地开门见山:“今次劳请神医折返烟岚城,原本是为了瘟疫之事。不过天佑房州,瘟疫已过,倒是另有几件小事想要劳烦您。” “在下既来了,便无有不从。侯爷但说无妨。”屈方难掩仆仆风尘,笑道。 “出岫经过一场时疫,如今已能开口说话。只是前些日子忽然咳过一次血,脉象倒也无甚征兆,还想请您再诊治一番。”云辞道。 “能说话了?”屈神医有些诧异,捋了捋胡须:“恭喜姑娘。” “劳烦神医记挂。”出岫低低行礼道谢。 屈神医顺势伸手相请,并不避忌男女之妨,捏住出岫的脉搏诊治一番,又就着光亮探了探她的咽喉。半晌,没有说话。 随着时间慢慢流逝,云辞只觉自己的心也渐渐吊了起来,不上不下,唯恐屈神医断言,为出岫诊出什么重疾来。也不知这般过了多久,才听屈方笑道:“恭喜姑娘,已无大碍。” 出岫长舒一口气,又想起自己两次咳血之事,应是长期失声导致喉头凝滞淤血,如此也就放下心来。 岂料屈方又是笑道:“侯爷,既然在下来这一趟,也为您诊一诊平安脉罢。” 出岫自觉屈方这话说得寻常,并无甚深意,可云辞却心中一沉,面上倒是如常,只点头道:“有劳。”说着已伸出手腕。 屈方又探上云辞的脉搏,斟酌片刻,道:“也是无碍。”言罢已收手而回,平静地道:“前次来烟岚城是慕王相请,来去匆忙,未及见过四姨太太,不知今次可有机会见她一面?” 四姨太太?出岫在旁闻言,有些不解。莫要说云府女眷不该轻易见人,即便是要见,屈方难道不该先见太夫人?又怎会提出要见四姨太太? 说起四姨太鸾卿,出岫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对她所有的印象,只来自旁人若有似无的几句话。譬如她年轻貌美,风华正盛;譬如她深居独院,不轻易外出;再譬如其他两房姨太太都每日陪同太夫人用早膳,她却从不出现。 这些传闻,都将云府这位四姨太太勾勒成了一个颇具神秘感的人物,令人忍不住地想要打探更多。可出岫知道分寸。 在来到云府两月余光景之中,她所知道的关于四姨太太的消息中,最接地气的便是,这位姨太太住在云府内院西尽头的“冷波苑”。 出岫正兀自想着关于四姨太太的种种,但听云辞已是浅笑道:“四姨娘终日不踏出苑门一步,不过今日屈神医来访,想必她很乐意见上一见。” 言罢已转对竹影命道:“你去一趟冷波苑,只说屈神医在清心斋相请。” 竹影领命而去。 至此,出岫才晓得自己忘记为屈方奉茶。她忙进忙出刚将热茶泡好,云辞已对她笑道:“我与屈神医长久不见,闲聊一阵,你先回去罢。” 出岫闻言有些失望,她本想见借此机会四姨太一面,可如今……到底是不能违逆云辞的意思,出岫只得笑着告退。 云辞见那婀娜生姿的背影已渐行渐远,才缓缓敛去笑意,正色看向屈方:“神医请直言,出岫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屈方沉吟一瞬,先道:“冒昧问一句,侯爷与出岫姑娘……可是有过肌肤之亲?” 云辞很是坦然地默认。 屈方见状,轻轻一叹:“如今我也不敢确诊,唯有相请四姨太太再来诊一诊。” 要让四姨娘前来诊断……云辞心中一沉:“难道是中了什么毒?” 屈方并未即刻回话,须臾,才又道:“四姨娘出身姜族,最擅蛊毒。是与不是,还须得她来确诊一番。” 听闻此言,云辞垂目蹙眉,神色越发肃然。屋内就此寂静下来,一种令人担忧心慌的沉默缓缓飘荡,直至竹影的禀报声再次响起:“主子,四姨太太来了。” 话音甫落,门外已走进一个女子,着一件深蓝到近乎黑色的紧袖罗纱,裙摆荡在脚边,并不逶地。她头上盘着不常见的发髻,双耳缀着长长的描金耳坠,腰上的穿金腰带足有半尺宽,缀着狂舞金蛇,别有一番狂野而又冷艳的风情。 只是一身装束打扮并不似寻常高门中的妇人装扮,甚至可以用“怪异”二字形容。 来者正是四姨太鸾卿,修眉端鼻,肤色奇白,比之出岫白里透红的雪肌,她则白得更似烟纱绸缎,尤其鼻梁极高,眼瞳是几近浅淡的褐色,犹如……猫眼。 果真是出身姜族,这位四姨太鸾卿,端得有一种异域之美。 但见她自顾自地走入云辞书房之内,并不俯身行礼,只颔首道了一声:“侯爷。”神色冷淡,未见笑容,果真如她的住处“冷波苑”一般,周身冷波浮动。 方才竹影在路上已说过神医屈方在此,鸾卿便直白相问:“侯爷与屈神医唤我至此,所为何事?” 云辞尚未及开口,屈神医已将出岫及云辞的症状说了一遍。 鸾卿闻言,未假沉吟,伸出一只白得晃眼的玉手,对云辞道:“请侯爷让我探一探脖颈之处。”说着已上前一步,略微掀开云辞襟前,看了一眼。 “侯爷与那出岫姑娘,可有肌肤之亲?”鸾卿与屈方所问,一模一样。 云辞坦诚地“嗯”了一声,眉峰蹙紧如连绵山川,毫不掩饰担忧之色:“可需再唤出岫进来?” “不必了。”鸾卿双手叠放腰间,神色冰冷而斩钉截铁地道:“只诊过侯爷一人,我已能确定你二人是中了情毒。” 言毕停顿一瞬,又补充道:“与当年老侯爷和夫人所中之毒,如出一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章 情路多舛情毒深(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如出一辙?”云辞震惊地看向鸾卿:“可能确诊?” “若无十分把握,我绝不会说出来。”鸾卿淡淡道:“当年老侯爷于我阖族有恩,带我回府,又怕有人搬弄是非对我不利,才执意娶我过门。外人都道是我狐媚克夫,过门三月便克死老侯爷,可他到底死因为何,咱们几个心知肚明。” 闻此一言,屈方与云辞皆是沉默。 四姨太鸾卿今年只二十五岁,十年前入府时,云辞虽不到十一岁,但已知人事,曾对父侯娶一个十五岁少女做妾的行径感到荒唐无比。 可鸾卿过门时,母亲却没有反对,这与当年父侯娶二姨娘、三姨娘时的反应判若两人。云辞知道,三姨娘跟随父侯多年,得父侯真心爱护,可在名分上,母亲宁愿让侍婢出身的花氏先入门,也不愿承认三姨娘闻氏。 为此,母亲曾与父侯闹了许久。最后还是闻氏乖顺懂事,才得了母亲的首肯,且过门时,已怀有八月身孕。这事令云辞明白,母亲纵然再善妒,再苛待,但对于云氏子嗣却无比重视。 这也是云辞急于让出岫孕育子嗣的缘故。 往事历历在目,当年鸾卿入门时,母亲一反常态表示接纳,令云辞很不解。后来他才知道其中因由,原来是鸾卿诊断出父侯身中情毒多年,且早已将情毒在肌肤相亲时过给了母亲,母亲又在怀有身孕时传给了自己。 情毒乃是姜族特有的毒术,顾名思义,男女相传。男子若身中情毒,肌肤相亲时便会传给女子,女子受孕后又会传给腹中骨肉。 而且,这情毒奇怪得紧,发作的征兆也因人而异。毒只能下在男子身上,只会传给中毒后与之交合的第一个女子,女子再传给腹中孕育的第一个孩子。 是以二姨太花氏、三姨太闻氏不曾中毒,云起、云羡也无甚异恙。 云辞正回想着往事,但听屈方已对他叹道:“当年老侯爷及太夫人中毒之时,都无毒发征兆,唯独身为嫡长子的您出生时胎毒已深。回想在下受老侯爷所托为您祛毒,也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只知祛毒之法,不知中毒之因。若非如此,也不会不知老侯爷及太夫人均中了毒。” 话到此处,屈方又是一叹:“是在下医术不精,未能尽数祛除您体内胎毒。这才导致您为救小侯爷的性命,染上终身腿疾。” 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云辞回想往事有些怅然,更兼忧虑出岫所中之毒。不过若是情毒,倒也并非无药可解。 “屈神医好似偏题了。”鸾卿适时开口打断两人的思绪:“你二位不必如此忧心忡忡,情毒在我姜族很是常见。当年老侯爷之死,实在是他中毒已深,又力保太夫人性命,才会耽误了自己……” 云辞闻言唯有黯然不语。当年鸾卿诊断出父侯患有情毒,才被带回云府。当时自己已在屈神医府上医治三年,又为救沈予而被蛇毒诱发了腿疾,情毒已祛除大半,并无性命之忧。 但父侯与母亲,明明都没有毒发征兆,父侯却担心幕后黑手不会善罢甘休,执意让鸾卿为两人祛毒。结果,母亲解了毒,父侯却…… 直到如今,母亲都只知父侯死于情毒的多年荼害,却不知父侯为何煞费苦心解毒,更不知个中内情。云辞也是后来才听鸾卿提及。 原来父侯与母亲中毒已逾十余年,虽未发作,但毒素已深。两人在解毒过程中,同时发生五脏衰竭的征兆,父侯执意让鸾卿先救母亲,才会耽搁了自己的救治机会,最终因毒素累积多年,五脏俱损而亡。他临终前,命鸾卿隐瞒自己的死因。 多年来母亲一直以为,父侯心中最爱之人是三姨娘闻氏,也是这股怨愤,才使她独立支撑迄今。倘若让母亲知道父侯死去的真相,只怕以她的性格,必会生死相随。是以云辞接受了父侯临终前的安排,将其死因对母亲长久隐瞒下来。 有时爱会令人软弱,而恨会令人坚强。 却不曾想,相同的毒,时隔二十年后又重现云府。只不过这一次,因为有过父辈的前车之鉴,云辞已能沉稳应对。 “鸾卿,”四下无人时,云辞会直呼其名,“我与出岫此次所中之毒,你可有把握能解?” “这是自然,你二人中毒时日尚浅,若能及时解毒,再仔细调理,对身子损伤不会太大。”鸾卿神色虽冷,却很是自信。 云辞霎时松下心神,从往事及担忧中解脱出来,郑重道:“既然如此,鸾卿,我与出岫两条性命,便交付你手中了。” 鸾卿亦是郑重点头:“侯爷放心,我在云府白吃白喝,出力也是应当。只不过……” “不过什么?”云辞再问。 “只不过解毒尚需一味草药,唯有我家乡才有。当年我在姜地认识侯爷时,因知道他中了情毒,便将那味药草带在身上。如今若要解毒,还须再回去采摘。”鸾卿如实道。 听闻此言,云辞再次蹙眉:“一来一回,需要多长时日?” “快些只需三月即可。”鸾卿道:“那草药长在我族中圣山之上,但并非稀世药材,很容易采摘。我回去一趟,采了草药便回来。” 她沉吟片刻,又道:“在这期间,为防侯爷与出岫姑娘身子有恙,最好烦请屈神医留下照料。” “必不辱命。”未等云辞开口相请,屈方已一口应承。 “既然如此,鸾卿你回去收拾行装,明日启程可否?”云辞征求她的意见。 “随时待命。”鸾卿一副冰美人的模样,平生甚少出语安慰,此刻却破天荒地对云辞道:“侯爷放心,这毒虽说常人诊断不出,可一旦发现,也并非药石无医。您与其担心中毒之事,不若想想下毒之人。” 不可否认,这话正正戳中云辞心坎之上。二十年前,父侯便被人下了情毒,二十年后,又轮到自己……这其中即便不是一人所为,只怕也是同伙关系。 况且,下毒之人未必与云氏极为亲密,但幕后主使者必定与云氏逃脱不了干系。否则也不会早不下毒,晚不下毒,偏偏挑了自己从房州带回出岫之后。 两次下毒,前后相隔二十年,且还是针对两任离信侯……其用心,不言而喻。 想到此处,云辞心中浮起轻微自嘲。原来早在他不知不觉地自欺欺人时,已有人看出他对出岫的心意,设下此局。 究竟会是谁?是谁能处心积虑二十余年?怎奈云氏树大招风,虽一直奉行明哲保身之策,却也避免不了被迫树敌。 现如今,下毒之人唯有两种可能:其一,是云氏族人觊觎离信侯之位;其二,是云氏劲敌想要置嫡支于死地,更甚者,是想要云氏阖族性命…… 云辞不愿意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去怀疑任何人。可若要当真怀疑起来,只在这云府内,便不是人人清白。试想自己若当真中毒而亡,又没能留下子嗣的话,按照承爵的顺位而言…… 不!不会是两位庶弟!他宁愿相信是云氏树敌太多,招惹杀身之祸,也不愿如此猜测。 可若是云氏之敌,既有下毒之机,为何不下一种见血封喉的毒药?如此便能立刻置人于死地了。又怎会费这等慢性功夫? 云辞思来想去,仍旧不得其解,越想越是毫无头绪。 屈方见云辞思索良久,眉峰越蹙越深,也出言安慰:“侯爷莫要多想了,这事不是一时半刻能查清楚的。眼下当务之急,是要注意饮食起居,切莫再给贼人有乘之机。” 云辞深以为然:“如此,这段时间还要有劳屈神医了。” 屈方正待开口应承,但听竹影又来禀道:“侯爷,三爷在外求见。” 是云羡?云辞看向鸾卿:“你先回去收拾行装,这事我自会想个说辞,在此之前,你不要对外泄露半句。” “我省得。”鸾卿张口应下:“我先回冷波苑。” 云辞点头,顺势对竹影命道:“让云忠为屈神医安排住处罢。他要在咱们府里小住一段时日。” 竹影领命,伸手相请屈方。鸾卿也跟在两人身后。 三人出门时,恰好遇上云羡进门。云羡瞧见并排而行的竹影与屈方,足下一顿谦让一步,同时颔首表示致意。待见竹影与屈方出了门,才抬步往里走,怎料后头还跟着一个鸾卿,两人避之不及迎面撞上。 云羡身形一凛,下意识地伸手去扶鸾卿。待站稳脚步看清来人,才开口唤道:“四姨娘。” 鸾卿独来独往惯了,除却与云辞母子多说两句之外,几乎不与外人接触。她见云羡只比自己小七八岁,却要称呼自己“四姨娘”,仍是不大习惯,只颔首道:“三爷有礼。”言罢抬步而去。 云羡看着鸾卿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才重整神色迈步入了云辞的书房,道:“大哥,近来蟾州不大太平,咱们钱庄与米行都遇到些困难,漕运也受到阻碍。我想亲自走一趟,探探情况。” 蟾州?不正是鸾卿故乡姜族所在之地?云辞想了想,鸾卿本就不与人来往,若是突然从云府消失,必要惹人猜疑。既然云羡要去蟾州,不如…… “三弟,方才四姨娘恰好说自己思乡心切,想要回姜地一趟。既然你要去蟾州,不若带她同行,也好彼此有个照应。”云辞并不担心鸾卿会吃亏,她擅毒又擅蛊,想必寻常人也近不了身。 再者,让云羡与鸾卿一道,也是他私心里为这个最疼爱的弟弟撇清干系。如若下毒之事与三房无关,云羡必会尽心护送鸾卿返回故乡;如若这事与三房有关,事到如今云羡更不可能轻举妄动,惹来嫌疑。 这一路上,只需派人暗中相随,再吩咐各地谨慎观察,也许便能查出异动来。 云辞越想越觉此计可行,便看向云羡,命道:“事不宜迟,明日便启程罢。” “宜早不宜晚,我也正是此意。”云羡领命。 窗外天青云淡,阳光渐消,隐隐有着夏初风雨欲来之兆。云辞看在眼里默然嗟叹,自己与出岫的这条情路,注定多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章 东风恶吹欢情薄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云羡与鸾卿动身得很及时。云府四姨太太本就深居简出,连府里众人也经常两三个月见不到她一面,恰好又有云羡的外出作为幌子,因而她的突然消失也算暂时瞒了下来。 然,这事必定瞒不过在荣锦堂专心礼佛的太夫人。只是她老人家未有召见之意,云辞也只能等。 日子一天天在云辞的等候中消逝,等着太夫人的传召,等着鸾卿的动静,也等着云羡关于生意的奏报。出岫每日照常在清心斋服侍,这才逐渐知晓,云氏为何当得起“天下第一巨贾”的名号,生意又到底做得有多大。 在南熙与北熙,米面、粮油、布匹、钱庄、漕运,是云氏赖以支撑的五大产业。而仅仅是这五大产业,已足够令人愕然——皆是关乎民生的支柱。 自古有云“民以食为天”,如今这衣食起居最最重要的行当,皆被云氏垄断超过半数,又岂会不富裕?遑论还有钱庄及漕运两大经济命脉。 即便出岫再懵懂无知,也能了然为何云氏执意保持中立,不偏颇南北任何一国。如此家业,若是有一丝一毫的偏袒,只怕带给另一国的危机便是灭亡。如此祖训的确不能轻易违逆。 可是,许多人只看到云氏持续数百年的繁荣与富庶,却不知,要在如此敏感的政治环境下弘扬家业,这需要每一任离信侯耗费多少心血,其中又要克服多少艰难。 按理说,这并非出岫该开口置喙之事,可她近几日在清心斋侍奉,每每看到一摞一摞的奏报与文书,以及云辞眉峰不展的忧虑,便也觉得自己的心被生生揪了起来。 “侯爷,您歇歇罢。”出岫端着清晨采集的花间清露搁在案上,开口相劝:“您连午膳都没顾上用,再如此下去,只怕身子会受不了。” “浅韵让你劝的?”云辞目光不离奏报,淡淡相问。 出岫抿唇沉吟一刻,回道:“不,是我自己的意思。” 闻言,云辞这才放下手中奏报,唇边噙笑看向出岫:“好,让他们随意准备一些,不必太费事。” 出岫长舒一口气,连忙跑出门外吩咐。厨房里早早备好了各种膳食,都在小炉子上温着,听闻侯爷传话下来,立刻备齐了,流水一般呈上膳厅。 离信侯府规矩甚严,除却特殊情况,传膳必要去膳厅,决不允许轻易将吃食端入书房或是起居室内,熏了一屋子的味道。 而云辞对此要求更为严格,无论事务多么繁忙,宁肯不吃,也不会传令吃食送入清心斋。只因这园中的古籍纸张甚为吸味儿,他唯恐这些油腻果腹之物,浸扰满园墨香。 竹影推着云辞前往膳厅,出岫跟在两人身后。浅韵早已在膳厅门前相侯,瞧见云辞前来,连忙俯身行礼,表情淡然并无异样。云辞却好似未见,目不斜视地任由竹影推着自己入内。 出岫近日每每见到浅韵,便会不自禁地想起那日她的警告。这般想着,脚下已顿了顿步子,临入膳厅前停下来,欲返身折回清心斋。 饮食起居,素来是浅韵分内之事。出岫不愿逾越自己的差事。 “去哪儿?”刚转身走了一步,出岫便听到身后传来云辞的问话。 她只得又转回身子,回道:“回清心斋候命。” “劝我用饭倒积极,自己却五谷不食,莫不是想羽化成仙?”云辞的调笑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进来用饭。” 出岫霎时为难起来:“侯爷……我不饿。” “可我饿了。”透过敞开的厅门,云辞看向门外的出岫,顺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进来,坐。” “侯爷……”出岫欲言又止,无意识地去看云辞身后的浅韵,见她脸色也有些苍白,却是抿唇不言,垂眸不看任何人。 “不要耽搁,今日我很忙。”云辞不动声色再次命道。 出岫无奈,只得迈步入了膳厅,坐到云辞身边。竹影、浅韵和两个布菜的丫鬟都站在四周,这使得她如坐针毡。毕竟主仆共桌吃饭,传出去是不大好。 云辞却对出岫的表现甚为满意,先侧首看了看身后的浅韵,才露出一丝笑意,执起碗筷用起饭来。 可这一顿饭,出岫注定食之无味。 ***** 一并用了午饭,云辞还没有半分歇息的意思,又径自回了清心斋处理各地的奏报与文书。 “侯爷歇半日不行吗?”出岫看在眼中,无比心疼。 云辞闻言,只轻叹道:“我只是不愿让云氏在我手中走向衰落……” “那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子。”出岫再劝。 “我有分寸。”云辞这般说着,目光也柔和了些许,表露出几分无力之意:“如今北熙动乱,江山易主早晚而已。南熙看似平静,几位皇子也为争储蠢蠢欲动……长此以往,只怕云氏无法再明哲保身……” 这段话出岫听得似懂非懂,却不知为何,深深记在了心中。直至许多年后再回首往事,她也不得不承认,云辞这一席话给她带来极大的影响。 只是来日尚不可窥见,为今且顾眼下。 “侯爷,太夫人有请。”屋外忽然传来一声禀报。 母亲不是闭门礼佛吗?怎又传见自己了?云辞心中斟酌一瞬,吩咐竹影送自己去荣锦堂,临去前,又对出岫道:“你回去休息,有事我命人唤你。” ***** 荣锦堂内满是沉香之味,有安抚心神之用。云辞深深嗅之,更觉感慨。曾几何时,父侯亲手配出的这沉香配方,是他们夫妻之间的恩爱见证,可如今…… 云辞适时收回思绪,进屋恭敬唤道:“母亲。” 太夫人正闭目养神,手中拨着串珠发出轻微碰响,口中还喃喃有词念着佛经。半晌,才缓缓睁开双眼,看向云辞:“今日是想起一出事,唤你前来商量。” “儿子恰好也有一桩事,想与母亲相商。” 听闻云辞此言,太夫人目光沉静无甚波动:“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你若答应了这桩事,心中所想,我自然应承。” 这句话听来似是太夫人让步,可听在云辞耳中,却令他霎时变了脸色,低声唤道:“母亲……” 太夫人仿佛未曾瞧见亲子的神情,自顾自道:“你已二十有一,是该为离信侯府传承香火了。以往你不让女色近身,身子也不好,如今既已如此,这婚事便不能再拖了。” “母亲!”这一次,云辞唤得有些不悦。 “怎么?不愿?”太夫人拨了拨手中的串珠,继续道:“你与夏家小姐指腹为婚,这么些年耽搁着,那孩子恪守不渝,苦苦等你。如此品德贤淑,哪里去找?” “可出岫……”云辞开口,只说了这三个字,却被太夫人抢白: “原先你不愿拖累夏家,想要退婚,人家可有一句怨愤之言?转眼那孩子也十八九了,你若再不娶,才是真正拖累了她!” 云辞蹙眉不语,依然拒绝表态。 太夫人见状轻叹一声:“我知你心里想什么,你真心爱护夏家小姐,宁愿她另嫁……可你对出岫便不是拖累了?还是你想让一个妓女来做离信侯夫人?” 话到此处,太夫人渐渐拔高声调,不紧不慢地撂出三句质问:“你觉得我会允准?族中上上下下可会允准?还是你身上的责任允许你如此败坏云氏名声?”三句质问,一句比一句厉声。 母亲还是知道了!云辞只能低低道:“从前的事,不是她的错。” “我也没说是她的错。”太夫人道:“你们两个能遇上,她又长成这般模样,也是你二人的缘分。但是……” 但是什么?云辞已能猜到母亲的下句话。 “但是纸包不住火,难保她从前的事不会被人捅出去。若当真有这一天,你是想让区区赫连氏踩到我云氏的脸门上?还是想让明氏来看我笑话?”太夫人沉声再问。 一字一句犹如无数利刃,刺中云辞心头。 这事若放在几天前,他还能信誓旦旦地说上一句,让出岫过门,让她有一个孩子傍身。可如今,他却巴不得出岫没有怀上孩子,没有怀上一个自胎里便带着情毒的孩子。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他怎能允许自己的孩子再遭遇与父辈相同的命运? 要将情毒之事告诉母亲吗?将两人的苦楚全盘托出? 不!这必定要牵扯出当年父亲的死因。若当真如此做,也许母亲会感同身受,更会体谅自己与出岫的情事。然而…… 身为人子,他不能在母亲心窝上捅刀子。“情毒”二字是这府中的一个秘密,也是父亲临终前执意隐瞒的秘密。 倘若要说动母亲,必定要将情毒之事说清说透;可若要为了出岫,将陈年往事一一揭开……以母亲的性格,会做出什么自伤之事,云辞难以想象,更没有把握。 一边是生身亲母,一边是心爱女子……其中取舍,云辞自问心中有数。更何况,自己身上还有不得不担负的担子。 心中如刀割一般在隐隐抽痛,逐渐蔓延遍布全身。情毒的荼害、母亲的阻碍、自己的无力……这些都是未曾预料到的事情。明明前几日还是信心满满,可转眼间,却成了有口难言。 从没有这般无力的时刻,分明不应辜负的女子,却被自己生生拖入了这趟浑水。早知如此…… “辞儿,”见亲子长久沉默不语,太夫人终是软了些心肠,退一步道,“你喜欢她,也不是不可。但以她的身份,绝无可能有一个正经名分。只要你能保证她没有孩子,我便许她长久陪伴你,如何?” 没有孩子……让一个女人没有孩子,这是恩典还是责罚?云辞仍旧蹙眉不作声。 太夫人见状,脸色又渐渐沉冽:“如今你还有什么不满?我若想对付她,还需经过你同意?大可一碗红花让她绝了育!” 太夫人停顿片刻,再也不顾云辞的脸色,继续道:“如今她已闹得你们兄弟不睦,倘若再令你抗婚、后嗣无继……这等祸水,云氏也留不得了。” “母亲!”云辞骇然从轮椅上站起,双手紧握成拳,一脸难以置信。 而此时,太夫人却已恢复了淡然,重新阖上双目,拨弄起佛珠:“你对她这般紧张做什么?你喜欢她,难道不是因为她长得像夏嫣然?如今我将正主儿许你,你反倒不高兴了?这岂非本末倒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章 良缘无期叹有期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云辞终是拂袖而去,未发一言。 “都是母子,您何苦逼得侯爷这样紧?”自云辞走后,迟妈妈很是心疼。她毕竟一手带大云辞,见这对母子闹成这般离心,不由叹道。 太夫人却是面无表情,方才的沉稳、冷冽、无奈、倦累一一消失无踪,只拨弄着手中佛珠,道:“不逼不行了,即便没有出岫,这婚事也不能拖了。以他的身子骨,若再耽搁几年,只怕会无嗣。” 迟妈妈闻言,更是难受:“侯爷心里有苦……您至少该许给出岫一个名分……” “什么名分?”太夫人忽然冷了声音,道:“她一个风尘女子,又非完璧之身,哪里能给她名分?这等有辱云氏门风之事,绝不可能发生。” 言罢已沉声一叹,再道:“若是寻常公卿世家、小门小户,他要纳出岫为妾,也不是不可。但……这是云府,他先是离信侯,而后才是我的儿子……” 即便是逼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她谢描丹也不能让云氏的家业和名声在这一代败落。 “若不强硬,百年之后,我母子二人哪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谢太夫人一生几经风浪,早已明白自己与“情”字无缘,无论爱情、亲情,皆是疾风凋零。 她的存在,仅仅是为了荣耀、地位、名誉。有生之年,仿佛只为此而活。 “小姐……”迟妈妈看尽云府的悲欢离合,难免心疼自己跟随三十余年的主子,一不小心,唤出了对谢太夫人出嫁前的称呼。 太夫人淡淡扫了她一眼:“都三十年了,你还改不了口。” 迟妈妈自哂又自嘲:“是老妇失言了……侯爷的婚事,您打算何时置办?” “自然是越快越好。”太夫人不假思索地回道:“如今辞儿刚刚知晓男女情事,这机会难得。如此说来,我云氏还要感谢出岫才是。若非是她,也不知辞儿何时才肯近女色。” “是啊,也算无心插柳柳成荫。”迟妈妈附和道。 “只是有些可惜了浅韵。”太夫人垂目看着串珠,眼角的细纹泄露出几分失望与失策:“原本是想教她来做这通房,日后有机会再扶个妾室。放她去知言轩前,也没少教导男女之事……到底人算不如天算。” “浅韵姑娘这些日子,心里也不大好受。听说侯爷很冷待她。”迟妈妈禀道。 闻言,太夫人只轻轻一叹:“是以我才说她可惜。这孩子太死心眼儿了,也是我从前对她寄予希望太高,逼得紧了。” “要不……还教浅韵回来侍奉您?”迟妈妈小心翼翼地探问。 这一次,太夫人好似当真斟酌起来,沉吟片刻才道:“罢了,还是留在知言轩罢。只怕人能回来,心也回不来了。” “还是您看得透彻。” “是看得透彻,也才敢下这一剂狠药,命辞儿娶夏嫣然。”太夫人终是露出一抹笑意,看向迟妈妈:“你可知他十三岁搬出去单住,后来为何要将园子取名‘知言轩’?” “为何?” “夏嫣然的小字,叫做‘品言’。” “啪嗒”一声,太夫人已将手中串珠搁在案上,同时下了个重要决定:“为免夜长梦多,这婚事得立刻置备。吩咐备车,我要亲自去慕王府走一趟,请慕王来做这媒证之人。” ***** 自荣锦堂出来之后,云辞一直敛眉沉默。他没有想到,母亲会如此反感出岫,甚至是以她的性命相胁,要他成婚。 真正无奈的是,他竟是对此没有一点办法,面对母亲的言语逼迫,毫无抵抗之力。 他也毫不怀疑母亲会说到做到,即便不是真要出岫的性命,怕也会整治她一番,亦或者,冷言冷语羞辱她。 出岫那性子,若当真受了母亲的责难,也是生不如死。 若没有身中情毒该多好……给出岫一个孩子傍身…… 然而这世上哪里来得未卜先知? “去看看出岫在做什么。”云辞轻轻叹气,对竹影命道。当临近丫鬟所住的院落时,他又临时改变了主意:“推我回清心斋,传她过来侍奉。” 若当真要另娶她人,又何必要让旁人来看她的笑话? 片刻,云辞与出岫一前一后进了清心斋书房。 此时已到申时三刻,夏初的昼短夜长让天色仍旧光亮。只是,云辞宁肯这屋内再暗一点,再沉一点,仿佛如此才能隐去他所有的沉重心事。 从未觉得如此亏欠,如此底气不足地去对待一个人,先是将她捧上云端,如今又要打入地狱。即便是被迫,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这般的无力又无奈,忽然后悔当初的情动。至少,她虽心如止水,但能保住性命。不似如今,无辜内染情毒,外有胁迫,且还连累了名声。 “侯爷脸色很不好。”云辞尚未出声,已听出岫关切问道:“可是腿疾难当?我去传屈神医前来。” “不必。”云辞下意识地去抓出岫的手,堪堪触碰到指尖,却又收了回来。他抬首望她,仔细记取她的娇羞与情动,无论是心有灵犀时,亦或肌肤相亲时,她的一切都如此清晰,一如发生在昨日。 要如何开口?再迂回曲折,只怕也是一个“伤”字。云辞敛去目中神色,淡淡开口探不出情绪:“出岫,我要成婚了。” 似是感到身侧那娇柔温婉的影子有些僵硬,云辞想出言解释与安慰,张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是要说她中了情毒?不宜要孩子?还是说母亲容不下她,甚至想出更极端的手段? 这又如何不是对她的一种伤害?只怕是让她伤心之余,更添自卑自弃,还有……恐惧。 “出岫……”唯有低低唤她,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我有我的责任,不可推卸。” 良久,云辞才听闻她一声浅笑,不似勉强,但不乏苦楚:“您是为了成婚之事,才欲言又止?” 云辞心头一滞,不知该承认亦或否认。唯听她淡淡再道: “从未想过要与您并肩而立,只求在您身边长久服侍,足矣……” “似我这般卑微身份,不敢痴心妄想,奢求过多。自也希望能有一位品貌端庄、家世风光的小姐,来与您匹配……” “侯爷放心,我该是什么位置,我会拿捏好分寸。新夫人过门……也是我的主子。” 方才几句话,出岫自问说得真心。云辞那般身份,那般地位,怎会不娶?怎能无嗣?从不奢望自己这泥泞之人,能与云上谪仙并足比肩,况且有过那两夜恩泽雨露,已是无上恩宠。 虽然心底也有些酸涩,可到底,更有自知之明。 此时此刻,出岫才真正知道,何为刻骨铭心之爱。 从前与赫连齐耳鬓厮磨时,并非全无所图。她图他的山盟海誓,图他的软语承诺,一心渴盼他能为她赎身,给她以妾室名分。此后,即便他另娶正妻,她也自信能获得他一世宠爱,如此名正言顺地长相厮守。 而如今,真正遇上云辞之后,她才晓得自己也能这般无私。不图金银钱帛,不图名分地位,甚至不敢妄想为他生儿育女。只想着,能在这知言轩里有一席之地,哪怕终日服侍笔墨纸砚,只要能看着他守着他,便觉是这一生的全部。 全心地喜欢着,无私地喜欢着,却也是,卑微地喜欢着。为了坚守这份喜欢,辛酸也能变作甘醇,苦涩也能变成甜美。 出岫知道此时自己该微笑,也无比庆幸从前在醉花楼时,风妈妈教过自己笑脸相迎。她不知这微笑是否能打动云辞,但至少,先说服了她自己。 是满足,亦是祝福。是衷心,亦是诚挚。 “侯爷无须在乎我的处境与想法,左右出岫还是出岫,还在这知言轩之内,只要您不嫌弃,新夫人不嫌弃,便许我在此服侍可好?” 这一句,出岫问得甚是小心翼翼。云辞听在耳中,更觉无力。 “夏家是传承千年的书香世家……若要论起家门荣光,所经历的朝代比之云氏更甚。”云辞停顿片刻,才道:“最难能可贵,夏家从不出仕。这与云氏明哲保身之举,如出一辙。” 云辞不知为何要对出岫解释,好似这般说出来便能好受些许:“云氏在南北地位敏感,又是巨贾,父侯这才迫不及待地想要寻一书香世家,来遮住日渐凌盛的铜臭之气……算来我与夏家小姐,也是指腹为婚。” “如此良缘更为难得。”出岫莞尔一笑,熏染夏初微风:“一为‘云’,一为‘夏’,冬云夏日,怎不匹配?” “真心话?”他认真看她。 “真心话。”她认真回他。 云辞闻言默然,回忆里夏嫣然的那句“挽之哥哥”蓦地清晰起来:“出岫,我与夏家小姐……” “侯爷无需多言,我都明白。”她仍旧浅浅而笑,潋滟盈波绚丽得刺目。好似从不曾受过一丝委屈,也不曾伤过一寸真心。 “但愿你见到她时,也能明白。”云辞隐晦再道,欲言又止,只怕再在出岫心头刺上一刀,更怕她就此失望欲绝。 …… 离信侯府许久未有如此热闹的时日,上下洒扫,高挂红绸,府中下人月例增倍;各地管事派发红封;各支各房纷纷来贺。 太夫人下令将吟香醉月园旁的宴客厅扩建一倍,打通后头相接的两个小院,只为能将五百席位扩至一千,好满足宴请宾客所需。 纳采、订盟、纳征、议期……都以不可置信的速度完成。待到宴客厅扩建完毕,已过百日,正正赶在婚期的一月之前。而云羡与鸾卿,恰好也在此时返回烟岚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章 身不由己卿知否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清晨早饭之后,浅韵按例将药送进清心斋,对竹影道:“今日我还是不进去了,烦你将药端给主子喝。” 似这般不照面地服侍主子,浅韵已进行了三个月。饮食起居都是她置备好,再让小丫鬟们送进去,亦或是逮着淡心做差事。主子则没再提过浅韵一句,平日里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 竹影这般想着,已从浅韵手中接过药盅,安慰道:“别太放在心上。” 浅韵默然点头,无言转身而去。 竹影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在心底叹了口气,才进屋禀道:“主子,药送来了。” “搁下罢。”云辞正执笔在文书上做着批示,头也不抬地道。 竹影端着药进屋,见云辞如此浑不在意的神色,顿足踌躇片刻,破天荒地道:“主子,浅韵姑娘还是没进来……” 云辞这才笔下一停,抬目道:“不该说的话不要说。”语气清冷,似是不悦,又似淡漠。 竹影只得先盛了汤药奉上,云辞一饮而尽:“你在我身边侍奉多年,正因如此,才该知道分寸。”这句话,是透过自己打在了谁的脸色,竹影心中一清二楚。 “主子,其实浅韵……”正待再替浅韵解释几句,竹影却听到一个久违的声音: “大哥!”云羡一进云府大门,便直奔清心斋,面上是藏不住的喜悦之色:“我前脚刚到蟾州,便接获云管家的书信,道是您要大婚了!还真是害得我马不停蹄,急忙忙办完差事便往回赶!” 竹影登时眼皮一跳,欲言又止地瞧了瞧云辞,见他神色如常,才开口行礼:“三爷。”言罢已退出门外。 提起自己的婚事,云辞近几日特意许了出岫的假,不让她在清心斋侍奉。此刻瞧见四下无人,便也不再忌讳,对云羡道:“你实不必着急赶路,你们若不回来,这日子再往后推几天便是了。” “算好的良辰吉日哪里能推?”云羡笑言:“这不是赶着回来给您搭手,看看有什么能效劳之处。” “效劳倒不必,蟾州的差事办得如何?”云辞尚能沉着问道。 “大哥真是事无巨细……”云羡边说边将手中一直捏着的文书呈上:“所有生意、铺子整治前后的情况,尽在此处。一切顺利,都已处置妥当。” 云辞接过文书,打开翻看两眼便搁在案上:“此去蟾州,四姨娘如何?” “四姨娘?”云羡怔愣一瞬,神色有些别扭地道:“她只在姜地呆了两日,行事神神秘秘,又拒人于千里之外……我作为晚辈,也不好过多探听。” 云辞闻言点头。照此说来,鸾卿定然已找到那种草药,若没找到,她必定会设法差人送书信回来。 想到此处,云辞再对云羡道:“你先回去歇息罢,顺道替我请四姨娘过来一趟。” “是。”云羡俯首领命,带着远归的仆仆风尘而去。 …… ***** 随着云辞大婚的日子愈来愈近,出岫开始将自己关在屋内练字,听从云辞的吩咐闭门不出。云府上下皆是一派喜气,张灯结彩,修葺一新,只为迎接即将到来的女主人——离信侯夫人。 就连下人,也都人人置办了新衣,尤其是知言轩内的奴仆丫鬟,恨不能从头到脚一应崭新。出岫自然也不例外。 听说,夏家请了当世最好的绣娘,日夜赶工,在三月内制成了一件绝无仅有的嫁衣,缀满沧浪明珠,熠熠华彩; 听说,夏家准备了九九八十一抬嫁妆、良田千亩,作为陪嫁; 听说,太夫人亲点云氏名下的云锦庄,为云辞新婚赶制织造布匹,帷帐、被褥、窗幔……甚至是新人合卺酒上盖着的缎面绢帕,都要最好的材料与绣工; 听说,云府之中近日往来不绝,各地纷纷前来恭贺离信侯大婚,云府所收的贺礼已将整座芳菲园放满…… 再有一个月便是云辞与夏家小姐的大婚之日,随着婚期临近,各种消息层出不穷,一派洋洋喜气,仿佛是要天地共欢。 九月初九,长长久久,是太夫人选定的大婚吉日。而今日,恰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回想去年今日,还是在追虹苑。没有主仆之分,没有淡漠疏离,云辞、沈予和几个下人欢聚一堂,共桌吃饭,云辞更在那日,头一次握住自己的手,手把手写下一个“月”字。 掌心的温热清晰残留,历历如昨。只是今年的这一个中秋圆月,注定无人共赏。 “出岫,”正怅然着,却见淡心敲开了屋门,“吟香醉月园里,这会儿正有唱戏和酒令,可要一起去玩玩?” “不了,你去罢。”出岫顿笔看向门外:“我练字。” “出岫……”淡心的兴致霎时败了三分,沉吟片刻,欲言又止道:“你……想开些。在好些人眼中,你已是占了天大的福分……” 闻言,出岫目光仍旧散落在纸张之上,无言一笑。 淡心见状,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暗诽自己不会安慰人,还强行多嘴。 “我一直是满足的。”须臾,出岫才微微眨着长睫,朱唇浅笑看向淡心:“我只是不愿去凑热闹,想静心习字而已。” 案上摇曳的烛火映在出岫面上,更衬得她一双倩眸盈盈如水、皎皎如月,那是一种温婉而动人的特质,能令窗外夜景也黯然失色。明明是笑着的,也没有分毫勉强的意味,可淡心只觉出岫那笑容十分寂寥,莫名地令人心底一酸。 淡心终是未再多说,只佯作不知,如常笑道:“也好,你最爱写字。那我去玩了。” “嗯。”出岫点头:“可莫要喝醉。” 见淡心的鹅黄身影消失在门廊一角,出岫才默默扯下帘帐,将满园月色隔绝在眼底之外,再坐回案前,提笔重写那一个“月”字。 经过一年之久,她终于能将这个字写好。“撇如匕首、捺如切刀、竖钩细长、才得挺瘦”,他教导她的话,她一直记得。 只是,不知他还是否记得,亦或者,还能记得多久。 “在做什么?”一抹清晖浅音唤回了出岫的神思。半敞的屋门再次被人从外头推开,正是云辞与竹影。 出岫连忙搁下毫笔,莞尔起身:“侯爷。”说不喜悦是假的,如此佳节,他能撇下阖府上下,屈尊来到丫鬟所住的院落里,哪怕只是来看她一眼,已能令她动容半晌。 竟然爱得如此卑微。 此刻只见竹影已推着云辞进入屋内,见主子抬手示意自己退下,便又退了出去,还将屋门从外牢牢关上。 “如此佳节,人月两团圆,您怎会过来了?”出岫抿唇问道。 “如此佳节,人月两团圆,我才应该过来。”言罢,云辞已跳过这话题,看向桌案问道:“在写什么?” “没事,练字而已。”出岫淡淡作答。 话音甫落,只见云辞已自行推着轮椅近前,执起书案上搁着的纸张,垂目望向满纸的“月”字。 只这一个字,已令一年前的往事涌上心头。只不过,如今一切皆已不同。云辞心底又如何不明白,顿生柔肠百结:“出岫……” “怎么?”出岫强自笑问:“写得不好?” “岂会?”云辞目不转睛地瞧着纸上的字,想了想,又道:“今日你我小酌一杯?嗯?” “您不是不喝酒吗?” “偶尔小酌,无妨。” 皓魄当空宝镜升,云间仙籁寂无声。此时此刻,窗外隐隐可闻的丝竹都是物外之事,绝不会扰了两人的独处之情。 琉璃夜光杯的相击之声清脆悦耳,两人交杯换盏,一饮而尽。 许是酒能壮胆,更能令人坦白,云辞一杯饮下,只觉脑中一热,试图说些什么:“出岫,我与夏家小姐……” “侯爷。”出岫轻声阻道:“今夜不提此事行吗?” 云辞握着酒杯沉默一瞬:“好。”再看出岫,依旧面色如常。 “你心里可在怨我?”他还是忍不住。 出岫只垂眸叹笑:“我没有资格怨。如此不洁之躯,得您垂爱,已是天大的福分。” “出岫!”云辞嗔道。 “侯爷莫怪,是我失言了,自罚一杯。”言罢她已自斟自饮一杯,又道:“您身为离信侯,娶妻纳妾、绵延香火,皆是无可厚非。我……从未怨过,只有感恩。” “出岫……”同样两个字,反复在云辞齿间呢喃,每唤一次,意义皆不相同。方才是嗔怪,如今是无奈。 “说不让您提这事,我反倒又提了。”出岫自嘲而笑:“不如说说您与小侯爷的相识经过?我一直很奇怪,您与他的性子天差地别,怎能要好至此?” 提起沈予,云辞自然而然想到胎里带出的情毒。正思索着如何开口答话,却见出岫脸色忽然一变,掩口干呕起来。 “出岫!”云辞伸手想要去探,而出岫已反手拍了拍自己胸口,顺下一口气,道:“无妨,想是方才喝酒喝得急了。” 这一次,轮到云辞变了脸色,连忙探手去捏她的脉搏,片刻,心中已是五味陈杂。 曾经多么想要一个属于她和他的孩子,如今终于等到这一刻。然而……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你已有快三个月的身孕。”云辞沉着声音道。 “身孕!”出岫先是一惊,而后再是一喜。那夜云辞的话历历在耳,他曾说过,想要她为他生个孩子。 可这喜悦之情才刚升起,已被一句话尽数熄灭:“出岫,这孩子留不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章 盛世红妆独暗殇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这孩子留不得……”宛如一句不可违逆的诅咒,刹那间将人打入轮回之中。 “侯爷。”出岫就着烛火,竭力想要看清云辞的表情。但她失败了,泪盈于睫时,水泽会模糊视线。 朦胧中,那个白衣身影只是垂目沉声,手中紧紧握着琉璃酒杯:“这孩子不能要。眼下……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 是呵!新夫人尚未进门,这档口的确不该有个孩子。尤其,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孩子。出岫瞬间了然,别过头去:“我明白。” 三个字,一根刺,戳得两人皆疼痛不堪。 云辞默然半晌,不愿抬头去看出岫,只怕瞧见她的潸然泪水,会率先缴械投降。原本就是强迫着说服自己,若是此刻软下心肠,则那个孩子无论男女,都将会再次品尝生不如死的情毒之苦。 胎里带出来的毒,即便后天如何努力都无法尽除。幸者,身体孱弱药不离身;不幸者,早早夭折。 自己是云氏嫡出世子,经受胎毒之苦尚能用好医好药予以抚治;可,出岫腹中骨肉不是嫡出,甚至不能算是庶出,即便生下来,自己顾得了一时,又如何能顾得了一世?若当真有个万一……剩下他们母子二人,只怕更加艰难。 与其届时伤心欲绝,不如眼下斩断前因。 “出岫,”云辞终是决定如实相告,“可还记得你那咳血之症?” “咳血?”出岫记得。的确是有过两次,都是数月以前了,不是喉头凝滞的淤血吗? “那日屈神医骗了你……你是中了毒……在与我肌肤相亲时。”云辞目中闪过自责之意:“我比谁都想要这个孩子……但他注定会带着胎毒出生,也许会如我这般落下一世残疾。” “中毒?”出岫难以置信:“您是说……那岂不是您也中了毒?” “嗯。”云辞并未否认:“四姨娘已制成解药,须得以酒送服。方才我将药混在酒里,哄你喝了。” 原来,这才是他提出小酌一番的缘故。 出岫闻言,心中渐渐升起一丝希望,双手下意识地护住小腹:“既已服用解药,那这孩子是否也……” “不!”云辞已知其意,立刻反驳:“你有三月身孕,胎毒已带进骨血。你能祛除,孩子不能。” “侯爷……”出岫已然哽咽:“您怎会中了毒,是谁……” “这便是离信侯的责任。坐拥天下富贵与雍容,亦要承担不可预知的险阻。”云辞只怅然一叹。 有多少荣耀,便有多少辛酸苦楚。这副担子,重逾千斤。 出岫情知再也问不出什么,可若要为此舍弃这个孩子……她不知自己日后是否还有福分,再怀上他的孩子了。 原本以为,会有一个与他生生不断的联系。可若失去孩子,他又另娶,这份感情怕是再难以为继。即便不愿意断,新夫人又岂会忍下了?还有太夫人…… 她不愿意让他为难,也不愿在他一世英名上留下话柄。只是,若没怀上也就罢了,如今怀了再去落胎…… “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吗?”几乎是苦苦相求,出岫想要尽最后的努力来争取,双眸里尽是卑微的目光:“若是孩子天生落有残疾,我会照顾他一世。” “不!”云辞心里虽然震惊于出岫的执着,可到底还是决绝否定,面上也浮起清冷:“这孩子会拖累你,也会……拖累我。”他松开手中握着的酒杯,平静地道:“以后我们还会再有孩子,失了这一个并不打紧。况且,此时不宜。” 真正的落脚点,仍是最后这四个字。怪只怪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出岫微微阖上双眸,再睁开时,眸中水意已尽数除去,只剩淡然:“我明白了。” 这是头一次,云辞感到两人有了心意不通之时。然这又能怪谁?他竟没有猜到出岫想要冒险生下这孩子。 如何能忍心,如何能放心……母亲之言,言犹在耳。怕只怕即便这孩子生下来,无论生死,也轮不到出岫亲自抚育。 当初以为孩子会是她的护身符;可如今,只会是她的催命符……为免她伤身又伤心,他唯有先对自己狠心。 “明日我会亲自端药前来……”云辞直视着面前那一双潋滟清眸,刻意忽略她颊边未干的泪痕:“这些日子,你好生歇息,淡心会来照顾你。” 几乎算是落荒而逃,在这份残忍尚可控制于心时,云辞离开。 身后,蜡炬成灰。 ***** 任时光再是难捱,终还要度过这一日。九月初九,离信侯大婚。 从辰时起,外头的炮声与乐声便不绝于耳,几乎可以想象出是如何热闹与隆重。知言轩的下人们走光了,每人都担有一份差事,院落里空空荡荡,唯有一个女子躺在屋里的榻上,双目无神望着帐顶。 这一日的盛世光景,与自己心中的荒凉落寞,出岫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腹中空空荡荡的冰凉之感,提醒着她一个生命的消逝,日日夜夜,身心煎熬。 滑胎的过程其实已记不大清楚,毕竟是过去了二十余日。云辞很体贴,连端来的一碗落胎药,都酸甜可口如同汤羹,无比照顾她的味觉。 可,她宁愿喝下一碗鸩毒,也许如此便能找到一个苦涩的借口,难以吞咽。而非醇美甘甜,逼着她心甘情愿。 印象中落胎并不大疼痛,许是那配制的汤药太过高明,出岫只记得自己昏沉无力。再醒来时,下半身已血流如注,榻旁唯有屈神医和淡心。云辞,不见踪影。 心里并非没有怨气,想必他也是难受的。这些日子,云辞每日来探,每次守在自己榻前半个时辰,可彼此谁都不会说一句话。 外头的丝竹之音又大了一些,掺杂着振聋发聩的炮竹,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相比之下,出岫的屋内黯黯淡淡未点烛火,如此她才能更加清晰地看到屋外。 一眼望去尽是红色,就连树杈上都绑着红色的丝绸,直将整个夜色沁出一片嫣红……宛如那日她落胎时的血水。 想着、看着,出岫忽觉胸口一阵气闷,便挣扎着坐起身来,低头去寻找自己的绣鞋。此时却听屋门“吱呀”着被推开,紧接着又是一声惊呼: “出岫!你怎能下地!”淡心连忙将手中的水盆放到架子上,匆匆赶来阻止她下床。 “无妨,躺了二十余日,也该下床走走了。”出岫笑着,视线落在窗外那片接天盖地的红:“旁人都去看这难得一见的热闹场面,唯独连累你在此照顾我。”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直教淡心眼眶泛红。她忍顿片刻吸了吸鼻子,才强自笑道:“有什么好看的,再者人山人海也看不见什么,不如在此落得自在。” 出岫闻言笑笑,重新靠回榻上,未再执意下床。 淡心瞧着眼前这一张毫无血色的倾国容颜,只觉刺目难受。出岫本就是尖下颌的瓜子脸,此刻竟瘦得不如一个巴掌大,从前白里透红的雪肌,如今也白得惨淡如纸。 “你别怪主子,”不自觉地,淡心脱口而出,“主子平生不近女色,唯独对你好……这孩子落了,他心中比谁都苦。” 出岫仍旧笑着:“我明白。” “你不明白……”淡心语中已有些哭腔:“白日里主子过来探一探你便回去了,可你不知……每日夜里,竹影都会推着他过来……有时主子在外头一呆便是大半宿,只对着你的房门兀自出神,那神情,那神情简直……” 话到此处,淡心已说不下去,唯有垂泪。 两个当事人俱是沉默以对,什么话都憋在心中。可竹影与淡心日日瞧着,当真说不出得难受。 闻此一言,出岫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反而伸手去替淡心拭泪:“我都没哭,你哭什么?”言罢已轻轻翻身躺下:“我有些乏了,小睡一会儿。” “你睡吧。”淡心坐在榻前未动,瞧着出岫缓缓阖上双眸。两人一坐着一躺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出岫的呼吸均匀而平稳,淡心才几不可闻地低叹一声,起身吹熄烛火,走出屋子。 屋门开启又被重新关上,声响是如此小心翼翼。榻上的女子却在此时睁开双眸,一片清凉不见半点倦色与困意。 出岫直愣愣地睁着眼,耳边渐渐更盛的丝竹声是在提醒她,婚仪开始了。起身穿上绣鞋,她想要寻一个更偏僻的地方,可以听不到炮竹连天,听不到宾客喧闹,更听不到……欢声笑语。 到底是九月,又是晚上,屋子外头还有一丝凉意袭来。出岫紧了紧身上的衣衫,放轻脚步走出知言轩,不知要往何处而去。她心中唯有一个知觉——远离那热闹非凡之地。 这般漫无目的地走着,直至四周环境已逐渐静谧,树杈上也瞧不见绑缚的红绸,她心内好似才平静些许。 晚风将阵阵花香吹送入鼻,夹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酒气,还有,一声低低的叹息。 出岫抬眸远望,但见晕染的泛黄月色之下,一个紫衣锦袍的男子正恣意斜靠在青石长凳上,仰首大口大口地灌着酒。那身姿,说不尽地风流与……寂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章 故人之心今又见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姑娘既有缘前来,不若与在下共饮一杯?”紫衣公子分明没有侧首看来,那隐隐潋光的双眸却犀利得很,远远瞧见出岫的白衣。 自从与云辞相识,出岫也开始性喜白色。虽然于今日而言,这身白衣有煞大婚的喜庆,然她独自一人,倒也无甚计较。只是没有想到,此处乃云府僻静之地,竟还有外人。 出岫斟酌一瞬,决定回避,遂未回话,转身又往来时路上回去。 “相请不如偶遇,在下并非洪水猛兽,姑娘躲什么?”但听紫衣公子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带着几分沉稳与冷清,说出来的话却如此轻浮与热情。 出岫垂眸想了想,又回过身子。这一次,那紫衣公子已侧首看来,只不过仍旧保持着斜靠的姿势。他握着酒壶的右手搁在隆起的膝盖上,恣意闲适,气质无匹风流。 借着朦胧月光远远望去,出岫隐隐可见那男子的英俊面容。看上去倒很是年轻,透露出三分邪魅五分挺拔,剩下两分是肆意与慵懒。唯有那紫袍金冠的打扮暗指华贵,在这皎洁光亮之下显出隐动的傲然,身份可辨非富即贵。 云辞大婚,离信侯府要连摆三日的流水宴席。今夜是大婚第一日,邀的也是南北两国的贵胄宗亲、显赫世家。就连赫连氏也未必能柬上有名,可见宾客身份之显贵非同。而此后一日,则是宴邀云氏宗亲、旁支与世交,最后一日请的是与云氏有生意往来的巨贾、伙伴。 单看眼前紫衣公子的气质与衣装,出岫已知其乃世家子弟。遑论他还出现在婚宴的第一夜,不想也知,这人必是云辞大婚的座上贵客,只不知为何会跑来此处独自斟饮。 出岫想起自己的身份尴尬非常,不便见客,便略一思索,回道:“贵客还是快回宴客厅罢,免得座上缺席,教随从担忧。” 话音甫落,一句轻哂已随之传来,紫衣公子开口笑道:“言下之意,你不若说我失了礼数,怠慢云府。” “贵客多虑,我并非此意。”出岫也不多做解释,只淡淡道:“告退。” “姑娘是离信侯府之人?”那紫衣公子没有放人之意,又问。 出岫默认,却未说话。 “既是侯府之人,今日还敢穿一袭白色,也不怕招惹谢太夫人晦气?”紫衣公子虽如此说,但话中的调侃与讽刺,不可谓不明显。 看来眼前这人与云氏不对付,至少是对太夫人不甚友睦。出岫在心中如此想着,更觉该与其保持距离,便微微俯身行礼,欲告辞而去。 “啪啦”的清脆声响起,好似瓷片碎地的声音。那紫衣公子已将手中的酒壶随意扔在地上,从青石凳上起身笑道:“出来有一阵子,也该回去了。这园子大,烦请姑娘为在下指一指路?”说着他已朝出岫的方向走来。 出岫这才发现,紫衣公子手中还握着一柄似笛非笛、似箫非箫的乐器,只是月光太微黯,那乐器有一半被遮藏在阴影之中,实在看不清楚。不过紫衣公子一张原本浅笑着的脸庞,待到近了,却表露出逼人的风流,令她忽略不得。 出岫尚未及反应过来,对方却已先一步赞叹出声,同时停步片刻,显然是为她的美貌所慑。 出岫瞧着那双桃花眼中的惊艳目光,见这人实在年轻,心道又是一个纨绔子弟。话虽如此,可面上到底不敢表露出来,只后退一步,保持距离的同时低声开口:“出了这园子一路向东,五进三转即到。” 紫衣公子仿佛这才回过神来,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故意想教出岫听见,笑着叹道:“姑娘看着有些眼熟……原来不是为我排忧遣怀的仙女呵!” 这搭讪之法实在不大高明,出岫心中微嘲,再次浅笑:“贵客请便。”言罢已垂眸转身,不管身后传来的那句“姑娘且慢”,快步而去。 呵!无论遇见多少男子,都未有一人能像云辞与自己初遇时的淡然不惊。也许只是那一眼魔障,已注定了这场不一般的相逢。 ***** 因为与紫衣公子的一场偶遇,扰乱了出岫信步的心情。她便又无奈地返回知言轩内。刚走进院落,却见自己屋里亮了灯火,不禁心下生疑,脚步也慢了下来。 就在此时,屋里仿佛有人感知到她在屋外,“吱呀”一声开启屋门,亟亟问道:“出岫!你去了哪里?”正是淡心。 出岫自责地笑笑:“教你平白担心了,我躺得难受,出去走走。”她边说边迈步进屋,又道:“怎么,你以为我会做傻事?” “什么傻事?”有人忽然接起话茬,那声音无比熟悉,是…… “小侯爷!”出岫望向屋里坐着的另一人,幽暗烛火下的湖蓝身姿,近一年不见,仿佛多了几分成熟与挺拔,从前那轻浮之相也减轻许多。只不知,可是装出来的? 这一次,出岫真心笑了,得见故人的喜悦令她暂时忘却那些伤悲,仿佛自己的落胎、云辞的大婚,都不曾出现。 “小侯爷怎么来了?”话一问出口,出岫已知自己多此一问。以沈予与云辞的交情,今日又怎会不来参加他的大婚之礼? 可沈予却没有说话的意思,他挺拔的身姿隐带薄醉之意,只定定瞧着出岫:“你瘦了。” 这一句问得寻常,可听在出岫耳中却很是亲切,更添感动。 “小侯爷听竹影说你的喉疾治愈了,便在宴席中途开溜出来,想见一见你。哪知你不在屋里。”淡心适时解释道。 出岫闻言,也猜出前因后果,唯有向沈予致谢:“多谢小侯爷记挂。” 沈予面上并无半分笑意,只道:“我原本想着挽之既能让你开口说话,必是将你照顾得不错,哪知你却憔悴如斯。”话到最后,已带着几分不满。 是啊,怎能不憔悴?落胎不满一个月,伤了元气,尚且没有恢复过来。可这话,却不能对沈予说,出岫只敷衍道:“前些日子染了瘟疫,痊愈之后身子便一直不大好。” “是吗?”沈予轻轻反问,带着几分毫不遮掩的直白:“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挽之成婚,才伤了神。” 闻言,出岫身子一怔,勉强再笑:“许久不见,小侯爷又拿我打趣了。怎么?从前在追虹苑还没调侃够吗?” “不够。”她原本是一句玩笑话,岂料沈予如此郑重相回。 这一来,倒是令出岫哑口无言。 “我替你探探脉。”沈予终是见不得出岫这副憔悴面色,说着已伸手捏起她的皓腕。 “小侯爷!”出岫还没来得及开口相拒,淡心已出声阻止。 然而到底还是晚了一步,沈予已牢牢捉住出岫的脉搏,诊断起来。片刻,脸色越来越黑,最后已阴沉得犹如漆黑之夜。 屋内就此陷入一阵忐忑的诡异,出岫脑中一片空白,淡心则是没来由的心虚,唯能听闻沈予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淡心你出去。我有话同出岫单独说。”沈予忽然瞥向淡心,开口道。 “小侯爷……出岫毕竟是个女子,只怕……于理不合。”这夜深人静的,淡心有些犹豫。 “出去!”沈予再次重复,头一次对淡心如此厉色斥声,几乎是双目赤红,好似吃人的野兽。 “小侯爷。”出岫轻声安抚他的情绪,又转对淡心使了个眼色,笑道:“小侯爷是我从前的主子,你还担心什么?” 淡心已被沈予这神色吓懵了,心中一跳已转身而出。她有种不祥之感,只怕自己会降不住沈予,出了门便往宴客厅跑去,想要找竹影求救。 而出岫的屋内,则已散发出隐隐的怒火,沈予快步上好门闩,倏尔回头问道:“谁的孩子?” “什么?”出岫睁大清眸,唇边残留着几分笑意,只不过,甚是勉强。 沈予显见不买账,目光落向她皓腕处:“你这分明是滑胎的脉象。”沉吟一瞬,又问:“挽之的?” 出岫神色闪躲,到底是没有否认,只道:“我被人下了春药,他为救我……” “是吗?”沈予死死盯着她:“这孩子他知道?” 出岫沉默不答。 沈予嗤笑出声:“是我明知故问了……他让你打了?” 出岫唯有咬唇,别开脸道:“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沈予冷笑:“是他明知要成婚了,还来招惹你?还是招惹你之后才决定成婚?” 话音落下,半晌无人应答。 沈予见状,心头狠狠一抽,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撂下断论:“前者是禽兽,后者禽兽不如!” “小侯爷,你怎能……”出岫闻言有些恼怒:“您是侯爷的挚友,不该如此说他。” “事到如今你还帮着他?”沈予心中一凉,又是愤恨又是伤心:“我早说过你们两会……可他太过分了!” “不,不是您想得那样。”出岫低低解释:“我当时中了情毒……若将这孩子生下来,必是先天不足……不如不生。” “情毒?”沈予反问,恍然道:“挽之便是中的这毒!”他记得曾听师傅屈方提过,后来也亲口问过云辞,的确是胎里带出来的情毒无疑。 “既是情毒,那害的该是他!若无女子与其交合,这毒便不会发作!可若是……”沈予不知是叹是怨:“晗初,你被他连累了。解药可吃了?” “嗯。”出岫点头。 “那他为何还在此时另娶?就半分也不顾念你?” 这一句,出岫如何能代云辞回答?唯有道:“他是离信侯,有他的责任。当初婚期订下时,他并不知道我有了身子。” 沈予冷笑一声,不再言语,只无比心疼得看着出岫:“你的身子没有复原,再不能随意外出吹风了。” “多谢小侯爷关心。”出岫终是松了口气,正待问他打算在此逗留几日,却听沈予忽然转了话题,问道:“我给你的匕首还在吗?” “在的。”这问题终于能令她如常回答,出岫忙从枕头底下取过那异常华丽的冰冷之物,奉至沈予面前:“夜夜放在枕下,只差烧香供起来。” 沈予伸手接过那把匕首,一时唏嘘不已。他慎重地抚过雕刻其上的“深”字,再看出岫的如花笑靥:“晗初,你可记得当初我赠你这把匕首时,曾说过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章 何事秋风悲画扇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赠这把匕首时曾说过的话?沈予那天说过许多话…… “您指的是哪一句?”出岫回想一瞬,不解其意。 闻言,沈予轻轻叹息,面上一副“早已料到”的表情。他沉吟片刻,从袖中取出另一把匕首,缓缓将两把凑成一对,搁在桌案上,道:“我当初说过,你若愿意回来,这匕首便是信物。” 幽蓝摇曳的烛光之下,静静躺着两柄硬冷之物,烫金雕纹,触手生寒,一把镶嵌着红色宝石,一把镶嵌着绿色宝石,说不出得小巧精致。如今两把匕首摆在一处,出岫才看出来,原来匕鞘上雕的是鸳鸯,而这两颗宝石,恰是两只鸳鸯的眼睛。 从前懵懂情之滋味,只道是被赫连齐伤透了心,便也不知沈予话中之意。可如今,经过与云辞的婉转心思,又有这鸳鸯匕首搁在眼前,一个“情”字、一个“深”字,直教人无所遁形。 饶是出岫再过蠢钝,也已明了沈予话中之意。 “小侯爷……”出岫睁大双眸难以置信,面上满是震惊:“您是……在拿我调笑吗?” “你都成什么样子了,我还挑这时候与你调笑?”沈予沉声回应,无一丝亵玩之意:“还是你以为,当初我冒着得罪明氏的风险将你藏在追虹苑,不过是色欲熏心?” 出岫抿唇,只怔怔看着一对匕首,并不接话。 “怪只怪我当初……”沈予话未说完,转而一叹:“算了……你是去年十月随挽之走的,如今已是九月,这一年时间我想了很多……原本就打算来这一趟,将心思正正经经告诉你,如今反倒给了我机会。出岫,他既不珍惜你,我……” “小侯爷。”出岫只觉被那匕首上的红绿宝石刺中双眸,神色闪躲道:“我是不洁之躯……不值得。” “是不值得,还是不愿意?”沈予直白相问:“你放不下他?就那么喜欢?” 这一次,出岫并未正面拒绝,沉吟片刻才对沈予道:“先且不论我是否喜欢他……您两位十几年的交情,若当真再开口讨要我回去……这份手足之情怎能继续?” 出岫边说边叹道:“当初他向您讨我,只当我是您的婢女,而您也未曾拒绝……我若只是在他身边侍奉笔墨便也罢了,可如今,您是否还能张得开口?” “晗初……”沈予只呢喃出这个名字,神色复杂,似在斟酌。 重听“晗初”二字,出岫忽然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她转首看向窗幔,笑中带着自嘲:“都说‘朋友之妻不可欺’,我自不敢称是他的妻,可事到如今,只能他主动赠予,不能您主动讨还。这道理,您该比我更明白。” “说到底,你也不愿离开他,是不是?”沈予苦笑着加上这一句。其实这才是最最关键的一点。 “是。”出岫毫不犹豫,干脆而坚定。 “我原本想说你傻……也不知如今你我谁更傻一些。”沈予并不勉强,只寂寥地笑笑。 闻言,出岫倒是出言安慰道:“您是怜惜我,一时鬼迷了心窍而已。若当真做开得了这口,只怕日后也要后悔的。” “是吗?”沈予幽幽再问,但已不需要她的回答。 九月的秋风徐徐吹开窗幔一角,伴随着一阵若有似无的脚步声。沈予习武,耳力灵敏,已是蹙眉道:“我先出去,不能毁你名声。” 话音甫落,尚未抬步,屋外已响起敲门声:“出岫。”还是淡心。 沈予这才长舒一口气,转对出岫道:“方才我是否对她发脾气了?” “您才知道?”出岫笑言,走去拔了门闩。待看清门外站着的人,那一抹倾城笑意已来不及收回,僵硬在唇畔。 淡心仍旧站在门前,只是她身后,还有竹影和……云辞。 刹那间,眼眶里一阵酸涩肿胀,出岫只能定定瞧着那立在院中之人。 是的,立在院中。也不知是用了什么药的缘故,他是站着的,双手背负,挺拔清俊。夜风渐渐吹起云辞衣角下摆,绣金祥云的暗红锦袍,端得是华贵合身。 相识一载以来,这是出岫第一次见云辞穿别的颜色。从前那位白衣谪仙好似换了个人,被这新郎喜服衬出几分烟火之气。倒也真正像个青年贵胄。 不得不说,这衣裳……他穿着很好看。 出岫有些不敢去看云辞的神色,更不敢猜测他为何要在大婚之夜跑来此处,连衣裳都没换。她动了动唇角,扯回那残存的笑意,垂眸恭敬地行礼:“恭喜侯爷。” 对面传来一声轻答,只有一个“嗯”字,辨不出悲喜。 出岫仍旧低首垂眸,便见一双绣着祥瑞图纹的昂贵皂靴从眼前掠过,只在自己面前顿足一瞬,已稳步走进屋内,连带拂起浅浅的酒气。 从前只喝花间清露的人,今夜也免不了要饮酒罢。 “子奉缘何在此?”一句问话适时打断出岫的神思。云辞的声音听着很清醒,甚至有些高昂之兴:“方才席间想要捉你代酒,原来偷溜出来了。” 沈予笑笑,没有说话,显见还是有些情绪。 出岫听在耳中,又迎了淡心与竹影进门,笑问:“前头散了?” “没,侯爷推说出来醒酒。”竹影回道。 出岫未再做声,低眉将门关上。 而此时,云辞已望见桌案上的一对华丽匕首,眉宇微微一蹙:“这是……” “这是我送给晗……” “这是小侯爷私下送您的大婚贺礼。”出岫匆匆打断沈予的话,连忙在云辞身后补充:“小侯爷听说我喉疾痊愈,特地前来探视。一个没忍住,将这双匕首抖露出来,在我面前显摆呢。” “是吗?”云辞微微侧首问道,却没回头,继而又看向桌对面的沈予。 沈予瞟了出岫一眼,面上才挂了笑:“是啊!先请出岫品鉴一番。” 云辞清冽的目光中跳动着烛火,状若无意地道:“文昌侯府不是送过贺礼了?你倒又费心思做这巧物……不过像是你的风格。” 沈予仍旧勉强噙笑,回道:“心意而已。” 云辞闻言,施手抚上一双匕首的雕纹,拇指逐一划过两颗红绿宝石,终于浮起一丝浅笑:“既如此,却之不恭。”说着已将匕首收入袖中。 若要实话实说,出岫很是喜欢那柄匕首,原还想着是故人所赠,留个纪念,如今却阴差阳错有了这下场……如此一想,心中既不舍又愧疚,反而更坦然了些。 既是沈予想要赠出的定情之物,不要也罢。 云辞也没有长久逗留的意思,收下匕首已开口招呼沈予:“走罢,你若再不救场,我可不行了。” 沈予笑着应承一声,两人并步出了门。 再次走过出岫身前时,云辞的脚步依然稳健。她终于能感到他的一丝不悦。只不知这不悦是来自沈予夜探自己?还是这觥筹交错的场面功夫?亦或者,只是不想与自己说话? 出岫不敢想,更不愿去猜。从始至终,两人今夜的交集,仅止于此。 沈予向来酒量极佳,可这一晚,他几乎算得上是酩酊大醉,也不知替云辞挡了多少酒。最后还是身为师傅的屈方看不下去,弄了醒酒汤,又差人将他扶去厢房。 云辞唇边始终留着浅笑,一一目送宾客离去。他面上似是漾着醉意,然仔细一看,又是清冽。 知言轩内铺天盖地皆是红色,红的绸帐,红的灯笼,树枝花草无一不是系着红绳,新房的窗户也贴着数个“喜”字,就连门幔亦为百喜图,仿佛能将夜色淬上一层红光,接天而去。 云辞缓步迈入知言轩,直被这眼底的红色耀了双眼。 婚房之内,龙凤红烛正熠熠燃烧。喜娘与丫鬟站成一排,恭喜之声不绝于耳。更衣、灭烛、解红结……待到屋内终于剩下一双新人时,云辞才肯走近床榻之前。 红枣、花生、桂圆、莲子铺了满床,取“早生贵子”之意,可又有谁知,他刚失掉一个孩子?唯有新娘静静端坐在床榻之旁,看似无比温婉娴静,确然是大家闺秀,系出名门。 云辞按捺下心中情绪,执起金挑子挑起新娘盖头,入眼的精致娇颜令他有一瞬的恍惚。这妆容精美的绝色女子是谁?是她吗?她又何曾抹过胭脂?应该不施粉黛才对。 可那一抹娇羞却是如出一辙,清亮双眸盈波动人,唯有眼角一滴泪痣…… “挽之哥哥。”新娘缓缓抬眸,朱唇抿笑,将云辞的思绪唤了回来。眼前这有八分相似的女子,是另一个人。若当真论起来,他认识她更久一些,也更,亲切一些。 “品言。”他依然习惯唤夏嫣然的小字,低低颔首。 只这一声称呼,足以令夏嫣然的脸色绯红欲滴。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她用那双盈盈秋水的瞳眸看他:“挽之哥哥可还记得七年前咱们的赌约?” “记得。”云辞站在床畔,俯首看她。 “真没想到,我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你竟当真了。”夏嫣然抬袖掩唇,含笑道:“我今日才知,这园子名为‘知言轩’。”她这句话有些欲拒还迎的意味,似在期待着什么回应。 云辞薄唇紧抿,并无笑意:“愿赌服输,当初既败给你,自然要践诺改名。”他无意在这细枝末节上多作纠缠,转身端起桌案上的合卺酒,递过一杯在夏嫣然手中,无言相邀。 夏嫣然自知其意,素手接过与之交杯对饮,面色更红。 一双龙凤红烛影影绰绰,不知何时已被人吹灭。可今夜,注定有人辗转不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章 最难明了女人心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云辞大婚后的第一个清晨,下人们都早早起身,等着拜见侯爷夫人,就连淡心也不例外,但无人前去知会出岫。 夏嫣然从娘家带的有梳头丫鬟,仔细为其盘了发,风鬓雾髻精致无比,昭示着从今日起,她已嫁为人妇。 “走罢,莫教母亲等急了。”云辞站在夏嫣然身后,瞧着铜镜中那张渥丹容颜,轻声催促。 夏嫣然眉目间有一丝羞赧,低低道:“就好了。”言罢执着石黛在娥眉上轻轻一描,才匆匆起身:“教挽之哥哥久等了。” 云辞闻言微有怔愣,侧首看她:“唤我‘侯爷’。” 夏嫣然自知失言,咬了咬下唇,盈盈道:“妾身知错,侯爷。” “走罢。”云辞未再多言,大步而去。 “侯爷。”夏嫣然在身后低唤,连忙提起裙裾跟上。她自然知道他腿脚不便,昨夜是专程服用了药物……可,走得这般着急是做什么? 夏嫣然小跑几步,才勉强跟上了云辞的步伐,不禁轻微娇喘,问道:“侯爷是怪我早晨梳妆太久?” “女子爱惜容颜,岂不应该?”云辞脚步未停,浅笑作答。反倒是她,从来不施粉黛,眉目淡宁如浅色的泼墨山水画。 “妾身是很在意容颜的,也想着……今日是头一遭,能给母亲留下好印象。”夏嫣然见云辞并未反感,忙又添上一句解释。 这一次,云辞只“嗯”了一声,未再开口。 两人一路疾步来到荣锦堂,姨太太们都已到齐,纷纷向新晋侯爷夫人拜见一番,又说些讨喜之言。唯独四姨太鸾卿默不作声,仍旧冷若冰霜。 许是得了娘家吩咐,夏嫣然也很客气,身后跟着的丫鬟将带来的礼盒一一送上,皆是为三位姨娘准备的见面礼,就连迟妈妈与荣锦堂里得脸面的丫鬟们,也是人手一份。 等到互相派完见面礼,太夫人才姗姗而出,吩咐下去传了早膳,又亲切地拉过夏嫣然一同入座,嘘寒问暖。两位姨太太在旁作陪,时不时地插几句话。 唯有云辞与鸾卿二人,从始至终没开过口。只在旁瞧着她们婆媳情深,默默用饭。 早膳完毕,三房姨太太都识趣告退,夏嫣然又陪太夫人说了会儿话,得了些赏赐:“你先熟悉熟悉府内的状况,自下个月起,每日来我这里坐坐,逐步将中馈接过去罢。” 太夫人竟然命自己主持中馈!这么快!夏嫣然显见未曾料到,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忐忑地道:“母亲……我初来乍到,经验尚浅,只怕……” “怕什么?你是离信侯夫人,早晚要将这担子挑过去。我老了,还不许我歇一歇?”太夫人难得流露慈爱之色,握着夏嫣然的手,道:“又不是命你即刻接去,先学着,有事便过来问我无妨。” 夏嫣然又惊又喜,不再谦虚,应承道:“儿媳遵命。” 太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再看一直沉默着的云辞,道:“我有些生意上的庶务要同侯爷商量,你且去外厅坐一坐,等他一等。” 夏嫣然立刻起身,低低俯身而出,由迟妈妈招呼着往外厅而去。 屋内唯剩下母子二人,太夫人的笑意才敛去些许,对云辞道:“今日怎来得这样晚?教二房三房都等着你们。”言语中颇有嗔怪之意,倒是未提四房鸾卿。自然,在谢太夫人眼中,鸾卿不过是云府以姨太太身份庇护着的异族孤女。 云辞只是沉默,并不做声。 太夫人见状,又道:“你从来不是晚起之人,她若起得晚了,又花时间梳妆,你不该催催?” 云辞薄唇勾起一丝浅笑,端得有些嘲讽:“您看中的儿媳,我还以为您觉得她哪里都好。” 太夫人眼角轻微一抽,只得道:“她是夏家独女,难免有些娇宠,这倒无妨,日后慢慢教便是了。待她接手中馈,只怕让她睡她都不睡了。” 云辞仍旧笑着,默不作声。 太夫人又是轻轻一叹:“昨夜……可好?” “甚好。”云辞不假思索:“儿子谨遵您的吩咐,务必以开枝散叶为第一要务。” 片刻之内屡次被亲生儿子顶撞,太夫人心中也有些添堵,沉下声音:“我知你心中有怨……那孩子我也舍不得……既然都怀上了,又何必打了?大可抱给嫣然抚养。” 此话一出,云辞倏然从座上起身,敛声垂目隐忍着道:“是您自己说的,只要她没有孩子,便许她在我身边长久陪伴。” “话虽如此,可既然怀了就不该……” “我宁愿打了,也不愿让她们母子分离!”云辞强硬打断太夫人的话,道:“云氏历来都是各房生养自己的孩子,母亲竟要将那孩子抱走抚养,又置出岫于何地?让阖府上下如何看她?” 他目色一凛,不再去看高高在上的太夫人,也不知是责怪母亲还是他自己:“既然生下来便要抱走,那还生来作甚!” “云辞!”太夫人唰地扯断手中串珠,楠木佛珠“啪啦啦”散落一地,颗颗滚至云辞脚边,声音响锲无比冷情。 云辞低首去看地上被分尸的珠子,只淡淡道:“多少年了,您甚少唤我全名,可见今日是当真动了怒。恕儿子不孝。” “你这是在怨我了?”太夫人颤巍巍从座上起身,面上尽是心寒之色:“你在为了一个妓女,来指责你的亲生母亲?她竟是这般祸水!” “母亲!”云辞蹙眉看向太夫人,母子二人对视半晌,才听他道:“您让娶的人,我娶了;您让绵延香火,我也照做;您不让她有孩子,她也落了胎……您还有何吩咐,我一并应承便是,又何必要迁怒于她,咄咄相逼?” “咄咄相逼?”太夫人口中重复了两遍,终是隐忍不住,怒火中烧指向云辞:“这是我生养的好儿子!”同样四个字,她的夫君曾在十几年前如此指责过她,未曾想,如今亲子亦做如此想法。 云辞仍旧直视自己的母亲,再无以往的谦卑恭顺:“您是云氏当家主母,谢太夫人,主持族务十年之久无有差错。谁人敢在您面前放肆?”那话语,冷漠犹如北地飞雪。 “好!好!”太夫人终于颤抖地收回手,缓缓落身重新坐定,阖上双目不再做声。片刻后,好似已平复了心绪,幽幽道:“今日你园子里还等着拜见新夫人,莫教嫣然久等看笑话,你去罢。” “母亲即便逐客,也不忘我云氏的体面。”云辞冰凉着声音勾唇一笑,行礼离开。 待走出荣锦堂,夏嫣然才小心翼翼地道:“侯爷,您脸色不大好,可是累着了?还是腿疾……” “无妨。”云辞只道:“我若身上难受,定不会瞒你。” 夏嫣然闻言甜甜一笑,眼角的泪痣楚楚欲滴,更添几分羞涩动人。 明明是近乎一模一样的脸庞,足足有七八分相似,说起来夏嫣然还要比出岫大上两岁。可为何……她看着却不比出岫成熟,甚至还带着几分稚嫩? 亦或者是,他对她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七年前? 云辞越想越觉得恍惚,直令他分不清眼前这人。待看清那颗泪痣,才定了定心神。 她是他的妻,是夏嫣然。 明明新婚燕尔,两人却俱是沉默着,一路回到知言轩。 下人们早已恭候在此,等着拜见侯爷夫人。云辞径直坐上厅内主位,夏嫣然才施施然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抬眼望向两排下人。 女少男多,人数寥寥,这已是知言轩的全部仆从与侍婢。 夏嫣然示意贴身丫鬟灼颜抱来一方盒子,内里装有各色赏赐,分门别类,大丫鬟、小丫鬟、贴身侍从、护院……该赏什么分量,都有定数。 管家云忠率先上前拜见,竹影随后跟上。夏嫣然情知这两人的身份地位,不敢怠慢,笑吟吟给了见面礼。 其后,浅韵、淡心并步上前,一齐行礼拜见。浅韵倒是无甚异样,敛眉沉静恭顺俯身;淡心却是一脸诧异,面色苍白险些失态。此后又有些丫鬟神情怪异,却到底是服侍云辞的人,都知道分寸,皆未再过多表露。 夏嫣然心中生疑,想要抓住某个念头却有些无力,不禁用余光去注意云辞的反应。 堂堂离信侯倒是神色坦然,见下人们都拜见过了,只道:“都散了,各自去忙罢。”又转对夏嫣然道:“我去清心斋。” 这是在向自己交代行踪吗?夏嫣然知道他事务繁忙,也未出言挽留,只站起身:“侯爷走好。” 下人们自行分出一条道路,目送云辞与竹影而去。 直看到人已走得远了,夏嫣然才重回座上,挥手对一众仆婢道:“方才侯爷都吩咐了,你们散了罢。”语毕再看向面色煞白的淡心一眼,道:“浅韵和淡心留下。” 众人纷纷行礼称是,恭谨告退。 夏嫣然早便听闻,云辞与沈予交情非常,去年云辞承袭爵位之前,沈予曾赠他一名美婢,特特从京州带了回来。可今日瞧着……仿佛没见这人。 眼见厅里已走得干干净净,夏嫣然才端起茶盏啜饮一口,云淡风轻地对两名大丫鬟笑问:“今日知言轩的下人们,可都到齐了?” 淡心抿唇没有吭声,浅韵只得如实道:“侯爷身边儿还有个大丫鬟,专职侍奉笔墨。她近来身子不适,侯爷已免去她每日行礼问候。” 专职侍奉笔墨?这倒是个好差事。云辞每日在清心斋的时候要占去一大半,两人岂不是要日日相对? 日日相对的结果,不是生厌,便是生情。人是特意从京州带回来的,显见是后者。 这般想着,夏嫣然已似随口一问:“哦?她叫什么?” “出岫。”浅韵答道。 “若是她身子无甚大碍,便也传来见一见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章 笑语嫣然品其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今日院落里甚是安静,出岫明白众人都去拜见新夫人了。她自知该去,可未听传见,大约是云辞的意思。这般想着,也只得在屋里练字打发时辰。毕竟清心斋那里,暂且不需要她再去侍奉笔墨。 写了两贴字,已将砚台里的墨汁写干。如今若不仔细看,就连出岫本人都已辨认不出,这到底是云辞的字,还是她自己的字。 然而,字是越来越相像了,心却好似越来越远。倒不如没有这段情,至少她还能如淡心她们一样,作为一个丫鬟来服侍他,站在他身后。 可如今,这段情与那个孩子所带来的后果,令人有些不堪承受。遑论他已成婚。 出岫停笔落寞地自嘲,正想着,却听屋外忽然响起淡心的声音:“你早便知道了是不是?你与竹影都知道?独独瞒着我?”那声音,好似还带着埋怨与哭腔。 出岫闻声推开屋门,果见淡心站在院门处数落着谁,而数落的对象是……浅韵。这两人素来情同姐妹,怎会生了龃龉? 出岫连忙跨出门外,正欲开口相劝,但见浅韵的目光已看了过来,冷静且带着几分怜悯? 出岫不能确定浅韵目光中的含义,恰好淡心也在此时住了口,眼眶红红地看了过来:“出岫……” “怎么了?”出岫笑道:“光天化日的,站在门口说闹什么?” 淡心别过头去不愿说话,浅韵适时开口:“夫人要见你。” “见我?”出岫一出口便后悔了。主子传见下人本就无可厚非,何况自己与云辞还曾…… 出岫笑了笑:“是我无礼了,原想着夫人不愿见我……待我去挽个发。”言罢匆匆返回屋内收拾一番。毕竟是去见云辞的正妻,她不愿太过失态。 片刻后,出岫已换了衣衫重新出门,穿的正是云辞大婚时府内特意给下人们做的衣裳,本分而不失喜色。她表情淡然而沉静,看不出一丝悲喜,可淡心瞧着却觉得难受非常。 “出岫,要不我去对主子说说……”淡心试图阻止出岫去见夏嫣然。 “夫人传见园子里的下人,去叨扰侯爷做什么。”自古男主外,女主内,这是内院之事,云辞也不该轻易置喙。出岫边想边随浅韵、淡心往前厅去,笑道:“快走罢,莫要让夫人等急了。” 淡心欲言又止,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然却如鲠在喉。浅韵转身在前头领路,也未多言。 三人一并来到前厅,浅韵才开口禀道:“夫人,出岫到了。” “进来罢。”一个娇婉柔腻的女声轻轻响起,很是悦耳动听。 出岫略微垂眸,目不斜视走入屋内,行礼道:“出岫来迟,请夫人恕罪。”言语不卑不亢,恭谦有礼。 请罪的话语落地许久,屋内一直无人接话。半晌,出岫才听夏嫣然笑道:“走近些,抬起头来。” 此言一出,出岫已知自己与云辞的事未能瞒过新夫人。可她到底不能违逆主子的命令,只得款步走近,徐徐抬眸,望向夏嫣然。 四目相对的刹那间,两个女子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之色。简直,难以置信…… 夏嫣然登时从座上起身,不自觉迈步靠近出岫,似要看得更清楚些。那眼角的泪痣有一种摇摇欲坠之美,妆容精致更显华贵。她原本以为自己这容貌已是美极,也是仗着这份美貌才敢一直等着云辞,不信他会无动于衷……可不曾想,眼前这丫鬟竟比自己还要美上三分!不施粉黛已出众如此! 这张脸实在太像了!盯着出岫看了良久,夏嫣然才美目一盼,笑了起来,那笑中不乏安慰之意。 而出岫,仍然处于震惊的状态之中,眉黛娇蹙,脸色刷白,喉头犹如炙烤一般难以发声。心头,也被猝不及防地刺中一刀。 新夫人所流露出的欣慰笑意是如此刺目,隐隐透露着几许端倪,那神情分明是在告诉她——你也不过是个替身。 然而可笑的是,昨夜偶遇那紫衣公子时,出岫还曾嗤嘲他的轻薄,心中只想着,这世间唯有云辞初见自己时,才能那般淡然有风度。 却不知,她终是没能逃脱这一张面容所带来的魔咒。 只不过,旁人是看中自己的美貌;而云辞所看中的是…… 难怪她一介不洁之躯,他竟不计较,竟肯垂怜…… 原来,如此…… 夜中沉琴的体谅,亲点自己去东苑,治疗喉疾、教授写字……他待自己的好,又有几分缘由是为了这张相似的面庞? “花有相同,人有相似,出岫姑娘可莫要乐极生悲。”二姨太太的这句话霎时变得如此清晰,锥心刺骨。 她终于明白了这话的意思,也深切体味到这话的含义。乐极生悲……原来只有自己身在局中,一无所知…… 早该明白,自己不应心存妄想,不该以为他真会喜欢自己。 出岫下意识地抚上小腹,那个孩子……即便没有身中情毒,他可会让她生下来? 此刻他定也是欣慰的罢,至少这毒,并没有过身给他的妻子。 眼眶在一瞬间灼热难当,唯恐有什么要汹涌而出。不能哭!绝不能哭!出岫在心中告诫自己,强自隐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咽下这刀割一般的苦涩,痛彻心扉。 她要听他一句解释!纵然她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也要听他亲口说出来才肯相信! 只是,接下去她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出岫脑中已渐渐变得空白。明知这般盯着主子看是大不敬,可她的目光却无法从夏嫣然面上移开。 两个长相出奇相仿的女人如同对峙一般,互相望着对方。只不过,一人妆容精美,笑靥如花;一人面色惨淡,失魂落魄。 最终,还是夏嫣然先伸手虚扶一把,对出岫浅浅笑道:“你这名字很好听,可是侯爷起的吗?” 出岫已说不出话来,唯恐出声便是哽咽,只得点了点头。 夏嫣然顺势笑叹:“这名字真好。‘云无心以出岫’,侯爷是在告诫他自己,不要为这美色动心呢!”她无视出岫的苍白面容,啧啧赞道:“你可真美!也唯有侯爷这般的人,才能无动于衷罢。” 出岫已然无话可说,只得垂眸,扯出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微笑。 夏嫣然见状又笑:“似你这般美貌的人儿,我可不许侯爷亏待你了。若不收在自己房里,可要便宜了外人去吗?如今我与侯爷是新婚,还不能开口替他做主,再过两年,我定要向侯爷提一提,将你收进房中。” “夫人……”出岫喑哑着嗓子,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句话。 “夫人您这般说,奴婢可要替侯爷叫声冤屈!”气氛正尴尬之时,但见夏嫣然身后的一个丫鬟笑道:“夫人要将这位出岫姑娘收入房中,那也要看侯爷愿不愿意。奴婢瞧着似侯爷那般痴情之人,不定乐意。” “死丫头!你如何知道?”夏嫣然笑着嗔怪,语气跳脱而轻快。 “奴婢怎会不知?侯爷与您是指腹为婚,这青梅竹马的情分不算,他为了您,连这园子都改名叫‘知言轩’了,可不是在向您表达心意吗?” 那丫鬟如此说道,又转对浅韵、淡心和出岫做起了自我介绍:“三位姐姐好,我是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名唤灼颜。”话到此处,她已住了口。 淡心见灼颜的话没有说完,张口欲问“知言轩”这名字到底与夏嫣然有何干系,然话还未出口,已见浅韵眼刀递来,意为阻止。 “好了好了,说话也不瞧瞧场合,没得让人笑话我不会教导丫鬟。”夏嫣然朝着灼颜嗔道:“你瞧侯爷身边儿这三位,日后可要好生学学。” “奴婢不过实话实说而已……”灼颜心不甘情不愿地领命称是。 今晨迄今,夏嫣然脸上的笑意便未消停过,此刻仍旧微笑,朝出岫等三人道:“你们快去忙罢,别听灼颜瞎说。”话语温和,没有一丝架子。 她边说边从发间取下一根簪子,递到出岫手中:“你最合我眼缘,旁的东西都是辱没了你,这簪子是我娘家给的,你务必收下。” 又是……簪子吗?出岫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明璎,还有她留给自己满臂的簪痕。 挥退这些胡思乱想,出岫唯有俯身行礼,接过簪子告退。淡心好像在她身后唤了她的名字,但出岫浑然未觉,脚步虚浮地回到院落里。 隐隐的,身后还能听见淡心的问话:“知言轩同夫人有什么关系?” “夫人的小字叫做‘品言’。”回答之人无疑是浅韵。 品言、知言……呵!心中蓦地抽痛,残忍而又难以遏制。在跨入自己房门的那一刻,出岫终是头脑一沉,呼吸凝滞,抚着心口昏倒在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8章 可恨痴情太痴狂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再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黄昏的晚霞照了一屋子的朦胧金光,又渐渐黯淡,有些苟延残喘的缺憾美。甫一睁开双眸,她竟是被这光亮所晃了眼。微微一闭,定了定神,才看清了守在榻前的人。 “晗初。”湖蓝色的身影映着窗前的微光,已没了印象中的风流之相,无端生出几分郑重。 “小侯爷。”出岫试图起身,却被沈予伸手按下。 “你还未出小月子,逞强做什么?”沈予不知是叹是斥,隐忍着道。 只这一句,已令出岫别过脸去,几欲落泪。时至今日,她终于肯承认,云辞不要这孩子是对的。 “如今你还执意留下吗?若是改变了主意,我……” “多谢您的美意。”未等沈予说完,出岫已淡淡打断:“我若是借这悲痛之机来利用您,才对您不公平。更何况,这事不怪别人……不怪他。” “不怪他,难道怪你?”沈予显然已知道事情经过,怒意又起:“倒是成全了他对新婚妻子的一番痴情,那你呢?你可知你昏倒迄今,他都没来看过一眼?” “他有苦衷。”出岫如是替云辞辩解,再次阖上双眸。 “晗初你真是……”沈予几乎已经咬牙切齿。 出岫又岂会不知?唯有浮起一丝苦笑:“男女授受不亲,多谢小侯爷代为照料。烦请把淡心叫来罢。” “她来不了。”沈予闻言,话语中尽是冷嘲:“夏嫣然今日劳顿犯了头晕,身边人手不够,挽之将淡心调去侍奉她了。” 新夫人犯了头晕之症么?那的确该需要人手服侍。云辞调拨淡心过去,也无可厚非。出岫心中出奇得平静,语气也没有一丝波澜起伏:“那算了,我还想睡一睡,就不送小侯爷了。” 耳畔忽然响起急促的呼吸声,是沈予倏尔起身,再无忍耐:“你等着!我要去问问挽之,缘何夏嫣然犯个头晕,他就守着不动;你可是怀过孩子的人,如今他却连个话都没有!” “不!别去!”出岫亟亟伸手去拽沈予,堪堪掠过那一角衣袍,又被他躲开。 “为何不让我去?还是你宁肯自欺欺人?晗初?”他还是习惯唤她从前的名字,仿佛这样彼此便能更贴近一些,再贴近一些。 “不是我自欺欺人……”事到如今,出岫也只得解释道:“我等着他来告诉我……但我不会去问。” “他若不主动向你解释,你便一直等下去?一直不问?”沈予额上青筋显露,周身散发着强烈的怒意,犹如惊天雷电,有所向披靡的犀利。 闻言,出岫只默默起身靠在榻上,用一双渴求的眸子看着他:“算我求您,看在从前的情分上……别去。” 沈予堂堂一个大男人,又是侯爵之子,说来什么世面未曾见过?然而此时此刻,看着心爱女子的苦苦哀求,他竟是觉得苦楚难当,好似也被这情绪所感染,只怕男儿之泪要轻弹而落。 明明知道晗初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从这点而言,自己与她也没什么不同。沈予唯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抑下心头怒火与痛苦,回道:“好,我不去。” 出岫这才低低松了口气:“如今……实在不宜。他才刚成婚,我一个奴婢也没资格去问。且等等吧,如若他还念着我,总会过来的。”言语之中,不乏执着。 沈予默然半晌,才叹道:“晗初,你待他真好,待我可真是,残忍。”他尽量说得若无其事,不愿承认自己是在喝醋,并且喝得十分难受。 果然,出岫无力地笑了笑:“您这份抬爱,我大约唯有来世再报了。” “不怪你……不怪你……”他又怎舍得怪她:“当初我若早些发现,你也不至于被茶茶欺辱,又来受我的冷言冷语。倘若那时我待你好一些,你也不会跟挽之走了。” 可如今,多说无益。一切已然太迟太迟。一次是因为赫连齐,一次是因为云辞,她与他两次擦肩而过,仅仅一步之遥的距离,却将两人生生隔在遥远的两端。 她没有看到他的成熟与转变,他也没能等到她的回首一顾。 “我睡下了。”出岫只觉神智困乏得很。还是睡着了好,如此便不用去面对那血淋淋的事实,没有孩子,没有替身,也没有抛弃。更没有,沈予这番令她无以回报的剖白。 “你睡罢。”沈予轻声道:“我给你点支安神香。” “嗯,多谢。”出岫背过身子侧卧榻上,不再说话。 沈予默默点了香,一直等到出岫的呼吸变得均匀而平稳,才放轻脚步出了房门。 一离开出岫所住的院落,他立刻加快脚步,好似带着决绝的锋利一般,恨不能冲进云辞的住处。 明明是多年的好友,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若非云辞此次做得太过分了些,他自问绝不会开这个口。但,事关晗初,他看不下去,也不得不过问。 “挽之!”一走进知言轩的主园,沈予一眼瞧见云辞独自坐在园子里,抬首看着月色,也不知在出神想着什么。 不得不说,云辞这身白衣与神情,实在不像这烟火俗世之人,若说仙气出尘也一点不为过。但,这次做下的事情,实在有负他谪仙之名。 沈予并不打算与云辞迂回曲折,走至他面前开门见山问道:“晗初昏倒了,你知道吗?” 云辞下颌收紧,神色沉敛,并没有看向来人:“知道。” “知道你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赏月?”沈予骤然拔高声音,咬牙喝问。 云辞侧首看了屋内一眼,才道:“我并非赏月,品言抱恙,我在等着大夫回话。” “那晗初呢?她就活该受罪?”沈予眯着双眼,一脸难以置信。 云辞闻言却是嗤笑一声,终于抬目与之对视:“不是有你在吗?” “嗵”的一声闷响传来,沈予已一拳砸在石案之上。鲜血顺着他的骨指关节汨汨流出,殷红无匹,一如他充血的赤红双目。 沈予一把揪住云辞的衣襟,狠狠将人从座上拽起:“这便是你对她的厚待?你当初带走她的时候,是如何对我说的?!”若再多一分冲动,他唯恐自己会一拳揍上去。 “小侯爷!”竹影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急忙上前欲阻止两人的冲突。 “滚开!”沈予朝着竹影怒喝:“你主子是个男人,不必你出手!” 竹影哪里能听人侮辱云辞,闻言已是一个箭步冲到沈予面前,揽袖便欲出拳相击。 “退下!”云辞突然冷斥一声。竹影一拳扫在半空之中,勉强收劲而回。 院子里如此动响一阵,终是惊动了屋里养病的人。淡心应声而出,瞧见自家主子与至交好友充满敌意的对峙,一时之间也慑得说不出话来。 从未见过沈小侯爷这般怒火,也从未见过主子这般……绝望。 夏嫣然身边的灼颜跟在淡心身后,见状也是惊呼一声:“侯爷!” 而两个当事人都恍若未闻,彼此直视对方,有一种说不清的气氛在隐隐窜流。 沈予手上的鲜血早已蹭到云辞的白色衣襟上,渐渐晕染似雪地红梅。云辞清冷的目光回望沈予,不挣扎亦不恼怒,反倒有种说不出的悔恨与……悲戚。 良久,云辞才垂目看向自己的衣襟,口中却对淡心命道:“淡心,带灼颜进去。” 淡心望了一眼竹影,又想起暗处藏着护院,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扯着灼颜返回屋内继续照顾夏嫣然。她心里隐隐觉得,今夜这事与出岫有关,若说开了,让主子看清心意,也未必是件坏事。 眼看淡心与灼颜离开,院内只剩下竹影在旁,还有数不尽的暗卫、护院,云辞才重新看向沈予,道:“随我去清心斋。”言罢已兀自迈步而去,不理身后落下脚程的两个人。 沈予望着云辞步伐矫健的背影,生气归生气,到底还是替这位好友担忧:“他又服药了?” 竹影惭愧地低下头:“自大婚以来,主子每日都服药……” 沈予眯起双眼冷笑一声,不再多言,快步跟上。 已近亥时,夜静如幕,云羡接到一封紧急文书,道是北熙已有江山易主之势,臣氏即将在闵州拔营,一路北上而攻,欲推翻原氏统治。 虽说政局变幻的是北熙,而云氏身在南熙看似不受其害,但云氏族人皆知,离信侯府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与北熙原帝、南熙聂帝密不可分。如若原氏倒台,臣氏执掌北国江山,则云氏必要想出应对之法。遑论还有在北熙扎根数百年的生意,以及一些旁支族人的性命。 云羡越想越坐不住,顾不上夜色深沉连忙往知言轩而去,谁知却扑个空,淡心说大哥去了清心斋。云羡原本还怕打扰大哥云辞休息,如今知晓他仍在处理公务与生意,倒也心下稍安,又往清心斋而去。 刚进了门,云羡便被竹影拦住:“三爷,主子与京州来的沈小侯爷此刻正在商谈要事,请您稍后。” 云羡蹙眉,有些不满地道:“我也是要事,十万火急!” 岂料竹影态度很是强硬,恭顺地俯首行礼:“三爷,别让属下为难。” “混账!”云羡怒意刹起,紧紧攥住手中的奏报,高声喝道:“谁给你的狗胆拦人!” 话音刚落,书房里已响起云辞的传命:“竹影,请三爷进来。” 竹影不再多说,拱手对云羡道歉,又退回暗处。 云羡冷冷拂袖,迈步往书房而去,还未走到滑坡上,突然闻见一股冷香轻飘飘从屋内传来,随之四姨太鸾卿已低眉迈步而出,两人险些又撞在一起。 “四姨娘。”云羡看清来人,连忙低声招呼。抬目却见鸾卿有些异样,眼眶泛红,薄唇紧抿,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白上三分。那神情,是伤心欲绝的凄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9章 心中柔肠知为谁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云府上下众所周知,四姨太太向来冷若冰霜,何曾显露过这副小女儿神态?竟似哭过一样?云羡心中“咯噔”一声,一个大胆的念头随之浮现在脑海之中。 方才竹影拦下自己时,明明说是沈予在屋里与大哥谈事,缘何出来的人却是四姨娘鸾卿?况且,鸾卿算来只比大哥年长四五岁,此刻又是夜深人静……莫非…… 云羡正兀自胡思乱想,却见鸾卿那双猫儿一般的眼珠子已森森瞟来,似在警告他什么,语气还带着些许难以言说的哽咽:“三爷。” 云羡差点打了个冷颤,似是被她看破心事一般,心虚地颔首回应。此时又是一阵冷香扑鼻而来,鸾卿已快步离开。 云羡连忙稳了稳心神,想起手中急报,快步走入屋内。这一下,他又是一愣。屋内并不止大哥云辞一人,沈予也在其内。 原来竹影并未骗说自己。可,为何方才还有鸾卿?云羡心中千回百转,面上却不敢再流露半分,忙将手中急报递上:“方才北熙来报,臣氏已联合几路叛军,准备直捣皇城,推翻原帝统治。” 按理说这已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可云辞将奏报接过之后,却按在桌上并未翻看,反而对自己上下打量了一遍,似有深意。 云羡一头雾水,再看沈予,这才发现他也是一副阴沉面色,痛苦、怜悯、悔恨、不舍……种种情绪交织在沈予脸上,毫不隐藏。最后化作一股浓郁的悲戚,弥漫在这屋内。 沈予的风流众人皆知,再联想起方才四姨娘鸾卿的神情,云羡又开始胡思乱想:莫非是沈予与四姨娘有染,被大哥逮着了?还是…… “这奏报我会处理,你回去歇着罢。有事我差人唤你。”云辞的话语适时打断云羡的揣测。他的声音倒很沉稳,听不出丝毫别样情绪,与平时并无分别。 今夜这情况太过诡异,云羡也不敢多言,只得领命退下。 “子奉也回去罢。”云辞又道。 沈予却似没听见一般,仍旧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目光涣散不知所想。 云辞轻轻叹了口气:“三弟,替我送沈小侯爷回厢房。” 云羡情知沈予与自家大哥交情匪浅,忙回道:“来者是客,大哥放心。”言罢已对他伸手相请,沈予这才回过神来,又深深看了云辞一眼,沉默着随云羡离开清心斋。 庭院深深,云窗雾阁,笼罩在寂静午夜之中,有一股绝望的悲伤。 感月吟风多少事,唯寄一盏孤灯…… ***** “妾身昨日忽敢不适,让侯爷担心了。”翌日,夏嫣然眼圈红红地卧在榻上,攥着云辞修长的手指,怯生生道。 云辞站在床畔,俯身任由她攥着手,安慰道:“昨日大夫已来探过,你初来烟岚城,又太过劳顿,只是水土不服,并无大碍。” 夏嫣然点头:“听说您照顾了我一宿,明明该是我服侍您才对……”说着话语也有些哽咽。 云辞反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目光温和地看着她,甚至漾起一丝柔情。这柔情令夏嫣然心中一喜,面上更加梨花带雨起来:“侯爷……”真真甜腻腻的一声。 仿佛是被什么所触动了一般,云辞的瞳眸倏然收紧,伸手拂过夏嫣然面上泪痕,沉声道:“早知如此,当初我必不会情动……” “侯爷您说什么?”夏嫣然觉得有些古怪。自己不过是水土不服而已,为何云辞面上的神情如此悲戚无力?简直跟哀悼死人似的。 夏嫣然心里忽然不太踏实,便用力拽了拽云辞的手:“您坐下陪我一会儿好吗?” “嗯。”云辞看着夏嫣然,又似是在透过她看着别人,眼神悠长而绵远。他终是无言地坐到榻旁,夏嫣然便将头从枕上挪开,亲密地枕在云辞腿上。 “侯爷,我这般枕着您,腿会疼吗?”夏嫣然小心翼翼地问。 “不会。”云辞伸手抚过她披散着的一头青丝,有些爱不释手之感。蓦然,曾为谁涤发的场景便清晰浮现在脑海之中。 “侯爷……”夏嫣然的语气已带着几分撒娇意味,埋首蹭着他的腿:“我这会儿心里头,又欢喜又难受……” 闻言,云辞蹙了蹙眉,继而浅笑:“出岫,你今天话挺多的。” 话音落地,屋内立时变得悄无声息起来。云辞只感到枕着自己双腿的女子浑身一震,再没了方才的撒娇与闹腾。他犹自未觉有什么不妥,撩起夏嫣然遮住脸的青丝,俯身看她:“怎么了?” 夏嫣然紧了紧攥着云辞的手,娇滴滴道:“没事,挽之哥哥。”言罢侧首抬眸,仰望着他:“四下无人时,能让我这般唤你么?” 只这一转身,夏嫣然一直埋着的另外半张脸也就此显露出来,右眼角下方的泪痣倏然出现,犹如一滴墨汁,从笔尖滴落在素白的宣纸之上,醒目,甚至刺目。 显然云辞是被刺中双目,他立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无意识地直起腰身,云辞轻轻扳过夏嫣然的脸重新放回枕头上,笑道:“好,不过在外人面前,还是要唤我‘侯爷’。” 夏嫣然甜笑一声,又发现自己看不透云辞。他的温和,他的浅笑,他的谦谦风度与体贴关怀,明明近在眼前,明明轻重适宜,可总是令她惶惶不安。仿佛是沾了别人的光一般,虽然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 夏嫣然重新躺回榻上,将半张瓜子脸藏在被褥之中,道:“今日没去向母亲请安,她老人家可会生气吗?” “不会。她命我好生照看你。”云辞的声音又沉了沉,好像不大愉悦。 夏嫣然的睫毛轻轻眨了眨,低声着请道:“挽之哥哥,要不我去求母亲做主,将出岫纳到您房里来?” “你说什么?”云辞的声音从她头顶上落下来,犹如暴雨前乌云密布的天气,令人压抑。 夏嫣然讶然,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颤巍巍掀开被褥露出脸颊:“您不是喜欢她吗?” 云辞抿唇:“你听谁说的?” 夏嫣然委屈地咬了咬唇瓣:“从前只听说您从京州带回来个美婢,昨日才知道,她有七八分长得像我……”说着说着,她已是想要落泪:“挽之哥哥,我心里好难受,您喜欢出岫,有没有一点原因是为了我呢?” 这一问,令云辞沉默良久:“你是我的妻子,不要胡思乱想。” 闻言,夏嫣然心中暗舒一口气:“那您对出岫,到底是什么心思呢?” “你计较?” “哪有妻子不计较的。” “品言……”云辞话语平稳,很是果断:“我不会将她收入房中。”末了,唯恐夏嫣然不会相信似的,又补充一句:“不管是妾,还是通房,都不会是她。” “可我听说……您特意将她从京州带回来,她感染瘟疫时,您还彻夜彻夜守着,纡尊降贵地照顾她。”夏嫣然盈盈望向云辞,眼中说不清是醋意还是娇怨,很是动人。 她仔细观察着云辞的表情,只见他微微眯着双眼,似在回忆过往。夏嫣然看的有些痴了,云辞这个神情,绵长而清澈,自她见到他的第一日起,便无可救药地爱上。 虽然,那时他才只有十三四岁;而她,尚且还比他小两岁。 夏嫣然等着云辞的回答,执着地如同她坚持嫁给他,那份心性已磨砺了多年,不会轻易被挫退。 良久良久,她才等到云辞的答案,充满哀伤与悔恨:“我与出岫……是个错误……” 这次夏嫣然终于满意了:“是我失言,挽之哥哥莫怪。” “不怪你……是我没解释清楚。”云辞又道:“她近日身子不好,我才许她告假休养。你不要多想。” 这个回答,足以令夏嫣然安心。她相信他的挽之哥哥是个重诺的君子,必不会欺骗她。他有多么重诺,她早已见识过,“知言轩”三个字,便是见证。 “既然如此,要不您将出岫拨给我吧?我们长得相像,也是一场缘分,我很喜欢她。”夏嫣然适时开口。她承认自己有私心,对那个叫出岫的女子无法放下心来。将出岫放在云辞身边侍奉笔墨,清心斋又是那般环境,难保两人不会有朝一日旧情复燃。 即便云辞把控得住,可谁又说得准那个出岫呢? 见云辞似在斟酌,夏嫣然试图说服他:“我从娘家带来的人手不够,昨日稍感不适还要劳烦淡心来照顾。出岫那么好,您将她拨给我,如若有一日您又动了心思,从我这里要人也方便些,想必母亲也不会多说什么。” 言毕,夏嫣然便瞧见云辞眉峰一蹙,开口问她:“你想让出岫做什么差事?” 夏嫣然假装思索片刻,回道:“我也不舍得让她做重活儿,不若来负责我每日的饮食起居?就如浅韵服侍您的差事一样,如何?” 服侍饮食起居,每日早晚必要到这屋子里来,还要眼睁睁瞧着云辞与自己恩爱缠绵,行闺房之趣。想必那个出岫很难承受。这一招,夏嫣然昨夜想了半个晚上,自觉甚妙。 听闻夏嫣然所言,云辞的眼神凉了一凉,犹如冬日的湖水兜头浇来:“不必了,她还是留在清心斋为好。” 夏嫣然见状心中一凛,只怕这小伎俩会让云辞瞧出来,忙道:“自然是先顾着您为好。您若觉得不合适,我再物色旁人好了。” “嗯。”云辞未再多言,从榻上起身:“今日事务繁忙,你好生休息。有事遣人去清心斋找我。” 夏嫣然乖顺地点了点头,想要起身相送,被云辞拦下:“躺着,好利索了再起来,省得晚上又闹头痛。” 夏嫣然只一笑,不再坚持。 云辞面色无波转身往门外走。一只脚已迈出房门,身形又忽然顿了顿,隔着屏风侧首对夏嫣然道:“我改变主意了,待出岫歇到下个月,便将她拨来服侍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0章 渐行渐远渐无声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云辞果真说到做到。待过完九月进入十月,他当真将出岫拨去夏嫣然那里,专职服侍新婚妻子起居盥洗。消息是由淡心传来的,出岫听说之后,未发一言,默然应承。 翌日,出岫专程去向浅韵讨教了云辞饮食起居的方方面面,又比照着那些规矩,揣摩夏嫣然的习性。十月初一,她正式结束一月余的休养,复工做事。 沈予自参加完云辞的大婚,便一直未走,留在房州。这些日子,他没少宽慰出岫,且还变着法儿的为她调理身子。对于沈予一直逗留云府的行径,出岫不愿猜测是否与自己有关,又与自己到底有多大干系,她只拿捏好其中分寸,与沈予保持着适当距离。 而沈予,没有再提过要带她走的事。每日他都看着好像很忙碌,又似悠闲,只是时常忧心忡忡,若有所思。 日子一天一天无言过去,出岫收起了笔墨纸砚,不再练字。云辞所赠的琴具与文房四宝,也被她束之高阁。除却早、中、晚三个时段忙碌之外,闲暇时候,她大多在发呆,亦或是帮着知言轩的其她小丫鬟们做做差事,搭把手。 无人知晓出岫日复一日的沉默中,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就连淡心也不敢去问。而出岫沉默的时候,便也与日俱增。最后,甚至一如从前失声时的模样,主子若不问,她能整日一句话也不说。 今年的冬季有些特别,以往到了入冬时节,烟岚城里总是艳阳高照,而今年却忽然多起雨来。三两日便要淅淅沥沥下一场,不是狂风骤雨,甚至不算中雨,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落,落个没完没了。 好似是连苍天都在为谁感伤着。 一大清早卯时刚到,天上又下起雨来。出岫已记不得几天未见过阳光了,这般阴雨的天气实在是令人心情也跟着阴郁起来。她撑着伞,一路来到云辞与夏嫣然的屋子前,身后还领着两个小丫鬟,等待夏嫣然起身唤人。 浅韵比出岫来得稍晚一刻,两人并排站在门外,皆是目不斜视,各自等着主子的传唤。 “吱呀”一声响起,值守丫鬟睡眼惺忪地开了门,道:“两位姐姐进去罢,侯爷和夫人都醒了。” 浅韵与出岫不敢耽搁,领着人前后进了屋内。 涤巾、擦面、更衣、梳妆……这套工序,出岫做了一月有余,已算熟练得很。目不斜视地为夏嫣然系好外衣上最后一根衣带,她紧接着转入屏风后,招呼梳头丫鬟为夏嫣然梳妆,自己则在旁捧着珠翠妆奁,任由夏嫣然一一挑选。 屏风的那一侧,浅韵正半跪在地上,仔细地为云辞整理衣袍下摆。整个早上,只听到丫鬟们的脚步声,间或有衣袖摆动带起的轻微风声,窸窸窣窣,此外再没了半点声音。 今日夏嫣然梳妆得分外仔细,直到云辞收拾妥当,她还在描眉画眼,没有半分停歇之意。 “品言,动作快些。”云辞在屏风后低声催促:“母亲想必已经起了。” 夏嫣然对着铜镜低低一笑:“知道了,您在前头先走着,一会儿我小跑赶上。” 云辞踟蹰片刻,又催促一声,走出房门。 他又服药了,出岫盯着妆奁里的珠宝首饰,心中不知作何滋味。自云辞成婚之后,她再没见过他坐轮椅,好似每日都是健步如飞,看着已与常人无异。 这般透支自己的身子,不惜服用那伤身的药物,又是为了什么?或者,是为了谁? “出岫,”此时夏嫣然忽然开了口,“今日灼颜身子不爽,我许她歇息一日。你将她的差事担了去罢。” “是。”出岫敛眉回神,俯身领命。 夏嫣然便招手示意她将妆奁搁在梳妆台上:“先去将榻上收拾了,免得下人看笑话。” 出岫行礼称是,放下妆奁走回屏风后,挑起半垂的纱笼床幔,准备拾掇床榻。刚刚掀起被褥,一股淫腻的味道便扑面而来,令她手上动作顿了一顿。 不想也知,这味道暗示着什么。出岫几乎还能想象出这对新婚夫妻是如何在夜间肢体交缠,极尽缠绵的。遑论还有那些凌乱的床单。熟悉的龙涎香是云辞独有的味道,混合着女子的脂粉香味,在这床单被褥上,却陌生得令人心悸。 腹部好似有些绞痛之感,一股热流缓缓涌出。只一瞬间,已令出岫腹痛难当。 她强忍着疼痛将被褥、床单一一叠起,抱在怀中向夏嫣然禀道:“夫人,我将东西送去浣洗房。” 此时夏嫣然业已梳妆完毕,转从屏风后的梳妆台处走出来,点头道:“今日辛苦了。我与侯爷会在太夫人那儿用早膳,你与浅韵不必招呼了。” 出岫抱着满怀的被套床单,行礼转身。 刚走了两步,却听夏嫣然在身后一声惊呼:“出岫!” 出岫不明所以地回头:“夫人还有何吩咐?” “傻丫头!”夏嫣然笑着快步走近,附耳对她低声道:“你来葵水了!都染到裙子上了,快回去换换!”言罢她又吩咐身边的梳头丫鬟:“你将出岫手中的东西送去浣洗房。”她自不能让云辞瞧见,是出岫将这些秽物抱了出去。 梳头丫鬟低低称是,接过床单被褥率先出门。 出岫有些意外。自从八月份滑胎之后,她一连两月都未曾来过葵水,只道是身子还未康复。如今终是又来了葵水,那是否也意味着,她的身子恢复了?亦或者说,她还没有丧失生育功能? 难怪方才小腹一阵疼痛,原来是葵水久违而至。说起来,这应算是桩好事。出岫略微赧然地低下头:“多谢夫人。”若不是夏嫣然提醒她,这一路走出去,她还不知要如何丢人。 “你等等。”夏嫣然转去屏风后取过一件薄披风,递给出岫:“披上罢,能遮住。”语气是一如既往的体贴温柔。 若说起这位侯爷夫人,在府内上下是一致受到好评的,也许是尚未接手中馈的缘故,她待谁都是和和气气,对出岫等贴身下人更不必说,三不五时地便有东西赏赐下来。 服侍夏嫣然才一个多月,出岫屋子里的小妆奁,已满满堆了簪子、镯子、耳坠子、手钏……不外乎都是些女儿家的饰物。 咱们这位侯爷夫人,是出了名的爱打扮,会打扮。自嫁入云府两月以来,每日衣衫从未穿过重样的。就连递给出岫的这件披风,也是云氏名下云锦布庄所做,天底下独一无二,只此一件。 出岫想,女为悦己者容,她有疼爱她的夫君,本就应该如此在乎容颜。 出岫未再多说客套话,心中莫名感动一瞬,系上披风跟在夏嫣然身后走出房门。 院外,云辞正由竹影撑着伞,独立霏霏细雨中等着夏嫣然,天色虽阴暗,那一袭白衣却是鲜明得刺目。 云辞目光望向夏嫣然,又好似穿透她看向她的身后,见出岫身上多出一件披风,他温柔地看回夏嫣然,似是赞许。 出岫对他夫妻间的涌动只作未觉,俯身向云辞行礼,又目送两人离开,才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 云辞刚走出园子,忽然脚步一停,对夏嫣然道:“我有样东西落下了,你等我片刻。”言罢快步返回园子。 朦胧雨丝之中,依稀可辨精致披风的一角。云辞眯起双眼看着出岫的婀娜背影,目光锐利地瞧见披风下摆被风吹开,里头泛着隐隐血红。只这一眼,他好似已安了心神,转身重新出了垂花拱门。 自始至终,竹影撑伞相随其后,主仆二人谁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出岫回到住处,连忙换了衣裳,又将被葵水染上的衣衫用水涤净。两位主子不在知言轩用早膳,这令她与浅韵都轻松不少,而后者也已返回了屋内。 出岫想了想,将夏嫣然的披风叠在手中,敲开了浅韵的房门。 “何事?”浅韵的神色仍旧淡淡,看向站在门口的出岫。 出岫低眉看着手中披风,笑道:“今早不慎将夫人的披风弄脏了,我想这般贵重的衣料,怕是鲁莽手洗会扯坏。这才想去请教浣洗房的妈妈,该如何下手。” 浅韵瞥向出岫手中的披风,凉凉道:“只怕是洗干净了,夫人也不会再穿。” “夫人穿不穿,这披风我也得洗了。”出岫扯出一丝笑容,虚心道:“我来府里时日短,从前又是侍奉笔墨的,与浣洗房的妈妈们不熟,怕是贸然过去有违礼数,想请浅韵姐姐代为招呼一声。” 浅韵闻言想了想,倒也未曾拒绝,从屋子里的架子上取出一张小纸,递给出岫:“这是侯爷专用的洗衣票,上月未曾用完,将这小票连同披风一并交给浣洗房,她们自会洗了。你交代清楚何时去取即可。” 原来各房洗衣服还得凭票,想必云辞与太夫人的衣裳是最受重视。出岫客气地接过洗衣票,连连道谢往浣洗房而去。 浣洗房的掌事名唤“荆妈妈”,见出岫是从知言轩来的,又持着云辞专用的洗衣票,倒是二话不说接过披风。出岫与之客套了几句,才撑着伞往知言轩里走。 刚走到半路,身后忽然响起一阵动静。出岫还没来得及回头看清是谁,已被那人捂住口鼻拉进假山之后,上下其手轻薄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1章 刑堂铁律断人魂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被一只大手死死掩住口鼻,双手也被人制伏在身后。温热的鼻息尽数吐在她耳畔,带着男人独有的霸道与强势,但那气味却陌生得很。 出岫奋力挣扎,支吾着想要逃脱男人的钳制,心中又惊又吓。是谁?究竟是谁在光天化日之下,胆敢在云府当众轻薄自己? 脑中蹦出一个人选,出岫还未及加以揣测,已听那人在身后徐徐笑道:“可算逮着你了。害得我好惨呵!” 果然是云起!他要做什么?出岫嘤嘤得想要喊出声来,却只换来云起更加狠劲的手风,连带几分咬牙切齿:“你害小爷在园子里禁足百日,成为阖府上下的笑柄,这笔账,今日咱们该好好算算。” 出岫的心立时跳到嗓子眼里,瞧见云起忽然松开掩在她口鼻上的手。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正待大喊,嘴里又被一块布给堵了上。 腾出了一只手,云起分外逍遥,开始往出岫腰上摸去,边摸边笑,很是轻蔑:“我大哥和嫂嫂正恩爱有加,你看着心里可难受?” 他嗤笑一声,又将下巴搁在出岫肩膀上,一张嘴几乎贴上她的面颊:“怎么?还盼着我大哥来救你?一个失了宠的奴婢,连下堂妾都不如,还做什么美梦!” 出岫一听,唯有支吾地哀求又抗拒,只希望云起能良心发现,放她一马。 “别挣扎了,否则我会动粗。”云起将手从出岫腰间向上滑,按在她起伏连绵的胸前:“连我大哥都没忍住,可见你滋味儿不错呵!” 说着他已狠狠在出岫胸前捏了一把,啧啧道:“小爷我等了两个月,就等着你落胎之后养好身子。今日你哪儿都别想去,还是乖乖伺候我,也能少受些苦。” 云起边说边将舌头伸出来,舔弄着出岫的耳垂,话语狎亵得下流:“我大哥那个残废,可能满足得了你?不若试试我那活儿,保管教你欲仙欲死。如何?” 此刻出岫眼里已是一片水泽,心中更惊,羞愤得难以自控。 云起伸手在她面颊上轻轻一抹,看着满手水痕,骂咧咧道:“装什么贞洁烈女!我道头次见你怎么眼熟得紧,如今终于想起来了,你是晗初!” 闻言,出岫顿时心中一凉,不自觉地停止挣扎。 云起再次猥琐地笑起来:“你伺候我高兴了,我自会将你要过来,这秘密我也替你守着,如何?”言罢再捏了捏出岫饱满的胸部,满意地啧叹一声,同时松手环上她的腰肢:“美丽的女子实不需说话,我反倒喜欢你失声那样子。” 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尝尝南熙第一美人的滋味儿。自从云起想起来在哪儿见过出岫之后,一直恨得牙根痒痒,后又无意得知她为云辞落了胎,更是大胆生出觊觎。 一个被大哥抛弃的奴婢,想来他玩玩儿也不算什么。为了这一天,他足足忍了一两个月,今日终是逮住机会,又如何能轻易放手。 鼻中闻着美人特有的体香,云起立时心猿意马起来。他小腹奔涌出一股欲望,男性象征已是坚硬非常,死死抵在出岫腰后,环在她腰上的手也开始摸索着衣带,竟是迫不及待地要在这假山之后行那猥亵之事。 眼看云起要动真格,出岫吓得几乎晕厥过去。为免贞洁不保,几近本能的,她忽然伸手探上云起的欲望,耳中听闻他一声舒坦的呻吟传来时,狠狠施手一捏,同时一脚踩在云起脚背之上。 惨叫之声立时传来,云起再也顾不得其他,苦苦哀嚎。人在欲望顶端时,那地方虽硬,却也脆弱无比。即便出岫手劲不大,这一手下去却也毫不留情。 “贱人!”云起弯腰捂着下体,恶狠狠骂道。 趁此时机,出岫连忙挣扎着逃出假山之下,也顾不得衣衫凌乱,冒着越来越大的雨势,抬步就往外跑。 云起见这情景,哪里肯甘心,亦强忍着疼痛从假山后跑出来,大声喝道:“来人!来人!抓住这贱婢!” 四周的护院闻声赶来,瞧见出岫衣衫凌乱面有惊恐之色,而云起又护着下体哀嚎不已,皆已猜到几分,连忙将出岫押起。 但听护院头领沉声道:“姑娘,得罪了。” ***** 半个时辰后,云府刑堂。 太夫人与云辞皆是一脸阴沉,端坐两个主位之上。东侧下手,二房花舞英、四房鸾卿、神医屈方三人一字排开,亦是无言以坐,唯能听见二姨太花氏的轻微抽泣声。 刑堂正中尚有两人,一个跪着一个坐着。 跪着的是出岫,脸色苍白惊魂未定,几乎是浑身湿透,一头青丝贴着面颊,尚能看清隐隐的水汽。她双臂环抱在胸前,也不知是自我保护还是太冷,身子已是瑟瑟发抖; 坐着的则是云起,一身衣衫俱是崭新。他脸上毫不掩饰痛楚之意,咬牙切齿愤恨不已,口中尚且轻微地呻吟。 气氛几乎是冷凝,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伴着刑堂的情景,无端令人心寒不已。 “在下已为二爷诊断过,并无……大碍,休养两日即可。”屈方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将方才为云起的诊治结果回禀给太夫人与云辞。 二姨太花氏这才停止抽泣声,长长舒了口气,还不忘狠狠瞪了出岫一眼。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终于,太夫人沉声开口,威严而逼人。 “母亲!您要为儿子做主!”云起连忙告道:“她……她……是她要让我不能人道!她对我怀恨在心,又来勾引我!” “好好说话!”太夫人依旧沉声,斥责云起:“好端端的,你如何与知言轩的奴婢搅在一起!” “母亲明鉴!她哪里是什么奴婢!她是个妓女!”云起试图转移话题,忙道:“她本名晗初,号称南熙第一美人,是京州醉花楼的头牌!咱们都被她骗了!” 此话一出,堂内除却太夫人与云辞之外,皆是一脸震惊,二姨太花舞英甚至惊呼出声,毫不掩饰鄙夷之色。 “晗初”二字一说出来,出岫几乎不敢抬头,只抱臂垂眸看着冰冷的地面,咬着下唇。 云起偷偷瞟了出岫一眼,见她不说话,继续大着胆子道:“她一个妓女,假死投奔大哥,也不知是受了何人指使,这是要用那狐媚子功夫,来败坏我云府威名!母亲,怎能允许一个妓女在我府里?” “你如何得知她是风尘女子?”大庭广众之下,太夫人实在难以说出“妓女”这不雅字眼。 “这……儿子……从前去京州办差事,曾……见过她献艺。”云起支吾着道:“她在京州艳名远播,同九皇子、赫连氏长孙都有染,狐媚得很!” 出岫闻言霎时抬头,狠狠瞪向云起:“我没有!” “没有什么?”云起直直反驳:“赫连齐是你入幕之宾,京州人人皆知。还有九皇子聂沛潇为你写的艳诗,早已传遍天下!你哪里还能狡辩!” 云起边说边伸手指着跪地的晗初,越发理直气壮起来:“母亲、大哥。你们合该好好盘问,这贱妓到底受了谁的指使才更名换姓?来到我云府又是意欲何为?” “我没有!”出岫睁大一双水眸亟亟否认,只是这一次,她已不是看向云起,而是望向刑堂之上的云辞。 从事发迄今,那人一直没有表过态,甚至没说过一句话,寒冽着脸色一径沉默。 “侯爷……我没有。”出岫见他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心中冰凉,顾不得来着葵水浑身湿透,颤抖着声音再道。 至此,云辞才抬目望向出岫,赤红着双目撂下一句问话:“你真的是京州名妓?” 四目相对,出岫看到云辞面上摸不透的神色,顿时哑口无言。多么想开口否认,一直忐忑着不愿瞒他,可如今,也唯有这一句,无论如何也否认不得。 出岫终于败了,垂眸无言点头,面上是一片死寂。 曾经以为跟随云辞来到云府,便能摒弃以往重获新生。他给她新的名字与身份,她也欣然接受,充满对未知的向往,还有,对他的信任。 却不曾想,世事翻云覆雨,她终不能逃过“妓”之一字,不堪、下贱、甚至是淫荡。 出岫居然不敢再去看云辞,只怕看见他的失望与后悔。失望她这个人,后悔与她这段情。 早知如此,彼此剖白心迹的那一日,她便该据实以告。那句未能出口的坦白,竟变成今日这番局面……令自己受到侮辱也就罢了,好似也生生在他脸上打了一巴掌。 “我就说,好人家的女儿如何能想出这种招数!竟往男人那地方下手!原来是出身风尘,难怪有这手段!”花氏想起爱子险些被弄断命根子,心中早已将出岫骂上千遍万遍,连忙添油加醋地道。 话音落下,堂内又是寂静无声,良久,云辞的声音才幽幽响起,沉痛而冰冷:“出岫,你太让我失望了。” 只这一句,已将她判了死刑,永世不得超生。 此时,唯有太夫人眯起双眼,不解地看向云辞。她不明白亲子的意图,明明早知这女子就是晗初,为何还要在此做戏? 太夫人心中几番思量,面上却对云辞道:“她是你知言轩的人,你看着处置罢。” 太夫人一句话定下基调,堂上众人都不敢再开口。云辞缓缓阖上双目,捂住胸口咳嗽一声,倏尔睁眼看向堂下:“将她关在刑堂,听候发落。” 霎时,出岫泪盈于睫。说不清的心痛汹涌来袭,盖过了所受的屈辱与委屈。服吗?恨吗?伤吗?她模糊的泪眼似想看清云辞,可努力了半晌只能看到他的侧脸—— 云辞正对着四姨太,无声地询问什么。 四姨太真美呵!出岫头一次见到这狂野又充满异域风情的女子。只是她不明白,今日云辞为何要唤来这位毫无干系的四姨太,难道,仅仅是想多一个人来看她受辱吗? 她不愿将人心想得如此不堪,唯有闭上双眸,任由泪水从两腮潸然滑落。再睁眼时,已能清晰直视。 出岫看到四姨太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似是遗憾,又似怜悯。而云辞,面上顿生失望之色。 终究还是让他失望了呵!心中的侥幸与奢想,犹如她满臂的簪痕,支离破碎,惨不忍睹。 出岫想哭,更想笑,最后只能望向刑堂正中的“铁律”二字,重重俯首:“奴婢领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2章 沉酣一梦终须醒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沈予来得很是时候,在出岫几乎要被这阴森潮湿的屋子关出风寒之时,他带着衣裳与被褥前来看她。 湿哒哒的衣衫紧贴着玲珑的曲线,衣裙下摆又隐隐氤氲出红色的血水,出岫本人却恍若未觉,只抱臂蜷缩在屋内角落,怔怔出神。 “晗初。”沈予命人打开牢房,一眼望见出岫浑身湿透,不禁涌起一阵心疼。他快步走入,将被褥披在她身上,关切道:“你脸色很不好,快将湿衣裳换了,我在外头等你。” 出岫眸光涣散,半晌才反应过来,偏头看向来人:“小侯爷……” 沈予几乎不忍抬头看她:“先将衣裳换了,有事一会儿再说。”言罢已走出牢房之外。 出岫并未拒绝沈予这番好意,看了看他带进来的干净衣衫,到底还是换了。小腹又是一阵隐隐的刺痛,才令她想起自己还来着葵水。果不其然,湿透的旧衣服上又是一片血红。也不知,方才被人瞧见了没。 “晗初,换好了吗?”沈予在外头开口相问。 “嗯。”她低低应答。 话音落下,沈予人已闪身进来,见她换下来的衣衫上头带着血迹,立时一惊:“晗初!” 出岫应声抬眸,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知道他会错意,连忙将衣衫掩住:“我……无碍。” 沈予薄唇紧抿,探手便捏起她的脉搏,诊了诊,又问:“你来了葵水?” 出岫垂眸不答。 沈予见状,更是心疼不已:“你怎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说着已站起身来,怒道:“我要将这事对太夫人说说!你既然来了葵水,又如何会去招惹云起?她自己儿子色欲熏心,如今反倒来折磨你!” “不,别去!”出岫拽住沈予的衣袖,言语轻飘飘的毫无顿挫:“不是太夫人的主意,是他的意思。” “是挽之将你关在此地?”沈予有些诧异,转瞬又是了然,沉默半晌才换了话题:“我去给你弄些药来驱驱寒。” “不,不必。”这一次,出岫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难以启齿的羞愧与赧然。 沈予见状,低低叹道:“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是医者,又是……”他苦笑一声:“又是脂粉堆儿里来来去去的,女子的那点私密事儿,再无人比我更清楚了。” 他软下声音,几乎是哀劝道:“晗初,别折磨你自己,都不是你的错,何必?” 出岫只咬着下唇,不言不语。唯有那一双悲伤的眸子,透露出伤心欲绝。 沈予忽然想起一年多前,晗初被赫连齐抛弃时的情景。那时她是将自己关在醉花楼的香闺内,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尽是被辜负、被羞辱的无言悲愤。 而如今,沈予在她眼中看不到一丝愤,只有悲,是望不见尽头的悲伤。无论云辞如何待她,她都对他无怨无恨,尽数将错误揽在自己身上…… 直到如今,沈予才明了她对他爱得多深,也懂得他对她爱得多苦。而这番两厢无悔的情感,无论结局如何,已注定他沈予会是一个外人,插足不得,难以介入。 “小侯爷,你说我是不是错了……当初我若早些告诉他,我是个风尘女子……也许……”出岫的双眸带着雾气,看向沈予哽咽着道:“也许,我就不会这么苦了。” “不要说傻话!”沈予低声安慰,心痛难当。 “不是傻话。”出岫索性将脸埋在膝盖上,低低抽泣起来:“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自私了,不该瞒着他……我以为不会有人知道……” 说到此处,那哭泣也渐渐大了起来:“我该告诉他的!风尘女子与良家女子,如何能一样……是我让他失望,让他嫌弃了……” “晗初!”沈予伸手抚过她仍旧微湿的青丝,胸腔里一阵空空荡荡。多想安慰她,告诉她实情,告诉她其实云辞早已知道她的身份。可……这话他说不出口,他不能让一切前功尽弃。 出岫犹自未觉沈予的异样与无言,埋首哭了半晌,忽然抬起那一张泪痕密布的绝色容颜,渴求地看向他:“小侯爷……您带我走罢。”那神情,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唯恐就此失去。 “你……改变主意了?”沈予心头涌起苦涩,踟蹰着问。 出岫点头,抽噎着道:“我若是走了,也许,他还能记着我的好。不似如今,都是嫌弃与厌恶……” 原谅她的懦弱,终是忍不住想要离开了。也唯有离别,能将她心里的云辞定格在最好的时光里,没有背弃,没有辜负,没有失望。他还是她最喜欢的那个人,并且将在回忆里永远喜欢着。 她会在回忆里等着他,自私而又自欺欺人。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晗初?”沈予闻言,骤然升起一股怒意:“你这是在自欺欺人!再喜欢他,你以为你离开了,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他就没伤害过你?” “小侯爷……”出岫阖上双眸不敢去看他:“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让你带我走,利用你……” “自私什么?人都是自私的。”沈予好看的眉峰微微蹙起,棱角分明的侧脸有一种隐痛与失落:“你利用我带你走,我不会生气。但你若存了这么自欺欺人的想法,以为一走了之能改变一切,那就让我瞧不起了。” 他强行扳过出岫的双肩,逼迫她抬起头来:“以前的晗初,即便是被赫连齐辜负,也有怨、有恨;被明璎欺辱,也有骨气与骄傲。可如今呢?别这么卑微!” 出岫摇了摇头,垂着泪道:“不一样,不一样……”自遇到云辞,那些与赫连齐的爱恨纠葛注定会成为前尘往事,几近灰飞烟灭。 有时出岫会想,她当初也并非对赫连齐爱得深沉,也许,她只是想寻一个知音,寻一个真正懂她、尊重她、不计较她出身的男子。因而赫连齐出现之后,她才飞蛾扑火了…… 是云辞给了她新生,原以为她终于遇上对的人,能不计较她的过去。她也从不奢望有一个名分,但求日日相守便觉得满足。 只不过,上天终是未能成全她微薄的心愿,先给了她一场甜如蜜糖、温柔似水的梦境,却未能让她沉酣其中,如此短暂而又轻易被惊醒。再想抓住,只剩一场凋零。 几乎是绝望着,出岫死死拽住沈予的衣袖,苦苦哀求:“小侯爷,我求求您,带我走罢。”那神色,哀婉动人,任是谁都不会忍心拒绝。 一个“好”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这也是沈予期待已久的情景。可经过那日与云辞的长谈,经过与云府四姨太的请教与研讨,沈予却不能应承晗初,平白让所有人的苦心付诸东流。 那些潜藏在暗处的人,下情毒的人,他们都虎视眈眈着,一旦发现云辞心尖上的人不是夏嫣然,而是出岫……沈予不敢想象,那些人会对出岫下什么狠手。 云辞说得对,与其给出岫一世宠爱,却换得她年华早逝;不若由他亲自动手,至少他知道分寸,不会伤她性命。云辞,在对暗处敌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只能用这种法子去保护心爱的女子。 暗里要防着幕后黑手,明里还要提防太夫人……况且,这两人都还有情毒在身…… 想到此处,沈予终于硬起心肠拒绝道:“若是一月之前,你对我说这话,我必定毫不犹豫带你走。可如今,我暂时还不能离开。我……在房州有事要办。” “是吗?”出岫闻言,眸中水光立时黯淡下去,失望与无助的神色令沈予更加心痛。她缓缓松开拽住他衣衫的手,低低道:“是我太自私了……您已经对我太好了。” “不,晗初,不是的。”沈予索性坐在地上,躬身看向出岫:“再等等,等时机成熟,我一定带你离开。但……不是现在。” “再等下去……”出岫低声呢喃一句:“我怕自己会绝望。” 这一句,沈予却不知该如何应承。从小到大,这般难受的时刻只有过两次,一次是云辞为救自己而落下腿疾时;一次便是现在,在知晓这桩事所有的前因后果之后,无力又无奈。 “不要胡思乱想,好生在这呆着,过几日,挽之会放你出去的。”沈予觉得自己不敢再面对晗初,再多一刻,他怕自己会将所有内情全盘相告。 几乎是咬着牙强忍着,沈予站起身来,再道:“你来着葵水,又淋了雨,我去找些药材。你不要想太多,安心休息。” 言罢,沈予落荒而逃。 刑堂之外,云辞正独自站在门前,望着堂内起笔硬冷的“铁律”二字,默然出神。沈予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云辞望向这位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无言相询。 “她身子还好,没有太受凉……但神志不大好,看样子,很伤心。”沈予简明扼要。 云辞似放下心来,只幽幽一叹:“还不够伤心,否则鸾卿不会对我摇头。” 沈予今日不在刑堂,自不知当时的状况,只道:“那云起呢?你要如何处置他?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情毒就是出自他手!” “我不知道……”云辞目中浮起一丝寒凉的哀伤:“如若当真与二房有关,他今日调戏出岫便是多此一举。但也有可能是故意为之,想要混淆视听……” 云辞苦笑看向沈予,那声音心寒彻骨:“子奉,如今云府上下,我谁都不能信了。我只有信你。” 沈予又何尝不明白?唯有走近云辞身边,仍不死心地问:“挽之,就没有其他法子?非要如此?师傅也是这么说?” 闻言,云辞无比绝望地笑了笑,抬步边走边道:“若还有其他法子,当年父侯也不会选择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3章 十年恩怨看今朝(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将出岫关进刑堂的这一夜,云氏当家主母、太夫人谢描丹做了一个悠长而又痛苦的梦。梦境里尽是些不堪回想的陈年往事,她的夫君云黎去世的前因后果骤然清晰,再一次浮现…… “夫人,您身上的情毒已清,五脏虽损,倒也能用药调理过来。”十五六岁的鸾卿小小年纪,猫儿一般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如实回道。 谢描丹捂住胸口从榻上起身,只觉浑身上下并无异样。可鸾卿是云黎专程从姜地带回来的,解毒必不会有失。在此之前,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是中了情毒,且还将这毒过给了辞儿身上,导致他带着胎毒出生,如今又患腿疾。 这毒于爱子云辞而言,是先天之症,已深入骨血,将荼害他终身。 “侯爷呢?”想起夫君云黎亦中了毒,谢描丹毕竟还是担心得紧。再如何心生龃龉,夫妻离心,她到底还是难以放下这人。 她甚至有一种隐隐的感觉,这一次清除情毒的事,会是一个契机,若她处理得当,便能与云黎重拾十多年的夫妻之情。毕竟也算是共患难了,同中情毒的亲密,唯有她这个正妻。 想到此处,谢描丹想见云黎的心情也变得迫切起来,不禁再次问道:“侯爷呢?他的毒可解了?” 鸾卿浅褐色的双眸深深望来,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解了,与夫人一样,已无大碍。” “当真?”谢描丹立时从榻上起身,因躺了一天一夜,倒是有些头重脚轻的晕眩之感。 鸾卿眼明手快扶了一把,道:“夫人当心。” 谢描丹“嗯”一声,定下心神:“侯爷人呢?”她记得昨夜两人解毒之时,云黎应是躺在隔壁的屋子里。 “侯爷解了毒,说是有紧急公文处理,过来看看您便走了。没说是去何处。”鸾卿如是回道。 闻言,谢描丹有些担忧:“刚解过情毒,他做什么这样拼命?”言罢又看向鸾卿:“好孩子,姜地已被南熙收服,你的族人也都尽数归顺。你是侯爷名正言顺娶的姨太太,若不愿回去便留在云府,必不会有人为难于你。” 鸾卿只轻微颔首:“多谢夫人庇护。” 谢描丹笑了:“是我与侯爷要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这一日你也辛苦,快去歇着罢。” 鸾卿此时却是欲言又止,望了谢描丹一眼,小心翼翼地问:“夫人,侯爷平日待您如何?” 谢描丹只道鸾卿是担心这姨太太的位置不好做,便笑着安慰她:“侯爷待妻妾极好,再者你身份特殊,他不会为难你。”说着还不忘拍拍她的手:“回去好生歇着。” 鸾卿闻言踟蹰片刻,有些局促:“我先在此等一等,若是您与侯爷有何不适,我也方便入手。” 谢描丹见这异族少女倒是细心,也未再多说。她心中到底是惦记着夫君云黎,便匆匆赶往书房。若说处理公务,他必是在清心斋。 谢描丹一路盘算着要对云黎说些什么,她素来自诩性子刚烈,不会委曲求全,从前为了云黎迎娶两房姨太太,还有她娘家的一些事,两人闹得实在太僵。诚然,彼此都有过错,如今因为这情毒,她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有些事反而想开了。 趁此机会重修夫妻之情,最好不过。 谢描丹边想边往清心斋走,刚进了垂拱门,便被云忠拦下:“夫人,侯爷事务繁忙,谁都不见。” “他身子不好,我来看一眼便走。”谢描丹强势惯了,云忠想拦也拦不住,唯有妥协放行。 谢描丹就此放轻脚步,往书房里去,探头一看,书案前并不见人。难道是去了别处?她正欲收步出门,却听到偏门的隔间里传来一阵动静,窸窸窣窣,夹带着令人遐想的喘息声。 “侯爷,轻一些,妾身受不住了……”三姨太闻娴的声音倏尔响起,娇喘而淫腻。 “好娴儿,我去姜地三个多月,难道不想我?”云黎的声音带着温存,还有撩拨。 “您不是新娶了一房姨太太回来?听说只有十五岁,年轻貌美得很。妾身是生养过孩子的,人老珠黄,如何能跟新人相比?”闻娴的话语不乏醋意,还带着娇嗔。 “这里头……有故事,不是你想得那样。”云黎急忙解释道:“四姨太这身份是个幌子,谢描丹中了毒,鸾卿是姜族女子,专程来给她解毒的。” “中毒?”闻娴低呼出声,可下一秒,又是一声重重的呻吟:“怎……怎会这样?” 显然,情潮高峰上的云黎不愿多做解释,只道:“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我对你如何还不够清楚吗?你放心,这一次给她解毒,我两的夫妻情分也就到头了。我会与她和离,将你扶正,从今往后,咱们的羡儿便是世子。” “侯爷……您这是……”闻娴嘤咛一声,断断续续地道:“那世子可怎么办?” “你说辞儿?他已残了双腿,如何能支撑我云氏家业?更何况有谢描丹在,以后云氏必将牝鸡司晨。”云黎端得是咬牙切齿,间隙还能听到粗重的喘息声。 “床笫之间,不提她了,莫要扫了兴致。”云黎又是低声一笑,也不知使了什么动作,闻娴立时高呼着呻吟,那声音简直不堪入耳。 听到此处,谢描丹自觉已无需再听。隔间里越来越大的肉体撞击声伴随着男女的喘息与呻吟,令她胃部骤然涌起一股不适。 谁能想到,道貌岸然的离信侯,竟会与妾室白日宣淫,且还淫声艳语不绝于耳。从前他与自己在闺房之中,从来都是温存而有分寸,就如同在完成一件任务,不急不缓,没有情绪。 谢描丹以为云黎一直是如此的,却不曾想,她的夫君在另一个女人面前,竟会变得激烈狎亵,床笫间的手段能让向来娴静的闻娴娇喘不已、呻吟迭起。 他说,要与她和离;他说,要扶正闻娴;他甚至要废了辞儿的世子之位,扶持三子云羡承袭离信侯的爵位! 谢描丹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从前即便两人如何僵持,云黎从未提过这些。而如今,她的夫君才刚刚解了毒,便迫不及待地在床上,同别的女人立下这保证! 这便是她一心想要与之和解的夫君!这便是她一心惦记着的枕边人!谢描丹胸口涌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怨愤,强烈得难以遏制,几乎是要摧心断肠! 她抚着胸口,脚步沉重地走出清心斋,刚出了垂拱门,忽然胸口一堵,呕出一口漆黑的血块,凝滞在掌心里,诡异而又骇人。 看着手中的血块,谢描丹笑了。有那样一瞬,她觉得就这般死了也不错,因为从今往后,她不知该以何种面目再去面对她的夫君。 几乎是绝望地走回到屋子里,她只想睡一睡,却没想到鸾卿居然还在。 “夫人!”鸾卿见她唇边带有黑色血迹,连忙迎了上去。 谢描丹伸手将掌心里的血块露出来,对鸾卿凄楚地笑了笑:“看来我的毒还没解。” 鸾卿眼中划出一闪而过的光亮,立时又黯然下来,道:“夫人莫要多想,这是您喉头凝滞的淤血,并无大碍。方才……侯爷醒来也吐了的。” “是吗?”原来自己还死不了呵!谢描丹轻声一问,走至榻前和衣躺下:“我想睡一会,你出去罢。” 这一次,鸾卿倒是未再坚持,用绢帕替她将唇畔的黑血擦干,便兀自出了门。 谢描丹这一睡,便是整整十二个时辰。待到一觉醒来,已是翌日黄昏。那股怨愤在梦里也如此明显,醒来只觉胸口更痛。 然而,还未等她想好要如何面对云黎,一个噩耗便传入耳中——云黎中毒日久,五脏俱损而亡。 当然,这只是对外宣称的说法。后来还是鸾卿告诉她,云黎情毒刚解,却禁不住纵了欲,导致身子难以承受,过度而亡。 堂堂离信侯,多少大风大浪都挺了过来,身中情毒十余年都未能将他害死,最终,却因为解毒之后纵欲过度,死在了姨太太的床上。 翌年,三姨太闻娴生下了云黎的遗腹子,是个女儿,取名云慕歌,便是如今的云府二小姐。 时至今日,谢描丹一直在妻妾儿女面前,维持着云黎最后的光辉形象。除了鸾卿之外,阖族上下皆以为离信侯云黎是死于多年的五脏毒害,却无人得知,他死得多么有负威名。 云黎死了,谢描丹却没有一丝哀伤。 他的亡夫不是说要废了云辞吗?她偏要扶自己残废的儿子继承爵位! 他不是担心她牝鸡司晨吗?她偏偏就铁腕执掌云氏,甚至比他在世时治理得更好! 凭借着这股怨气,她谢描丹将一个繁荣昌盛的云氏交到了的儿子手中,而她,也不允许闻娴那般的祸水再次出现。 她的夫君,便是死在对女人的情情爱爱手中;她的儿子,绝不能重复这条老路! …… 从梦中醒来之后,谢描丹又成为了谢太夫人。她缓缓从榻上起身,招呼着迟妈妈前来问话:“出岫关在刑堂如何了?” “沈小侯爷去探视过两次,先是送去了被褥,后来又去送了药。”迟妈妈回道。 “药?什么药?” “听说她来了葵水,今日又淋了雨,身子不大好。” 谢太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我是越来越不懂辞儿了,分明早知道出岫就是晗初,今日又为何要惩治她?” “也许是瞧她与二爷走得近,心里不乐意?”迟妈妈小心地揣测。 “不,他不会那般心胸狭隘。”太夫人眯着眼睛,似有所想:“她今日既然来了葵水,便不可能去勾引云起。咱们这位二爷是什么作风,阖府皆知,都明白她是冤枉的。” 话到此处,太夫人想了想:“无论如何,出岫不能再留下了。不管辞儿如今怎么想,趁着眼下两人有误会,让沈予带她走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章 十年恩怨看今朝(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因为夜里的那个旧梦,太夫人翌日很是头痛,便免了夏嫣然和几房姨太太的晨昏定省,只独独传见了云辞。 “出岫关在刑堂里,你打算如何处置?”对于这个儿子,她从不隐瞒自己的心思,也不愿花精力与他迂回曲折。 云辞今日倒是坐着轮椅,脸色也不大好,看起来是腿疾复发之兆。他沉吟片刻,回道:“母亲想如何处置?” 太夫人笑了笑:“你园子里的人,怎来问我?” “我园子里的人,您也没少过问。” 云辞的这句话令太夫人笑意收敛,沉了声音:“既然你来问我,那我也不瞒你。她毕竟怀过你的孩子,虽然落了胎,也算有过功劳的人。这次你明里严罚她,也是给二房一个交代,我知道你心里舍不得。” 太夫人又换了一串楠珠,握在手心里徐徐拨弄:“她那个容貌与性子,云府是已经留不得她了。你不舍得她死,那便放她离开罢。” “离开?”云辞轻轻重复,问道:“如何离开?” “让沈予带她走,亦或是给她一笔钱,出去自谋生路。”太夫人认为这算是退让了一大步。 岂知云辞闻言却是笑了:“子奉在房州还有些庶务要处理,暂时会住在咱们这儿。至于出岫……她如今还不能走。” “不能走?那是要让她一再挑起你们兄弟不和?”太夫人声音又见冷厉:“从前老二虽荒唐,也从不闹到府里来。如今为了出岫,可是闹了几次了。云府丢不起这人。” “那若放她离开,您就能保证二弟会放过她?”云辞反问。 太夫人不答。 云辞见状,便垂目道:“我早晚会让出岫离开,但不是眼下。” 太夫人霎时目光一凛:“怎么?你怕我明里放她走,暗地里再去加害她不成?” 云辞否认:“母亲多虑了。” 太夫人又如何会信?只冷笑道:“好啊,你还当真是护着她,如今连我都猜疑起来了。”她将楠木佛珠搁在案上,轻轻叹道:“辞儿,你为了她与我作对,不是帮她,而是害她。”那语气,端得是几分委婉的威胁。 云辞好似已习惯了母亲如此,冷声道:“母亲放心,我如今心思都在品言身上……对于出岫,是有几分旧情,也是不想看着她出去之后孤苦无依,再被二弟报复欺凌。” 话到此处,云辞已无意继续长谈,遂断然终止这个话题:“出岫一定会离开,我也一定会赶她走。但眼下时机不对,待我安抚了二弟,子奉又办完差事,我便放她随子奉离开。” 太夫人仿佛有些诧异亲子的决绝,不禁眯起双眼,似是不信:“你从前不是极爱护她?这话当真?” “自然当真。”云辞笑答:“您也说了,如今有了品言这个正主儿,我又为何要本末倒置,舍本取末?” 这句话听在太夫人耳中,令她微感诧异。难道是她高估了儿子对出岫的感情?太夫人望着云辞淡然无波的笑意,半信半疑道:“你若当真能如此想,最好不过。自古到今,夫妻和睦才是家之根本。你是离信侯,更应该摒弃小情小爱。” “儿子受教。”云辞侧首欲招呼竹影,想了想,临去前又对太夫人道:“今日是您主动提出要让出岫离开的。有朝一日我若当真放她走,还请您记得今日之诺,不要再去为难她。” 太夫人眼角一抽:“即便我想为难她,有你盯着,我还能动手不成?” 闻此一言,云辞似乎身形一顿,面上也带着几分看不清的悲伤:“只怕也轮不到我护她了……”他沉默片刻,有些自嘲兼自悲:“届时她过得是好是坏,再也与我无关。” 这话听在太夫人耳中,似是亲生儿子的全部悲戚,直教她也感到那种无力。 难道是自己听错了?还是……这本能的猜疑尚未形成具体的念头,但见云辞已敛容再笑:“今日我答应了品言,要带她去荷塘。母亲若无事,我便告退了。” 太夫人微微一怔,抬手屏退:“你去罢。”看到云辞与夏嫣然举案齐眉,她比任何人都欣慰。 云辞未再多言,招呼了竹影推自己离开荣锦堂。 一个时辰后,知言轩传了命令到刑堂,将出岫贬去浣洗房,做洗衣女工。 ***** “出岫,你动作快些!这衣裳是夫人等着要的!”浣洗房掌事荆妈妈就差指到出岫脸上,再次催促:“熨好了没有?熨好了快送去!” “是。”出岫搁下熨烫的火石,仔仔细细将衣裳检查了一遍,直至确定已熨烫平整,才施手叠起,放到托盘之上。 转眼间,来到浣洗房已两个多月,新年也在揉搓着大堆衣裳中度过。出岫看向自己的双手,如今已是充满疮斑、红肿不堪,再不是从前那可以抚琴弄弦的柔荑了。 轻微的刺痛感传来,是她浆洗上粉时蛰到了伤口,顾不得去抹沈予留下的药膏,出岫端起衣裳便往知言轩而去。 这个时辰,云辞该是在清心斋里,想到不会与他碰面,出岫不知自己是该失落还是欢喜。 快三个月了,云辞不曾来看过她一次,也没有给她开口解释的机会,仿佛是恨极了一般。是呵!若换做自己被蒙在鼓里,以这般高高在上的身份宠过一个妓女,只怕也是气愤难当。 出岫边想边端着衣裳往知言轩里走,园子里的丫鬟奴仆看到她来,都带着一种探究的目光。自己这妓女的身份应是没传开,毕竟离信侯府也要个体面。但,她突然从侯爷身边的大丫鬟被贬成了低等的洗衣女工,便不得不引人遐想。 出岫理解那些异样的目光,目不斜视地往夏嫣然屋子里去。刚走到门前,却听闻一阵娇滴滴的笑声,紧接着云辞的声音低低传来:“别动。” 出岫怔愣一瞬,紧了紧端着托盘的手。灼颜正守在门口掩面而笑,显然知道屋里是个什么情景。出岫想了想,对她道:“这是夫人的衣裳,劳烦灼颜姐姐送进去罢,我就不进去了。” 灼颜淡淡瞥了出岫一眼:“夫人让我在外头守着,哪儿都不许去。夫人还说,衣裳熨好了赶紧送进去,侯爷正等着夫人换好衣裳,为她作画。” 作画吗?出岫垂眸看着托盘上的锦绣烟罗裙,刺绣精美,华彩闪耀,的确是入画的不二之选。可,云辞不是从不在内室中沾染笔墨吗? 这问题太傻了,出岫又自嘲地笑了笑。夫妻间的闺房之趣,自然是要在闺房之中进行。 想到此处,她只得屏去杂念,敲门道:“夫人,衣裳送来了。” 屋内的调笑声戛然而止,片刻后才响起夏嫣然的一声招呼:“进来。” 出岫低着头迈步而入,看到那袭白衣的一角,连忙俯身行礼,又转向夏嫣然道:“夫人。” “衣裳搁下罢。”夏嫣然只柔声道了这一句,未再多言。 出岫领命称是,刚将衣裳放到案头,只听云辞淡淡说道:“你去侍奉夫人更衣。” “侯爷……”夏嫣然看了出岫一眼,有些难为情:“还是让灼颜侍奉罢。” 云辞却不以为然,只看向出岫,冷淡道:“从前你也是服侍过夫人起居的,如今是忘了这差事该如何做?” 面对这番略带嘲讽的命令,出岫心头一滞,仍旧垂着眸,道:“奴婢这便侍奉夫人更衣。”说着已将案头上的衣裳掂起来,转到夏嫣然身后待命。 夏嫣然歉然地看了出岫一眼,没再说话。出岫服侍她换好衣衫,才从屏风后出来,低声再道:“奴婢告退。” 云辞默不作声,仿佛是准了,出岫便往门外走,岂知刚走到门口,却听他在身后又道:“慢着。墨干了,你来研墨。” 研墨?是了,这才是她最初的本分。出岫转身回来,拎着小水壶往砚台里倒上水,开始专心致志地做起差事。 身旁传来淡淡的龙涎香气,还混合着一丝药香,与她记忆中的味道一般无二。这令出岫忽然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她与他仍是在京州的追虹苑里,一样的人,做着一样的事,不曾有过后来的爱与恨、是与非。 只可惜,出岫这美好的错觉尚未持续多久,已被残酷的现实所打断。 宣纸上是一张与自己一般无二的面庞,被云辞细腻的笔触仔细描绘。锦绣烟罗裙的华彩被浅浅勾勒,笔墨逐渐逶迤出了一位华装美人。 若非她从来不穿这般繁复华美的衣裙,出岫几乎要以为云辞画的是自己。只可惜,那最终落在美人眼角下的一笔,画出一滴泪痣的同时,也如同一根锋利的刺针戳中出岫心房。 云辞画的,是他的妻。 手指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忽然前所未有的疼痛起来,提醒着出岫,是谁在情爱之路上一跌再跌,一次惨重过一次?她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墨锭,只怕再坚持一刻,便会心痛到窒息。 “出岫,你脸色可不大好。”夏嫣然适时开口,语气温和而充满关切。 出岫抬眸对上那张与自己有八分相似的精致容颜,哑着嗓子道:“多谢夫人挂怀,奴婢无碍。” 夏嫣然就此看了云辞一眼,试探着问:“侯爷,让出岫下去罢,如今她已不是知言轩的人了。”言下之意,自然也不该做这侍奉吃穿与笔墨的差事。 闻言,云辞果然停了停笔,语中带着两分调笑:“笔墨的差事是做完了,可这宣纸还未裁剪。” 夏嫣然朱唇浅笑:“这有何难,妾身接手便是。”她边说边往书案前走:“说起来,妾身还未曾侍奉过侯爷笔墨纸砚,今日也来试试手。” 云辞似感无奈,宠溺着应承她:“那你可仔细些,这匕首锋利得紧。” 匕首?裁纸何以用匕首?然,未等出岫想明白,她眼前已划过一道冷冽的银光,还隐隐闪耀着嫣红光泽。正是沈予所赠的鸳鸯匕首呵! 原来,云辞将这其中一把匕首给了夏嫣然。 鸳鸯匕首,成双成对,各执一把,以表恩爱。他这么做,原本也是,无可厚非罢…… 出岫深深吸了口气,好似要将胸腔里的悲伤尽数吐露出来,欲告退而去:“奴婢告……” “退”字尚未出口,但听“咣当”一声脆响,那把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已从夏嫣然手中掉落,一个弹起,正正落在出岫脚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5章 此心寂然求离别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品言!”看着夏嫣然忽然昏倒在地上,云辞顾不得腿疾,连忙伸手去扶。 与此同时,出岫也一步跨过脚边的匕首,探手过去,却只来得及抓住夏嫣然的一截衣袖。 “我没事。”夏嫣然被云辞抱起,揽在怀中勉强笑道:“我只是……忽然有些头晕罢了。” 云辞抿唇,神色泄露出一丝担忧,修长的手指便往她脉搏上探去。出岫见状,连忙起身道:“我去唤人。” 话音甫落,云辞的声音已接着响起:“品言,你有身孕了。”语气不悲不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霎时,出岫脚下一顿,俯首去看半跪在地上,正抱着夏嫣然的云辞。 而此时,云辞的目光也恰好望过来,先是一喜,而后却是带着几分探寻的意味,仿佛是在期待着出岫的回应。 一阵难以遏制的苦涩涌上心头,出岫耳边听到夏嫣然惊喜的低呼:“真的?多久了?我竟然……都不知道!” 云辞的目光仍旧盯着出岫,不愿错过她面上丝毫的表情。然口中的话,却是对着夏嫣然道:“也许……是有两三个月了。” “侯爷……”夏嫣然简直是要喜极而泣,顾不得自己还半躺在地上,已埋首在云辞怀中啜泣起来:“我,我好欢喜。” 云辞这才将目光缓缓从出岫面上收回,敛目去看怀中的妻子,低声回道:“我……也很欢喜。” 欢喜吗?是该欢喜的。出岫直感到脚步有些踉跄,不禁伸手扶住桌案一角,稳了稳心神。 曾几何时,也是面前这个人,同样对她说过一句关于“欢喜”的话——“我有自信能比常人更令你欢喜。就好似你从前不会说话,也能令我欢喜一样。” 而如今,这份欢喜,他给了别人。亦或者,那从未属于过自己。出岫想笑,也自知该笑。她是该为他感到开心,他终于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子嗣,嫡出、血统高贵,胎中也不会带着情毒。 “恭喜侯爷,恭喜夫人。”此时此刻,出岫唯能想出这句话来,再有什么旁的好听话,她已说不出来。疮痍满目且红肿的双手,无意识地抚上小腹,那曾孕育过的一个生命,到今时今日才终于无情地流失。 从他心中流失,再也没了一席之地。从今往后,他所有的情、所有的爱,都将给予他的妻子与嫡子。 朦胧中,云辞的目光好似又再次投来,深如幽潭令人看不清、摸不透。出岫眼中是隐隐的雾气,唇边又扯起一丝笑容,重复道:“恭喜……侯爷。” 云辞的目中好似带着些失望,只低声“嗯”了一下,道:“唤竹影进来,你下去罢。” 出岫闻言,逃也似得出了门,唤过竹影之后,便快步回到浣洗房,将自己关在浆洗的屋子里,默默哭了起来。她哭的,是自己落掉的孩子…… 此后一连三天,云府上下陷入一片欢腾之中。内院下人,每人各增了三月份例;外院下人,每人各增添一月份例。而出岫,此时已不算是内院之人了。 正月的日子在喜气洋洋中度过,阖府都无比期待侯爷这个嫡长子的到来。众人皆知,这胎若是一举得男,便是理所应当的世子殿下。为着这万众期待的一个孩子,太夫人甚至专程请了夏嫣然娘家过来,好让她一解对亲人的相思之苦。 沈予在这期间又来过浣洗房两次,无非是送些治疗手创的药膏,还无比心疼地承诺她,且再忍耐一段时间,他便带她离开。 浣洗房忽然多了许多匹布料,皆是手感柔顺的好材质,听说是云锦庄专程送来给小世子做衣裳的。但由于今冬多雨,路上有些受潮,是以拿到浣洗房的大院里晾晒一番。 接到这几车布料的那天,恰好是出岫当值。对着单子将布匹一一清点完毕,便听到一声招呼:“出岫姑娘。” 出岫循声抬头,回想了片刻才笑着招呼:“云……管事?” 来者正是管家云忠的亲侄儿,曾向出岫求娶失败的淮南区米行总管事云逢。只不过如今,他已不再分管米行生意,而是调去云氏名下最大的绸缎庄——云锦庄,做了正正经经的当家人。 这职位看似是升迁了,毕竟从一地区的管事,做到了南北两国云锦庄的大当家,也算是一个飞跃。但,自古民以食为天,米行生意毕竟是关乎民生的根本,可云锦庄的绸缎华美昂贵,只供给公卿贵胄。 因而,云逢的职位虽然升迁了,甚至地位也上升了,但手中权力却还没有从前大,甚至差事反倒更清闲了。他看似是个大当家,可真正的决策权还是在云氏宗亲手中,毕竟,与公卿贵胄的生意往来,他根本说不上话,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传话筒罢了。上头如何吩咐,他便如何照办。 短短一年之内,云逢的职位为何会被调整,他与叔叔云忠皆是心知肚明。因而这一次,云逢不惜亲自押送布匹前来,便是想借此机会请叔叔铺条路,对云辞提一提,还将自己调回去做米行生意。 显然,此刻瞧见出岫在浣洗房,云逢很是惊讶:“姑娘你……怎会在此?” 怎会在此?出岫笑了笑:“这事说来话长,云管事若想知道内情,不妨去问云管家。”她从前是谁,做的是什么营生,能瞒过云府所有下人,但绝对瞒不过管家云忠。 “你能说话了?”云逢目中划过惊喜之色,欲上前一步与出岫亲近,但却又似想起了什么,硬生生停下脚步。 “是啊,因缘际会能说话了。”出岫低眉笑了笑,又道:“浣洗房潮湿,您快出去罢。” 云逢沉吟一瞬,道:“也好,我看看这些布匹便走。”他有些欲言又止,原本想问问出岫为何沦落至此,但话到嘴边,还是决定私下去问他的叔叔。 犹记得自己当时求娶出岫之时,侯爷是如何吃了醋,那时他还不大明白,后来回到淮南区接到调令,才将前前后后都想清楚。怎知一年未见,当初侯爷身边颇得宠幸的大丫鬟,竟已沦落到了浣洗房? 依然惊艳,依然心动,原本是压抑着的那点绮念,在这不期重逢的一刻又被强烈地勾了出来。云逢胡乱检查了布匹数量,匆匆便往云管家的院落里去,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似天仙一般的女子,到底在一年内遭遇了什么。 ***** “你说什么?你还要求娶出岫?”管家云忠看向自己的亲侄儿,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云逢面色很是坚定:“去年求娶被拒,我还道侯爷对她宠爱有加。可……一年不见,她都憔悴成了什么样子!那还让她留在云府做什么?” “你可要想清楚,你去年才成婚!”云忠冷冷警告。 闻言,云逢沉默一瞬才道:“我去年为何匆匆成婚,无非也是教侯爷放心,表明自己已对出岫姑娘无意……但她现在这模样……我……” “所以你又动心了?混账东西!”云忠冷喝:“从前咱们不知她的身份也就罢了,如今你知道她是风尘出身,又曾落过孩子,你还执着什么!” “执着什么……”云逢眯起双眼似在回忆,半晌叹道:“只是一眼,从此难忘。” 云忠气得不打一处来:“你这是在拿前程做赌注!” 云逢只沉默着,异常坚定。 生气归生气,到底是自己的亲侄儿,云忠只道:“你要纳她做妾,你自己去对侯爷说!我可再也舍不下这张老脸了!” 云逢大喜,躬身对亲叔叔行了一礼:“多谢叔叔成全。侄儿不是想纳她做妾,是想……求娶她做平妻!” 毫无意外,云逢的再次求娶,又被云辞断然所拒。然云逢却并不灰心,每日都来清心斋求见。如此坚持了四五天,云辞终于发现这一次云逢信念坚定,已是不惜押上身家前程作为赌注。 于是,云辞去了一趟浣洗房,在将出岫贬去那里近百日之后。 暮霭沉沉之中,还能听闻“沙沙”的揉搓声,仅有的几个女工都坐在井边,趁天色还有最后一丝光亮,不停地洗着衣裳。 出岫在其中无疑是最出众的一个,云辞由竹影推着进入房门,一眼便瞧见了她,正半蹲半坐在小凳子上,头也不抬地搓着衣裳。 一股锥心的疼痛突然袭来,尽管已做足了心理准备,可云辞依然不忍面对。如此在门口平复良久,才沉着脸入内。 “你们先下去,出岫留下。”竹影适时开口命道。几个女工依言鱼贯而出,唯有出岫直起酸胀的腰身,俯身向云辞行礼,如今不是大丫鬟了,她还要向竹影行礼。 这一幕令竹影有些不忍心,不禁别过头去退出门外,为主子守着门口。 偌大的庭院里,终是只剩下云辞和出岫两人,还有架子上搭着的各式衣衫。空气中飘荡着浆粉的味道,明明是一股清新,却又夹杂着无力与哀伤。 “云逢这几日接连求见,说是要再次求娶于你。”云辞沉着声音,冷冷道。 出岫微感惊讶,回想一瞬才反应过来:“您是说,云管家的侄儿?” “嗯。”云辞冷哼。 出岫咬了咬下唇,看向脚边那盆还没洗完的衣裳,问道:“侯爷今日来这儿的意思,是恩准奴婢自行选择吗?” 这一次,云辞没有纠正她的“奴婢”二字称呼,只问道:“你是何意?” 自己是何意?出岫看了看架子上随风轻动的衣裳,有些出神。她是想离开的,尤其是在知晓夏嫣然怀了他的孩子之后,那离开的念头是如此强烈。 云辞,再也不需要自己了。一个妓女、一个替身,大约已倒尽了他的胃口。 如此,出岫淡然地笑了笑:“对于云管事的求娶……若侯爷垂怜,还请您成全了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6章 夜色深沉爱生怖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你说……什么?”云辞的嗓子一紧,话语出口已带着些许喑哑。她竟然要跟云逢走? “奴婢如今只想离开云府,如若您还念着一丝……旧情,便放奴婢离开罢。左右我这龌龊的身份也不适宜再留下,平白玷污了您。”出岫这话已说得平静,没有丝毫怨愤。 “你这么恨我?不惜糟蹋自己?”黄昏的最后一缕光晕在这句话的末尾一闪而过,突如其来的黑夜飘然而至,沉暗得令人窒息。 出岫抬首望了望天色,心中是一片死寂:“不,我不恨。恨一个人太难受了,况且,是我先对您隐瞒了身份……是我先做错了。” “于是为了离开我,离开云府,你情愿委身云逢?”云辞的质问中带着一丝轻微的嘲讽:“你可莫要忘了,云逢与他叔叔一样,都是云氏家奴,世代如此。” “如今还提什么‘委身’二字?”出岫只觉得好笑:“云管事两次求娶,怕也是真心实意的。我这身子,他不嫌弃已是我的福气,无论为妻为妾……总好过在这浣洗房做个洗衣女工,备受冷嘲热讽。” 冷嘲热讽……看来她的确过得不甚如意。但这个结局,与云辞料想中差得太远,他原以为,出岫更愿意重新回到沈予身边,而他也是这般为她安排的。兀自品尝着苦涩滋味,他唯有再问:“你当真如此想?” 风声飒飒袭来,吹着晾晒的布匹阵阵翻动,出岫幽幽的声音便随着这风声四散,寂静得如同没有灵魂:“聪明人从不怨恨,也不耽误,会匆匆离去从头再来。在您与赫连齐这儿,我已算是跌过两次,如今也想学聪明了。” 聪明人从不怨恨,也不耽误,会匆匆离去从头再来……她说得极好,甚至超乎他本来的预料。这一刻云辞是欣慰的,出岫比他想象中要坚强许多。即便日后再伤害她,再辜负她,甚至于自己溘然长去,她大约都能坚强地活下来。 曾经以为自己尚能给予她至少半生的幸福,未曾想……这余下的短暂光景之中,彼此相守竟是一场奢求。他不能给予她全心全意的爱护,唯有不得已给她惨痛的伤害。 如若知晓彼此之间是这样一个结局,他宁愿……从未爱过。至少,绝不对她表露出来。 只是,自己离开之前,要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要为她安排余生。而云逢,绝对不是值得托付的良配。 这般想着,云辞长久没有回声。如若这时天色还敞亮着,出岫定然会瞧见云辞眼中那一抹悲凉的欣慰。可是,云辞之所以选择在黄昏的末尾前来,便是想就着夕阳西下的光景,再清晰地看看她。而后,让这如约而来的漆黑夜色,掩去他最后的不舍与深情。 显然,他做到了。出岫自顾自地说着,唯有眼风能扫见那一袭白色,但,那白衣谪仙的面容,她已无力去看,也看不清楚。 她终于是死心了,等着盼着的一句解释,从未如期而至,唯有数不尽的委屈与误解。这种日子,她受过了。不愿去恨,但并不代表还愿意去面对。等不到沈予的救赎,也许她还能自救一场。 如此,也不会觉得太亏欠于谁。 出岫等着云辞的回话,只希望能得到他一声应承。可等了半晌,只等到他的断然否决:“云逢不行。我不能答应,宁愿你恨着我,也不会答应。” 出岫闻言只得苦笑:“我实在摸不清您的心思,您高高在上,也不该与我这卑贱的娼妓多做计较。我的卖身契还在您手里,又是嫁给云逢,说来说去还是云府的奴婢。与其如今两看生厌,不如放我离开两两相忘,难道不好吗?” 两两相忘……原来她已能淡然地说出这四个字来。云辞张了张口,却发觉自己无力反驳,只剩痛楚。正待寻些什么借口让她放弃云逢,却见竹影忽然慌慌张张跑来,身后还跟着灼颜,两人皆是一脸焦虑之色。 “启禀侯爷,夫人她……不见了!” 夏嫣然不见了?这意思是……云辞当即沉下脸来,怒喝道:“好好说话!” 竹影有些为难地看向身后,灼颜立时上前一步,眼眶微红亟亟禀道:“回侯爷,夫人下午说是头晕想吐,要出去走走,还说太多人跟着心里发闷,只让奴婢随侍左右。待走了好长一段路,夫人又推说冷得慌,命奴婢折回知言轩拿件披风,可待奴婢再跑回去时……夫人就不见了。” “何时不见的?”云辞蹙眉,抓住了灼颜话中重点。 事到如今,灼颜岂敢再隐瞒下去,只道:“足有……一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云辞在心中斟酌起来。夏嫣然平日最爱梳妆打扮,是个足不出户的性子,有时对着镜子便能照上大半天。 她从不轻易外出的,这次出去这么久还未见回来,甚至身边都不让人跟着,委实有些出乎寻常,更何况她还怀着孩子。 以夏嫣然那般傲娇矜贵的性子,即便大着肚子出去,也该是唯恐孩子有个闪失,前呼后拥让一群人跟着才对,又为何要独自出去?甚至……听灼颜这意思,她是特意撇开众人的? 一个时辰不出现,即便是有心闹着玩,也不该是夏嫣然的作风。云辞抬首再看这漆黑天色,终是有些担忧起来。即便对夏嫣然情分浅薄,那毕竟是他的妻,肚里怀的也是他的孩子。 至此,云辞终于顾不得再与出岫继续方才的话题,忙对竹影道:“加派人手,在阖府上下搜寻。再问问正门、侧门与后门的值守,可见过夫人外出。” 天色已晚,寻人多有不便。然,如若今晚找不到人,只能说明夏嫣然这离信侯夫人的身份,是遭人暗中盯上了。也许,与暗下情毒的人是同一拨也未可知。 毕竟出岫身中情毒,落下的只是个没名分的孩子;可夏嫣然这一怀孕,生下的便是个健健康康的世子了! 想到此处,云辞深深看了出岫一眼,在夜色中还能看到她同样焦急的面容。他一直目力极佳,夜中能视,也是这目力,在一年半之前看见了夜中沉琴的少女,从此,一发不可收。 云辞忽然感到无比庆幸,庆幸自己对出岫的冷酷与无情,又将她贬到这看似低贱的浣洗房来。这证明他的思路是对的,这个法子已然麻痹了暗处的敌人,让他们将视线转移到了他的正妻身上! 对夏嫣然不是不愧疚的,但,他有更值得守护的东西,也有更想要守护的人。 “你呆在这里,哪儿都不要去。”云辞对出岫冷冷命道,言罢已迅速示意竹影将自己推出浣洗房,去寻找夏嫣然。 这一整个晚上,出岫听从了云辞的吩咐,在浣洗房里坐着、等着。可纵然不出门,她也知晓云府早已闹翻了天。那些寻人的呼声,还有灯笼的光亮,同时弥漫了她的听觉与视觉,令她感到一阵一阵的心悸。 出岫不敢去想,倘若夏嫣然不是自行走失,而是被人掳走的话……那掳人的目的,必然是云辞,以及他尚未出世的孩子!若再深一步探究,也许便是这个离信侯的位置。 先是情毒,再是夏嫣然无故失踪——有人想让云辞无嗣! 这个念头在刹那间生出,不禁让出岫打了个冷颤。她不知云辞是否也想到了,可……她要去告诉他,他有危险!先是让他无嗣,再一步,也许便是要置他于死地! 这般想着,出岫再也坐不住了,连忙提了盏灯笼往知言轩里跑,若是知言轩找不到,她便去清心斋,总之,必定要告诉云辞一声! 此时已近午夜时分,府内确实灯火通明,尽是寻找夏嫣然的护卫与下人,手中各个提着灯笼。出岫前脚刚迈出浣洗房,还未走两步,便被人拦了下来。 “姑娘,侯爷吩咐过,你哪儿都不能去。”一个暗卫忽然从暗处跳出来,阻止了出岫的去路。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向侯爷禀告。”出岫亟亟解释。 那暗卫却十分恪守职责:“姑娘,莫教我为难。” 两人为此颇费了一番唇舌,各不退让。正争执着,却听府里寻人的呼喊声突然小了起来,最后,渐渐归于一片寂静。 难道是找到人了?出岫见状松了一口气,不再坚持要去见云辞,对那暗卫道了个歉,转身又回到浣洗房里。 午夜的浣洗房端得阴森恐怖,本就是潮湿之地,此刻更有一种森然入骨的诡异。出岫看着晾衣架上那些花花绿绿的锦缎随风舞动,觉得好似阴曹地府里四处飘荡的鬼魂。 那般的不真实,以及……恐怖。 她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念头,好像预感到即将发生什么骇人的事情。纵然竭力自我安抚着情绪,但那股焦虑与担心却逐渐浓重起来。 正告诫着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听浣洗房门外匆匆传来一阵脚步声。房门开启的同时,浅韵和竹影已提着灯笼并步而来,对出岫道:“侯爷传你去刑堂问话。” 又是刑堂?出岫有些不解,心中“咯噔”一声,下意识地脱口问道:“夫人找到了?” 闻言,浅韵与竹影俱是凝重神色,尤其浅韵,平时冷冰冰的脸上竟是有些难以承受的神情。 出岫的心瞬间被狠狠揪了起来,尚未问出口,下一刻,她已听浅韵哽咽着开口回道:“夫人的尸身从静园荷塘里打捞上来,小腹上还插着一把匕首……已泡得……面目全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7章 美人轻盟轻生死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夏嫣然死了!“轰”的一声,出岫只觉脑中似炸了开来,一个踉跄险要晕倒:“你说什么?” 浅韵却已无力再说话,只倚着竹影,再道:“你别耽搁了,侯爷传你去刑堂,快走罢。” 此时出岫也顾不得计较云辞传召自己的意思,连忙提着灯笼随两人一道,往刑堂里赶。 一路上,只要想起浅韵方才的那番话,夏嫣然的死状便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之中,好似是她亲眼目睹了一样,那情形,骇人得恐怖。 更何况,夏嫣然还怀着孩子,那是他的孩子……如此一尸两命,何其残忍? 时隔三个多月后再次来到刑堂,出岫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这一次堂内的人更少了一些,唯有云辞在主位上坐着,下手是四姨太鸾卿、神医屈方。太夫人及二房三房,不见人影。 照常理而言,出了这样大的事,云府上下都该到场才是,何以此刻唯有这几人?出岫在心中暗自揣摩,却听云辞忽然厉声喝道:“跪下!” 出岫乍然一惊,再看丹墀主位之上的云辞,但见他面容苍白,双目赤红,悲伤之色毫不掩饰,是她从未见过的憔悴。 是啊,怎能不悲伤?怎能不憔悴?死去的,是他的妻子,还有他尚未出示的孩子。 出岫只感到自己也要落下泪来,只不知是为了夏嫣然,还是为了云辞。她没有多想云辞的异常,只当他是悲痛欲绝,便依言跪了下来,喑哑着嗓子道:“侯爷,请节哀。” 闻言,云辞却是冷笑一声,无比刺耳。出岫不解地抬起头来,这才发现他手中捏着一样东西,湿哒哒的,好似是件……衣裳? 正想着,“扑”的一声轻响,云辞已将手中的衣裳撂在刑堂正中央,恰好落在出岫眼前。她俯身看去,这才发现是件披风,样式精美,华彩异常,并且……十分眼熟。 “这披风是……”出岫喃喃道。 “你认得这披风?”云辞的声音一如森冷冰冻的湖泊,寒彻心骨:“我记得你穿过,品言给你的。” “是。”出岫点头承认,这披风正是她被云起调戏的那一日,来葵水时,夏嫣然给她的那件。当日她还专程问浅韵要了洗衣票,送去浣洗房清洗了一番。再然后,由于自己被贬去了浣洗房,伤心欲绝之下便将这事给忘了,后来也未再见过这披风。 可奇怪的是,浣洗房掌事荆妈妈竟也没有再提醒过她,可见是送去给夏嫣然了罢。 出岫双眸仔细看向地上的披风,披风上是湿淋淋的,并且还沾着几根水草……这是……难道说,这是夏嫣然穿着的? 疑问刚起,云辞已冷冷道:“这披风,是品言尸身上的。” 出岫忽然明白,云辞为何会招她来刑堂。如此一想,她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嘲讽的笑,道:“这披风是夫人借给奴婢穿的,后来奴婢送去浣洗房洗了,便再也没有见过。” “浣洗房的掌事妈妈可并非如此说的。”云辞憔悴的面容上是铁青神色,额上隐约可见青筋:“荆妈妈说,这披风后来洗干净交给你了。” 什么?出岫霎时抬眸,难以置信地道:“不!绝没有!那日之后,我再也没见过这披风!” “是吗?”云辞一双赤目犹如森林里的野兽,再也不见往日的谦谦温和:“那这把匕首你又如何解释!” 话音落地的瞬间,一道冷光已朝着出岫袭面而来,屈方眼明手快伸手一挡,“咣当”一声,一把匕首已落在出岫跪地的不远处。她眯起双眼望去,匕首手柄之上的红宝石清晰可见,一并殷红刺目的,还有锋刃上的隐隐血色。 这匕首……分明是沈予曾赠给自己的鸳鸯匕首!可云辞大婚那日,她已找借口转手给了云辞,而云辞又将这把镶嵌着红宝石的给了夏嫣然。 倘若她没有记错,最后一次见到这把匕首,是在云辞与夏嫣然的婚房之中,夏嫣然本来是要用它裁纸,还未动手却已昏倒。也正是那日,云辞亲自诊断出,他的妻子已怀有三月身孕…… 恍然间,出岫想起了方才来时路上,浅韵曾说过的话——夏嫣然尸身之上,小腹位置,正正插着一把匕首。 难道就是这把?但出岫不明白,这匕首与自己有何干系?一句问话还没出口,但见竹影已匆匆迈入刑堂,伸手将另一把鸳鸯匕首奉上,道:“禀侯爷,另外这把匕首,是从出岫姑娘的房中搜了出来。” “这不可能!”出岫睁大双眸看向竹影手中那隐隐发绿的宝石,急忙辩白:“这匕首……我许久未曾见过了,又怎会在我房中?” 她停顿片刻,又对云辞道:“鸳鸯匕首成双成对,是沈小侯爷私自馈赠给侯爷您的新婚贺礼。我曾亲眼见过,您将那把镶嵌有红宝石的匕首赠给了夫人,按理而言,这把镶嵌绿宝石的,该是在您手中才对。” 她说的是事实。鸳鸯匕首必是分赠给夫妻二人持有,她又怎会去偷拿其中一把? 然而,云辞没有听进去这解释,已伸手一掌击在桌案上,怒道:“你想说,是我故意陷害你?将这匕首放到你屋内?” 出岫哑然,张口结舌道:“奴婢并非此意。” “那便是了。”云辞面上满是悲戚,凉凉问道:“出岫,如今太夫人与几位姨娘都不在场,你老实说,品言之死可与你有关?” 只这一句,已令出岫的心沉入了无尽深渊。她未曾想到,方才还令暗卫在浣洗房外头保护着她的云辞,转瞬之间又给她安上这天大的罪名! 谋害离信侯夫人?她怎么敢当?虽不知浣洗房的荆妈妈为何要污蔑她持有那件披风,更不知为何鸳鸯匕首会出现在她房中,但,这要置她于死地的冤屈,她如何能咽得下去? “不!夫人之死与我毫无干系。”出岫铿锵作答,看向云辞再道:“侯爷您难道忘了?今晚黄昏时分,您与我同在浣洗房……浣洗房与静园相隔半个时辰的路,我又如何能去行凶?再将夫人推入荷塘之中?”事到如今,她已顾不上云辞的威名,不得已将今晚两人私下见面之事公然道出。 “你倒算得好,找我来为你做证。”云辞冷然反驳:“我见你之时,夕阳已落。而那时品言已失踪足足一个时辰。这期间足够你做些动作。” “侯爷!”出岫简直难以相信,这便是她一向敬慕有加的谪仙之人?“仅凭一件披风、一把匕首、一份不知真假的供词,您就要定下我的罪名?” 她倔强地与云辞对视,一在丹墀之上,一在丹墀之下,两两相望之时,皆从彼此目光中看到了决然与寒心。 良久,还是云辞率先垂目,冰凉着声音道:“仅凭这些证据的确不够将你定罪,但……阖府上下你最有动机。” 他没有去看出岫,沉声分析:“你曾是我的宠婢,更曾怀过孩子。是我为了与品言成婚,才逼着你将孩子拿掉,你未尝不是怀恨在心。如今品言有了身孕,对你也多有苛待,你存心报复,骗她出去再暗中行凶,怎不可能?” 话到此处,他终于再次看她,双目充血的同时,眼神是不容置疑的犀利,似要将她牢牢钉死在这罪名之上:“品言的小腹正中,插着匕首。若不是对她的腹中骨肉痛恨至极,何以要下此毒手?” 犹如一把未开锋的钝刀重重砍在出岫心头之上,手起刀落之际,痛虽痛,却不能轻易至死。云辞的这段定罪之语,一字一句听在出岫耳中,已不是委屈,而是愤怒。 这便是她曾一心一意喜欢着的男人!这便是她曾以为知她懂她的男人!这是曾对她温存有加的男人!是令她爱得卑微到骨子里的男人! 这又是怎样的一个男人,竟能对曾经有过肌肤之亲、山盟海誓的女子,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至此! 她可以忍受辜负、抛弃、失望、甚至鄙夷…… 但,绝不包括冤屈!杀人的冤屈! 为何会如此!在自己心中,他是谪仙一样的人物;可在他心中,自己竟是个会因嫉妒而杀人的女魔头! 窒息之痛缓缓袭来,出岫望向云辞,还想要再为自己辩解一句,遂强忍着胸中怒意,道:“纵然我去杀人,也绝无可能用这把匕首。这一点,沈小侯爷可为我佐证。” 似她这般看重情分胜过一切的女子,尤其是在知晓了这匕首是定情之物以后,她又如何会用这般意义深刻的物件,去行凶杀人? 出岫挺直了腰身,缓缓从地上起身。今日这个罪名,无论是谁陷害于她,她绝不会承认,更不会为此下跪:“烦请侯爷传来沈小侯爷,请他为我作证。” “你是知道子奉今日不在府中罢?”云辞眯起双眼,几乎是无比愤恨地道:“他从前是你的主子,如今又对你多有照拂,他过来必然会为你叫屈!再者我与子奉多年交情,他若开口,我怎不放你一马?你又岂会不知,今日他去了慕王府赴宴?” “什么!”出岫已被这句话噎得哑口无言。低眉想了想,终于有一丝了然。无论再如何辩解,这罪名自己是背定了的。行凶之人找到今日,又安排了人证物证,便是要教她百口莫辩。 但此刻,对于那个陷害自己的人,出岫却没有一丝怨愤。她的满腔愤怒,尽数对准了丹墀之上高高在上的离信侯。 一年半光景,足以令她看清一个人。若说从前她是将他奉为神祗,则今日,他已从她心中跌下神坛。 一切,无可挽回。 “原来我在侯爷心中,竟是如此不堪。”出岫的目光缓缓划过刑堂里的每一个人,云辞、鸾卿、屈方、竹影、浅韵……每一个人,都变得如此陌生、冷酷、不分是非黑白。 “出岫……”云辞适时张口,好似是斟酌半晌,才道:“正是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我才私下传你来问话。趁着眼下太夫人还不知道消息,你回我一句,这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出岫闻言笑了:“如今我说不是,侯爷可信?” 云辞抿唇不答,那神情分明已告诉她——他不信。 “侯爷心中不是已有了定夺?”出岫终于可以淡然开口,只因,心如死灰。 她直直地站在刑堂正中,是前所未有的铿锵傲然,凄厉笑道:“是我瞎了眼,看错了人,如今这结局……我自是认了。可我没做过的事,休想强加于我头上。” 恍然间,她好似看到了云辞修长的手指,正紧紧握住座椅的一侧扶手,似在极力克制心绪。而他的目光,看似平静的瀚海,实则又暗藏波涛,深不可测。 出岫忽然发现自己从不懂这个人,是她将他想象得太高、太好,爱上了她心中虚幻勾勒出的影子。而真正的云公子,如今已完全变了。 在来到云府之后,无论云辞再伤她,无论是让她打掉孩子,还是让她去侍奉她的正妻,甚至是将她贬去浣洗房,她都不曾怨愤过,只自卑着,一径为他开脱,甚至不惜自欺欺人,伤心伤身。 在她心里,只记得他曾为她涤发,衣不解带照顾她的时疫之疾,一次次为了她的失声而费尽心思更改药方…… 可如今。呵!山盟海誓早已摧拉枯朽,深情温存变作镜花水月……自与云辞相识以来迄今,这一年半的光景,出岫头一次感到万分后悔:是她自己所托非人。 如若让她再选择一次,她宁愿留在追虹苑,即便往后将受尽茶茶的欺辱与沈予的冷眼,至少,她能保有那一份最美好的念想,足以支撑她度过许久。 想到此处,出岫已缓缓抚上自己的小腹,阖上双眸尽是冷嘲:“你是对的,这孩子不该要。他(她)有这样一个父亲,只会是耻辱。” 她没有睁开眼,便也无从去观察周围人的神色,只是那隐隐传来的倒吸声暗示着她,有人被这话惊着了。是啊,高高在上的离信侯,被她一个下贱的娼妓如此诋毁,的确有些惊悚的意味。 出岫将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极力遏制心头那难以承受的痛楚,漾起一丝笑意:“是我有眼无珠。今次……也是自食其果。这条性命我留下。但这罪名,我绝不承认!” 仿佛是有凄厉的怨愤响彻天际,空荡荡的刑堂之内,尽是出岫字字有力的回声。“我绝不承认”五个字宛如一个诅咒,生生套在屋子里每个人的心头,骤而发力,缓缓收紧,令人窒息。 出岫捧着自己越发疼痛的胸口,拔出自己头上的发簪直指咽喉,看着云辞凄然重复:“‘侠士勿轻结,美人勿轻盟,恐其轻为我死也。’云辞,这句话,今日我还给你。从此之后,你我生死不复相见!” “见”字一出口,她手上突然一紧,发簪的尖端已抵入咽喉。可这一刺还未使力深入,胸腔之中紧接着便涌起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简直要摧心断肠。 出岫喉头倏尔一甜,下意识地伸手掩口,一个黑色的血块就此呕了出来,诡异得骇人。继而,脑中紧跟着一阵剧痛,她人已顺势向后跌落。 恍惚中,出岫似乎看到了云辞略带惊喜的面庞,可惊喜之后又是悲凉。她不懂,他有何事可惊喜,竟然惊喜到也要去以手掩口,好似在极力克制着某种病痛。若非云辞眉宇间那一抹安慰的笑意,她几乎要以为他也吐血了。 意识消失之前,出岫仿佛听到有人在说:“终于解了!” 紧接着,却是数人齐齐惊呼一声:“侯爷!” 最后,她只知道,自己阖眼倒在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龙涎香搀着淡淡药香的熟悉味道再度袭来,她拼尽全力深深一嗅,只道是再没这机会。 从此之后,生死不复相见!她尚不知晓,方才那一句断情绝义之语,当真会一语成谶! 耳边传来云辞的声音,似欣慰,似欢喜,似不舍,似悲戚,最后统统只化作两个字:“出岫……” 一滴滴湿润的水泽落在出岫咽喉的伤口上,带着浓重的血腥之气。但她能断定,云辞落的绝不是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8章 云辞人间泪长挽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沈予一接到云府派人传来的口信,便匆匆从慕王府往回赶,连车辇都顾不上乘坐,牵了马便飞驰而回。 甫一至云府门口,便瞧见竹影相侯。沈予亟亟下马,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夏嫣然怎会……” 话还未说完,他已瞧见灯笼映照之下,竹影的悲痛神色。后者是赤红着双目、哑着嗓子道:“小侯爷,先去清心斋罢。主子他……要见你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仿佛是心中某处被狠狠剜了一刀,沈予只觉陡然一震,支离锥心。几乎强忍着将要颤抖的声音,他沉沉压低只说出一个字:“走!”言罢便往清心斋方向疾步飞奔。 一路上,竹影大致将今夜的情形讲了一遍,沈予知晓其中内因,更是不胜悲痛。若云辞当真将晗初的那口怨气给逼了出来,则他本人的性命,也定然到了尽头。 情毒配上诛心蛊,唯有绝情弃爱,呕出心头那一口蛊血,方能解毒。只是,两人心头的蛊虫相依相偎,相寄而生,怨愤的那一方吐出蛊血解了毒,另一方则会……就此殒命。 以命换命,这蛊毒当真断肠诛心!何其歹毒!何其狠辣!鸾卿与云羡不过去了姜地短短三个月,这期间便有人又给云辞和晗初下了诛心蛊!沈予几乎可以断定,那幕后黑手必是在这府中无疑,而且,主使者多半是个女人。 唯有女人,才能想出这般阴狠残酷的招数。 沈予越想越是悲愤不已,待走到清心斋门口,已是不自禁地红了眼眶。师傅屈方、四姨太鸾卿,还有浅韵都在,各个皆是神色悲戚。他再往里一看,正正瞧见书房隔间榻上躺着的人,只一眼,沈予几乎已迈不动步子,双脚似灌了铁铅。 榻上之人那一袭白衣,襟前已被鲜血染红染遍,明明已是命悬一线,面白如纸,可还偏偏护着最后一口气,大约是等着交代未了心愿。 沈予强忍着哽咽,深吸一口气才缓步入内,喑哑着开口唤道:“挽之。” 云辞听见来人出声,才睁开那双曾经洞察人心的幽潭深眸,无力地看向沈予,虚弱道:“今日事发突然……品言忽然惨遭不测……我若不利用这机会,只怕还要再等。” 沈予躬身半跪在云辞榻前,握住他垂放榻边的那只手,半是埋怨半是悲戚:“再等等也无妨的,你这般心急做什么!” 闻言,云辞勉强笑道:“错过这机会,还要再继续苛待她,我不舍得……” 云辞呼吸渐渐急促,似是难以维继这性命,停顿片刻才继续道:“早知我是短命之人,若再拖下去……只怕她的下场会与品言一样。” 听到这番话,沈予已不忍再闻,别过脸去强忍痛楚:“太夫人她……知道吗?” “还在瞒着。”云辞幽幽一叹:“怕只怕,瞒不了多久了。” 他低低咳嗽一声,唇畔又汨汨流出一小股鲜血。沈予连忙用袖子替他擦干净,强忍着道:“你说慢些,我都听着。” “来不及了。”云辞的声音已逐渐微弱,任谁都知道他是在勉力维持:“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他用力反握住沈予的那只手:“母亲已亲口承诺过我,会放她走。你……明日就带她走罢。” 明日!竟是如此之快了!沈予是医者,又怎能看不出云辞的伤情如何?唯有连连点头:“你放心,你放心……从今往后,晗初便是我的性命,拼死我也会护她周全。” “不,不是。”云辞亟亟地剖白,目中难掩悔恨与哀伤:“子奉,我对不住你……当日我瞧见那双鸳鸯匕首,我便明白你也是真心喜欢她。是我……夺人所爱。” 沈予闻言,连忙摇头否认:“不,是我一厢情愿单相思罢了。若不是我……你何至于被拖累到如此境地,说来说去,都是当年为了救我……” 话到此处,沈予终是落下男儿之泪,滴滴掉落在云辞手背上,犹如淌血的河流,令人不忍目睹。 云辞感到手背上的温热渐渐转凉,才缓缓笑道:“我要感谢你,教我遇上她。这一生……也算值得。”他的面色越发苍白,连这深夜的烛火都比不过得晃眼,已是有回光返照之意。 云辞渐渐眯起双目,面上虽惨白,目光却潋潋更胜从前,似有所想:“她很苦,赫连齐辜负她,我也无法护她……你……往后照顾好她。” 他把晗初交给自己了……沈予知道,云辞话语虽轻,可这句临终之言却重于泰山。云辞是将他以性命守护着的心爱女子,郑重地托付给了自己。 这世间有多少男人,甘愿以命换命?更何况以云辞的身份,要舍弃的更多。他的家族,他的责任,他的亲人,他的地位……统统毫无留恋地斩断,只为了换晗初的生命。 她才是云辞心里的女人!是他真真正正的妻!而他,已将爱逾性命、爱逾一切的女子,完完全全交给了自己!是真正地以妻相托!他又怎能辜负这番信任? “挽之……”沈予再难掩饰自己的自责与心痛,千言万语,只能化作手心里重重一握,还有重逾千斤的三个字:“你放心!” 云辞仿佛是安慰地笑了笑,继续交代:“前些日子品言怀孕,夏家来人探视,我已与她的父母商议过……会收出岫作义女。夏家是千年书香门第,文昌侯府也是文仕文臣……出岫以夏家之女嫁作你的正妻,也不算辱没文昌侯,想必你父亲不会有异议。” 夏家义女……沈予未曾想到,云辞居然已在不动声色之间将一切都打点妥当,就连他与晗初的未来都铺好道路,竭力扫清障碍,只怕让她再受半分委屈。 事到如今,沈予不得不承认,云辞其人,不止品行品格高他一筹,就连这份对晗初的深情与远虑,他也远远不及!原本还想着以后要与父侯据理力争,为晗初讨一个名分。可……云辞已先自己一步安排好一切。 这又令他如何不惭愧?如何不感慨? 而沈予所能做的,便是收拾起所有的负面情绪,肃然应诺:“挽之,你以妻相托,我……定不负她。若违此誓,教我永生永世永坠阿鼻地狱,永不超生!”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传来,云辞虚弱地勾了勾唇角:“我信你便是,为何要起毒誓?你这人虽然平日放浪形骸,可关键时候……咳咳咳……” 云辞一句话未完,又是一阵咳嗽,汨汨的鲜血再次流淌,顺着唇角滑到枕畔,氤氲开一朵朵彼岸之花,美妙,虚幻,催人性命。 而云辞这一咳,竟是半天也止不住。他胸前难以遏制的起伏,令在场众人都慌了神。屈方立时上前一步探往云辞的鼻息,回天乏力地摇了摇头,叹道:“侯爷,可要再见太夫人一面?” 云辞缓缓闭上双眼:“好。” 话音刚落,但听门外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太夫人已由迟妈妈搀扶着前来,鬓发凌乱,发丝如霜,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也不止。几乎是老泪纵横着,她颤巍巍走至云辞榻前,无比凄楚地愤愤道:“你竟为了一个女人,搭上自己的性命,置云氏一族于何地!” 仿佛是早知母亲会如此呵斥,云辞仍旧阖目,只叹道:“请母亲宽恕……我也算死得其所,虽死无怨。” “虽死……无怨……”太夫人胸前一阵颤动,也不知是哭还是在笑,只盯着亲生爱子越发苍白的容颜,怒道:“你早有计划了是不是?你早便打算为她死了?” 临终时刻,云辞也再无隐瞒,张口微翕着坦诚回应:“是。” “啪啦啦”一地脆响传来,太夫人已将榻前的珠帘扯碎一地,指甲狠狠掐入掌心:“你们父子!你们父子!都要死在这张榻上!都要为了女人去死!我嫁的好夫君!生养的好儿子!” 她的话音在室内荡起一阵凄厉。可,无人接话。诡异的沉默令太夫人心中更颤,死死攥着已散落一地的珠帘串线,无比悲愤:“你早要去死,又为何要让她打掉孩子!即便恨我,你要让云氏嫡支断了香火?” 听闻此言,云辞终是再次睁开双目,可这次,已再没了神采,只留一片墨黑。他唇畔勾起一丝冷嘲,只道:“若那孩子生下来,母亲可会放她走?即便您让她走……只怕她惦记孩子,也不会走了……我不能让她在云府守寡。” “云辞!”太夫人唯有在怒极之时,才会唤出亲子的全名。而此刻,她已不知是怒是悲。 云辞仍旧勾着淡嘲,好似有意刺激太夫人:“您别忘了,是您亲口说要放她走的。如今……恳请母亲不要反悔。” 呵!太夫人怔愣一瞬,终是想起,的确是自己亲口答应的。云起调戏出岫的第二日,在她梦到陈年往事的第二日,她亲口提出要赶出岫离开,却被云辞一口回绝。只道是……时机不对。 可未曾想,原来今时今日,才是恰好的时机!用他自己的一条性命,来换一个妓女平平安安离开的时机! “为了她,你连命都不要?可不要忘了,嫣然才是你的妻!”想起被亲生儿子以性命算计,太夫人怨愤之中更添心寒。 “我的妻子只有一个。”云辞没有指明是谁,倏尔转移话题,叹道:“母亲……恕儿子死前说句大不敬之语,您这一生,作为谢太夫人,无人超越;可作为人妻人母,实是失败至极。” 恍惚中,他眼角好似瞥见母亲踉跄一步,想到自己这般不孝,临终还要吐露对母亲的怨愤,也不禁悲从中来,阖目再道:“品言之死颇有蹊跷。她素来爱穿华服,尸身上却是素淡装扮,看着更像出岫……披风上也无甚血迹,必定是死后被人穿上的……” 云辞停顿片刻,深深叹息:“若我猜得不错,品言大约是想冒充出岫去约见谁,后又不慎遭了意外……还请母亲盯着二房,还夏家一个交代。” “那谁来给我一个交代!”太夫人闻言,再次凄厉开口:“我中年守寡,老来丧子,膝下无儿无孙,又有谁来给我一个交代!” 她边说边要往云辞的榻上去冲,仿佛要将一腔悲愤尽数发泄出来。还是沈予与竹影眼明手快,一左一右拦住她,才勉强将这位失去理智的云氏当家主母阻拦下来。 谢太夫人一个踉跄,几乎是要跌在地上,她重重倚着竹影,惨然怒道:“辞儿!我养育你二十一年!将云氏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你竟为了个妓女,轻言生死!你怎对得起我?怎对得起列祖列宗?!” “为她,宁负尽天下之人。”这一次,云辞的笑容憔悴而真挚,充盈着满足与欣慰:“作为云氏子孙,我太累了,与她一起,我才有血有肉。” 这话说出来,云辞坦然之余也是内疚,目光已渐渐涣散:“母亲莫怪,这副担子,还是让三弟挑去罢。亦或您从旁支里挑个子嗣过继来,好好抚育。以您的能力,云氏至少可再支撑二十年……” “二十年……”太夫人终是失声痛泣:“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如何还有二十年!” “会的……”云辞仿佛是极信任的,安抚着道:“云氏不能永远明哲保身,北熙已成臣氏天下,母亲,咱们扶持南熙罢。” “你若有这主意,便自己起来做主!”太夫人滚烫的泪水贴颊而落,滴滴熨烫在衣襟上:“你这不肖子孙!你这……”千言万语的痛斥,到最后唯有化作滴滴血泪,亲口唤出爱子之名:“辞儿……” 这便是她倾注一生心血所换来的下场!夫君说她牝鸡司晨,亲子又将抛她而去……这一世,怎能甘心! 而云辞,耳中听闻着母亲的哭泣声,却已无力反驳回应。双目渐渐看不清,意识也开始消弭,而最后,他还要拼却一口气,再嘱咐一句:“子奉,一定带她走。” 沈予只能重重点头。 虽不曾看到挚友的回应,可云辞却渐渐放下了心,又轻声道:“竹影,我知你喜欢浅韵,来日且让母亲做主成全你们……也算是,咱们主仆一场的情分。” “主子……”竹影与浅韵同时出声,尤其浅韵,咬紧牙关不敢发出一丝哭泣,只是摇头。只可惜,她心中的那个人是看不到了。 该交代的,仿佛已都交代了罢!云辞倏尔觉得浑身发冷,仿佛坠入冰冷的湖泊之中动弹不得。可,心却是暖着的,为爱而生的那颗鲜活之心,犹如一团烈火一般灼烧着,支撑他走到今日,走到此时此刻。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原来,这才是命中注定。上天让他遇上那个女子,让他从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的人生里,渐渐沉沦至万丈红尘。 如若可能,他宁肯一辈子留在追虹苑,不问世事,只与她旁若无人地相处。可,当初不知前路荆棘,本以为能够一往无前,最后却只留下森森血泪与无尽创痛…… 从此,他终不能与她携手漫漫人生长路,只能在这戛然而止的半途中,看着她渐行渐远,清丽的背影渐渐消失…… 而他,会在天上守着她,在冥冥之中护着她。若有来世,必以一具毫无病痛的强健体魄,为她挡下一世风雨。 不求荣华富贵,但求天涯厮守。 “挽之……”沈予的声音再次传来:“你是否要,再见晗初一面。” 再见她一面吗?云辞几不可闻地轻叹。此刻他已目不能视,又如何看得见她?再者自己这垂死的病容,也不忍教她看见。 “不必了。”云辞勉力一笑,无比平静地道:“再见她一面,只怕我舍不得死了……” 无需再见,因为,从不曾离开。 初遇时,她夜中沉琴的潋滟与悲愤; 再遇时,她蘸着墨汁提笔写道“我没有名字”; 偷习瘦金体时,她告诉他簪花小楷“没有风骨”; 滑胎时,她二话不说喝下药汁,裙下开出朵朵殷红; 还有,那仅存的两个,缱绻之夜…… “出岫……”纵然眼前是漆黑一片,可出岫的容颜却在云辞心中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她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都是他短暂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无论生死,何时追忆都历历如昨。 手指骤然收紧,他极力想要抓住些什么。可,什么也没有,只能摸索到榻上垂下的床单,一如心上女子的浓密青丝,光滑如缎。 呵!带着对她的爱与守护,就此死去罢!那一年多光景里的情与爱,已足够他在身后继续汲取,用以温暖他死去的灵魂。 他相信,纵横情场的沈予,必定会为她收心,待她极好。就让她继续恨着他,怨着他,而后在别的男人怀中,渐渐忘怀前尘。 垂死前最后的幽幽一叹,是云辞说不尽的哀伤与不舍。初春的夜风乍暖还寒,忽然破门而入散落一地凄凉。屋内黯淡的烛火随风摇曳,明明灭灭,又忽得一亮,红焰吐火,已是燃到了尽头。 仿佛也昭示着云辞的生命,已然油尽灯枯。 这曾惊才绝艳的白衣谪仙,云氏一族最年轻也是最早逝的一任离信侯,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阖上双目,溘然长逝。 风声过后,浮生如梦。花开花落,斑斓斑驳。 今别云辞,世间再无情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9章 事与愿违事未休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在朦朦胧胧中醒来,只觉得困顿难当,胸腔之中空空荡荡,好似缺了一块血肉似的。她想要开口说话,咽喉却传来轻微的刺痛,这才令她想起,她用簪子自尽未遂,后来便吐血晕倒了。 呵!既然还知道痛,那便应该没死罢。出岫挣扎着想要起身,此时身边却传来一阵动静:“你醒了?”是淡心。 眼前忽然出现一道阴影,遮住了大半光亮,出岫抬眸去看逆光之中的淡心,发现她眼眶红肿,面容憔悴,神色是……伤心欲绝? “我……”出岫强忍着咽喉之痛,喑哑着出声:“我睡了多久?” “整整一天一夜。”淡心的声音带着不知是哽咽还是疲倦,总之听起来极不对劲,并不似她平日里的飞扬娇俏。 出岫抚着额头坐起身,细细回想着刑堂里发生的一切,看向淡心问道:“侯爷这是……饶过我性命了?” 出岫并不傻,她咽喉上被簪子刺破的伤口已被细细上药、包扎,看这屋子格局,也是她从前在云辞身边侍奉时所住的那间。况且眼前还是淡心在照顾自己……若非得了云辞的允准,自己一个嫌疑谋害侯爷夫人的“杀人犯”,又如何能得到这般待遇? 出岫目不转睛地盯着淡心,等着她的一个回答。然而,淡心却忽然别过脸去,哽咽着道:“你别问了……沈小侯爷会带你走的。” 沈予要带自己走?怎会如此突然?出岫记得前次要求他带走自己时,沈予明明推说时机不对,可为何…… 是了,必定是夏嫣然的死令自己危在旦夕,沈予看不下去了罢。如此一想,出岫也觉得心里好受些,沈予纵然风流成性,至少……他肯念着旧情,他是信她的。 不似某人,铁石心肠,全无信任。 想到云辞,出岫难免心头一窒,微微阖上双眸,再问:“小侯爷呢?” 屋内有一瞬的沉默,淡心并未正面回答,只忍着泪意道:“我去请他过来。”言罢已逃也似得出了门。 淡心不愿在出岫面前流泪,主子临终前交代过……要她好生照顾出岫,看着她平平静静地与沈小侯爷离开云府。 从淡心回话到出门,出岫一直阖目靠在榻上,心中死寂兼且愤恨,便也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要走了呢!终于……在来到此地一年之后,决然离去。 在这离信侯府,短短一年之内,仿佛已令她将半生的爱恨都葬送在此,从今往后,心如空城。 咽喉处仿佛又有些灼痛,出岫不禁颦蹙娥眉,抬手抚了抚脖颈。手指刚刚触碰到颈上的肌肤,但听屋门“吱呀”一声重新开启,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继而传来。 应是淡心领着沈予来了罢?出岫轻轻侧着身子,撩起床幔朝外看去,一角素白衣裙映入眼帘,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冷寂彻骨。 “浅韵?”出岫见她一脸悲愤之色,双手背负身后,有些不解。难道是云辞遣她来的?“你怎么……来了?” 出岫问出口的同时,浅韵已绕过半竖着的屏风,来到榻前。她低眉望着榻上的女子,心中难以掩饰汹涌的恨意。眼前这张绝美的容颜,这一个隐瞒了身份的风尘女子,生生害死了她的主子!害死了堂堂离信侯!也害死了……她心中遥不可及的那个人。 这般想着,浅韵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一滴眼泪已从眼角滑落。她定定瞧着榻上憔悴不堪的出岫,凄然一笑:“出岫,我送你去见侯爷。” 侯爷?哪个侯爷?是离信侯?还是沈小侯爷?出岫张了张口,尚未发声,但见浅韵已忽然俯下身来,将背负在身后的双手缓缓伸出。 “你去死!你最该死!”抬手起落之间,浅韵握在手中的匕首已戳中一团血肉之中,还能隐约听到那嵌入身体的残忍锋利之声。 出岫只觉眼前一道寒光倏然划过,连忙下意识地向后一躲,心房偏上的左肩位置已被生生刺中一刀。难以承受的发肤之痛伴随着浅韵凄厉的哭喊,令她脑中一懵,几乎要失去意识。 “都是你!是你害死了侯爷!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一小股鲜血自出岫的肩上涌出,飞溅到浅韵面上,然她却恍若未知,只越发哭得凄厉。浅韵使劲将匕首从出岫肩上拔出,发了疯似的便要再去捅上一刀。 她说什么?出岫忍着肩上剧痛,几乎已忘了闪躲,脑中耳中只余下那句“是你害死了侯爷!”出岫抬眸望向背光的浅韵,那一瞬竟是体会到了她的愤恨与伤痛。 同为女子,出岫几能断定,浅韵不是伪装。 冰冷的寒光又是一个起落,这一次,出岫已僵硬了身子,只直直看着朝自己再度刺来的匕首,脑海中刹那变得空白。 可浅韵的匕首这次却未能如愿落下。只见屋内光影忽然明灭暗闪,一截燃烧的红烛已朝她飞撞而来,恰好击中她执着匕首的右手背。浅韵猝不及防,被烫得松了手,那截红烛便与匕首一道掉落在出岫的床榻上。 烛火并着匕首的寒刃,冷硬之物堪堪砸中火苗。那幽兰橘红的光色便“唰”得一灭,室内就此变得黯淡。 “出岫!”淡心的担忧之声匆匆响起,紧接着扑面而来沈予的气息。黑暗中浅韵又是一声喊叫,应是被沈予制服了,然她却仍然愤愤地凄声哭道:“我要杀了她!我要为侯爷报仇!我要……” 往下的话,浅韵未能说出口,已被淡心捂住了嘴,变作挣扎的吱唔声。沈予立刻将发疯的浅韵往门外拖拽,还不忘对淡心嘱咐:“你去看看晗初!” 淡心会意,连忙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擦亮之后点上烛台,亟亟前来探出岫的伤势:“你伤在哪儿了?”话音落下,她自己已是惊呼出声。只因出岫的整个左肩已是殷红一片,鲜血汨汨地向外流着,猩红刺目。 淡心霎时手忙脚乱起来,正欲去寻绷带,却被出岫死死拽住衣袖:“淡心,侯爷怎么了?” 淡心瞧着出岫死死探究的目光,深深吸了口气,回道:“主子因为夫人去世,悲痛不已,如今……正休养着。” 可出岫哪里会信?捂着伤口哑声追问:“那浅韵为何说是我害死了他?” 淡心闻言心中一惊,脑子里亦是乱糟糟的,勉强解释道:“夫人去世,浅韵姐姐伤心过度,神智不大清楚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浅韵姐姐素来不大喜欢你……” 淡心说着说着,想到云府如今的情况,也不禁落下泪来。夫人一尸两命,主子为情而死,太夫人心力交瘁,浅韵又疯癫失常……可真真是祸不单行了!而她一介丫鬟所能做的,便是尽心做好主子交代的差事。 那日在刑堂之中,出岫刺喉吐血,主子不顾腿疾从丹墀上跑下来抱住她。那神情简直是……淡心那时才真正明白,主子心里的人究竟是谁。明明两人都吐血了,主子却还死死搂着出岫,耐心为她擦拭唇上的血渍…… 淡心仍记得当时云辞的那句交代:“淡心,寸步不离守着她。” 为了这句交代,她当真守着出岫,甚至为此错过了去见主子最后一面…… 她知道,自己的优势在于爱说爱笑,即便遇上什么堵心事儿,也总是自我开解着,一笑置之。但在这一刻,面对着眼前这绝色女子,她笑不出来,也说不出来。 往日里的伶牙俐齿,皆变作了无言的悲戚。为了主子的逝世,也为了这对苦命鸳鸯。 想着想着,淡心竟似也要落下泪来,唯有吸了吸鼻子,转移话题问道:“你的伤势如何了?” 出岫垂眸捂着伤口,沉默片刻才回道:“还好。”嗓音仍旧哑着,听不出半分异常,也不再过多追问。 淡心这才放下心来,松了口气:“我去瞧瞧浅韵姐姐,再让小侯爷来替你疗伤。” “嗯。”出岫未再多言,靠在榻上强忍着肩上痛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出岫是被痛醒的,左肩上被蛰得一阵生疼,好像是有一只温热的手,正在轻柔地为自己上药。出岫竭力睁开双眸,毫无意外地瞧见了沈予,再看自己,贴身的寝衣已被撕去一角,露出了半个雪白裸肩。 “小侯爷……”出岫下意识地一躲,又被沈予按了回去。 “浅韵精神有些失常,你不要计较。”沈予一面为她敷药,一面道:“待明日我便带你走,咱们离开房州。” 要离开了吗?出岫感受着左肩上传来的淡淡药香,忽然有些恍惚。曾几何时,在追虹苑中,自己这左肩也曾受过伤,又是谁体贴地开了药方,命淡心日日为前来上药的? 只不过上次被簪子戳伤的是左后肩,而这次换成了左肩前头。这一前一后,位置恰好对应着,隔着肌肤骨血,遥遥诉说着一年多来的爱恨情仇: 追虹苑里的体贴,初来云府的温存,如何会变成后来的苛待与误解——情毒、滑胎、夏嫣然之死、自己被冤枉、吐血…… 直至最后与云辞恩断义绝…… 忽然,出岫脑海中划过了什么念头!浅韵方才发疯似的凄喊骤然在耳边回响起来,将她那被爱断情伤所蒙蔽的心智豁然开朗! 出岫惊恐地看向沈予,突然牢牢抓住他正为自己上药的手,道:“我要再见他一面。” 沈予身形一顿,敛声回道:“他不会见你的。” “是吗?”出岫抬眸,忍着咽喉与左肩阵阵的疼痛:“那我便不走了。” “晗初!”沈予立时蹙眉。 出岫清丽的眸光瞬间黯淡,颤抖着声音问道:“你告诉我,他是不是……死了?” 他们终究还是心有灵犀的,没了诛心蛊的荼害,她已察觉到不妥之处。沈予张了张口,看着那憔悴的毫无血色的容颜,狠下心来道:“不是。” “他是死了!”沈予刚一否认,但见太夫人已一身素衣出现在房门口,这一次,无人搀扶。她透过低矮的屏风望向出岫,面无表情冷声道:“我的儿子云辞,为了救你,死了。” 沈予转头看去,这才发现,太夫人交叠的双手之中,还攥着一张薄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0章 山盟仍在锦书旧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太夫人!”沈予连忙起身,挡在出岫面前道:“请您出去!” “这是云府,老身为何要出去!”太夫人沉着脸色,烛火下尚能看清她如霜鬓发,以及衰老的细纹。 她边说边抬步迈入房内,面色冷静、脚步沉稳,仿佛一夜之间,又恢复了那个执掌云氏十余年、颇具威信的谢太夫人。 “太夫人!”沈予亟亟迈步到她面前,一边伸手阻拦,一边低声提醒:“您不要忘记答应过挽之的话……” “老身没忘。”太夫人毫不客气地直视沈予:“我与她说几句话,届时她是走是留,云府绝不拦着。” “太夫人自重!”话到此处,沈予已有些恼了,更压低了声音:“挽之尸骨未寒,您是要让他死不瞑目?” “正是我儿尸骨未寒,老身才要来这一趟!”太夫人周身散发着强势的气场,话语与神情皆不可违逆。她扬手推开沈予,冷声喝斥:“走开!” 沈予没有提防,竟是被推得往后闪了个趔趄。待站稳身形,只见太夫人已大步行至出岫榻前,正俯身望去。 再看出岫,此时正咬着下唇,捂住肩伤强撑着起身。待瞧见从前喜穿低调华服的太夫人今日也是一身素白,她心头陡然一惊,忍不住咳嗽起来。 太夫人目中似怨似怒,似伤似怜,见沈予又想过来阻止,冷声喝道:“来人!” 门外齐刷刷响起一声回禀:“主母!”那声音听着,竟有数十人之多。太夫人顺势回首再看沈予:“辞儿刚刚过身,尸骨未寒,我不愿在府内行拳脚之事。小侯爷若是识趣,请自行回避罢。” “尸骨未寒”四个字从太夫人口中冰冷道出,令屋内另外两人同时一惊。沈予这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唤太夫人为“主母”,便也瞬间明了外头那些并非云府一般的护院,只怕是云氏豢养的铁面暗卫。 可今时今日,受了云辞嘱托的沈予,又如何会怕这些人?即便是拼了性命,他也要护着晗初!因而听闻太夫人这赤裸裸的威胁,沈予并未挪步,仍旧站在原地,铮铮道:“即便今日子奉血溅当场,也恕难从命。” 闻言,太夫人双眼微眯,似是意外,又似欣慰,上上下下打量了沈予一遍,才缓缓点头:“好!好!不愧辞儿临终之际还如此信任你,不错。” “请您慎言!”沈予知道,太夫人这分明是故意的!先说云辞“尸骨未寒”,如今又提“临终之际”,她是生怕晗初听不见似的! 室内的烛火忽明忽暗,隐隐暗藏着危险的对峙。便在此刻,却听出岫忽然开口,幽幽道:“小侯爷,请您出去罢。” “晗初!”沈予蹙眉望向榻上,那靠坐着的女子,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半个身子,她的容颜、神情以及左肩的伤口,都一并隐在了烛光照不到的阴影之中。 “小侯爷请回避,恰好我也有事要与太夫人说。”也不知是伤了咽喉还是怎的,出岫的声音似比方才更为喑哑,沈予心中担忧,仍是不肯妥协,低低再道:“有什么事,待你养好了伤势再说不迟。” 听闻此言,太夫人立时冷笑一声:“敬酒不吃……” 话还未说完,已被出岫挡了回去:“小侯爷,您是想看我死吗?” “你说得什么话!”沈予心中大惊,被出岫话语中潜藏的意思所慑,种种恐惧涌上心头:“你明知我……” “那您还是出去罢。”出岫轻咳一声,掩在阴影里的身子动了动:“今日若不让我问个明白,来日……只怕您救得了我一时,救不了我一世。” 这已是明明白白的以命相胁了!可偏偏,沈予只对出岫一人上心,更明白她的性子,便也只能咬着牙关,狠狠看向太夫人,暗示道:“劳烦您照看出岫。她伤势未愈,情绪不宜波动。” 太夫人只冷冷扫了沈予一眼,并不接话。 沈予无法,如今在云府势单力薄,晗初又是这么个性子……他隐隐觉得,也许云辞生前的安排是失算了。 有这样一位母亲,沈予不知是该替云辞欢喜,还是难过。他缓步迈出屋子张望,院子里果然清一色跪着四十个暗卫,一排八人,一共五列,整整齐齐俯身领命。 其中一个似头领模样的暗卫抬头瞧见沈予出来,率先从地上起身,拱手道:“小侯爷,得罪了。” 沈予对这句话恍若未闻,只看向幽暗的屋内,淡淡道:“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守着。你们若要动手便动罢。” 这话撂出来,那暗卫头领反倒没了声息。主母只命他们看着沈予,却未说要将他带往何处,如今在这院子里看着,应该也不碍事。 于是,那头领抬起左臂打了个手势,一群暗卫便纷纷起身,瞬间将沈予团团围住。而当事人却只作未知,一径盯着屋门,敛色沉面,目中泄露出无尽的担忧。 良久,屋内都没有动静,但沈予几乎可以猜到太夫人对出岫说了什么。正想着,一阵凄厉的哭声忽然传出来,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楚之意,恸人心魂。 是晗初!纵然那嗓音喑哑不堪,沈予也能听出来,必是晗初的哭声无疑。她还是知道了!云辞的一片苦心,最终还是被毁了! 毁在了云辞身边至亲的手中!失心疯似的浅韵,还有,残忍扭曲的谢太夫人! 沈予亟亟迈步欲往屋子里闯,生怕出岫发生意外,可暗卫却齐齐抽刀将他拦下。至此,沈予终于不堪再忍受下去,一拳直击离自己最近的暗卫头部,湖蓝衣袖飞速一挥,一道冷光已划过那暗卫的咽喉。 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沈予伸手夺过那暗卫手中的长剑,看着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殒命。再看沈予自己,长身玉立,怒火中烧,一手持剑一手还拿着匕首。而匕首,正是方才浅韵刺伤出岫的那柄。 其余三十九个暗卫顿时震惊,一来是未曾想到沈予当真会动手;二来也是低估了他的身手。眼见同伴瞬息惨遭杀害,暗卫们愤然袭来,却是招招留情,不敢致命。 沈予身形几个起落,以退为主,左右躲闪,赤红着双目怒喝:“太夫人!” “住手!”屋内适时传来一阵喝令,太夫人人未出现,声已传来:“放他进来。” 暗卫齐齐得令,让出一条道路。沈予三步并作两步奔入屋内,一眼便瞧见出岫在榻上蜷缩成一团,双手抱膝,面无表情,已停止了哭泣,憔悴而失神。 若非是她眼角恰好滑落几滴晶莹泪水,沈予几乎要以为出岫已然死去。再走近些,又发现她的身子正在不自觉地颤抖,而左手手心里,还紧紧攥着一张纸。应是太夫人带来的那张纸。 沈予立时扳过出岫的肩膀,探手去看她的左肩,还好,伤口没有裂开。再看太夫人,面上稍稍沾了戚色,倒还是那副冷静模样。 “我要立刻带晗初走!”沈予再也顾不得什么长幼尊卑,对太夫人肃然道:“我敬重您是挽之的母亲,也请您……尊重他的遗愿。” 闻言,太夫人仍旧无甚反应,甚至连看他一眼都没有,回道:“她是去是留,不是由你说得算。” 沈予双拳死死握紧,再看出岫:“你不是让我带你走吗?咱们现在就走,马上离开这里。” 至此,出岫才颤颤地抬起头来,撩起颊上沾了水痕的青丝,双眸盈满泪光看向沈予:“好,我走。这些日子是有些累了,待肩伤好一些,我跟你走。” 沈予立时喜上心头,颔首道:“一言为定。” “嗯。”出岫失魂落魄地点头,转又看向太夫人:“教您失望了,既然这是侯爷生前之意,我选择遵照他的意愿。” 太夫人刹那染上失望神色,微阖双目,道:“是我看错了人,也高估了你对辞儿的感情……既然如此,你走罢。” “我想等侯爷过完头七再离开,还望您允准。”出岫语气卑微地请示。 此时太夫人已无力再去探究为难,点头叹道:“好。原本已是二月底,各地各行业的管事都该来报账了,却不曾想……恰好赶上辞儿的丧葬。” 太夫人无力又凄然地笑着,笑得比哭还要伤痛,转身缓缓往屋外走。待走了两步,才又回过头来,望着出岫道:“那张纸,留给你做纪念。”言罢头也不回地离开。 只这一句,却是令出岫的泪珠簌簌而落,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无声落下。她很想哭出声,怎奈方才那一番哭喊太过吃力,已令她嘶声力竭。此刻只能如深夜的梦魇一般,喊不出半点声息。 沈予伸手想要去抚慰她,一只手甚至已伸到半空之中,然到底,是被出岫突然松开的手所阻拦。不,确切而言,是被她松开手后落在榻上的那张纸所阻拦。 幽幽咽咽、摇摇曳曳,那略微泛黄的纸张之上赫然写着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小字。烛火太暗,沈予看不清那些小字的内容,唯能瞧见纸张最后,工工整整的瘦金体字迹,并排写着两个名字——云辞、出岫。两人的名字后头,还按着两个鲜红的手印。 沈予颤抖着拾起那张薄纸,极力稳住心神看去,这才发现纸张顶头,赫然写就两个大字:“婚书”。 一刹那间,沈予已明白,这是云辞一直珍藏着的,要给晗初的一个名分。 只是,承诺仍在,人已长逝……徒留一纸没有兑现的婚书,是这段绝恋的见证,也是云辞最珍贵的遗物。 山盟仍在,锦书难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1章 一纸婚书情牵绊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自那日太夫人来过之后,出岫仿佛又变成了从前的样子,沉默、寡言、乖顺、憔悴。每日按时敷药、喝药,不吵不嚷,也不见流泪悲痛。 沈予看在眼里,明明是欣慰着,却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仿佛她这个人,失去了光彩,也失去了灵魂,而如今留在人世间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 转眼间,云辞的头七即将过去,这些日子里,南熙云氏旁支、世家公卿纷纷连夜赶来祭奠这英年早逝的离信侯;同在房州的慕王亦代表南熙宗室前来祭拜;而那些身在北熙的旁支则还在赶往烟岚城的路上。 时值北熙江山之争的攻坚时刻,叛军臣氏一路北上,已将北熙四州攻下三州,如今正往皇城黎都开进。因而对于云辞之死,北熙原帝自顾不暇,宗室也未有人前来凭吊。 反而是叛军臣氏,眼看拿下北熙山河指日可待,便派了义子臣朗前来烟岚城祭拜云辞,只道是臣往、臣暄父子二人都在战场之上,无暇分身。个中拉拢之意,不可谓不明显。 离信侯夫妇二人在一夜之间同时死亡,这事说出去当真是离奇不已。为保家族颜面,太夫人对外只道是夏嫣然身孕期间溺水而亡,一尸两命;云辞爱妻心切,悲痛不已,引发旧疾骤然逝世。 外人都知道离信侯云辞身体孱弱,旧疾缠身,也多少听闻过夏嫣然与之亲梅竹马,感情甚笃。是以太夫人这番说辞,倒也算是瞒住了一些人,可对于如慕王这般心思深沉的人而言,显然是不奏效的,但太夫人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新的说辞。 好在云氏地位颇高,谢描丹本人威信尚在,有些人内里虽不信这“内情”,表面上倒也各个装作悲痛万分,连道“节哀”。 只是眼下除了离信侯的风光大葬之外,倒还有一件万分棘手之事——挑选爵位继承人。云辞膝下无后,已是不争的事实,可,离信侯之位却必须要有人承袭,尤其是在这南北对峙、北熙内乱的关键时刻,云氏的存在甚为微妙,也算是能够钳制南北的最后一颗棋。 此时此刻,无论是南熙统盛帝,亦或是即将夺得北熙帝位的臣氏,都不愿看到云氏的倒台与没落。于是,在云辞头七未满之际,那些率先而来的云氏旁支,也受到各自的利益帮派指使,纷纷开始表露出担忧,更甚者已迫不及待地向太夫人进言,希望尽快指定侯位人选。 在这件事上,云氏一族分成了三派: 顺位派,认为应当由云辞的手足按照长幼之序,承袭爵位,即是将机会给了云起和云羡; 立贤派,希望在云氏族内寻觅德才兼备的贤能子孙,承袭爵位; 立嗣派,拥护嫡脉,主张从旁支里挑选子孙过继到云辞膝下,以嫡系嫡支的身份承袭爵位。 …… 太夫人眼看着族人在云辞尸骨未寒、头七未满之际,便以各自的心计觊觎着离信侯之位,心中不可谓不寒凉。对于族人的态度,她唯有用一个招数拖下去——佯装悲痛欲绝。 好歹是主持族务十来年之久,谢太夫人痛失爱子,悲戚之余不问外事,众人便也只得收敛。太夫人便在暗中观察着族人的闹腾,心中隐隐有些决断。 只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在爵位继承人之事上,二房、三房却表现得异常平静,除却云起暗中见过几个家族的老人之外,云府上下,也算风平浪静。 “今夜子时,是侯爷的头七之刻,你务必吩咐阖府众人和衣入眠,不得在府内游荡。即便睡不着,也不能离开各自房内一步。”太夫人在佛堂吩咐管家云忠,那声音,似哀痛,可听着却又很是平静。唯有亲近的迟妈妈知道,太夫人这等语调是在伪装。 南熙自古有俗,在死者故去的整整第七日,他的魂魄会返回家中。倘若魂魄返家时看到家人还未歇息,便会产生记挂,影响其投胎再世为人。 故而,太夫人才会按照旧俗,命令今夜子时时分,阖府上下尽数和衣入眠,不得外出。 云管家自然领命称是,匆匆退下去吩咐众人。这边厢他刚走,那边厢沈予却又疾步而来,对太夫人道:“晗初不见了!” 太夫人握着佛珠的手顿了一顿,从蒲团上起身,反问:“她人不见了,又与我云府何干?” 沈予心头一急,也不知如何反驳,唯有道:“她是在这府里走失的,又如何与云府无关?” 闻言,太夫人冷笑一声:“真是天大的笑话!如今她已与云府再无半分关系,我许她在此休养,只因伤她之人是浅韵。如今她自行走失,云府难道还有义务去找她?” “太夫人!”沈予心头着急,忙道:“她这几日一直无恙,明明说好过了挽之的头七,她便随我离开……” “你以为,是我将她掳走了?”太夫人冷眸一扫,沉声喝问。 沈予哑然片刻,解释道:“我并非此意,只是想劳烦您派人在府上找一找。” 太夫人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只道:“今日是辞儿的头七,阖府皆要回避,又如何能派人去找?况且,她是间接害死辞儿的凶手,我也绝不会派人去找。” “太夫人!”沈予见劝不动,是当真急了:“旁的不说,即便为了挽之,您也不能坐视不理!何况……那天是您亲自拿来的婚书!” 婚书么?太夫人双眼微眯,平静反驳:“那婚书诚然是辞儿的遗物,上头也落有两人的姓名与手泥,可并无媒证之人签字盖印,便也不算生效。” “太夫人何苦咄咄相逼!”沈予终是忍无可忍,欺身上前一步,怒问她:“挽之费尽心思才保下晗初性命,您怎能让他一番苦心付诸东流!身后不得安宁?” “怎能忍心?呵!”太夫人凄声厉道:“我怎不忍心?我恨不得她立刻去死,为我辞儿陪葬!”此时此刻,太夫人亦是怒上心头,在外人面前接连隐忍了几日的怒意,终是被沈予激发出来。 “太夫人!”沈予似难置信,棱角分明的俊颜很是凝重,“川”字眉峰泄露出无尽担忧。他望着好友的母亲,云氏备受尊崇的谢太夫人,倏然下跪请道:“请您饶了晗初,放她……一条生路。” 太夫人见沈予这般动作,很是诧异,便敛去冷笑看向他,低垂眼帘唏嘘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似沈小侯爷这般骄傲之人,竟肯为了一个女人下跪?” “您是挽之的母亲,云氏的当家主母,亦是我的长辈。对您下跪,也是自然……何况,为了晗初,我心甘情愿。”此刻沈予已快要隐忍到了极限,双手藏于袖中紧握成拳,只差磕头相求。 心甘情愿……太夫人闻言很是感慨,出岫这女子终究是幸运的,没了辞儿,还有一个沈予守着念着。如今,这位素来傲然的沈小侯爷,竟也敢为了她来得罪自己。 “说到底,你还是以为我将她藏起来了。”谢太夫人幽幽一叹,无奈道:“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负有肩伤,身无分文,想必也出不了云府……” 话已到此,太夫人再垂目去看沈予,道出自己心中所想:“你若应允我一个条件,我便吩咐下去寻人。无论她是生是死,我保准给你一个交代。” “什么条件?”沈予眼见已说动太夫人,跪在地上立时抬首,目中毫无掩饰的散发出希冀之光。 而这目光,看在太夫人眼中,似是教她晃了眼。 自她知晓爱子云辞的死因之后,便也理所当然地明白了夫君云黎的死因。后又经过鸾卿亲口验证,才知情毒加上诛心蛊,唯有绝情弃爱方能解毒。 她的夫君为了能教她将心口蛊血呕出来,不惜上演那一幕香艳场景,只因他懂她,知道她平生最恨男人四处留情、负心薄幸。若非如此,她也不会与他闹得夫妻离心,频生怨恨。 可是,她这股憋屈了十几年的怨愤,却只是夫君使出的障眼法!如今被那突如其来的深情真相所戳破,她又如何不大恸?如何不后悔?然而,身为人妻人母,她可以在此时倒下;但身为谢太夫人,她决不能倒下! 云辞死后无嗣,离信侯之位悬而未决,毒害她夫君、爱子的幕后真凶还潜藏在暗处,她又如何能倒下!即便要死,也要在她了却心愿之后,在为父为子报仇之后! 否则,她又有何颜面在九泉之下去见列祖列宗!又怎对得起夫君为她以命换命! 她谢描丹早知云氏多出痴情种,当初也是为了这个传说,才放弃嫁入南熙皇室的机会,在众多求娶者当中选择了云氏。却不曾想,两代离信侯,她的夫与子,竟是走上了同样的道路!为了同一个缘由,因情而死! 太夫人定定瞧着沈予,心中飞快转过千百思绪。见他那双潋潋眸子深藏无尽情绪,太夫人忽然有些恍惚,好似又瞧见了爱子云辞重生。 都说两人在一处时间久了,会不自觉地相像起来,从前她只道是无稽之谈,然而此刻,瞧着眼前爱子的这位好友,这位能令爱子临终相托的好友,她竟觉得此话是真。 是了!定是她的儿子在天上显灵,亦是赞同她的决定! 想到此处,太夫人再无隐瞒,直白道出自己的计划:“辞儿生前准备的婚书之上,尚且空着媒证之名,我要你来做辞儿与出岫的媒证之人,让这纸婚书生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2章 生不同衾死同穴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做媒证!“沈予闻言“唰”的从地上起身,眉眼倏尔散发冷意:“您要让晗初成为挽之的遗孀?在云府为他守寡?” “不!”谢太夫人断然否认:“我对这样一个儿媳并无兴趣,若想找一个愿意为辞儿守寡的女人,天下闺秀信手拈来,无论如何也轮不上她!” 太夫人目中精光毕现,带着三分冷意三分恨意,还有四分算计,道:“我要她以离信侯遗孀的身份,名正言顺留在云府做饵,钓出害死辞儿父子的幕后黑手!” 用晗初做饵,钓出幕后黑手?沈予岂能同意,愤而拒绝:“您这是将她往死路里送!挽之临终之前一再交代……” “交代什么?”太夫人沉声打断沈予的话:“辞儿为救她,连性命都不要了!如今我只让她做个饵为辞儿报仇,又如何了?” 听到此处,沈予终于恍然:“那日您单独在屋内与晗初说话,便是希望她能留下?” “不错。”太夫人幽幽道:“不瞒你说,我已将辞儿的死因据实以告,但我让她留下做饵,她没有同意。” 太夫人似是遗憾,又似无力,继而叹道:“出岫太懦弱了,我看得出来,她没有多少心气去为辞儿报仇,只怕是存了生死相随之意。” “什么?”沈予大惊着重复:“生死相随?” “不错。”太夫人直视比她高出许多的沈予,气势更为迫人:“我见当日她那番模样,已知她心有死意。你可要快些决定,若再犹豫下去,兴许她已吊死在哪颗树上,去黄泉路上陪伴辞儿了。” 此话一出,沈予心中骤然一紧,再问:“当真不是您命人掳走她的?” 太夫人只阵阵冷笑:“我若真想置她于死地,还用等到今日?这些日子我不动她,是希望她自己能想明白。可如今看来……她很教人失望!” 沈予闻言,犹自在心底挣扎:“我不信,她若想寻短见,也大可不必等到今日,她……” 沈予忽然不敢再继续说下去,如若晗初当真似谢太夫人所言,存了死志,他又要如何去面对云辞?还有自己的心?可若要签下那一纸婚书,按照律例,晗初便当真是云府的人了!难道真要让她在此守寡?甚至是冒着生命危险做饵? 不!无论是出于对云辞遗愿的尊重,还是出于自己的私心,他都不会同意! 沈予正想着,却听太夫人又道:“今日是辞儿头七,也是他阴魂最盛之日。出岫选在今日寻死,想必是存了在阴曹地府与之相见之意。若我猜得不错,她拿到婚书那日,已决定寻死了。” 沈予闻言,心头更添愤慨。原来太夫人早便知道晗初要寻死,却不出言阻拦,一则是想等她自己想清楚,二则便是为了等到今天,逼迫自己去签那纸婚书! 沈予终于发现,他到底是低估了谢太夫人的手段!云辞的这位母亲,云氏的当家主母,心肠如何暂且不论,只这一份算计与心思,他这个只知花天酒地的花花公子,已是拍马也远远及不上! “太夫人不愧执掌云氏十数年,心思之深令人自叹不如。”沈予似讽刺,又似叹服,到底还是难以遏制地焦虑起来。他发现自己从来不懂晗初,无论是从前在追虹苑,还是如今云辞死后,她的心思,他都要从别人口中听来!甚至,他还欣慰于她愿意随自己离开,却不曾想,那不过是她的“缓兵之计”! 晗初早就存了殉情之志!这残忍的真相被撕破之际,沈予焦急、担忧,但更觉苦涩、心痛。 太夫人生平阅人无数,见沈予此刻沉着脸色暗自斟酌,终于又下了一剂狠药:“我并不是要出岫一辈子在云府守寡,我只想找出真凶为他父子二人报仇。但这个饵,唯有出岫能做。事成之后,你若想带她走,这媒证之人是你,辞儿已死,只要她愿意,便没有纠纷。婚书是否有效,也全凭你说得算。” “可若是别人来做这媒证,即便到时出岫愿意随你走,只怕媒证若不毁改,婚书便依旧生效,她依旧是辞儿的人!” 不可否认,沈予闻言动摇了,可他还是半信半疑。他不得不怀疑太夫人话语中的真实性,毕竟,自己在这位执掌云氏十余年的当家主母面前,心智实在犹如稚童:“您当真会放她走?” 太夫人有些不耐地点头:“我之所以非要你做这个媒证,难道你还不明白?一则是我尊重辞儿的遗愿;二则也是方便你和出岫离开。若非如此,这媒证还轮得到你来做?我拿了婚书去找慕王,难道他还能推辞不成?” 沈予慎重地斟酌起来。自古大户人家结亲,媒证之人皆是找一颇有威望的人来担任,如此才算按律生效。太夫人若要捏住这纸婚书不放,大可去请房州的主人——慕王做这媒证…… 届时即便晗初愿意离开云府,只要慕王认定这婚书有效,按律晗初便走不得,一辈子也无法脱离“云辞遗孀”的头衔,自己的父侯又岂会点头让她过门?更何况自己区区文昌侯之子,又能拿什么与云氏、与慕王对抗?毕竟,慕王是南熙帝王的亲生儿子,而自己,只不过是帝王的螟蛉义子。 诚如太夫人所言,若是自己来做这媒证……届时婚书是否有效,便在自己掌握之中,想让晗初改嫁,也不是不可…… 想到此处,沈予终于下定决心,对太夫人应允道:“好,我来做这媒证之人,但前提是您要确保晗初的安全。” 太夫人笑笑:“有你师傅和鸾卿在,难道还能再有人对她下毒下蛊不成?我谢描丹也没这么傻,一而再再而三教人将云氏根基玩弄于鼓掌之中!” 事到如今,沈予已不得不去相信谢太夫人,亟亟道:“如此,便请您尽快下令,寻找晗初的下落。” “这是自然。” 此后,太夫人立刻命阖府上下寻找出岫。可是云府实在太大,连暗卫都出动了,甚至是将打捞出夏嫣然尸身的静园荷塘都找了一遍,仍然毫无头绪。 沈予不敢想象,如若晗初当真出了意外……他这一辈子,又该如何度过。有负云辞所托,又是痛失挚爱,那滋味,必定有如万箭穿心。 时间一刻一刻流逝,眼看着到了日暮时分,天色渐晚。奴仆们开始打起灯笼,这也为寻人的差事增添了不少麻烦。太夫人分身乏术,又听说有人为了袭爵之事在前厅闹腾开来,便只得去见云氏族人,出面调解…… “太夫人!”找了两个时辰,沈予也无力了,唯有去往前厅,打断正与族人争执不休的谢太夫人。 厅内的气氛正有些紧张,太夫人面色也极为不好,见沈予到来,便与在场众人说了句“失陪”,走出前厅问道:“人还没找到?” “一个时辰前,有人瞧见出岫在灵堂前徘徊,可,还是寻不到人。” 太夫人闻言脸色顿时一变,立刻道:“走!去灵堂!” 素白的挽幔悬于灵堂内外,处处可见吊唁人所赠的祭幛,六尺灵桌上高高摆着祭物与香烛,桌前停放着云辞的棺椁。云氏虽家大业大,可整个灵堂却布置得肃穆而简洁,一如亡者生前的为人喜好。 由于云辞去世突然,许多族人尚未赶来祭拜,因而这棺椁便也一直停放在此,等待过了头七再入殓下葬。为此,太夫人特意寻来世所罕见的香料置于棺椁之中,可保云辞尸身半月不腐不烂。 这灵堂大厅一眼便能望到尽头,又哪里看得到晗初的影子?沈予越想越急,额上已渐渐显露青筋,只怕再听到什么噩耗。 便在此时,太夫人忽然眯起双眼,看向云辞的棺椁,命道:“来人!开棺!” 此二字一出,连沈予也大为震惊。重开棺木,是对死者的大不敬,太夫人的意思是…… “太夫人,我知道您的意思,可这棺盖重逾百斤,晗初一介女流又如何能抬得动?您……还是莫要打扰挽之的亡魂,让他安息罢。”沈予郑重劝道。 “那你是小瞧女人在悲愤时的能耐了。”太夫人扫了沈予一眼,冷道:“连这点开棺的胆量都没有,我倒是怀疑,日后你可能护出岫周全?如若赫连氏或明氏为难于她,你可有胆子与之抗衡?” 这一次,轮到沈予脸色一变:“太夫人!”他素来骄傲,听惯男男女女的阿谀奉承,又如何能受得了这等小觑? “少废话!开棺!”太夫人颇不给沈予面子,再次对尾随而来的仆从命道。然一干仆从却踌躇着不敢妄动,生怕惊扰云辞的魂魄。 “一群废物!滚出去!”太夫人沉声斥道,见仆从们都散了,才看向沈予:“我是辞儿之母,你是他生前好友,你我二人开棺,也不算惊扰亡魂。”说罢她亟亟迈步,直朝云辞的棺椁走去。 事已至此,沈予亦不敢再耽误,连忙大步走到棺椁之前,对太夫人道:“还是我来罢!”他挽起衣袖,双手放置在棺盖之上骤然发力,低沉的木材摩擦声便缓缓响起,片刻之后,棺盖被推开一半。 两人俯首看去,但见紫檀木制成的上等棺椁之中,并排躺着一男一女。男子面色苍白,不掩清俊,周身散发异香,是死去七日之久的云辞;而女子侧卧在男子身旁,面色红润,容貌倾国倾城,正是出岫无疑。 她竟然当真躺进了云辞的棺椁中殉情!是要生不同衾死同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3章 阴阳无惧两情长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生不同衾死同穴……这等骇然而又深沉的殉情,世上又有几个女子做得出来? 沈予看向躺在棺椁之中的出岫,顿感惊怒交织,连忙俯身去探她的鼻息,只一伸手,已是强忍着伤痛,道:“她在棺椁里活活闷死了。”否则也不会面色红润得如此异样。 然而太夫人却冷声道:“将她抱出来!这等没出息的女人,怎配与辞儿同享棺椁!更不配做我云氏的媳妇!” 沈予怔怔未动,太夫人又看向他道:“也许还有救,这棺椁并非最后给辞儿下葬所用,棺身上钻有透气小孔,但很细微。” 沈予听闻此言,立刻伸手揽起出岫,将她抱出棺椁,又按上她人中穴与脉搏开始施救。这一刻,他无比庆幸自己是个医者…… 如此费了大半盏茶的功夫,沈予已是满头急汗,“啪嗒”一滴汗水恰好滴落在出岫眼帘之上。与此同时,出岫的长睫倏然闪动,一声细微的咳嗽随之响起,她终于幽幽转醒,只不过,双眸无神。 “看来还没死透。”太夫人站到出岫面前,忽然伸出右手甩了过去。只听“啪”一声脆响,立刻在出岫面上留下五指红印:“我儿拼死救你,你却要为他殉情?!” “太夫人!”沈予揽着出岫,想要伸手阻止却为时已晚。 静静的灵堂内只能听到出岫微弱的气息,她好似这才反应过来,死寂地看向太夫人,双眸渐渐浮出悲痛欲绝的神色。 “如今前厅之中,云氏族人各个虎视眈眈,盯着离信侯之位。你不想着如何保下这位置,不想着如何替辞儿报仇,反而这般糟蹋自己性命,你对得起他吗?!”太夫人越说越是愤慨,胸前起伏到难以遏制,身形颤动几乎要昏倒过去。 “晗初……”沈予此时亦开口,似怨怪、似疼惜,将下颌抵在她额头之上,痛声道:“你如此不爱惜自己性命,挽之地下有灵,要如何安息?” 与此同时,太夫人朝沈予使了个眼色:“咱们走罢!她有勇气去死,却不敢替辞儿报仇,岂不是辞儿瞎了眼爱错了人!白白为她丢了性命!” 话音掷地有声,太夫人瞧见出岫神色动了动,顺势再对她斥道:“云氏传承数百年,每一任当家主母皆是胆识过人,似你这般卑微懦弱的女人,还妄想进我云氏家门?又怎能配得上辞儿?此刻前厅里正争吵不休,我可无暇为你一个外人耗着!” 说罢,再无一丝犹豫,太夫人大步出了灵堂,连云辞半开的棺椁都不顾,直直往前厅而去。 沈予收回目光,看向半靠在自己怀中的出岫,心痛不已:“晗初……” 这一声旧称,出岫恍若未闻,她只缓缓起身走向棺椁旁。躺在其中的那个人,神态安详,唇畔勾笑,似是走得了无遗憾。可,又怎能没有遗憾?他走了,清冷孤寂,黄泉路上无人相伴,只留她一个人在世间踽踽独行,又有什么能支撑她继续活下去? 棺椁里的清颜仍旧栩栩如生,出岫伸手轻轻抚上,从云辞的眉峰、鼻骨,直至脸颊、薄唇,无一遗漏,生怕错过这最后的肌肤相贴。 渐渐的,一行清泪划过棺椁,恰好滴落在云辞衣襟之上,白衣立刻氤氲开一片水痕,是她流在他身上最后的眼泪。 未曾想到,那句“生死不复相见”,竟是一语成谶!令彼此阴阳两隔!而她,就连与他死而同穴都没有资格! 早知如此,那日在刑堂之上的最后一面,她为何要将话说得如此决绝!可,若不是那一份决绝,她又怎能解得了诛心蛊?而他也不至于英年早逝了! 这世事环环相扣,这宿命翻云覆雨,竟至残忍如斯…… 出岫抚着棺椁边沿,缓缓哭跪在地,方才还微弱的鼻息,此刻却被这场恸哭讨了回来!也不知这般哭泣多久,她才擦去泪水缓缓起身,看向身后一直守着她的沈予,道:“劳烦小侯爷与我一道为他盖棺。” 沈予默默上前,握住出岫的双手,使力将棺盖慢慢合上。那张风清霁月的面庞从两人眼底缓缓消失,重新掩藏在了紫檀棺木之下,而一并掩去的,还有出岫那颗懦弱的、自私的、逃避的心。 太夫人说得对,云氏的媳妇都是胆识过人,她如此懦弱不堪,简直枉费了他的生死深情!出岫颤抖着从怀中取出那纸未能兑现的婚书,当日云辞诓骗她签字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 这是最后一次,且容她再看他最后一眼,再为他恸哭最后一场。从此以后,生死将不再是距离,她会为他恪守不渝,为他贞守身心,在余下的日子里,每日企盼着能在梦中相会。 纵然是死,也不能教他死的不明不白!太夫人丧夫丧子尚能如此坚强,她若一意随他去了,留下他的母亲在离信侯府苦苦支撑,处于危险之中,岂不是教他无法安息! 出岫仍旧跪在地上,最后施手摩挲着棺盖上的祥云雕花,神色显得虔诚而郑重。良久,缓缓阖起悲戚欲绝的双眸,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云辞,你若在天有灵,务必保佑我为你报这血海深仇,为你支撑起云氏家业!请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等着我去与你相会,携手来生…… “我不能随你走了,小侯爷。”出岫攥紧手中的婚书,抬眸看向沈予,轻声但又坚定地道:“我要留下,为他报仇。” ***** 离信侯府,前厅。 来自南熙的云氏各支当家之人,齐齐汇聚在此,十七八人为了袭爵之事各抒己见,最终以致争吵不休。 “如今侯爷过身才七日,你们便迫不及待要争这爵位,是要反了吗?”太夫人的声音从丹墀上冷冷传来,慑住了厅内众人。 “母亲息怒!几位叔伯也是关心则乱。”云起装模作样先行开口。如今大哥云辞已死,在这离信侯府之中,他也算是半个主人了,自认有资格在这档口出声,一来是作为主人的待客之道,二来也是借此调解之机,教各支瞧瞧他的实力。 闻言,太夫人一一扫过厅内各怀心思的族人,包括亟亟表功的云起和一言不发的云羡,才叹了口气,道:“老身头痛得很,今日你们散了罢。即便要议事,待过了侯爷的头七再议不迟。” “太夫人!此事万万拖不得了!再拖下去,待到北熙各支前来,人多口杂,便更不好决断了!” “顺位最好!二爷云起与三爷云羡都是老侯爷的子嗣,血统纯正仅次于侯爷,最为合适。” “按长幼之序继承爵位,自古有之!” “云氏多的是贤能之辈,从前侯爷在世,虽身子不好,倒也是公认的惊才绝艳,族内无人能比。可如今侯爷已逝,若要云氏长久维系,必要选一德才兼备的子孙!” “嫡系嫡支不可侵犯,侯爷无嗣又如何?挑一房过继了便可!祈城一支统管南熙米行,将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光是去年一年便生了三个大胖小子,随意过继一个为侯爷传承香火,有何不可?” …… 耳中听闻着众人的吵嚷,太夫人缓缓闭上双眼。说来说去,到底还是各怀心思,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呵!她兀自平复着心绪,终是打断厅内聒噪,喝道:“老身还没死呢!” “死”字一出,厅内有一瞬的噤声,片刻,众人齐齐请罪:“太夫人息怒。” 太夫人瞧着一众装模作样之人,只觉得恶心,冷道:“袭爵之事,有人主张顺位,有人主张选贤,有人主张继嗣,各说各有理,岂是一时片刻能决断的?如今北熙各支尚在赶来的路上,南熙各支冒然商议,撇开北熙,难道又合理了?” “侯爷无嗣虽是事实,可我老太婆还有几十年要活!究竟要将云氏的命脉交到何人手中,此事需从长计议,你们都……” “谁说侯爷无嗣!”太夫人一句话未完,但听一个冷脆的女声忽然在前厅响起,众人齐齐望向门口,只见一位绝美女子着一袭白衣款步入内,双眸之中焕发着别样光彩,却又毫不掩饰那一抹冷意。 女子缓缓行至厅前,下跪对太夫人道:“奴婢出岫见过太夫人。” 太夫人瞧见来人,又看了看继而入内的沈予,眼中迅速划过一丝涟漪,佯作呵斥:“你一个知言轩的丫鬟,不好好做差事,闯进来做什么?”一句话,点出出岫的身份来历。 出岫岂会不知太夫人此言之意,仍旧跪地道:“太夫人恕罪,奴婢不得不来……只因奴婢已有了两月身孕。” 她停顿片刻,眼角余光飞速掠过两旁众人,补充道:“是……侯爷的遗腹子。” 话音甫落,厅内立时响起一片哗然。有人惊讶,有人质疑,有人欣慰,有人已出言不逊。然出岫恍若未闻,坚定地看向丹墀上的太夫人,那眸光中所隐隐闪动着什么,她相信阅人无数的当家主母能看懂。 果然,太夫人直了直身子,面色不改道:“好生回话。” 出岫便重重磕了一个头,继续道:“前几日奴婢已将孩子的事向侯爷禀告,侯爷见夫人与奴婢都有了身子,欢喜之余,更承诺要给奴婢名分。奴婢父母双亡,为此侯爷曾与夫人的娘家说好,让夏家收奴婢为义女,好让奴婢能顺利入门……怎料……” 话到此处,出岫刻意哽咽着嗓子道:“怎料事出突然,侯爷与夫人一夜之间接连过世,这消息还未来得及向太夫人禀告。不过……夏家必然是知晓的,您若不信,可传夏老爷一问。” 出岫边说边从袖中掏出一张薄纸,奉过头顶,一字一句哽咽道:“夫人溺水而亡,侯爷悲痛欲绝。他过身之前,情知奴婢肚子里已是他唯一的子嗣,便亲笔写下婚书将奴婢扶正。还望太夫人过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4章 初嫁已成未亡人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婚书!这突如其来的绝美女子,说话犹如平地惊雷,轰然在前厅炸了开来。众人齐齐望向丹墀上的谢太夫人,只等她看了婚书做个决断。 太夫人目光在厅内一扫而过,将各人的神情瞧在眼中,孰是真心孰是假意,在出岫说出“身孕”二字时,她自问已瞧得清清楚楚。 “将婚书呈上来。”太夫人一声令下,管家云忠连忙走到出岫身旁,将她手中的婚书取过奉上。 太夫人佯作仔细地看了一遍婚书:“瞧这字迹,倒是很像侯爷。可这手泥……”她顿了顿声,看向厅内:“你们都是我族内各支的当家人,也都见过侯爷的笔迹与印鉴、手泥,还请诸位辨一辨这婚书的真伪。” 她示意云忠将婚书递给众人传阅,便听闻其中一人道:“我们都见过侯爷的笔迹,可这次都是来为侯爷奔丧,身上也不曾带着文书信件,实在无从辨认真伪。” 太夫人闻言沉吟片刻,又对云忠道:“去清心斋找一找相关文书,拿过来比对一番。” 岂知云忠却踌躇片刻,回道:“老奴的侄儿云逢日前也在府内待命,他是云锦庄的当家人,顶头是直接听从侯爷吩咐的,这一次也随身带了呈给侯爷的文书,您可传他前来一问。” “那还耽搁什么,快传!” 半盏茶后,云逢匆匆入了前厅。他在路上已听叔叔云忠说了事情经过,便也不多话,取过婚书仔细对比,回道:“太夫人,诸位当家人,这的确是侯爷亲笔所书无疑,上头的手泥也是侯爷的指纹,与侯爷平日下达的文书一模一样。” 若说这事也巧。云逢本是淮南区米行总管事,这职位虽不高不低,但胜在手握实权,有油水可捞;后来因为求娶出岫得罪了云辞,他被调去做了云锦庄的当家人,虽说手里没了实权,但这职位是实打实升了,也因直接听从离信侯府吩咐,他说话的分量反倒更可信了。 毕竟云锦庄的当家人只有一个,可各地的米行管事则遍布南北两国,总有十数个之多。 众人见云逢力证,又有信件文书比对的结果,一时之间便各自陷入沉思之中,或揣测,或猜疑,或相信。 便在此时,但听一直未发一语的云羡忽然开口,道:“可否将婚书拿来让我瞧瞧?” 云逢恭恭敬敬地将婚书递过去。 云羡只扫了一眼,便提出关键:“方才出岫姑娘说,这婚书是侯爷临终前写下的,如此说来不过才七日之久。可我看着这纸张却已泛黄,足有些年头了,不知姑娘作何解释?” 出岫对此早有准备,立刻回道:“侯爷临终之前,取过奴婢的户籍册,交代奴婢务必去找夏老爷认作义父。后来,侯爷便随手从户籍册上拆下一张纸,写了这婚书。三爷若不信,可派人将奴婢的户籍册取出,一看便知。” 这话说得毫无破绽,太夫人亦是表态:“事关重大,既然老三有疑议,便取过来看看也无妨。云忠,再差人请房州官籍部的人过来瞧瞧。” 这一次,倒是云逢自告奋勇跑了一趟。 众人都等着,不愿放过出岫话中的任何一个纰漏。毕竟她所言兹事体大,若当真是侯爷的孩子,还得到了侯爷的认可,则一旦生下来是个男胎,便是毫无疑问的世子了! “母亲,儿子也有疑议!”云起见云逢离开许久还未回来,有些等不及了,开口道:“据我所知,出岫在去年八月刚落过胎,那孩子诚然是大哥的。可如今才过半年,又被诊出怀有两月身孕,这岂非不符合常理?” 这话一问出来,出岫立刻嗤笑一声:“二爷您也说了,奴婢是去年八月落的胎,而且是侯爷的孩子。奴婢将养四月,如今再怀有两月身孕,难道不合常理吗?” 云起闻言咬了咬牙,明明觉得其中大有蹊跷,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妥,想了想,唯有愤愤道:“府内上下皆知,你是遭大哥贬去浣洗房的,大哥又岂会再复宠你,让你怀上孩子?” 又是一声嗤笑传来,出岫已冷冷讽刺:“奴婢为何会被贬去浣洗房,难道二爷不清楚?您可要奴婢将内情公然说出来?” 这一句质问,反倒令云起心中一惊。是了,出岫被贬去浣洗房,盖因那日自己的轻薄之举,又险些遭她伤了命根子,这才…… 近日南熙各支的当家人皆汇聚在此,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曾调戏大哥的女人未遂……近日的努力岂不是要前功尽弃? 云起慎重斟酌一番,无奈只得转移话题,又道:“就算大哥复宠你,可谁又能保证,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大哥的?” “二爷!”出岫赫然怒道:“您这不但是侮辱奴婢,也是侮辱侯爷!这婚书都写下了,难道侯爷连自己的子嗣都分不清吗?您这是有辱他的英明!” 出岫边说边淌着泪,端得是几分楚楚可怜,又道:“太夫人,侯爷生前待奴婢如何,纵然外人众说纷纭,奴婢心中却最清楚不过。细想夫人失足落水那日,侯爷担心夫人遭了毒手,又怕有人对奴婢不利,还特意调派暗卫守着浣洗房……这份情义,又如何能被人轻易否决?” 她越说越是止不住哭泣,已是梨花带雨潸然泪下。 太夫人故作感动不已,抬手抹了抹眼泪,道:“你莫再哭了,侯爷若地下有知,又岂能安息?”她长长一叹:“传竹影过来问话。” 未几,竹影一身白服入内,跪地沉声道:“属下见过太夫人、二爷、三爷、各位当家人。” 太夫人点头,开门见山问道:“侯爷夫妻去世那晚,他可是派了暗卫去浣洗房保护出岫?” 竹影一脸沉痛之色,毫不犹豫回道:“不止那日。其实,自出岫姑娘贬去浣洗房之后,侯爷一直都派暗卫在暗中保护她。” 竹影是跟随云辞多年的贴身护卫,说话分量之重,无人能比。众人见他出来作证,又信了几分。更何况,眼前这名唤“出岫”的女子倾国倾城,撩拨得侯爷心动,也是情理之中。 云无心以出岫,端是这名字,已暧昧至极。 厅内正各自起着心思,但听云起又张口质疑:“这事不对!据我所知,大嫂落水那日,大哥曾传出岫去刑堂问话,更怀疑出岫与大嫂落水之事有关,他又怎会签下婚书?” 这一句话,出岫已然等了太久!她死死将指甲掐入手心之中,猝然起身:“那日奴婢被传入刑堂问话,只有四姨太、屈神医、竹影、浅韵在场。就连太夫人都不知,敢问二爷又是如何知道?且听这口气,仿佛还知道侯爷当日问了什么?” “二爷是暗中盯着奴婢?还是暗中盯着夫人?亦或者,是暗中盯着侯爷?”出岫美眸微眯,隐隐散发着冷冽之意,再配上这咄咄相逼的质问,这一刻,竟令云起想到了太夫人。 他哑然在出岫的质问之中,直后悔得想咬断舌头。云起当然不能承认,无论是暗中盯着谁,都不是正人君子所为,他只得回道:“我也是……猜测而已。” “哦?二爷可真是料事如神,当日奴婢确实去了刑堂,不过不是被传去问话。至于侯爷曾说过什么,四姨太、屈神医、竹影都在,二爷大可去问。”她这话说得明明白白,反倒显得坦坦荡荡。 “当日在刑堂之内发生何事,我可以作证。”自跟随出岫进了前厅之后,沈予一直保持缄默,此刻,才终于开口,先自我介绍道:“在下沈予,家父文昌侯。” “原来是沈小侯爷!”厅内响起一阵恍然之声。 沈予也不多做客套,接着道:“我乃圣上螟蛉之子,说来与慕王也算半个手足,当夜恰好受邀去了慕王府,便也错过了刑堂之事。后来挽之亟亟命人找我,却因为路上耽搁,待我回来之后,他已命悬一线。” 沈予面无表情,仿佛只是陈述事实:“我这才知晓,原来当夜出岫姑娘在刑堂之内,由我师傅屈方亲自诊出怀有身孕,但挽之当时突发旧疾,已然垂危,便想寻我为这纸婚书做个媒证,好让出岫姑娘有个名分,顺利产下后嗣。” 此话一出,又为这桩婚事增添了几分可信之处。一来,出岫怀有身孕是当世名医屈方亲自诊的脉,不会有错;二来,云辞临终之前已交代好友沈予,亲自为这桩婚事佐证。 至此,几位颇有分量之人都发了话,还有什么可质疑的? 恰在此时,云逢也带着房州的官籍长入内,由官籍长亲自辨认,出岫的户籍是真。并且,翻开她的户籍册,最后恰好缺了一页纸,拆掉的折痕正与这纸婚书相契合。 “如今,诸位可还对这婚书有疑议?”太夫人瞧着厅内众人的面面相觑,径直开口询问。 “母亲,我……”云起再次发声,却被太夫人瞟了一眼。她岂会不知云起的心思,这分明是要戳穿出岫的真实身份了!如当真教人知晓出岫从前是风尘女子,那这户籍册便是伪造无疑,且还会为云府抹黑。 太夫人怎能让云起说出来,便隐晦地对厅内众人道:“云氏子孙,自当以云氏为荣,那些损毁离信侯府声望的谣言,还是不要说出来了,免得脏了大家的耳朵。” 此话一出,云起便闭了嘴,事到如今,他也分得清轻重。再扯下去,只怕出岫的名声不保,他自己也要遭殃。 然太夫人的这番话,落在其余众人耳朵里,也是各有解释,有人联想到一夜之间云辞夫妇的离奇死亡;有人暗道是为袭爵之事所起的争执…… 太夫人眼见厅内已鸦雀无声,便又重重叹了口气,对沈予道:“沈小侯爷,你是辞儿生前至交好友,又是统盛帝的螟蛉之子,做这媒证也算合宜。今日,烦请你当着众人之面,将这婚书签下罢。” 话音刚落,管家云忠已端着笔墨纸砚和红泥前来。沈予伏案提笔,右手抖了一抖,终是郑重地、一笔一划地签下姓名,又将手泥重重按上。这一举,正式表明婚书完整生效。 云忠将婚书再次奉至太夫人手中,她低眉摩挲了片刻,眼底终是闪过泪花,对众人唏嘘道:“三日后,阖府上下、各地旁支,都来拜见侯爷夫人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5章 疑云密布暗推断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四日后。 知言轩垂花拱门旁,站了两个女子。一人素白衣裙,不施粉黛,似在服丧期内,正是出岫;一人做丫鬟装扮,亦着白衣白裙,乃是淡心。 自那一纸婚书生效的当日,淡心便被太夫人一声命令,调来服侍出岫。而这也恰是她本人之意,更是为了云辞临终前的殷殷嘱咐。 如今看到出岫被扶正,再无人比淡心更觉得悲喜交织。悲的是出岫这花一般的女子,余下半生将在寡居中度过;喜的是主子与出岫这段姻缘,终于有了个看似圆满的结果。 此刻,淡心见出岫一直抬眸望着“知言轩”这三个大字,不禁小心翼翼地问:“夫人,要不咱们奏请太夫人,将这园子的名字改了罢?” 听闻“夫人”这称呼,出岫仍有些不自在,她低眉回神看向淡心,浅浅笑道:“这名字不错,为何要改?我总看这三个字,因为这是侯爷的笔迹。” 虽然出岫不知为何云辞当初会将这园子命名为“知言轩”,也不知这名字与夏嫣然到底有几分干系,可,如今在她心中,这名字也是她与云辞的相识见证。 她初与他相识,正值失声。但有时她只一个神情、一个动作,他便能明了其意,知她想言之事。这亦是“知言”二字的真谛。 而如今,她已经以“离信侯遗孀”的身份,住进了这座知言轩。 “夫人,咱们走罢,莫教太夫人等急了。”淡心适时开口催促,只怕太夫人传唤过久还不见人,会对出岫不满。 出岫闻言轻轻点头,快步出了知言轩朝荣锦堂走去。一路之上,遇见不少仆从侍婢,纷纷向她俯身行礼,毕恭毕敬地唤她一声“夫人”。 就在昨日,云氏各支及离信侯府上下,一并拜见了她,太夫人也做主将她的名字写入族谱,算是正式承认了她作为云辞遗孀的身份。许多人昨日与她初见,一刹那都是恍然的神色,但出岫不知,众人的恍然是因为她长得像夏嫣然?还是因为她的容貌足以令堂堂离信侯动心? 更甚,昨日夏嫣然的娘家父母也匆匆赶来,两位老人瞧见出岫,几乎都痛哭失声,以为是爱女死而复生。夏老爷公然承认云辞曾请求夏家收她做义女,也算堵住了一些质疑者之口。 然而,出岫也委婉拒绝了夏老爷收她做义女的要求,她只想以出岫的身份做好云辞的遗孀,并不需要沾夏家的光,更怕自己一旦做了这明处的饵,若有朝一日与夏嫣然变成同一个下场,便让二老再次体会失去女儿的痛苦。 幸而,对于这番婉拒,夏家很是体谅,夏老爷老泪纵横之余,也未再勉强,更在听说她怀孕之际很是安慰,嘱咐她要弥补夏嫣然的遗憾,为云辞留下后嗣。 出岫不知太夫人到底是如何安抚夏家的,不过如今看来,夏老爷是信了那套说辞——夏嫣然失足溺水而亡。 …… 走了一路,也想了一路,眼见荣锦堂近在眼前,出岫才叹了口气,缓缓收回思绪迈步入内。这一次,太夫人是在内厅等候。她终于有资格名正言顺地进了荣锦堂内园,只是,这换取的代价实在太过惨痛。 “见过太夫人。”明知自己是饵,便也有那份自知之明,出岫并不称呼太夫人为“母亲”。 今日太夫人仍是一身素服,见她恭谨有礼,便屏退左右留她单独说话:“屋子里就咱们两人,我也不避讳,这几日你表现得很好,尤其那日在前厅,众人的质疑你都能沉稳应对,令我很是意外。” 出岫只低眉垂眸,并不接话。 太夫人见状,又道:“那日你未与我商量,便忽然假孕出现。我问你,这事你要如何收场?又从哪里抱个孩子过来?” 那日出岫不过是为了能一击即中,令云氏族人承认她,因而才亟亟用了怀孕当借口,也是自信有沈予这位神医弟子作保,不会有人产生怀疑。可如今要如何收场? 她这几天想了很多,便也如实道出自己所想:“暗中谋害两任侯爷之人,无非是看中了离信侯之位。我假孕在身,必定会引起幕后之人再次行动,只要我故意留下破绽,大约是能引他们上钩。” “你说得不对。”太夫人立刻出语指点:“对方既能潜藏二十年不动声色,又能在不知不觉中给老侯爷和辞儿下毒,必也是个狠角色。若故意漏出破绽给他(她),反而令人起疑……你该严加防范,而且,防范得越严密,幕后之人便越觉得棘手,行动时也更容易露出马脚。” 不愧是谢太夫人,的确深谋远虑,手段高超。出岫颔首回道:“出岫受教。” 太夫人点点头,又问:“如若幕后之人十分沉得住气,一直没有小动作,你这肚子又要如何装下去?” “若是能在我‘临盆’之前查出幕后真凶,不妨便使个计策,让我‘落胎’,顺势嫁祸给幕后之人,引他(她)现出原形。”出岫目光微闪,沉吟片刻又道:“若是我‘临盆’之后仍未查出真凶,那便找个男婴来暂时养着,不信他(她)不动手。” 听闻这番话,太夫人目中划过一丝赞许之色,面上也终是有了笑意:“若当真找个男婴过来,你可舍得用他做饵?” 出岫犹豫片刻,才叹道:“我会尽我所能保护那孩子不受伤害,毕竟他是无辜的。” 太夫人闻言摇了摇头,语中表露几分担忧:“你到底还是心软……” “可对那幕后凶手,我绝不心软。”出岫目光坚定,冷冷回道。 太夫人挑了挑眉,终是没有多说什么,换了话题,又问:“你觉得老二如何?” 二爷云起吗?这一回出岫不假思索,坦然道出自己的想法:“那日在前厅,您也瞧见他的反应了。夏夫人失足落水之事,断断与他脱不了干系。”如今,自己是云辞的继室,而夏嫣然是云辞的亡妻,论理她是该尊称夏嫣然为“夏夫人”。 太夫人早已看出云起的异常,遂对出岫的推测表示赞同:“辞儿临终之前也是如此说的……嫣然这孩子最爱排场,喜欢前呼后拥,那日却独独带了灼颜外出,何况还怀着身子……她尸身上的衣装也很朴素,并不似平日所打扮。辞儿怀疑她是冒充你外出见人。” 冒充自己外出见人?这番内情出岫尚不知晓,忙问道:“夏夫人要冒充我去见何人?” 太夫人眯着眼,看着出岫不解的目光,点拨她道:“她冒充的是你,那你不如想想,在这云府之中,你与谁说话是见不得天日的?又有谁接了你的单独约见,会来秘密赴约且不会感到意外?” 出岫闻言立时秀眉微蹙,喃喃地分析起来:“我一个丫鬟,除却与二爷有些过节之外,并不曾与知言轩、浣洗房以外的人来往过。若是见知言轩和浣洗房的人,我必是光明正大……” 她目光一闪,再看太夫人,亟亟道:“二爷曾对我有过……觊觎,且闹得府中皆知,我若要见他,必然得私下约见,而二爷多半会来赴约!” “你倒也不算太笨。”太夫人笑了笑:“我原先一直怀疑老二的玩世不恭是装出来的,可倘若嫣然之死当真是他所为,那反倒是我高估了他。” 太夫人敛目似有所想,半晌又道:“倘若害死嫣然的人是为了她肚里的孩子,则凶手十之八九与下毒之人是同一拨;可倘若嫣然之死是个意外,或者是老二所为,那反倒说不准下情毒的是谁了……” 出岫对太夫人的分析深以为然。是啊!云起若是以这等不入流的手段害死夏嫣然,反倒说明他没有下毒的本事。 “也许夏夫人之死并非二爷所为,是有人刻意引二爷上钩,将咱们的视线转移到他身上呢?”出岫忽然想到这种可能,连忙开口补充。 太夫人又是笑了:“我如今反倒有些明白,辞儿为何会钟情你了,倒也是个聪明孩子……”话到此处,太夫人有些伤感,又叹道:“其实嫣然也很聪明,不过都是些小聪明,反而害了她的性命。” 这句话,出岫接不下去,只得沉默以对。 太夫人看了看出岫,又好似是在透过她看向别人,伤感之意比方才更浓:“辞儿的死令我想通许多,也许……嫣然与他的这桩婚事,当真是我做错了,否则……”想起夫君与独生爱子的死亡内情,纵然再是坚强铁腕,太夫人也不得不承认,她老了。 回首前半生,确然是做错了许多事。当时不肯承认,一意孤行,如今却换来这个结果…… “您请节哀,这都是造化弄人。云氏树大招风,内有觊觎外有劲敌,的确防不胜防。要怪,也该是怪那下毒之人,您又何苦将担子往自己身上揽?”出岫自知说这番话是逾矩了,却还是忍不住开口劝道。 太夫人只定定看着出岫,见她说得真挚,忽而笑叹:“如今竟要你来劝我,有趣,有趣。” “是我失言。”出岫忙道。 太夫人也未在此处钻牛角尖,又将话题转回云起身上:“无论如何,嫣然之死是条线索,顺藤摸瓜,定能摸出个所以然来。若当真不是云起母子所为,反而能排除他们下毒的嫌疑。” 出岫点头表示受教:“我会留意。” 太夫人“嗯”了一声,半晌未再说话。就在出岫以为她疲倦了,正欲告退之际,才听她再次开口:“京州来人了,今夜抵达烟岚城,要与慕王一道来祭拜辞儿,你作为遗孀,合该见上一见。” 太夫人边说边状若无意地去看出岫,补上一句:“来者是南熙统盛帝第九子,去年刚册封的诚郡王,聂沛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6章 似曾相识又陌生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九皇子聂沛潇要来烟岚城?出岫有些疑惑:“九皇子此番前来,难道单单是为了祭拜侯爷?” “自然不是。”太夫人依旧看着出岫,道:“慕王在南熙宗室行七,但出身不高,其母早逝,便一直养在九皇子母妃膝下。说来这两位虽不是一母同胞,倒也亲厚非常。近年慕王屡建军功,封王列土来到房州,也是九皇子的母族在背后撑腰之故。此次这九皇子不期而来,又值南熙立储之时,只怕来意不大简单。” 话到此处,太夫人略有停顿,又深深看了出岫一眼,续道:“不过他人既然来了,又提出要祭拜辞儿,你与老二、老三也不能失了礼数,便随我见一见他罢。” 出岫朱唇微启,一个“好”字已到唇边,可即将说出口的时刻,她忽然瞧见太夫人的神色——慎重且带着几分观测。只一瞬,出岫已然明白过来,这是太夫人在考验她! 是了,当年九皇子为名妓晗初所写的一首《朱弦断》传遍天下,世人都以为这两者之间有些情分。虽说自己与九皇子之间清清白白,甚至是素未谋面,可,太夫人又如何会信?即便信了,又如何能容忍外头频传的谣言? 更何况,自己虽不知九皇子长相如何,可并不代表九皇子也不认识自己!毕竟挂牌之日,他的确是来捧场了的,若是此番与他冒冒然相见,这岂不是落人话柄? 尤其,云起知道自己就是晗初,届时多半会趁机大做文章,再行羞辱…… 出岫不禁庆幸自己多转了个心思,忙对太夫人拒绝道:“我虽是侯爷遗孀,可这名分来得不踏实,也并非人人认可,还是……不见客了。有二爷、三爷陪您出面足矣。” 闻此一言,太夫人很是满意地笑了笑,直白道:“你能如此考虑,可见是用了心思。不瞒你说,方才我特意盯着你瞧,便是希望你懂得察言观色,明白我的暗示。如今看来,倒也未教我失望。” 此时出岫只觉背上已渗出层层冷汗,勉强笑道:“是我出身低微,过往不堪,辱没了侯爷和云氏的名声。您请放心,晗初已死,从前那些故人,我会一概避谈避见。” 太夫人闻言只挑了挑眉,表态道:“九皇子远道而来,纵然云府正值丧葬期间,也该开席宴客。今日你若无事,便不要离开知言轩。” 出岫领命称是,又听太夫人问自己:“如今知言轩的下人可够使唤?还用得惯吗?”这一问,语气已轻柔许多,也关切许多。 “从前侯爷的人都在,也调教得宜,我反倒觉得使不完……不如,看哪一房缺人手,分出去一些?”出岫顺势提议。 岂料此话一出,方才还放轻语气的太夫人立刻沉下脸色,开口薄斥:“嫡长房的下人哪能随意分出去?更何况都是侍奉辞儿的人!你要分给各房,那便是打他们的脸面,是贬斥!纵然差事闲着,也要让他们留在知言轩!待日后为辞儿过继了子嗣,再让他们去侍奉世子罢!” 这话说得极为严厉,出岫也听得战战兢兢,她不曾想,太夫人竟如此维护嫡系的权威,甚至连下人都不让随意调用。而且,那话中之意,她分明是同意立嗣派的意见,主张为云辞过继个子嗣绵延香火了! 这倒是与自己料想的一致。出岫连忙请罪:“出岫失言,请您责罚。” 太夫人瞧着她那副模样,蹙眉抿唇,看起来很是紧张,便也给了一个台阶下,道:“你来府里时日尚浅,从前是丫鬟,也没人教你。可如今你是离信侯夫人,有些东西便要弄明白。” 出岫只觉羞愧不已,深深颔首。 太夫人借此机会又道:“莫怪我待你忽冷忽热,驭人之术便是如此,有时严苛,有时也要怀柔。这其中分寸,你多体会罢。” “是。”出岫俯身行礼,又听太夫人训了几句话,便告退离去。 ***** 转眼间,到了日暮时分,南熙宗室的两位贵客也如约而至。沈予作为南熙统盛帝的螟蛉之子,与两位皇子也算沾了手足之亲,故而今日席上,太夫人特邀他前来作陪。 太夫人与沈予都是见过两位皇子之人,然云起和云羡却未曾与九皇子聂沛潇谋面。去年云辞大婚之时,宾客实在太多,两人又各有待客的任务在身,便也无暇与九皇子结交,今日见他登门前来,都有意结识一番。 为表诚意,兄弟两人早早便在府门相侯。未几,远远瞧见一辆异常低调的车辇驶来,缓缓停在府邸门前。随之,车上相继走下两人,一人黑衣一人紫衣,正是慕亲王聂沛涵、诚郡王聂沛潇。只不过聂沛潇封王日子尚浅,如今又没有封邑,因而众人还是习惯性地称呼他为“九皇子”。 云起与云羡齐齐望去,慕王聂沛涵是房州的主人,素来喜穿黑衣,彼此之间已见过多次,自不必说;再看九皇子聂沛潇,两人都不禁细细打量起来。 一袭暗紫衣衫,身姿挺拔,衣襟、袖口都缀了黑色蛇纹,腰间也系着一条绫金的黑腰带,可见是专程佩戴的,也算表达对亡者的尊重。 但见这位九皇子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那双凤目倒与慕王如出一辙,应是得了统盛帝遗传,可这满面的风流雅痞之相,却无论如何教人无法与“文武双全”四个大字联系起来。 慕王是容颜绝世,雌雄莫辩,阴柔魅惑之中又见狠戾; 九皇子是挺拔贵气,俊朗阳刚,只是面相实在太过风流,那天生微勾的唇角看着很是凉薄,又似时时刻刻带着笑意,实在不像在战场上威慑敌人的名将,更不似雅好音律之人,只像是个……放浪形骸的花花公子。 若论魅惑绝世,慕王当之无愧;若论风流贵气,九皇子则更胜一筹——这是云起和云羡同时对比了两位南熙皇子后的评价。 相传九皇子箫不离身,一管长箫不知吹奏过多少绕梁之曲,也不知掳走多少闺秀芳心。只不过,这位九皇子争名逐利之心不重,曾多次拒绝其父的指婚,自言府中只豢养姬妾,绝不任人摆布娶妻纳妃——哪怕是自己的父皇也决不妥协。 九皇子本就是南熙宗室最年幼的皇子,也是统盛帝的老来子,又因这份闲散与洒脱,反倒使统盛帝对这个儿子极为偏爱,见他虽然生性懒散,可关键时刻也知道轻重分寸,便也由他胡闹去了。 九皇子成日出入皇城,结交风流子弟,涉足烟花柳巷……统盛帝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连那首《朱弦断》传入耳中时,统盛帝也不见气恼,反赞道:“写得不错。” 只不过,看归看,想归想,云起与云羡却都不敢小觑这位九皇子。他十几岁跟着其兄慕王行走军中,旁的功勋不提,只一套“蹑云逐月十六式”剑法已是威震八方,曾在讨伐姜地时一剑斩下姜族首领,自此名声大作。 想到此处,兄弟二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不约而同想起了四姨太鸾卿。若要当真论起来,今晚这位九皇子聂沛潇,也算是鸾卿的灭族仇人了。 云羡率先回过神来,生怕聂沛潇在门口站得久了,消息会传到鸾卿耳朵里,于是连忙伸手相邀:“两位贵客有请,家母已等候多时。” 聂沛涵与聂沛潇并不多做客套,拱手还礼进入云府,先是去祭拜了云辞,又转入吟香醉月园赴宴。有沈予这等酒场高手在席间调节气氛,一顿私宴也算宾主尽欢。 待到宴至尾声,已是月上中天,聂沛涵与聂沛潇在宴上不疼不痒地说了些话,便借口时辰已晚,告辞出府。这令云起和云羡摸不着两位皇子的真正来意,唯有太夫人听出了话外之音,却也是一笑置之,不软不硬挡了回去。 消息传回知言轩时,出岫还未歇下,确切的说,只要九皇子聂沛潇不离开,她便不敢去睡。如今,她已成惊弓之鸟,“出岫”二字也与云辞紧紧相连,她不想发生任何意外之事,去玷污云辞死后的英名。 知道九皇子走后,出岫才松下一口气。大约是因为这个缘故,她忽然想起云辞与她品评《朱弦断》时的情形,也想到云辞赠给她的那具琴。自从搬进知言轩主园居住,出岫便将琴找了出来,今夜思绪纷乱,她忽然生起抚琴的兴致。 见夜深人静,知言轩上下都睡了,出岫才抱着琴,在竹影的护卫下走出去,想找个地方抚上一曲,寄托哀思。 信步走着,终于寻到一处僻静之地,看着还有些眼熟。出岫想了半晌,才记起她在云辞大婚那夜曾来过此地,且还遇见了一个言语轻浮的紫衣公子。却不曾想,今夜漫无目的走着,又旧地重游了。 “夫人,这里是静园。”竹影开口提醒道。 静园,果真担得起一个“静”字,实在僻静得很。只是,这名字有些耳熟……出岫恍然,夏嫣然失足落水之地,正是静园荷塘! 她不禁抬目望向不远处的荷塘,此时尚为三月,荷塘荒芜一片,倒为这园子更添几分静谧与寂寥。 “夫人……不如换个地方罢?”竹影有些担心,开口试问。 “不必,这里很好,隔着墙便出了云府,无甚顾忌。”出岫边说边走到凉亭的石桌前,摆下琴具抚弄起来。那首熟悉的《少年游》再次响起,不仅是她本人对云辞的思念,更令重听此曲的竹影也感慨不已—— 曾几何时,在京州追虹苑,便是这一曲让主子动了心思,带出岫回来。若要当真论起来,这一曲,也算是他两人的定情之曲了。 “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 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 可怜人意,薄于云水,佳会更难重。 细想从来,断肠多处,不与今番同。” 怅然的琴声从美人指尖缓缓流淌,无限深情,引人唏嘘。倏尔,墙外忽然传进幽幽箫声,亦是这首古曲的节拍曲调,竟与出岫的琴音天衣无缝地相和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7章 知音难寻琴箫合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这琴箫相和之声如此默契,便好似抚琴与吹箫的两个人,已曾配合过千百遍一般。初开始,出岫的心思都在这琴上,物外之事全然看不到眼里、也听不到耳中,便也并未发现有人与自己的琴声相和。 然,待到她同曲反复重弹之时,那箫声忽然渐起渐高,听着更似幽幽呜咽,不仅透墙而过令人不能忽略,且那曲子中的牵引之意,竟能带着她的琴声而走。 “噌”的一声,出岫的双手骤然停下,琴声便也戛然而止。竹影本是沉浸在这琴箫合奏的绵绵悲戚之中,见琴音倏停,只余箫声,连忙去看抚琴的出岫。 但见皎洁月光之下,出岫的右手微微颤抖着,竹影定睛一看,才发现她的右手食指已断了指甲,一片月牙状的透白断甲恰好卡在两条琴弦之间,好似两道终不能交汇的河流,被搭起了一座连桥。 “夫人……”竹影开口,有些担忧。 出岫缓缓收回右手,低眉看着断甲处,苦笑道:“无妨,方才心中大恸,一时失神用力过猛了。” 话音刚落,墙外的箫声也缓缓消退,残留的呜咽飘入出岫与竹影耳中,仿佛是在诉说着无人相和的苦闷,又似遗憾这戛然而止的古曲,且还带着些淡淡询问的意味。 出岫望了望箫声传来的地方,对竹影道:“你说会是谁在此吹箫相和?” 竹影想了想:“会不会是沈小侯爷?” “他?他不擅音律。”出岫摇头否认。 “那是……”竹影忽然想到今晚临门的两位贵客,这其中有一位可是极为擅箫的,连名字的谐音都是“佩箫”。可,会是他吗?分明是赴完宴便已乘车离开了,又岂会出现在云府外墙,还以箫相和? 难道……九皇子知道了出岫的真实身份,特意来表白心迹的? 可方才听那箫声,仿佛更像是即兴而起,为这琴声渲染气氛罢了。 竹影决定隐瞒心中所想,便敷衍着回道:“许是哪家的公子小姐夜不能寐,听闻夫人这首好曲,受到感染悲上心头,才吹箫相和罢。” “是吗?”出岫眸光潋滟望向远处的院墙,一张绝色容颜在月光下美得流光溢彩,又悲戚落寞:“我觉得,这吹箫之人是个有故事的,好似也有一份难过压在心头。亦或者是,空虚?” 她这话说得更像呢喃自语,有些低沉悄轻,竹影未能听到最后几个字,便又回道:“属下不懂音律,便也无从分辨吹箫之人的心情了。” “你若不懂音律,又如何面有戚色,悲从中来?”出岫侧首看向竹影,不解反问。 竹影沉吟一瞬,才如实道:“当日在追虹苑,夫人您夜中弹奏此曲时,属下正陪在主子身侧,恰好走到您的房门外。” 听闻此言,出岫面上迅速划过一抹哀伤,她缓缓阖上双眸,克制着不让那泪水滴落。 浅情终似,行云无定,犹到梦魂中。从此以后,她当真唯有在梦中与云辞相会了!每念及此,那肝肠寸断之感,竟是要将她生生撕裂开来。 心头又是一阵难以遏制的疼,出岫抚了抚心口,平复半晌才叹道:“回去罢。” 她边说边站起身来,从琴弦上捻起那片断甲。正欲收琴离开,此时却听闻墙外忽然又响起了箫声。 吹箫之人还未离开吗?出岫侧耳细听,这一次,传来的是另外一首古曲,但吹到一半却忽然停止,未再继续。只是停顿的地方,恰好是一句唱词——“相隔千里问君安,思无言,可无恙?” 出岫收琴的手就此顿了顿,仿佛是感知到了吹箫之人的询问之意。想来那人是听到自己戛然而止的琴声,又等了半晌不见复弹,以为自己出了意外,才会吹曲询问罢? 如此细腻心思,可见是个女子呢!出岫认为,不为旁的,单为这琴箫相和的默契,自己也该回应一番。更何况,这吹箫人还一直在墙外等着,如今又主动表达了关切之意。 想到此处,出岫又重新坐定在石案前,低眉思索一番,缓缓起调回应起来。她弹的是一首小调《一世安》,曲子很短,也不欢快,更被她弹得稳真平淡,恰如她此刻所想要表达的意思——尚算安好。 因为右手断了片指甲,弹这首曲子时,出岫稍显无力了些。可到底曲子不长,她也能勉强弹完,最后,还刻意在尾音上施手一划,弹出一个连音用以结尾,算是她对吹箫人的致谢。 这结尾的连音用得跳脱,令方才那首平平淡淡的《一世安》多了些起伏,仿佛也说明弹琴之人对人生前路的无知无畏。出岫莫名地认为,那吹箫人能体会到她的回应。 果然,琴声甫落,墙外箫声又起,只三五个音节,犹如黄鹂鸣翠,又如仲春暖风,似是对弹琴之人的鼓励。出岫闻在耳中,今夜头一次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缓缓收好琴具对竹影道:“回去罢。” 竹影未发一言,只跟在出岫身后,临行前还不忘又看了那传来箫声的院墙高处,才抬步尾随而上…… ***** 因着这夜素昧平生的吹箫人,也因那箫声中所传达的默契、关切与鼓励,出岫在云辞死后,头一次沉沉睡去,没有夜半惊醒,更无辗转失眠。 而墙外那吹箫之人,却并不如此走运了。聂沛潇今夜在云府喝了些酒,又想起云辞的英年早逝,便被那醉意勾着,突发了些感慨与惆怅。因而在离开云府之后,他让七哥聂沛涵先行回府,自己则弃车信步,带着贴身护卫在空荡无人的街上走一走。 聂沛潇自问与云辞并不相熟,但与沈予却是京州的酒肉朋友,何况沈予又是父皇义子,与他也算有手足之谊。他早听沈予提过云辞腿疾的由来,当得知离信侯世子是为了救人才患上终身残疾时,他曾感到震惊不已,也无端对云辞生出些钦佩。 云辞大婚之上,他奉父皇之名前来道贺,顺势探望七哥聂沛涵。那是聂沛潇头一次见到云辞,一袭暗红喜袍、步履矫健,可见是为了大婚待客,服用了伤身药物。想起堂堂离信侯也有不顺遂的人生,更甚要为了脸面去伤害自己的身体,聂沛潇忽然很怜悯他。 纵然云辞大婚整晚一直在笑,在觥筹交错,但聂沛潇感觉得到,云辞并不是发自内心的欢喜,想必这婚事也是所谓的联姻之举。当时思及此处,他便觉得是看到了自己的将来,只怕也逃不过这“权势联姻”的下场。 聂沛潇最痛恨虚伪逢迎,又碍于身份地位,不得不沉湎其中。他越想越觉心中千百滋味,便偷偷从婚宴上溜了出来,想找个僻静之处独自喝酒消遣,不料正在兴起时,却被个女子所打断…… 今夜再来云府祭拜云辞时,聂沛潇的本意,是想再去一趟那个园子,怎奈席上气氛微妙,他实在寻不到机会脱身,便只得在离开云府之后,按记忆摸索到那园子的院墙之外。他不知自己这执着是为了什么,也许只是想凭吊当时的心境罢。 毕竟,云辞之死,带给他无尽感怀。前后不过七个月的光景而已,初见是新婚,重见变亡魂。 只是聂沛潇不曾想,这一次,院墙里竟有人在弹琴,悲戚无力,又掺杂着绵绵思念,几乎能令他断定,弹琴之人是个女子。 难道是在思念云辞?聂沛潇猜测不出,可终究是为那琴声所感染,不自觉地吹箫相和。然而合奏仅仅过了一半,墙内的琴声却戛然而止,令人怅然若失。 纵是知晓离信侯府乃铜墙铁壁,他依然担忧那弹琴之人是否出了意外。因而才会吹起一调隐晦相询,原本只是想侥幸试探,谁知墙内的弹琴人很快回应了! 一首流传甚广的小调《一世安》传出来,末了还刻意在尾音上做了花俏,好似在向他表达谢意。这简直堪称是知音之举了!聂沛潇窃喜,更加因为那个连划的尾音,确定墙内弹琴之人是个女子,而且,是个甚为年轻的女子。 唯有年轻女子,才喜欢在抚琴末尾上,使这种花俏手段。 这是久违的知音之感!聂沛潇以往所听到的琴声,或刻意逢迎,或故作深沉,或有技无心,或勉强入耳……总是缺少那份能打动他的诚意与情怀。 其实,曾有一个风尘女子的琴声打动过他,令他心有戚戚焉,只是,君子不夺人所好,君子更应成人之美,晗初喜欢赫连齐,他便也没有勉强。 况且,他只是冲着她的琴,又不是冲着她的人或情,他也怕自己受这身份所束缚,终有一日会辜负她,反倒委屈了这份知音之情。 想到此处,聂沛潇不禁失笑。自从晗初香消玉殒之后,他有多久没听过这般打动人的绕梁之音了?却不曾想,云府之中尚有雅擅抚琴的高手,可见云氏人才济济、深藏不露,离信侯府也算名不虚传。 有那样一瞬间,他几乎想跳进高墙之内一探佳人芳踪,可冷静想了想,他此次前来是为了七哥聂沛涵的争储大业,如今前路未卜,胜败不知,若当真唐突了佳人,他又该如何维系这段知音缘分? 更何况,这不是别的世家,而是云氏,只为了这敏感的姓氏,他也不能轻举妄动,回头再落人话柄,为七哥抹黑。 如此,聂沛潇唯有遗憾地笑了笑,转对护卫道:“走罢,回慕王府。” 护卫默然领命,跟上聂沛潇的脚步。刚走了两步,见主子又停了下来。 能在半夜弹琴之人,必不会是云府下人……聂沛潇忽然开口询问:“云府之中,有几位小姐?” 护卫细想片刻,回道:“有两位庶出小姐,闺名唤作云想容、云慕歌。” “云想容、云慕歌?”聂沛潇喃喃念着两人的名字,又问:“都多大了?” “云想容年十六,云慕歌……大约十一二岁。” 听那琴声,应当不会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弹的罢?聂沛潇再看一眼云府高高的院墙,语中似确信,又似疑惑,低声自问:“云想容吗?” 语毕,那一袭暗紫衣袍已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寂寥的月色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8章 驭人之术慎分寸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这一夜出岫睡得极为沉稳,一觉醒来已是天色大明。由淡心服侍着起身盥洗,她按例前往荣锦堂向太夫人请安。 在云辞头七过后,云府上下仿佛又回到从前的日子,许多旧习也寻了回来,譬如两房姨太太陪太夫人用早膳。出岫也无意耽搁太夫人用饭,请了安后便欲返回知言轩。 “既然来了,你便留下一道用膳罢。”太夫人说得很随意,可那投向出岫的轻轻一瞥,令她知道这顿饭必定别有深意。 说来自己扶正之后,除却阖府拜见时曾见过两房姨太太,近日出岫还没有与她们再见过面。也不知是有意避开还是怎的,彼此总是遇不上。 出岫陪同太夫人一道进入膳厅,果然瞧见两位姨太太面上划过一丝微讶,只是三房闻娴很快转了神色,率先行礼:“太夫人、夫人早。” 而后,二房花舞英才紧跟着道:“太夫人早,夫人……早。”那话语端得是不自在,面上也笑得勉强,看着别扭。 太夫人微微颔首,出岫顺势开口回礼:“二姨娘、三姨娘客气。” 话音刚落,太夫人已先行入座,又特意拍了拍身侧的位置。出岫会意,随之入座。两位姨太太这才坐了下来。 几人刚坐定,那厢已开始传菜,只听太夫人颇为慈霭地对出岫道:“你是有身子的人,虽说如今不大明显,可头三个月最怕出岔子。今日陪我用过早膳也就罢了,从明日起,晨昏定省还是免了。我若有事,自会传见你。” 出岫闻言微诧,未曾想太夫人竟当着两房的面说出这一番话,连忙领命称是。三姨太闻娴也说了几句孕中养身的诀窍,又关切道:“夫人这是头一胎,知言轩里的几个丫鬟也都未曾生养过,您若不嫌弃,不如将我园子里的兰妈妈拨去使唤,她是三爷的奶娘,也曾照顾过二爷,对生养之事颇有经验。” 出岫又岂能让外人进知言轩,再看出自己假孕的破绽?于是便看了太夫人一眼,等着她替自己解围。可太夫人却摆出一副甚为赞同的模样,还朝闻娴投去赞许的一眼, 出岫霎时明白,太夫人要与自己一唱一和,增添“身孕”的真实性。 想到此处,出岫佯作为难地想了想,犹豫着对闻娴道:“调用您的人手,恐怕……有人要说我母凭子骄呢!多谢三姨娘美意,只是我如今身份特殊,万不想落下府里的话柄。” 这话说得进退得宜,虽是婉拒,又将顾虑道出,在场众人都能感到出岫的如履薄冰。闻娴自然也听得出来,不禁出语安慰:“如今府中上下,还有比您养胎更要紧的事儿吗?有太夫人在此,谁又敢乱嚼舌头?” 出岫抿唇没有接话,却听二姨太太花舞英忽而幽幽笑道:“孕中多思容易伤身,夫人可要注意些。” 花舞英这话虽是笑着说的,可出岫却隐隐听出几分讽刺之意。是该就势立威斥她两句?还是一笑而过当做没听见? 出岫心中飞快斟酌着,但听太夫人已接下话茬,不悦地道:“舞英,这么些年了,你说话还改不掉小家子气。” 这话乍听也没什么,然细究起来却颇具深意。太夫人并不唤花舞英为“二姨太”或“花氏”,这“舞英”二字听着亲切,却是旧称——花舞英做奴婢时便是这个称呼。 可见太夫人是特意斥责她出身低微,说话不懂分寸。 果然,花舞英听了这话,面色一白,讪讪地闭口不言。 出岫抬眸望去,这桌上坐着四个女人,说来都算云府的主子,当中却有三人皆是奴婢出身——二姨太花舞英是太夫人的奴婢,三姨太闻娴是老侯爷的奴婢,自己则是云辞的奴婢。 出岫忽然有些明白,太夫人为何如此注重身份地位,试想她堂堂谢家的嫡出小姐,又是名满天下的云氏主母,如今要与三个奴婢出身的女人共桌吃饭,大约在她心中,多少还是添堵的。 一顿早膳的气氛,在太夫人训斥过花舞英后急转直下。几人默默用完膳,都等着进一步示下。 而太夫人好似瞧不见一般,依旧不慌不忙地以巾拭口、以水涤手,这才闲适地对出岫道:“教迟妈妈去照顾你这一胎。”语毕没给众人开口的机会,已对两房姨太太摆手挥退:“你们两人散了罢。” 太夫人竟让荣锦堂的迟妈妈去照顾出岫这一胎!两位姨太太都始料未及。迟妈妈乃云辞的乳娘,还是太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在这云府之中,除了太夫人,尚且无人敢使唤她,阖府都将迟妈妈当作半个主子了! 这是给了出岫多大的荣幸!花舞英与闻娴飞快地对望一眼,齐齐称是告退。 见两位姨太太去得远了,太夫人才缓缓起身,与出岫一并走出膳厅:“方才你可观察了她们两人的神情?” 出岫点头:“您是在两位姨娘面前替我立威。” “我是替你立威了,可这‘威’能维系多久,还得靠你自己。”太夫人隐晦地道。 “您那日说过的驭人之术我时刻铭记在心,故而今日有一事相求。”出岫看向太夫人,低声请道:“浅韵这些日子一直关在刑堂,我想让她重回知言轩。” 闻言,太夫人倏然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她:“浅韵如今恨你至极,甚至曾举刀杀你,你还要来替她求情?” 出岫垂眸叹道:“浅韵要杀我也是应该,侯爷的确是被我害死的……她如此做,反倒更表明了对侯爷的忠心。” 太夫人挑眉:“我只怕你降不住她。” 出岫勉强一笑:“您说过,对下人几时苛待几时怀柔,要我拿捏好其中分寸。如今她在刑堂已呆了许多日,算是受过苛待,也该放出来了。再者她是您的人,又侍奉过侯爷,我也……不大忍心。” 太夫人闻言只微微点头:“沈予说浅韵患了失心疯,这也只是个惩治她的借口。你若想用她,自己当心些罢。” 出岫达成所愿,正欲道谢,却见太夫人蹙眉沉吟一瞬,又道:“从前竹影是辞儿的贴身护卫,可他到底是个男人,如今跟着你也不方便。我再配个女护卫给你,明日教她去知言轩向你请安。” 女护卫?出岫不禁暗叹太夫人心思缜密,考虑周详,连忙道了谢。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太夫人便命人带她去刑堂,嘱咐她亲自释放浅韵。 ***** 幽暗的云府刑堂牢房,素来关押着犯错的下人。可巧的是,十余间牢房之中,关押浅韵的这一间,恰好也是从前关过出岫的地方。 出岫缓缓步入其内,看着这熟悉的格局,一时之间感慨不已。再看牢内的浅韵,哪里还有疯癫模样,只双目无神地呆坐地上,那身服丧的白裙早已污浊得看不出原本颜色。想必此时任谁也想不到,这是从前服侍过谢太夫人和离信侯的大丫鬟。 听到牢门开启,浅韵抬头看了出岫一眼,原本无神的双目渐渐焕发出凛然恨意。她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可十数日不曾开过口,所发出的声音已喑哑不堪:“你杀了我罢。” 纵然知晓浅韵不大喜欢自己,可瞧见她这副模样,出岫还是鼻尖一酸,低声反问:“我为何要杀你?” 浅韵冷笑,不再言语。 出岫想了想,又道:“如今我是侯爷的遗孀。” “遗孀?”果然,浅韵听到这两个字,面上大为惊讶。 出岫抚上小腹,叹道:“我有了侯爷的遗腹子……而且,太夫人从侯爷的遗物里找到一封婚书,如今经过媒证承认,已然生效。” 她原本以为这番话会引起浅韵更多的嫉妒与恨意,岂知,浅韵只将目光缓缓落在她小腹之上,喃喃道:“侯爷的孩子……” 渐渐的,浅韵目中恨意变作了悔色,哽咽着叹道:“天啊!我竟险些害了主子的骨肉……”她目不转睛盯着出岫的小腹,问道:“几个月了?” “两个月。”出岫原本不想骗浅韵,可如今不得不扯这个谎。一来是怕她再伤害自己,二来也是想用她。 “太夫人已恩准你重回知言轩。”出岫亦将双手叠放在小腹上,道:“浅韵,我不能再让人来伤害这孩子。迟妈妈明日起要来知言轩替我养胎,我希望你能回来帮我。” “帮你什么?”浅韵回过神来,又恢复了冰冷神色,但比方才多了一丝生气。 出岫见她似有所动,如实道:“从今往后,我的吃穿用度由你负责,不要让人有可乘之机来害我的孩子。” “你让我服侍你?”浅韵与出岫对视,冷言啐道:“你做梦!” “不是服侍我,是照顾侯爷的孩子。”出岫面色不改:“这也是你欠侯爷的。” “我欠侯爷的?”浅韵不解:“你休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侯爷中的是情毒,这毒须通过日常起居才能下手,穿的衣裳、吃的饭菜、喝的酒水……你一直负责侯爷的吃穿住行,若非你失职,侯爷又怎会中毒?”出岫沉声说出事实。 这一质问,犹如一根尖锐的刺戳进浅韵心房之上:“居然……是我疏忽……”她的双目再次涣散起来,难以掩饰的愧疚神色随之浮现,伴随着两行清泪,到最后变作失声痛哭。 出岫无意去戳这痛楚,毕竟,她伤了浅韵,也伤了自己。牢房之内的哭声渐渐变得撕心裂肺,出岫不愿再继续呆下去,只怕多停留一刻,那颗故作坚强的心会被瞬间击溃。 耳中听着浅韵的痛哭,强忍着鼻尖的酸涩,出岫转身迈出牢房,最后对她道:“我许你三日时间休整,三日过后,你来接手淡心的差事。” 白色裙裾随着步伐轻微扬起,出岫已快步走出刑堂,朝知言轩方向返回。胸腔里一片空空荡荡,直到此刻她才敢承认,她是怨恨云辞的,怨他不将实情相告,怨他自作主张以命换命。 如若当真要有一人死去,她宁愿死的是自己,只要生命的最后一刻有他相伴,此生足矣。而非如今,要在他死后忽然明了这残酷的真相,再去悔恨与醒悟,为时太晚。 出岫一路悲戚着返回知言轩,刚刚平复下心绪,便瞧见值守的丫鬟匆匆来禀:“夫人,沈小侯爷等您多时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9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沈予来了吗?出岫连忙往知言轩的待客厅去,果见那英俊男子面色凝重,眉峰微蹙,颀长身姿站在厅内,正定定望着案上冒轻烟的茶盏,似有所想。 “小侯爷。”出岫浅浅一笑,迎面进门招呼道。 沈予迅速回神看过来,目中是浓重的关切与思念:“这几日你忙得很,我都瞧不见你了。” 出岫垂眸,勉强回道:“是我瞧不见您才对,这几日您也不常在府里,是准备动身回京州了吗?” 岂知沈予摇了摇头,并不回答,反而问道:“你肩伤如何了?” 肩伤吗?若非沈予问起,出岫都快忘了,十四日前,浅韵曾用匕首扎在自己左肩。也不知沈予给的是什么药膏,令伤口愈合得极快,平日若不抬臂或是触碰伤处,她倒也不觉得疼。 “每日一早一晚,淡心都会为我敷药,您若不说,我都忘记自己还负着伤呢!”出岫试图用轻快的语气与沈予交谈,也想以此暗示他,她过得极好。 听闻此言,沈予疏清一笑,再不复往日的风流潇洒,反而有一种成熟与稳重。这令出岫多少有些意外之喜,可转念想起促使他气质改变的缘由,又不禁悲从中来。 此刻但见沈予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白药瓶,递到出岫手中道:“想着你那瓶药也该用完了,这一瓶不仅有助愈合伤口,而且还有除疤的功效,你不妨试试。” 出岫笑着接过药瓶,尚能感受到瓶身上的余温,那是来自沈予怀中的温热,仿佛他交给自己的不是一瓶药,而是他的一颗真心。 出岫忽然觉得这药瓶异常烫手,几乎要令她握不住。她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不去多想,客气地向他致谢:“多谢小侯爷惦记。” 这份突如其来的疏远,沈予敏感地感觉到了,遂摇头苦笑一声:“晗初,我们非要如此吗?” 出岫佯作听不懂:“小侯爷唤错了,我是出岫。”她顿了顿,补充道:“也是离信侯的遗孀。” “遗孀”二字一出,沈予目中顿时闪现绝望之色,浮在那双墨黑潋潋的瞳仁中,浓得几乎化不开。出岫不知他是想起了云辞,还是在为谁感怀,可她自问已说得足够明白,而且也笃定,沈予并非死缠烂打之人。 只是这一次,出岫猜错了。沈予是下了极大决心,也不再给彼此逃避的机会,直直问她:“倘若为挽之报了仇,你还愿意离开云府随我走吗?” 出岫闻言眸光微闪,不假思索地坦诚道:“在知晓真相之后,我已决定生死相随,否则那日也不会躺入他棺椁之中……即便不能去黄泉路上陪他,我也会守着他这份家业,恪尽不渝。” 她说得毫不犹豫,也瞧见沈予在听到“恪尽不渝”四个字时身形一顿。然,长痛不如短痛,无论是对于云辞的深爱,还是为了云氏的名声,她一个寡妇,都不该与文昌侯的嫡幼子过分亲近。 沈予已意料到出岫的拒绝,因此并不灰心。他看向出岫,毫不掩饰自己的痴迷与深恋:“我知道,自始自终都是我心存妄想,从前是赫连齐,如今是挽之……但我不甘心,错过一次也就罢了,如今怎能再错过一次……” 他不由自主上前一步,想要伸手去抚弄出岫那双柔荑,后者却惊得退避一步,亟亟躲开,将他的左手晾在半空之中。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空悬着顿了顿,继而缓缓收回:“晗初,这也是挽之的意遗愿,他并不指望你为他报仇,更不愿你为他守寡,他希望往后的日子你能过得快活,而我……” “如今我便很快活。”出岫突然打断沈予,轻声而又郑重地道:“能嫁给他,在云氏族谱上得到一席之地,已是我此生最大的快活。旁的人,我不会再去看了。” 经历过最壮丽辽阔的一份爱,便如见识过最美的风景,往后,又有什么感情能比得过这份生死相许的深情? 云辞虽已死去,可他所给予的那份情如此完美、刻骨铭心,这世上,已没有第二个人能入自己的眼底。 曾经沧海难为水,有他,无论生死,此生足矣。 想着想着,出岫竟又要落下泪来,她刻意抬眸去看厅里的匾额,意图克制着不让泪珠从眼眶滑落,也克制着不去看沈予的神情。 “如今挽之才刚刚离世,你看不开、放不下,也是自然。”沈予并不气馁,不愿放过出岫一丝表情:“我不会再放弃了,从前我已两次放手,这一次,不论是为了挽之,还是为了我自己,我都不会轻言放弃。” 眼前名为“晗初”的女子,仿佛是为他而生的一个诅咒,诅咒他再无动心与情爱。不是没有尝试过解脱,在她跟随云辞离开追虹苑之后,他比以往更加恣意荒淫,然而心底的思念与悔恨,也令他越发空虚。 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刁蛮活泼、温婉贤淑……女人不知见了多少、看了多少,再无一人比得上她。他又何尝不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我会等你。”他慎重言道,也终于做足了心理准备,更有无比耐心:“无论多久,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等着你。你要守着挽之,我无权阻拦……但我会等。” “小侯爷。”出岫终是垂了泪:“您又何苦……我不值得。这一世我……” “你别说,听我说完。”错过了这次机会,沈予不知自己还要再等多久:“我在那纸婚书上签下媒证之名时,已是想明白了。你要替他报仇就去报,但我希望你有困难时,不要拒绝我的帮助……” “晗初,别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废人。”说着说着,沈予已然双目赤红,极力忍耐着某种汹涌袭来的情绪:“你若累了,不妨回首看看,身后还有我。” 这话一出,出岫立刻转过身子背对沈予,不愿让她瞧见自己落泪。可那微微耸动的双肩又如何能瞒得住?沈予绕到她面前,语中有些欣慰之意:“晗初,你为我哭了?” 他缓缓伸手,似要接住那潸然明珠,见出岫又要闪躲,连忙握住她一只手臂,喑哑着道:“别哭,你肩伤未愈,会牵扯到伤口。” 出岫只一径抽噎着,不愿再说下去:“小侯爷请回罢,咱们独处时间久了,容易招惹话柄。” 气氛在这一刻凝滞起来,沈予沉默片刻,继而长叹:“无论你这次说什么,也休想赶我走了。你方才不是问我这些日子去哪儿了?我在看园子……” 他坚定的话语充斥着她的双耳,似要将她缓缓包围:“我已向父侯修书相告……从此以后,我将长住烟岚城。” 长住烟岚城!一刹那,出岫震惊得忘了哭泣,抬起一双泪眸,亟亟问道:“文昌侯怎会允许?” “怎不允许?挽之留下云府寡母寡妻和偌大家业,我对父侯说我要留下照拂。”沈予面有悔色,又是一声苦笑:“因为挽之的腿疾,文昌侯府欠了云氏天大的人情,这也是我应尽的责任,父侯不会不允。” 此时出岫已不知该如何接话了。她抬手拭去眼中泪痕,正欲再劝,沈予又是续道:“我想过了,如今你是离信侯遗孀,我长久住在云府于你名声有毁……故而我在外头买了个园子,距此只有两个街口,也方便照应。” “小侯爷……”出岫唯有哽咽着,也不知是感动于沈予的这份情,还是愧疚于自己的无以为报,她只得别过脸去,无力地摇头。 “我说过,我不勉强,但你也别拒绝,让我等着好了。就算为了挽之,我也不能轻易走,更何况此处有你。”沈予忽然笑了,笑得有几分风流与无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流连风月的沈小侯爷:“别劝我回京州,你也劝不动。” 事到如今,出岫也明白难以改变他的心意:“太夫人知道吗?” “知道。”沈予痛快地回答:“我已向她报备了,待我买的园子收拾利索便搬出去。在这之前,还要在云府暂住一个月。” “太夫人……没问你为何留下?” “她没问,也不需要问。”沈予仍旧笑着,好似有掩藏不住的悲伤:“以她老人家的精明,怎会瞧不出来?” 沈予想了想,又调侃着补充:“我觉得,太夫人也希望我留下,也许……有个能信得过的男人,她心里也踏实些,更何况我医术不错。” 不可否认,沈予这人虽性子别扭,可要逗弄起人来,尤其是女人,也有几分本事。出岫被他调侃太夫人的这一句逗出了笑,面上又是泪痕又是笑靥,反倒有种说不清的风情。 沈予痴痴地看着,似入了神一般:“晗初……” 这一个称呼,令出岫的笑意渐渐沉敛下去:“晗初已死,小侯爷,您还是唤我出岫罢。” “不,我该唤你‘出岫夫人’。”沈予还打算说些什么,眼风却扫见淡心的身影。 “夫人,大小姐来了。”淡心匆匆禀道,她是故意来打断两人的交谈,只怕云想容会误解出岫与沈予的关系。 云想容怎会来了?出岫有些疑惑,她自问与这位云府大小姐从无交集,可既然人已经来了,她也不能不见。 出岫与沈予对望一眼,后者察觉应当避嫌,便道:“我先走了,你将眼泪擦擦,若她问起来……”沈予原本想为出岫的泪水找个说辞,可转念一想,云辞亡故不久,她思念亡夫,旁人不问也知。 而此时出岫已顾不上再说话,连忙接过淡心手中的帕子擦拭泪水。沈予见状不再多言,转身朝待客厅外走。一只脚刚出了门,迎面瞧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娉婷而来,容貌清妍,眉眼别致,不想也知,这必然是云辞的庶妹,云府大小姐云想容。更何况,她身后还跟着个丫鬟。 沈予斟酌着是否要招呼她一声,又想起彼此不曾认识,且男女有别,便弃了这念头。 岂料,云想容反而款款走至他面前,脸色绯红盈盈礼道:“想容见过小侯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0章 云想衣裳花想容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云想容怎会认识自己?沈予有一瞬间的诧异,然转念一想,许是方才淡心告诉过她自己在此,便也了然地回礼:“大小姐。” 这三字称呼沈予自问说得如常,可云想容的脸色却变得更为红润,连耳根子也红了起来。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许是不常见到陌生男子,才会觉得羞赧。如此一分析,沈予也未感有异,又一颔首便抬步离开。 直看着沈予走得远了,云想容才定神走入待客厅,俯身行礼:“嫂嫂。” 出岫这是第二次以离信侯夫人的身份见云想容,上一次,还是阖府拜见之时。两人私下从未单独说过话,且出岫自以为这个遗孀身份并不受各房认可。因而她未曾想到,云想容肯唤她一声“嫂嫂”。 无论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这多少令出岫有些动容,她连忙上前虚扶一把,对云想容笑道:“大小姐客气了。” 云想容抿唇笑了笑:“嫂嫂太见外,唤我想容即可。” 出岫闻言亦是笑了,不禁打量起这个只比自己小一岁的女孩子。二姨太花舞英平日总打扮得珠光宝气,想要掩盖低微的出身,可云想容似乎没有继承其母的性子与喜好。但见她穿着一袭淡蓝衣衫,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又不失少女的柔媚,直教人想起天边一朵绵云。 且还是风雨过后的初晴之云,带着些清新的水汽,很是令人心旷神怡。 出岫并未与云想容多做客套,笑着问她:“大小姐来找我有何事?” 云想容有些犹犹豫豫,咬着饱满的樱唇似在斟酌,半晌,才勉强道明来意:“我想问嫂嫂要个人。” “谁?” “从前夏嫂嫂身边的丫鬟灼颜。”云想容边说边去看出岫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解释:“灼颜随夏嫂嫂嫁过来时,已打定主意要做云府的人,连卖身契都给带了过来……如今夏嫂嫂去世,她这贴身丫鬟也怪可怜,若是嫂嫂您用不上她,不如将她调去我那儿罢。” 灼颜何时与云想容有了交情?亦或者,云想容只是对她起了恻隐之心?出岫有些意外,因为在她记忆之中,灼颜有些媚上欺下,不能说人品不好,但她不像浅韵、淡心一样爱憎分明、一心为主。 云想容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又是个良善温顺的女子,如何会与灼颜走得近了?还是说,灼颜使了什么手段刻意接近她? 这般想着,出岫不禁娇眉微蹙,心中升起几分警惕。莫要说如今夏嫣然之死尚未水落石出,灼颜还不能离开知言轩;即便是为了云想容着想,她也不愿让灼颜过去侍奉。 更何况,太夫人已发过话,知言轩的下人不能随意调走。 出岫只觉太夫人给的理由甚好,不妨拿来一用,便对云想容婉拒道:“不瞒你说,我原本也觉得如今知言轩人手太多,大可拨给各房……只是太夫人不乐意,说我如今怀了身子,日后多有用人之处,不许将下人拨出去。” 听闻此言,云想容却不气馁,想了想,又道:“母亲指的是从前侍奉大哥的人,可灼颜是夏嫂嫂带来的,论理只能算半个知言轩下人。” 这话令出岫更是诧异,听云想容话中之意,她分明打定主意要带灼颜走了。 当真怪哉!云想容若只是随口问问也就罢了,可自己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一般人也该识趣放弃了。她却锲而不舍,必是存了正经心思。 由此可见,云想容并非仅仅是可怜灼颜,想来私下也该与灼颜有些交情。出岫不禁联想起太夫人的揣测……若夏嫣然之死当真与二房有关,莫非,云想容是知道了什么? 毕竟她与云起一母同胞,倘若察觉出什么内情,想要为兄长加以掩饰也无可厚非。如此一斟酌,出岫更不能让云想容带走灼颜,便假作为难地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这身份是如何来的,如今在太夫人跟前我说不上话。你若真想讨要灼颜,不如自己去张口,会比我更有分量。” 提起太夫人,云想容仿佛也犹豫了,她抿唇想了想,才道:“还是……算了罢。如今大哥与夏嫂嫂过身不久,一年一度各地报账的时候又该到了……待过了三月再说罢。” 出岫暗自松了口气,颔首道:“实在对不住,我人微言轻,也是无能为力。” 云想容摇了摇头:“没有这事,如今说嫂嫂人微言轻的,日后看到嫂嫂这胎一举得男,他们都要悔得咬断舌头。” 云想容这话说得真诚,出岫听在耳中,更添几分动容。她不禁抚上自己的小腹,心中却想着那个被云辞亲手打落的孩子。 若是那个孩子能生下来……无论男女,定然都是玉雪可爱。想着想着,出岫只觉大为黯然,为了她无缘人世的孩子,也为云辞无嗣的遗憾。 云想容自顾自说着,见出岫突然没有接话,才发现她的神伤:“是我失言,嫂嫂莫怪!”她以为出岫想起了云辞,鼻尖一酸内疚地道:“都是我不好……” 出岫摇了摇头,不愿在外人面前落泪:“不是,与你无关。” “嫂嫂……”云想容显然是想要安慰出岫,可又不知该如何张口。出岫见她越发言语无措,不禁轻轻叹道:“我没事,你不必担心。我命淡心送你回去罢。” “不必了,我的丫鬟在外头候着。”云想容低身行礼:“嫂嫂安心养胎,今日是我冒昧了。” “没帮上你,是我的错。”出岫客气地回道,执意要将云想容送出门。 果然,外头站着一个丫鬟,见到云想容出来连忙行礼。那丫鬟看到出岫,莫名地脸色一白,瞬间又迅速恢复过来,继而开口问候:“给夫人请安。” 出岫点头,只看了丫鬟一眼便觉得眼熟。弯弯的眉眼似两道月牙,白皙的肌肤显得剔透,虽说云府美婢如云,可放眼整个府内,单以这丫鬟的容貌气韵,想来也算个中翘楚了。 尤其是弯如月牙的眉眼,看着有几分盈盈笑意,真真是眼熟得紧。出岫正兀自想着,心中忽然晃过一个影子——玥鞠! 云起身边的丫鬟玥鞠!那个与自己同染瘟疫、却最终没能保住性命的女孩子。 出岫疑惑地看向云想容身边的丫鬟,不由自主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回夫人,奴婢叫‘玥菀’。”丫鬟低眉顺眼地回道。 玥鞠、玥菀……“玥鞠是你的姐妹?” 出岫本是随口一问,不曾想,玥菀面上忽然浮现戚色,月牙般的眸子里也闪过泪花,哽咽回道:“玥鞠正是奴婢的亲姐姐,夫人您还记得她……姐姐地下有知,也该安慰了。” 出岫又怎会不记得玥鞠?若不是那个名为“玥鞠”的丫鬟,她不会染上瘟疫被移至别院疗养,云辞不会衣不解带地照顾她,更不会对她表明心迹……也正是玥鞠送来的那个锦盒暗藏春药,云辞才会与自己发生肌肤之亲…… 说来说去,玥鞠也算是成就这段情缘的诱因了。 “我怎不记得她?”出岫想起那如花少女的早逝,不胜唏嘘道:“难怪长得如此相像,原来是亲姐妹。你姐姐很好,只是……瘟疫太过凶猛,谁又说得准生死呢?” 此刻玥菀早已垂泪不止:“夫人好福气,当时能得侯爷亲自照料,救回性命。可,我姐姐她命苦福薄……” “玥菀!”话到此处,云想容突然开口呵斥:“你太失礼了!” 玥菀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用袖子擦干眼泪,惶恐着认错:“奴婢知错。” 云想容又瞪了她一眼,才转对出岫致歉:“嫂嫂莫怪,是我没管好下人。” “痛失至亲的滋味你我都已尝过,由己及人,如今也能体会一二。”出岫委婉地为玥菀解围。 玥菀立刻向出岫投来感激的一眼,便听云想容又道:“玥鞠和玥菀两姐妹,一个拨给二哥,一个拨到我这里。平日也不见她与玥鞠太过亲厚,今日不知怎的……”那话中之意,分明暗指玥菀借机在出岫面前扮可怜,意图博得同情。 出岫假作听不出这话中之意,只笑道:“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一会儿屈神医要来为我请脉,你尚未出阁,撞见他多有不便。” 这一句倒是令云想容谨慎起来,耳根子又是一红,微微点头道:“那我先回去了。嫂嫂保重。” 出岫颔首,正欲再次开口作别,却听云想容低声又问:“嫂嫂说的这位屈神医,是沈小侯爷的师傅吗?” “正是他。”出岫不解她为何有此一问。 然而云想容只莞尔一笑,未再多说,领着玥菀告辞离去。 这事过后,知言轩倒是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而且人手也是有增无减,越来越多: 先是迟妈妈受太夫人指派,来帮出岫“安胎”;继而浅韵也重回知言轩,分担了淡心的差事;紧接着,太夫人当真调拨了一个名唤“竹扬”的女护卫过来。 云府看似又恢复了平静,日子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直至女护卫竹扬来知言轩的第五天,有人暗中将一张字条夹在浣洗房送来的衣物里,没有指明是给谁,字条上只写着一句话—— “今夜亥时,内花园假山,请君看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1章 好戏连台请君看(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浅韵是头一个发现字条的人,她从前负责云辞的饮食起居,如今重回知言轩依然做着旧差事,只不过服侍的主子已非那个乘风归去的白衣谪仙。 在叠挂衣物时,浅韵发现这字条掉了出来,便立刻呈给出岫。 字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若非这人字写得不好,便是故意为之,不想泄露自己的笔迹。可,这字条究竟是给谁的? 虽说这些衣物都属于出岫,可接手差事的人是浅韵,堂堂侯爷夫人必不会自己动手整理衣物。而且,浅韵才刚回知言轩,府里知道的人并不多,在这之前,一直是淡心在照顾出岫的饮食起居。 如此一来,这字条最最可能是给淡心的,但也不排除是给浅韵或是自己的。一时之间,出岫毫无头绪。 “今夜亥时,内花园假山,请君看戏。”出岫又喃喃念了一遍这字条,心中斟酌着今夜是否该去一探究竟,又该派谁去…… 内花园假山,那个方位应是介于两条抄手游廊之间,而且,假山正对着的地方,东西两侧抄手游廊所连接的园子,东边是云起所住的金露堂,西边是云想容所住的霓裳阁。 云起、云想容……出岫脑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可再想抓住时,却又茫然起来。她隐隐觉得今夜这“戏”是与云起有关,保不准也与云想容有关,毕竟,这位云府大小姐几日前才来过,讨要的丫鬟恰好还是灼颜…… 到底该不该去?万一是个圈套呢?出岫想了想,倘若来者是针对自己,则以她离信侯遗孀的身份,最毒辣的陷害只能是两个方面:要么污蔑她不守妇道,要么残害云辞的“遗腹子”。 若当真如此,出岫反倒不怕了。一则“不守妇道”这个罪名太夫人必不会相信;二则她是假孕,便也不怕有人害她落胎。这般想着,出岫自觉该去走这一趟,既然有好戏可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然而在这之前,出岫还是慎重地考虑了一番。她先是招来浅韵,郑重嘱咐道:“你去给小侯爷传个话,请他今夜留在厢房里观察情况。倘若子时知言轩拱门前不是亮着五盏灯笼,便请他走一趟荣锦堂,请太夫人出面寻我。” 浅韵领命,却有疑问:“何不让小侯爷陪着您一起去?这也安全些。” 出岫摇了摇头:“也许幕后之人正要抓我的把柄,我一个寡妇,三更半夜与男人一道逛园子,哪能说得清楚?” 浅韵了然,干脆回道:“奴婢这便去告诉小侯爷。” 浅韵走后,出岫又唤来淡心:“今夜知言轩主园门前,多加一个挂钩,但先不要挂灯笼。这事你办得隐蔽些,别让人知道。” 淡心并不知道字条之事,虽心中生疑,到底没有多嘴询问,听命而去。 出岫这才招呼过竹扬,道:“今夜内花园当值的护卫都有几人?你能打听来吗?” 竹扬沉吟片刻,回道:“按理该是二爷园子里的人当值,亥时交接换班。” 听闻此言,出岫更觉今夜非走这一趟不可,但独自前往又实在危险。如此斟酌一番,她选择相信太夫人的眼光:“竹扬,你我相识不过才五六日,但你是太夫人亲自挑选的,我也不瞒你,今夜我要去一趟内花园,也许有些危险,想请你随我一道。” 闻言,竹扬轻轻挑眉,露出些英姿飒爽之色,痛快点头:“但听夫人吩咐。”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出岫顿了顿,看向她询问,“我是说,这事先瞒着太夫人。你能做到吗?” 这一次,竹扬神色变得微妙起来,并未即刻回答。 这是不悦?还是不从命?出岫说不上来,只觉她这副不置可否的态度,不如浅韵、淡心的爱憎分明来得让人痛快。 出岫想了想,到底还是低叹一声:“罢了,你听命于太夫人,我本不该教你为难。” 竹扬仍未接话,而是反问道:“您不让我随您去?还能寻到旁人吗?” “自然是能的。”出岫想到了竹影,原本她不想带他去,毕竟竹影是个男人。从前竹扬没来时,她还能让竹影随侍护卫。可如今太夫人既调拨了女护卫过来,便也是隐晦提醒她注意男女之别。出岫又岂能不懂? 只是,她实在太想去“看戏”了!如若当真是有人暗中帮她,也许,夏嫣然之死,更甚是云辞之死,今夜都能有些意外收获。这个风险,她自问值得去冒。 想到此处,出岫对竹扬再添了一句:“你不必担心,他身手不错,应能护着我的安危。” “他?”竹扬又是一挑眉,忽而凝了神色,似有所想。 “怎么?”出岫仍旧不明白这女护卫的想法,其实竹扬很年轻,看着与竹影差不多年纪,应是比浅韵、淡心大上一两岁,虽说不够娇柔妩媚,可那股子英气却很独特,也为她平添了一些独特的神韵和……神秘感。 “夫人还是让属下去罢,同为女子,遇事也方便一些。”但听竹扬忽然改口,又刻意勾唇强调:“更何况,属下自认拳脚功夫不逊于男人。”那语气听着很是自信。 “如此最好不过,但请你先瞒着太夫人。”不到万不得已,或是寻到什么蛛丝马迹,出岫不想无故惊动她老人家。 “属下明白。”竹扬又恢复了快人快语:“属下是夫人的护卫,自然以夫人的意志为重。” 听了这句话,出岫心中更踏实了些,又与竹扬细细交代了一些事情,两人便等着亥时降临…… ***** 这一晚仿佛过得极为缓慢,出岫在安排好一切之后,仍旧觉得时间难捱,坐卧不安。 三月初的夜风拂在面上尚有些凉意,尤其衬得这诡异夜晚令人毛骨悚然。戌时三刻刚过,出岫与竹扬皆换了一袭黑衣,悄然从知言轩的后门走出来。 出岫不知竹扬使了什么法子,又用了什么说辞,只见两人一路走出去,知言轩的值守与暗卫皆无动静,没人询问,更无人阻拦。 竹扬看着出岫涩涩发抖的肩膀,在她身后幽幽开口:“夫人。” 出岫瑟缩一下,好似受了惊,回过头来轻声道:“咱们还是并排走罢,你在我后头忽然出声,我后背发凉。” 竹扬低低嗤笑一声,道:“要不夫人回去罢,您若信得过属下,便让属下代为一探。” 出岫不假思索,断然回绝:“不,我必须亲自走这一趟才安心。再者,我也不能教你单独为我涉险。” “护卫的职责,难道不是保护主子的安全?”竹扬说得不紧不慢,很是沉稳:“我在后头看着,您都怕得发起抖来。既然如此,又为何要逼着自己去?” “怕是自然,也有些紧张,”出岫拢了拢衣襟,道,“而且也有些冷。” “夫人若真觉得冷,不妨回去加件衣裳。”竹扬看破不说破,给她一个台阶下。 “来不及了。”出岫摇头,明明那个“冷”字就是借口而已,她不愿在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面前表露惧意,尤其,还是太夫人派过来的人。 “来不及?夫人倒是无所畏惧,不怕阴谋诡计,也不怕冷。”竹扬边走边再次嗤笑,那神情端得是几分轻松自在。 竹扬的这个反映,令出岫多少有些诧异,在她眼里,护卫都该似竹影那般少言寡语,一丝不苟。竹扬的话虽不多,但显然并不是个乏味之人,偶尔没上没下,性子也较为随意,处处都流露出自信和……不以为然? “你难道不怕吗?”出岫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 竹扬习惯性地挑眉:“为何要怕?夫人小觑了云氏铁卫‘竹’字辈的身手了。” “‘竹’字辈?”是了,竹影乃‘竹’字辈,又跟在云辞身边,应也是顶尖儿的功夫。可眼前这十八九岁的姑娘,身段笔直又纤细,纵然有几分英姿,难道身手还能与竹影相提并论?出岫有些不信。 竹扬看出了出岫的疑惑,便回道:“唯有一等护卫,才是‘竹’字辈。”她仿佛是在陈述事实,听不出半分骄傲亦或艰辛,语气平淡至极。 一等护卫?如此说来,竹扬的功夫还真能与竹影相提并论?出岫忽然明白她为何能如此沉稳了,至少,她自保是没问题的。 想着想着,出岫不禁加快脚步,只怕自己迟到会真的错过“好戏”。竹扬见主子心意已决,也未再多言,与之并肩摸黑往内花园而去。 待走到花园入口,竹扬伸手拦住出岫,道:“主子在此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出岫亟亟拉住她:“别,我随你一起。” 竹扬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我去将那些值守‘解决’掉。” “解决?”难道要杀人?出岫大惊。 “我有迷香,去去就回。”竹扬勾唇解释,一个闪身已失去踪影。 出岫独自藏身在内花园的暗门外,越发觉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明明竹扬才离开片刻功夫,但她觉得已过了很久。 幸而,竹扬的功夫并未让她失望,当真是“去去就回”,返回时也一派轻松随意,不仅没有负伤,连呼吸都很均匀有力。 “走罢。”竹扬拉过出岫的右臂,忽然纵身一跃。后者只觉头脑一沉,颈处生风蓦得一冷。再定神时,人已被抽到院墙之上,而且,正正离假山不远。 出岫有些恐高,连忙掩唇,只怕自己会惊呼出来。她正欲开口说话,但听竹扬“嘘”了一声,道:“有人来了。” 话音落下,出岫定睛往假山方向看,只能听到耳边阵阵夜风飒飒猎猎,除此之外,再无动静。 心中生着疑虑,此时但见内花园外门忽然跑进来一个身影,看身段似是个窈窕女子。与此同时,西边的抄手游廊处,也脚步匆匆走来一人。 两人仿佛极有默契似的,前后脚走入假山之后,看那样子,绝不是头一次在此约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2章 好戏连台请君看(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瞧见这一幕,出岫不自觉地侧首看向竹扬,见她正眯着双眼倾身细听,便也稍稍定了心神。 假山之后传来轻悄的说话声,窸窸窣窣,并不能听清楚,出岫见竹扬面上凝神似听得仔细,不禁有些焦急。 竹扬回神见出岫抿唇蹙眉,知她之意,便伸手从墙头的桃树上折下一枝花枝,探手一挥,直直往假山后扔去。 “什么人?”只听一个年轻男子忽然开口喝问,不仅声音忽然变大,且还带着几分谨慎与担惊受怕。 是二爷云起!出岫立时反应过来。这个男人的出现,是在她意料之中,可,从外头进来的女子又会是谁? 漆黑深夜之中,光色黯淡至极,但见那女子从假山的阴影里探出一只手臂,拉住云起的衣袖:“二爷别急,是掉下的树枝而已。” 听这女子的声音,出岫觉得很是耳熟,可一时之间实在想不起到底是谁,她脑海中隐隐约约浮现个名字,又不敢妄加揣测。 此后,云起与那女子又恢复了小声说话,一阵悄声耳语过后,女子还娇喘了两声,似是遭了云起的“轻薄”。出岫心知肚明,这“轻薄”必是那女子心甘情愿受下的。 未几,两人前后脚从假山之后迈出,云起快步往内园西侧而去,拐进抄手游廊,应是回了金露堂。 再看那女子,在云起离开后没多久,也穿着斗篷蒙着头,匆匆从假山后出来。她边走边整理裙裾,显然,方才两人虽没有行那龌龊之事,可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之举是免不了的。 出岫心中冷笑一声,暗道云起挺喜欢在假山周围行龌龊之事,上次他轻薄自己,也是选在假山下头,当真好不要脸! 事已至此,可见今晚这场“戏”是结束了,出岫认为这一趟有些白来,却又不算白来。这“戏”虽不如她想象中的精彩与危险,但也算掌握了云起的一桩不轨之举。 难道……传字条的人就是为了让自己来看这场“私情”?出岫有些想不通,又见此地并非长留之处,便对竹扬道:“咱们回去罢,顺便瞧瞧那女子是哪个园子的。” 语毕,却见东侧的抄手游廊里又出现了一名女子,且还提着一盏灯笼,大胆得很。出岫眯着双眸试图辨清她的面目,待见她提着灯笼走到假山下,才隐隐认出她是谁。 是玥菀!若非前几日才见过这丫鬟,还算印象深刻,出岫只怕也认不出她来。 此刻玥菀正提着灯笼左顾右盼,似是防人,又似寻人,也不知她到底是要做什么,围着假山附近转了一阵子,便又顺着原路返回,应是回了云想容的霓裳阁。 云起、玥菀、云想容,这三者之间到底……电光火石的一瞬,出岫立刻想到一个人!若她猜得不错,方才与云起偷偷幽会的女子,必定是…… “竹扬!你快跟上方才往外头走的姑娘,看她去哪儿了!”出岫亟亟对竹扬道,不自觉地伸手去拽她的衣袖。 竹扬二话不说护着出岫从墙头跃下,两人快步走出内花园,她才开口道:“夫人自个儿当心,园子里到处都是当值的护院,有事你务必大呼出声。”言罢已脚底生风似的离开。 出岫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有个想法隐隐生出,却又不敢坐实,只盼着竹扬能追上与云起私会的女子,看看到底是谁。想着想着,她不禁生出一阵冷汗,心中也突突跳着,唯有加快脚步往知言轩返回。 夜色深浓,晚风徐来,四周的树木风摇影动,在地上氤氲出片片黑影,仿佛许多隐藏在暗处的不轨之徒,想要趁着月黑风高出来作恶。 树叶的“沙沙”之声间或传来,合着满地满墙的阴影将出岫包围其中,令她感到阵阵窒息。她独自走在回知言轩的路上,心中又多出几分后怕,只觉这一夜是无尽的诡异与惊悚。 她怕的并非是云起的放浪,而是那放浪背后所隐藏的心思……出岫感到自己抓住了什么,离某个真相已经很接近了……只差临门一脚,便能推开那扇隐藏阴谋的暗门。 一路之上,因为缺乏竹扬的陪伴,便有几个护院从暗处跳出来请命。出岫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话,她几乎是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知言轩。 浅韵早已在垂花拱门外提着灯笼等候多时,远远望见出岫神魂尽失的脚步,连忙迎了上去。她虽神色冰冷,目中到底也是好奇与关切:“竹扬方才已回来了,夫人可有受伤?” 竹扬已经回来了?她是跟丢了?还是说……出岫定了定神,对浅韵道:“将你手中的灯笼挂上去罢,免得小侯爷担心。” 浅韵领命,挑了竿子便往门头上挂灯笼。出岫心里记挂竹扬的消息,没等浅韵挂完灯笼,已亟亟迈入主园,果不其然,竹扬正在她寝闺门前等着。 “夫人,”竹扬神色沉稳不变,回禀道,“那女子的脸我瞧见了,不过我来的时日太短,并不认得她是谁。” 出岫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可瞧见她进了哪个园子?” “她进了……知言轩,住在后院东起的第二间房。” ***** 自出岫在荣锦堂与几房姨太太吃了那顿早膳过后,太夫人便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可夜中“看戏”的第二日清晨,出岫却再次得到太夫人的传唤。 昨夜之事太夫人迟早都会知道,出岫之所以不让竹扬禀报太夫人,也只是希望当夜能瞒着她,并不指望能永远隐瞒。 出岫决定将夜中所见全盘告知,便去了一趟荣锦堂,岂知,太夫人对此事只字未提,反而拉着她道了半天家常,又叮嘱她好好安胎。而且,是当着二房母子的面,不过云想容不在当场。 出岫见太夫人没有单独留自己说话的意思,又怕花舞英和云起在场会看出什么端倪,便忍着心中所想,做出一副孕中多思之状,刻意道:“屈神医前几日来诊脉,说这一胎十之八九是个男孩儿。” 太夫人闻言很是欢喜,看不出半分假装的模样,不仅赏赐了些珠宝首饰,还给了一座汉白玉的送子观音,才命迟妈妈送她回了知言轩。出岫觉得太夫人已经知道了什么,并且是在暗示什么。可细想之下,仍旧一头雾水。 原本想要将昨夜的来龙去脉相告,请太夫人拿个主意,然而今日她这举动似在表明想要袖手旁观……若当真如此,仅仅凭借知言轩这几个人,浅韵、淡心、竹影、竹扬……如何成事? 出岫越想越是头痛,加之昨晚喝了风、凉了胃,今早又多思多虑一番,此刻竟是隐隐感到胃部不适。人还未走回知言轩,半途中她已忍不下去,扶着墙沿干呕起来。 “嫂嫂!” “夫人!” 几声称呼同时响起,有男有女,皆是语带关切。出岫胃中翻涌,又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只觉头晕一阵胜过一阵。 “嫂嫂怎么了?”这一次出岫听清了,那句“嫂嫂”来自云想容。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摆了摆手,正欲说一句“不碍事”,手腕却忽然被人握住。 出岫抬眸一看,是沈予。他怎会与云想容在一起? “我为夫人把把脉。”沈予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关切之色,不由分说为她诊起脉来。 “还用把脉么?有孕在身的女子不都是如此?”云想容掩唇娇声而笑,暗示沈予大惊小怪。 沈予却不以为然,诊了半晌,才隐晦地道:“夫人有孕才两个多月,平时里也不常呕吐,今日这症状,固然是孕吐的缘故,也是因为夜中睡得不好,又着了凉。”他松开出岫的手腕,慎重嘱咐:“夫人平日应减少忧思,多注意休息。” 出岫抚着胸口平复半晌,才客气道:“多谢小侯爷提点,教您看笑话了。” 沈予眼中划过一丝黯然,似为这客套的疏离而难受。可终究没有当着外人的面儿再说什么,只深深看了她一眼,仅此而已。 “嫂嫂定是思念大哥,才夜不能寐。”云想容适时开口,天真地关切道:“嫂嫂节哀,您养好身子产下世子,才是关键。” 此时出岫也顾不上去问沈予为何会与云想容在一起,只觉得头重脚轻,难以承受,便敛神回道:“是妾身失仪,且容先行告辞。” “嫂嫂慢走。”沈予本还想叮嘱几句,却被云想容的“慢走”两字挡了回去,他只得点头回礼,看着迟妈妈搀扶出岫离开。 “大小姐若无事,在下也告辞了。近日忙着搬迁,实在有些分身乏术。”本是一场偶遇,岂知云想容忽然问起岐黄之术,沈予看在云辞和出岫的面子上,也不好推拒,这才与她交谈起来。 云想容有些自责,怯怯地道:“都是想容不好,耽搁了小侯爷的正事,您快去忙,我也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沈予勉强笑了笑,实在无心敷衍:“告辞。”言罢转身往云府正门方向走,他心里记挂出岫的风寒,想去为她抓几贴药。 “小侯爷且慢。”刚走两步,沈予又被云想容叫住,只得回身再问:“大小姐还有吩咐?” “您唤我想容便好了。”云想容莞尔一笑,无限娇羞地望向沈予:“我有个不情之请……小侯爷方便之时,还请对屈神医说说,多为嫂嫂请脉问诊。我看她近日脸色不大好。” 听闻此言,沈予的面色稍霁,想着方才对云想容的敷衍,也感到自己有些过分,遂软下态度夸了她两句:“大小姐心地纯善、秀外慧中,实乃闺中垂范。” 云想容闻言,面上“蹭”的红了起来,连耳后与脖颈都变得一片通红,垂眸赧然回道:“您过誉了。” 沈予笑笑,未再多言。 这边厢,沈予辞别了云想容;那边厢,出岫也回到知言轩。迟妈妈见她脸色实在差劲,路上又听了沈予所言,便对浅韵道:“你去熬些安神的补汤端给夫人。” 浅韵领命,连忙吩咐厨房。恰好知言轩近日一直做着药膳,浅韵仔细分辨,选了对孕妇最有益的一种,盛了满满一盅端进出岫房内。 出岫接过汤药,只喝了几口,立时脸色大变:“这汤……有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3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汤有问题?”浅韵娥眉立时蹙起:“这汤是我亲自端来的,之前我也特意尝过,怎会……” “浅韵……”出岫捂着小腹,只觉阵阵绞痛传来,原是想要再说什么,此刻却痛得无力言语。 “啪”的一声脆响传来,迟妈妈不由分说上前给了浅韵一巴掌,呵斥道:“你做什么?难道不知夫人肚子里是小世子吗?” 浅韵大感意外,捂着火辣辣的脸颊:“迟妈妈……”她也是太夫人身边儿出来的,从前在荣锦堂,迟妈妈对她一直慈蔼有加,如今这一巴掌…… 迟妈妈明知出岫这一胎是假,可仍旧斥道:“浅韵,前次你意图行刺夫人,可夫人不计前嫌将你从刑堂放出来,又让你重新做回知言轩的大丫鬟,你就如此回报她?” 浅韵抿唇,只觉得委屈,倔强不肯作答。 “迟妈妈……别吵了。”出岫腹中绞痛,面上冷汗直流,胃里也一阵阵地抽搐:“我……好难受。” “竹扬!将她押出去!”迟妈妈见状,亟亟朝门外护卫的竹扬命道,又连忙扶过出岫:“夫人忍着,我去唤屈神医。” 浅韵手无缚鸡之力,又怎抵得过竹扬的功夫?几乎是瞬间便被制伏了。她被钳制着踉跄往门外去,双眸却直直瞪着出岫,冷笑道:“我早该明白,你又怎会如此大度?我是想过要杀你的人,你岂会轻易放了我?” 而此时,出岫已疼得说不出半句话,唯有眼睁睁瞧着浅韵被竹扬带出去,迟妈妈也匆匆命人传唤屈神医。 未几,屈方匆匆而来,见出岫面色苍白,忙将手搭在她皓腕之上,诊断道:“无妨,是有人下了‘不干净’的东西,夫人没有性命之忧。” 迟妈妈眼见厅内聚集了几个侍奉的下人,便对屈方使了个眼色,又问:“那这一胎……” 屈方立时会意,又看了一眼出岫,蹙眉点头:“无碍。” 迟妈妈佯作松一口气,连忙招呼几个丫鬟将出岫扶进寝闺之中,屈方也去开了几贴药。 如此忙活到正午时分,出岫才沉沉睡去,再醒来时,出了一身虚汗,小腹倒是好受许多,早上的胃疼头晕也已无恙。 睁开双眸,隐隐约约感到眼睫上的湿意,也不知是梦里又哭了,还是出的汗。出岫只感到眼前有几个人影在晃,淡心、竹扬、迟妈妈……屏风后头还站着两个人,看服色、轮廓,应是屈方和沈予。 “夫人醒了!”淡心率先惊呼,众人便齐齐看向榻上。 出岫不大习惯这许多人守着自己,便挣扎着起身,勉强笑道:“你们怎么都在?” “夫人你可觉得好受一些?还疼不疼了?”淡心眼眶微红,哽咽道:“老天怎就不长眼,不让您有几天好日子过呢!” 出岫怔愣一瞬,才回想起所发生的事,不禁抚着额头问道:“浅韵人呢?” “老妇已将她打发去刑堂待罪了。”迟妈妈脸色沉稳,幽幽开口:“这也是太夫人的意思。” 又是刑堂?出岫张了张口,正欲替浅韵辩解两句,却见屈方绕过屏风,上前问道:“夫人可觉得好一些?” “无碍了。”出岫客气地点头:“有劳神医。” 见榻前站着这许多人,有男有女,出岫越发感到不自在:“我想静一静,迟妈妈和竹扬留下,你们都去歇着罢。”语毕特意瞧了一眼屏风后头的沈予,见他并不现身,也知他有所顾虑。 此时但听沈予的声音从屏风后头传来:“师傅,咱们走罢,让夫人好生歇着。” 屈方又对出岫嘱咐了几句,师徒两人便一并离开,淡心也顺势道:“我去煎药,神医说了,您得连喝五日呢!”言罢随之而出。 竹扬一直站在出岫榻前待命,见屋子里只剩下迟妈妈和自己,才出语问道:“夫人有何吩咐?” 出岫虽面白如纸,却难掩那份倾国容貌。她靠在榻上,声音虚弱地对竹扬道:“你去将浅韵从刑堂里放出来,贬去知言轩外园做三等丫鬟。” 言罢又看向迟妈妈:“劳烦您对太夫人禀报一声,浅韵我还有用,想留她一留。” 迟妈妈双眼微眯沉吟一瞬,到底是没有拒绝:“老妇明白,这便去向太夫人禀报。” ***** 浅韵只在刑堂里呆了不到两个时辰,出来时毫发无损。可到底是被剥去了大丫鬟的称号,贬去知言轩外园做些杂役活计,主要负责劈柴烧火。 浅韵平日虽不言不语,但人却极为骄傲,这等冤枉与侮辱,生平还是头一次尝到。她从前在太夫人跟前一手被调教起来,后又被送到知言轩侍奉云辞,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只是,一想起出岫也曾贬去浣洗房,心中仿佛也能体味到她那时的愤懑。被贬之后,浅韵对旁人的质疑、询问、疏远一概置之不理,一心做着烧火丫头,连淡心也渐渐疏远了。 转眼间,浅韵已遭贬斥四十天有余,这期间她一直不卑不亢,自顾自地做着差事,对一切人或事都充耳不闻,仿佛认了命。竹影曾来探视她两次,甚至提出要根据云辞的遗愿娶她过门,助她脱离三等丫鬟的身份。 然而浅韵却断然拒绝,对竹影也极为冷淡,渐渐的,竹影便不在她面前出现了。 “好端端的一桩姻缘,浅韵姐姐为何要拒绝呢?”就在知言轩下人们都对浅韵不冷不热、亦或避之不及时,唯有灼颜暗地里偷偷与她交好。当然,人前还是装作不相熟的样子。 出奇的是,向来独来独往,只与淡心、竹影交好的浅韵,竟对灼颜的接近默许下来,并未表露出从前那种冰冷的抗拒,反而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说起私密话。 “你觉得嫁给一个侍卫,就是好姻缘了?”浅韵拧干帕子擦了脸,淡淡相问。 灼颜笑了笑:“那要看是哪个侍卫,竹影是侯爷生前最信任的贴身护卫,在这离信侯府谁不高看他三分?连云管家见他也是客客气气的,保不准下一任云府总管就是他了。” “竹影自幼习武,不懂文书和经营,做不了云府管家。”浅韵否认道。 “原来浅韵姐姐嫌他前程不好?”灼颜“噗”地笑出声来,低眉想了想,又道:“也是,从前侯爷在时还好,如今侯爷去了,竹影这身份也有些尴尬……” “不要提侯爷!”浅韵不知怎得,忽而变了脸色:“逝者已去,闲事莫提。” 灼颜一怔,暗嗤浅韵小题大做。突然,她又想起了一件事,便小心翼翼地求证:“从前夫人在世时,呃,我是说我家小姐刚入门时,曾听迟妈妈说过,您是太夫人准备给侯爷的通房……可有此事?” “你话多了!”浅韵瞥了她一眼,端着方才洗脸的水盆走到屋子前,“哗”的一声泼向院子里。如今她是三等丫鬟,与人共住一屋,而灼颜还享受着夏嫣然生前的待遇,是一等丫鬟。只不过,如今出岫不使唤她,她也乐得自在。 灼颜发现每次提起云辞,浅韵都是面色不善,心中遂更加笃定自己揣测,道:“姐姐莫怪我多话……出岫自始自终都是沾了我家小姐的光,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怀上身孕,竟被太夫人做主扶正!别说姐姐你气不过,我也替我家小姐气不过呢!” 浅韵闻言并未附和,只抿唇道:“妄议主子,可是要被打入刑堂的。” 灼颜撇了撇嘴:“眼下就你我二人,姐姐怕什么?那狐媚子女人敢做出来,还怕别人说么?侯爷在世时,她分明已是失了宠,如今又哪里冒出来的身孕?也不知是和谁怀的野种,妄图谋夺云氏家业!” “灼颜,你够了!”浅韵冷着脸呵斥:“若再多说一句,你就出去!” “姐姐难道甘心么?以你这等姿容,委屈在知言轩做个三等丫鬟?你从前可是太夫人和侯爷身边儿最得脸的!” 灼颜似无知无畏,并不听浅韵的话,偏要说道:“我同姐姐从前不大相熟,但如今也瞧出了姐姐的人品。以你这般,又岂会在汤药里下毒害人?分明是出岫存心报复你,先将你从刑堂里放出来,给个甜头,再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话到此处,灼颜又冷笑一声,凉凉续道:“谋害侯爷的遗腹子,这罪名可是不小呵!一次不成还会有两次三次,姐姐难道要永远处于被动之中,受制于她?” 浅韵从前不知,原来灼颜如此牙尖嘴利。明知这是挑拨,她也不想回应,只道:“夫人已将我从刑堂里放出来,也没有再追究,你别说了。” “事到如今,你还叫她‘夫人’?她是哪门子的夫人?”灼颜颇有些愤恨不平,声音也不禁高了起来。她瞧了瞧窗子外头,又起身将门关死,咬牙道:“出岫的孩子不是没掉么?你的罪名也没坐实,只怕是逃得过初一,也逃不过十五。” 浅韵已不知该说些什么,唯有抿唇不语。 灼颜见她神色似有动摇,忙道:“姐姐你不想嫁竹影,那这府里的下人,你必定也都瞧不上了。” 话到此处,浅韵眉间划过一丝黯然,再也忍不住哽咽道:“我侍奉侯爷多年,如今又有谁还能比得上他?”说着已要垂下泪来。 灼颜附和着轻叹:“是啊!既然无法跟着所爱之人,姐姐为何还要屈居人下,遭受这不白之辱?” 屈居人下?浅韵这才发觉自己小瞧了灼颜的心思,不禁疑惑地看向她:“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无论如何,在这云府之中,倘若做不了正正经经的主子,也要做上半个主子!”灼颜说着说着已压低了声音:“姐姐若信我,今夜便与我一同去个地方。” 她边说边将一个纸条塞入浅韵手中,悄声叮嘱道:“为免惹人起疑,我不能久留,今夜咱们便在此处相见,我保管不教姐姐失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4章 心淡如水浅不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浅韵接过纸条,草草扫了一眼,没有言语。灼颜似有深意地一笑,又替她将紧闭的门窗都推开透气,才告辞离去。 灼颜走后,浅韵将纸条收入袖中,透过窗户瞧了瞧天色,便起身前往伙房。她没有忘记,如今自己只是个三等的烧火丫鬟。 伙房里油烟熏天,燥气逼人,浅韵劈了柴,抱在怀中逐根逐根往炉灶里扔,这差事虽已做了四十余日,可她还是觉得有些吃力。但吃力归吃力,她不会出声叫苦,更不会平白求人相助。 好不容易烧完柴,浅韵将袖中的纸条取出,最后看了一遍,挥手扔进炉灶之中。幽兰橘红的火舌瞬间将纸条舔尽,烧成黑色的纸灰,一丝丝火星微微扬起,最终飞灰湮灭归于无物,好似从未存在过。 浅韵不动声色,使力做完一天的活计,晚上早早回到房内睡下。与她同住的尚有另外一个三等丫鬟,见她今日躺下得早,有些奇怪:“姐姐往常都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睡得晚起得早,今日怎么反常了?” 浅韵攥着被角的手指骨节微微发白,半张容颜掩盖在被褥之中,闷声道:“今日累了,不大舒服。”说完又翻了个身,阖目入眠。 自此一夜无话,过得极快。第二天浅韵醒来之时,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她原本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可未曾料想,这竟是她被贬斥之后睡得最踏实的一个晚上。 知言轩里有一些诡异的气氛,一大早,她照例去劈柴烧火,厨房的管事妈妈却过来吩咐道:“今儿个可以少劈些柴,早上夫人不在园子里用饭。” 不在园子里用饭么?自从太夫人免了晨昏定省,出岫每日一早必定按时用饭。按理说今日异常也是应该,可浅韵决定佯作不知,点头回道:“奴婢明白,谢妈妈提醒。” 话虽如此说,她还是沉稳着劈了柴,打了水,做的差事分量与往常一样,并不偷懒。这般忙碌了一晌午,待到用午饭时,厨房的管事妈妈和一众三等丫鬟围在一桌吃饭,浅韵刚扒了几口菜,便听到桌子上有个丫鬟悄声道: “今早我去后门收菜,听大小姐园子里的丫鬟说,昨夜内花园闹鬼了,灼颜被鬼附身,如今已失了常性。” “内花园闹鬼?竟然传到大小姐园子里去了?”另一个丫鬟亟亟接话。 “你有所不知,听说闹鬼的地方是在内花园假山后,那地方东西两侧的抄手游廊,恰好连着二爷和大小姐的两个园子,这事儿自然传得快。” “哼!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灼颜好端端的,为何会被吓疯了?” “你这话问到点子上了,她是知言轩的丫鬟,三更半夜偷偷跑去内花园做什么?这事蹊跷。” “听说鬼魂都爱附身恶人,因为他们身上没有正气。从前夏夫人在世时,灼颜便仗着自己是夏家的陪嫁丫鬟,不将咱们看在眼里,平日趾高气扬、攀高踩低,必是行止不端!” …… 一时间,桌子上几个丫鬟议论纷纷,连厨房的掌事妈妈都不呵斥,听得津津有味。不过说来说去,除却诧异与担忧之外,对灼颜的疯癫,大家都持着幸灾乐祸的态度,并没有人予以同情。 灼颜到云府前后不过才七个多月,却风评至此,可见人品的确不好。 浅韵默默吃着饭,并不参与桌上一众丫鬟的讨论,“咣当”将碗撂下,道:“你们慢用,我先走了。”说着已起身离开。 刚转过身,却听背后传来一句小声嘀咕:“说什么说!不知道浅韵和灼颜走得近吗?” 浅韵只作未闻,连脚步都不停,轻飘飘出了门…… 翌日,管家云忠来到知言轩训话,道是灼颜一夜之间患了失心疯,为防止她失手伤人,已暂时将她关押在刑堂里隔离起来。 浅韵听了这消息无甚感觉,脑中唯有一个念头—— 失心疯吗?倒是与自己被关在刑堂时的说辞一模一样。 ***** 此后的半月里,云府一直处在一片诡异的静默之中,那种顺遂的静默令身处于风暴中心的几个人都毛骨悚然。这不是真正的平静,而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 山雨欲来风满楼,五月初五,端午佳节,烟岚城里有一年一度的赛龙舟。说是赛龙舟,却不是在江河湖海之中,烟岚城环山而建,城中唯有一条河流,湍急不堪,倒也清澈,是寻常百姓的饮水之源。 而赛龙舟,便是在这条河上举行。一大早,太夫人便吩咐下去,各房除了必要的留守仆婢之外,大家都可以去观看这一年一次的热闹事儿。 因而,许多不当值和轮歇的下人都跑出云府去看赛龙舟,但是各房的主子,除却二爷云起带着几个丫鬟出去之外,大都留在了府里。 知言轩的下人也走了好几个,主园之内显得空空荡荡。浅韵照旧做完了差事,抱着一把新鲜的菖蒲、艾叶,挨个房门插上。这是端午节的习俗,节前节后,阖府上下每日都要插艾叶,而且必须是当天采摘的新鲜艾叶。 走一路插一路,待行至竹影的屋子前,浅韵有些犹豫,又想着这时辰他应该在出岫身边当值,便也释然一些,从怀中抽了几把艾叶往他房门上插。 艾叶刚插好,却被突然响动的房门开合给摇掉了,只见淡心红着眼眶从竹影屋子里走出来,瞧见浅韵站在门外,立时一惊,手足无措地垂下头去:“浅韵姐姐。” 自从浅韵被贬斥为烧火丫鬟后,她与淡心便再无过密交情,其实淡心倒如往常一样,是浅韵自己刻意疏远了。一则是因为她如今成了三等丫鬟,有了距离感;二则也是因为……竹影。 想到那个人,浅韵眼皮一跳,轻轻对淡心颔首。淡心瞧见地上掉落的艾叶,连忙俯身拾起,勉强笑道:“方才来与竹影说几句话,有了些争执,教姐姐看笑话了。” 浅韵摇了摇头,正欲回话,但听屋内紧接着传来一声询问:“浅韵?”话音刚落,竹影已大步从屋子里走出来,神情还有些尴尬。 浅韵又瞥了一眼淡心,率先开口:“今日端午,我来插艾叶,不妨碍你们了。” “没有的事,”竹影闻言连忙解释,说话也蹙了眉,着急地道,“你不要多想,我与淡心是……” “浅韵姐姐!”此时淡心突然打断竹影的话,开口道:“夫人那里还有我的差事,我就不与你多说了,先走一步。” 浅韵点头,目光落在淡心落荒而逃的背影上,对竹影幽幽叹道:“淡心是个好姑娘。” 竹影面上划过一丝黯然:“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连主子都看出来了,他临终前还说……” “主子说归说,嫁不嫁是我的事。”浅韵将视线转到竹影身上,语调平淡没有起伏涟漪:“主子临终前还说让小侯爷带出岫走,可她却执意留下。可见主子的遗命,也不是都要遵守的。” “浅韵,你这是何苦……”竹影平日总是沉默寡言,这一次却破天荒地剖白道:“若是从前,你愿意守着主子也就罢了。如今他已故去,你又遭到贬斥,若是嫁给我,夫人看在侯爷的面子上,定不会让你再吃这苦头。何况,你我也算自小一起长大……” “你与淡心才是青梅竹马,我自小侍奉在太夫人身边,你是一直跟着侯爷……”浅韵断然否认,终究还是痛下决心道:“自太夫人将我拨来知言轩当差,我便将自己当成是主子的人了,太夫人也是这般教导我的。如今主子去了,我自然是……终身不嫁。” 终身不嫁!竹影大惊:“浅韵!你若不喜欢我,我定不纠缠,你实在不必找这种借口,这太……残忍。” “不,这并非借口。”浅韵疏离淡漠的眼神忽而浮起一抹哀伤:“我知道,是我异想天开,主子喜欢的是出岫……我总想着只要能一直服侍他,偶尔得他垂怜,已是天大的福分……如今我的心跟着死了,纵然没这名分,我也决意终身不嫁。” 之所以终身不嫁,只因在浅韵心里,她早已将自己嫁了。踏入知言轩的那一日,一袭白衣的谪仙曾笑着问她:“从今往后,你就叫‘浅韵’如何?” 也是从那一刻起,她已将他敬若神明,祭上了自己的全副身心。 “浅韵……”竹影只觉心里阵阵抽痛,为了她口中“终身不嫁”这四个字。他喜欢这冷冰冰的女子已许多年,他一直克制着,也想过有朝一日求主子做主娶了她。 谁曾想,她竟痴心执着如斯!终身不嫁,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又是何等残忍! “是我不好,辜负了你。”此时但听浅韵轻轻一叹,再次看向淡心离开的方向,道:“我看得出来,淡心喜欢你。即便没有主子,就算为了我与她这场姐妹情分,我也不可能嫁给你,让她伤心。” “那你就要将我推给淡心?”竹影有些光火,蹙眉质问:“淡心喜欢我,我就要接受她?我喜欢你,你就不能接受我?为了你二人的姐妹情分,你要把我推出去?” 听闻此言,浅韵只低低垂眸,似是被怀中的艾草气味熏出了眼泪,忍着道:“淡心只是其中一个缘由,最主要还是我不喜欢你。” 一声苦笑传来,竹影轻轻摇头叹道:“你可知淡心今日来找我做什么?”他摊开左手掌心,其中搁着一个红绳编织的同心结,殷红得异常精美:“她将这东西给我,祝你我永结同心。” “淡心她……”浅韵看着眼前的同心结,只觉嗓子一干,已说不出话来。 竹影便再次叹气:“你与她姐妹情深,她又何尝不是?你素日里待人冰冷,她又岂会没有傲骨?淡心淡心,她叫这名字,心里的骄傲只比你多,不比你少……” 竹影缓缓握拳,将掌中的同心结收紧,最后苦涩一笑:“淡心不会领你的情,也不会再喜欢我……你们姐妹两不必再推来推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5章 人前做戏藏刀锋(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竹影不知自己说出这话究竟是何种滋味,浅韵与淡心,这两个极好的女孩子,为了彼此的姐妹情谊,都谨慎地与他保持距离…… 一个是他喜欢的女子,一个是他视为妹妹的女子,其实他该替她们感到高兴才对,毕竟在这深深高门之中,尚有这份纯真的姐妹之情已是不易,何况还能为了对方舍却男女情爱。虽说最后伤的是他,可,只要浅韵与淡心安好,他孑然一身也没什么。 看过主子与夏嫣然便知道,缘分之事最不能强求,否则,两败俱伤。 有一股黯然蓦地在两人之间涌动开来,为了擦肩而过的男女之情,也为了坚守如初的姐妹之谊。浅韵向来不爱落泪,但这一刻已止不住地想要哭泣,眼眶刚一酸涩,却忽听一声淡淡的招呼传来:“竹影。” 两人循声望去,是新来的女护卫竹扬。其实竹影与竹扬早就相识,从前都在一处学武,只是……数年过去,彼此一直不大相熟。 竹影看着那英姿飒爽的黑衣身姿,有些疑惑地问:“今日不是你当值吗?” 竹扬随意地瞥了他一眼,也不多作解释,只道:“我不是来找你。”言罢又看向浅韵:“夫人要见你。” 竹扬方才去浅韵屋子里找她,丫鬟们说她出来插艾叶了。无法,竹扬只得顺着知言轩的屋子挨个找,只要插了艾叶的屋子,一间也不放过。直至找到这一间,才抓了个正着。 “走罢,别再耽搁了。”竹扬颇具深意地催促浅韵。 竹影登时有些尴尬,顺势接过浅韵手中的菖蒲和艾叶,道:“你随竹扬去罢,别教夫人等急了,剩下的屋子我替你插完。” 浅韵不想在外人面前与竹影多做纠缠,便干脆地点了点头,与竹扬一并往知言轩主园而去。 “夫人为何要见我?”路上浅韵禁不住问道。毕竟,她已遭贬斥四十余日,在这期间,出岫从未传见过她。 竹扬也没有多做隐瞒,如实回道:“刑堂里方才传话过来,灼颜有孕了。大约是为了这事。” “有孕?!”浅韵大感诧异,却到底抑制住了心中疑虑,一路沉默着去见出岫。 四十余日不见,出岫的小腹已微微隆起,算算日子,她怀胎也该四个多月了,身形的确圆润许多,但那张绝美的容颜却没什么变化,仍旧是尖尖的瓜子脸,盈白而剔透。浅韵上前俯身行礼:“奴婢见过夫人。” 出岫顺势屏退左右,只将竹扬留下,才开口对浅韵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你做得很好。” 浅韵只淡淡回道:“我是为了侯爷,还有……”她看了一眼出岫的小腹:“还有侯爷的孩子。” 出岫闻言只轻轻一叹,娥眉微蹙,直入正题:“那夜我是刻意去吓唬灼颜的,原以为她会胡言乱语泄露端倪,岂料那张嘴巴严实得很,如今我也只能对外说她疯癫了,以此为借口将她关入刑堂。” “原来灼颜没疯。”浅韵喃喃道,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怎的:“从她身上,还能套出什么话来?” 出岫摇了摇头,表示没有进展:“更令人措手不及的事,她今早宣称有了身孕,屈神医特意去刑堂为她诊脉,的确是真。” “是谁的孩子?可有头绪?”浅韵又问。 出岫立时沉了脸色,道:“她一口咬定是侯爷的。可赶巧,侯爷去世两月余,她怀胎恰好三个月……” “怎么可能是侯爷的!”浅韵愤愤地斥道:“她怎能如此污蔑侯爷的英名?侯爷……侯爷怎会看得上她!” 浅韵心里是一百个不相信。她纵然因为云辞的死,对出岫有所怨愤,但事到如今也不得不承认,云辞喜欢的唯有出岫一个人。即便从前夏嫣然怀有身孕,也不过是个转移众人视线的幌子罢了。 莫说浅韵不信,出岫自然也不会相信。可灼颜是知言轩的丫鬟,又是夏嫣然陪嫁来的,若按照旧例,陪嫁丫鬟做了通房,是再也寻常不过的事。虽然知晓云辞绝不会碰灼颜,可如今灼颜一口咬定,谁也没有真凭实据去否认…… 毕竟,逝者已矣,灼颜敢这么胡言乱语,也是因为云辞已不在人世。 想到此处,出岫面上划过罕见的冰冷神色,压低了声音道:“我原本还想着,看在夏老爷的面子上放她一马。如今她既然斗胆损毁侯爷的英名,我也无需再对她轻饶。” 此话一出,浅韵不禁一凛,只觉出岫似瞬间变了个人。 便在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竹扬也突然开了口:“若咱们猜得不错,灼颜的孩子必定是二爷的。那晚在假山后头,他二人……” 话到此处,竹扬已是难以启齿,便适时住口,转移话题再问:“夫人要如何拆穿她?” 出岫并没有表态,只沉着脸色,双手叠放在小腹之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见她冰冷抬眸看向竹扬与浅韵,道:“她既然说是侯爷的孩子,那便不能再将她关在刑堂。我不仅要放她出来,还要好吃好喝伺候着她……” 出岫潋滟的美目之中闪过一道莫名寒光,直教另外两人都打了个寒颤。浅韵目不转睛看着丹墀上的离信侯遗孀,心底只有一个念头:出岫真的变了。 然而,在这危机重重之地,她的变化是必然,若要为云辞报仇,她定要变得铁石心肠起来,否则将自身难保。 一时之间,屋内的三个女人皆沉默着,各有各的心思。仿佛是有一种叫做“算计”的东西隐隐生出,蛇打七寸,务必一击即中…… ***** 当日,出岫将灼颜有身孕之事禀报了太夫人,由太夫人做主,将人从刑堂里放了出来,许她暂回知言轩调养。 灼颜在刑堂牢房内呆了几日,人看着有些怯怯的,目光呆滞回到知言轩。 彼时,出岫正斜靠在美人榻上饮着花间晨露,见迟妈妈引了灼颜进来请安,便慵懒地抬起眼帘瞥去,闲适而问:“回来了?”那神情与语气,颇有几分像夏嫣然。 灼颜见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似受了惊一般亟亟禀道:“夫人恕罪……那晚奴婢不知您在场,说话冲撞多有得罪……” “啪嗒”一声打断了灼颜的话,是出岫将茶盏搁在了美人榻前的桌案上,轻笑道:“那夜我孕中失眠,去内花园散步,怎得你见了我,就如同见了鬼一般?” “夫人……”灼颜咬了咬唇,想起那晚在内花园假山后头见到出岫时的感觉,真真是诡异至极。出岫穿一身素淡衣裙,披着件披风不施粉黛,可眼角却点了颗泪痣,手中还捏着把匕首……当时她被匕首上的红宝石闪了眼,又瞧见那颗泪痣,便吓得腿一软,抖得跌坐在地上起不来。 当时真是吓怕了,犹如疯子一般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继而她便被打入刑堂。可这些日子在刑堂,她已想得透透彻彻,这分明是出岫设下的陷阱,要套她的话!如此一想,她反倒稳下心神来。 只要没有真凭实据,即便说过什么胡话,出岫又能拿她怎样?再者,她还有肚子里的孩子。这孩子,便是她扭转乾坤的关键!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灼颜对此心知肚明,便也咬了咬牙,假作怯懦道:“那夜,奴婢思念我家小姐夜不能寐,便跑去内花园想要为她祈福,岂知冲撞了夫人……当时奴婢是吓坏了,才会口不择言。还望夫人恕罪。” 灼颜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轻笑传来,抬头只见出岫从美人榻上起身,莲步轻移走至她面前,亲自将她扶了起来。 灼颜佯作受宠若惊:“夫人……这怎使得。” “如何使不得?”出岫淡笑:“那夜你说过什么,我早都记不得了,反是这些日子委屈了你。如今你怀有侯爷的遗腹子,我也是奴婢出身,自然知道你的艰难。” 出岫话到此处,又别有深意地瞧了淡心一眼,才对灼颜续道:“我已命人将知言轩的南厢房收拾出来,你身子贵重,暂且住进去罢,咱们也好一并养胎。” 一并养胎?不知为何,灼颜听了这话眼皮一跳,下意识地护住小腹:“夫人……” 出岫樱唇勾起一抹倾城笑意:“别怕,太夫人已吩咐了,你这一胎交给迟妈妈照顾,若是在知言轩内出了意外,她老人家可要唯我是问呢!” 听闻此言,灼颜终于松了口气。太夫人最为看中子嗣,既然吩咐迟妈妈来为自己安胎,又如此出言“警告”,恐怕出岫避嫌还来不及,也不敢轻易使什么小动作。 如此一分析,灼颜也展开了笑容:“多谢夫人体恤。” 出岫笑着点头,顺势摆了摆手:“你快去歇着罢!待这孩子生下来,无论男女,都不会让你的身份不明不白了。” 这话的意思是……灼颜乍喜,连连道谢:“多谢夫人!” “不是谢我,该谢太夫人她老人家。”出岫再笑:“今日天色已晚,你好生休养,想吃什么就让厨房去做。明日一早,再去荣锦堂向她老人家谢恩罢!” 灼颜低低俯身领命,正要开口告退,出岫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对了,我瞧你近日里多与浅韵亲近,便让她调去专职服侍你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6章 人前做戏藏刀锋(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让浅韵来服侍自己?这是警告?还是监视?还是意欲图谋不轨?灼颜下意识地护住小腹,抿唇看向出岫。 出岫对她的异样抗拒假作不知,笑靥如花温婉着再道:“浅韵是知言轩最好的苗子,好歹从前侍奉过侯爷,手艺是有的……如今贬去做了快两个月的烧火丫头,也算得到教训,这次为了你将她调回来,她必会对你感恩戴德,尽心服侍。” 出岫垂眸撸去手腕上的玉镯,顺势塞入灼颜手中,笑问:“怎么?你不愿意?” 这话问的意思……是不愿意浅韵来服侍自己?还是不愿意要这镯子?试想浅韵若当真与自己亲近,那日在假山后出现的人,又怎会是出岫?分明就是计中计!可如今,无论愿不愿意,她都无法拒绝了! “咯噔”一声,灼颜心里似被敲破了一面鼓,方才的松懈立时消失无踪!出岫这一招虚虚实实,似好似坏,至此灼颜才终于弄明白,眼前这位离信侯遗孀,早已练就“笑里藏刀”的本事,只怕这本事还在夏嫣然之上! 灼颜暗里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堆着笑容,千恩万谢道:“夫人考虑周详,又赐下这贵重之礼,奴婢……受之有愧。” “马上要做主子的人了,还自称什么‘奴婢’?”出岫娇柔薄斥,又摆摆手道:“暂且住厢房是有些委屈你,待这孩子生下来,你有了名分,便也有自己的园子了……快回去歇着罢!”说完出岫便吩咐迟妈妈护送灼颜去了南厢房。 “夫人您这一番话恩威并施,善善恶恶真真假假的,我瞧灼颜已经骇得懵了。”淡心见人已走远,才掩面笑了出来。 出岫面上还残留着几分虚伪的笑意,听了淡心此言,才缓缓敛容,变作面无表情。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明知道是绑了个枕头在腰上,但还是有些难过。 可为了云辞……她不得不振作起来。 “你亲自去找一趟小侯爷,请他务必在十日之内寻个滑胎的死婴。”出岫幽幽吩咐淡心,末了又补上一句:“最好是男胎。” ***** 半月后,五月二十。荣锦堂膳厅。 太夫人坐在一桌主位,左手侧依次是出岫、灼颜,右手侧依次是二房花舞英、三房闻娴、四房鸾卿。 太夫人面有和蔼之色,满意地瞧了瞧桌上众人,颔首笑道:“这是人最齐全的一次,我老太婆许久没有如此热闹地用过早膳了。” 几位姨太太皆不发话,此时但听出岫笑言:“那是您体恤我有孕在身,免了这晨昏定省。其实我巴不得每日来陪您用早膳。” 出岫此言一出,桌上众人俱是意外。从何时起,沉默寡言、每日沉浸在哀痛之中的离信侯遗孀,竟变得如此能言会道了?而且,还笑语嫣然的?刹那间,几房姨太太都以为瞧见了夏嫣然。 果然,太夫人亦是眯起双眼看向出岫,似有深意地笑回:“当真是要做母亲的人,不仅性子变了,嘴也甜了。” “这原是作为媳妇的本分,再说,也是您调教得好。”出岫盈盈再笑。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太夫人被逗得笑出了声,连连点头赞许道:“很好,作为离信侯夫人,就该如此大大方方的,你没让我失望。”言罢又看了看灼颜,道:“灼颜的事也处置妥当,很有风范。” 太夫人甚少夸奖别人,尤其夸赞的对象还是出岫,几房姨太太不禁在暗中揣测,也不知太夫人为了她肚里的孩子,还是当真对她改了观? 众人各有心思,但见太夫人已越过出岫望向灼颜,敛了几分笑意,道:“今日若不是出岫主动提出来,你也上不了这一桌!往后生下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不可恃子而骄,忤逆于她。明白吗?” 灼颜惶恐地连连点头,忙道:“夫人待奴婢极好,奴婢必当知恩图报。” 太夫人听着这话很是顺耳,越发唏嘘:“原以为侯爷英年早逝,这府里要冷清了,谁想出岫与灼颜接二连三诊出了身孕,也算为他留了后嗣……老天还是开眼的。” 说着眼角一湿,险要流下泪来。 听闻此言,出岫与灼颜都接不下话,尤其出岫,又是浮出一脸黯然。反倒三房闻娴开口对太夫人劝慰:“您这是哪儿的话,这本是双喜临门之事,侯爷地下有知也是高兴不及的。您可别难受。” 太夫人闻言长叹口气,这才勉强换上笑容:“人老了,总是多思多虑的。想我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如今老来丧子,竟也脆弱起来了。” 这话说完,迟妈妈已极有眼色地上前缓解气氛,转移话题道:“太夫人,今日早膳之上,夫人特地吩咐知言轩新来的厨子,煲了几盅不同品种的汤来,诸位主子可要尝尝?” “是吗?”太夫人再看出岫:“难为你有这份心,端上来罢!” 出岫立刻掩去黯然神色,换上浅笑:“原是我孕中贪吃,听说这厨子煲的汤不油不腻,且还滋补,便私自做主请进了知言轩。岂知他手艺当真不错,会的汤种也多,今日端上来的,都是用小火煨了两天两夜,足足入了味。” 话音刚落,淡心与浅韵两人已齐齐进门,各自手中端了个托盘,上头的汤碗还冒着轻烟,香气四溢。 “光是闻着,都流口水。”三房闻娴附和笑道。 淡心素来嘴甜,端了托盘率先走到太夫人跟前,禀道:“夫人,您这一碗,可是滋补养身、延年益寿的功效。”说着已将一个画着雍容牡丹的琉璃白釉碗搁在了太夫人面前。 太夫人微微颔首,细细端详面前的汤碗,笑道:“汤如何还不知道,这碗瞧着不错。” 淡心应景地一笑,又走到花舞英与闻娴之间,笑道:“几位姨太太用的,都是美容养颜的汤底,滋润得很呢!”说着她又将两只汤碗一一放下,材质与太夫人的汤碗一样,只是上头的花纹有所区别。 给花舞英的碗是石榴花,给闻娴的碗是桂花。倒也与两人的性情相符,一个招红采绿,一个淡香怡人。最后,淡心将托盘里仅剩的一只碗搁在四房鸾卿面前,花样是连翘。 鸾卿看了这碗,“噗”地轻笑出声:“连翘能入药,可清热解毒,味苦性寒,我很喜欢。”她看着对桌的出岫,微微点头道谢:“夫人蕙质兰心。” 出岫莞尔:“连翘味苦性寒,但主治风热之症,是一剂良药。譬如四姨娘,外冷内热,心底纯善。” 这话一出,鸾卿反而缓缓敛去笑意,只勉强勾了勾唇角。不知为何,出岫觉得她好似有些抗拒自己的夸奖。 而这厢,淡心布完汤碗,浅韵也已接着道:“奴婢手中这两碗,皆是滋养安胎的功效。”她边说边将手中两碗逐一放到出岫与灼颜面前。 出岫的碗是一朵白芍药;灼颜的碗上画着三面美人蝶。 出岫率先端起碗,笑道:“太夫人、几位姨娘,都快尝尝这汤味道如何,若是过了关,这厨子便长久留下了!” 这一次二房花舞英也极其给面子,笑道:“也好,留下这厨子在知言轩,什么时候我馋虫犯了,也能借他来我落英堂几天,换些花样解解馋。” 桌上适时响起一阵轻笑声,太夫人、出岫、闻娴、甚至几个服侍的丫鬟都笑了出来。出岫便低眉执起汤勺,又偏头看了灼颜一眼,关切问道:“怎么?不合胃口?前几日我瞧你挺喜欢喝这汤的。” 灼颜面色紧绷,盯着眼前这碗由浅韵亲自呈过来的补汤,心中忽然生出些害怕,抿唇不语。这汤……难道出岫等的就是今天? 太夫人见状,立时变了脸色:“这一桌哪个不是主子,谁都不计较,你还不愿喝?” “兴许是孕中胃口多变,我再吩咐去换些清淡的。”出岫连忙开口为灼颜辩解。 灼颜见太夫人动了怒,哪里还敢计较,连忙端起手中的碗,想要舀起一勺往嘴里送,可就是无论如何也手抖着送不到嘴里。 电光火石之间,灼颜灵机一动,看了看手中画着三面美人蝶的汤碗,对出岫问道:“夫人,您的碗上是什么?” “是芍药,白芍。”出岫笑回。 “啪”,灼颜将手中的碗重新放回案上,道:“您贵为离信侯夫人,芍药是不是太素气了?分明我这碗才该是您的,三面美人蝶,嗯,您的绝世美貌百看不厌,倾国倾城,难道不该配上美人蝶吗?” 说着灼颜已去看身后的浅韵,嗔怪道:“说来你也服侍我半个月了,怎么还犯这错误?把芍药给夫人,美人蝶给我?这是要让我惶恐吗?” 浅韵被莫名其妙地训斥一番,睁大双眼似要反驳,可到底还是欲言又止地低头认错:“奴婢知错。” 灼颜勉强“嗯”了一声,这才看回出岫,又笑:“是我该与姐姐换换才是,浅韵失手端错了碗,姐姐莫怪。” 出岫倒也并未计较,看了看手中的白芍汤碗,将碗推给灼颜:“无妨,为了这小事别动了胎气。左右汤是一样的,都是安胎的方子。” 灼颜立刻将面前的碗端起来,毕恭毕敬递了过去:“夫人大度,不予计较,实在是知言轩上下的福气。” 出岫未再多言,接过汤,正要喝下去,但听太夫人又开口道:“推让了这半天,汤都凉了,再教厨房换一碗来罢。” “无妨,不冷不热刚刚好。”出岫试了试碗身的温度,舀起汤勺往嘴里送。 这一个小段子就此揭去,桌上众人也都开始用汤,不停啧啧称赞厨子的好手艺,还有这套白瓷釉碗的别出心裁。 一顿早膳结束,大家也算其乐融融。太夫人照旧以巾拭口、以水涤手之后,才缓缓道:“今日屈神医要来荣锦堂请平安脉,既然你们都在,也别慌着走,他过府一趟不容易,让他一并再次诊了脉,也不用再往各个园子奔波了。” 众人都知晓神医屈方是贵客,太夫人体恤他也是应当,便从命留下。 太夫人率先起身往膳厅外走,刚走了两步,却听闻身后一阵亟亟惊呼:“夫人!” 太夫人立刻回首望去,只见出岫倚在淡心怀中,护着小腹脚步踉跄,倾斜身子便要往地上倒。那表情端得是痛苦不堪,而她下身的白裙,已隐隐沾了血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7章 人前做戏藏刀锋(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太夫人瞧见她群上的殷红血迹,立刻由丫鬟搀扶着,疾步走到她跟前:“这是怎的了?” 出岫此刻已是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双手按着小腹虚弱道:“我……孩子……” 太夫人闻言神色一凛,立刻朝着膳厅高声道:“所有碗碟都不许收拾!”言罢转向浅韵命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屈神医!” 话音刚落,拱门处已齐齐走来两个男子身影,一为年长者,正是来请平安脉的屈方;另一位年轻男子,是打算向太夫人辞行的沈予。两人刚一迈入拱门,远远望见膳厅门前发生的事,立刻对望一眼跑了过去。 “屈神医来了!”闻娴眼尖,率先惊呼出声。 屈方也不多言,看了一眼出岫裙上血迹,连忙探手去把脉:“夫人服用了滑胎的药物。” “滑胎!”只听了这一句,太夫人已抚着额头向后趔趄,险要摔倒。丫鬟眼明手快扶住她,已听太夫人又对屈神医道:“神医务必尽心救治……这可是侯爷的遗腹子!” 屈神医面色凝重,只道:“哪里有房间,先让夫人躺下。” 这时候,沈予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妨,连忙上前一步打横抱起出岫,便往最近的厢房里走。 “小侯爷怎会在此?”二房花舞英忽然开口问道。 太夫人与闻娴齐刷刷向她看去,似在责怪她说话不分场合分寸。 花舞英自知失言,有些尴尬,又听屈方解释道:“小侯爷的园子已收拾妥当,今日是特意来向太夫人辞行。”说完匆匆迈步撵上沈予,去为出岫保胎。 太夫人一脸焦急之色,但仍旧不忘交代:“鸾卿,你守着膳厅,桌上的饭菜碗碟一律不许有人妄动。” 鸾卿低低称是,转身去了膳厅。 太夫人又对迟妈妈命道:“你去吩咐护院总管和云忠,今日府里众人不分主仆,一律不得外出!还有,知言轩、荣锦堂上下禁足园内!” 迟妈妈一脸凝重,领命而去。 太夫人这才看向几房姨太太和灼颜,冷声道:“你们几人,今日寸步不离跟着我!”言罢转身跟上屈神医的脚步。 余下几人面面相觑,皆是又惊又疑,可到底不敢多言。三房闻娴深深看了灼颜一眼,叹道:“走罢!莫要再耽搁了!” ***** 半个时辰后,出岫滑胎,落下了一个近五月大的死婴,已隐隐瞧得出是个男孩。 太夫人得知之后,老泪纵横险要晕倒,几房姨太太也低眉哭泣。不多时,膳厅里传来消息,鸾卿在出岫喝汤的那只美人蝶碗中,测出了夹竹桃的成分。 夹竹桃,美而有毒,性寒凉,孕妇忌食。 消息一传到太夫人耳朵里,从熬汤的厨子、送汤的下人、端汤的浅韵、直至换碗的灼颜,立刻被传往刑堂待审。如今出岫落胎已成事实,只能软语安慰她好生休养,再将幕后主使之人找出来。 这一次,沈予没有陪在出岫身边,而是随太夫人去了刑堂审案,只留下屈方、淡心和迟妈妈照顾伤心过度以致昏迷不醒的出岫。 阴森冰冷的刑堂之内,除了太夫人谢描丹坐在主位之上,在场众人皆是站着,战战兢兢、沉默不语,气氛凝滞得连细针掉落之声都能听见。 二房花舞英、三房闻娴、灼颜、浅韵、管家云忠、刑堂总管、暗卫总管,还有沈予,满满站了一屋子。 “天要亡我云氏!”太夫人扶着座椅扶手,沉声厉色:“究竟是谁如此狠心!连侯爷的遗腹子都不放过!” 刑堂内半晌无人做声,唯有闻娴颇为痛声地道:“太夫人节哀,幸而还有灼颜这一胎。” 不提灼颜还好,一提灼颜,太夫人立刻瞪向她,神色狠戾不语。 灼颜心底突地一跳,不自觉咽了口唾沫,怯怯道:“太夫人您……节哀。” “哗啦啦”一阵脆响传来,太夫人已将手边的茶盏拂落在地,对灼颜命道:“跪下!” 灼颜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下跪:“太夫人……” “四姨太已在那只碗里发现了夹竹桃,那碗汤是你执意要与出岫换的,灼颜,你嫌疑极大。”太夫人幽幽冷道。 灼颜睁大双眸似不可置信,半晌才反应过来:“不!不!这是嫁祸!奴婢没有!奴婢怎么会如此傻,既然要害夫人,又岂会公然与她换碗!” “你倒是有些小聪明。”太夫人点头:“还知晓为自己辩解几句。” 灼颜不明白太夫人这话的深意,慌乱地转了转眼珠,立刻抬眸直指浅韵:“太夫人!一定是浅韵做的!这汤是她端上来的!她喜欢侯爷,最痛恨出岫了!一定是她想害出岫,再来嫁祸于我!” 灼颜原本暗中猜测这是出岫的苦肉计,可只要想到她腹中怀着云辞的孩子,又觉得是自己胡思乱想。即便出岫要陷害自己,她又怎会拿腹中骨肉的性命来冒险?须知那孩子,可是云辞唯一的孩子,生下来无论男女,都是金贵非常的! 灼颜仍旧指着浅韵,试图为自己脱罪。她自然不知,出岫怀胎从头至尾,都只是个幌子。 再看浅韵,此刻早已娥眉蹙起,斥道:“灼颜,你我姐妹一场,我当日遭贬斥做了三等丫鬟,唯与你亲近……夫人也是看我与你要好,才调我去服侍你这一胎,你怎能……” “你我哪里亲近了!若当真亲近,那夜你怎会……”说到此处,灼颜忽而住口不言,将“失约”二字生生咽了回去。在这节骨眼儿上,她不能再节外生枝。 浅韵面上表情愤愤道:“我浅韵为人如何,云府上到太夫人,下到侍婢仆从,人人皆知!即便要害谁,我也光明正大,绝不偷偷摸摸!更何况,夫人肚子里是侯爷的孩子,我岂会害她……”说着说着,浅韵已语调一变,似是哽咽。 在场众人,都知道浅韵对云辞的忠心,也知道她平日为人如何。即便听说过她刺杀出岫的传闻,也更觉得这女子性烈如火,必不会做这偷偷摸摸的暗害。更何况,这是云辞唯一的孩子,浅韵再恨出岫,也应当知道分寸轻重,不会加害那个孩子。 因而灼颜这一推脱嫁祸之辞,在场无人相信。太夫人亦是冷道:“浅韵是我亲自调教出来的,她品行如何我很清楚,你这话的意思,是指我察人不清,用人失当,害了侯爷的子嗣?” 灼颜哪里承担得起这等罪名,忙叩首道:“奴婢不敢!但奴婢的确冤枉!” “冤枉?在这关口,你连交好的浅韵都能嫁祸,品行如何,已毋庸置疑!”但听沈予忽然冷冽开口,目中一片赤红,似要用目光将灼颜千刀万剐:“那是挽之的孩子!” 沈予双手紧握成拳,转而看向丹墀上的太夫人:“若是出岫这一胎没了,最得利的是谁?必是灼颜这贱婢!若有出岫在,她的孩子连庶出都算不上。可若是出岫有了意外,她肚子里便是挽之唯一的后嗣!而她母凭子贵也指日可待!”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脸恍然。如此说来,当真是灼颜最有动机了! “不!不!太夫人!您别听小侯爷胡说!他……他……”灼颜想说沈予与出岫有私情,可转念一想,沈予好歹是文昌侯之子,也是当今圣上螟蛉义子,她万万开罪不得,于是又急急住口,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白。 在外人眼里,自己怀的是云辞的孩子,自然最有动机谋害出岫。可,这孩子明明不是……她却又无法说出口来!更何况,她的确动过这心思,只不过,还没来得及下手而已! 究竟是谁?究竟是谁设计了这一石二鸟之计?既能害了出岫,又能害了自己,究竟是谁最得利?出岫是决计不舍得以云辞的骨肉来陷害自己,究竟是谁…… 灼颜看着堂上众人,丝毫没有头绪。若是二房得利,可自己怀的便是云起的骨肉,二房母子又何必多此一举? 难道是三房? 这念头一跳出来,灼颜立刻道:“太夫人!这是有人陷害奴婢!如此一石二鸟,将奴婢与夫人一网打尽,便有人坐收渔翁之利!” 听闻此言,太夫人当真蹙眉斟酌,仿佛是在考虑她话中真假,灼颜见状,心中升起一丝希望,忙又道:“太夫人要为奴婢做主!奴婢是怀着身子的人,即便为了腹中孩儿,也要积德积福,又怎会做出违心之事!” “就凭你方才信口雌黄污蔑浅韵,难道还敢说自己是在积德积福?”沈予冷笑一声,墨黑瞳仁闪着愤怒的光泽:“你分明是打好算盘,知道即便恶行被揭发出来,太夫人看在你腹中骨肉的面子上,也会饶你一命。如此你才有恃无恐!” “小侯爷为何咄咄相逼?”灼颜亦是恼了,终于迎面还击:“再者,这是云府家事,小侯爷怎方便置喙?” “我受挽之临终嘱托,为他照看寡母寡妻,又是他与出岫的媒证,我如何不能置喙?难道要看着你这恶毒女人,害死出岫?”沈予一番话语掷地铿锵。 “哦?是吗?恐怕您的心思可没这么简单!”灼颜气恼不过,别有深意地道。 这一句引得沈予是怒火中烧,也顾不得礼教之术,疾步从地上拽起灼颜,抄手便要揍上去:“我沈予生平只打过一个女人,今日你是第二个!”说着已重重一拳往灼颜脸上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8章 人前做戏藏刀锋(四)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灼颜见沈予当真说到做到,抡起拳头要往自己脸上击来,便下意识地紧闭双眼惊呼,耳边也迅速响起一阵阻止声:“小侯爷息怒!”然过了半晌,意料中的拳头却迟迟没有落下。 刑堂之内的倒吸声此起彼伏,灼颜偷偷睁开眼,只见沈予的拳头停在离自己面上几寸的位置,身形颤抖隐忍克制。他额上青筋暴露,几乎是咬着牙道:“看在挽之的面子上我不动手……但我警告你,收起你那龌龊心思!不要毁人清白!” 灼颜似是被这威胁所慑,受了惊,脸色惨白不敢再说话。 “好了!都成何体统!”太夫人见刑堂内乱作一团,只得对沈予道:“小侯爷回避罢!你行事光明磊落,替侯爷照顾云府,甚至不惜长住房州,这等情义,老身自然心中有数。” 言罢她又双眼微眯看向灼颜:“你倒是懂得分散众人的注意,方才是陷害浅韵,如今又想侮辱侯爷夫人的清白?凭你这份心思,还敢说没有害人的意图?” “奴婢当真冤枉!”灼颜想要挣脱开沈予的钳制,奈何他拽得极紧,她唯有辩解道:“奴婢有自知之明,又如何会做出这等害人性命的事!” “你怎会做不出!只因你野心更大!心思更毒!”就在此时,刑堂门外忽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声音虽沉敛,但听着年纪不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长相极美、做侍婢打扮的少女疾步而入,跪地行礼大声道:“奴婢霓裳阁玥菀,有要事向太夫人禀报!” “你是想容身边儿的?”太夫人见玥菀报上“霓裳阁”三字,继而问道。 “奴婢正是大小姐跟前一等丫鬟,玥菀。” “所为何事?好好说话。”太夫人沉声警告:“灼颜虽是奴婢身份,但也怀了侯爷的子嗣,你若信口污蔑她,可是死罪!” 玥菀闻言不卑不亢,仍旧大声:“奴婢没有污蔑灼颜,她的确心怀不轨,况且,她腹中骨肉并非侯爷血脉,而是……与二爷珠胎暗结!” 此话一出,堂内俱是一惊。在场众人齐齐看向二房花舞英,而她本人也是一脸诧异与惊疑,抖着右手指向玥菀,呵斥道:“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污蔑二爷!” “奴婢并非污蔑,灼颜与二爷确有私情,是奴婢亲眼所见,想必二爷身边几个亲信也知道,他两幽会之时,还是那些人来打掩护。” 玥菀话到此处,顿了一顿,长吸一口气:“灼颜与二爷有私,意图以腹中骨肉混淆嫡支血脉,谋夺世子之位,把持云府。再没有比灼颜心思更歹毒的了!奴婢恳请复查夏夫人死因,必然不是溺水而亡,多半也与灼颜有关!” 这罪名当真是太大了!杀害侯爷夫人、混淆嫡支血脉、谋夺世子之位……再然后,便是要让云起的骨肉坐上离信侯的位置了! 明明是难以置信的一个缘由,却又如此大胆而合理,令人不得不信。再说云起的品行实在是…… 一时间,刑堂内皆无人敢言,可玥菀这话一出,再配合着今日所发生之事,众人也不由信了三分。也许人心便是善恶如此,对于这秘情阴谋,大多人都不自觉地想要相信。 而此刻,灼颜已是乱了分寸,面上划过慌乱之色。她仍旧被沈予钳制着,却又拼命挣扎,嘶声直指玥菀,意图掩饰慌张情绪:“你胡说!你血口喷人!贱人!” 沈予用力拽住灼颜,防止她上前对玥菀动手,见她奋力挣扎,衣袖带起一阵异香,不由心中一动,立刻捉住她双手看去,怒喝道:“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你指甲里藏的是什么!” 指甲里能藏什么?灼颜看向自己的蔻丹十指,从前她做奴婢时,不敢留指甲,也不敢涂蔻丹,如今仗着自己有了身孕是半个主子,便也留起了长指甲,修剪得细长而圆润,还用蔻丹将指甲盖儿染上明红之色,看着甚是赏心悦目。 这明红的指甲又怎么了? 灼颜见沈予死死扣住自己十根手指,尚未反应过来,便听他已沉声道:“你指甲里残留有夹竹桃粉!” 夹竹桃粉!这怎么可能!她连夹竹桃长什么样子都分不清楚,又岂会…… “不!不!这是污蔑!是污蔑!”灼颜强忍着手腕上被死死捏住的力道,惊恐地高呼出声:“这是蓄意陷害!有人想要陷害我!你又怎能确定这是夹竹桃?” 沈予面上尽是狠戾之色,手上又使了几分劲道:“我是医者,师从神医屈方,如何分不清夹竹桃这毒物!”他深眸看向灼颜,狠狠质问:“从荣锦堂膳厅至今,可曾有人近过你身子?否则,又有谁能往你指甲里塞夹竹桃粉?” 灼颜立刻醒悟,转了眼珠子回想一番,诧异地看向沈予:“眼下除了你,没有人再接近过我。” 沈予俊颜已是沉冽至极,闻言冷笑道:“如此说来,是我往你指甲里塞了夹竹桃粉?是我要谋害挽之的子嗣?”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灼颜亟亟否认。 沈予与灼颜正争执不下,但听浅韵凉凉开口:“你从前从不留指甲,近日不仅修剪得长,且还涂上蔻丹加以掩饰,难道不是早有计划,想在指甲里藏东西害人吗?”她双眸直直看向灼颜,似在报复她方才的信口陷害。 “不!不是的,我只是……只是喜欢涂蔻丹而已……”灼颜连忙辩解道。说着她眼风已扫过跪在刑堂中央的玥菀,面上有片刻恍然,又是高声尖叫:“是三房!先是害了出岫的孩子,再嫁祸我与二爷有染……最得利的,唯有三房!” 三房!刹那间,闻娴脸色大变,连忙诚惶诚恐地走到刑堂中央,跪在玥菀身边道:“太夫人明鉴!我与三爷母子二人忠心耿耿,绝无谋逆之心!” 太夫人胸前起伏不停,几乎要喘得岔气儿,半晌,抄起腕上一直带着的佛珠,猛得往灼颜身上砸去,正正砸在她额头中央,又“啪”地一声落在地上:“贱婢!事到如今,你还嫌牵扯的人不够多!” 太夫人再难遏制心中惊怒,气得从主座上站起,身形颤抖着怒指灼颜:“先是浅韵、再是沈小侯爷,如今又是三房!你简直是条乱咬人的疯狗!” 灼颜已哑然在这一片愤怒的指责当中,再也说不出话来,只一味摇头想要掩藏自己的心虚。 此时但听玥菀又道:“灼颜与二爷勾结已久,两人此次合谋害死夫人的骨肉,再用灼颜腹中胎儿混淆嫡支血脉,图谋离信侯爵位。由此可推,夏夫人之死必也与其有关。还望太夫人明察!” 玥菀的话铿锵有力,可太夫人却并非意气用事之人,她仔仔细细观察了玥菀一番,才开口问道:“我为何要信你说的话?你是想容身边儿的丫鬟,如今却要反咬老二一口?须知他二人是亲兄妹!” 太夫人目光如炬看向玥菀,万分冷静地分析:“仅凭你一面之词,便要将堂堂云府二爷治罪,未免太过儿戏。如今我反而要怀疑你的动机,焉知你不是受人指使,特意假作供词污蔑?” 玥菀见太夫人不信,不禁咬了咬唇,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道:“太夫人明鉴!二爷与灼颜有私情之事,大小姐也知道,但她并不知晓二爷与灼颜的图谋。大小姐为了替二爷掩护,还特意去过知言轩,想将灼颜要到霓裳阁,只怕有朝一日两人的私情被揭发出来!奴婢原本不想牵扯大小姐……但太夫人您不信,不妨传她一问,便知奴婢所言是真是假。” 这话一出,太夫人再无顾虑,沉声对刑堂总管道:“你去霓裳阁请大小姐过来一趟!” “太夫人,还是让我去罢!”沈予忽然自告奋勇地道:“请您允准让我去霓裳阁,以免路上有人将这事泄露出去,大小姐护兄心切,很可能路上再想出什么辩解之辞!” “也好,劳烦沈小侯爷走这一趟。”太夫人不假思索赞同道。 沈予拱手领命,又看了惊疑不定的二姨太太花舞英一眼,转身走出刑堂。 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沈予已带着云想容回来。 “扑通”一声,云想容进门便立刻跪下,向太夫人请罪:“母亲恕罪!想容知错……” “哦?你何错之有?”太夫人幽幽反问。 云想容不敢抬眸,眼风扫了扫身旁同跪的玥菀,低声回道:“灼颜……的确与二哥有染,被我发现了。我原本想着夏嫂嫂已死,她留在知言轩也没什么差事,如此与二哥来往容易被人发现……便有心替二哥掩饰一番。” 云想容叹了口气,知道已瞒不下去:“两月前,我曾亲自去知言轩找过出岫嫂嫂,想将灼颜要到霓裳阁当差。岂知出岫嫂嫂说您有命,知言轩的下人一概不能外调,于是这事儿便不了了之。我原是想再寻机会向您开口,岂料……” 云想容没有再说下去,刑堂内忽然沉默起来。半晌,忽见花舞英踉跄一步向后栽去,带着哭腔道:“想容……” “娘……”云想容想要从地上起身去扶花舞英,可碍于太夫人在场,终究还是身形一顿,迟疑了一瞬。只这刹那功夫,闻娴已伸手相扶一把,但没有说话。 花舞英此时已心魂俱失,似要喘不过气来,面上厚重的脂粉早已哭花:“想容,这不是真的……” 云想容业已垂泪:“是女儿不好,若早些将这事说出来,也不至于……如今出岫嫂嫂这胎没了,我怎么对得起大哥在天之灵!”说着她已双手掩面,跪坐在地上痛声低泣。 “如此说来,你也知道灼颜这一胎是老二的?”太夫人脸色已然难看到极点:“你明明知道灼颜怀的不是嫡系骨肉,却还瞒着!” 云想容哭着摇头否认:“之前我只知道他二人有私,想要替二哥遮掩一番,但并不知灼颜已有了身孕。后来……后来听说这事,也曾怀疑过,可到底想不到二哥能有这胆量……” 云想容边哭边辩解道:“灼颜是夏嫂嫂带来的陪嫁丫鬟,若是为大哥做了通房也很寻常。我……私心里还是盼着她怀了大哥的孩子,也能教我减轻罪孽……” 听到此处,太夫人已微微阖上双目,语中满是悲戚与失望:“舞英,你生养的一双好儿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9章 水落难见真石出(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舞英,你生养的一双好儿女!”太夫人只这一句话,已将云起和云想容定了罪。旁的不说,单单只混淆嫡支血脉这一条,已是罪无可赦。更何况,按照方才玥菀所言,两人还意图谋夺世子之位乃至离信侯爵位。 事已至此,即便云起在场,只怕不承认也不行了。 然而灼颜却还想要做最后一搏,苟延残喘着道:“不!太夫人!奴婢这一胎是侯爷的!侯爷是宠幸过我的!我与二爷是……是二爷强迫我的!但我肚里的孩子,千真万确是侯爷的子嗣无疑!” “呵”的冷笑声传来,太夫人哪里还能相信:“若是没有今日这一出,我尚且还能信你三分。可侯爷生前对你家小姐如何,又对出岫如何,咱们都看得清清楚楚,又岂会恩宠你这个贱婢!” “你若当真服侍过侯爷,我来问你,侯爷右臂上有颗米粒大小的朱砂红痣,乃是云氏嫡系遗传,你可知长在何处?”太夫人开口问道,末了又加上一句:“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做回答。” “右臂……朱砂红痣……”灼颜支吾半晌,才心虚地道:“奴婢夜里瞧不清明。” 太夫人冷叹一声:“事到如今,你还要做垂死挣扎!” 灼颜闻言死死咬唇,脸色刷白。 “太夫人,我有一计。”但听沈予忽然出声,状若轻描淡写地道:“既然灼颜不肯承认,您就让她将孩子生下来,家师屈方乃当世神医,滴血验亲的法子也熟悉得很。您是挽之的亲生母亲,与挽之血脉相连,只要您一滴血,便能知道这孩子是不是您的亲孙儿。” 沈予边说边看向灼颜,目光犀利而又带着怜悯,似要旁观她遭受最惨痛的下场:“若这孩子是挽之的亲骨肉,太夫人您就将孩子抱给出岫抚养,再以通奸之罪将二爷和灼颜浸猪笼;若这孩子不是挽之的骨肉……混淆离信侯嫡系血脉之罪,只怕浸猪笼都是死得便宜,非得经过一番剥皮噬骨的酷刑,教他二人千刀万剐生不如死!” “啊”的一声尖叫响起,灼颜已惊恐地捂住口鼻,似被沈予说的可怖刑罚手段所慑,低头在刑堂中呕吐起来。腌臜的呕声一阵接着一阵,地上被吐了一片污物,皆是灼颜今早在荣锦堂用的早膳。 太夫人一脸嫌恶之色,又悔又恨,带着细纹的眼角再次溢出精光:“亏得出岫昨日还特意来荣锦堂请命,今早要带你来用早膳,顺势拜见各房……却原来是引狼入室!” 太夫人再看一眼沈予,才对灼颜道:“就照小侯爷说得办,再留你几个月性命。待这孩子生出来滴血认亲,你的罪行再一并定夺。灼颜,你要想好了,你是有身子的人,无论这一胎是侯爷的,还是老二的,都是我云氏子嗣。如若你今日肯说实话,我兴许看在孩子的份儿上,能饶你一命。” “太夫人饶命!太夫人饶命!”灼颜已被方才沈予那个滴血认亲的说法吓破了胆,也顾不得满地污物,跪在地上蹭了几下,连连磕头请罪:“奴婢认罪!奴婢认罪!还望太夫人看在奴婢腹中孩儿的份儿上,饶奴婢一命!” “你终于肯认了。”太夫人冷冷叹道:“如此说来,嫣然的性命也是你害的?” 灼颜哪里还有力气分辨,无力地点了点头:“但今日出岫夫人滑胎之事,的确与奴婢无关!” “不要转移说辞,我是问你嫣然的性命!”太夫人冷冷呵斥。 灼颜已然哭得涕泪交加,也不知是悔悟还是绝望,如实道:“去年底,奴婢无意中与二爷相识,后来……有了私情。二爷说侯爷身子骨不好,活不长久,不如将计就计,让我怀上二爷的孩子,再主动勾引侯爷,届时便声称腹中骨肉是侯爷子嗣,如此便可名正言顺养在嫡支,往后再想法子让孩子做世子。” “我看太夫人您风光无限,便也异想天开,想着只要有二爷襄助,也许我的孩子当真能瞒天过海,做上世子,我就能成为正正经经的主子……岂料小姐却忽然怀有身孕,我与二爷措手不及,便意欲合谋让小姐落胎……” “是以你故意将嫣然骗到僻静处,推她落了水?”太夫人厉声质问。 此刻灼颜已哭得岔了气儿,闻言摇了半晌头,才道:“不,不是。我与二爷原本是计划让小姐落胎,可计谋尚未实施,小姐却主动约二爷出来见面……她知道二爷一直对出岫心存觊觎,但三番五次没能得手,便与二爷约定,由她出面制造时机,让二爷毁了出岫的清白。” 灼颜一面顺气儿,一面哭着续道:“小姐心里恨极了出岫,总觉得侯爷心里有她,便想出这个计策,要让二爷占了出岫的身子,再以兄弟相争的祸水之名,提请太夫人发落出岫……” “约见二爷那天,小姐特意撇下仆从出门,只带了我一个,半道还以身子着凉为由,将我支开去取披风……但我早听二爷提过他们要约在静园见面,便佯作不知回了知言轩,待取完披风再去找小姐时……二爷已将她推入水中。” “贱婢!事到如今,你还想将错误都推到二爷头上!焉知不是你谋害了自己的主子,再嫁祸于人!”花舞英抚着额头,气急败坏地指责,冲动着要上前去扇她巴掌。 灼颜畏惧地看了花舞英一眼,哭着道:“事到如今,我还骗人做什么?我纵是再恶毒,也不会害我家小姐性命,只不过是想让她不孕而已……是小姐自己不怀好意,她担心与二爷见面会被人瞧见,外出便特意穿了素色衣衫,打扮成出岫的模样,想着能嫁祸给出岫……” “后来还是二爷对我提起,小姐心肠太过歹毒,若只是图谋让她不孕,有朝一日若被她发现,只怕我与二爷的下场会很惨。于是二爷与小姐交谈过后,一不做二不休,趁机夺过她防身的匕首刺她一刀,又将她推到水里。” “然后由你偷出另一把匕首,悄悄放入出岫的屋子,嫁祸于她?”太夫人愤怒再问。 灼颜不敢再否认:“二爷说,总要有人来背这黑锅,出岫来背,于情于理最为合适,她也最有动机谋害小姐……” “如此说来,浣洗房的荆妈妈说,那披风早已还给出岫,也是受老二和你的指使,扯了谎的?”太夫人不依不饶再问。 这一次,灼颜却是摇了摇头:“那披风是小姐自己要回去的,是荆妈妈老眼昏花认错了人,错把小姐当成出岫。” 事已至此,再说细枝末节也是徒劳,夏嫣然到底还是死在了自己的小聪明里。 太夫人眯着双眼似有所想,目光从堂上众人一一掠过:难以承受事实真相的花舞英、悲戚怜悯的闻娴、愤恨不已的沈予、悔悟垂泪的云想容、无所畏惧的玥菀…… “玥菀,今日你举发有功,可你是二房的丫鬟,却出卖主子,你可知这在云府是大忌讳?焉知有朝一日,你不会同灼颜一样,居心叵测害主求荣?”太夫人忽而将矛头指向玥菀,沉声质问。 听闻此言,玥菀也不再隐瞒,只得解释道:“禀太夫人,奴婢有个姐姐名唤玥鞠,从前跟着二爷甚是得宠。去年房州闹瘟疫时,二爷受命出城去寻侯爷,回来之后宠幸了我姐姐……二爷用珍贵药材前前后后预防了几日,出城一趟身子未受损伤,扛了过去。可姐姐却没那么幸运,反而因为与二爷亲近染上了瘟疫……” 玥菀边说边哽咽着垂泪:“后来,姐姐受二爷指派去给夫人送礼,就是当时的出岫姑娘,还不小心将瘟疫传给了她。侯爷为了出岫姑娘,不惜搬到别院亲自照顾;可,二爷却怕姐姐会将瘟疫再传染给其他人,又怕她会把二爷给出岫姑娘下春药的事儿说出去……便一张草席将她卷了,扔去城外等死……” “可怜我姐姐十六岁的如花年纪,跟在二爷身边尽心侍奉,最终却连一碗汤药都没喝上……二爷对外说是姐姐私自外出见人,才感染瘟疫而亡,可事实上,她是因为二爷才得了瘟疫!二爷不但见死不救,还将她扔出去等死!这等怨气,奴婢怎能咽得下!今日自然要揭穿二爷,顺势为姐姐讨个公道!” 玥菀仍旧跪在地上,眼泪滴滴掉落,一番控诉声情并茂,令人不得不相信确有其事:“同样是奴婢出身,出岫姑娘得侯爷爱重,姐姐却连个棺材都没有!侯爷与二爷明明是手足,品行差别却如此之大……”说到最后,玥菀已是泣不成声。 太夫人闻言,敛目沉吟半晌才道:“奴婢就是奴婢,既然卖身在云府,生死都是云府之人,老二要如何处置玥鞠,便由他做主。你今日说出这番旧事,虽有情可原,但事关重大,我要将你关押起来再行发落。” 玥菀面上并无任何惊怒不忿,仿佛已料到这个结局,又重重磕了个头,道:“奴婢只一心为冤死的姐姐报仇,也是看在侯爷宅心仁厚、出岫夫人秉性纯善,不愿嫡支血统遭到混淆。如今奴婢心愿已了,但凭太夫人处置。” 太夫人沉沉一叹,点头:“也算是个烈性子的丫头,先去牢里坐几日罢,待此事了断,再说你如何处置。”说着太夫人又看了看刑堂执事,执事便押着玥菀告退。 至始至终,玥菀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太夫人瞧着玥菀那番大义凛然的视死如归之意,忽然之间生出一种预感来。出岫在幕后主使的这场戏,恐怕还会生出很多风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0章 水落难见真石出(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太夫人谢描丹出身高门,一生最看重家门荣耀,也最是爱惜颜面,从前为此,甚至不惜与夫与子生出龃龉,而如今,她还是这个性子。虽然二房云起已被供出,但家丑不可外扬,在最终没有一锤定音之前,她私心里还是不愿让下人们看各房的笑话。 想到此处,太夫人便对闻娴道:“你让老三去辛苦一趟罢,教他带几个可信之人,去搜搜老二的园子,把人带过来。记住,切莫声张。” 闻娴领命称是,立刻差人将云羡请来刑堂,云羡得知事情的前后始末,大为震怒,二话不说带着几个亲信护卫,便往云起所住的金露堂而去。 由于太夫人下了命令,出岫滑胎之事都还瞒着阖府,刑堂又是极为隐蔽的审讯,因而直到此时,云府上下还都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无人敢去向云起报信。 云羡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此时此刻,天色正值晌午,云起必是在用午膳,亦或者,搂着宠婢午后小睡。 如此边想边走,云羡及七八个亲信一路行去,刚走到金露堂门口,却瞧见一个女子捏着衣襟领口,发髻有些凌乱,埋着头慌慌张张地从里头走出来。 云羡似被这女子极为白皙的肌肤闪了眼,只觉阵阵刺目。他定睛站在垂花拱门前不动,待那衣衫不整的女子快走到跟前,才迎面沉声问候道:“四姨娘。” 听了这句称呼,鸾卿脚步一顿,抬眸看向云羡,浅淡的瞳眸在日照下闪着幽幽金光,诡异而迷人。云羡原本觉得她走路匆匆而慌张,然此刻见她抬起头来,面上却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与往常无异。 云羡张了张口,想要询问鸾卿为何在此,又为何是衣衫不整,可酝酿片刻,那句质问终究是卡在了嗓子里,不上不下,难以道出。 便在此时,拢着衣襟的鸾卿瞥了云羡身后一眼,那七八名亲信护卫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她这才整回神色,淡淡对云羡道:“三爷小心祸从口出。” 这一句,似提醒,又似警告,云羡听后不禁蹙眉。岂知鸾卿未再多言,面色不改匆匆与他擦肩而去。那股子异族独有的冷香顷刻入鼻,令云羡的心思莫名变得烦躁起来。并不是方才听说云起德行有亏时的震怒与诧异,而是烦躁。 云羡忽然想起来,最初他曾怀疑鸾卿与大哥云辞有私,后来三更半夜在清心斋外,又瞧见她眼眶微红与沈予前后脚离开,便揣测她与沈予有私,却原来……是二哥云起!但此时此刻,他宁愿鸾卿喜欢的是大哥亦或沈予!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怎的,云羡站在金露堂门前片刻,忽然吩咐身后的亲随:“方才你们什么都没瞧见。” 几个亲随齐声称是,才跟着云羡一并迈入荣锦堂。 云羡果然没有猜错,此时此刻,他的二哥云起正左拥右抱,搂着两个美貌的奴婢在用午膳,其中一个还坐在云起腿上,搂搂抱抱地公然喂食。 云羡见此情景,忽然又想起了鸾卿。一想到那个素来冷冰冰的异族孤女,也许方才也这般坐在云起腿上被搂着抱着,他心中的怒气便勃然而发。 原本还想与云起客套一番再行事,但此刻,云羡准备好的一腔说辞只化作五个字:“二哥,得罪了。”话音落下,他已长臂一挥,命令亲信护卫将云起钳制起来。 “三弟,你做什么!”云起大怒着挣扎,一旁几个奴婢早已吓得跑到一边。 “奉母亲之命,请二哥到刑堂走一趟。”云羡冷眼睨着要上来护主的金露堂护卫,喝道:“太夫人之命,谁敢不从?若敢动手,便是忤逆之罪!” 眼见护卫们顿了步子,云羡又是一声令下:“搜园子!”他冷冷看着云起的惊恐面容,背负双手沉下脸色,不言不语。 半个时辰后,云起被带往刑堂,一并从他园子里搜出来的,还有各式各样的奇特丹药,样样都透露着不寻常。 太夫人瞧着云羡搜出的这些瓶瓶罐罐,并没有太多惊讶,反而像是料想到了什么一样,面上沉稳冷凝,甚至是……狠戾。 这样的神色甚少在一个女人面上出现,这些年谢太夫人执掌云氏杀伐决断,也很少出现“狠戾”之色。可今日…… “去请屈神医与四姨太过来分辨这些丹药。”太夫人沉沉对刑堂掌事命道。 无人会质疑屈神医与鸾卿在这上头的权威,一个善医,一个擅毒,说出来的话自然分量最重。可云羡听到太夫人要请鸾卿过来时,却蓦地心中一跳,方才在金露堂门前偶遇她的情形便再次从他脑中蹦出来。 若鸾卿过来分辨丹药,可会帮二哥云起作伪证? 若她当真有失公允,偏袒二哥,他是否要将这两人的私情说出来? 姨娘和庶子,这已非寻常的私情丑闻,而是有悖纲常人伦!他若当真说出来,鸾卿一个孤苦无依的姜族女子,可有颜面再在云府呆下去? 一时之间,刑堂内一片静默,唯能听闻云起瑟瑟的发抖与灼颜告饶的低泣。而云羡,则深深陷入对鸾卿是揭露还是袒护的忧虑之中…… 不多时,屈方与鸾卿前后脚步入刑堂,听了太夫人的传令便开始仔细分辨这些丹药。 从鸾卿进来开始,云羡的视线便一直落在她身上。见她已换了衣衫,重新梳了头发,仿佛又回到那个冷若冰霜的云府四姨太太。可只要一想起方才在金露堂门外看到的情形,云羡心中便如吃了个苍蝇一般难受。 他盯着鸾卿,但见后者面无表情地拔开一个个药瓶,或闻或尝或看,看似是很专注的模样。也不知这般过了多久,他忽然瞧见鸾卿猫儿似的浅色瞳仁之中划过一丝涟漪,继而又归于寂静。 鸾卿将手中的几个药瓶递给屈方,两人附耳低语了几句,又交换了眼神,便听屈方开口道:“太夫人,这些丹药之中,有三种烈性春药,两种壮阳药,四种滋补药,还有一种防止女子怀胎的药物。至于其他的,皆是毒药,四姨太比在下更懂这些,还是由她来说罢!” 听闻这番话,众人齐齐将目光投向四房鸾卿,都被屈方口中的“毒药”二字所惊。只见鸾卿手中捏着几个瓷白药瓶,语调无甚起伏地道:“这些毒药之中,有情毒的药引,还有诛心蛊的蛊虫,但应是喂养不得当,或是长久不喂养的缘故,蛊虫皆是死亡。” 此话一出,一些不明白云辞去世真相的人还蒙在鼓里,至多算是听了个热闹,可太夫人、沈予等人俱是一惊。 太夫人“唰”地从座上起身,面上又恨又怒又惊,几乎是颤抖着强抑下去种种情绪。若不是方才她已将手边的茶盏与珠串扔了出去,沈予猜她必会将云起砸得头破血流。 刑堂之上,太夫人、沈予、浅韵皆已情绪失控,未曾料想,原本只是要揭穿灼颜谎称怀有云辞子嗣的事,如今竟然牵扯出了这一桩惊天大案!而二房母女则一意哭泣,三房母子是一脸迷茫。 再看云起,此刻也是一脸惊惧,抖着唇想要说些什么,半晌才哆哆嗦嗦说出一句:“不……不是我,我还没来得及动手,大哥已经……” 他话还没说完,沈予已上前一把揪着云起的衣襟,一拳重重打在他面上,又反手钳制住他咽喉之处,赤红着双目死死道:“是你!是你害死挽之!我要杀了你!”那模样,已距疯癫不远。 屈方与云羡见状,不约而同齐齐出声阻止:“小侯爷!”说着两人已连忙上前,想要掰开沈予的手。 “你再不放手,二哥要被你掐死了!有什么话好好说!”云羡握住沈予的手腕亟亟使力,阻止他继续发力。 沈予从未在人前如此失态过,额上青筋暴露似入了魔障,赤红的双目之中也隐泛血丝。不知是被云羡的话劝动,还是怎得,沈予看着云起憋得满面紫红的模样,最终还是缓缓松了手劲,一把将人推在地上:“杀你,我嫌脏了手!掐死你,实在太便宜!” 至始至终整个过程,太夫人只站在丹墀之上冷眼旁观,没有说出一句阻止的话,也没有半分呵斥沈予的意思。 “事到如今,有些事我也瞒不住了。今日这物证俱在,当年老侯爷的死因,还有侯爷的死因,让鸾卿告诉大家罢。”太夫人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强撑着说道。此时此刻,她已无力再去回忆夫君爱子之死,那是她心上最血淋淋的痛,每揭一次,都是要了她半条性命。 鸾卿也不推却,便将云黎、云辞父子两人的死,大概说了一番。至此,云想容和三房母子才恍然大悟,不胜唏嘘。原来,两任离信侯竟是遭遇同一个下场,原来,还有这番内情…… “老侯爷中毒是在二十年前,绝不可能是老二所为。”太夫人平复半晌,目光犀利直指二房花氏:“舞英,事到如今,你还有话要说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1章 手腕娇柔摧狠辣(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小姐!小姐!此时与二爷无关,全是我一人所为!”花舞英眼见事情败露,连忙跪地请罪,连称呼都口不择言,换成了对谢太夫人出嫁前的旧称:“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我也不知最后会害了老侯爷……” 花舞英一面低泣,一面说道:“当年是我异想天开,妄图坐上侯爷夫人的位置,才在外头请了个江湖术士,想要害夫人您怀不上孩子……但我并不知他究竟是给您下了什么毒!更不知这情毒会男女相传,令您与老侯爷都染上了毒……” “后来您怀有身孕,与老侯爷置气回了娘家,老侯爷心里生气饮酒过度,我便趁机……当时我想着,您肚子里那一个中了毒,生下来必然是个死胎……只要我一举得男,便能翻身!可又怕您发现情毒有药可解,才再次找到那江湖术士,请他补救。哪晓得……他竟下了诛心蛊,反害老侯爷丢掉性命!” 花舞英一脸悔恨之色,语不成调地垂泪解释:“当时您生下世子,性子又倔,为娘家的荣耀与老侯爷几番争执,而且还不让闻娴过门……我以为,老侯爷必会心灰意冷,绝情弃爱。只要他恨您,他的毒也就解了,哪知道等了十年,纵然你们夫妻离心,可老侯爷还是没有恨透您,世子虽孱弱,被屈神医救治几年也活了下来……后来我也就死心了……” 花舞英自顾自说着,太夫人已是泪流满面,头一次不顾仪容威严,在众人面前痛哭失声:“那时我几番提出和离,甚至逼他写下休书,他只骂我冷血虚荣,却从未真正对我说过狠话……是我当时年少气盛,心高气傲,竟不知他一番真情,生生将他推到闻娴那儿……” 太夫人老泪纵横,悔不当初,闻娴亦是长泪不止,跪地哭道:“太夫人,老侯爷心里一直都只有您一个!我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虽怜惜,却从未提出给我名分。后来,也是因为与你置气,才执意要纳我为妾……老侯爷每每夸我体贴温存,善解人意之时,他心里头都是憋着一股子怨气……” 堂内痛哭不止的三个女人,曾共享同一个丈夫。而此刻,在她们未说完的话语之中,众人也都明白了前因后果。 花舞英心怀不轨妄图侯爷夫人之位,便请了江湖术士加害太夫人,怎料老侯爷念着夫妻之情,这情毒与诛心蛊便一直没有发作,云辞胎中带毒,也艰难地活下来。再后来,鸾卿的出现将情毒之事揭穿,老侯爷选择舍己救妻,便拿夫妻间十几年的恩怨做幌子,成功骗过太夫人绝情弃爱…… …… 至此,这桩潜藏了二十余年的旧事终于水落石出。却不曾想,二十年后,花舞英的儿子云起故技重施,想要效仿母亲当年所为,让自己的骨肉坐上离信侯之位,便给云辞下了情毒,又伙同灼颜害死夏嫣然…… 若不是出岫这一个滑胎的计策,想必这其中内情,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大白于天下。 二十年,宿命正好是一个循环往复,生生轮回。两任离信侯为情而死,两个丫鬟谋害自家小姐,情毒配上诛心蛊,真真是这世上最无情最狠辣的害人手段! “小姐!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将那些旧事告诉二爷,才会让他起了野心,故技重施效仿于我……二爷好歹也是侯爷的亲生骨肉,还请您网开一面放他一命,我愿……以命偿命。”花舞英重重磕头在地,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想要为儿子求得一个出路。 “娘……”云起与云想容齐齐出声低唤,一个气急败坏,一个失望之极。 “此事至始至终,想容都毫不知情。有我这样的母亲,是她的耻辱……”花舞英仍旧伏地不起:“您若为此迁怒于她,就请您早早将她嫁出去,眼不见为净,求您切莫伤她性命……” “娘!”云想容闻言梨花带雨,已是无话可说。有这样的亲生母亲和哥哥,是多么耻辱,一直令她在府中抬不起头来,受尽鄙夷。可就是这样一个母亲,在临死之前,还要为她安排一个前程,唯恐太夫人迁怒害了她的命! 云想容一径摇头垂泪,裙裾上一片重重的泪痕,已将布料湿透。再不愿意选择出身,可毕竟是血浓于水,这份亲情如何能轻易割舍?“求母亲绕过我娘和二哥一命!”她也不知该如何恳求,唯有哭着说道。 “事到如今,二房还胆敢与我讲条件?两任侯爷的性命攥死在你母子手中,你以为,你母子三人都还能活命?!”太夫人面上泪痕残留,已止住泪水恢复了冷静,只是说出的那句话,却是心思百转。 “我要好好想想,要你们付出何等代价!”太夫人无力地摆了摆手,对众人命道:“将二房母子三人全部关押刑堂,容后再审。” “母亲恕罪!我是冤枉的!”方才云起被沈予一拳击面,脸盘高高肿起,连开口说话的力气也无。然此刻眼见自己即将丢掉性命,终于觑了空闲反驳辩白:“我没有害大哥!我承认我存了心思,可还没有出手,大哥已经……” “你还敢狡辩!”太夫人锐目一扫,似要剜出他的心:“狼心狗肺的东西,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居然妄图谋逆爵位!你等着被千刀万剐罢!” “母亲!我真的没有……” “别叫我母亲!”云起还想再辩解,却被太夫人一语喝止:“你是何等出身?还敢叫我母亲?我早该知道,花舞英那个贱婢能生养出什么好东西,都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听闻此言,云起当真惊慌失措,见太夫人杀意已起,立刻求救般地看向三房,对云羡道:“三弟,你我感情一向和睦,你快帮我向母亲求情!” “你这弑兄杀嫂的畜生,我为何要帮你说情?!”云羡在旁听了半晌,早已是一脸愤恨与嫌恶,双目似能喷出火来。 他话音刚落,一个冷清的女声已幽幽接话:“杀兄未遂与罪名坐实,可是两码子事儿。我若是二爷,如今也要狡辩一番,说自己未及得手。” 说话之人正是鸾卿,语调清淡,却隐隐带着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犀利。这话听着很有道理,也解释了云起为何一直狡辩自己没有得手。然而云羡闻言却很是诧异。 鸾卿不该与二哥云起有私情吗?怎得从她出现开始,不仅没有一句相帮,此刻还要火上浇油? “今日大家也累了,都散了罢。容我好生想想,要如何给两任侯爷在天之灵一个交代……”前后不过几个时辰,好似已抽去了太夫人的半数灵魂,她不仅快速苍老,且还失了那股精气神。 众人在这短短半日之内,经历了几番匪夷所思的大悲之事,也都各个心力交瘁。见刑堂掌事已将软弱无力的二房母子三人钳制住,也纷纷欲告辞而去。 便在此时,却听刑堂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各位主子且慢,夫人有话要说!”正是淡心的声音。 众人齐齐循声望去,但见出岫一脸苍白毫无血色,虚弱地倚在淡心身上,缓缓往刑堂里走过来。 闻娴见状,率先回过神,连忙走上前搀扶一把:“夫人你才落了孩子,怎能出来吹风?这刑堂阴冷,可要损伤你的身子!” 出岫看向闻娴,勉力一笑:“多谢三姨娘关心,我方才在外头听了很久,实在是忍不住进来了。” 她边说边脚步不停,往刑堂正中走,无视堂内一众目光,只看着丹墀上的太夫人,道:“媳妇恳请您将二房母子,交予我发落。” “交予你发落?”太夫人闻言,似乎又提起了几分精神,问道:“你要如何发落?” “按刑律、按族规、按家法,三者选一。”出岫虚弱地道。 “刑律如何?族规如何?家法又当如何?”这一刻,已不仅仅是太夫人,众人的注意力都已被出岫的话所吸引,等着她说出一个令人信服的发落手段。 出岫仿佛是虚弱至极,太夫人连忙示意云羡和沈予搬来一把软椅,让她坐下说话。 她面上还有几许泪痕,但已看不出伤心与悲愤,只凉凉地道:“若按律法,杀人偿命,二房母子皆要以命抵命,送去房州大牢;若按族规,便请各支的当家与元老汇聚一堂,公然审理,无论是否偿命,先将他母子二人逐出宗籍,再行商榷。” “那按家法处置又该如何?”这一次,不等太夫人开口,花舞英已带着无比强烈的生还渴盼,亟亟问道。 “若按家法,二姨娘与二爷毕竟是云府之人,血浓于水,或可饶他二人性命……”说到此处,出岫停顿片刻,按着小腹深深喘了口气,将花舞英和云起的喜色看在眼中,才又徐徐道: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主张二爷受重刑赎罪。”话到此处,出岫的语调猛然一沉,冰冷补充:“受阉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2章 手腕娇柔摧狠辣(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阉刑!”这一次,不仅二房母子,堂上众人也大感诧异,倒吸着气儿齐齐惊呼出声。 “不错,受阉刑。”出岫看似虚弱无力的模样,可神情与语调是越发冷硬,不容忽视。 “你竟如此歹毒!要用阉割之刑?!”云起捂着高肿的半面脸颊,惊恐地伸手指向出岫。 出岫一个眼刀狠狠看去,冷声回道:“我歹毒?你加害侯爷时,推夏夫人入水时,三番四次羞辱我时,怎不歹毒?若说歹毒,若说教人瞧不起,这云府上下,谁能比得上你二爷云起!” 出岫按住小腹,似是受了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转而再看太夫人:“还请您做个决断。二房先害死侯爷,如今又害我落了胎,还妄图混淆嫡支血脉……如今侯爷后嗣无继,盖因这母子二人。请您垂怜,将她母子交予我处置。” 太夫人闻言,并未即刻回话,反而将目光流连在出岫面容之上。见她一双水眸蕴藏着无尽波澜,似有惊涛骇浪即将侵袭而来,竟是连太夫人自己都感到一惊。 仿佛是明白出岫不会手下留情,太夫人斟酌片刻,终于点头道:“好,这次是你失了夫君与孩子,如今你已是堂堂正正的侯爷夫人,便由你做主处置罢!” 听闻此言,出岫斜倚在软凳上颔首道谢,又抬手轻轻拭去颊边泪痕,看向二房母子:“二姨娘、二爷,这三种处置,还请你们任选。” 任选?如何能任选?按刑律处置是死;按族规处置是逐出宗籍,只怕难保也是个死;按家法…… 云起心中已是又惊又惧,忍不住高声质问:“这是哪门子的家法?” “是新立的家法!”出岫冷眸看去,幽幽说道:“云氏当家主母在上,此刻新立一条家法,也是合规合矩的。” 这话一出,花舞英立刻恍然,恶指出岫:“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不给我母子活路!” “我自然是故意的,你们先杀我夫,再杀我子,难道还要我手下留情不成?我不是舍己度人的佛祖,更做不到以德报怨!”出岫苍白着脸色狠狠反驳,一番话合情合理,处处透着一个寡妇的可怜可悲,怨恨而不失体面,悲愤而不失分寸。 “其实二姨娘这话错了,我分明是给了你们一条活路。只要二爷肯按家法受刑,今日这一桩便就此了之,二爷与您都能保住性命。”出岫面无表情,补充道:“并且,我当即奏请太夫人封锁此事,除却今日刑堂内的知情之人,再不会有人知道二房做下的歹事。” 花舞英听了这话,张口意欲反驳,却见浅韵忽然恶狠狠道:“夫人这是太轻饶了!老侯爷与侯爷的性命,怎能是一个阉刑可以偿还的!必是要以命抵命!” 浅韵一言甫毕,云羡亦表示赞同:“还说什么阉刑不阉刑的,我支持按族规处置,这等心肠歹毒的母子,绝不能再留在云氏!必然要逐出宗籍,从宗谱上抹去!” 浅韵与云羡的这番话,出岫却是不为所动,只定定瞧着二房母子,再问:“二姨娘、二爷,你们即刻拿个主意罢。” 花舞英抿唇想了又想,情知自己受制于人,生还无望,还试图讨价还价:“我来偿命,放二爷一条生路行吗?” 出岫摇了摇头,语调平平:“似二爷这等人,即便子债母偿,他还是不会悔改。你母子二人,二十余年‘同心同德’妄图谋逆,如今东窗事发,理应生死与共。要死一起死,要活也一起活。” 出岫仿佛是有些精神不济,说话声音越发低沉,可还是再次出声提醒:“刑律、族规、家法,还请二姨娘快做个选择。” “按刑律不行!”花舞英尚未开口,太夫人已忽然否决道:“若按刑律移交房州大牢处置,便如同将这桩事公诸于世!家丑不可外扬,我云氏丢不起这人!” 出岫看了一眼丹墀上的太夫人,低声回道:“是我欠缺考虑。”言罢再看花舞英:“刑律不成,还有族规与家法可选。” 按族规……若当真将各旁支的当家人请来,会审此事,逐出宗籍是一定的,至于是生是死,大约还能论断一番。 如此抱着几分幻想,云起咬了咬牙,不等母亲花舞英开口,已率先回话:“我选族规!大丈夫死则死矣,若受那阉割之刑的侮辱,生不如死!” “不能选族规!不能选!”云起话音刚落,花舞英已慌忙开口反驳,对爱子道:“若被逐出宗籍,即便能保住性命又如何?你我不再是云氏的人,出了这家门一样得死!就凭你得罪过的那些人……你若不姓云,他们早来寻你报复了!” 棒打落水狗,这话不假。花舞英虽平日看着鲁莽糊涂,但也未尝不是她的保命之法,如今反是她看得明白。 云起听闻母亲之言,果然生出惊恐,可仍旧不愿改口:“不能选家法!娘,我还没成亲,还没留后……我……” “谁说没留后?”出岫轻飘飘地打断他:“灼颜肚子里,不是你留的后么?二爷可要想好了,若选族规,你便不再是云氏子孙,二姨娘、灼颜、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都得为两位侯爷偿命。” 出岫说到这里,稍稍停顿片刻,才又叹道:“你若选了家法,不过受些皮肉之苦,但你还是离信侯府的二爷,二姨娘地位也不变,灼颜这一胎便是二房长子长女,也不会丢了性命。” 这是要逼着云起选阉刑了!出岫一挑明,众人终于都明白过来!若选族规,全部都得死;若选家法,一条命根子,能换来几人活命! 这一招,实在是……若要说狠,分明是留了几人的性命;若要说善,可又如此阴毒! “不!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灼颜惊恐地看向出岫,只差磕头:“夫人恕罪,夫人恕罪!从前是我的错,我不想死!” “你求我做什么?该求二姨娘和二爷才对,究竟选族规还是家法,是他们说得算。”出岫冷冰冰地与灼颜对视,忽而绽放出诡异一笑:“其实我也赞成选家法,二爷若受阉割之刑,只怕往后也无法娶妻,你肚子里就是二房唯一的一胎,我会奏请太夫人做主,让你嫁给二爷为正妻,名正言顺做个主子。” “这也算是圆了你的梦,你这一辈子,不就是想做个正经主子么?”出岫的声音犹如鬼魅,一字一句飘入灼颜耳中,却是令她毛骨悚然。 嫁给二爷为妻……嫁给一个废人为妻!而且还是一个连下人都不如的废弃主子!这算是圆了哪门子的梦!这是要毁了她的后半生! 灼颜总算清醒明白,出岫这一举当真狠辣至极!云起若选族规,不仅要连累几条人命,且还将背上骂名,永生永世都是云氏鄙夷唾弃的脱籍子孙! 可若选了家法,云起便会受阉割之刑,再也不能人道!虽说能保住二房的名分与性命,但这日子也就生不如死了!更何况,自己肚里会是云起唯一的孩子,从此必将被拴在云府,跟着一个废人过一辈子! “最毒妇人心,你好狠毒的手段!”灼颜抬起那涂着鲜红蔻丹的食指,狠狠指向出岫:“你是要彻底毁了二房!彻底毁了我们!” “人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出岫并没有被激怒,相反很镇定地道:“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事儿,杀了人不用偿命,还不用吃些苦头?以你们这般恶毒心肠,没有千刀万剐已算仁慈以待,还妄想保住性命、保住名声,舒舒坦坦地活下去?” 出岫微微阖上双眸,双手按在小腹之上:“一个母亲,为了孩子的性命,即便死了也无惧无畏。可偏偏,我要你们都活着,看自己的孩子如何饱受折磨,生不如死!” “死”字刚脱口,出岫赫然睁眸瞪去,对花舞英冷笑道:“我偏要你儿子做个阉人,要你瞧着他受尽鄙夷嘲弄,不生不死!想必二姨娘这做母亲的人,必然觉得滋味儿很好。” 言罢她又再看灼颜,继续噙着冷笑:“我偿你心愿,要你做回主子,生下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是云氏二房长子长女,以你们这对歹毒的父母为耻!” 说着说着,出岫已啧啧道:“一个阉人,一个恶婢,又有私情在先,也算绝配了。” 出岫这一番话说出来,刑堂之内已然鸦雀无声。包括沈予在内的所有人都注视着她,仿佛是在惊讶她突然的变化,这般冷酷,这般理智,这般……狠辣。 让云起受阉刑,看似惩罚的是他本人,但其实,这番折磨远远要比一死了之更狠毒!花舞英将永远心痛爱子,灼颜将嫁给一个阉人,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将抬不起头来,更别提云起本是个酒肉声色之人,从此以后,将再也不能人道! 可偏偏,人命如此脆弱,人心如此胆小,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无路可退,选无可选,只能在这世上苟延残喘,卑微挣扎…… “还是不选吗?”出岫终于再次看向太夫人,眼中也沁出了泪光。此时此刻,唯有太夫人才知道她落泪的含义。这是痛快的眼泪,是了却心愿的眼泪,也是生无可恋的眼泪…… 今日这个滑胎计策,无意中找到了下情毒的幕后真凶,也算慰藉了云辞的在天之灵。从此以后,出岫对这人世将再无留恋。 想到此处,太夫人险要哽咽,缓缓深吸一口气,直直看向出岫,说出的话也很是隐晦:“有时候,活着要比死更艰难。活着的人,总要问心无愧地活,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太夫人说的话,众人都以为是指二房,唯有出岫明白这话中深意,不禁垂眸止泪。她眼光瞟见沈予正关切地看来,忽然心内有些愧疚自责,便又硬了声音,再看太夫人:“既然二房不选,还请您做个决断罢!” 太夫人长叹一声,阖上双目:“出岫心慈手软,给了你们一条活路……依我看,就选家法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3章 郎心似铁怎奈何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在太夫人的强势干预下,二房迫不得已选择受“家法”处置。云起将被阉割,但二房皆以保得名分,未被逐出宗籍。花舞英仍旧是离信侯府的二姨太,云起也依然是二爷。 只有灼颜受了些牵连,从知言轩搬去金露堂,被阖府得知她是假冒怀有云辞子嗣,却原来,是与二爷云起通奸所致有孕。 一桩明面上的私情,转移了云府上下的视线。大家纷纷议论开灼颜的事儿,有鄙夷、有妒忌、有冷眼旁观、也有人夸赞太夫人和出岫心地仁善,没有处置灼颜。 刑堂审讯的两日后,出岫定下云起受刑的日子,五月三十,也就是八日之后。 消息传来当天,云起直接吓昏在刑堂牢房之内,此后一直状若疯癫,也不知是真疯还是假疯。花舞英更是痛哭不已,在牢内嚷着求见太夫人告饶。 而云想容,则提出一个大胆的要求——她要见沈予。 刑堂关押重犯的所在,是三重玄铁牢门。为防止二房再商议出什么诡计,太夫人下令将他们母子三人分别关押。 第三重牢门也是最深的一层,关着云起;第二重关着花舞英;第一重玄铁门后才是云想容。 沈予收到云想容的消息,特意去问过出岫的意思,才来见她。冰冷黑凝的第一扇玄铁牢门重逾几百斤,需要三个刑堂执事合力才能打开。 牢门被沉沉推开之后,几个执事都知趣地退了出去,毕竟云想容手无缚鸡之力,无人怀疑她能以武力制服沈小侯爷。 沈予刚一迈进牢房,一眼便瞧见云想容面色憔悴、鬓发凌乱、一双眼睛红肿不堪,也不知已哭了多久。许是他天性同情弱女子,说句实话,这一刻他私心里有些不忍,也知道二房母子的阴谋与云想容无关。有母有兄如此,是她的悲哀。 可只要想起云辞为何会死,出岫又为此受了多少委屈、流了多少眼泪,沈予便不自觉地想要迁怒于云想容。 云想容见沈予进了牢房便盯着自己似有所想,连忙用手捋了捋乱发,亟亟跪地道:“小侯爷……”那声音,娇软无力,当真是楚楚可怜。 她一双柔荑拽着沈予的锦袍下摆,低泣着道:“那天您让我去指认灼颜和二哥有私情,说好了您欠我一个人情,允我一个条件……如今我恳求您,替我娘和我哥哥求个情。” “大小姐,”沈予说不清面对云想容该是什么滋味儿,到底还是心中不忍,俯身将她从地上扶起,“那时我答应欠你一个人情,是只知二爷与灼颜有私……想必你自己也猜不到,后来竟会牵扯出你大哥的死,甚至是你父侯的死……” 沈予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你这个请求是云府家事,我无权置喙。再者即便我说得上话,也不会答应你,我恨他们都来不及,又怎会替他们求情?” 云想容闻言,眼泪又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落:“小侯爷,您现在一定也恨死我了,我有这样的娘和哥哥,我也无颜再面对您……” 沈予有些见不得女人掉泪,想着这事云想容实在无辜,也不禁劝道:“太夫人和出岫公私分明,都知道此事与你无关。这一次不是也没处置你吗?待你哥哥受完刑,你就会被放出去了。” “放出去又有何用?”云想容依旧哭泣不止:“我哥哥废了,我娘也……我在这个家里还怎么过下去!不如死了算了。” “说什么傻话!你才十六岁,还未嫁人,开口闭口什么死不死的。”沈予软语安慰她:“我答应你,待此事风头过去,今年底、至多明年,我亲自出面呈请太夫人,请他为你挑一户好人家,绝不让你受你娘和你哥哥的牵连。” “好人家……好人家还能看上我么?”云想容越发啜泣,已有些语不成调:“有这样的母兄,我在婆家又如何能抬得起头来?” “你想得太多了。”沈予那富有磁性的嗓音在这玄铁牢房里彻彻回响,煞是好听:“出岫已经说了,这事不会传出去,于你的名声也不会有损。你哥哥还是云府二爷,只要你不说,又有谁知道他是个……” “阉人”二字险些要说出口时,沈予顿了顿话语,转而道:“如今太夫人和出岫都在气头上,我也不好开口求情放你出去,只能吩咐刑堂多照顾你一些。我原本忙着搬园子,因这事儿也耽搁下来,你若有什么不便之处,大可给我捎个口信。” “搬园子……”云想容喃喃重复一遍,目中忽而闪过一丝渴盼的光,改为拽住沈予的衣袖:“搬园子吗?小侯爷,您带我走罢,离开云府行么?这里我实在呆不下去了……” 带她走?曾几何时,有个女子也曾在这座刑堂里,对沈予说过这句话。只是,天意弄人,他当时很想带她走,却碍于情毒没有成行。恍惚中,沈予似乎看到了出岫在向自己苦苦哀求,他心中只感到一阵柔软与抽痛,遂缓缓伸出一只温热的手掌,想要去触碰他心底的那张容颜…… 云想容就如此渴盼着,抬着一双水眸望去,并未躲闪,反而是有些娇羞与欣喜。可,就在那只手快要触摸到自己时,沈予倏然停手,眼底又恢复一片清明。 “大小姐说笑了,你如今心里难受,我知道,但也不能随意说出这种话来,坏了自己的名声。”沈予理智地再劝:“日后你会后悔的。” “不!我不会的!”云想容连忙辩解:“我愿意随您离开,只要不在这云府里,去哪儿都行。您这么好,是重情重义的一个人,跟着您我是甘愿的!” 沈予终是诧异起来,他未曾想到,一个深闺之中的大家小姐,竟会如此直白地说出这种话来……是出于真心?还是将自己当成了救赎? 沈予沉吟着,想要寻一个最好的理由来拒绝云想容,既不伤她的心,也能言辞达意。 可他这副神情在云想容看来,是犹豫!是动摇!云想容按捺不住心中的颤抖,哭得更加楚楚可怜:“小侯爷……若是让我为此匆匆嫁人,我又岂会甘心!您方才不是说欠我一个人情吗?既然您不能为我娘和哥哥求情,那请您带我走罢!” 跟沈予离开,这才是云想容的本意,而第一次开口的那个请求,不过是个博得同情的幌子。沈予原本说好欠她一个人情,既然不能为她母兄求情,这个要求他不应再拒绝。 “你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吗?”沈予终于蹙起好看的眉峰,一双墨黑瞳仁直直盯着云想容红肿的水眸:“大小姐,这话不该是一个闺秀说的。” 他刻意曲解她的意思,以表示婉拒:“其实你该找三爷,他毕竟也是你哥哥,倘若日后你过得艰难,以他的品格必不会置之不理。” “如今三哥还能瞧得上我么?”云想容垂眸拭泪:“三姨娘不问俗事、恬淡娴静,三哥心高气傲、光明磊落,慕歌妹妹也活泼娇柔……三房原本就比我们讨喜欢,如今……以三哥那性子,只怕以后该对我避之不及了。” “三爷不是这种人。”沈予很笃定地道:“你若有难处不便开口,我可以替你与三爷说……但你不能拿我做救命稻草,我是个风流成性的,如今你一时冲动,日后必会后悔。” 听闻此言,云想容连连摇头:“不,小侯爷,我不是拿您做救命稻草,也不是随便说出这话……我对您……”她咬了咬下唇,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其实,倘若那天来霓裳阁的不是您,我未必会去刑堂供出二哥与灼颜的私情。” 说出这话时,云想容眸中忽然生出炽热的光火,大胆期待着沈予的回应。她说得如此明白,她不信他还不明白。 果然,沈予大为吃惊,他隐隐觉得云想容对他很是依赖,有时说话都会脸红娇羞,原本想着只是男女有别的好感……未曾想,她竟已芳心暗许至此! 若不是他去找她,她未必会供出自己的哥哥。这话若反过来想……云想容为了个毫无关系的男人,便能出卖自己的哥哥? 沈予的心思不禁沉了一沉,方才对云想容的怜惜也减去大半。无论是为了晗初,还是为了别的,他都不想再与云府的女孩子有牵扯,省得以后给自己和晗初平添阻力。 想到此处,沈予断然狠心拒绝她:“若是我从前有什么言行失当之处,让大小姐你产生误会,今日我在此向你致歉。我是挽之的好友,对我而言,他的妹妹我也只是……当成妹妹而已。” 沈予的这番直白相拒,立刻让云想容的眸光黯然失色。她缓缓松开拽住沈予衣袖的双手,低低垂下交握在身后:“小侯爷是为了出岫嫂嫂吗?” “你说什么?”沈予蹙眉看她,心中一跳。 “您长住烟岚城,究竟是为了大哥的遗命?还是为了出岫嫂嫂?我听说,嫂嫂从前是您私邸的奴婢,大哥在京州将养时,您把嫂嫂送给了他,这事儿是真的吗?”云想容面上泪痕已干,幽幽问道。 沈予薄唇紧抿,沉沉回道:“她的确曾是我府中奴婢,但你不能毁了她的名节。”在晗初没有点头离开云府之前,他不想毁她名声,更不想为云辞的英名抹黑。 云想容闻言似信非信,到底未再多言。 沈予仍旧有所顾虑,勉强笑道:“你在房州离得远,大约不知我从前在京州是个什么名声……大小姐,我不想害你一生。” “我知道,您是流连花丛之人。可如今哪个世家子弟是专情的?就连我二哥也……”云想容早已料到:“如大哥和三哥这般的好男人,这世上已为数不多了。您虽风流,但重情重义,喜欢过的女子也念着旧情,这已足够。” 原来云想容已将自己的事打听得清清楚楚了!不知为何,这令沈予有些毛骨悚然之意,越想越觉云辞这个庶妹心术不浅,颇懂得以柔克刚。 有茶茶的前车之鉴,沈予对这种女子早已避之不及,连忙再拒:“我欠大小姐的人情,只要不违反人情道义,来日必定赴汤蹈火偿还。可大小姐识错人了,我绝非良配。告辞。” 说着他已决然转身,大步迈出玄铁牢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4章 生无可恋又牵挂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五月三十,云起在刑堂秘密受阉割之刑。花舞英与云想容皆哭破喉咙,嘶声力竭,也未能改变太夫人及出岫的心意。云起受刑之事,由竹影亲自在旁督视,云府上下,除却二房之外无人观刑。 辰时刚过,刑堂派出执事前往荣锦堂回话,同时,竹影返回知言轩,向出岫禀报行刑结束。 云府看似又恢复了一片平静,对外只道二爷云起忽染重病,在金露堂静养,花舞英从外请了几名大夫住在金露堂为云起疗伤,神医屈方则萌生离开之意,又怕出岫不愿放人,便带着沈予来做说客。 沈予知道出岫定不会为难师傅屈方,可他太想见出岫一面,便也跟着来了知言轩。 “在下原是方外之人,四处行医,偶尔承以人情救人。这次在府上也算为夫人您破例了。如今此间事了,两位侯爷大仇得报,还望夫人允准在下离开。”屈方一番告辞之语说得有些无奈,但又显得诚挚。 出岫明白屈方的难处,这一次,虽然初衷是查清灼颜与云起的私情,还嫡支血脉一个清白,可屈方帮着自己假孕瞒胎,到底是违背了医德,以他如今的名望与心境来说,这事必然还是不情愿做的。 出岫不知屈方与云府到底有何交情,可他当初为祛除云辞的胎毒曾尽心尽力;后来她感染时疫,他也受云辞之命,马不停蹄从南熙边境赶回来;如今又以自己的名望来瞒住她假孕之事,也算难能可贵。 出岫并非咄咄相逼之人,也尊重屈方的意愿,便回道:“这一次您帮了我大忙,又阴差阳错揪出下情毒的幕后黑手,我都不知该如何报答您才好……往后您但有所命,只要我能力所及,必当效劳。” 屈方未曾想到出岫会如此痛快,又想起关门弟子沈予对其痴心一片,便隐晦地笑言:“夫人客气了……小侯爷尽得在下真传,如今他长住房州,若有岐黄之事,大可教他代劳。”这也算是他明面上为沈予铺了条路。 出岫看了看一旁坐着的沈予,低眉一笑:“小侯爷对我也有再造之恩,说来说去,我欠您二人良多……” “夫人实在言重。”屈方捋了捋胡子,笑回。 “神医意欲何时启程?又将去往何处呢?”出岫又问。 屈方摇了摇头:“在下居无定所习惯了,如今孑然一身,趁着骨头未老,想要多去走动走动,将古人传下的药书增补一番。” 出岫闻言,面上顿生几分崇敬之意:“神医德高望重,悬壶济世,令人敬佩。” 屈方顺势摆摆手,正欲再说什么,却忽听淡心在外禀道:“夫人,霓裳阁玥菀来了。” 玥菀是出岫唤来的,自从“看戏”那夜瞧见她出现在内花园后,出岫便猜出写字条之人是玥菀,再联想起她姐姐的死因,也能体会她一腔怨愤。因而出岫私下与玥菀商量,希望她能在适当的时机公然指证灼颜,不让混淆嫡支血脉的大事发生,也让云辞身后得以安息。 十日前,玥菀在刑堂里揭发云起与灼颜的私情,又供出云想容知情,便注定了她难以再在云府里呆下去。二房定罪之后,出岫已做主将她从刑堂里释放出来,只受了轻微的皮肉之苦。 太夫人的本意,是将玥菀打发到云氏在房州的其他别院里做差事。可只要在云氏的产业范围内,到底不能让人安心,出岫怕二房对玥菀打击报复,便呈请太夫人,将卖身契还给玥菀,放她离开云府自寻生路。 岂料对玥菀提及此事,玥菀却想学医,出岫见屈方亦有去意,便顺势搭了个桥,将玥菀唤来,至于她是否能打动屈方,便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正想着,但见玥菀已迈步而入,大大方方对出岫磕了个头:“奴婢玥菀见过夫人、小侯爷、屈神医。” “你如今已是自由之身,无需自称‘奴婢’。”出岫笑回。 只这一句,已令玥菀有些哽咽:“夫人能记住仅有一面之缘的家姊玥鞠,又给奴婢机会替姐姐报仇,如今还放奴婢离开云府,单凭这份大恩,奴婢已将您看作主子了。” 出岫闻言有些赧然,见屈方想要起身回避,连忙再问玥菀:“不提这些了,你日后有何打算?” “这……”玥菀瞧了瞧厅内座上的屈方,坦诚道:“奴婢想学医。若屈神医不嫌弃奴婢笨手笨脚,奴婢想拜他为师……” 这话一出,屈方有些惊讶,挑眉看向出岫,却见她神色平稳对望过来,立时便晓得她已事先知情,并且想促成此事。 屈方捋了捋胡须,看向玥菀:“你为何想要学医?” 玥菀忙转首对屈方回道:“奴婢自幼家贫,父母皆是病亡,便与姐姐卖身云府之中,凭着心思做差事,如今也做到了一等丫鬟。岂知姐姐花样年纪,因感染瘟疫而病故,可见生老病死,无人能够幸免。奴婢由己及人,也希望能学得一手医术用来治病救人,不让太多人像奴婢一样痛失至亲。” 这一番话,没有华丽辞藻,却真诚至极。屈方缓缓叹气,再看出岫,毫不客气地问:“夫人,这话不是你教的罢?” 出岫哭笑不得:“原来在屈神医眼中,我也算是伶牙俐齿之人?” 是了,出岫夫人从前患有喉疾,一直是沉默寡言的。最最多言的一次,大约便是那日在刑堂之上的审讯,疾言厉色,怨愤满溢,一番按刑律、按族规、按家法的话铿锵有力,又令人闻之胆颤。 有时候,怨恨之心当真是改变一个人的动力,竟连出岫这样温婉寡言的女子,也能被逼想出阉刑这种招数,令二房母子和灼颜从此都是生不如死。 屈方不禁长叹一声:“夫人对玥菀一个丫鬟都如此关照,还望您能守住本心,不要因心存恨意而生出贪嗔之念,无法回头。” 出岫自然知晓,屈方此言是因为她近日里的种种表现。她想了想,眉目沉敛郑重回道:“神医放心,您的这番话,我会牢记于心。” 屈方这才点了点头,又看了沈予一眼,才对玥菀叹道:“你有心学医,我很安慰。只是……当时我收沈小侯爷之时,已言明他是关门弟子,从此以后再不收徒。” 这算是拒绝了!玥菀面上霎时划过失望神色,却还是很得体地回道:“您是神医,多少公卿子弟想要拜入您门下,奴婢出身低微,原本就是异想天开而已,还请您原谅这唐突之举。” 屈方只笑:“如今行医者大都为男子,虽说在医者心中无分男女,可遇上女患者时,到底多有不便。你年纪轻轻有学医之志,这是好事。” 玥菀以为这只是句客套话,便也客套地回道:“多谢您教诲……” “不过,”但听屈神医忽然又开口,原来后头还有话要说,玥菀连忙提起神来,听他再笑,“我一生行医,孑然一身无妻无子,如今老了反倒觉得孤独。虽说不收徒弟了,但收个义女还是成的,玥菀姑娘若不介意,从此便跟着我罢,不过大概会吃些苦头。” 义女!屈神医竟愿意收玥菀做义女!这当真是个意外之喜。这一次,不仅是玥菀,就连出岫与沈予都大吃一惊,由衷替她高兴。 再看玥菀本人,面上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呆愣着犹坠梦中。 “玥菀!还不拜见你义父!”出岫连忙出声提醒。 玥菀这才恍然,喜得几乎要哭出来,连连跪地向屈方磕头:“玥菀不怕吃苦!玥菀拜见义父!” 至此,就连久久不语的沈予也忍不住笑道:“师傅素来眼高于顶,收徒弟也挑剔得很,如今我们师兄弟各个学成离去,我还惦记您养老之事。这可好了,有玥菀师妹承欢膝下,徒儿也不必再记挂了。” 屈方仿佛也很满意这个义女,看向玥菀再笑:“医者必有仁心,你不图富贵安逸,一心为姊报仇,如今又能由己及人生出学医之心,也是你我的缘分。” 言罢屈方又看向沈予,隐晦地调侃:“即便看在你的份儿上,为师也不能抹了出岫夫人的面子。” 沈予顺势看向出岫,后者却似没听见一般,只定定瞧着玥菀,那神情……竟有些了无牵挂的解脱之意! 了无牵挂!沈予忽然被脑海里蹦出来的这四个字所慑,倏尔起身看向出岫,只怕她如今收拾了二房,又替玥菀安排好出路,会再起殉情的心思。 想到此处,沈予不禁万分紧张起来,对屈方使了个眼色。 屈方会意,立刻对玥菀道:“我明日便要启程,你先回去收拾包袱罢。” 玥菀连忙称是,又向出岫千恩万谢一番,施施然而去。屈方亦随之而出,只留下沈予与出岫两人在屋内。 不等出岫开口,沈予已主动承认:“今日是我跟着师傅来的,我想见你一面。” 这反倒令出岫不好再开口说什么,唯有长睫微闪,寻了个话茬:“小侯爷何时搬园子呢?” “这么着急让我离开?”沈予会错了意,苦笑叹问。 出岫默然,不愿回应。她若说不是,岂不又该给他以希望? “也不知是你傻还是我傻……”沈予又是一声长叹,看向出岫道:“晗初,你答应我,无论往后你接不接受我,但你不许再有殉情的想法。” “谁要殉情?”不待出岫回答,只听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已在门外响起,太夫人凝着脸色跨入门内,目光如炬看向出岫:“我还指望你从旁支里挑选子嗣过继给辞儿,代行母职教导世子,你若又想去死,也把世子给我教好了才能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5章 言辞有术点醒人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太夫人一进门,便将出岫狠狠训斥了一番,劈头盖脸不分青红皂白,有的没的、好的坏的、黑的白的尽数说成反面的,也不管有理没理,只把出岫数落得不敢还口,默然承受。 末了,太夫人才像刚瞧见沈予似的,瞥了他一眼:“哦,小侯爷也在。” 沈予张了张口,也不知是该心疼出岫还是怎的,有些哭笑不得地拱手行礼:“子奉见过太夫人。” 太夫人撇了撇嘴角,顺了口气儿问他:“你在我面前也开始自称‘子奉’了?” 沈予不明所以,只得配合着点点头:“您是挽之的母亲,我待您也如母亲无异。” 太夫人“噗”地笑出来:“待我如母亲?当真是因为辞儿?” 沈予顿时尴尬,不知该如何回话,太夫人这才又转向出岫,见她仍旧垂着眸,无甚表情只余落寞,又冷了脸色:“成天一副哭丧的样子给谁看?戏都演完了自己还走不出来?还是你在哭二房?这是离信侯夫人该有的样子?” 出岫被几番数落,终是难掩愧疚神色,抬眸看向太夫人认错:“出岫知错,请您莫怪。” 太夫人非常懂得“给一巴掌再给甜头”的驭人之术,稍稍蔼下声音又道:“当着外人的面儿,我还是会维护你作为离信侯夫人的颜面。不过小侯爷不是外人,我便有什么说什么了。” “出岫明白。”她点点头。 太夫人“嗯”了一声:“从前辞儿不是教过你算账和管铺子?” 出岫有些疑惑:“教是教过,不过都是些浅显的……” “教过就成了。”太夫人点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知道浅显的,自己不会往深处挖吗?再不济,还有我这老太婆帮你看着。” 这意思是?出岫更为不解:“您是说……” 太夫人表情不变:“每年三月中下旬,是各地各行业管事前来报账的时候,今年因着辞儿去世,府里乱成一锅粥,我已下令让他们年中再过来。如今大仇得报、大事已了,该接手的庶务你得尽快学会!先将中馈接了去,我老太婆既主外又主内,还得分心教导世子,只怕早晚要折寿!” 这是让晗初主持云府中馈吗?当事人尚未反应过来,沈予已先是一惊,又是一喜,再是担忧……喜的是太夫人已算认可了晗初,须知主持中馈乃是家中女主人的象征,太夫人既然愿意放手中馈,一心管理云家生意,足见是承认晗初的地位了。 可,晗初若当真深陷云府庶务之中,待过几年,他还能轻易带她走吗?亦或者说,太夫人可会放她走? 沈予越想越觉得苦闷,在太夫人与出岫面前也毫无掩饰。出岫直至此刻还有些恍惚,意外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太夫人的变相认可!她鼻尖一酸已盈盈拜道:“谢您看重。” 太夫人“嗯”了一声:“瞧你处置二房的手段,也不是个懦弱的女人,不过到底是心软了些。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既然将二房几条性命留下,日后可要提防着他们东山再起,或者是被拉个垫背。” 话到此处,太夫人特意又看了沈予一眼,颇具深意地道:“花舞英与云起受的打击极大,料想再也生不出什么事端;灼颜也是个没成色的,不足为惧;你多注意想容的动静罢!” 云想容吗?那般正直又温婉的女子?出岫有些诧异,但太夫人数十年的识人眼光想必不会有错,她也不禁郑重地点头记下。 再看沈予,面色却比方才还要尴尬几分,尴尬之中又带忧虑,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太夫人见两人皆是一副沉思模样,不禁轻咳一声打断他们,又对出岫道:“你假孕落胎,这才过了十日,最近还要继续‘养身子’,不妨趁着清静多学学中馈事宜,待出了小月子,要恢复晨昏定省,每日早晚来我这里各学一个时辰。” 出岫连忙称是。 太夫人见状未再多话,道:“我走了,方才说的话你可要仔细想想,漏了哪句将来都要吃苦头。”说着又去看沈予:“我今日有些乏了,小侯爷若无事,烦请来扶我一把。”这意思,是要让沈予随她一起走了。 沈予还想多与出岫单独说说话,可看太夫人分明也是有话要说,只得客气地应下,搀扶着她老人家出了门。 太夫人一只脚已迈了出去,又似想起了什么,转身再对出岫道:“我已吩咐下去,七月初让各支送来几个成器的孩子,届时你也准备准备,与我一道选选。毕竟你会是他的母亲。” 竟这样快就要选孩子过继给云辞吗?出岫终于提起精神整了神色,回道:“您放心,在这之前,我会尽快接手中馈。” 太夫人点点头:“别让你儿子认为母亲不中用!” 听到此处,出岫才明白过来太夫人的苦心。自己本就是个继室,又是奴婢出身,当初也是对外宣称有了云辞的“遗腹子”才被扶正。 倘若各地各支当真送孩子来云府,想必都是挑最好的人才,那孩子未必能瞧得上自己这微贱出身。太夫人选在此时将中馈交给自己,不仅是变相对自己地位的承认,也是让自己手握实权,届时无论是谁当了世子,都得恭恭敬敬唤自己一声“母亲”,不敢再有小觑之心。 是了,没有血浓于水的亲情,只有养恩没有生恩,若只靠明面上的母子名声来维持关系,恐怕那孩子不会与自己太亲近。可若手中有了主持中馈的实权……不怕孩子不来讨好自己。 太夫人这顿足回头的一句话,看似只是随意补充,可却是最最重要的一句!出岫如当头棒喝,连连对太夫人拜道:“您用心良苦为我筹谋,我定不负您一番期望。” 这一次,太夫人连个回应都懒得给,直直拽了怔愣着的沈予:“快走罢,我老太婆腿都要站断了。” 沈予回过神来,搀着比自己矮半头都不止的精明老太太,两人并排出了门。 一路往荣锦堂方向去,几个妈妈丫鬟都跟得远远的,太夫人又对沈予训斥:“若不是方才我恰好进了门,听见你对出岫的那番劝,只怕过几天她是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沈予大感惊疑:“您这话的意思是……” “你到现在还没发现?出岫是个吃硬不吃软的。你不训斥她几句,就这么软语温言地劝她,只会适得其反!” 沈予霎时大悟:“难怪您方才不留情面地训斥她,还教她接手中馈、抚养世子,这是逼着她给自己找活路!” 太夫人瞥了他一眼:“你反应太慢!” 沈予惭愧地低下头去,不敢反驳。 太夫人又是一声冷笑:“你也不用三天两头惦记了,她如今没这个心思跟你走,你要等得就继续等,等不得就赶紧走,成天在人眼前晃,没得败坏她的名声!” 沈予立刻郑重以回:“我等得起。” 太夫人又是一声“嗯”:“既然等得起,她接受中馈期间,你就不要来打扰她。” “太夫人……”沈予蹙了眉,一副不情愿不舍得的模样。 “如今她瞧见你,只会想起辞儿,只会对你愧疚,你是嫌她伤心难过还不够多?”太夫人叹了口气:“如今她做了我云家的媳妇,已算鱼跃龙门,往后即便改嫁,也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配上她。你吃喝玩乐倒在行,对她的心意也有,可是否与她般配,你自己还得掂量掂量。” 这一番话说的,沈予有些着恼:“您总是瞧不起我。” “我没有瞧不起你。但我的确没瞧出来,你除了医术上有可取之处,还有什么能教人刮目相看的地方!”太夫人毫不客气地道:“还是说,你想炫耀你玩乐的本事?有过多少女人?” “太夫人!”沈予闻言,只觉心口憋着一股子气闷,又无法开口反驳,当真是难受至极。 “从明天起,我要重新当起这个家!老侯爷与辞儿大仇得报,我总不能瞧着云氏败落。”太夫人卯足劲头再道:“我不是不让你见她,你搬出去之后,下次再过来,须得先去荣锦堂拜见我!哪天我瞧着你顺眼儿了,就安排你二人见上一见,否则,免谈!” “太夫人!”沈予听出她话中之意,又惊又喜:“您还是同意让我带她走的?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以为我要将她困在云府吗?”太夫人索性也不走了,停下脚步抬头看他:“自始至终我都没改变过初衷,我若不给她压担子,她还不是要寻死?我何时也没拦着你们,就看你自个儿有没有本事让她点头跟你!还有,不许你败坏云氏的名声!” “多谢太夫人!我明白了!”这一次,沈予是真心拜服。眼前这位老太太,虽然对外人精明狠辣,对“自己人”倒也不算太坏。不仅三言两语能让出岫恢复斗志,也点醒了自己…… “瞧你这样子,没一点世家子弟的沉稳,别说辞儿,连老三的性情都比不上!”太夫人啐道:“男人有没有本事是一方面,脾气性情如何也很重要。赶紧回去修炼修炼!否则她这辈子也瞧不上你!” 沈予哪里还敢再多嘴说一句,只连连点头表示受下。 至此,太夫人也没了兴致再为难他,反是笑道:“你去收拾你的园子罢,搬出去之前,我与出岫给你设个宴。”想了想又道:“屈神医离开我就不送了,你与出岫送送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6章 云氏微妙占乾坤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翌日,屈神医带着玥菀向云府一众告辞,太夫人没有前来相送,这多少令出岫有些奇怪。不过除了太夫人之外,沈予、云羡、鸾卿都在场,众人先是依依不舍了一番,后又恭贺神医收得义女,场面倒也算是热闹。 待送走了屈神医,各回各的园子,沈予和出岫慢悠悠地走在最后,前者才悄声道:“以师傅这种出世的性情,本该不理外物才对。可云府但有所命,师傅无有不从,哪怕扯谎也愿意,你不觉得奇怪吗?” “难道不是与云府有什么渊源?”出岫一直是如此想的。 沈予别有深意地笑了笑:“从前我也这么想,不过昨日太夫人特地交代说,她因为二房的事伤心过度身子不适,今日不来送师傅了。我倒有些明白。”他见出岫尚未反应过来,又低声暗示道:“师傅他,一生未婚呢!” “你是说……”出岫娥眉微蹙,警告他:“你不要乱说,没得毁坏他两位的清誉!” “我说什么了?我可什么都没说,劝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再者说,即便有什么,只怕也是师傅一厢情愿。”沈予耍赖地笑了笑:“不过太夫人能令老侯爷倾心,魅力自然不容小觑,师傅若心存爱慕,乃至终身不娶也无可厚非。” “越说越离谱了!”出岫薄嗔:“当心太夫人剥了你的皮。” 沈予“哈哈”大笑起来,忽然转为一声长叹:“我总觉得,我会步师傅的后尘……你觉得我会吗?”他说这话时,一双墨黑眸子一瞬不动盯着出岫,似小心试探,又似表白心迹。 出岫足下停步,垂眸不再看他:“即便您想一生不娶,只怕文昌侯也不会答应。” “那我就等着。”沈予不再迂回曲折:“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不信你一辈子铁石心肠。” 出岫苦笑着摇头:“您这又是何必……待过几年我容颜凋零、年老色衰,您也就……” “我又不是独爱你容颜。”沈予立刻解释:“自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初初见你的确觉得惊艳。可到了如今,我又岂是那肤浅之人?若单论美色,你虽是南熙第一,也不是一辈子第一,长江后浪推前浪,自有后来者取而代之。” 沈予不给出岫开口的机会,又叹道:“晗初,要我怎么说你才明白?只差让我剖心给你看了。” 剖心……出岫只觉嗓子一哽,到底还是残忍地拒道:“可我已经决定……” “眼下你才十七,别急着下决定。”沈予又打断她:“一辈子路还很长,我等得起,你别拦着。” “小侯爷,你疯了!”出岫低低惊呼,似难以承受这片深情厚谊。 “人这一辈子,岂能不疯狂一次?”沈予有些无赖的样子,几乎是厚着脸皮玩笑道:“你别怕,近期我不会来烦你,既然决定长住烟岚城,我总要找点事情做,旁的不说,交友是免不了的,多认识几个人不是坏事。” 交友?话说到此,出岫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令姐是不是嫁给了四皇子?” “不是四皇子,我姐夫可是有亲王封号的,是‘福王’。”沈予纠正道:“姐姐沈萱是去年嫁的,那时你已随挽之来了房州,所以没瞧见。姐姐是福王正妻,当初嫁人时那排场……啧啧……” 他“啧啧”两声,瞧见出岫忽然冷了脸色,以为她想起云辞留下的一纸婚书,连忙住了嘴:“晗初,我不是有心的。” 出岫见沈予会错了意,便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小侯爷,你姐夫福王有文臣支持,慕王是军功显赫,自大皇子薨逝后,这两位一直是南熙储位最有力的竞争者。你注定要站到福王的队伍里,对慕王……你要当心。” 这件事,沈予当真是连想都没想过:“我当初写家书告知父侯我要长住在此,他也没提醒啊!” “这种事岂能写在书信里?若要半路给人截了去,岂不麻烦?”出岫慎重地道:“大约文昌侯想着你有云氏照应,不会有失……不过,福王与慕王各有优势,一时片刻云氏只怕会持观望态度,但你却要当心了。” 见沈予面上似懂非懂,出岫气得咬了咬牙:“你还不明白吗?房州是慕王的封邑,你留在此地,若当真有朝一日争储事发,慕王第一个便会挟持你,向你父侯提条件!若文昌侯府一意支持福王,他也许还会杀了你以儆效尤!” 她说得如此明白,沈予终于听懂了。他成日里花天酒地不误正事,哪里想得到这许多?可晗初一个出身风尘的女子,又如何会懂这些? 出岫见沈予探寻的目光望来,知他所想,便解释道:“从前在醉花楼里,恩客们时常分析南北时事,我多少听过一些……后来到了这儿,是听他三言两语说起的。” 听闻此言,沈予忽然很失落,更兼自弃。太夫人说得对,以自己现下的心智才能,实在没有让人瞧得起的地方,比之云辞还差得太远太远,又怎能妄图打动晗初的芳心? “为了文昌侯府,也为了你自己的安危,小侯爷,赶紧回京州罢!”出岫忧心忡忡地再劝。 沈予回过神来,看了她半晌,见她担忧之情很真挚,心中忽然充盈着满足与感动,只觉就算为她死了也值得,赴汤蹈火又岂在话下?他不禁状若随意地笑道:“你担心得太早了,我心里有数。” 出岫见他这样子仿佛胸有成竹,也不好多说,两人一路无话,由沈予将她送回知言轩。 ***** 此后,出岫按照太夫人的吩咐,全面接手中馈,初开始未出“小月子”时,只在知言轩里看旧账,学旧例。待出了“小月子”,她便每日早晚都往荣锦堂去一趟,聆听太夫人训诫,学习府中庶务。 她本就跟随云辞学过账目,也聪慧过人,中馈之事虽繁琐,说来说去不过就是银钱与人情。只要这两样把握准了,许多事情又有旧例可循,也并不难接手。再者说,府里还有云管家等几个得力助手。 对于出岫而言,银钱之事尚且好说,左右按着账目来就行了,她也有些心得;可人情世故,却并非一时半刻就能学会,更何况云府家大业大,往来开销实在厉害,什么样的事情该给什么样的份子,什么时候赏赐什么时候克扣,倒是一门学问。 太夫人三言两语交代了,又给了出岫一张单子,上头罗列着南北两国重要的世家及人物,谁是当家人、谁是掌权者、哪位夫人得宠、哪位夫人失势,单子上一目了然分外清晰。自然,沈予的家族文昌侯府也在其上。 出岫生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记住这单子也不算难事,遑论其他账目。因而这一个月下来,云府进进出出的庶务与银钱,从她手中过一遍,也没有太大差错。 太夫人见出岫学得快,嘴上虽不夸赞,心里到底是满意的,便又对她提出新的要求——摈弃旧疾沉疴,重立云府新规。 离信侯府数百年传承下来,一些老规矩已不时兴,可还照旧遵循着。太夫人早有心思立一立新规矩,奈何她既主外又主内,实在分身乏术,便也一直没寻到机会。这一次,太夫人给了出岫半年时间,让她为云府立下新规矩,不仅要突破条条框框,且那些老规矩也要取其精华弃其糟粕。 而太夫人自己,则忙着年中处理各地的生意,荣锦堂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皆是来报账的各地各行业管事。 出岫接了这吩咐,有些诚惶诚恐坐卧不安。身边儿几个得力的人却都是女子,唯有一个竹影也是武行出身,对此一窍不通。出岫想起了沈予,想他毕竟是文昌侯嫡幼子,不知沈府之中可有什么规矩能拿来借鉴一番? 这般想着,出岫本意是想请沈予过府一趟,与他商量对策,但又自觉这有些利用之意,心下不禁踌躇起来。 这边厢她正为立新规的事儿烦恼不堪,那边厢荣锦堂又来传话,七月十八,南北各地的旁支将汇聚离信侯府,带着从族中挑选出来的出众男丁,来给太夫人过目。 这是眼下云氏最大的一桩事,挑选世子过继云辞膝下,以后再继承侯爵之位。因而各支都是蠢蠢欲动、跃跃欲试,生怕自己这一支里最好的孩子没能被挑上。 从七月上旬开始,各支陆陆续续前来,有的是存了心思先入为主,是以刻意提前动身,想私下先将孩子带来让太夫人看一看。 早在六月底,出岫便吩咐下去将几个空置的园子收拾出来,安顿族人。又仔细问过这其中的人情往来,哪一支与哪一支交好?哪一支与哪一支有宿怨?她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尽量避免将不睦的两支安排在一起吃住,以免大家发生不愉快。 转眼七月十八将至,各支一共挑了十六七个孩子过来,其中还有两支路上耽搁了,未能如约而至。在这些孩子之中,小到两三岁、大到七八岁都有,皆是身强体健、眉眼俊俏,其中不乏几人长得像云辞亦或老侯爷云黎。看来是各有各的招数。 早在几天前,已有人带着孩子来知言轩拜见过,出岫是来者不拒,但对孩子都不多看一眼,也不过问,表明了要以太夫人的意见为主。 云氏阖族上下,已许久没有如此同心地期待过某个日子了。这一次,因为是侯府选嗣,便将各支的目光都吸引了来。不仅各地各支,就连南北两国的几大世家、甚至是皇室宗亲,都为之瞩目。 所有人,都等着选嗣的日子来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7章 慎重选嗣传香火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转眼已是七月十八,这一日,太夫人先将特邀来的族中元老请去外园,又让各支的当家人带着孩子汇聚一堂,再加上云羡和云管家,进行了一番初选,而并非一锤定音。这手段令大家有些意外,可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众人见堂堂离信侯夫人不在场,云府二爷也不在场,心里多少都明白过来,这两人是失势的。 七月十八初选过后,各支都回到园子里等消息,出岫因为没参加初选,也没见人来知言轩打探消息,算是彻底清净下来。可云羡的长风轩却因此人满为患,每日各式各样的消息层出不穷,不过没有一句是从云羡口中亲自说出来的。 如此捱了两日,初选结果才公诸于众。最终太夫人只挑了六个孩子出来,其余落选的,都给了相同分量的赏赐,价值不菲,也不算让他们白来一趟。 而余下经过初选的孩子们,太夫人则令人严密照顾,寸步不离,避免有投毒陷害的事情发生,防患于未然。 七月二十二日一大早,太夫人传唤出岫去陪她用早膳,过后便在荣锦堂里,对余下的孩子再进行一番筛选。这一次来内堂的,除却太夫人和六个孩子之外,唯有她在场。 出岫放眼望去,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各支带来的孩子,有的才两三岁,但如今通过初选的,都是有身量的,最小也有四五岁,大的个头已然长成,七八岁总有。 出岫有些不解,孩子不该是越小越好教育吗?这样都有心智了的孩子,难道不怕他们将来生出异心? 仿佛是知道出岫心中所想,不待她问出来,太夫人已幽幽道:“前几日我与族中元老商量过,这是离信侯府选嗣,选的是世子,可不是让你找个孩子给他当奶娘。” 出岫被这比喻揶得不知如何回话,但听太夫人又道:“大一些的孩子好,心地如何、智谋如何,都能看出个大概来。要那两三岁的有何用?如今瞧着倒好,谁知往后长成个什么样子?” “不是有句俗话说,‘三岁看到老’吗?”出岫不解。 “那是瞎扯!”太夫人冷哼一声:“若是‘三岁看到老’,云起小时候可是比谁都招疼爱,又知事又尊老又嘴甜,比辞儿和老三不知道要强多少。你再看如今?” 出岫只得一笑,明白了太夫人的意思。她不需要对这个孩子隐瞒身世,相反还要告诉他是过继来的,只要孩子心底纯善,知恩图报,不愁他不努力奋进,孝顺长辈。 “不多说了,我不会告诉你这些孩子都是谁家送来的,你只管看孩子,看中哪个就对我说。”太夫人一副交出大权的模样,对出岫努了努下巴,便低头看起佛经来。 这可算难倒了出岫,莫说她是没做过母亲的人,况且这一时半刻,又怎能看出个一二三四来?出岫一眼扫去,但见六个孩子按高低个头一字排开,皆是眉目俊秀身穿锦袍,无论年龄大小都低着头站在那儿,一副恭顺模样等着问话。 出岫看了片刻,越看越提不起精神,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几个孩子欠缺了什么似的。也许是她心中太爱云辞,便也兀自对世子人选有了个大概轮廓——无论长相、性情、才干,都该像云辞那般,才能配得上做离信侯府的世子。 她有些茫然,虽然知道孩子们都还是小小年纪,性情、气质没有养成,但她希望从他们身上看到一些熟悉的地方,可是……她失望了。 出岫轻轻叹了口气,又将难题交还给太夫人:“还是您来做主吧,我实在看不出什么。” 太夫人面色不变,连眼皮子都不带抬一下,翻过一页佛经回道:“是你选儿子,又不是我选。往后这孩子是你教养,你看着顺眼便好。” 出岫闻言更加为难,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忽听门外传来一声禀报,来自竹影:“禀太夫人、夫人,北熙闵州一支在路上耽搁了几日,如今刚到府中,也……带了孩子过来,说是要向您二位请安。” 请安?这词儿用得倒好,不说抱怨,不说参选,只说请安。出岫小心翼翼看向太夫人,等待她的指示。 但见太夫人将佛经随手搁到案上,道:“无论是什么缘由,错过初选就是错过了,给他们一份赏赐,打发了罢。” “太夫人……”出岫有些不忍,犹犹豫豫地道:“方才竹影说,这一支来自北熙闵州。如今北熙时值战事,闵州正是叛军臣氏的大营,只怕这一支在路上没少吃苦头。他们不远万里过来,也是想为选嗣之事尽心,不若您见一见罢。” 出岫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兴许有意外之喜也未可知。” 听闻此言,太夫人缓缓看向出岫,挑眉笑问:“你是对这几个孩子都瞧不上罢?才想看看闵州那一支?” 出岫抿唇不语,算是默认。 太夫人这才“嗯”了一声:“闵州这支被战乱耽搁是假,遇袭是真。既然有人不想教他们来选嗣,只怕是带来的孩子不错。你若想见,便见见罢。” 说着太夫人已示意竹影将人带上来。 闵州一支很知事,闲杂人等都没进入荣锦堂,唯有当家人带着孩子入得门来,一大一小跪地拜见:“闵州旁支云潭,携子云彬,给太夫人、夫人请安。路上因战乱来迟,还望恕罪。” 太夫人与出岫对望一眼,都有些诧异这云潭不但没有告状,甚至只字未提遇袭之事,只推说是北熙战乱耽搁了行程。 太夫人又见这父子两人俱是一袭黑衣,并不似其他各支争相给孩子锦衣打扮,倒也心存两分好感,刻意问道:“你二人怎是一袭黑衣?难道亲近之人遭遇了不幸?” 云潭头也不抬,回道:“多谢太夫人关怀,路上未有死伤,这黑衣……是为侯爷穿的。” 此话一出,出岫立刻鼻尖微酸,只听云潭再道:“侯爷薨逝之时,闵州一支来得晚了,错过丧期,云潭心中一直内疚不已。” “也不是你的错,北熙山高路远,来一趟不容易。起来说话罢!”太夫人软语叹道。 云潭领命从地上起身,出岫顺势打量,三十岁左右,面目轮廓棱角分明,也算一表人才。只不知儿子如何?她不禁将目光移向云潭身边的黑衣少年,八九岁的年纪,并未低垂脑袋,只微微颔首垂目。看着不似别的孩子那样畏惧恭谨,但也不觉得无礼过分。 许是云潭进门之后分寸拿捏得极好,出岫也对这黑衣少年颇有好感,正想着是否要命他抬起头来,只见这少年已自行抬眉放目而来,出岫心中立时“咯噔”一声,正欲开口,太夫人已恍惚着道:“辞儿……” 出岫侧首看去,见太夫人双目微眯似有所想。再看那黑衣少年,一双深潭黑眸波光粼粼,恰如她与云辞夜中初见那晚的情形!还有那鼻骨、那脸型、甚至是下颌,都与云辞很是相似! 至少,有六七分像!而这只是个八九岁的少年! 出岫攥着帕子的柔荑不禁微微收紧,一时之间竟要垂下泪来,而太夫人此时亦目不转睛盯着那少年看,口中还喃喃道:“像,真像……与辞儿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刹那间,婆媳两人四目相对,仿佛都已下了什么决心。可太夫人毕竟不是感情用事之人,见那名为云彬的少年自行抬目,便问他:“旁人都知非礼勿视,不听传唤不能抬头,你怎得不知礼数?” 少年蹙眉一想,并无惶恐或不安,很是沉稳地回道:“晚辈初次得见太夫人与夫人,心存敬慕才不自觉抬头,的确于礼数有欠,万望恕罪。” 这少年说话倒是坦诚,语气也略显老成,但还是不脱稚气,不过胜在应对沉稳。尤其他自称“晚辈”,应是不知道该按什么辈分开口称呼,又怕太过唐突失去礼数,才如此自称罢。算是个谨慎有礼的孩子。 太夫人想了想,又瞥向出岫,示意她开口问话。 出岫沉吟片刻,问云潭:“这孩子的母亲可来了?”若要瞧出一个孩子如何,必不能忽略其母。 岂知云潭面有哀色,回道:“他母亲福薄,四年前已然去世了。我身为闵州一支的当家人,平日事务缠身疏于对犬子管教。今次接到太夫人选嗣之命,都是族人抬爱,才将犬子举荐过来……” 短短几句话,已透露出许多信息,看来这云潭在闵州一支颇具威望,不想他年纪轻轻不过三十多岁,不仅坐上旁支当家人的位置,且还在妻子去世的情况下,将孩子教得不错。而且,这孩子生母去世,日后若当真过继而来,必当与母亲亲近。 太夫人如此在心中盘算着,对于云潭,她还知道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北熙闵州如今是叛军臣氏的据点,他作为当地的云氏当家人,不仅要安抚族人之心,还要应对臣氏的威逼利诱。可一直以来传到她耳中的消息,闵州这支都十分平稳,没有什么异动,足见云潭的能力。 这般一想,太夫人又对云潭父子高看几眼,转而再问他:“妻子过世,你没有续弦?” 云潭垂目而回:“家中有房妾室在打理庶务,至于续弦……暂无考虑。”他面色已恢复平静,并无方才提及妻子去世时的哀伤,应是刻意克制。 看来也是个痴情人呢!云氏多出重情重义之辈,有父如此,想来这孩子的资质不错,更何况,又与云辞长得如此相像,也是缘分。 太夫人看了一眼出岫,见她亦是渴盼地点了点头,又是叹道:“云潭,你可要想好了,从此之后,他只认离信侯为父,拜出岫夫人为母,与你再无血脉关系。” 云潭身形一顿,似是不舍又似凛然:“这是犬子的福分。放在您身边,总比留在闵州好。”他脸上没有喜色,不像个攀附富贵之人,无论是真情流露还是假装,也都算极为难得。 为子考虑,是天下父母的心愿,本也无可厚非。太夫人点点头道:“做离信侯世子须得胆识过人、杀伐决断,就凭他方才敢抬头看我,已很令人中意,就留下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8章 乱世初揭风欲起(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选嗣一事在这出意外之喜中落下帷幕,北熙闵州送来的当家人之子云彬入选,且还是连初选都未及参加。这多少令各支有些愤愤不平,可族中几个长老谈及如今闵州的动荡,还有这一支并不紊乱的近况,饶是各支再心有不忿,也不得不承认云潭的能力。 如此过了一月之后,八月二十,离信侯府举行了盛大的过嗣典仪,正式将云彬过继到云辞膝下,绵延香火。太夫人为之赐名“承”,用意不言而喻。 纳族谱,入宗籍,跪拜列祖列宗,册封世子……整整一日的典仪,程序繁琐复杂,可这孩子道道谨慎,无有差错。 自那日起,这世上已无云彬,唯有云辞的嗣子——云承。 可这件大事却未能给离信侯府上下带来喜悦之情,只因北熙无人来贺,无论是皇族原氏,还是叛军臣氏,没有族人到场。这若放在平时,是绝无可能的,但就在云承过继典仪的那一日,臣氏攻入北熙皇城,直捣皇宫序央宫。 原氏大势已去,再无翻身之机,已是不争的事实。 此后又过了整整七日,北熙原帝在序央宫中服毒自尽,当着叛军首领臣往之子臣暄的面,在大殿的龙椅之上,咽下最后一口气。 消息传来南熙时,已是九月。虽然已尽力瞒着云氏族人,可大家的担忧与惶恐还是渐渐显露出来。太夫人当机立断,让云潭暗中潜回北熙安抚各支,再将不必要的铺子暂时关闭,明哲保身。 众所周知,云氏如今的荣耀,全赖与原氏、聂氏之间数百年的亲厚渊源,当初原氏祖先统一天下建立大熙王朝时,更曾说过要与云氏“共享天下”这等豪言壮语。即便后来大熙王朝分裂为南北两熙,云氏也一直持中庸态度,不偏不倚。 而如今,北熙原氏的倒台自然会牵扯到云氏一族。 “今时不同往日,咱们若再不想想法子,只怕臣氏下一个矛头,便会对准咱们。”太夫人忧心忡忡,将出岫与云羡唤至荣锦堂,以期能商量出个对策。云承作为世子,也在一旁恭听,学习南北时政。 “母亲稍安勿躁,如今臣氏刚刚攻下北熙,尚未登基,必定以肃清原帝亲信为主,短期内还无暇顾及南熙。咱们至少有两年的功夫能喘口气,并不急于一时。”云羡率先开口。 他以为,即便臣氏在北熙登基,肃清余党、重整朝纲都不是一时半刻能完成的事儿,更何况还要安抚北熙国内百姓。而云氏,大约还能撑几年。 可显然,太夫人更为深谋远虑:“话虽如此,但若不未雨绸缪,届时只怕被动得很。咱们在北熙的族人、生意不少,银钱上的损失是小,只怕臣氏会对我族人发难,软硬兼施。” 太夫人越想越是焦虑:“比之云氏传承了几百年的荣耀,若只能再坚持短短数年,那岂不是要毁在我老太婆手中?我还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去见……老侯爷与侯爷?” 提及“侯爷”二字,出岫亦是眼眶微热:“从前我在清心斋侍奉笔墨时,侯爷早有此顾虑。” 出岫一直记得云辞说过的那句话——“如今北熙动乱,江山易主早晚而已。南熙看似平静,几位皇子也为争储蠢蠢欲动……长此以往,只怕云氏无法再明哲保身……” 未曾想到,云辞一语成谶,早已看出原氏必将败落,不敌臣氏。再想起那日她与沈予提及,南熙的储位之争……出岫亦为云氏的将来无限担忧。 虽然明知自己身份低微,但她还是将心中所想如实道出:“太夫人,咱们不若趁此机会,彻底弃了北熙罢!” “你说什么?”未等太夫人反应,云羡已惊呼质问:“你疯了吗?咱们在北熙的根基数百年,岂是轻易说弃就弃了?” 出岫咬了咬唇:“不过是我的浅薄之见,我……” “荒谬!”云羡毫不客气地驳斥。 “老三,听出岫说完。他是离信侯夫人!”太夫人忽然开口喝止,转而对出岫问道:“你为何如此想?” 出岫看了云羡一眼,到底还是一股脑儿道出:“据说臣氏从前并不姓臣,当年为表阖族对原帝的忠心,才特意改了姓氏为‘臣’。后来原帝大为动容,为此还赐予臣氏世袭的‘镇国王’封号,按道理讲也算厚待。可如今,臣氏子孙还是推翻了自己的主子……可见也是忘恩负义之辈。” 出岫顿了顿,见太夫人没有打断之意,便继续道:“臣氏连自己的主子都能背弃,您还指望他能给云氏一个好下场吗?咱们与北熙关系匪浅,早晚要受牵连,即便眼下臣氏忌惮咱们的财力物力,焉知有朝一日他不会过河拆桥?因而咱们只能依靠南熙聂氏,这是几百年的亲厚交情,离信侯府又位于南熙,自然要比臣氏可信得多。” 听闻此言,太夫人目光闪烁,半晌又问:“你主张主动向南熙示好?” “不,不是主动,但也不能再端着架子。”出岫解释道:“臣氏野心勃勃,若不出所料,必然想要一统南北。再看南熙,大约会趁着臣帝根基不稳时主动出击……南熙聂帝膝下七皇子、九皇子皆是戎马之人,若上了战场未必就会败给北熙……” “唯有足够强大的家族,才能在乱世之中保持中立,旁人也不敢妄动。但如今,云氏早已不是如此,这巨额财富与名望必遭觊觎,族人又一盘散沙内斗得厉害……倘若咱们再观望下去,届时将南北两国都得罪了,云氏早晚成为俎上之鱼,也许会被南北瓜分也未可知!”出岫大胆说道,一片赤诚之意,话语掷地有声。 这几番话一说出,太夫人目中精光毕现,云羡也是一脸讶异:“嫂嫂,这话你是……自己想出来的?” 出岫黯然地摇了摇头:“是侯爷……他从前总提起来。如若他在世,想必会有万全之策。” 云羡闻言亦是难掩哀伤:“大哥惊才绝艳、深谋远虑。可惜……” 话音刚落,太夫人突然接过话茬,对出岫道:“你说得没错,唯有足够强大的家族才能在乱世之中保持中立,如今云氏内斗厉害,只不过是咱们强撑着外表的荣耀罢了!若不早早做出决定,届时被南北两国有心挑拨,只怕还未看清时局,已让自己人斗死了!” 太夫人边说边去看恭敬垂立的云承,再道:“单看这次选嗣之事便知道了,各支不仅各出奇招,还敢公然下手阻挠别家之人……若不是云潭应变迅速,承儿只怕就没这个机缘进府了。” “可也不能如此草率决定投靠聂氏。北熙臣氏虽是叛军,但从前也颇有威名,臣往父子二人足智多谋、治军严明,我反倒觉得比原帝更君子、也更值得信服。”云羡依然坚持,他素来性情谨慎,不愿如此草率表示支持。 “你说臣氏更君子么?依我看是他们还未尝到权力顶峰的滋味儿。”出岫幽幽叹道:“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起事时仁义慷慨、豪情万丈;成事后却纵情声色、忘恩负义,甚至亲佞远贤,滥杀猜疑……三爷且看将来,等臣氏坐稳这北国帝位之后,是否还能励精图治?” “嫂嫂……”云羡难以置信地看向出岫,万分讶异这番见解竟会出自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子之口,且还是奴婢出身的女子! 这一次,不仅云羡,就连一旁的云承也忍不住开口:“母亲!”那神情,分明是钦佩与赞赏。 然而出岫只对这一切恍若未闻,定定看着太夫人再道:“云氏与原、聂渊源甚久,如若改为支持叛军臣氏,那在世人眼中必也是忘恩负义之辈。更何况,臣氏的承诺实在无法令人信服,他既能推翻原氏,日后也能钳制云氏!” “还有两三年的时间,也许连三年都不到,云氏必将卷入这南北的乱世风波之中。太夫人,还请您当机立断!”出岫言辞恳切,话语坚定。 太夫人的目光在出岫身上流连不去,似要将她生生戳出一个洞。半晌,面无表情地问道:“那依你看,要如何亲近聂氏?北熙那边儿,又当如何交代?” 这问倒出岫了,她只是有这个想法,可具体要如何实施,还需长久商议。但有一点是不能再拖了:“先趁着北熙时局未稳,借口将咱们名下的铺子全部关掉,所有银钱也不必运回南熙,只怕想运也运不回来,不如就让北熙族人分了罢!乱世之中,多些银钱傍身总没有错。” “把银钱分了!”云羡立刻阻止:“嫂嫂可知道咱们在北熙的产业有多少吗?那些财资即便买下一整支军队也只多不少!你如今要让他们就地分了?” “即便想运回来,臣氏能愿意吗?北熙各支不觉得寒心吗?这消息瞒不住,大批银钱运回来,路上能安全吗?只怕还没到南熙境内,已被各路劫匪瓜分了去,还要伤及族人性命!”出岫理直气壮驳斥云羡。 太夫人从未见过她这般果决,也许出岫自己也未曾想到,在面对云辞的家业时,在完成云辞的未竟之志时,她竟有如此勇气,最后说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今日舍不下这些产业与银钱,来日必留无穷后患!” 出岫话音落下,良久屋内都没有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太夫人才应了这话:“就照你的意思办,如今你是离信侯夫人,又手握中馈,便由你来下这道命令!倘若日后有何差池,我老太婆余威仍在,还能出面补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9章 乱世初揭风欲起(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太夫人这是有点儿把出岫当挡箭牌了,连云羡都听出来她话中之意,可出岫本人却无甚抗拒,一口答应。短短半日之内,云羡几乎要对出岫刮目相看。 从前,他只觉得她是个样貌极美的婢女,惹得二哥垂涎,与大哥相争; 后来,在他眼里,出岫是个凭借遗腹子上位的婢女,痴情、美貌,但也没什么旁的出众之处; 再到她滑胎那日,对二哥云起做出“阉割”的决定,又说出那番怨愤之语,他才觉得从前小觑了她,也许这女子是有点智谋的,也有些心气儿; 可今日,云羡不得不说,大哥云辞喜欢出岫绝对是独具慧眼,也绝不是单单看中她的美貌。出岫的远见卓识不知要在多少闺阁千金之上,甚至要远远超过那些纸上谈兵的意气书生,就连他自己都有些自愧不如。 从前那个懦弱优柔、逆来顺受的哑婢,已蜕变成如今的果断决绝,若长此以往,这个女人的成就将不亚于太夫人!这是云羡对出岫的预估,也是他对出岫的称赞。 从这一刻起,他才真正对她改观,真正出自真心实意地唤她一句“嫂嫂”,而并非出于礼教之术。 离信侯夫人的位置,若不看出身地位,出岫已是当之无愧! ***** 事后,太夫人命云羡先走一步,又对云承交代了几句,让迟妈妈送他回去,唯独留下出岫说话。 直到此刻,太夫人才敢换上几分欣慰与悲戚,将人前的锐利威严卸了下来,连连叹道:“辞儿是有眼光的,你很好。” 短短“很好”二字,出岫已不知等了多久!有太夫人的这句认可,这句来自云辞母亲的认可,她几乎要哭出来,只觉即便立刻死去也了无遗憾! “那日在刑堂之上,你的表现已令我大吃一惊;主持中馈以来,府中也井然有序,没听到什么异动与怨言;今日这番对于南北时事的见解,有些方面就连我都没想到。”太夫人不胜唏嘘:“辞儿在天之灵,瞧见你如此本事,云承又是个好苗子,想必会很安慰。” 是啊!无论天上地下、碧落黄泉,她总是对得起他的。出岫再也止不住地落下泪来,却还重视着仪表,没有痛哭失声,甚至连抽噎之声也听不见,只是默默地,落泪。 “当初辞儿教你读书写字、算账管家,如今倒当真都派上了用场。也不知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还是他早有筹谋要娶你为妻……”太夫人更相信是后者。 想到此处,她也连连再叹:“别哭了,等云氏捱过这一难关,你想走想留,我都不会再拦着你。” “不!不!我要留下,我已决定守着他!您……别赶我走……”出岫有些惊慌失措,立刻下跪请道。 太夫人目露几分蔼色,俯身将她扶起:“你才十七,如花年纪守一辈子活寡,太残忍,这也并非辞儿的本意。我不会赶你走,但有朝一日你若当真遇到可心之人,也别忍着瞒着。” 话到此处,太夫人神色一怔,转而摇头轻叹:“可惜了沈予,他倒难得对你一片痴心……” “太夫人!莫说他是侯爷生前的至交好友……再者如今,我心里也容不下第二个人了。”出岫的眼泪越发不断,滴滴坠落犹如沧海明珠,夺目而美丽。 太夫人拾起案上的帕子递到她手中,又叹道:“儿女私情不提也罢,如今咱们先将这难关度过。若按照你的意思,将北熙的生意都结束,银钱就地分配,那族人们又该如何自处?” 出岫连忙将眼泪擦干,低眉想了想,回道:“如今北熙的族人连带妻子儿女,少说也有百人之多,若将他们全部迁来南熙,实在不大可能。我的意思是,既然将银钱分出去了,便让他们自谋出路罢。左右他们手中无权,又时逢乱世,即便被人利用也有限,只要各地的当家人拿捏得住分寸,想必不会出太大的乱子。” 太夫人慎重思索着,点头回道:“这主意是不错,但面子上……我离信侯府必然要遭非议,说咱们置族人于不顾。” 又是面子……这一生太夫人仿佛都是为了面子而活!出岫有些无奈,但终究没敢将这句话说出口,只道:“面子再重要,也重不过人命。以如今离信侯府的微妙地位而言,对族人管教越多,反而是坏事。再者……” “再者什么?”太夫人见出岫忽而顿口,接而追问。 “再者言,若咱们当真押错了宝,南北之争是臣氏胜出的话……至少,咱们也给北熙的族人留了条后路,不会被赶尽杀绝。”出岫坦诚地道。 是啊!一意全部支持聂氏,倘若聂氏不敌臣氏,则整个云氏阖族难保。若舍弃一部分族人,也许反倒是救了他们一命。只不过,在南北之争尘埃落定前,这个手段只怕一时半刻不会被族人理解了。 “你是如何想出的这个主意?”太夫人又问。 “是侯爷。”出岫强忍着泪意:“当初他怕有人暗中毒害我,不惜疏远我贬斥我,还与夏夫人故作恩爱,不就是为了转移视线,保我性命?如今,我也只不过是将这法子借来一用罢了。” “捧杀捧杀,捧得越高,不是爱之而是害之。对待族人……也该如此。”说到最后,出岫终是忍不住再次落泪,但还是克制着将话说完,只不过声音越发低悄。 “捧杀……难道真是辞儿在天显灵了?”太夫人喃喃念叨着,终是下定决心道:“你说得没错,按此照办罢!用离信侯府之印加盖文书,传令北熙各支,他们名下分管的生意,务必在半年之内全部结束,盈亏自负。” 出岫领命称是,又听太夫人再道:“承儿的生父云潭是个人才,又是闵州一支的当家人。你不妨让他留意着北熙动向,招呼各支不要出了纰漏。如今他的长子做了离信侯世子,不怕他不效忠!” 这世上,最难猜度支配的,便是人心。而这却不是能用天赋来自恃的,必要在无尽深沉的阅历之中自行摸索,才能明白一二。但若说起驭人之术,太夫人当真深谙此道! 想到云潭与云承的关系,出岫也提起精神表示赞同:“单看承儿这九年来的教导,可知云潭是下了真功夫。若非侯爷去世得突然,又无后嗣,我当真要怀疑是云潭算计好的,以世子的要求来教导其子呢!” 太夫人点头:“是啊!云潭看着是不错,好生用他。” 说到此处,出岫又想起来一事,有些欲言又止:“承儿今年九岁,只比我小八岁……我想让他明年就单独搬出去住,不等他十三岁了。” “我明白你的顾虑。”太夫人摇了摇头:“但老祖宗的规矩是不能破的,离信侯府子孙都是年满十三岁才单独开园,你让他十岁就搬出去住,只会被人捏住话柄,要么说你苛待嗣子,要么说你罔顾族规。身正不怕影子斜,就让他住在知言轩罢,你也好教导他。” 有太夫人这句话,出岫稍感安心:“我已请了房州最有名的西席教他读书。只是习武的师傅,如今尚没有找到合适人选。” 太夫人闻言,仔细思索了一番,回道:“你去问问沈予,他若愿意教,其实是最好的。” “小侯爷?”这一次,换做出岫大为惊讶。 “沈予当初之所以被南熙聂帝看重,收作螟蛉之子,全赖他一身武艺和对兵法的见解,只不过文昌侯爱子心切,不舍得放他去军中历练。再说他尽得屈神医真传,若能一并教会承儿岐黄之术,则好上添好。”太夫人挑眉看向出岫:“怎么?你不愿?” “不是不愿,只是……”出岫还是有所顾虑:“他堂堂文昌侯之子,来教承儿,只怕不大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又不是让他来当师傅,贬低他的身价。沈予是辞儿的生前至交,两人亲如手足,算来承儿也该唤他一声‘叔叔’。既然是叔叔教导侄儿习武学医,又有何不可?”太夫人坦坦荡荡看向出岫:“我都不担心,你还担心什么?”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出岫心里暗舒一口气,有些不明白太夫人此举何意,是当真看中了沈予的才能?还是刻意为自己和他制造机会? 若当真请沈予来教导承儿,他定然不会推辞。无论太夫人出于何种目的,必定是预料到沈予会一口答应……这又是她一招“驭人之术”了。 只不过,眼下都应以承儿的教导为重,既然是太夫人钦点了沈予,出岫自然也无话可说,唯有应承。 “您若无事,我先告退了,等拟好了传令,再呈来让您过目。”当务之急,还是安置北熙族人的事儿,她也要暗中再给云潭单独写一封信,请他代为照顾各支。 太夫人点了点头:“不急于今日,近两日能拟好也不算迟。” “是,您也早些休息。”出岫俯身行礼,欲告退而去。 刚后退两步想要转身,太夫人又唤住了她:“且慢。” 出岫抬眸看去,恭谨问道:“您还有何吩咐?” 太夫人身形动了动,面上虽无表情,却隐约透露些不自在:“往后不要唤我‘太夫人’了,没得让承儿和府里下人们看笑话。你是辞儿的正妻,按理该唤我‘母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0章 一片冰心惜光阴(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太夫人终于认可自己了!出岫再也止不住地泪如雨下,“母亲”二字却卡在嗓中喊不出来。等了多久,盼了多久,这位云氏当家主母,到底是真真正正将自己当成她的儿媳了! “傻孩子,哭什么。”太夫人目光和蔼,面带几分悔色:“现下想想,如若当初不是我一意孤行,阻挠了你与辞儿,也许如今,你们会是一个不同的结局……” 出岫摇了摇头,已是啜泣得说不出话来。 太夫人见状,又叹道:“你别哭,我又想起来一桩正事要对你说。” 出岫闻言,连忙止住眼泪,上前做恭听状。 太夫人低头,似在斟酌,片刻后抬头道:“方才你说要结束北熙的所有生意,就地分家,老三驳斥了你。你知道,他一直以来打理着部分生意,正因如此,他舍不得那些银钱。” “生意人本该谨慎。我还不了解云氏究竟有多少家底,倘若摸清了,兴许我也舍不得了。”出岫委婉地替云羡说话。 太夫人这才微微一笑:“老三对云氏的家底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但并非十分确切。”她停顿片刻,又道:“如今北熙的生意若是统统停掉,其实也只有云氏一两成的底子。” “一两成?”出岫忍不住低低惊呼,她以为,北熙的生意至少要占据云氏产业的三成靠上,甚至四成! 太夫人面色不似玩笑,如实道:“咱们从前与北熙漕帮多有往来,早几年生意上赚的银钱,都通过水路运回来了。但从前年开始,漕帮势大,渐渐又有南北宗室势力在暗中把控,我怕路上有失,才没再与之继续联系。” 太夫人直了直背脊,很骄傲自己有先见之明:“也就是说,如今留在北熙的,不过是近三年的收益,不算多。这事儿进行得隐蔽,府里除了我和云忠,唯有辞儿知晓。” “天哪!”出岫简直难以置信,这样大笔大笔的银钱,若要瞒着众人运回来……这得花费多少心血,又要对外如何隐瞒!这的确是先见之明!也最大程度上免去北熙政乱给云氏带来的危害! 可,北熙留下的银钱若只有一两成,那些族人怎会满足?又岂会安分? 仿佛是猜到她心中所想,出岫见太夫人又是胸有成竹地一笑:“你放心,只那一两成家底,足以让北熙上百名族人眼红。更何况,这些年他们中饱私囊,咱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来也该满足他们的胃口了。这些把柄我都攥着,谁敢出来叫嚣分得少,第一个按族规处置!” 太夫人恩威并施,出岫只有叹服的份儿,已无话可说。 便在此时,但见太夫人忽然眯起双眼,指了指这屋子的地砖:“我云氏数百年基业,除却如今各地的生意进账和钱庄之外,最最根本的家底,都存在两处。” 她放低声音,示意出岫再上前一步,悄声道:“一处是我荣锦堂园子下头,还有一处是……静园荷塘之内。” 荣锦堂这么大个园子,下头居然还有地窖?藏了无数银钱与珠宝?难怪太夫人天天守着这园子,寸步不离…… 还有静园荷塘,那不是荒无人烟的一处吗?夏嫣然就是溺死在那荷塘里的,自己也曾在静园弹过琴。原来也是别有洞天……说不准,那荷塘的大片淤泥下头,就有哪处机关能开启宝藏了! 难怪整个离信侯府守卫森严,却唯独静园荒无人烟,看来是太夫人怕人多眼杂被看出什么端倪,才刻意荒废了那个园子。 出岫不知听了这些话,自己究竟是何感受。喜的是太夫人她老人家真的承认了自己,竟不惜将这关乎云氏命脉的秘密据实以告; 惊的是云氏那句“富可敌国”当真不是说说而已,她从前跟着云辞学习账目,隐隐了解云氏一年的进项,如今又主持中馈,还以为自己已能估算出云氏的家底大概有多少,可如今看来,到底还是估得保守了。 “你可知为何这数百年来,北熙与南熙都争相拉拢咱们?”但听太夫人又幽幽地问。 出岫回过神来,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云氏的名望和三家彼此间的渊源固然重要,但咱们手中掌握的财富才是两国垂涎的根本。”太夫人忽而焕发出骄傲的光彩,气势逼人:“富可敌国绝不是夸大其词,养一国军队也是轻轻松松。早几年,只要离信侯府动一动手指,一国的经济命脉说断就断了……” “只可惜……”太夫人叹道:“可惜如今族人们都不大听话了。太多阳奉阴违,上头一个命令,下头也不怎么照办。眼下两国搬不动离信侯府,可对各地有些实力的旁支,他们没少进行笼络。” 话到此处,太夫人别有深意地看向出岫:“你虽具天赋,但这里头水深得很。时政如何、生意如何、账目如何、人情如何……里里外外每一桩都事关重大,可想而知我这十几年是如何过来的,辞儿这世子是如何当的,他承爵之后又是如何操劳。” 最后这段话,太夫人明明说得语调平淡,却让出岫听出了莫名的孤寂与辛苦。本是孤儿寡母,守着偌大的云府家业,外有觊觎内有忧患,当真难以想象是如何熬过来的。 难怪云辞继承爵位之后,每日都在清心斋里耗着,原来竟如此操劳辛苦…… “您放心,从今往后,由我陪您守着。”出岫唯有这一句能表明心迹的话了。 太夫人面上浮出一丝欣慰笑意,点点头道:“你下去罢,平日也要注意休息,切莫太过操劳。有些无伤大雅的风言风语,过耳就忘了,若是桩桩件件锱铢必较,早就气死了。” “我明白。”出岫一副受教表情,又对太夫人的身体关切一番,便施施然退下。 三日后,一道指令从离信侯府迅速传往北熙各地,霎时引起轩然大波。云氏族人对离信侯这位忽然出现的遗孀,都带着不忿、瞧不起,甚至可以说是鄙夷。 在他们眼中,出岫不过是个出身低微、凭借遗腹子登上继室宝座的奴婢,又如何会服气她下的指令了?且还是“红扎指令”,即云氏最高、最重要、最不容反抗的指令,若有违者,各地旁支可先杀后奏。 仿佛是一夜之间,“出岫夫人”四字名传天下,有骂者,有赞者,有观望者,有惊疑不定者。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众人都知道,云氏又一个铁腕主母即将横空出世了! 太夫人明面上虽没说什么,但她让出岫接手中馈,又让她传出红扎指令,桩桩件件业已表明,这是要开始培养出岫做云氏下一任当家主母。 出岫夫人要效仿她的婆婆谢太夫人,牝鸡司晨执掌云氏——这一传言随着红扎指令的颁布,迅速散开。 北熙云氏族人对出岫夫人颇具争议,但闵州一支在云潭的带领下,率先遵守红扎手令,短短两月之内便结束了辖区上所有生意,并且分家得当。谁接管钱庄、谁接管米行、谁接管云锦庄、谁接管房田……有的拿现钱、有的拿实物、有的拿房契地契,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没有太多争执。 各地旁支见闵州此举,才突然发现若当真结束生意分家,手中都能掌握一笔不小财富,遂开始纷纷效仿,甚至不惜与闵州云潭书信往来,请教分家之法。 时间在对出岫的争议之中迅速流逝,这期间,太夫人一直在幕后看着,没有发出过一句质疑,但也没有一声支持,仿佛是消失了一般,避不见客。 转眼间,近四个月已过,又是一年年关将近。云氏在北熙的生意,七成已然结束或在收手之中,还有三成大约要等到年后。听说为了分家,发生过几起流血冲突,死了几个旁支族人,但没有大的血光之灾。 不过就算如此,出岫也难以卸下祸水骂名…… “承儿,你如今射箭射得比我还准!”沈予与云承各自手持弓箭,从云府后园的靶场上归来,叔侄两人俱是一袭劲装,满头大汗,不过看着精神尚佳,甚至神采奕奕、毫无倦色。 知言轩内,早早凉了各式茶水,浅韵带着几个小丫鬟进进出出服侍着,又派人去向出岫禀报。 “叔叔的箭法神准,侄儿不过只学到皮毛而已,哪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云承很是谦虚,抹了抹头上大汗,端起凉茶往嘴里送。 沈予俊目笑睨着云承,说不出的感叹。这世上当真有缘分一事罢,否则云承的血脉与云辞相去甚远,两人如何会长得如此相像?沈予仿佛又看到了年少时的云辞。但很显然,眼前这个只有九岁的云承,比当年的云辞要体魄强健。 也算是弥补了云辞体弱的遗憾罢!正因如此,沈予才更用心教导云承,恨不能将一身武艺都传授给这个世侄。再说他不止是云辞的嗣子,也是晗初的依靠和寄托。 出岫入门时,便瞧见这叔侄两人正有说有笑,全然不顾一身淋漓大汗。云承正虚心向沈予请教着什么招式,沈予也耐心解释着,完全不是平日那副或吊儿郎当、或一往情深的模样,看着当真像是个言行得当的长辈了。 一刹那间,出岫有些恍惚,甚至不忍上前去打扰这叔侄二人。她以为自己瞧见的是一出父慈子孝的场景。 等等,父慈子孝!这念头一生出来,出岫立刻被自己吓了一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1章 一片冰心惜光阴(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父慈子孝……出岫呆立原地,被脑海中这个乍起的念头惊得不知所措。所幸沈予与云承并未发现异样,见她站在门口,两人双双起身。 “母亲。”云承恭谨唤道。 “你来了。”沈予亦是清爽一笑。 出岫整了整神思,迈步进来,兀自坐到这叔侄二人的对面,掏出两张帕子分别递了过去:“怎不先擦擦汗?也不怕滴到茶杯里。” 沈予“哈哈”大笑起来,没有接话,云承笑回:“浅韵给擦了,只是方才我与叔叔说话起劲,又是说得一头汗。” 出岫笑着看向云承道:“快回去沐浴更衣,下午还要去清心斋跟着夫子学课业。” 云承点点头,将最后一口糕点塞入嘴中,起身拱手向沈予告辞。 “跑慢点儿!”出岫看着他的背影,轻声叮嘱。 沈予也顺势看向云承离开的方向,笑了笑才回过头来:“有浅韵跟着,你担心什么,还怕他摔着了?” 早在云承袭了世子之位后,浅韵便主动请命要调过去服侍他。出岫明白浅韵对云辞的一片痴心,也知晓她看见自己必定还是难以释怀,便也应下了。如今瞧着,浅韵对云承的确事事上心。 怎能不上心呢?云承如今是云辞唯一的香火了。 出岫眸中划过一丝黯然,沈予却没瞧出来,只以为她太过疲倦:“累了?” “还好。”出岫打起精神回道。 沈予颇有些心疼:“女人本该相夫教子,太夫人怎让你挑起这重担来?如今倒好,她在幕后做好人,将你推到风口浪尖上,被云氏族人诋毁诟骂。” 出岫只浑不在意地笑笑:“本就是我的主意,我来下这道红扎指令也是应该。” 听闻此言,沈予大感惊讶:“当真是你的主意?” “怎么?你不信?”出岫调侃地看着他:“在你眼里,我大概是个柔弱女子罢!” 是的,这话不假,她在他眼中,是惹人怜惜的,又何曾想到她不仅能毫不吃力地接下云府中馈,还能开始顾及外头的生意! 沈予细细端详出岫,见她娥眉微锁,眼底隐隐泛着乌色,面容也比以往更苍白几分。虽说还是倾国之色,可看着却像个病美人。 沈予看着看着,不禁更加心疼,言语中也是对谢太夫人的抱怨:“她老人家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出岫反应过来沈予话中之意,低眉笑出声来,到底还是与他分享了这份喜悦:“太夫人让我唤她‘母亲’。” 沈予挑眉:“她这是……”一句话未完,继而又沉下脸色:“她让你喊一声‘母亲’,就累得你如此为她卖命?甚至背负骂名?” 沈予冷哼一声,目中颇有责难:“再没有比谢太夫人更加御人有术的了。晗初,你会不会太傻?” 出岫又如何不知,太夫人最擅长的是驭人之术?只怕七分真心中还带着三分利用的,可如今她已很是满足。出岫对沈予莞尔一笑,表示心甘情愿。 沈予情知木已成舟,再说无用,心底忽然有些燥热,又拾起方才出岫搁在案上的帕子,埋头擦了擦汗,不再说话。 每月里教授云承习武的这十二天,是沈予最期待的日子。他能够名正言顺地来到云府,先指导云承骑射之术,多半也能光明正大地见一见出岫。偶有一次两次见不到,他会刻意寻个理由与云承说说话,大约坐到晚膳时,便能见着她了。 然后,出岫会客套地留他用饭,云承也会开口帮腔,他便顺势应承,三人共桌吃饭,除了身后服侍布菜的丫鬟,也没有外人打扰。 每到这时,沈予都会产生一种错觉,他们是一家人,一家三口,恬淡安静、气氛和睦。 食不言寝不语,其实在饭桌上,三人都不多话,偶然云承和他说些什么,出岫也只是微笑着旁听,甚少接话。可就是这样一副画面,却是沈予渴盼已久的。 并不是渴盼有妻有子,而是渴盼身边有她,独独是她。云辞的孩子,他当然也会视如己出,虽然云承是过继来的,但并不影响他对这少年的关爱之情。这份关爱是出于他对云辞的挚交情分。 但不可否认,因为云承的母亲是出岫,沈予对他便更是关切。有时沈予甚至会想,若往后自己与出岫当真没有缘分,再娶妻生子时,对待自己的妻子孩子,他是否会有现在这等心境与关怀。 也许是没有了。即便有自己的骨肉,也及不上他对云承的叔侄之情。因为云辞,也因为出岫。 想着想着,沈予越发沉默起来。其实多半时候,对着出岫他也是沉默的,在饭桌上,亦或两人独处时,他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该说的已说过千百遍都不止,他只怕再多说几次,出岫会反感,会逃避。倒不如不说,至少两人面对面坐着,他能看着她已觉得满足。 因为方才说起谢太夫人“御人有术”的话题,沈予觉得自己又把气氛给搅坏了。他张口想要道歉,抬目却见出岫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于是心底烦躁更盛,脱口便问:“在想什么?” “啊?”出岫回过神来,笑了笑:“没什么,瞧你不说话,我也走走神。” 沈予叹了口气,伸出右手:“把手递给我,我给你把把脉。” 出岫迟疑一瞬,终究没有拒绝,将手伸了过去。沈予探上她微凉的腕间肌肤,莫名一阵心中悸动,这才稳下心神诊断起来,片刻后收手道:“就是太操劳,让厨房给你做些滋补的药膳,你必定夜里睡眠不好,又瘦了。” “是吗?我倒不觉得。”出岫勉强笑回。 二人正说着话,竹影忽然带了个锦盒进来,禀报道:“夫人,北熙丰州的当家人,给您送来了几盒胭脂香粉,说是如今臣帝整肃丰州,香花斋已然没落,这才给您送来几盒。” 今年十月间,北熙叛军首领臣往正式在皇城黎都登基为帝,改国号为“宣”,时称“北宣”。 这也意味着南北割据局势进一步加剧,北宣正式占据九州的半壁江山,北熙亡国,沦为史书上的淡然一笔。 北熙丰州自古盛产胭脂,其中位于嫣城的“香花斋”胭脂更是北熙贡品,专供皇族使用。如今臣帝登基,自然要拿这些所谓的北熙皇商开刀。 “如此说来,这几盒胭脂香粉还真是绝品了!”出岫从竹影手中接过锦盒,打开来看,只一瞬间,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出岫看着锦盒中的各色胭脂香粉,从中挑出一盒来瞧了瞧:“这是什么,我倒没见过。” 沈予瞟了一眼,回道:“有一种花名为‘百夜媚’,每年花开百日,而且只开在夜间,会隐隐发光。这是它的夜光花粉。” “夜光花粉……有什么用呢?”出岫又问。 “没什么用,就是洒在衣裙上煞是好看,也没香味儿。”沈予笑回:“这丰州的当家人也算有心,夜光花粉价值千金,寻常市面上可不常见,尤其香花斋没落,大约以后真是绝品了。” 出岫捏着外观精美的花粉盒,笑着看向沈予:“小侯爷对女儿家的事物倒很有研究呢!” 本是一句玩笑话,沈予神色却有些尴尬。他从前是欢场常客,没少拿这些稀罕玩意儿哄骗女子芳心。若要说起胭脂香粉、衣裙绫罗、乃至珠宝首饰,他的确很有心得。 如今听了出岫这番揶揄,沈予直想咬断自己的舌头。明知她是无心,可……他反倒希望她有些不悦,至少说明她上了心、吃了醋。然而他还是失望了,她只是揶揄,仅此而已。 出岫仍旧定定瞧着手中的夜光花粉,好似来了几分兴趣,沈予却有些意兴阑珊,正欲开口再起个话头,却见竹影又匆匆忙忙进来,神色带着几分沉重。他见沈予在场,也并无忌讳,如实道:“夫人、小侯爷,二爷他,过去了。” 过去了!这话的意思是…… 出岫与沈予不约而同站起身来:“怎么回事?” 竹影面色凝重:“自受刑之后,二爷养了两个月,后来天天在外头喝酒听曲,二姨太也管不住。原本说灼颜肚子越发大了,准备正月里让她正式过门,结果不知怎得,昨晚二爷彻夜未归,今早二姨太派出去寻人才发现,二爷已被人……打死了。” “打死了?”出岫简直难以置信:“他是云府的二公子,谁敢打死他?” 竹影摇了摇头:“听说是二爷在外花天酒地,被人发觉受阉刑一事。二爷受不得羞辱,发了脾气动起手来……至于究竟是被谁打死的,如今还在查。” “啪嗒”一声,出岫手中的锦盒掉落,夜光花粉散落一地,又飞扬溅起在她裙裾之上。可她却浑然不觉,似哭似笑地叹道:“苍天有眼,恶有恶报,他到底还是死了!” 出岫说着竟有些激动起来,再道:“他终于死了!侯爷……在天之灵,真的可以安息了……” 沈予见出岫情绪不好,连忙上前握住她一只手臂,亟亟安抚:“你别太激动,先稳住心神……” 话还未说完,只见淡心也匆匆跑进来:“夫人!金露堂传话过来,灼颜疯了。”她顿了顿,再补充一句:“这次是真的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2章 拨云见日真相白(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云起死了,灼颜疯了?接连传来的两个消息,令出岫不知该是悲是喜。若说悲,这分明是害死云辞的凶手罪有应得;若说喜,她又并不觉得痛快淋漓,反而有一种……心悸? 出岫平复了一下情绪,觉得脑袋有些昏沉,沈予感到她的踉跄,不禁紧了紧握住她玉臂的那只手。 出岫知道沈予担心自己,看向他道:“我没事。”言罢深深吸了口气,再问竹影:“太夫人眼下知道吗?” 竹影点头:“已派浅韵去禀报了。” 出岫低眉想了想:“云起即便死了,也是云府的二爷;灼颜即便疯了,怀的也是二房的孩子。吩咐下去,好生照看她,不得有失!” “你说,灼颜会不会是装疯的?是她想要逃出去的把戏?”沈予仍旧有些疑虑,不能相信灼颜会无故疯癫。 “也许是坏事做的太多,如今撞了鬼。”出岫已恢复平静,面无表情回道。 沈予还是不能放心:“我去金露堂瞧瞧,至少也要弄清楚灼颜是真疯还是假疯,省得她再出什么鬼主意害你。” 出岫有些不安,见沈予抬步欲走,连忙拽住他的衣袖:“小侯爷,你当心。” 沈予目光落在她的柔荑之上,伸手轻轻握住,又从自己衣袖上拂开:“你担心我什么?”那目光与话语,似能软出一泓水来。 出岫哑然,见他还握着自己的手,连忙从中抽出来,没有做声。 沈予笑了:“我是医者,又会武,你还担心灼颜能伤了我不成?”他终究没有逼得她太紧,只轻声安抚,便转身往垂花拱门处走,打算去金露堂一探究竟。 出岫忽然生出一种不安的情绪来,呆立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淡心瞧见地上洒了一堆白白绿绿的粉末,她不知是价值千金的夜光花粉,连忙唤来小丫鬟们收拾了。 自云辞死后,出岫一直穿白衣,简洁朴素,也有几件料子极为昂贵,但总归都是白色。这夜光花粉亦发白,方才出岫失手掉在地上时,也多少溅到了她裙摆之上,只是淡心今日神色怪怪的没有发现,出岫更没心思顾着换衣裳。 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沈予才匆匆返回知言轩,笃定地道:“我看灼颜的疯癫之症不似假装。难道她是听闻云起之死,伤心过度乃至失常?” 这一回,出岫反而不信她是真疯癫:“灼颜这人,你看她对云起有几分真心?” “反正没有我对你真。”沈予半真半假地道。 出岫哪里还有心思与他玩笑,叹道:“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灼颜她品行如何暂且不论,但她绝不会因为一个男人的死而疯癫失常。” 出岫想了想,笃定道:“灼颜与云起的结合,更像两个各有所图的人,互相利用走到一起,哪里像是真情真爱?”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奇了。”沈予蹙眉附和:“难道是她装得太像?竟连我也骗过去了?” 出岫闻言越发忧虑:“眼下关键不是她真疯假疯,而是她的意图所在。若她只是想要伺机逃出云府,那还好说;只怕她是借着疯癫之机,再生事端。” 沈予连连赞同:“你说得没错。晗初,如今你能力越强,越发像离信侯夫人了。”说到此处,他的墨黑潋眸忽而一黯,又添上一句:“我也……更加配不上你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情逸致说这些!”出岫有些烦躁,口气也重了不少:“我要去荣锦堂拜见太夫人,这些日子您还是不要再来了,承儿课业繁重,我也想安心做事。” 仅仅是二房传来的几个消息,便能将方才的脉脉温情突然打断。若说一点不难过,那是假的,沈予心里头有些凉,可转念一想,也能理解出岫如今心绪不宁:“云起一死,你面子上得给他治丧,私下又要处置灼颜的事儿,还主持着中馈,必定忙得烦闷……” 分明说好不逼她,可只要见了她,他还是忍不住想要表达情意,生怕沉默得太久,她会忘了他这个人、这份情。的确是他太急迫了,沈予耐着性子道:“我这几天不出门,你若有事儿,去我那儿找我罢。” 左右也就隔着一两个街口,她若想找他,自会派人过来。沈予站起身来,面色些微沉敛,无言快步离开。 出岫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软言拒绝不管用,她也只得硬起心肠说狠话,也许说得多了,他就明白了。 “走罢!随我去一趟荣锦堂。”出岫看向淡心道。 竹影侍立一旁,原本想跟上,却被出岫阻止:“你留下,保护好世子。”竹影与竹扬如今一替一天当值,今日竹扬恰好又不在府里,她担心灼颜的疯癫会对云承不利。 毕竟起了报复心的女人,是没有缘由可讲的。 竹影亦做此感,又想着光天化日之下,出岫去往荣锦堂,路上应当没什么大碍,便也领命称是,留在了知言轩保护云承。 出岫与淡心主仆两人一路往荣锦堂而去,这本是条大路,走过无数次无有疏漏。但许是这次走得太快,心里又揣着事儿,出岫竟然走岔了。 淡心在后头跟着,不知失魂落魄跑什么神,也没发现走岔了路。 待到发现不对劲时,两人已走偏方向很远。出岫倏尔一停步,淡心猛一下撞在她后背上,这才回过神来道歉:“夫人……我……” 出岫瞧她这副模样似有心事,也不方便多问,只笑道:“云府实在太大了,走着走着就走偏了。无妨,拐回去罢。” “夫人……”淡心欲言又止,眼见四下无人,终还是说道:“夫人,我有件事想与你说。” “怎么?今日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出岫关切地问。 淡心有些吞吞吐吐,踌躇着道:“夫人……我觉得,三爷和四姨太有些奇怪……前几日我当值,您派我去给三房送月例,我瞧见四姨太和三爷在偷偷说话……” “偷偷?”出岫娥眉微蹙。 淡心点点头:“三爷说那日刑堂审讯二爷时,瞧见四姨太从二爷园子里出来,怀疑她与下情毒之事有关。”她越说声音越低:“三爷还警告四姨太,要她安守本分,不要起异心。” 鸾卿从云起的园子里出来?这倒是令出岫大为诧异,连忙再问:“他两还说什么了?” “其他也没什么了。可今日二爷的死讯一传来,三爷得知后立刻去了四姨太所住的冷波苑,一脸凝重神色好像很担心似的。”淡心又道。 出岫闻言不禁斟酌起来。云羡到底发现了什么?是鸾卿与云起有私情?还是有宿怨?他去冷波苑又做什么?是怕云起死后鸾卿伤心?还是猜测云起之死与鸾卿有关? 出岫越想越觉得蹊跷,她自然不会怀疑淡心扯谎,不禁开始暗自揣度起来。正想着,眼风忽然扫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女子身影,披着个宽宽松松的斗篷,乍眼一看也不知是谁。 许是方才被淡心那番话误导,出岫的第一反应,这女子是四姨太鸾卿。于是她连忙拉过淡心躲在抄手游廊的柱子后,看她往哪个方向走。 “这是去静园的路罢?”出岫问淡心。 “四姨太的冷波苑也在这方向。”淡心回道。 主仆二人立刻对望一眼,有了些想法。出岫当机立断道:“我跟着去瞧瞧,你不要声张,现下就跑回知言轩,让竹影带人过来,就说是找我。届时如若我撞破什么,让他听我指令抓人。” 淡心有些紧张和担心:“夫人……”、 “你放心,她若撞破了,我便推说自己迷了路,佯作什么都不知道,想必她还不敢冒然动手。”出岫安抚淡心,又看了一眼那渐行渐远的宽松斗篷一角,连忙迈步跟上。 淡心见状也不敢再耽搁,匆匆返回去搬救兵。 出岫跟着那女子身后,见她越走越偏,当真是往静园方向,心中也不禁提了提精神。再走近些,却见那女子忽然停下步子,也不转身,只背对出岫幽幽问道:“你来了?” 这声音……不是鸾卿! 出岫没有接话,那女子又道:“今日我约你们来,就是要当面对质!我已同二姨太说了,如若我酉时还没回去,就让她去荣锦堂找太夫人告状,拿你们二人试问!” “你们二人”指的是谁?难道是指云羡和鸾卿? 出岫终是忍不住了,想着面前这人早晚会发现,不禁开口唤道:“灼颜,你果然是装疯。” 灼颜穿着宽松的斗篷,刻意掩藏孕相,回头见是出岫一袭白衣胜雪,不禁吓了一跳:“小姐……” 原来灼颜把自己当成了夏嫣然,出岫扯出一丝冷笑:“你再看仔细些。” 灼颜闻言,狠狠眨了下眼,再定睛一看,才长舒口气:“原来是你。” “你在等谁?”出岫谨慎地问出了口。 灼颜诡异一笑:“你想知道?你不怕我对你下手?” 出岫也不瞒她:“我已让人回去唤竹影,若你对我下手,只怕自己也跑不了。”言罢还威胁似的看了看她的肚子:“你有孕在身,你确定对我下手时,你比我占优势吗?” 这句话仿佛捏住了灼颜的软肋,她咬了咬牙:“算你狠!今日你既然找来了,也算天意,我就让你看一出戏。” 又是看戏?出岫还未及反应过来,却听灼颜再道:“你躲起来!” 躲?躲到哪儿?这四面荷塘,左右绿荫,自己又是一袭白衣,躲起来也太惹眼了! 正思忖着,却感到背后传来一阵阻力,出岫向前踉跄了两步,未及站稳,又被人使力一推。跌入荷塘的那一瞬间,出岫听见灼颜在她身后道:“抓住岸边儿的浆绳,别露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3章 拨云见日真相白(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荷塘岸边系着几根浆绳,是用来栓绑打捞污物的小船使用。出岫忽然被推入荷塘中,扑腾几下喝了几口水,才勉强抓住其中一根浆绳。她被呛得咳嗽两声,死死捞住浆绳斥道:“灼颜,你做什么?!” “别做声!人来了!”灼颜正正站在出岫头顶上的岸边,披风的下摆顺着岸沿垂下来,差一点就能沾湿在塘面上,已几乎盖住出岫的整张脸。 出岫伸手捋掉盖在自己脸上的披风下摆,张口正欲再斥问,却听灼颜抖着声音道:“三姨太、四姨太,你们来了。” 四姨太?是鸾卿?联想方才淡心说起鸾卿有异,出岫想要斥责灼颜的话就此卡在嗓子里。她不禁将身子往岸沿的墙壁上靠了靠,死死抓住浆绳,仔细倾听岸上的动静。 “你在发抖?灼颜,你抖什么?”鸾卿尚未说话,三姨太已关切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灼颜依然站在原地不动,仿佛是故意遮挡住身后荷塘里的出岫,只听她愤而道:“是你们合谋害死了侯爷,对不对?” “你在说什么?灼颜,你人疯了也不能胡言乱语。”三姨太语中带着几分委屈与诧异:“这都说的什么胡话!” “胡话?”灼颜想笑,又不敢笑出来,也不知是害怕还是生气,声音依然抖着:“三姨太,你不要装了,你买通地痞无赖杀害二爷,又佯装成二爷酒后闹事,这一招已将你的心思都抖露出来了。” “二爷的死是你做的?”这一次,换做鸾卿高呼出声:“你分明答应过我,就此收手的!” 话音落下,久久无人接话。半晌,才听三姨太的声音幽幽响起,很是诡异与狠戾:“不错,是我做的,云起是个蠢人,死有余辜。” “他为你背了黑锅!甚至已经成了废人!你还不肯放过他!”灼颜刻意拔高声调,应是专程想让出岫听见,又哽咽着道:“闻娴!你怎么如此狠心!” “只能怪二房母子太蠢!被我利用!”但听三姨太在岸上冷笑一声,全然没了往日的温婉娴静:“你以为那天从云起园子里搜出来的蛊毒是谁的功劳?” 未等有人反应过来,闻娴已自问自答:“是鸾卿悄悄放进去的。呵!想不到罢?” “你们太狠了!”灼颜恨声。 “若要说狠,你也不差。”三姨太语调平平地冷笑。 此时出岫已然浑身被水浸透,可,依然抵不过身心的寒凉。原来…… “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出岫正兀自想着,忽听岸上传来灼颜的惊呼。自己头顶上的那个身影仿佛移动了两步,想要躲避什么攻击。 紧接着,鸾卿的喝止声已快速响起:“三姨太!不要!” 然,为时已晚。一种锋刃刺中肉体的声音赫然传来,灼颜的惨叫尚未来得及喊出来,已被人用手捂住口鼻,只能转化为阵阵惨然的痛苦呻吟。 “扑通”,一个重物落入水中,溅起荷塘上阵阵水花,撩了出岫一脸。可她却动也不敢动,只能竭力咬住双唇,唯恐会发出一声惊呼。荷塘里的灼颜惊恐地在水中挣扎,咽喉处的匕首泛着刺眼的银光。 出岫看到灼颜求救的眼神朝自己投来,可后者终究什么都没来得及说,露在水面上的身子狠狠抽搐了几下,最终止于平静,唯有脖颈上汨汨流下的鲜血,染红了周遭的水,又渐渐氤氲消弭,与水色融为一体。 在灼颜的尸身沉入荷塘水底之前,出岫看到了她狰狞的表情永久定格,衬着咽喉处那把银光闪烁的匕首更加骇人。 眼睁睁瞧着一具鲜活的生命,就在离自己不远处缓缓沉入水底,这滋味,出岫只觉得永生难忘。更何况,还是一尸两命。 “你为何要杀她!”鸾卿的声音再次传来,对着三姨太闻娴呵道:“你太狠心了!先是老侯爷与太夫人,再是侯爷。连替你顶包的二爷都不放过,如今还杀了灼颜!” “不杀了她,难道让她将你和我捅出去?”闻娴的声音冷冷传来,人就站在方才灼颜站过的地方,正正是在出岫头顶上。 此时此刻,只消闻娴低一低头,便能瞧见荷塘里靠着岸沿躲避的出岫,然而,她终究没有低头,只转身看向鸾卿,冰冷地道:“鸾卿,从你决定帮我的那一刻起,你已没了退路。” 鸾卿仿佛倒吸了一口气:“若不是为了三爷……我……”刑堂审讯那日,玥菀供出了灼颜与云起的私情。鸾卿为了帮助闻娴脱罪,匆匆潜入金露堂,在云起的丹药之中加了诛心蛊的蛊虫,只盼着搜园子时,能将云起的罪行坐实。反正二房本就对云辞起过杀心,鸾卿自认为也不算残害无辜。 本以为金露堂的药房偏僻,她偷偷潜入不会有人发现,谁知刚想出来,却瞧见云羡带着人过来搜园子。鸾卿不想被他怀疑,又想到云起是色中饿鬼,灵机一动便将自己衣襟解开、鬓发拨乱,装作一副被调戏的模样,光明正大从正门跑了出来。 云羡果然想歪了,不仅没问她为何会出现在金露堂,反而煞费心机地遮掩此事,前几日还特意约见她,警告她不要生出异心。 当时鸾卿心中是有些甜丝丝的,至少云羡肯护着她,即便是被闻娴利用,她也甘之如饴了。当初无意中发现闻娴的诡计,为了云羡她选择一而再再而三的沉默,甚至推波助澜嫁祸给了二房……可不曾想,如今却是助纣为虐,再也脱不了身。 “三姨太,二房都替你将罪行挡下了,你为何还要赶尽杀绝?”鸾卿素来冷淡的语调也带着丝丝起伏愤慨,质问道。 “出岫心慈手软,留了二房母子的性命,谁知以后是否还会横生变故?云起那日可没承认是自己下的诛心蛊,一直坚称没来得及下手。若哪天谢描丹和出岫生了疑心,再彻查此事,我三房焉能有活路?”闻娴语中毫无愧疚之意。 “三爷怎会有你这般狠心的母亲!”鸾卿怒喝。 “哦?就是我这狠心的母亲生养了他,你不是也喜欢上了?”闻娴别有居心地调侃:“若非如此,你找到你师兄时,弄清他是受我所托下的毒,又为何没有揭穿?反而不声不响跑进金露堂做伪证?若不是羡儿后来向我提起,我倒还不晓得,原来你都知情了。” 事到如今,鸾卿唯有悔恨的长叹。二姨太当年找的所谓“江湖术士”,正是姜族人,也是她的师兄。去年五月她受云辞嘱托,返回姜地寻找情毒解药时,才无意中与分开多年的师兄重逢。 两人各自说起近况,鸾卿提到自己如今身在云府,那位师兄意外之余才肯透露,他曾先后两次受人重金所托,向两任离信侯下情毒!而且,师兄竟然已经将下诛心蛊的方法传授给了他的第二个雇主—— 一位看似温婉、眉心一颗朱砂红痣的妇人,说一口甜糯软语。这不是三姨太是谁? 鸾卿正回忆着自己知晓内情的过程,但听闻娴又“咯咯”地笑了起来:“这还要感谢花舞英那个蠢货!是她先找到你师兄,还说是什么江湖术士!我只好将计就计,请你师兄二次下毒,再将罪名推到二房身上。” “二十年后,你又故技重施!”鸾卿不等闻娴说完,已接下话茬:“你明知道云起去找了我师兄,想要给侯爷下毒,你便任由云起出手,又暗地里学会诛心蛊的手段,趁我回姜地寻找情毒解药的机会,置侯爷和出岫于死地!” “你都猜到了,还问我做什么?”闻娴很是平静:“若不是羡儿去姜地前对我说,你思乡情切要一路同行,我还不知道你又要插手了!不过还好,你算是个有眼色的,又喜欢上羡儿,否则,我必铲除你这后患!” “最毒妇人心,你太狠了!”鸾卿终于忍不住激动起来:“你前后毒杀两任离信侯,实在是……” “实在什么?”闻娴打断鸾卿的话,亦是心存怨气:“我若不狠,羡儿怎能当得了离信侯?谢描丹没嫁过来之前,老侯爷对我多宠爱!可后来一切都变了,男人的誓言最不可信!还有云辞一介废人,竟也能当上离信侯!他凭的是什么?还不是嫡出血统!只要他死了,云起死了,这位置就是我羡儿的!” “可你打错算盘了,顺位派的主张未被采纳,太夫人为侯爷过继了子嗣。”鸾卿替她道出心中所想:“往后,你是否还要继续毒害世子云承?” “毒害?呵!”闻娴又是冷笑一声:“我有的是机会下手,情毒这一招已经不管用了。你且看着,这云氏早晚是我羡儿的!云黎当年负我,我绝不能让他死后如意!” “三爷与慕歌小姐若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也不知要多寒心。”鸾卿低低叹道。 “只要你不说,羡儿如何会知道?即便知道了,他还能供出我这个母亲不成?我前后筹谋二十年,不都是为了他?羡儿有哪点比不上云辞?”这番话,闻娴说得愤愤不平。 “当初我一念之差,以为嫁祸给云起便算了事,想着他心肠歹毒,背了这黑锅也不亏……”鸾卿话语之中难掩愧疚:“未曾想,我手上如今也沾了鲜血,还让灼颜一尸两命。” 闻娴听闻此言,假意抚慰鸾卿:“你放心,羡儿也并非对你无意。只要你保守秘密,待他当上了离信侯,你便能与他名正言顺在一起了。届时我绝不拦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4章 拨云见日真相白(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允许自己和云羡在一起?闻娴怎会如此好心?鸾卿已是看透了她:“三爷若做了离信侯,你维护他的威名都来不及,又怎能容许他与庶母有私情?你是顾及我擅毒,怕我对你下毒,才不敢轻易动手治我。否则哪能留我到如今?” “不,羡儿喜欢你,我会考虑留你一命的。”这一次闻娴否认道:“鸾卿,我的儿子我最清楚,他与老侯爷不一样,是个一心一意的人。既然你二人有这缘分,如今咱们又同在一条船上,你还不如……” 闻娴的诡计尚没有说完,但听一阵脚步声从远处“唰唰”传来,看样子,来者不止一个人。闻娴与鸾卿对看一眼,俱是默契的住嘴不言。 而此时,听完两位姨太太的上述对话,出岫已惊怒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她只能死死咬住牙根,生怕自己会发出痛骂声和痛哭声。 脚步声越发近了……停下来的同时,竹影的声音也适时响起,带着几分焦急:“见过三姨太太、四姨太太。两位可曾见过夫人?” 淡心终于把竹影找来了!出岫在心中长舒口气,更加提起精神侧耳细听。 “夫人?”闻娴立刻回道:“没有。”言罢又好似怕竹影不相信似的,笑着补充:“我与四姨太边信步边闲聊,稍不留神走到这偏僻的静园,一路上没瞧见夫人啊。” 若非方才闻娴那阴狠的一番话,出岫几乎要被她此刻的温婉语气所骗!彻骨的寒意阵阵袭来,将浑身湿透的她包裹得严严实实,四肢百骸之中都是痛的,几乎要让她失去知觉。 出岫多么想要开口招呼竹影一句,可却又怕打草惊蛇,更何况灼颜的尸身还在荷塘里,若此刻出声,只怕闻娴和鸾卿会合谋反咬一口,让她成了杀死灼颜的代罪羔羊也未可知! 毕竟,说起杀灼颜的动机,明面上看,自己与她有宿怨,是最有嫌疑的。 意识几乎要昏沉起来,抓着浆绳的双手也有些无力,可出岫告诫自己不能昏过去,更不能就此出声,否则,云辞的死就再也难以大白于天下! 即便凭借着这口怨气,她也要坚持下去! 出岫死死咬着牙,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的意识,刻意忽略身在水中寒凉彻骨的事实。岸上再次传来竹影的声音:“既然如此,也不打扰两位姨太太了。若瞧见夫人,还请您二位告知一声。” “夫人不见了吗?”闻娴语气略带担忧:“灼颜疯癫的消息才刚传出来,夫人就不见了……会不会是灼颜对夫人做出什么事儿来?” 这一句话只怕是戳到竹影和淡心的心口上了,淡心一跺脚:“我就知道不该单独将夫人留下……”那声音已是带了哭腔。 竹影仿佛也很着急:“那不打扰两位姨太太了,我们先去寻人。” 闻娴与鸾卿一并催促他离开。 又是一阵“唰唰”的脚步声,竹影好像领着人走远了。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他对谁说:“这事儿先瞒着,若禀报了太夫人,你这渎职之罪怕是免不了……” 连出岫在水中都能听见这句话,只怕闻娴和鸾卿也都听见了。 “原来是淡心失职,将出岫跟丢了。”闻娴的声音似自言自语,又似对鸾卿说道。 鸾卿默不作声没有接话,闻娴便兀自笑着:“夏嫣然死的那日,是灼颜将人跟丢了。只不知这次淡心跟丢了人,可还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出岫听出她语气中的幸灾乐祸,缓缓阖上双目,抑制住开口痛骂的冲动。 “你不配做三爷的母亲!”鸾卿再次愤恨叹道:“我要去帮忙找一找出岫夫人,恕不奉陪。” “听你这话……你以为是我下的手?”闻娴疑惑地问:“你在怀疑我动了出岫?” 一阵适时的沉默表明了态度,鸾卿幽幽接话:“是我对不起老侯爷当年的救命收留之恩,也对不起侯爷生前一番信任……若出岫夫人当真因你而出了事,咱们就去太夫人面前对质罢!三姨太可别怪我撕破脸皮!” “你在威胁我?”闻娴凝着声音冷问。 “的确是威胁。你若也对我起了杀机,且先看看敌不敌得过我一手毒术。”鸾卿很是直白地讽刺:“三姨太,夜路走多了,当心遇上鬼。” 言罢良久没有声音再响起,大概是鸾卿已悄步离开。片刻后,闻娴亦是传来一声冷笑,碎步轻踩远离了荷塘。 至此,出岫才感到双手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因着浸泡在水里久了,掌心已然开始脱皮。可她仍旧不敢松手,只怕这一松手,自己便会如夏嫣然和灼颜一样,沉入这荷塘再也出不来了! 她侧首去看这一片涟漪微起的水塘,依照太夫人所言,这水底下藏着云氏数百年积攒的一半财富!可,也正因如此,这里才会被彻底荒废用来掩人耳目,才会接二连三被凶手选为作案地点。 出岫胸腔之中的惊怒与恨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甚至,比那日在刑堂里处置云起母子时更甚!但她不能松手!不能晕!更不能死!否则,云辞在天之灵将永远也不能瞑目! 还有云承,还有太夫人……若这个真相就此掩埋下去,他们必会惨遭毒手!云府的基业将会被庶子夺去!被一个阴狠恶毒的姨太太所掌控! 又一波昏沉的意识袭来,出岫狠心咬破舌头,只为让自己清醒一些。她相信很快就会有人再度找来,毕竟夏嫣然死的时候,护卫们都能从这里打捞出她的尸首;至多明日一早,待灼颜的尸身从荷塘里浮起,总会有人发现的! 天色在煎熬与等待之中渐渐暗淡,暮霭沉沉里,出岫尝到了来自口中的血腥之味,那是她自己的血,和着她自己的泪。 其实彻骨的寒意与舌尖的疼痛都不算什么,手心攥着浆绳那种火辣辣的疼痛也可以忽略不计,只是她已然越发无力……越发的,撑不下去了…… 直到繁星满天之时,出岫终于完全脱力。她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云辞的面容,风清霁月天人之姿,正微笑着,朝她缓缓伸出一只手。 他是要来带她走吗?是怜惜她在世上太过孤独与艰难了吗?他终于来了!她终于等到云辞来了!是的!上天入地、碧落黄泉,只要有他,她总是心甘情愿、生死相随! 出岫终于笑了,想要对久别重逢的云辞绽开最美的笑容。她双手缓缓松开浆绳,用尽力气抬起双臂,只想握住云辞伸过来的手。恍恍惚惚之中,她好像真的握住了!温热、宽厚、满怀真情!与她记忆中的一般无二! 身子轻飘飘地往下沉,似要沉到黄泉路上。可沉到一半,云辞又使劲将她托起来,仿佛是改为将她带上云端。 出岫再也没有意识了,她只能跟着云辞走,全然地信他,没有猜忌与离心,没有身份地位的差距,没有情毒诛心蛊的荼害,他们会永永远远都不再分开! “晗初……”耳边隐约传来云辞焦急的声音,出岫却很是满足地阖上双眸…… 再醒来时,她只觉得浑身发烫,头脑昏沉,比死了还要难受。 “你醒了?”一句关切的话语传来,出岫抬起沉沉的眼帘,勉强望去,眸中霎时闪过失望之意:“是你,小侯爷。” 沈予蹙眉:“你烧了两日,梦中净说胡话!叫着挽之的名字,一个劲儿垂泪。” 是吗?出岫定神回想,自己的确做了个梦,梦中她与云辞相会了!很快活,很欢喜,她以为是真的! 原来又是个梦,原来只是个梦…… “出岫,你怎会掉入荷塘里?”沈予关切着再次问道:“还有灼颜,她的尸身也从荷塘里打捞了上来。你们是不是……”他怀疑着两人起了争执,出岫失手杀了灼颜,也跌入荷塘险些殒命。 荷塘?听到这两个字,出岫猛然反应过来,这才想起自己经历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她双目骤然收紧,清澈眸光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恨与怒:“小侯爷……你怎么找到我的?” 沈予见她倏尔变了神色,也跟着紧张起来:“你可是哪里不舒服?在荷塘里泡了许久,双手都脱皮了。” 出岫却似没有听见,只一意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是夜光花粉。”沈予如实答话:“那日你听到云起的死讯,不慎将花粉掉落地上,裙裾也沾上了。白日里找不见你,可到了晚上,这一路都是星星点点的光亮。我命人吹了府里所有的灯笼,循着地上的夜光亮点,才在静园里摸黑找到你。” 原来如此!可见这是天意!是天意不让她死!否则,为何不早不晚,她偏偏恰在那一日得到夜光花粉,又失手打落在裙裾上?若不是天意,这花粉怎会随着她的行走散落一路,给了沈予找到她的机会? 可见是云辞在天上护佑着她! 出岫眼角滑出一滴泪珠,明媚而动人:“太夫人知道了么?” “你失踪这么大的事儿,怎能瞒得住?太夫人已下令封锁消息,只说你发烧昏倒在静园荷塘边上,灼颜的事也还瞒着,对外只说,她因为云起的死伤心过度动了胎气,挪到别院静养了。” 太夫人既然这样瞒着,足见她也怀疑自己是杀死灼颜的凶手了。出岫勉强笑笑,不怪大家如此猜测,当时自己跟踪一个披斗篷的女子,淡心是在场的,这会儿必定她都招了。 只怕太夫人和沈予一样,都以为是自己跟踪灼颜,彼此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她才会不慎杀了灼颜,自己也跌入水中。 出岫双眸直直盯着床榻的榻顶,忽听门外一阵动静,似是有个丫鬟进来。她给沈予使了个眼色,沈予立刻会意,隔着屏风道:“我在诊脉,你们先出去,捯饬得听不见脉相了!” 那边厢低低传来几声告罪,是淡心和浅韵。 出岫见人都退了出去,才勉强撑起身子,吃力地抓住沈予的衣袖:“小侯爷,你要帮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5章 拨云见日真相白(四)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大约是得了太夫人的命令,出岫落水之事被瞒得密不透风。除却当时在静园荷塘里找到自己的沈予、竹影、淡心之外,也仅有个别护院知道内情,且还都是知言轩的人,不怕他们乱说出去。 这件事再也没有人问起,就连太夫人也只来探过出岫两次,嘱咐她好生养病,但没有问她为何会落水,灼颜的尸体又为何会在水中。 出岫只隐隐听说,二姨太去荣锦堂闹过几次,怀疑自己与三房、四房一并联手害死了灼颜。可,这猜疑太过无稽,无论是出于何种考虑,总之太夫人没有理会。 出岫在榻上一直躺了半个多月,才勉强能够下床行走。待她痊愈时,正月都已过去大半。换言之,她整个新年几乎都是缠绵病榻。 好不容易到了正月底,出岫的身子终于痊愈了,可世子云承又不知患上什么病症,高热不止。 这一次,就连神医屈方的关门弟子沈予都束手无策。太夫人又急又怒,将房州有名的大夫请了个遍,也诊断不出症状起因。 二月初,云承已持续烧了四五日,整个云府没有一点新年过后的喜庆气氛,反而显得死气沉沉。下人们都不明白,缘何这短短两年内府中会接连发生这么多衰事,自从夏嫣然和云辞先后离世,离信侯府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不仅家业缩减,放弃了北熙的巨额财资,就连死、伤、病、痛也是一桩接着一桩。 于是,一个说法开始在云府之内隐隐流传开来——离信侯云辞与正室夏嫣然之死别有内情,两人死不瞑目冤魂不散,不再保佑云氏一族。 当年,夏嫣然与云辞在一夜之内接连去世,太夫人一直对外宣称,是夏嫣然不慎失足溺水而亡,云辞痛失爱妻引发旧疾去世…… 可如今显然,这一说法不能再被信服了。一种莫名的惶恐和揣测笼罩着整个云府,又渐渐笼罩了整个云氏一族…… 便在云承高热不退、病情时好时坏的第七日清早,朦胧晨光初现之时,一个衣衫朴素的老者忽然登门拜访,说是掐指算出离信侯府冤魂不散,戾气太重,特来化解。 值守的看门人见此事可大可小,不敢隐瞒,连忙去向管家云忠禀报,云忠又将此事报给出岫,由出岫做主将老者请进了外园的待客厅。 “不知老前辈该如何称呼?”出岫笑吟吟相问。 “夫人客气,姓名乃是外物,不提也罢,只管当老朽无名无姓。”老者不愿透露丝毫身份来历。 “我听管家言及,您说云府冤魂不散,戾气太重?”出岫将信将疑。 老者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不仅如此,贵府近日还有大灾将至。” “大灾?”出岫故作惊疑:“什么样的灾?” “血光之灾。”老者也不卖关子,如实回道:“若这冤魂不驱,戾气不灭,云府将一味衰败下去。老朽是瞧着历任侯爷都乐善好施,云氏也以诚经商,不忍这戾气继续掩盖云府的祥瑞,这才冒昧前来。” 出岫闻言,又与老者仔细询问一番,最后向太夫人禀报此事,请老者在府内施法化解冤魂的戾气。 说来也奇怪得紧,云承的高热就连沈予都束手无策,谁知这老者登门做法的第二日,云承的病症便奇迹般地好了起来。 这事过后,就连太夫人都对那满头白发的老术士信了几分,特意召见以表谢意。老者这才对太夫人和出岫私下说道,其实云承并非患病,而是有人在府内下了诅咒,先是出岫夫人,再是世子云承,下一个遭殃之人,只怕会直指云氏的当家主母谢太夫人。 这话不由得大家不信。否则先是出岫夫人意外落水,新年期间缠绵病榻;接着又是身强体健的世子云承无故患病,药石无效…… 太夫人听了这番言论,自然大惊不已。本着“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她下令在府里彻查,但明面上还是给出了一个体面的说法:新年伊始,府中病灾太多,特请高人来祛一祛瘟神,顺带阖府洒扫。 这位“高人”在云府做法“祛瘟神”的第三日,当着一众洒扫仆婢的面,从三姨太闻娴居住的“清音阁”里,搜出了六个扎着银针的小草人,上头分别写着太夫人、云辞、云起、夏嫣然、出岫、云承的生辰八字…… 更为巧合的是,此时三爷云羡恰好不在府中,被太夫人派去京州打理几桩生意。 事出当天,三姨太闻娴即被打入刑堂大牢。太夫人只字没有过问,全权交给出岫处理。 “三姨娘如今可还有话要说?”出岫沉着声音,毫不掩饰面上杀气。 “夫人!我是冤枉的!您和太夫人最知道我,我……我岂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我和三爷对云府忠心不二!”闻娴梨花带雨,一副被冤枉了的委屈模样,却又不卑不亢地辩白着。 出岫闻言,只轻轻叹了口气:“是啊!三房是对云府忠心不二,却并非对侯爷忠心不二。” 闻娴一愣,止住哭声问道:“您这话的意思是……” “人证物证俱在,我还能是什么意思?”出岫眸中再无水色潋滟,只如一片无尽冰雪,犀利地射向闻娴。 闻娴被出岫面上这等杀意所慑,心中一震,忙道:“夫人明鉴!这是栽赃陷害!” “哦?是么?”出岫幽幽冷问:“那是否要让打死二爷的几个混混,来刑堂与三姨娘当面对峙呢?” 闻娴心里“咯噔”一声,这才发现出岫是有备而来,不禁暗自揣测,到底是二房发现了什么?还是鸾卿告了状? 她正想着,却见出岫的目光再度冷冷看来,伴随一声嗤笑:“昨夜灼颜托梦给我了,她在梦里哭哭啼啼,说是自己死得冤枉。” “灼颜死了?”闻娴佯作大吃一惊:“不是说……二爷死后灼颜伤心过度,又怕在府里睹物思人,所以暂时搬去别院安胎了吗?” 眼前这不到四十岁的温婉夫人,装得可真像!若非出岫那日在静园荷塘亲自见证了灼颜之死,此时此刻,她几乎要被闻娴骗了过去。 “三姨娘若是登台唱戏,只怕如今也是名角了。”出岫出语讽刺。 大约是这句话当真惹恼了闻娴,她忽然沉下脸色:“夫人!如今事态未明,您冤枉我也就罢了,又何必要侮辱我?”无论是南熙还是北熙,戏子都是极下贱的地位,出岫拿“名角”来比喻闻娴,她自然觉得受了侮辱。 “三姨娘何必动怒?难道我说得不是事实?您在府里演了二十几年,还不够么?有些关于三姨娘的事儿,灼颜都托梦告诉我了。” 出岫不等闻娴反应,已接着道:“灼颜说,她被人害死在静园荷塘里,半生半死之际,听到三姨娘将自己的罪行一一吐露,且还有同谋之人。” 至此,闻娴目中倏尔一惊,咬着牙道:“夫人,您不能听四姨太瞎说!” “这可奇了,明明是灼颜托梦给我,又关四姨娘什么事儿?我又没说同谋是谁。”出岫只觉好笑。 闻娴却迂回着不愿正面回答,只坚持道:“夫人既然不能秉公办理,我也无法信服,我想见太夫人。” “你想见太夫人,她老人家却不想见你。”出岫很有耐心地应付着她。 闻娴仍旧装作一副被冤枉的模样:“我在老侯爷身边服侍了二十年,为他生儿育女,是这云府之中正正经经的三姨太太,也是入了族谱的!绝不能平白受这侮辱!” “只怕过了今日,你就不在这族谱上了。”出岫直视闻娴,忽然笑了:“敢问三姨娘一句,作为主持中馈的离信侯夫人,我若想要一位姨娘的性命,难不难?还需要坐在这儿与你闲聊么?” 听闻此言,闻娴难以置信地看向出岫。不可否认,离信侯夫人若要处置一个姨太太,的确不难,甚至不需要什么令人信服的借口。可她以为,出岫不该是这种人…… “对非常之人,要用非常之手段。今日我说你有罪,你就是有罪。”出岫从案上捻起一张纸,轻飘飘扔到闻娴面前:“三姨娘若是不想受苦,就认了罢!我也给你一个体面。” 闻娴抖着手拾起那张纸,大致一扫,已被上头的“情毒”、“诛心蛊”、“巫蛊诅咒”、“嫁祸”等字眼所惊,立刻道:“不!这不是真的!我绝不认罪!” 出岫佯作遗憾地摇了摇头:“你何必如此固执呢?我原还想着,你若认了这些罪状,按了手印画了押,我便立刻召三爷回来,让你母子再见一见,说些体己话。既然姨娘你不肯认罪,我也只好……” 说到此刻,出岫故意停了下来,看向闻娴似在等着她发问。 “只好什么?”闻娴果然面有惧色,急急脱口。 “只好再也不让三爷回来了。”出岫抿唇而笑,别有深意地一叹:“届时大约不止三姨娘伤心,四姨娘也要伤心好一阵子了。” 这是想要云羡的命了!闻娴终于难以克制地激动起来:“你要对羡儿做什么?” “做什么?”出岫冷笑:“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你对两任侯爷做过什么,我自然能对三爷做什么。” 话已至此,这便是赤裸裸的威胁!闻娴“唰”地从地上起身,直指出岫:“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出岫依然坐在丹墀主位之上,声音比方才又冷了几分:“这罪名三房是逃不掉的,你若不认,那我只好想法子让三爷认罪。母死子活,母活子死,三姨娘自己选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6章 始共春风容易别(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好!我认罪。”闻娴终于看清楚了事实,今日在刑堂,出岫哪里是审讯,是铁了心要自己这条命:“出岫,你真是狠。” “是你们逼出来的。”出岫面色不改。 “不,不一样。”闻娴道:“那日刑堂审讯云起时,我已看出来了,你是真的狠,否则你不会想出阉割之刑,你最清楚身为父母的心思。” “是啊!我最清楚不过,因为我也曾怀过孩子。”出岫眸中终于划过一丝黯然,双手无意识地按住小腹:“若不是因为情毒,我的孩子也不会落胎。” 闻娴已是心如死灰,再看出岫:“你当真不会动羡儿?” “你说呢?”出岫仿佛觉得不过瘾似的,狠狠刺激她:“不会要了他的命,至多让他跟二爷一样罢。” 与二爷一样!做个阉人!“你这个疯子!”闻娴激动地要迈步上前,却被刑堂里的执事一把拉住,只能挣扎着骂嚷:“你这个疯子!” “能有你疯?”出岫起身走下丹墀来到闻娴面前:“我恨不能将你剥皮抽筋,以泄我心头之愤!侯爷待你三房不薄,你竟下得了如此毒手!” 这一刻,闻娴看到了出岫双眸之中的凛凛杀气和通红血丝。这是要有多恨一个人,才会露出这种目光:“你如何知道的?” “你是夜路走多了,怎能不遇鬼?”出岫隐晦地暗示。 这一句话……听着当真耳熟。闻娴回想一刻,才想起来是那日在荷塘,鸾卿曾如此出语讽刺。 原来真的是鸾卿说的!闻娴大怒,可转念一想,若当真是鸾卿告发,又怎会连这句无关紧要的讽刺都去向出岫重复一遍? 霎时,闻娴明白过来:“那日你也在场!” 出岫并未回答,只缓缓俯身,从地上拾起那张写有她桩桩罪状的纸张,递了过去:“三姨娘画押罢。” 闻娴咬了咬牙,仔细打量出岫好一阵子,才挣脱出一只手臂,接过那张纸:“他们不放开我,我如何画押!” 出岫眯着一双美目看向她,抬手示意几个执事放手:“你最好别再打什么鬼主意,否则,三爷在路上若遇到意外,你可别怪我。” 闻娴身子一凛,果然未再多言,只微微阖上双目,道:“我想再见羡儿一面。” “事到如今你还提条件?”出岫冷道:“先画押罢,太夫人还等着我去复命。” 大约是“太夫人”三字刺激了闻娴,但见她再无任何迟疑,缓缓抬手咬破食指,在纸张最后颤巍巍写上自己的名字,又按下一个鲜红的手印。鲜红得,刺目。 出岫从闻娴手中再次接回那张纸,一瞬间竟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在清心斋内,云辞指着户籍册最后的一页空白,似笑非笑对她浅声道:“在此写上你的名字,按下手印,你便是我云府之人了。” 那时,她也曾按下过一个鲜红的手印,成就了一张令她后知后觉的婚书,也从此改变了她的一生……而如今,她终于真真正正地为他报仇了! “闻娴,我恨不能一刀杀了你!”出岫攥紧手中的纸:“可是死太便宜你了,你该活着,慢慢受折磨!” 闻娴恍若未闻,只怔怔盯着自己流血的食指,半晌,“扑通”一声跪地请道:“事已至此,我都认了,只求你放过羡儿和慕歌。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若他们知道什么,你以为我还能留他们活到如今?”出岫未再多言,白衣胜雪绕过闻娴,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她裙裾轻摆犹如踩着云朵,令跪地的闻娴一阵唏嘘。 “真没想到,斗了一辈子,我没败在谢描丹手里,竟是败在你的手里。”闻娴在出岫身后叹道。 出岫顿足转身,垂眸看着不远处跪地不起的闻娴:“这是天意。”言罢仍觉得不解气,又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对刑堂内的执事命道:“将她关入玄铁大牢,只要留着一口气便成。” 出岫面带几分怜悯之色,也不知是怜悯自己,还是怜悯闻娴:“你在人前扮演了一辈子的娴静,死前还是让三爷瞧瞧你的真面目罢!” 言毕,决然迈步离开。 ***** 二十日后,云羡从京州匆匆赶回来,一到云府便直奔荣锦堂见太夫人。 彼时恰逢二月底,出岫正在向太夫人禀报本月府中的开销与进账,见云羡突然闯了进来,婆媳两人便止住谈话。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要感谢出岫。若不是她劝着我,别说闻娴,你的命我也不想留了。”太夫人冷言冷语,很是无情。 早在回来的路上,云羡已听闻发生了何事,可事到如今,他还是不能相信,素来温婉娴静的母亲,竟会做出这等事来!而且,前后足足筹谋了二十余年! 说不失望是假的,说不痛心是假的,可,到底是他的生身母亲,他要去见她一面,亲口听她承认一句! 想到此处,云羡唯有剖白请道:“望您容许我去见我娘一面,若真有此事……我愿以命偿命。” “以命偿命?”太夫人“啪嗒”拂去案上的茶杯:“你母子的性命,可能抵得过两任离信侯?” 几乎是前所未有过的愤恨,太夫人抖着声音道:“辞儿死了,老二也死了,承儿虽是世子,却也是过继的。若非出岫提起你是你父侯唯一的子嗣,你当我还能容得下你?” 是呵!自己已是父侯唯一的子嗣了。父侯云黎、大哥云辞、二哥云起都死了,都因为自己的娘亲而死了……大哥与二哥,都没有留下后嗣! 云羡从未见过太夫人如此失态,他想起父兄之死更为惊痛不已。但他也明白,只怕太夫人如今这失态,已算是克制了。 云羡唯有再看出岫,惭愧地道:“多谢嫂嫂。” “你去刑堂看过三姨娘,再谢我不迟。”出岫看着倒很冷静,面无表情对云羡道。 作为云辞的妻子,她是恨云羡的,恨不能让三房母子受尽千刀万剐,为云辞和自己腹中的胎儿报仇;可,作为离信侯夫人,她不得不为整个云氏考虑,不得不放下私人恩怨—— 云辞和云起都死了,云羡,已是老侯爷云黎在这世上唯一的子嗣。单凭这一点,他就不能死。更何况,他对他母亲的所为毫不知情。 “去瞧瞧三姨娘罢。”出岫再次道:“这是你母子二人的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云羡心中大惊,根本来不及体会出岫话中之意,连忙往刑堂而去…… 玄铁大牢内,闻娴已被折磨得不堪人形。她身上明明没有一处伤口,可整个人却是斜靠在墙上,消瘦、苍老、憔悴,哪里还能看出是云府娴静的三姨太?只怕是比骇人的鬼魂还不如。亦或者,人不人、鬼不鬼。 云羡知道,云府刑堂里有许多刑罚是不见血的,可那滋味儿却比见血还要难受。显然,自己的娘所承受的,是这瞧不见的痛楚。 “娘……”云羡连忙下跪,痛声唤道。 只这一个字,令方才还闭着双眼的闻娴忽然睁眼看来,她乌青深陷的眼窝里,逐渐焕发出一丝光彩,面上也挂着笑:“羡儿!” 云羡定睛去看,才发现闻娴的双目根本无神,已是……瞎了。 “娘……”云羡痛苦地低下头,不敢去直视母亲闻娴。分明是母子,可眼前这女人,却杀害了他的父亲,还有他最为崇敬的大哥……她是云府二十年来所有苦难与惨痛的罪魁祸首! 然而闻娴根本看不到云羡此刻的挣扎与痛苦。她好像很欢喜,伸出双手想要触摸他。云羡没有躲避,任由她的十指在他脸上摸索,片刻后才发现了异样——母亲的十指全部折了。 更令人震惊的是,她似乎并不觉得疼,还用这十根已然变形的指头摩挲着他,很是惊喜地道:“是你,是我的羡儿。你来接我出去了是吗?你杀了谢描丹和出岫是吗?” 这是受了何等酷刑,能在不到一月之内,令一个美丽的妇人变成这个模样!双目失明,双手尽毁,苍老憔悴犹如鬼魅,甚至连神智都不大清醒了! 然而,这能怪谁?怪太夫人和出岫吗?又怎会是她们的错?若是换成自己,面对杀夫杀子的凶手,怕是折磨人的手段要比这更狠上千百倍! 至此,云羡再也无法忍耐,唯有握住闻娴的双手。明明知晓她感知不到疼痛,他还是不敢太过使力:“娘,我从未觊觎过离信侯的位置,只想一心辅佐大哥,光耀门楣……如今这罪孽,就算是你我母子二人偿命,怕也赎不清了!” 父亲云黎、大哥云辞、二哥云起、灼颜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有毕生伤心的太夫人、出岫、二姨太花舞英…… 他的母亲,一手主导了这些人的一生。死的已然死去,活着的也将永受煎熬。 此时此刻,闻娴没有听进去云羡的这番话,仍旧自顾自说着。她的双目看不见,便衬得她的话语更为诡异:“羡儿,他们都死了,你终于是离信侯了!等了这么久,咱们母子终于熬出头了!” 闻娴兀自沉浸在神志不清的想象之中,“咯咯”地笑着,笑了半晌却又想起了什么,沉下脸色道:“我知道你和鸾卿情投意合,但她是你的庶母,我绝不能容许你们在一起!你是离信侯,她不能坏了你的威名!” 闻娴说着说着,竟要站起身来:“我要赶她走!现在就赶她走!” “娘!”云羡使劲按下闻娴,既心痛又自责,眼眶终于一热:“我与鸾卿……”他抬起俊目,似下了铁心:“我这就去见太夫人,哪怕赔上性命也要换你一命!” 可话才刚说完,闻娴却似激动得岔气一般,忽然扑腾了两下,脸上泛起一阵乌青。 “娘!……来人!”云羡边喊边去掐闻娴的人中穴,一手固定住她的腰身时,才发觉她已瘦得咯手。 只这一闪念的功夫,再回过神来,闻娴已是睁大了双眼,脸上凝着诡异的笑意,就此断了气。她早已油尽灯枯,只等着见爱子的最后一面。 云羡缓缓为闻娴阖上双目。至少,在母亲临终前的一刻,她以为她是胜利了,终于将他送上了离信侯的位置。 虽然只是疯癫的幻想,但也算变相的得偿所愿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7章 始共春风容易别(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闻娴死后第三天,云羡向太夫人和出岫请辞,希望离开云府,到京州长期打理云氏生意。这相当于是“自请外放”,婆媳两人也知道云羡再无颜面留在府里,便准了这请求。 闻娴的名字到底还是从宗谱上抹掉了,对外没有公开任何缘由。经过云羡的苦苦相求,太夫人和出岫也谨慎斟酌了一番,决定将闻娴的事瞒住二小姐云慕歌。 无论是这位三姨太的生前所为,还是她的死因,身为女儿的云慕歌都一概不知,只道是闻娴外出省亲,路上突发重病离世。 就让这年仅十三岁的少女,永远记取母亲闻娴最美好的一面罢,而那些龌龊的、恶毒的内在,都随着闻娴的死、云羡的外放而渐渐湮灭…… 云羡临行的那一日,太夫人和出岫都没有相送,唯有四姨太鸾卿破天荒地抛头露面送他一程。原本在这件事上,鸾卿知情不报,难辞其咎,但后来太夫人并未对她多加责难。 究其原因,毕竟鸾卿曾拼尽全力相救两任离信侯的性命,而她一念所差,也不过是因为一个“情”字。 情之一字,最为烦扰,太夫人和出岫是过来人,多多少少能理解一些。 三月初三,烟岚城外,十里长亭霏霏细雨。雨丝飘洒在离人面颊之上又缓缓滑落,看着倒像是离别的泪水。此情此景,此时此刻,无人撑伞。 “自此一去,大约再无相见之日,你……多保重。”云羡一袭绯衣已被雨水染得颜色泛浓,一如他此刻的心境,沉重压抑,甚至鲜血淋漓。 鸾卿良久没有说话,浅色的瞳仁里盈满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伤感、绝望、后悔、不舍、难过。可仔细再看,只余一片慑人的异族之美。 “三爷也多保重。”最后,她只说了这一句。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云羡虽未娶妻,长风轩里倒也养着两个通房,这次远赴京州还带在身边随侍。有人体贴服侍他,又不是缺金少银的贫苦人家,想来虽是外放,云羡的日子也不会太过艰难。 鸾卿抬袖抹去面颊上的雨水,转身往自己那辆马车而去。 “鸾卿!”云羡忽而在她身后出口,这也是他头一次不唤她“四姨娘”。鸾卿怔住脚步转身看他,彼此只隔着几步之遥,但谁都没有再跨出一步。 出了这样的事,两人都是有愧的,再有多少情愫,也都随着闻娴的死而埋葬了。她是他的庶母,这段关系本就无望。 “你还年轻,不如……改嫁罢。”云羡说着这话,口中是一片苦涩,也许心里更苦,但他已不愿去感受:“云府四姨太的名声只是个庇护而已,你是喜好冷情之人,深宅大院是非不断,不适合你……还是改嫁罢。” 鸾卿隔着雨帘定定看了云羡一会儿,才抿唇笑回:“多谢三爷关心。其实至始至终,我的名字都不在云氏族谱之上……太夫人已放我走了。” 鸾卿的名字不在云氏族谱之上?云羡微讶,可转念一想也是理所应当。既然如此,那是否意味着,她一直是自由之身? 忽然,一个念头从云羡心中跳了出来,他看着鸾卿,有句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他知道,鸾卿也在等着他说出来。可,无论是出于礼教的束缚,还是为了往日的恩怨是非,他都说不出口,虽然只有短短三个字——“跟我走”。 毕竟,她曾是他的庶母,比他整整大了七岁。而他也不能确定,以后两人日日相对,他是否还能忘记母亲闻娴的所作所为,是否还能摆脱对父侯云黎、对大哥云辞的终身愧疚。 罢了罢了,本就是一场错缘,当初不该开始,如今更不该继续。云羡选择了沉默。 鸾卿仿佛已料到他的反应,也知道他不会开口说出什么,于是她期待的目光只闪了一瞬,便已归于沉寂。她望着他的欲言又止,知他内心的痛苦挣扎,终于还是率先笑道:“三爷保重。天涯海角、山长水阔,咱们……两两相忘。” 一言甫毕,这敢爱敢恨的异族女子已再次转身,决然登上马车离去。 两两相忘……云羡怔怔闻着鸾卿身上残留下的一股子异香,和着雨水仿佛成了令人甘之如饴的毒药。半晌,他才突然反应过来,鸾卿方才离开的方向,不是回云府!而是……在前头的岔路右拐南下了! 他北上,她南下。原来当真如她所言,他们要山长水阔两两相忘。 有那样一瞬间,云羡几乎要追上去,只可惜他太过理智,到底还是顿住了身形。再者言,过了这么久,地上的车辙痕迹已被雨水冲刷干净,他又要去哪里找她?即便找到了,他又能许诺她什么? 至少如今,他知道鸾卿能自保。她擅毒,懂药理,到哪儿都吃不了亏。 云羡兀自苦笑一声,终于长舒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一切前尘尽数遗忘。最终,他回望了一眼烟岚城的方向,登上马车毅然北上。 濛濛细雨伴随着马车的辘辘哒哒,奏出了一曲悲欢离合。而这段持续了二十余年的恩怨是非、生死离别,至此终于全部结束。 以“情”开始,因“情”痴狂,为“情”生死,最终也在“情”中落下帷幕…… ***** 翌日。 “这一次辛苦承儿了,教你白白受了几天高热之苦。”云承“病愈”之后再次随沈予习武,从靶场归来。出岫拿着帕子递了过去,示意他擦汗。 云承很恭顺地接过帕子,边擦汗边笑回:“其实我没受什么苦,也并不觉得难受,是叔叔配的药好,只是摸着我身上有些烫罢了。” “是啊,要多谢你沈叔叔。”出岫看着沈予和云承,难免又想起云辞,不禁低眉叹道:“无论如何,这一次侯爷的仇是彻底报了。承儿,你会觉得我狠心吗?” 云承一愣,连忙摇头:“岂会?母亲对父侯情深意重,儿子只觉得钦佩。” 出岫抿唇,想了片刻才抬头看他:“我要你参与此事,是想让你明白,离信侯的位置虽风光无限,但也艰难险阻。你父侯就是太过宽厚仁慈,才被害得英年早逝。你要吸取这教训,虽不能起害人之心,但也绝不能没有防人之心。” 云承很是郑重地点头:“儿子明白。母亲这是为了我好。” 出岫颔首:“你明白就好。让浅韵带你回去歇着罢,我有话要与你沈叔叔说。” 云承道了声“是”,又向沈予行礼,才跟着浅韵退了出去。 云承一离开,沈予便蹙眉道:“这么早就教孩子这些阴谋诡计,会不会……” “这不是阴谋诡计,”出岫打断他,“这是自保之法。难道要瞧着承儿步侯爷的后尘?” 沈予哑然片刻,才道:“如今二房、三房都气数已尽,承儿也安全得多,你该放心了。” “安全?在离信侯府哪里来得安全可言?”出岫反道:“没了自己人暗算,还有那么多不安分的族人,更何况南北虎视眈眈,焉知哪一日就将心思动到承儿头上了。” “你说得也没错。”沈予似是被说服了,又好像持有保留意见:“但我始终觉得,对于孩子的教导,还是要以‘善’为先。” 这一次,出岫没有再反驳,她自然明白沈予说得对,也不想再在此事上与他多费唇舌,便转移话题道:“说来这次还要多谢你。若不是你请了那江湖术士,又替我散播这传言,只怕我一个人也成不了事。” 沈予只随意地一笑:“挽之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事也是我的事。” 出岫已习惯了他这种说话的口吻,也不多做计较。想了想,又提醒他道:“小侯爷,这些日子慕王不在房州,听说是心上人被贼人掳劫,他私用虎符调兵寻人去了。这事只怕一时片刻完结不了,聂帝必然要追究他的罪行,趁着这难得的机会,你快回京州去罢。” 沈予见出岫面上尽是关切之色,心中亦是有些动容,这才苦笑一声:“来不及了,出岫。你可知道,我宅子外头都是慕王的人马,眼下想要出城是不可能的。” 他幽幽一叹:“还真让你说中了,慕王已对我起了心思,想要将我长久扣留在此。” “若只是扣留也没什么,怕只怕……”出岫秀眉微蹙,一副难以掩饰的担忧:“想不到慕王的动作竟如此之快,人都已经离开了烟岚城,还不忘派人监视你。” 沈予痴痴看着这张倾国容颜,只觉她连叹气蹙眉都如此好看,不由脱口道:“晗初,有你为我担心,我就算死也值了。” “说什么胡话!”出岫立刻斥道:“什么死不死的,你要让我折寿么?” 沈予一笑,继而解释道:“我只是玩笑而已……”虽然这话题有些沉重,但他此刻却很愉悦。若是晗初能日日为他担忧,他就算长留房州受人监视又如何?他总是心甘情愿的。 沈予正如此想着,但见竹影突然进来一声禀报:“夫人,小侯爷身边儿的清意来了,说是有要事。” 清意是沈予的贴身小厮,平时专司些跑腿之事,人也分外机灵。他是知道沈予的心思的,也正因如此,平日见沈予来云府,清意从不跟着,只怕自己碍了主子的眼。 可这会子清意又能有什么要紧之事,竟要来打断他与晗初的独处?沈予气不打一处来,冷着脸对竹影道:“让他在外头等着!” “清意又没惹你,你生哪门子的气?”出岫以为沈予是因为被慕王监视,才会迁怒在贴身小厮身上,便薄斥他一句,又对竹影吩咐:“让他进来罢。” 片刻之后,一个十六七岁、眉清目秀的少年已急匆匆进门,面有忧色地禀道:“小侯爷,方才京州来信说,老侯爷忽染重病,如今已是……病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8章 始共春风容易别(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文昌侯病危?沈予与出岫皆是震惊不已,尤其沈予只觉一阵心悸,倏尔起身看向清意,急迫地道:“好好说话!信呢?” 清意连忙哆哆嗦嗦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恭敬地递给沈予,又补充道:“是世子爷的亲笔书信。” 沈予见信笺尚未拆封,知晓清意是从送信人口中听来的消息,便迫不及待将信拆开来。果然是大哥沈赞的亲笔书信,三言两语说了父亲文昌侯沈淙的病情。 沈予匆匆扫完信件,只觉心中一揪,执着书信的手狠狠攥成一团:“是我不孝。”一字一字,无比沉痛。 出岫见他神色不对,忙道:“小侯爷,你先别急,让我瞧瞧这信。” 沈予将信递了过去,出岫略微一扫,原本想说什么,又顾忌下人在场,便对竹影和清意道:“你们先下去。” 两人匆匆告退,出岫才对沈予安抚道:“小侯爷别急,这事指不定有蹊跷。” “蹊跷?什么蹊跷?”沈予神色一怔,看向出岫。 “你可还记得,方才我对你说,慕王聂沛涵因私用虎符调兵寻人,惹得聂帝大怒不已?” 沈予点点头:“我自然记得,你还说机会难得,让我觑着这空子赶紧离开房州。” 出岫“嗯”了一声:“也许文昌侯患病是假,想以此为借口让你回去是真。慕王如今惹得聂帝大怒,文昌侯必定知道此事,大约他是怕你留在房州有所牵连,亦或是福王已经开始筹谋争储,所以他才想让你回去。” 出岫如此一分析,沈予也安慰了些,但仍是忧心忡忡:“你说得有道理,怕只怕……父侯是当真患病了!” 两种可能都有,京州隔得那么远,谁也不敢断定文昌侯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出岫亦是轻轻一叹。 沈予见出岫叹气,心中更为自责:“按理而言,我是神医屈方的关门弟子,也算学得一手好医术,平日不承欢膝下也就罢了,如今父侯患病,我也不能在他身边尽孝,为他治病……我真是,太不孝了!” “小侯爷,如今不是自责的时候。”出岫继续劝慰他:“旁的不说,文昌侯病重,这是你离开烟岚城的好机会!父亲病危,儿子理当回去尽孝。只要慕王还顾着面子上的和气,这个缘由他便不得不放你走。” “晗初……”听闻此言,沈予眉峰紧蹙,一双俊目看向她:“是我从前不了解你,还是如今你真的变了……你,越来越像太夫人了。” 像太夫人?出岫怔愣一瞬,继而苦笑:“都是被逼的……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不是夸,也不是损。”沈予垂目:“我只是觉得,你离我越来越远了。” 又是这一伤感的话题,又是她无法给予回应的深情。出岫抿唇,清眸之中不乏黯然:“当务之急还是京州的事儿。你先别急,我让云氏的暗卫去打听打听京州局势。至少也要先探出来,文昌侯的病情究竟如何。” 沈予无奈地点头:“如今也只有这法子了,我等你的消息。” 此后过了二十日,云氏在京州的暗卫送出话来,文昌侯的确染了病,但并无性命之忧,只是故意借此夸大事实,在家卧病将养,想要避过如今朝内“两王相争”的风头。 出岫将消息如实告知沈予,后者明显松了口气。 “小侯爷,我会想法子送你回京州,你给我些时日准备。”出岫对沈予承诺道。 “晗初,你这是……”沈予很诧异,习惯性地蹙眉:“你要赶我走?” “难道你想死在这儿?”出岫别过脸不去看他:“为了侯爷,为了我,你已在房州滞留了一年多,即便曾对侯爷有愧,如今逝者已矣,该偿还的也早已还清了……你回去罢。” 这句话说完,两人都静默了。屋子里有一种突兀的尴尬在隐隐飘荡,惹得两人一阵窒息。 若不是二姨太花舞英突如其来的造访打破了这尴尬氛围,也许他们还不知要如此相顾无言到何时。 沈予对二房一直没有什么好感,虽说事实真相业已查明,云辞之死是三房所为,可他只要想到云起那龌龊的嘴脸,还有曾对晗初的觊觎,沈予就觉得恶心。 尤其后来云想容的一番剖白,更是令他想起了茶茶。因而从那之后,他便对二房敬而远之,也再没单独见过二房母女。后来教云承习武时,偶然瞧见云想容,他也是避之不及,亦或大大方方打个招呼,私下里绝不多说一句。 沈予记得自己还欠着云想容一个人情,但说句实话,他私心里实在不愿与她再有任何牵扯了。 眼见着花舞英进了内堂,沈予一时大感扫兴,便起身对出岫道:“我先回去了。”言罢扫了花舞英一眼,客客气气招呼一句:“二姨太。” 花舞英反倒对沈予报以一笑:“小侯爷慢走。” 沈予也不多说,转身大步迈出屋子。 出岫一直瞧着沈予的背影消失不见,才转对花舞英问道:“二姨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花舞英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夫人,我是为了想容的婚事。如今已是三月底,想容已有十六,早到了定亲的年纪……” 说到此处,她停顿片刻,有些哽咽道:“若不是去年二爷的事耽搁,如今她也该嫁了……夫人,如今二爷已死,我只有这么一个闺女,她没做过半点对不起侯爷和您的事儿,我想请您给她找个好人家。” 听花舞英这么一说,出岫才想起来,云想容的确也十六岁了,按道理这年纪是该定亲甚至嫁人了。出岫有些疑惑:“二姨娘为何不去找太夫人说?” 花舞英也不隐瞒,沉默片刻回道:“我从前是太夫人身边的奴婢,对她的脾性最为了解。如今虽说闻娴死了,起儿也是冤枉的,可太夫人还是记恨着我,毕竟……我的确曾想要害她。” “只怕如今,太夫人巴不得想容嫁得不好,又怎会替她做主定亲?”花舞英语中难掩悔意:“自作孽,不可活。当年我做错的事,如今都报应在了儿女身上……若说起来,我是没脸来求您的,可我只有想容一个孩子了……我实在是……”说着说着,花舞英渐渐掩面低泣,再难继续。 出岫又怎会不知身为母亲的心思?怕是为儿女考虑再多,也觉得不够。更何况,云想容的确是花舞英唯一的依靠了。 想到此处,出岫也感到有些愧疚。花舞英与老侯爷、太夫人的恩恩怨怨暂且不论,可自己的确是冤枉了云起,不仅害他成了阉人,还让他被闻娴害了性命。 还有灼颜之死,虽说与自己并无直接关系,但她死前,也算变相将真相告知了自己。也不知灼颜怎会发现幕后真凶是三姨太闻娴,可如今随着两人的死,这其中情由只怕永远也不得而知了。 单单为了这一桩,出岫便不得不愧。更何况,灼颜是一尸两命。 “二姨娘放心,说到底,想容也是云府的大小姐,身份、秉性、容貌都无可挑剔,我会将这事奏请太夫人,就说是我的意思,请她老人家为想容挑个好夫君。”出岫将这事应承下来。 花舞英闻言大为欢喜,可只一瞬,却又变作忧虑起来:“不瞒夫人说,想容那孩子倔犟得很。若不是她看在眼儿里的人,只怕她不会嫁。” 听到此处,出岫有些疑惑了:“二姨娘的意思是……想容要自己选婿?” 花舞英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看向出岫:“不用选,她心里有人了。” “谁?”出岫问出口的同时,脑中已隐隐有了答案。 “沈小侯爷。”花舞英没有给她思考的机会,干干脆脆道出来。 果然是他。出岫只觉心头一凝,一股说不清的感觉涌了出来,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小侯爷不行。” “为何不行?”花舞英佯作诧异:“夫人,小侯爷与咱们关系密切,他不仅是侯爷生前的挚友,还是您与侯爷的媒证,如今又教授世子习武……难道咱们亲上加亲不好吗?” 亲上加亲……这四个字令出岫心中一沉,想要反驳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花舞英见状,即刻又问:“难道夫人不愿意?小侯爷这等重情重义之人,又是文昌侯的嫡幼子。咱们想容虽是庶出,好歹也是云府的大小姐,两人无论身份、年纪都堪匹配,还望夫人说一说这媒。” “说媒?”出岫娥眉深深蹙起:“二姨娘要我如何说这媒?” 花舞英这才低下头去,语中带了一丝赧然:“按理讲,都是该男方主动说媒,可事已至此,为了想容的终身大事,我也只得舍下这张老脸来求夫人了。以您与小侯爷如今的关系,还有小侯爷对您的看重,只要您开口,这事儿也就成了七分。” 面对花舞英期盼与渴求的目光,出岫唯有哑然,想了想,她无法直白拒绝,唯有搬出另一个借口:“眼下不是说这事的时候,文昌侯突染重病,小侯爷大约会在近日内返回京州。你若真想与文昌侯结亲,也要等过了这段时日。” 岂知花舞英闻言却并不失望:“文昌侯既然身染重病,他必定更想看到小侯爷早日成亲,为沈家传宗接代……若是与咱们想容成了这桩好事,文昌侯一定乐意得很。” 花舞英絮絮叨叨又说了半晌,好像并不在意出岫的反应,末了才郑重其事地看向她:“夫人,虽说今日是我来求您,可也是您欠我的。起儿和灼颜都死得冤枉,您难道没有一点愧疚?还要让想容的终身也搭进去么?” 花舞英不给出岫半分开口机会,再亟亟剖白:“您是离信侯夫人,自然想让阖府安宁。只要您促成这桩事,从此以后我任您差遣,二房鞍前马后再无异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9章 云氏出岫动天下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自花舞英走后,出岫一直揣着这桩心事。沈予英俊挺拔、风流倜傥、家世良好,为人重情重义,身手也不错,云想容喜欢他,本就无可厚非。 可……她当真要开口向沈予提及此事吗?她又怎么开得了这个口? 论理而言,自己身为离信侯夫人,自然希望阖府和睦兴旺,尤其经过二房、三房、四房这一连串的灾祸,死的死、走的走,云府也冷清了不止一星半点。若能借此机会与二房缓和关系,压制住花舞英心中的怨愤,的确是再好不过。 但,云想容喜欢的是沈予……出岫私心里实在不愿意强迫他,更不愿意利用他来成就云府往后的安宁。 抛开彼此的身份地位,出岫自问欠沈予的,已经太多太多。他的救命之恩、他的一片深情、他的放手成全、他如今长留房州……沈予甚至一手促成了自己与云辞的相遇相知…… 这样一个男人,她本就欠了他,这辈子注定无以为报,又如何能开口要求他去娶别的女人?出岫只觉得心中无比挣扎,煎熬难当。 好在又是一年三月底,云氏在各地各行业的管事又该来报账了,这也稍稍转移了府内的注意力。只不过,这一次来的管事,比往年少了许多人——北熙各地的管事不曾前来。 是呵!云氏将北熙的生意都结束了,从此由各支自行接管、自谋出路,那些管事们,自然也就不用来了。 “往年都是热热闹闹,今年人少了,反倒有些不大习惯。”太夫人叹了口气:“云府是越来越冷清了。” 出岫不知该如何回话,唯有默认。府里的确越来越冷清了,二房母女足不出户、如同隐形;三房只余十三岁的云慕歌;四房的冷波苑也空置下来……唯有知言轩还热闹些罢,至少有世子云承。 “今年只有南熙的管事来报账,生意量也不算太大,你随我一道去议事堂审账目,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太夫人一句话适时拉回出岫的思绪:“你主持中馈这么久,那些账目前几天也看过了,是该去见见世面,练练胆量。” “太夫人……”出岫大为诧异。 “叫‘母亲’!”太夫人沉下脸来,斥责她道:“说了多少次,你怎么还是记不住!” 出岫面有愧色,恭恭敬敬地唤了声“母亲”,才又婉拒道:“我一个新寡之人,抛头露面只怕不妥。” “有什么不妥?你以为云氏的主母只用管好府内庶务就行了?”太夫人冷哼一声:“你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云氏的主母不是太夫人么?出岫闻言更为惊异:“您的意思是……” 太夫人仍旧捏着架子,可语气到底是软了下来:“我老了,做了这么多年的当家主母,早就累了。如今你气候已成,我看着也很放心,这一次你随我去审账,若是能压得住场面,我就将主母的位置交给你了。” “这怎能使得?”出岫连忙再拒。 “怎么使不得?难道要我一把老骨头,天天还累得要死要活?我已是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若还不交权,万一哪天断了气,云氏岂不是后继无人?”太夫人将案上的佛珠串在手上,继而再笑:“你成日里总没个自信,但我瞧你做事也挺稳重,处置二房、三房也算得宜,我对你有信心。” 这算是……鼓励吗?出岫有些受宠若惊,张了张口,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太夫人见状摆了摆手,示意出岫扶自己起来:“什么都别说了,随我去议事堂罢。你若不想抛头露面,就坐到帐子后头去。万事有我。” 出岫不敢再拒绝,唯有扶着太夫人,一路往议事堂而去。 此时此刻,偌大的议事堂内已黑压压坐了一片人。出岫不禁想起头一次来此的情形,当时还是云逢拿错了账本,自己领着他来向淡心求证,才偷偷扫了一眼这议事堂。当时从外头瞧着,只觉规模大得不可思议,然如今满满坐了人,出岫倒也不觉得大了。 也许是她如今见多识广,再不是从前醉花楼里的雅妓,更不是知言轩里一无所知的丫鬟了。 伴随着管家云忠的一声通传:“太夫人到,夫人到。”议事堂的大门缓缓开启,里头窸窸窣窣一片,想必都在挪动椅子起身。出岫搀着太夫人缓缓往议事堂里走,一路上目不斜视,只觉得这场景庄严无比。 “见过太夫人,见过夫人。”整齐划一的问候声随之响起,在堂内引起一片回响,令人没来由得心中一凛。 太夫人坐到议事堂丹墀的主位之上,出岫便在她的示意下,坐到她身后的帘子内,朦朦胧胧只能看到外头足有百余人,而这还只是南熙的各地各行业管事。 “诸位路上劳顿,都坐吧。”太夫人的声音平淡而威严,众人齐齐称谢,又窸窸窣窣地坐下。 “各地呈来的账目,老身都瞧过了,该夸的也夸了,该斥的也斥了。今年是侯爷夫人头一次来审账,她怎么说,你们便怎么听罢。若有何不妥,老身再来插两句嘴。” 太夫人上述一番话,将难题全部撂给了出岫,令她大感头痛。可头痛归头痛,该接下的担子还是得接,总不能一直不说话…… 出岫清了清嗓子,细细回想前两日与太夫人一齐看帐时的盘算。她本就性子软弱,如今被逼得成长起来,可距离“云氏当家主母”的位置还不知差了多少。若要客客气气地与众人说话,只怕会被人当成软柿子捏。 左右在处置北熙生意时,她已下过一道红扎手令,引起一片争议。眼下不如再来一剂猛药,至少要让各地各行业的管事不能小瞧她。 如此一想,出岫决定趁此机会“立威”,于是便刻意冷了声音,隔着帘帐开口道:“诸位的账目,妾身已在太夫人的教导下细细看了,只是还有几个不解之处,要向诸位请教。” 此话一出,堂下的管事们虽没接话,心里都松了一口气。更甚者有人已在心中冷嘲起来,只道这“出岫夫人”是个见识浅薄的妇人,如今还要“请教”他们。 岂料,这种想法尚未持续多久,众人却都见识了出岫“以柔克刚”的手段。 “‘祥云木材行’的管事可在?”出岫淡淡开口。 一个年约四十多岁的中年管事听命起身:“祥云木材行王旭见过出岫夫人。” “王管事,妾身不才,往年曾在侯爷的指导下见过木材行的账目,前两年是勉强收支平衡,去年一整年却已入不敷出,不知其中是何缘由?”出岫问道。 那名唤“王旭”的管事一个躬身,不咸不淡开口禀道:“去年是因为北熙战乱,咱们有大片山林受战火牵连,毁于一旦,因而损失惨重。” “是么?”出岫幽幽反问。 王旭被这轻飘飘的“是么”二字弄得起了鸡皮疙瘩,心中咯噔一声:“小人不敢欺瞒夫人。” “做生意,讲求经营之术。按照王管事所讲,咱们在北熙有大片山林被战火所毁,则市面上的木材应该供不应求。王管事若懂经营之术,便该适时提高木材价格,保住成本,若提价得当,损失绝不至于如此惨重才对。” 王旭一听这话,心中顿时不服:“夫人站得高,您不知下头经营的疾苦。” “妾身的确不知王管事的疾苦。妾身只知,南熙钱氏的木材生意往年是与云氏持平,今年却平白高出云氏四成。这是钱氏经营有方?还是王管事经营无术?”出岫说得云淡风清,可这话已令在座诸人生出冷汗。 尚不等王旭答话,出岫又已接着道:“北熙正值战事,为何别家的山林不烧,偏偏烧了云氏的山林?若是别家的山林也烧了,那为何钱氏的生意能涨,咱们就一路下跌?若当真只烧了云氏的山林,那妾身是否可以认为,王管事不仅经营不善,且连云氏最基本的产业,都保不住呢?” “夫人!”这一连三问直把王旭问得说不出话来,磕磕巴巴了半晌,他唯有请罪道:“小人能力不足,望夫人恕罪。” “既然王管事承认自己能力不足,那烦请将木材行交出来罢。”出岫一锤定音。 此话一出,不仅王旭和在场众管事,就连太夫人都略感讶异,不禁微微侧头去看身后的出岫。 出岫仿佛已料到会有这局面,手心里也渗出汗来。可她依旧死死将双手交握在身前,努力使声音保持平稳冷静:“妾身心肠冷硬,不比太夫人看重人情。今时不同往日,云氏在北熙的产业已尽数放弃,因而南熙的产业才显得尤为重要。往常诸位管事散漫一些,克扣一些,中饱私囊一些,云氏可以假作不知,但从今往后,云氏绝不再养闲人!” 透过轻薄的帘帐,王旭仿佛感受到了出岫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还有她的话语:“祥云木材行从前能勉强维持收支,但每年都要耗费大笔银钱养着人工、铺子,还要填饱王管事自己的肚子,如此费心费力又不赚钱的生意,云氏宁肯不要。烦请王管事交接一番,将各地的铺子、店面在一月之内清理出来,咱们一并转手给钱氏。” “给钱氏?”王旭亟亟惊呼:“夫人!若将咱们的木材生意拱手让给钱氏,往后他在这行可就独大了!” “独大就独大。云氏在米行、绸缎、漕运上难道不是独大?做生意,要讲和气生财,也要讲甘拜下风。将木材生意让出去,咱们有了转圜的银钱,钱氏也扩充了规模,这是双赢。” 出岫顿了顿,喝了一口茶润嗓子:“做生意若想事事独大,甚至为此打压同行,结果只会事事落败。许多事要徐徐图之,人,不能太贪心。” 出岫夫人最后说的这句话,听在许多管事耳中,只觉意有所指。 果不其然,众人听到那轻薄帘帐后的白衣身影再次语带刀锋:“诸位管事为云氏鞠躬尽瘁,云氏自也不会亏待大家。平日里小东小西的银钱,诸位中饱私囊也就算了。不过,你们私下的胃口有多大,也得看赚钱的本事够不够用。” “念在王管事年事已高,也算云氏的老人,你就自行请辞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0章 人事易分花易落(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事实证明,出岫这一“杀鸡儆猴”的招数收效甚好,不仅立了威,也在最短时间内令“出岫夫人”之名传遍天下。再加上去年那道结束北熙生意的红扎手令,如今南北两国莫不知晓,离信侯的遗孀出岫夫人,乃是云氏一族继谢描丹之后的又一铁腕女子。 尤其是她不声不响将云氏名下的木材行和大片山林转让给北熙钱氏,还有那句“做生意,要讲和气生财,也要讲甘拜下风”,都随着“出岫夫人”的声名鹊起而流传开来。 自三月底各地各行业的管事前来报账之后,出岫渐渐开始接触云氏在南熙的生意,她平日里虽是个性子怯懦的人,可当真逼着她上手时,她又做得极好。真真是应了太夫人曾对沈予说过的那句话——“出岫是个吃硬不吃软的人”。 软语温言地劝她,她只会一味推托,没有自信;若是逼着她骑虎难下时,再凶猛的老虎,也能被她的绕指柔给驯服了。 时日如此过得极快,转眼到了五月,南北时局又有了新的变化,接连发生几桩大事—— 其一,北宣开国皇帝臣往遇刺驾崩,其子臣暄继位登基,世称“晟瑞帝”,南熙聂帝派遣膝下九皇子、诚郡王聂沛潇前往北宣恭贺; 其二,慕王聂沛涵私自调兵“英雄救美”之事被悄无声息地压了下来,聂帝并未大加处置,相反还破天荒地给两人赐婚,让一个北熙名妓嫁入南熙皇室,成为慕王名正言顺的侧妃。而且,这位名妓还和新登基的北宣晟瑞帝有些情爱上的纠葛。 慕王聂沛涵出身行旅,军功赫赫。自封王来到房州之后,一直洁身自好,从未有谁见过他亲近女色。就连头两年娶的一房侧妃,听说也是他救命恩人的女儿,并不是为了男女私情。但这一次,他为了一个艳名远播的妓女而闹得世所皆知,甚至能令其父赐婚,实在是令人大为吃惊。 而此事一出,仿佛也成了一种风向标——南熙聂帝对慕王偏爱的风向标。试想,若不是真的偏爱有加,聂帝又岂会容许一个妓女嫁入皇室?且还不是一般的妓女,是一个曾与北宣皇帝龙潜时有染的妓女。 一时之间,朝内纷纷传言,慕王聂沛涵将是南熙的储君人选。而北熙名妓鸾夙的艳名也因此传遍南熙,风头甚至盖过了同期另外一个名动天下的女人——云氏一族的出岫夫人。 其实早在三年前,鸾夙就因为与臣暄的一段情而名扬天下,与南熙第一美人晗初齐名,时称“南晗初,北鸾夙”。只不过如今,鸾夙的旧情人造反成功,做了北宣皇帝;她的夫君又是堂堂南熙慕王,这为她的魅力又添上令人遐想的一笔。 就连出岫本人,也十分想要见一见这位名妓鸾夙,不,应该是慕王府的“鸾妃娘娘”。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慕王大喜,最近他对沈予的监视好似弱了些许。出岫虽足不出户,却也将慕王的行踪摸得一清二楚,不禁盘算是否该觑个时机冒险将沈予送回京州。 毕竟,聂帝肯松口让一个妓女嫁为慕王侧妃,这事太蹊跷了,也许慕王是真的要做南熙储君了!若事实当真如此,四皇子福王只怕不会坐以待毙,而文昌侯府与福王是姻亲……更不能独善其身。 出岫越想越觉得沈予的处境实在不安全,正思忖着要如何说动慕王放过沈予,亦或者悄悄送他离开……岂知二房花舞英又来了! 这两个月里,花舞英已来过知言轩五次,次次都是为了云想容的婚事。出岫磨不过面子,见过她三次,另有两次找了借口推说不见。 可这一次,花舞英显然有备而来,势必要见出岫一面。她急匆匆闯入知言轩,被竹影和竹扬两人拦着,便在拱门处连哭带嚎地叫唤。出岫敌不过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数,只得松口传见。 花舞英得了出岫点头,连忙抹干眼泪进门,一瞧见出岫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切切道:“夫人!如今已是五月底了!我托您说的那桩婚事,又足足耽搁了两个月。您若再不开口,想容要熬成老姑娘了!” 出岫早料到花舞英会说些什么,眼下只觉得头痛,心中对云想容的好感也减了五六分。这位大小姐是个好样的,自己装作大家闺秀,推了亲娘出来折腾,这真是…… 近两个月里,出岫一直犹豫不决,不想向沈予开这个口。前些日子因为各地各行业管事前来报账,自己又开始接手外头的生意,还能找个理由对花舞英搪塞过去,可如今……她实在是寻不到什么理由了。 若要一口回绝,她到底是对二房有愧,于心难安;若要就此应下,她又实在无法对沈予开口,于公于私都难以出口…… 出岫越想越觉得为难,但听花舞英又在她耳边道:“二爷先是成了阉人,后来又惨死在外头;他好不容易留了后,灼颜也是一尸两命……如今我只剩下想容这一个女儿了,夫人,我求您了!” 自从云起被阉割之后,这位云府的二姨太也不再穿红戴绿,每日打扮越发素净起来。这一刻,她跪在地上,紧张与急迫交织的神情令她眼角的细纹堆积起来,出岫才恍然发现,花舞英已不再年轻了,足有四十岁了。 纵然她再闹再折腾,也不过是出于一片母爱,想为自己的孩子安排好终身大事…… 想到此处,出岫也无法对花舞英说出什么拒绝的狠话来。何况她每每前来闹腾,总要将云起和灼颜的死提上一提,也令出岫更觉得自责与难受。 此刻面对花舞英一而再再而三的请求,出岫只得抚着额头沉默起来。正想着该如何再拖延一阵子,不巧云承恰好跟随沈予习武归来,进屋瞧见这一幕。 这次花舞英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了这时候,只怕也是等不及了,故意逼自己在沈予面前表态了!出岫的心思沉了一沉,再看花舞英,见她仍旧一副恳切的表情跪在地上。 “母亲,这是怎么了?”云承见出岫神色不大对劲,连忙进屋问候。待急匆匆走到跟前,才看见跪在地上的是花舞英,他只得按捺下情绪对她点头:“二姨奶。” “世子。”花舞英故作擦泪,无比可怜地唤上一声,这才转头看向屋外,匆匆起身道:“小侯爷也来了。” 沈予此时正站在屋门口,即将来临的暮色为他一身劲装镀了层金。他左手背负身后,右手持着一大一小两张弓箭,显见方才是教云承射靶去了。 沈予并不知道花舞英为何而来,又为何在出岫面前哭诉。但他已撞见过她两次,而这仅有的两次,花舞英都对他表示出极大的热络与客套,这令他有些不祥之感。 正胡思乱想着,沈予忽听花舞英对自己道:“小侯爷来得正好,妾身有事找您……” “二姨娘!”花舞英话没说完,已被出岫打断:“你先回去罢,眼下不是说这事的时候。” “怎不是说这事的时候?小侯爷恰好在这儿,多难得的机会,您若再不说,我只好舍下老脸自己说了。”花舞英似铁了心一般,作势又要对沈予张口。 “二姨娘你先回去,今晚我留小侯爷用饭,自会对他说的。”出岫亟亟出言阻止,语中是不常见的急迫。 花舞英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试探地问:“您可不能再拖下去了。我等得起,想容是等不起了。” 出岫秀眉微蹙着朝她摆手:“你去罢,我明日定会给你个交代。” 花舞英这才舒展了眉头,掩去那副苦大仇深地模样,恭恭敬敬告退出门。走过沈予面前时,还不忘与他寒暄两句,嘘寒问暖直让沈予感到厌烦。 待瞧见花舞英走得远了,出岫才替云承擦了擦满头的汗,又薄斥他:“你方才太鲁莽了,就这么闯进来,你二姨奶面子上多不好看。” 云承知错地低下头去:“儿子瞧您神色不大好,以为是您抱恙……”他话到一半,没有说完。 出岫这才轻轻一笑:“身为世子,自该稳重。你瞧你沈叔叔,自始至终一直站在门外,恪守礼节,你要多向他学学。” 云承深深点头:“儿子受教。” 出岫颇为疼爱地道:“快去沐浴歇着罢。” 这是出岫惯常用的借口,云承知晓她必定有话要对沈予单独说,便也痛快地应道:“晚上母亲别留我的饭,我要去荣锦堂陪祖母。” 出岫闻言一怔,不禁讶然于云承察言观色的天赋。想到他才十岁,已能如此体贴入微实属不易,便有些动容地道:“早些回来,别打扰你祖母休息。” 云承轻笑着点头称是,那笑容与神情简直与云辞如出一辙。出岫看得有些怔愣,云承已恭谨地告退而去。 这边厢孩子刚走,那边厢沈予已大踏步进来,笑道:“我这人平日最不懂礼数,你如今在承儿面前夸我稳重,我会以为是句讽刺。” 出岫回神,想起方才自己的确是以沈予为例,教导云承要稳重行事,不禁有些赧然地笑回:“好歹你也是他叔叔,总不能比晚辈还不如罢?” 说到此处,出岫顿了顿,想起方才花舞英的请求,笑容也敛了不少:“小侯爷,你比承儿大多少?” “整整十岁。”沈予亦是浅笑,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又自行补充道:“弱冠之龄,我也该娶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1章 人事易分花易落(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弱冠之龄……娶妻……出岫不禁抬眸望向沈予,但见后者也正看着自己,那目光之中,是满满的了然之色。 难道他方才听见了?毕竟花舞英的声音不小,而沈予当时就站在门口。出岫抿唇想了一瞬,开口留客:“我有些事想对你说,晚上留下用饭罢。” “好。”沈予一口应承,想了想,又疑惑地问道:“只有你我二人?” 出岫不解沈予为何有此一问:“你以为还有谁?承儿要去陪太夫人的。” 沈予只笑了笑,状若随意地道:“我以为你会让二姨太作陪。” 出岫哑然,垂眸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尴尬地道:“我让竹影给你准备热水沐浴,晚膳时候喊你。”沈予每一次教授云承习武归来,都会在此盥洗一番,将衣裳换了,再清清爽爽地回住处。待下次来授课时,恰好也有干净的衣裳可供换洗。如此已成了习惯。 “好,我先去沐浴更衣。”沈予并未多话,也不似从前那样总磨蹭着与出岫单独说两句,这一次他颇为爽利地走了。 晚膳时,气氛显得更为沉闷起来。以往有云承在,三人总还有话说,即便都不说话,心情也都是愉悦的,有时沈予还会没话找话。可今日,两人都没有说话的欲望。 默默吃了会菜,沈予才忽然开口:“我今日想喝酒,你陪我小酌两杯罢。” 出岫勉强笑道:“哪有主人家没开口,客人自己要酒喝的?”话虽如此,她还是吩咐淡心去拿了酒,又屏退下人,亲自为沈予满上。 沈予二话不说,端过酒杯一饮而尽,“嗒”的一声将杯子沉沉放下,抬起俊目看向出岫:“如今你是名副其实名满天下了……云氏的当家主母,出岫夫人。” 三日前,出岫正式从太夫人手中接过主母的重担,这事尚未对外公开,沈予却已知道了,很显然,是云承对他说的。 难怪他今日兴致不高,是因为这个缘由么?出岫兀自在心中想着,也不知要如何接话,只得另起了话题:“暗卫又从京州传出话来了,文昌侯的病情尚算稳定,你不要担心。” 沈予握着酒杯的手紧了一紧,沉敛着神色半晌才道:“也许我是该回去了。” “啊?”他忽然冒出的这句话,令出岫有些意外,仿佛是没听清似的,她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沈予执起酒壶自斟自饮了一杯,仰头喝尽,才又苦笑道:“我想我的确应该回去了。如今你已不再需要我的帮助,而我留在这里一事无成,和你的差距也只会越来越大……” 他目光之中满是无力的情绪,却又说不上是绝望,那种带着星火却深知无法燎原的微薄念想,在沈予双目之中表现得如此明显:“没有离信侯府,就无法成就出岫夫人。同样,离开文昌侯府,我也什么都不是了。” 他语中满是自嘲:“我该回去,京州才是我的地盘。只有在天子脚下,我才是统盛帝的螟蛉之子,才是文昌侯府的沈小侯爷。只有倚仗这两重身份,我才配得上你。而不是现在,留在房州像个废人,被慕王日夜监视。” “小侯爷……”出岫开口想劝,见他又执起酒杯要给自己倒酒,连忙按住他的手:“喝酒伤身。” 沈予执着酒杯的手就此停在半空之中,他定定瞧着出岫的雪白柔荑,缓缓抬起自己另一只手覆上,只觉她指尖的温凉触感令他爱不释手,但又不得不放手。 缓缓拂去她的一根根手指,沈予只道:“让我喝罢,我从不愿在你面前表现得窝囊,可今日,我想窝囊这一回。” 他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起伏,带着出岫看不懂的波澜:“今日一醉到天明,然后,我就不是原来的我了。” “小侯爷……”出岫越发不解他话中之意,仿佛句句都别有深意,又句句令她毫无头绪:“你若想离开,更应该保持清醒。若喝得懵懂大醉,只怕如何死在路上都不知道!” 这一句话好似戳中了沈予的软肋,他脸色忽然一凝,放下酒杯看向出岫,似在立志:“是的,我必须要走!无论父侯是真病还是假病,我都要离开。我要为父侯尽孝,我要做出一番成就……晗初,我不能当个废人。” 出岫闻言大为安慰,又道:“谁说你是废人?你是我的恩人。” 沈予落寞一笑:“可我不想只做你的恩人。” 出岫垂眸无法回应,沈予又是一阵嗤笑:“你放心,类似的话我不会再轻易说了。如今我配不上你,身份、地位、能力都配不上。不怪你瞧不上我,我比挽之差得太多,也没脸再说这话了……” 出岫庆幸沈予终于想开了,岂知他却还有后话:“但是,如若有朝一日我当真做出一番事业,能像挽之一样,甚至比他还强……到时候,我希望你不要再拒我于千里之外……我会配上你的,一定会。” 一定会。多么斩钉截铁的三个字,几乎要让出岫忘了今晚留下沈予吃饭的用意——云想容。 话到此处,她好像越来越难开口了,该怎么提出这桩婚事?即便自己不提,花舞英也会想方设法逼自己提,甚至直接去沈予面前闹…… 虽然出岫私心里不愿沈予与云府多有牵扯,也不想逼迫他去娶不喜欢的女人。可不能否认,沈予是该成婚了,也许文昌侯早就急了。而且,若是与云氏联姻,只怕其父文昌侯会乐见其成。 最重要的,这也是能保住沈予性命的机会。无论往后南熙局势如何变化,无论是慕王夺嫡还是福王胜出,沈予若做了云氏的女婿,只会是他的助益。 出岫想了又想,到底还是把心一横,咬着牙道:“其实你是否想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若当真想为文昌侯尽孝,头等大事便该娶妻生子,而不是出人头地。” 说出这番话时,出岫本人也有些心虚,甚至不敢去看沈予的神色。果然,对方闻言也是一阵沉默,良久回道:“等我设法脱身再说罢。” 这倒是真的。如若沈予无法离开房州,这婚事也进行不下去。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不能把他押在烟岚城入赘云府罢?的确该等到他脱离危险才行。 出岫低眉斟酌片刻,终于敢抬眸看他:“小侯爷放心,至多下个月底,我一定助你离开房州。” 沈予有些意外于出岫的决绝,更担心她会使什么手段:“你打算如何做?” “眼下还不能告诉你。”出岫饮了一小口酒,才继续道:“我心里有数。” 沈予当真没有再问下去,只“嗯”了一声:“我相信你如今有这能力。”从始至终,他都不该担心她,她的才智一直在他之上,是他自不量力了。 然而出岫没注意到沈予的异样,又道:“你再耐心等等,时机成熟了我自会告诉你。” “好。”他仍旧是以一字禅而回。 从前在酒桌上能说会道的沈小侯爷,如今也变得寡言起来,有时想想岁月当真极为残忍。大家都变了,她也从一个被人抛弃的青楼女子,变成了如今名满天下的云氏新任主母,而且是个寡妇。虽然,她才不过十七岁。 沧海桑田,世事变幻。性情可以变,想法可以变,身份可以变……而他们所能做的,唯有极力保住那一份本心不变。 想到此处,出岫豁然开朗,决定将云想容的事抛诸脑后。她在心中告诉自己,她必然会给花舞英一个交代,也会给云想容再寻一个好归宿,但那个归宿绝对不是沈予。 如今她是出岫夫人,坐拥天下财富与名望,但其实,真正所拥有的已经太少太少。与沈予这段似友非友、其实并不算纯洁的关系里,有她太多的回忆,也有太多值得珍惜的情分,她不想轻易破坏掉。 说她自私也好,狭隘也罢,她虽然谈不上喜欢沈予,但也绝不想伤害他。如果强行要求他去娶云想容,他大约会答应,可彼此也就真的产生隔阂了。 她不想让沈予误会,误会她是为了云府的和睦,强加给他一桩婚姻。也许有朝一日,沈予会明白高门世家的婚姻都是附带着利益,到了那时,当他能坦然接受一桩并不单纯的婚姻时,她会再为他筹谋一个最有利的妻子。 只不过,云想容大约是赶不上了;也许云慕歌可以。 想着想着,出岫更觉大为舒畅,近两月里堵在心中的巨石终于落了地。再看沈予,仍旧埋头没完没了地喝酒,她只得再阻止他:“你怎么光喝酒,好歹也吃两口菜。” 瞥见桌上有两盘菜沈予一口没动,出岫叹口气,夹了一筷子递到他碗里:“不吃可就凉了。” 沈予定定望着盘子里出岫夹的菜,倏尔抬目看向她,脸色也沉到极点,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悲伤。 出岫心中“咯噔”一声,好像抓到了什么念头,又好像什么都没抓到,只得茫然地与他对望:“怎么?” “没事。”沈予换上清俊风流的笑意,仿佛方才的负面情绪从不存在。他垂目执起筷子,将出岫夹给他的菜放入口中,细细咀嚼起来。 此后两人又对饮了几杯,将桌上几道菜吃得干干净净,出岫许久没有这么快活过,话也比寻常多了不少。反观沈予,虽说一杯接一杯下肚,但话却渐渐少了,最后只是附和于她。 夜色渐渐深了,出岫不知最后是如何散的场,只记得自己喝醉了,头沉得很。如此一觉直到天明,再睁开眼时,她忽然记不起昨夜发生的一切,唯有额头阵阵的刺痛在提醒她,昨夜她真得喝多了。 不知为何,一股不祥的预感无端升起,出岫猛然从榻上起身,正待唤人,却听得屋外传来阵阵哭闹,听那声音颇为耳熟,又是二姨太花舞英。 出岫打算与花舞英仔细谈谈,想劝她母女二人断了对沈予的念想。正欲唤淡心进来服侍自己盥洗,岂知后者已急匆匆进屋禀道:“夫人!昨夜小侯爷喝醉,误闯了大小姐的屋子……二姨太如今在外头不依不饶地闹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2章 人事易分花易落(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误闯了云想容的屋子?出岫尚未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淡心连忙又重复一遍:“昨夜小侯爷在这儿喝多了,没回私邸休息,歇在了客院的东厢房,就是他从前住的那一间。当时是竹影亲自扶着他回去的,谁知……今早二姨太跑过来说,一大早霓裳阁的丫鬟服侍大小姐洗漱,看到他们两个人……躺在一张榻上。” 淡心毕竟是个未出嫁的姑娘,说到最后一句,已然是面红耳赤、难以启齿。 出岫终于回过神来,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忙对淡心道:“快!服侍我盥洗换衣!”说着一股脑儿从榻上起来。匆匆忙忙洗漱、梳头、换了衣裳。 刚收拾妥当,外头又传来二姨太花舞英隐隐约约的哭闹声:“夫人!你要为我们做主啊……别拦着我,我要见夫人!” 淡心神色既紧张又担忧,小心翼翼地看向出岫:“竹影和竹扬在外头拦着二姨太,您看,是否要避一避她?” “都闹到这份儿上了,还避什么?”出岫急得面色通红,正待出门,脚步一顿又问淡心:“小侯爷眼下在何处?” “被大小姐的侍卫和护院拦着,人还在霓裳阁里。”淡心如实禀道。 “荒唐!这是要闹得人尽皆知么?!”出岫只觉惊怒交加,出了这等事,不想着如何遮掩,还让侍卫护院把人拦着,二房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家姑娘毁了名声么! 想到此处,出岫只觉得一阵心焦,侧首又对淡心道:“走!去看看花舞英到底玩什么把戏!”在出岫私心里,她不愿意相信沈予会做出这等事情。她知道沈予的为人,纵然再风流,他也只会碰他喜欢的姑娘,并且是“你情我愿”的那种,他又怎会二半夜溜进霓裳阁?云想容的侍卫和护院都是白养的吗? 更何况,客院和霓裳阁之间,可不是一步两步的距离。一个在外院,一个在内院,就算是跑过去,至少也得耗时小半柱香! 这件事,大有蹊跷!沈予定然是被陷害了! 出岫边往外走,边在心里转了千百个念头。她还没走到知言轩的垂花拱门处,就瞧见花舞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那哭喊。竹影和竹扬谨守职责将她拦着,前者一脸阴沉,后者一脸嫌恶。 花舞英远远瞧见那白衣身影疾步过来,虽不施粉黛却难掩倾国倾城之色。她心里一面赞叹出岫的美貌百看不厌,一面还不忘努力挣脱竹影和竹扬的束缚,眼见挣脱不开,便“扑通”一声原地跪下:“夫人!夫人!你要为我做主啊!” “住嘴!”出岫鲜少有如此气急败坏的时刻:“你是嫌知道的人还少么?你不要名声,想容也不要了?” 花舞英没料到出岫会如此疾言厉色,一时间也愣了。片刻之后她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貌若天仙的女子,已不是从前云辞身边的小小哑婢,而是云氏新任的当家主母,能够三言两语掌握云氏生杀大权的出岫夫人了! 这般一想,花舞英立刻低头请罪:“是我太心急了,请夫人恕罪。” 出岫低眉看着跪地的花舞英,连句“起身”都懒得说。她从未觉得如此恼火,从未!若教她知道,这一次是二房刻意陷害沈予的话…… 如若当真是一场陷害,她定不会轻饶花舞英!即便是让云想容毁了名声,她也绝不会强迫沈予去娶她! 此时此刻,这是出岫脑海中的真实想法!然而,就连她自己也未发现,她在听闻这件事后的反应实在是过激了,早已失去了平日里冷静沉稳的判断。 花舞英自然也发现了出岫的冷意与反常,饶是她跪在地上,也能感到头顶如同刀子一般落下的眼神。她咬了咬牙,正想抬头回看出岫,岂知这位当家主母已冷冷说了四个字:“去霓裳阁。”言罢步履匆匆从她面前一闪而过,让她只来得及看到一角白色的裙摆。 花舞英赶紧起身,跟在出岫、淡心、竹影和竹扬四人的身后,匆匆往云想容所住的霓裳阁而去。她知道,在知言轩这几个下人眼中,她根本不算是云府的主子,就连走路也不让她先行了,还得她看着竹影几人的后脑勺。 但,为了自己唯一的女儿云想容,花舞英决定忍了。 ? 一行人匆匆来到霓裳阁,园子里瞧着倒还平静,可一走近想容所住的闺房小院,出岫便瞧见一排护院齐刷刷把守着门口,各个面色严肃。 “见过夫人,见过二姨太太。”护院们一并跪地请命。 出岫大眼一扫,足足有十余人守在这里……知道的人越多,对沈予越是不利。出岫也没什么好脸色给护院看,只吩咐一句:“让开!”说着已自行穿过小院门口,走了进去。 护院们纷纷让行,竹影、竹扬、淡心和二姨太花舞英也相继迈入跟上。 出岫原本以为沈予会是一副宿醉的模样,亦或是悔不当初,亦或者大吵大闹。岂知出乎她的意料,沈予此刻竟然衣装整齐地坐在小院的石凳上,一只手还搁在石案上轻轻敲着,也不知是打发时间还是在斟酌什么。 迎着初升的朝阳,出岫瞧见他的湖蓝衣衫闪着细微的光泽,应是布料内层暗绣的金线。他的侧脸棱角分明、分外挺拔,高挺的鼻梁和深蹙的眉峰如同连绵起伏的山岭,衬着那海一般颜色的衣衫,令人想到高耸的山川与广袤的大海。 在这个瞬间,这个出岫驻足看向沈予的瞬间,她忽然觉得他一夜之间有了变化。亦或是,他早已变得成熟稳重起来,而她从前一直没有发现,甚至是刻意忽略。 但不可否认的是,眼前这个模样的沈予,令出岫感到意外,还有心痛的窒息。她一直渴望看到他的成熟变化,可是……并非眼下这个情形。 “夫人!”花舞英跟在出岫等人身后,见她忽然停下脚步,不满地喊了一声。这一声在唤回出岫的神识时,也令沈予循声望了过来。 这个眼神……出岫心中一抽,只觉得沈予眼中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此刻她领会不到一丁点他的感觉。原本路上准备好的说辞,面对着他这般神情,她竟也开不了口了。 最终,还是沈予先从石凳上起身,双手背负看向出岫,沉声道:“昨夜是我醉酒唐突,误闯了大小姐的香闺……你要如何处置,我都无话可说。” 竟是承认地如此干脆!想要替他说情都没法子了!出岫想了想,唯有侧首去问花舞英:“二姨娘,想容呢?” 花舞英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磕磕巴巴没有回话。 “她在屋子里。”沈予回了这五个字。 出岫看向花舞英:“二姨娘先进去陪陪想容。”说完她见花舞英欲言又止,一个冷冷的眼神便瞟了过去,花舞英见状什么也没敢说,快步进屋去找云想容。 出岫又对竹影等人摆手,竹影便领着淡心和竹扬离开小院,将空间留给他们两人单独说话。 眼见该走的都走了,出岫才看向沈予,认真地问他:“你到底是误闯?还是……” “我是故意的。”出岫话还没问完,沈予已自行回道:“这不是遂了二房的心意吗?” “小侯爷,你为何……”出岫只觉得嗓子发干,余下的话,因为他的“故意”二字,她都问不出来了。 沈予却道:“昨天你留我用晚膳,不是想说这事么?” 出岫眼眶一热,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沈予笑了:“其实你没说出来,我很高兴。至少让我知道,我在你心里头还是挺重要的,不是吗?” “那你为何还要自己‘上当’?”出岫沉下声音问道。 沈予并未正面回答:“你知道昨夜咱们为何会宿醉么?因为昨天晚膳里八道菜,我最爱吃的那两道被人下了药。我本来一口没动,最后你给我夹了两筷子,我吃了。” 出岫大惊:“你是说……” 沈予冷着脸:“你要注意知言轩的下人,想不到二房还是有些本事的,厨房里居然混进了她们的人。” 听闻此言,出岫已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愤慨,只能紧紧攥起双手,声音已是哽咽:“就因为我给你夹菜,你明知被下了药,还是吃了?” 这一次,沈予却是摇了摇头:“你别哭,我不是为了这个。” 他想了想,最终如实道:“我自幼学医,那些药我早识破了,对我而言根本就无用……但我还是佯作喝醉,让竹影扶我去客院休息,想看看是谁耍什么把戏……岂知,云想容却在二半夜偷偷来找我,说是有法子送我出城回京州。” “什么法子?”出岫心里一紧,飞快地脱口问道。 “云想容让我假装喝醉,夜里误闯她香闺,然后被二姨太逼婚。如此一来,我偷偷离开烟岚城也就有了光明正大的缘由——‘逃婚’。”沈予如是回道。 沈予三言两语,出岫已经明白他话中之意了。 世人都知道沈予风流,慕王自然也知道。若是沈予被云府逼婚,从而逃婚离开烟岚城,这个缘由的确非常合理,也符合沈予的性格,至少面子上挑不出什么错处。 并且,在世人眼中,云氏看重名望高于一切,太夫人是不会为了帮助一个外人逃跑,而故意毁了大小姐云想容的名节!想必慕王也会如此想,即便他有所怀疑,也无法坐实。 如果沈予真的‘逃婚’成功,这个哑巴亏慕王也只得吃了。他明面上绝对不可能去捉拿沈予回来,让人觉得他在插手云府的家事。慕王至多当个和事老,安抚一下云氏的情绪。 但这么做的最终结果就是:为了把戏做真,沈予逃回京州之后,云府必定会向文昌侯府施压,甚至是到慕王面前“哭诉”,要求沈予明媒正娶云想容。若没有最后这一步,这出戏就太假了,慕王必定会猜到是云府和沈予在联袂演戏,保不准他还会以为云府和文昌侯府一起,投靠了四皇子。 做戏做全套,走到这一步,看来,沈予娶云想容只是早晚而已了。 如此一分析,出岫只觉又惊又叹。“逃婚”的主意若当真是云想容想出来的,那她只能说,她从前是小看这位云府大小姐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3章 人事易分花易落(四)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小侯爷,你可知道,既然答应了想容的计策,你离开之后,是必定要娶她的!”出岫仍旧顾虑着,只怕沈予是着了道,没有想到这个后果。 “我自然知道,倘若我不娶她,不仅云府的面子过不去,慕王那里也必定会识破此计。”沈予慎重地点头,目光灼灼看向出岫:“我会娶她。” “你又何必……”出岫嗓子越发干涩,心里也堵得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她知道沈予在看她,若放在平时,她早就避过他的目光了。但今日,此时此刻,她竟连躲避都忘记了,只直直地回看他,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意识,只能任由沈予深情款款的目光与自己对视。 良久,还是沈予率先收回视线,看向云想容母女所在的那间屋子:“其实这是一举数得。我有了光明正大离开烟岚城的理由,你也能让二房真心归附。更何况……” 沈予顿了顿,很坦然地继续解释道:“更何况,如今姐姐嫁给了福王,父侯也与福王走得太近……我总得为我们沈家留条后路。若我当真娶了云想容,那么文昌侯府就与离信侯府成了姻亲……即便最后福王不敌慕王,看在我是云氏女婿的面子上,慕王应该不会太为难我们。” “这也是云想容分析的?”出岫疑惑地再问。 “是我和她一道商讨的。”沈予如实回道。他虽然不喜欢云想容,但不可否认,这个女人很精明,也懂得利用形势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云想容既然喜欢自己,既然那么想嫁,他就娶她好了。她都不怕搭进去终身幸福,他一个男人还怕什么? 更何况,沈予也有私心。他始终担心云想容留在云府,会给出岫使绊子,甚至暗地里算计出岫、陷害出岫。但如果云想容嫁给自己,就理所应当要去京州……如此一来,在这云府之中,出岫就没什么敌手了。 追虹苑里茶茶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即便如今的出岫已并非当年的晗初,但,女人的妒忌心太过可怕,沈予不能再冒这个险。宁愿自己娶了云想容,他也不能让这个潜在的祸害给他心爱的女人造成半点伤害。 昨夜,他与云想容共商此计时,所提出的一个条件,就是在他逃回京州没有正式迎娶她之前,要她在云府尽可能地帮助出岫。 自然,云想容是同意了。但这个事,沈予决定烂在肚子里。他等着出岫自己去发现“逃婚”背后掩藏的真相;如若出岫永远想不到,他就打算永远瞒住她。 “小侯爷。”出岫这三个字打断了沈予的思路,他回过神来,继续定定看她:“什么?” 出岫抿唇斟酌半晌,最终还是出口问道:“你是不是担心我帮你逃跑之后,慕王会治我的罪,才会想出这个计策来?” 出岫问得小心翼翼。果然,沈予很是欣慰地笑了:“你能考虑到这一点,我真的很欢喜。晗初,你终于能正视我的心意了。” 可是,正视他的心意又有什么用?他们总归是越走越远了……他回了京州,娶了云想容,只怕是再见也无期了! 想到此处,出岫的眼泪终于簌簌地落下来,也不知是心疼沈予要娶一个他不喜欢的女人,还是感动于他的付出及一片痴心。虽然,这份感情她是真的无以为报…… 出岫的心情五味陈杂,几乎是带着几分责怪地哭道:“你为何不与我商量之后再做决定?我……都已经想好送你出城的法子了,慕王绝对不会怪罪我的!如今,你竟要糟蹋自己的名声,还要违心娶想容……” 她的泪水潸然而下,汨汨如同一眼泉,不断地清澈流淌。沈予听出她话中的责怪,心里说不出的动容与心疼。他岂会不知,倘若自己娶了云想容,他们之间的关系看似是沾亲带故,却也是……越来越远了。 但他总觉得,他和她不会到此结束,也许这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破斧才能沉舟,她已经嫁给云辞了,如若他也另娶,他们是不是就彼此扯平了?她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愧疚了? “你哭什么。”沈予走近两步,低头看着出岫。他在男子之中身形已算高大,出岫的额头与他的下颌高度持平,在女子里也算是高挑身材。此刻出岫正低着头哭泣,沈予只要一低头,就能将下颌碰到她的发顶。 他多么想这样做,将眼前心爱的女子揽入怀中,任由她的泪水打湿他的肩头,鼻尖深深嗅着她的发香。但,一想到屋子里还有云想容母女,沈予只能克制住自己的冲动,甚至连为出岫擦拭眼泪也不能动手。 关键时刻,他不想惹恼云想容,再给出岫带来麻烦。 “别哭了。”沈予只能望着出岫,软语道上一句:“你掉一滴眼泪,我不知道要多心疼。” 这是实话。他知道她会信的。 果然,出岫闻言渐渐停止了抽噎,抬起一双盈满泪光的翦水秋瞳望向他:“娶了想容,你甘心吗?” 沈予唯有苦笑:“有什么不甘心的?她一个女孩子都敢嫁,我难道还不敢娶?”他深深看着她的水眸,几乎就要陷溺其中,忽然,心中有个异想天开的想法蹦出来,令他激动不已。 明知很可能是自己自作多情,但沈予还是问出了口:“晗初,你是……不想让我娶她吗?你……有没有一丁点的吃醋?” 吃醋?有么?出岫怔了怔,继而连忙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你被迫娶她……我觉得欠你太多了。” 听闻此言,沈予难掩失望神色,可这到底是他自己的决定,便也只得道:“云想容若当真嫁过来,我不会碰她,但会给她作为一个妻子应得的尊重……日后,她若想和离,仍旧还是完璧之身。想来以云氏的名望,她再找个好人家也不难。” 他不打算碰云想容?还想过要与她和离?出岫擦拭干净眼泪,连忙道:“不行!你若当真如此,她定然心有怨愤!” “这就不是你操心的事了。”沈予顿了顿,又道:“今日过后,这事必然要闹开,还是尽早让慕王知道为妙。就让他以为,云府和我因为拒婚之事决裂了。” 出岫点头:“我自会刻意压制下来,再派人悄悄将话传到慕王耳朵里……只是,太夫人那里,你不打算告诉她实情?就让她这么误会着你?” “让她误会着罢。”沈予道:“她老人家若知道实情,这计策就行不通了。她岂会让云想容破坏名节来帮我?”言罢又坏笑一下:“不过……木已成舟,能瞧见她老人家气歪鼻子,我也很乐意。” 出岫被这句逗得哭笑不得,正待开口再说些什么,只见花舞英和云想容母女已从屋子里相继走出来。想必花舞英已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面上也没了方才的哭闹。她先看看出岫,才对沈予道:“小侯爷,想容这么帮你,你……可不能负了她。” “这是自然,请二姨太放心。”沈予看也不看花舞英一眼,但回答的话听起来倒不敷衍。这话音刚落,云想容已从花舞英身后绕出来,母女两人并排从台阶上走下。 出岫和沈予齐齐看向云想容,但见她面色羞红垂着头,一副不胜娇羞的模样。云想容真的很容易脸红,也正是这容易脸红的薄脸皮,才让出岫觉得她是个秀秀气气的千金小姐,在花舞英的艳俗、云起的猥琐之中,云想容显得如此出淤泥而不染,根本不像二房的人。 若不是知道这个“逃婚”的计策是她想出来的,出岫当真会被云想容的外表所骗,以为她是个容易脸红的单纯小姐。但显然,今日这一出太过震惊,也终于令出岫发现一个事实——自己的识人之术太浅薄了! 在醉花楼挂牌时,风妈妈劝她选九皇子,她偏偏选了赫连齐,结果身心俱伤,沦落到被抛弃的下场,还连累琴儿葬身火海; 再后来,风妈妈将她转手给沈予,她却误会他一片真心,以为他是个风流成性的纨绔子弟,甚至对他心生龃龉与厌弃; 而如今,她又被云想容的外表所骗,却不知这少女的心机如此深沉,竟能想出高明的法子助沈予逃跑。是的,“逃婚”这借口实在太令人信服了,既满足了世人对高门秘事的好奇心,也恰好符合沈予平日的做派…… 出岫虽然不想承认,可事到如今却不得不承认,纵使她不愿意沈予违心地娶云想容,但这个法子的确能将双方的利益最大化,也能将伤害减到最低: 其一,沈予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逃出房州;其二,云想容能如愿嫁给心上人;其三,二房真心归附,换来云氏阖府安宁;其四,文昌侯府在南熙局势中多了一条后路;其五,自己帮助沈予逃跑的风险也小了很多。 云想容一箭五雕,这个主意绝不是人人都能想出来的。出岫越想越觉得又惊又悔,纵使太夫人提醒过她,二房里云想容是个厉害角色,可,自己到底还是识人不清! 若要驭人,必先学会识人。似自己这般糊里糊涂,还谈何御人有术?虽然已做了云氏的当家主母,可比起太夫人的手段,出岫自认还差得太远太远。 事已至此,再想回头,也没法子了。 …… 三日后,一条小道消息不胫而走。长留房州的南熙文昌侯嫡幼子沈予,与云府因故决裂。至于是因为何故?外人不得而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4章 人事易分花易落(五)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消息传出来的第二日,出岫下令彻查知言轩厨房里的所有厨子。查来查去最终才知,原来那日在她和沈予的晚膳里下药的人,恰好是她从外头请回来煲汤的厨子!也就是去年在荣锦堂膳厅里做出不同汤品的厨子! 世事当真是讽刺又可笑! 一年前,她无意中将这个厨子带回知言轩,在太夫人和各房面前,用一碗汤令自己“滑胎”再嫁祸给灼颜,顺势逼出了二房的真面目,也令云起因此被阉割,蒙受冤屈; 一年后,二房也利用这个厨子给自己下了药,顺利让沈予上了钩,也让云想容达成嫁人目的。 同一个厨子,在自己和二房之间来来去去,上一次是变相地帮了自己,这一次是帮了二房。 出岫原本一腔愤怒地想要找出下药之人,可当真找到了,她却又不忍下手发落他。除了觉得讽刺和可笑之外,她是真的无力了。 只能说,云想容这次掐脉掐得太准,就连找个厨子也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出岫想起来灼颜和云起的下场。暂且不论二房众人的品性如何,单单是不明不白死了两个人,其中灼颜还是一尸两命,这不争的事实已足够令出岫内疚。 因而这一次,无论沈予和云想容的婚事成与不成,下药之事出岫都没法再追究了。她自认应该感谢沈予,毕竟这件事一过,她便再也不欠二房了!他们终于两清了! 但她欠沈予的,却是越来越多,终难以偿还……也许,若是能帮他逃离房州,她会觉得心里好受一些罢! 出岫终于决定将计划提前实施,并当即前往荣锦堂与太夫人密谈。 ***** “你要让云氏支持慕王夺嫡?”饶是平日太夫人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但听了出岫开门见山的禀报,此刻也不禁有些诧异。 出岫却显得很是平静,回道:“咱们云氏既然弃了北熙,就一定要依附南熙。如今两王之争显露倪端,不是福王胜出就是慕王胜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咱们主动出击。我相信,若是云氏支持哪一位皇子,这位皇子的赢面便会更大一些。日后若皇子登基,云氏是功臣之一,至少也能保下阖府无虞。” 出岫很坦诚地看向太夫人,后者也在认真地打量着前者。半晌,太夫人那双睿智精明的目光才从出岫身上移开,只淡淡道:“我以为,你会选择支持沈予的姐夫,四皇子福王。” 只这一句话,出岫已明白,什么都没瞒过太夫人。沈予和云想容的事儿真相如何,太夫人必定猜到了,而且也知道自己知情不报。 可一码归一码,帮沈予是帮沈予,出岫也不能置云氏的家业于不顾:“我选择支持慕王,是有缘由的。其一,离信侯府身在房州,这是慕王的封地,若要跳过他去支持福王,只怕瞒不住。” 出岫顿了顿,又道:“其二,福王素有仁善之名,文治出众;慕王是戎马之人,军功显赫。若要是个太平盛世,福王的赢面自会大一些,可如今南北乃是乱世……乱世之中若要逐鹿江山,必然以武力取胜。慕王在军中威望颇高,即便他交出虎符不再插手军务,但我想,他必然有其他法子。” 听到此处,太夫人不禁出口提点道:“你说得没错。但慕王的母妃出身低位,还是个嫁过人的寡妇,因长相貌美被微服在外的聂帝宠幸,她才生下慕王。聂帝因此一直对慕王不重视,后来又早早将他打发到军中,估摸也没想到他会有如此功勋。相反,福王的母族较为显赫,因而究竟这两位皇子谁能胜出,尚不可知。” 太夫人眯起双眼,仿佛很了解这位南熙的统治者:“统盛帝聂竞择,不过是个自恃过高的庸人,他的眼光从没准过。” “话虽如此,可如今北熙业已亡国,臣氏在战场上打来北宣天下,如若南熙让福王继位,军中后继无人,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北宣将南熙吞并了?”出岫看向太夫人:“纵然聂帝再昏庸,再不喜欢慕王,可这个道理他不会不懂。以慕王那样的性格,又岂会甘居人下,为了福王的江山在沙场上出生入死?” 许是这话说到太夫人心坎里去了,但见她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你考虑的也对。不过文昌侯必定支持福王,沈予若当真娶了想容,也算与云氏沾亲带故。届时万一福王登基,沈予的姐姐就是皇后,沈氏成了后族,地位自然大不一样。看在咱们与沈予这层姻亲关系上,想必福王也不会太过为难云氏……左右是贡献点银钱和生意出来。” 闻此一言,出岫知道太夫人被自己说动了,她大喜过望连忙附和:“我也有这个意思。” 太夫人颇具深意地笑了:“你还有另一个意思罢?倘若最后慕王登基,沈予是云氏的女婿,慕王看在咱们的面子上,也会饶他一命。” 闻言,出岫深深垂眸,不敢接话。 “这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沈予待你不错,你们互相依附对方保命,无可厚非。”太夫人仍旧噙笑,可话音却转了一转:“但是,倘若有朝一日,文昌侯府与我云府敌对,你又当如何自处?” 文昌侯府与云府敌对……出岫心中“咯噔”一声,连忙表明心迹:“您放心,若当真有那一日……我是云氏的媳妇,自然以云氏为重。” 太夫人得到这句承诺,才满意地点头,转而又是轻叹:“我也只是打个比方。倘若沈予当真喜欢你,又看在辞儿的面子上,他是不会让两家走到这一步的。你也不会。” 是的,出岫和沈予,都不会让文昌侯府和离信侯府有正面敌对的那一天。 “既然是你决定支持慕王,这件事便由你来与他接洽罢。你年纪轻,又是新寡,即便哪句话说得不当,慕王也不会和你较真。倘若你谈不拢,我老太婆再亲自出马也不迟。”太夫人俨然一副放心的模样,将大权交给出岫。 毕竟是自己出的主意要支持慕王,也是自己想借这机会偷偷送沈予出去,因此也理当是自己去慕王府密谈才对。出岫咬着牙应下:“媳妇遵命。” “你如今也不推拒了,很好,这才是当家主母的风范。”太夫人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我的红扎手令已传下,不出一月,南北两国的云氏族人都会知晓,你是新任的当家主母。” 对于这件事,出岫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前方是平途大道还是荆棘密布,为了云辞,她都会一往无前守护云氏。 若云辞在天有灵……定也会保佑她罢。保佑她,也庇护离信侯府。出岫始终相信,这世上有鬼神一说,虽然她只能在梦中与云辞相会,但,她知道那并不仅仅是梦,那是云辞在天上看着她,因此她才会一帆风顺地走到如今。 想着想着,出岫又要落泪了。纵然已在梦中哭过无数次,湿透过无数枕头,但心底的那份怆痛却从未就此减轻过,注定要终身难愈了! “怎么又哭了?你的眼泪整日里就没断过。”太夫人见状敛去笑意,有些不耐烦地斥道:“什么事儿都值得你哭一哭,哪日把眼哭瞎了!也不怕承儿看笑话!” 听见太夫人语气不善,出岫连忙又将眼泪擦干,抿唇垂眸认错。 太夫人这才“嗯”了一声:“你准备何时去拜访慕王商谈此事?” 出岫想了想:“越快越好,如今已是六月初……我准备准备,最迟六月底去。” 太夫人表示赞同,又问她:“你要如何与慕王谈条件?又要如何支持他?” 这一问,出岫已胸有成竹:“云氏最令人觊觎的,除了名望便是家业。慕王举事必然是暗中进行,咱们的名望对他而言暂无用处,若他日后登基,咱们再公开归附也不迟。我想,慕王如今最需要银钱支持。” “你说得不错。”太夫人再点头赞同:“慕王要夺嫡,必然要大笔花费,尤其是养兵和养幕僚的费用。你可以给他钱,换他一个承诺,若他夺嫡成功,便让他保我云氏长盛不衰;若他夺嫡事败,也不许将咱们供出来。” “我明白了。”出岫领命。 语毕,太夫人半晌没再说话,她微微阖目,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道:“倘若谈妥了,我便将静园荷塘下的宝藏开启方法告诉你,那里头是云氏近四成家财,足够他用了。” “四成!这么多!”出岫小声惊呼。 “静园有多大,掘地七尺就能挖出多少金条。你说有多少?”太夫人的语气无比自豪。 出岫已想象不出静园荷塘下究竟藏着多少金银,此刻她唯有赞叹。 话到此处,太夫人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提醒出岫:“你要和慕王谈,不妨从他新娶的那一房侧妃下手。” 新娶的侧妃?“您是说北熙名妓鸾夙?”出岫反问。 “是她。”太夫人忽然压低了声音:“那慕王也是个痴情人,对鸾夙喜欢得不得了。据我所知,鸾夙从前也是北熙官宦人家的女儿,抄家时死里逃生沦落风尘,才做了青楼女子。” 出岫恍然,但还是不明白这事与鸾夙有什么干系,自己又为何要与鸾夙攀交情。 正感到不解,岂知太夫人还有后话:“鸾夙原名‘凌芸’,取父母之姓为名。她父亲是凌恪,母亲叫云非烟,是云氏旁支,且和离信侯府关系密切。云非烟的父亲是老侯爷同父异母的庶弟,算起来也是辞儿的姑姑。如此一说,咱们与鸾夙也算近亲……” 听了这话,出岫才明白过来太夫人的意思。慕王既然喜欢鸾夙,必然会顾念她的母族……也就是云氏。自己与鸾夙都曾沦落风尘,又年纪相仿,倘若与慕王相商无果,大可与鸾夙攀攀交情! 听了关于鸾夙身世的消息,出岫终于醒悟过来—— 其实太夫人早就萌生支持慕王的念头了!否则,又岂会对他的侧妃如此上心!这一次,她们婆媳是想到一起了! “请您放心,我知道该如何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5章 人事易分花易落(六)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六月中旬,出岫过了十八岁生辰。在她自己的执意要求下,云府并未大操大办,只是阖府一齐吃了顿饭。自然,沈予是缺席的,毕竟在外人眼中,他们已经“闹翻”了。 出岫知道沈予必然记得自己生辰的日子,往年他都会送些昂贵的首饰,亦或是女儿家不常见的稀罕玩意儿,可今年,她明白自己是收不到他的生辰贺礼了。 过完生辰后的第七日,出岫派人给慕王送去拜帖,表达了登门拜访之意。帖子是早上送去的,下午便有了回话,慕王很慎重,也对这次与出岫的会面表示出极大的热忱与礼待,当即推掉部分公务,将见面的日子定在翌日下午。虽说下午拜访并不符合常理,然两人都不是拘泥于礼数之人,因而也无甚异议。 第二日用过午膳,出岫特意换了件不失体面的衣裳,虽说还是白色,但也白得出众、白得得体、白得华贵。一件绣着白色牡丹的雪岭绸缎,裙边逶迤着一层浅浅的粉色烟纱。这是云锦庄十个绣娘日夜赶工,耗时半年多才做出的一件衣裳,赶在今年她生辰之前,由管家云忠的侄儿云逢亲自送来。 出岫明白云逢的一片心意,只当是自己的生辰贺礼,笑着收下。 她向来不爱金银饰物的点缀,这一次面见慕王也并没有刻意妆扮,只在发髻上斜斜插了一支玉簪,除此之外,浑身上下再无半点装饰。 乘着车辇低调地来到慕王府,慕王聂沛涵早已在府门前亲自相迎。出岫悄悄撩开车帘一角望去,只觉这位在南熙军功赫赫,传说中阴鸷狠戾、手段残忍的慕王,是异常的年轻和……眼熟? 尚且不等她反应过来,车辇已缓缓停下。出岫目不斜视下了车,对着慕王府门前那一袭黑色身影盈盈一拜:“妾身云氏出岫,见过慕王。” “出岫夫人客气。”慕王的声音干脆而有礼,但却藏不住冷凝与疏离。只听这几个字,出岫大致已能料想到,这位令人闻风丧胆的慕王该是如何一副模样了。 但,当她抬起头来与之对视时,还是震惊了。不止是她,对方显然也是震惊不已。 四目相对之间,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出岫与慕王异口同声地道:“是你?!”语罢又一同轻笑出来。 最终还是慕王先伸手相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夫人请。” 出岫亦不客气,迈步进入慕王府,与慕王一道去了他的机要书房。 下人们刚将茶盏端上,慕王已挥退左右,对出岫笑道:“晗初姑娘,许久不见。” “南七公子,别来无恙。”出岫望着眼前这位风姿绝世的慕王软语笑回。凤眼上挑、姿容魅惑、一张俊颜雌雄莫辩,就连衣衫的颜色也与彼此初见时一模一样……外人大约都不晓得,传闻中杀伐决断、行事狠戾的慕亲王,竟是如此惑人的风采。 也是出岫的一位故人。这事说来话长了…… 十四岁那年,她已是一曲动天下的“南熙第一美人”晗初,风妈妈安排她去往北熙为青楼女子传艺,这也是她唯一一次离开南熙京州。说是去北熙“传艺”,其实也只是个噱头,帮她打响名声的噱头罢了。因为她已到了挂牌的年龄,即将竞拍初夜。 由于风妈妈安排得当,晗初人还未到北熙皇城,已引来一片热议。而当她亮相怡红阁那日,更是引来全城半数以上的男人前去围观,争相一睹“南熙第一美人”的风采。按照竞价高低,最终是时任北熙镇国王世子的臣暄胜出,也就是如今的北宣盛瑞帝,夺得了一睹芳容的机会。 犹记得那日晚间,出岫正欲更衣与臣暄相见,却发现自己屋里藏了个黑衣的绝世男子。她原本大感惊魂不定,偏生臣暄在此时进了门。出岫还没来得及看清臣暄的长相如何,门外又忽然闯进几个杀手寻晦气,险些将她也杀了。 出岫当时以为这群杀手是黑衣男子安排的,岂料臣暄受袭之后,他竟然跳出来救人,瞧见她身有危险,黑衣男子果断地先救了她一命,又撂下一句“在下南七,得罪了”,然后便从窗户一跃而出追击那些杀手,去援救臣暄了。 虽然只是一面之缘,虽然彼此初见的场景如此无稽,可偏生都给对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毕竟,如出岫和慕王这般风采绝世的男女,世上能有几人?自然是对彼此见之不忘了。 当时出岫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十四岁少女,曾心心念念要答谢这位南七公子的救命之恩。可她逗留北熙只有短短七日,打听来打听去,皇城黎都乃至整个北熙都没有一个姓“南”的世家,这也令她渐渐放弃了报恩的念头。 此后,从北熙回到南熙,她机缘巧合认识了赫连齐,恰好又到了挂牌的年纪,便在风妈妈的安排之下正式接客了。 再以后,便是遭遇赫连齐的负心薄幸,还有明璎的多番侮辱,甚至险些葬身火海…… 一转眼将近四年过去了,出岫未曾料到,当年费尽心思打听不到踪迹的救命恩人,竟然不是北熙人,而是堂堂南熙慕王!更可笑的是,她在烟岚城两年多时间,今日是头一次与他相见! 世事不可谓不玄妙,出岫忽然觉得,这桩出乎意料的重逢之喜,会让今日的密谈事半功倍。 两人都是干脆利落之人,并未在往事上多做纠缠。慕王没有问她为何从晗初变成了出岫夫人,她也没问慕王为何从臣暄的救命恩人变成了情敌…… 一番商谈很快结束,出岫直白道明来意,云氏愿以半数资产襄助慕王举事,作为回报,慕王荣登大宝之后,要保云氏满门昌盛繁荣。 慕王为人也很大方,直言他只是“借用”云氏的半数资产,而非“索要”,事成之后他会将银钱全数归还。 “慕王殿下要如何归还?难道您继位登基之后,要从国库之中扣除银钱归还云氏?”出岫笑了:“不知慕王信不信,虽然云氏如今已放弃北熙产业,可仅仅是南熙产业的半数资产,比之国库已绰绰有余。” “本王自然相信。”慕王仿佛信心满满:“但本王不喜欠债,有借有还,夫人放心。” 话虽如此,可慕王又要从哪里寻来那么多现银归还云氏?不过是句客套话罢了,出岫以为不能当真。她自然希望慕王能还钱,可也知道,若慕王当真做了一国之君,甚至统一了南北两国,这银钱只怕有去无回。 眼见密谈如此顺利,大事已定,出岫便萌生去意。毕竟她一介寡妇,在慕王府逗留的时候太长,她怕会遭受非议。 岂料慕王却出言挽留:“本王有个不情之请……本王的侧妃鸾夙近日滑胎,心内郁结,想请夫人为她开解一番。”他顿了顿,又道:“鸾夙母族姓云,与离信侯府也算近亲。” 出岫明白慕王的意思。自己与鸾夙都出身风尘,又都经历过滑胎之伤,自然算是同病相怜。慕王请她去劝解鸾夙,并无不可,况且,她也很想见一见这位与自己在风月场上齐名的女子。 “绛唇珠袖两寂寞”,这是北宣晟瑞帝臣暄对鸾夙之舞曾作出的评价。只这一句,已令出岫向往不已。 于是,两人便不多话,一齐往鸾夙所居住的小院里走。慕王虽是堂堂亲王,封邑又在南熙最为富饶的房州,可他这座府邸却并不奢华,至少不比离信侯府。慕王府中布置得简洁利落,阖府不见一花一草,全是参天古木,还有不少修竹。 的确像是慕王的作风。这位绝世男子虽生就一副雌雄莫辩的魅惑容颜,可为人行事却硬朗得很。 由于慕王早早就命人通传了鸾夙,说是有位贵客到访,因而两人来到小院时,便瞧见一个身段婀娜的女子立在廊檐下相侯。说是身段婀娜,可出岫远远看着,只觉得鸾夙太瘦了。 出岫边走边打量她,未到近处便能感觉到,鸾夙身上有一股子难以掩饰的孤清与高傲,并非明璎式的骄纵跋扈,也不是云想容式的矫揉造作。 这是唯有书香门第才能培育出来的气质。鸾夙不愧是北熙第一贤相凌恪的遗孤,自幼熏陶在良好的家世之中,虽然沦落风尘多年,但仍旧不卑不亢。 出岫顿时对鸾夙生出亲近之感,她足下脚步不停,口中却轻轻对慕王说道:“殿下好眼光。” 慕王薄唇紧抿,只轻微勾唇一笑,没有回话。 两人并步来到廊檐之下,出岫又继续看向鸾夙。此时已近夕阳西下,淡金色的光影扫在鸾夙身上,令她苍白的脸色有了些红润的光泽。许是刚刚滑胎的缘故,她的精神不济,略施粉黛也遮不住憔悴之意。 要说眉眼长相,鸾夙并非人间绝色,然而能让两位人中之龙——北宣晟瑞帝、南熙慕王相继倾心,足以证明她绝不是俗世女子。 出岫如此想着,已在鸾夙眸中看到了惊艳之色。自己又何尝不是对她惊艳?不止是惊艳,还有钦佩和羡慕。 钦佩鸾夙家道中落、身陷风尘还能保持本心,也钦佩她年纪轻轻敢帮助质子臣暄外逃;羡慕自然是不必多说,至少鸾夙所爱之人还活着,无论是臣暄还是聂沛涵,他们都待她一片深情。 “南晗初,北鸾夙。”今时今日,此时此刻,当世艳绝南北的两大名妓终于见到了彼此芳容。然而,她们都已不是当初渺小的风尘女子了。 一个是云氏当家主母出岫夫人;一个是南熙慕王侧妃鸾妃娘娘。岁月的雕琢,世事的变迁,她们注定成为乱世中影响时局的倾国红颜。 谁说只有英雄才能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美人,亦是如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6章 人事易分花易落(七)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黄昏时分的夏风带着几许清爽,轻轻拂在鸾夙面上。显然慕王是心疼了,未等鸾夙对他行礼,已蔼声道:“你身子未愈,不急着出来吹风。”若不是出岫亲耳听闻,她绝对想不到,这温润关切的声音是出自杀伐狠绝的慕王之口。 出岫看到鸾夙将目光从自己身上收回,施施然对慕王俯身行礼,道:“无妨,养了二十余日,出来透透气也是好的。” 慕王闻言,目中闪过一丝安慰,顺势指了指身边的出岫,对鸾夙介绍道:“离信侯府当家主母,出岫夫人。” 出岫礼节性地俯了俯身:“妾身云氏,见过鸾妃娘娘。” 鸾夙仿佛是受宠若惊了,她睁大双眸,连忙回礼:“夫人莫要折煞我了。”这一欠身,竟然比方才她拜见慕王时的礼节还要郑重几分。 这一次,轮到出岫受宠若惊了。 两位女子互相客套着,慕王已对她们笑道:“你们进屋再说吧。鸾妃不能再吹风了。” 出岫点头,又见鸾夙对慕王问道:“殿下不进来坐坐?” “不了,”慕王摆手,“今日有些紧急事务,况且女儿家的话题,本王也不便参与。”言罢他转对出岫客气道:“鸾妃身子未愈,劳烦夫人费心照看。” 出岫微笑颔首,表示应承。 慕王又深深看了鸾夙一眼,见她比往日精神了几分,才安下心转身离去。 鸾夙见慕王走远,便请了出岫进入她寝闺之中:“内室简陋,教夫人见笑了。” 世人都以为富甲天下的离信侯府该是富丽堂皇,显然鸾夙也做此想。出岫明白她话中之意,只淡淡一笑:“娘娘与妾身无需客套。慕王殿下已向妾身言明了娘娘的身份,若论起资辈,娘娘与先夫还算是表兄妹。” 这话一出口,鸾夙已有些颇不自在地道:“夫人也说了,咱们是近亲,如此夫人也莫要称呼什么‘娘娘’了,我曾沦落何处为生,想必夫人一清二楚。” 听闻此言,出岫亦有些黯然与落寞,为鸾夙的自伤自怜,也为自己曾与之同病相怜。若要当真论起来,她与鸾夙是幸运的,至少都找到了真心相待的人。其实大多数风尘女子,都摆脱不了牺牲色相、以色侍人,直至年老色衰的下场。 出岫有些跑神,猛然感受到来自鸾夙的打量与探究,才想起她方才说了什么。为免鸾夙再自怜自伤,出岫连忙转移话题,浅笑道:“当年非烟姑姑逃婚离家之事,先夫也曾对妾身提及。谁能想到她竟是嫁给了名满天下的凌相,倒也是一桩良缘。” 鸾夙轻轻叹了口气:“只可惜母亲福薄,过世得早。” “如此才显得有情人之难能可贵。”说到此处,出岫终于难以掩饰伤感之色:“这世间变故太多,若要寻到一双白首到老的鸳侣,何其难得。不说旁人,妾身与先夫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鸾夙果然表情一凝,不再说话。出岫见她这般模样,已确定她喜欢的人不是慕王,否则良人就在身边,她绝不会如此神伤。看来传言是真,鸾夙喜欢的是北宣晟瑞帝臣暄…… 想到慕王方才对自己的嘱咐,出岫只得隐晦地劝慰她:“既有赏花人在侧,合该好生把握。若是自己都不珍惜容颜和身子,未等折花便已凋零,才是可惜之事。” 鸾夙闻言一怔,两行清泪已潸然而下:“夫人,你不懂……” 出岫见状,更加确信心中所想。臣暄在北宣做皇帝,鸾夙却嫁到了南熙……这对有情人大约也无望相守了罢!道理虽在这里摆着,出岫还是违心地安慰她:“鸾妃娘娘要好生爱惜自己,终有一日,相思之人,必得相见。” 闻此一言,鸾夙默默地垂首拭泪,哽咽一瞬才换上笑容:“听了夫人的劝解,我心里舒坦很多。不知为何,我只觉与夫人十分亲近。” “娘娘不知为何,妾身却知晓。”出岫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看着鸾夙略显迷惑的憔悴容颜,只柔声道:“娘娘未出小月子,不宜操劳多虑,若想知晓什么,大可去问慕王殿下。” 她们自然是亲近的。“南晗初,北鸾夙”,都曾沦落风尘,都曾艳绝天下;也都在芳华正茂时觅得良人,历经传奇;而如今,都与相爱之人相隔天涯…… 出岫并未对鸾夙道破自己曾经的身份,其实她私心里,是不想让外人知道她是名妓晗初。她不愿为云氏的名望抹黑,更不想为云辞的身后英名抹黑。但出岫知道,如果鸾夙向慕王问起这其中内情,后者必会如实相告。 眼见劝慰得差不多了,出岫望了望窗外天色,起身道:“云府琐事繁多,妾身先行告辞,得空再来与娘娘说话。” 鸾夙只点头,没有多做挽留,但执意将出岫送到了院落外。 ***** 与鸾夙作别之后,出岫凭借来时的记忆,熟门熟路折回慕王的书房向他复命。 “世人都道出岫夫人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夫人方才只走了一次,便记得这来回之路。”慕王负手客套道。 出岫向来记性甚好,初来云府时,她也是走一遍就记得府内曲曲折折的路了。然而此刻听闻慕王这话,仿佛他是有些怪罪的意思,出岫拿不准,索性淡笑道:“冒犯殿下了。” 慕王摆了摆手:“她如何了?” “该说的都说了,娘娘冰雪聪明,想必思索一两日便会想通。”出岫回道。 闻言,方才还紧绷着情绪的慕王霎时放松下来:“于公于私,夫人都是本王的恩人。” 恩人?若要说恩,最初是慕王先救了她一命呢!出岫垂眸轻叹:“云氏传承数百年,看似繁华如旧,实则早已人心涣散,处处皆是铜臭味。殿下成大事在即,能看得上云氏,是云氏的福分。” 慕王沉默一瞬,才郑重回道:“夫人不惜以半数家产支持本王,此等恩情,本王没齿难忘。夫人放心,待本王事成之后,巨资必定双倍奉还,再助夫人断了后顾之忧。” 两人又回到了方才密谈的话题上。出岫笑道:“家财是小,人心是大。殿下事成之后,只需助我云氏扫清内患、保住昌盛即可。” “夫人之胆色,果非寻常女子可比。你放心,若是事败,本王绝不会拖累云氏。”慕王的爽利令出岫很是惊讶,况且,他还主动做下这等保证。 出岫自然也不甘示弱,很是自信地回道:“云氏经营数百年,这点自保之法还是有的,殿下放心。” 慕王点了点头,忽然不再说话,良久,好似忆起什么旧事一般,长声叹道:“一别三载余,再见夫人,当真教人慨叹世事无常……” 慕王的这句话,亦是令出岫感到无限唏嘘。回想从前与南七公子在北熙的相识,再到如今云氏与慕王府的牵绊,都好似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妾身也不曾想过,云氏与鸾妃娘娘还有这层关联,更未料到,竟会与她以这般身份彼此相见。”这句话出岫是故意说的,她如今已捏准了慕王的软肋。 慕王却犹自未觉,只以为出岫是随口感叹,便噙笑附和:“‘南晗初,北鸾夙’,谁能想到夫人会嫁入云氏,鸾夙也成了本王侧妃。” 这一句话,令两人都沉浸在了对无常世事的怅然之中,谁也没有再开口。 半晌,还是慕王打破沉默:“犹记本王初见夫人,是在北熙黎都怡红阁。实不相瞒,当时本王听闻镇国王世子臣暄乃是爱花之人,猜测他必定会去观赏南熙第一美人,才设法进入夫人的香闺之中,欲与臣暄见上一面,共商大计。” 原来慕王那日躲在屋子里,是为了结识臣暄,商议合作事宜……出岫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前因后果。 “当日殿下藏在我的寝闺之中,着实吓人得紧。只是镇国王世子前脚进门,妾身尚未看清他是何模样,便有一群杀手闯进来行凶,说来还应多谢殿下出手相救才是。”再想起当年的惊心动魄,出岫忽然有些怀念起来。 这一次,云氏暗地里支持慕王举事,也算是她偿还三年多前慕王的救命之恩罢。 出岫不知这段往事还牵扯出了臣暄、鸾夙、慕王三人的相识经过,只兀自感慨着“无巧不成书”。 而此刻慕王聂沛涵更是感慨万千,不禁想起救下出岫之后所发生的故事: 当日臣暄在黎都怡红阁被人刺杀,连累晗初也受到危险。他一念而起先救下晗初,再赶去欲救臣暄时,便瞧见鸾夙将人救走了。 若是当初他忽略晗初而先救臣暄,便不会遇到鸾夙,如此也没了三人那些爱恨纠葛。可倘若当时他任由手无缚鸡之力的晗初被杀,则如今自己夺嫡谋事,又哪里能轻易得到云氏的巨资支持? 可见苍天那只翻云覆雨之手,早已将世事安排得诡异绝妙。 慕王越想越是感慨,只觉得滋味莫辨、时悲时喜。出岫看在眼中,情知不便叨扰,遂识趣地道:“今日出来久了,府中必定积攒许多事务,且容妾身先行告辞。” 只这一句话,便将彼此的身份从往事拉回到现实之中。慕王并未多做挽留,又亲自将出岫秘密送回云府,只怕她路上有了闪失。 回到云府之后,出岫所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去荣锦堂向太夫人禀报密谈结果,而是唤来竹扬,很是慎重地交代她:“你悄悄去一趟小侯爷的私邸,告诉他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7章 人事易分花易落(八)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从慕王府归来的第三日,恰好是七月初一。南熙皇城传来消息,道是聂帝已下旨为慕王赐婚,命他娶左相庄钦之女为正妻,也就是名正言顺的慕王妃。 消息一经传出,立时在南北两国引起轩然大波!众所周知,慕王乃是戎马之人,出身行旅,在武将中颇具威望,可在文臣中却无甚支持者。但左相庄钦不仅是文臣之首,门生更是遍布天下!慕王与左相联姻,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聂帝已经开始扶持慕王在文臣中的地位了。换言之,聂帝想让慕王文武兼修。再深一步分析,慕王大约是聂帝心中的储君人选…… 这对于刚刚取得明氏支持的四皇子福王而言,是个不小的打击。须知皇后明臻的亲兄长是右相明程,而慕王的未来岳丈是左相庄钦…… 一个右相,一个左相,在南熙朝内是出了名的不对付。右相处世圆滑,左相正直孤高,无论是为人还是政见都相去甚远。而这两人也互相牵制对方,微妙地制衡着朝内局势。 就目前看来,右相略胜一筹,因为其妹是当朝皇后;可左相胜在门生众多,在南熙民间也德高望重。此次慕王与左相结亲,显然是聂帝有意立其为储君。若当真如此,只怕明氏“后族”的头衔早晚会被庄氏所取代,明程这个国舅兼右相,大约也敌不过未来的国丈兼左相了。 出岫得到消息之后,更是心焦不已: 其一,聂帝赐婚慕王,福王必不会坐以待毙,两王夺嫡一触即发,慕王第一步便会就近钳制住沈予,用以要挟文昌侯; 其二,慕王即将去皇城京州迎娶左相嫡女,倘若让他先走一步,就算沈予尾随离开房州,也大有可能在路上遭到他埋伏; 其三,如今聂帝已算公然表态支持慕王,云氏又在暗中资助,慕王的赢面显然更大。若福王当真夺嫡失败,整个文昌侯府必会遭殃,若想保住沈予,必须让他尽快娶云想容了! 箭在弦上,沈予已不得不走! 出岫只得再去了一趟慕王府,明里是恭喜慕王大婚之喜。她知道,南熙皇子娶正妻都要在皇城完婚,由聂帝亲自主持,于是便小心翼翼地打听:“殿下准备何时启程去京州完婚?” “不日启程。”慕王回答得十分隐晦:“此次本王赴京,一来一回至少四月,若是筹谋得当,一切便可尘埃落定。” 不日启程?到底是哪一日?可会与自己的计划相冲突?出岫在心中盘算着,面上却是粲然一笑:“妾身先行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慕王闻言并未表露得意之情,沉吟片刻忽然开口请道:“本王不在房州的这四月之中,请夫人得空前来看看鸾夙。” 出岫痛快地应下:“殿下放心,妾身与鸾妃娘娘不仅沾亲,而且带故。妾身会时常来陪娘娘说话的。” 这一次登门拜访,出岫原本以为慕王会是意气风发,谁料想,他话语之中竟然如此落寞。 此时此刻,风采绝世的南熙慕王也不过是个痴心人罢了。所爱的女子不爱他,他空得到鸾夙的身,却没能得到鸾夙的心。如今,还要为了权势地位而另娶她人……情之一字,爱而不得,最难受也不过是如此了。 相比之下,至少她和云辞曾经相知相爱过…… 想到此处,出岫不禁有些同情起慕王。但为了沈予,她只得逼迫自己硬起心肠,借此机会算计他:“云氏的钱庄遍布各地,既然您举事在即,不若趁此机会,让暗卫分赴各地押送现银回来,以备您不时之需。” 也不知是即将得势的缘故,还是因为情场失意,慕王并未多做斟酌,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应承下这个请求,并给了出岫离开房州所用的通关文牒。 出岫唯恐慕王会矢口反悔,连忙趁热打铁召集暗卫,吩咐他们前往各地押送云氏钱庄的现银。这件事出岫自知瞒不过太夫人,便也如实禀告,得到了太夫人的首肯。 可有一件事她没有对太夫人坦诚——她准备将沈予混在这些暗卫里送出城去。 这个法子出岫酝酿了很久,即便没有云想容半途杀出,她也早有准备按此方法送沈予出城。只是如今,有了云想容的逼婚,出岫送走沈予之后的嫌疑也会小很多,至少慕王看在云氏巨资支持的份上,大约不会怀疑她帮助沈予逃跑。毕竟如今沈予已算是慕王的敌人,而云氏是慕王的盟友。 ***** 七月十五,月圆之夜,却注定了人月无法两团圆。云氏新任当家主母出岫夫人,亲自送两百暗卫出城,分赴各地押送现银回来。 夏风本是徐徐,出岫却觉得风声猎猎,她望着旷野里漆黑一片的夜色,以及夜色下待命的两百暗卫,心中是五味陈杂。这一次,她以公谋私了。用押解现银当幌子,用两百暗卫当幌子,送沈予出城。 这是当世最为神秘的组织之一,云府豢养了数百年的死士,不仅忠心耿耿、服从命令,且武艺高强、身手出众,比之南北两国最为纪律严明的军队也不遑多让。因为他们大多在夜中行动,又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久而久之便得到一个称号——“云氏暗卫”。 前往曲州、慧州等地的暗卫们相继离开之后,最后一批暗卫也已准备就绪。每人皆身穿夜行黑衣,脸覆银色假面,左肩之上统一绣着云氏的祥云徽标,俯首跪地恭敬待命。 虽然他们是跪着,但那身姿却无比挺拔,也无比……视死如归。 今晚的最后一批暗卫,也是暗卫中最精良的五十人。他们明里的任务是远赴京州押解银钱,但暗地里其实另有更重要的任务——护送沈予。 这是出岫所能想到的最稳妥的法子,也是她所能做到的极限。 明明知道沈予就掩藏在这一批人当中,但因为暗卫们都身穿统一的黑色夜行衣,又都是以甲覆面,所以出岫认不出来,她不知道这其中哪一个才是沈予。 为了做戏做真,也为了引开慕王的视线,出岫已很久没有见过他,彼此往来全靠竹扬秘密传话。她其实很想再看沈予一眼,再嘱咐他一句,只因她知道,今日过后便是再见无期。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面对沈予一径的深情付出,出岫不是无动于衷。可感动归感动,感激归感激,她与他终是无缘。没有人能取代云辞在她心中的地位,没有人…… 想着想着,出岫竟有些鼻尖酸涩。可在这些暗卫面前,她不能落泪,她要维持当家主母的威严。出岫强忍泪意,目光从每个人身上一一划过,试图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可,她最终还是失望了。 也罢!这该是好事,证明沈予隐藏得够深!连她都认不出来,想必即便慕王在场,也认不出来了罢。 出岫唯有凝着嗓子,冷声道:“你们是优中选优的暗卫,从无败绩,这一次也只许成功,务必将人安全送到京州!” “必不辱命!”五十余人齐声回道,掷地铿锵,仿佛随时随地能为云氏的命令而牺牲一切。 出岫冲着暗卫头领略微点头示意,头领便对众人命道:“启程!”言罢一众黑影已翻身上马,动作整齐划一、干脆利落。 夜半的夏风吹起,伴随着旷野里诸多马匹的嘶鸣声。出岫重新坐回马车之上,微阖双目想要忽略那突如其来的离别悲伤。 车辇又开始辘辘而行,耳边风驰电掣的声音不断响起,是暗卫们出发了。他们都持着慕王特批的文牒,夜中出城也无人会阻拦。只要能出了烟岚城……沈予出逃便算是成功一半了。 出岫死死攥着手心,任由马车驶回云府。不知为何,她只觉心跳得极快,除却与沈予分别的悲伤之外,还有一种惶恐与不安的情绪。 良久,就在马车快要回到云府之时,出岫又似想起了什么,倏然睁开双眸对驾车的竹影道:“去南城门!” 云府坐落在烟岚城北,去京州却要从南城门走。倘若此时再去南城门,几乎是要穿越整座烟岚城了!竹影感到有些诧异,可到底不敢违逆出岫之意,只得调转车头又往反方向驶去。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恰在此时,一个黑色身影骑马飞驰而来,远远便能瞧见那银光面具闪耀非常。出岫撩开车帘望去,以为是沈予,谁知待到近处定睛一看,是暗卫头领。 “夫人!慕王的人马在南城门将兄弟们截住了!说是要一个个取下面具看过长相之后,才让离开。”头领一边翻身下马,一边亟亟禀道。 出岫闻言大为震惊,暗道莫非是慕王发现了什么?“荒唐!他聂沛涵当我云氏是什么?”出岫又恼又怕,只好自己给自己壮胆子,对头领命道:“你先回去告诉他们,我随后就到!一切等我到了之后再说。” 暗卫头领得命而去。 竹影见状也不禁加快赶车速度,不过半个时辰,便已赶到了南城门下,比平时要早了至少小半个时辰。 天上的圆月已悄悄隐匿在了密布的乌云之中,仿佛昭示着今夜会有一场不寻常的干戈和异动。出岫提着精神不敢有半分懈怠,马车未停已迫不及待地撩开车帘看去。 南城门底下插着数支火把。火光之下两拨人马正在紧张对峙。一拨人军服在身,足有百余人,一看便是慕王麾下的亲卫;另一拨人银光覆面,身着黑衣,不多不少恰好五十人,正是最后一拨出城的云氏暗卫,也是将要前往京州护送沈予的那批。 出岫未到跟前已远远感到血腥杀气,心思也随之沉到深渊。慕王……还是怀疑了! 心思转了几瞬,马车已停了下来。出岫在竹影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故作沉稳地对慕王亲卫中的领头人道:“妾身云氏出岫,欲请见慕王殿下。” 此时出岫已难以抑制声音中的颤抖,幸而场面上气氛凝滞紧张,两拨人马都高度集中着注意力,便也无人察觉她的异样。唯有方才竹影扶她下车时,能感到她冰凉的手心里沁出的冷汗。 慕王果然是治军严明。若换做其他军队兵士,听到“云氏出岫”这四个字,想必都难掩好奇之心,早就回头来看了。可慕王的亲卫却纹丝不动,各个面色紧绷与暗卫对峙着,如同蜡像一般。只有那领头人循声望来,客气地道:“见过夫人。” 出岫哪里还有闲功夫与他客套,不禁又道:“劳烦大人通传一声,这其中想必有什么误会。我云氏暗卫出城,乃是得了慕王手令的!” “本王在此。”出岫话音刚落,一个挺拔的黑衣男子已从一众亲卫之中走出,双手背负、面带魅笑、风采绝世、心思莫辨,不是慕王聂沛涵是谁? 他竟然亲自来了南城门! 看来,沈予是难逃此劫了! 出岫下意识地往那五十暗卫中看去,确信看不出哪一个是沈予,才略微安了神。她几乎是咬着牙,勉强凝眉质问慕王:“殿下此举乃是何意?这些暗卫出城,难道不是您允准的?” “自然是本王允准的,”慕王魅笑不变,绝世容颜看向出岫,“不过本王如今改变主意了。你这些暗卫若要出城,必当取下假面,待本王亲自验人之后,才能放行。” 出岫心中猛然一沉,面上表情更是郑重:“殿下何必多此一举?您可知云氏暗卫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若要他们揭下面具,唯有一死。” “凡事都有特例不是吗?”慕王仿佛打定了主意不为所动,他朝暗卫的方向瞟了一眼,才又看向出岫道:“正因为这些暗卫乃是身负重任,本王才必须万分小心。” 万分小心?出岫冷笑:“那为何慕王不查前几批出城的暗卫,偏偏为难去京州的这一批?”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底气十足,面沉如水再次质问:“殿下这是不相信妾身?还是不相信云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8章 人事易分花易落(九)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底气十足,佯作恼怒质问慕王:“殿下这是不相信妾身?还是不相信云氏?” “夫人言重了。本王自然相信云氏,怕只怕有人浑水摸鱼,不仅耍弄了本王,也坏了离信侯府的威名。”慕王笑意未减,语调无甚起伏很是冷凝。 慕王只说相信云氏,却未说相信她…… 出岫听出来了,又哪里肯让步?便凝着声音不甘示弱:“殿下可想清楚了,暗卫是我云氏的死士,取下他们的面具,便犹如打我云氏的脸面!” 听闻此言,慕王凤眼微眯,一双长眸在出岫面上打量半晌,似是极力忍耐着怒意,又似在斟酌什么,继而再道:“本王冒犯在前,先给夫人赔个不是。但今日这些暗卫的假面,必须要取下来!” 出岫闻言惊怒不堪,这已不仅仅是关乎沈予安危的问题,亦是关乎云氏威望的问题。她抬起清眸决然地与慕王对视,冷声道:“数百年来,还没有谁敢要求云氏暗卫取下面具。如今虽说云氏已今非昔比,又支持慕王,但这旧例决不能破,您也不该提这过分要求。妾身当不起云氏的罪人!” 即便放弃北熙产业,即便出资支持慕王,但云氏并非南熙仕族,也与他聂沛涵没有隶属关系。这等要求,她怎能答应? “看来云氏是没有福气为慕王效劳了。”出岫右手一抬,打算示意暗卫们撤退。 谁知一个手势指令还没落下,前方空荡荡的街道上忽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众人一致循声望去,只见一人一马匆匆行来,那骑马之人是个年轻男子,手中还持着一具火把。 出岫竭力看去,待那人走到近处才看清楚,来者是慕王的贴身侍卫岑江。火光映照之下,岑江一脸焦急之色,翻身下马跪地禀道:“属下岑江,有要事禀告。” 慕王瞧见岑江的模样,脸色霎时一变,沉声问道:“她怎么了?” 她?想必是指鸾夙罢?出岫侧耳倾听,但见岑江已起身行至慕王身边,颇为欲言又止。 慕王顺势转首看了出岫一眼,又对岑江道:“出岫夫人不是外人,你但说无妨。” 岑江这才开口回禀:“鸾妃娘娘滑胎之后身子未愈,今晚突然腹痛难当……府里的大夫束手无策,属下便私自做主请了沈小侯爷前去诊治。这会子让管家陪他抓药去了,您看……” 岑江话还没说完,出岫又是心中一惊。沈予在为鸾夙诊治?那这五十暗卫之中……他没来? 想到此处,出岫长松一口气,再抬眸去看慕王,果见他表情阴晴不定,也不知是担心鸾夙还是怎的,蹙眉不语。 出岫只觉底气又足了几分,冷冷问道:“慕王殿下,您是要回府探望鸾妃娘娘呢?还是要继续验查我云氏暗卫?” 慕王看向出岫,却也只是看着,没有任何表态。 出岫作势叹了口气:“云氏豢养暗卫数百年,这片银光假面对他们而言,等同性命。若在外人面前露了真面目,便唯有一死。” 出岫话语不卑不亢,又略带遗憾,就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此时是不是在做戏:“想我云氏真心支持殿下,您却并不领情,反生怀疑。既然如此,妾身也无话可说了。慕王咄咄相逼,非要打我云氏的脸面,这事只有作罢。” 她记得太夫人曾说过的话,自己年纪轻,又是个寡妇,即便说错什么话,慕王也不会多做计较。因此,她也就放开胆子了。这般一想,出岫已再次抬手,一个“撤退”的手势便要落下。 就在此时,慕王终于开了口:“夫人息怒,是本王冒犯了。兹事体大,本王难免过于慎重。再者常言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听到最后这句话时,出岫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几乎能想象到沈予留在烟岚城的下场了!行事狠戾阴鸷的慕王,又怎会轻易放过他? 出岫眸光转了几转,一个失神便没有立刻回话。可看在慕王眼中,还以为她仍在生气,便只得再退一步,攀上交情:“鸾妃染恙,本王不便在此久留。云氏是她的母族,算来本王与云氏也是姻亲……今日冒犯之错,改日自当上门向太夫人和夫人当面谢罪。” 出岫是识趣之人,眼见慕王已赔了罪,也知晓自己不能太过分,便佯作软下声音,道:“您是妾身的救命恩人,妾身感激您还来不及。如今云氏与慕王府同气连枝,妾身又怎会拆您的台?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罢。” 慕王听此一言,便知出岫已解了气,他尴尬地轻咳一声,再道:“如此,这里就有劳夫人照看了,本王回府看看鸾妃。” “请代妾身向鸾妃娘娘问好。”出岫再道。 这句话想必很合时宜,但见慕王的面色又缓和几分,对出岫颔首致意:“多谢夫人,本王一定转达。”言罢他已示意亲卫们撤退,又命人牵过坐骑,翻身上马与岑江飞驰而去。 慕王的亲卫头领一直站在不远处,方才也将慕王和出岫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眼见慕王破天荒地伏低赔罪,他大感诧异的同时,也不禁对出岫高看几分,走到她身边礼道:“方才小人多有唐突,还望夫人海涵。” 出岫也不看他,只淡淡道:“大人言重了。现下你的人马是否可以撤退了?” 那亲卫头领碰了个软钉子,也没再多说,带着百余名慕王亲卫匆匆离开。为方便云氏的暗卫出城,临行前他还特意吩咐守城将士先行回避。 南城门下终于又恢复了诡异的寂静,方才还冷凝对峙着的气氛也松懈下来。五十名暗卫从始至终都没有做过声,如今亦是做待命状。 出岫望着空空荡荡的城下街道,情知沈予今夜既然被鸾夙的病情绊住,便无法出城了。可这些暗卫们却不得不走…… 错过这次机会,出岫不知沈予还逃不逃得出去。但今夜他没来,其实算侥幸逃过一劫,也变相保下了云氏与慕王的关系。想到此处,出岫略感安慰,但又觉得浑身无力,已没有精神再去指挥暗卫,便吩咐竹影道:“你让他们出城去罢。” 竹影深深蹙眉:“小侯爷还没到。” “他今晚来不了了……只有再寻其它机会。”出岫低眉叹道,走了几步打算返回车上。 岂料,此时街上忽又想起一阵马蹄之声,来者一身黑衣,脸戴银光假面,那身形……万分肖似沈予! 出岫只觉得又惊又喜,未等沈予走近,已连忙示意竹影:“快!将他带到车上来!”说着已率先上了马车。 片刻后,打扮成暗卫模样的沈予也坐上马车,顺手取下面具,对出岫笑叹:“今夜好险,我都出了一身冷汗。” 这一个多月里出岫一直避见沈予,演着两家决裂的戏份。此时甫一瞧见他,还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她也难免眼眶一热,有些激动又有些斥责地道:“你到底怎么回事儿?要吓死人吗?” 沈予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吊儿郎当的模样,坏笑一声解释道:“我也不想啊!我刚准备更衣出门与你会合,慕王府的人就找上来了,说是他的侧妃身子不适,请我去诊治一番。我那个惊啊!还以为是‘请君入瓮’的戏码,斟酌半晌才壮了胆子过去。” 沈予当时唯恐生变,便将暗卫的衣裳穿在里头,外头再套上自己的衣服,随慕王府的管家走了一趟。临行前,他还不忘背上药箱,又在箱子里放了两把匕首和暗卫专用的银光假面。好在当时天色已晚,也无人发现他多穿了衣服,更没人去注意他的药箱。 来到慕王府后,沈予便为鸾夙诊治了一番。其实鸾夙的身子并无大碍,不过是滑胎失调落下的病症。沈予眼看再不脱身就赶不上出城,便借口说这位鸾妃娘娘病情严重,慕王府没有合适的药材,他要回自己府中取药。 鸾夙在慕王心中的地位如何,整座慕王府上下皆知。侍卫岑江把沈予的话当了真,也不敢怠慢,连忙出门向慕王禀报,让管家带着几个侍卫去陪沈予回府取药。 沈予毕竟是有功夫在身的人,一出慕王府便两三下打昏了管家和王府侍卫,又解开马车上套着的马,一路飞奔赶来南城门。 沈予三言两语将今夜发生之事说完,出岫却听得胆战心惊,不禁亟亟道:“慕王府就在城南,离此处不远,他若回府发现你逃跑,怎会轻饶于你!事不宜迟,你赶紧出城去罢!” 眼下慕王是关心则乱,牵挂心上人的病情才会如此大意。若等他冷静下来仔细回想,必然会发现这其中的破绽!出岫不敢赌,也不敢再让沈予赌……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出岫再对他道:“这五十暗卫路上任你差遣。你回京州之后,我会立即向文昌侯府施压,让你在最短时间内迎娶想容。你……多保重。” 沈予点了点头,但身形却未动,只一双潋潋深眸回望出岫,目光中写满了不舍与牵挂。就在出岫以为他要下车之时,他却忽然伸手握住她一双柔荑,郑重其事地问道:“晗初,你舍不得我是不是?你不想让我娶云想容是吗?” 出岫尚未反应过来,已感到沈予紧了紧手中力道,语气灼灼地表白:“只要你开口说让我留下,我便不走了,云想容我也不娶了!” 出岫低眉望着沈予宽厚的手掌,自己的一双手正被他紧紧握着,那温热的触感令她无比安心。可,她又何德何能要他以性命来守护?留在房州,他唯有死路一条。 出岫只好强忍着鼻尖酸涩,抬眸直直斥责他:“你胡闹什么?!”说着已从他掌心里抽出双手,掩于袖中。 果然。沈予失落了,但对他而言,出岫拒绝是在意料之中。他缓缓抬手为自己戴上银光假面,将表情隐藏在面具之后,没有再说一句话。 出岫见他还不下车,终于是急了,狠下心再道:“你死心罢!从前、如今、往后,我都不会喜欢你!开弓没有回头箭!云想容你不得不娶!”言罢她已探手为沈予掀开车帘,干脆利落地看向他:“保重。” 假面后的那双俊目终于没了任何神采,没有失望,亦无不舍。沈予顺着出岫掀开的车帘探出身去,只一瞬却又忽然转身,握住她的手放下车帘,同时飞快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继而,身形一闪,人已离开马车。 出岫只觉自己手上一热,腰身一紧,唇上已被擦了一下。滚烫、灼热、柔软,盈满沈予独有的气息。她下意识地再次掀开车帘望去,沈予正背对着她牵过马匹,缓缓走入暗卫之中。 虽然他只留给她一个背影,但那身姿很是笔直挺拔,也足够,孤独决绝…… 出岫不敢再多看一眼,匆匆对竹影一摆手,示意他下令让暗卫出城。继而她再次放下车帘,坐回马车之中。 数十匹骏马同时嘶鸣而起,朝着烟岚城城外疾驰而去。不消片刻,城门下已然空空如也。出岫怔愣地坐在车上,手中还死死攥着车帘一角,稍不小心,已用力过度将车帘拽了下来。 没有了帘子的阻挡,夜风阵阵灌入马车之中,吹起出岫一缕发丝,恰恰好拂过她的唇角。那微痒的触感,一如片刻之前的匆匆浅吻。 出岫深深吸着空气中残留下的药香,抬眸朝马车外再次望去。眼前唯有竹影独立于夜风之中,哪里还有那闪烁的银光与杀气?只剩下一片空空荡荡的萧瑟而已。 面对此情此景,出岫终于落泪了。但此时此刻,她却不知自己为何而哭,又在哭些什么。也许该说的、该做的,都已凝结在了这沉默的眼泪里。 人事易分,残花易落。这动荡乱世,终于要揭开帷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9章 婚事波折费周章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就在沈予出逃的第二日,慕王聂沛涵便借口成婚之事,启程南下京州。出岫知道他是去追击沈予去了,否则不会走得如此匆忙。但,慕王临行之前并未有任何表示,甚至没有一言半语留给云府,因而出岫也摸不清楚,慕王到底知道了多少,又怀疑了多少。 至少,从表面上看,如今慕王用得着云氏,一时半刻也不会发难。但若往长久来看……出岫唯有抓住与鸾夙的关系,希望将来慕王得知事实真相时,会看在云氏是鸾夙母族的面子上,亦或者是自己与鸾夙的交情上,不予计较。 出岫知道,凭借云氏暗卫们的速度,以及沈予逃生的决心,慕王是铁定追不上了。再者,各地还都有自己人在襄助打点,藏个人也无甚困难。这不禁令出岫暗中松了口气,只等着沈予脱逃房州的消息传来。 只要离开房州,离开慕王的封邑……剩下的事,不仅云氏暗卫会处理,想必四皇子福王也不会对沈予坐视不管。 可这事最终还是让太夫人知晓了。出岫受了家法,理由不是因为她帮助沈予逃脱,而是她忤逆了慕王,将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慕王玩弄于鼓掌之中,并且,极有可能已露出了破绽,搭上了云氏的前程。 受的家法不算重,因为要维护出岫作为当家主母的威严,受伤处都在衣裳下面。家法过后,出岫的背部几乎脱了一层皮,血淋淋得让淡心瞧着都吓哭了。幸而有沈予留下的珍贵药材,后期又调理得宜,因而无甚大碍,也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疤痕。 饶是如此,出岫还是在榻上躺了大半个月才能下地。但,她从未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 当她身体完全复原,已是足足一个半月之后,时间也到了当年的八月底,九月初。与此同时,暗卫也有消息传来——沈予已成功回到京州文昌侯府,但慕王还在前往京州的路途之上。 出岫不敢想象,从房州到京州,少说也要将近两月时间走完的路途,沈予是如何在一个月之内就走完的。不眠不休吗?即便有云氏的暗卫沿路安排,只怕他也是吃了不少苦头。 虽说心中觉得感慨,但面子上该做的戏还是要做。就在沈予回京的消息传来的第二日,出岫奏请太夫人,请她亲自修书向文昌侯府逼婚。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一切也完全从简,因为知道这桩婚事是板上钉钉,所以这边厢逼婚的书信刚送出去,那边厢二姨太花舞英已开始迫不及待地为自家女儿准备嫁妆了。云府近几年死的死、走的走,实在太冷清太晦气,因此大小姐云想容的婚事很令仆婢们期待,好似也为阖府增添了不少喜气。 一切都是暗藏风云,但又在无声之中如愿地进行着。只要忽略所有事件中当事人的感受,则看起来每桩事都是皆大欢喜、完美无缺。 十月初十,慕王在京州大婚,娶左相庄卿之女庄萧然为妻。早在九月底,出岫已修书告知身在京州的云羡,请他代为出席慕王的婚宴。毕竟如今云府之中多为女眷,丧夫的丧夫,待字闺中的待字闺中,唯有世子云承一个男丁却也年纪尚幼。于是,三爷云羡的出面恭贺便显得理所应当,也不算失礼。 好巧不巧,慕王成婚的翌日,文昌侯府的聘礼送到云府。二姨太花舞英笑逐颜开,云想容则是一脸娇羞。原本该合计两家的婚事了,岂料,半路起了一桩风波——南熙九皇子、诚郡王聂沛潇忽然派人上门提亲。提亲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她云府大小姐云想容,但,只是做他诚郡王的侧妃。 这可让花舞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自家女儿若是嫁给沈予,名正言顺理所应当,而且是做正妻。但文昌侯府形势微妙,日后命运如何还是两说,多半要靠云府救命; 自家女儿若是嫁给聂沛潇,便鱼跃龙门成为皇亲,对于云氏的地位也是锦上添花。但,九皇子生性风流,放浪形骸虽不比沈予,却也差不了多少,更何况,云想容嫁过去还只是个侧妃…… 最终,二姨太花舞英偏向了九皇子,并且去找云想容商量。云想容一副任人做主的模样,并不表态。无法,花舞英便又去荣锦堂找太夫人,心里打定主意,无论受到何等侮辱,也要促成女儿的这桩婚事。 谁知恰好碰见出岫也在场,而且正正也是来商议此事。花舞英不禁有些搁不住脸面了,论理而言,如今的当家主母是出岫,她自然该先来找出岫商议;然而她却绕过出岫径直找到了太夫人,这算是越级,更何况还被出岫抓了个正着。 “二姨娘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派人请你过来。”出岫表情淡淡,看不出什么不悦之色。 花舞英只尴尬了一瞬,想起来意便厚着脸皮道:“太夫人、夫人,我是为想容的婚事来的。” “我也是为了想容的婚事。”出岫回道。 花舞英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摸清楚太夫人和出岫的意思,便开门见山道:“我也不瞒着,我想问问关于九皇子又来提亲的事儿,您二位怎么看?” 太夫人瞟了出岫一眼,后者看懂暗示便开口道:“文昌侯府是四皇子党,但九皇子与七皇子交好,显见这明里是婚姻之争,暗里却是两派的权势之争。如今九皇子忽然提出迎娶想容,大约是不想让云氏落在四皇子手中,亦或者是想彻底断绝云氏与四皇子的关系罢。” 花舞英听得半懂半不懂,亟亟道:“夫人,我不是问您这个,我是想知道,您心里是想做主将我们想容许配给谁?” 出岫闻言,不假思索地道:“自然还是按原来的计划,让想容嫁去文昌侯府。” 嫁去文昌侯府?花舞英大为不满:“那您还与太夫人商量什么?这便是你们商量的结果?” 出岫一怔,有些不解她话中之意:“母亲与我商量的不是想容该选谁,而是该如何回绝九皇子。” “回绝九皇子?”花舞英听了此话终于按捺不住,直跺脚道:“不可!不可!我已与想容商量好了,要选九皇子为婿!他堂堂皇子,不计较想容是庶出,也不在意她已订过亲,还诚心来求娶,必是要嫁这个的!小侯爷当初答应娶想容,原本就勉强得很。想容嫁过去怎会有好日子过?” 至此,出岫终于发现了问题:“二姨娘,您说您是与想容商量好的?她不是对小侯爷痴心一片吗?怎会同意另嫁他人?” 花舞英支支吾吾了半晌,才道:“是我的意思,但想容没否决。” 出岫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得劝她改变主意:“二姨娘,我方才说了那么多,便是想告诉你,九皇子娶想容的动机并不单纯,乃是为了拉拢云氏,也是不想让四皇子占了先机。这种权谋联姻,想容嫁去又岂会有好日子过了?更何况,九皇子是出了名的风流,人品如何也尚不可知,哪儿有小侯爷知根知底来得可靠?” 花舞英却早已准备好说辞,试图劝说出岫改变主意:“如今咱们不是与慕王走得近吗?慕王还娶了当朝左相之女,这不明摆着他的赢面更大!九皇子与慕王交好,众所周知,他若迎娶了想容,看在云氏的面子上又怎会亏待她?亲上加亲不好吗?有了这层关系,不怕慕王他过河拆桥!” 花舞英说到此处,见太夫人和出岫都细细听着,索性一股脑儿全部道出来:“还有,九皇子是聂帝的幼子,也是老来子,向来得宠,母族又显赫。既然如此,就算最后慕王事败,九皇子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牵连,想容的日子也不至于艰难。可若是跟了小侯爷……万一四皇子倒台,第一个遭殃的便是文昌侯府啊!想容作为沈家的媳妇,必然也会受到牵累……” “胡说八道!”花舞英话音刚落,太夫人已开口呵斥:“你以为嫁入皇室,就能保住想容了?我告诉你,她嫁给聂九只是做妾!妾是什么地位你自己不知道吗?聂七若想过河拆桥,就算你把想容嫁去做正妻也不管用!” 太夫人说话毫不客气,对花舞英句句不留情面:“你自己做了一辈子妾,还想让女儿也跟你一样?就这么下贱的想法?我云氏岂能让女儿嫁去做妾?即便是入两国皇宫为后为妃都绰绰有余!聂九以侧妃的名分来求娶想容,这原本就是侮辱!也只有你这小家子妇人才会当成是抬举!” 一顿话劈头盖脸,将花舞英说得不敢再反驳。诚然,做妾是不如做正妻,可也要看是做谁的妾……这话她只在心里犯着嘀咕,却也没敢说出来。 出岫见太夫人疾言厉色一番,二姨太花舞英也不敢做声,便出面缓和气氛:“二姨娘糊涂了,小侯爷为人重情重义,想容也算对他有恩,以后他不会亏待想容的。至于九皇子……还当真难以预料。咱们云氏如今衰落只是一时的,你也不能轻看了咱们。” 话到此处,出岫顿了顿,只觉得心头有些酸涩,却还是按照脑中过了千百遍的想法,劝说道:“想容与小侯爷也算两情相悦,咱们还是别再节外生枝了。再者云府已接了文昌侯府送来的聘礼,若再悔婚,对想容的名声也不好。依我看,你替她将嫁妆收拾得也差不多了,明日便知会文昌侯府来接新娘子罢!” 听了此话,花舞英才恍然大悟,为何女儿想容对待婚事并不表态嫁谁,只说听凭做主。因为,她早就猜到了最终归宿是沈予,而且只能嫁给沈予!所以,她就不说话了,不得罪自己这个亲娘,也不得罪太夫人和出岫。 活了大半辈子,花舞英终于发现,她最值得引以为傲的事儿,是生了个出众的女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0章 恩债情债两难全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婚事还是按最初的构想进行。依照南熙嫁娶的习俗,文昌侯府很快请了当朝礼部尚书前来请婚,其后云想容便带着精挑细选的丫鬟奴仆,还有令人骇然的巨额陪嫁,浩浩荡荡前往京州与沈予正式拜堂成亲。在这期间,按例女方家眷是不能与新娘子见面的。 关于九皇子中途插足求娶的意外,也让太夫人找了个好理由圆了过去,自然,是要沈予来背这个黑锅。大抵借口是: 沈予误闯云想容的闺房时,不止是对她轻薄一番,而是毁了她的清白。当初云府为避免家丑外泄,又为了能逼迫沈予负责,才对外声称他只是误闯闺房而已。在这种情况下,云府自然不能将身子不干净的云府大小姐嫁给九皇子,因而只能婉言拒婚,并深表遗憾。 这番说辞实在绝妙,几乎令人找不出破绽,只不过委屈了沈予。好在他与云想容终究要成婚的,从前又是风流成性,太夫人才能寻到这么好的说辞。 “想容必须要嫁给沈予,这是咱们的一步后路。万一最后聂四起事成功,沈氏成了后族,想容就是咱们阖族的救命稻草。”太夫人如是对出岫道。 这个情由出岫早已想到过了,但还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那如果最后四皇子起事失败,想容怎么办?”她问的是想容,也是沈予。 闻言,太夫人目中精光一闪,直直看向出岫笑道:“倘若聂四起事失败,聂七成功,那不正合了咱们的心意?不过一个云氏的庶女而已,还是花舞英的女儿,弃了也就弃了。” 弃了也就弃了……出岫不自觉地蹙起娥眉,有些话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出口。她的背伤才好,也不知太夫人气头过了没,若是再提沈予……只怕自己还得受到一通家法伺候。 然而,什么心思都瞒不过太夫人:“你是问想容?还是问沈予?直说罢!” 出岫低眉敛眸,不敢回话。 太夫人轻轻叹道:“当初你有胆子送他逃出去,在刑堂受家法也无怨无悔,如今连句话都不敢说了?什么毛病?” 出岫唯有低声道:“我是……怕您误会……” “我误会什么?”太夫人立刻接话。 这一次,出岫无法回答了。有些话,即便心知肚明,也不能摆到台面儿上说。她总不能说,是怕太夫人误会自己与沈小侯爷有私情罢? “沈予一厢情愿喜欢你,但你与辞儿两情相悦,不是这个理儿吗?”太夫人见出岫哑然,便接着问道。 出岫连忙点头。 “你费心思送沈予逃出去,不是因为想报恩吗?” 出岫再点头附和。 太夫人笑了:“他把你从醉花楼的大火里救出来,一手促成你与辞儿的相识相知,后来又做了你两婚事的媒证,还无怨无悔在烟岚城守着你……这恩情的确大过天,知恩图报,你应该的。” 出岫闻言长舒一口气,面上表情也松懈不少。一张绝色容颜看着令人无比赏心悦目。 莫要说男人痴迷于出岫,即便太夫人自己,瞧着这张脸也是百看不厌,赞叹不已。要说云府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连丫鬟都是一等一的好看……可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出岫。 想到此处,太夫人不禁再次轻叹。从眼前这哑婢进府的第一日起,她便知道会是个祸水,也猜到出岫会令阖府不得安宁……岂料,她只猜对了一半,却没想到后来会发生那么多生死风波,而且她也小看了出岫的才情。 不得不说,辞儿的眼光是不错的。太夫人望着出岫,忽然生出些悲壮的意味来。也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这个她并不喜欢的儿媳。 最初开始让出岫进门做遗孀,太夫人是想让她在明处当靶子,引出暗中下毒害人的幕后真凶; 再后来,在对付灼颜和云起的事上,太夫人发现自己小瞧了出岫; 继而,桩桩件件的沉着冷静,直至将三房完全根除,充分显示了出岫刚柔并济、恩威并施的手段; 但最让太夫人讶异的,还是出岫对于南北时局的见解,还有对云氏生意的合理掌控。 自己到三十岁上才练就的本事,出岫二十岁不到就学会了,而且大有青出于蓝之势,这令太夫人又惊又喜。但出岫也有稚嫩的地方,一个是缺乏识人之术,一个是缺乏驭人之术,这两项也是最难教的。不过都是年岁阅历积累的事儿,太夫人认为,以出岫的聪明才智,终会领会到其中关窍。 其实直到现在,她也没能在心理上完全接受这个儿媳,但形势却迫得她不得不接受,甚至要哄着出岫为云氏效劳。可,要自私地将她拴在离信侯府吗?用她难得一见的惊世才华为云府保驾护航,然后做一辈子寡妇? 太夫人没想好出岫的归宿。毕竟她答应过沈予在前,但现在,又有些动摇了罢。太夫人收回思绪,终还是问出了口:“出岫,你说句实话,你对沈予……从前、以后,可会动心?” 动心?出岫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自己的朱唇,仿佛又被那记忆中的触感所灼烫。然而只是一瞬,她已立刻清醒过来,正色否认道:“不!小侯爷是我的恩人!我现在为他筹谋,也只是出于报恩而已……我会为侯爷守节。” 大约是“守节”二字令太夫人感同身受,但见她轻轻扶着额头,目光也缓和了几分:“你若想改嫁,我不会拦着,但不是现在。而且,你绝不能嫁给云氏的敌人。” 云氏的敌人?出岫只觉得太夫人意有所指,可究竟指的是谁呢?原本她想要打探一句,转念一想,左右自己是不打算改嫁的,又为何要多此一问反惹猜疑? “我不会改嫁的。”为表达替云辞守节的决心,出岫想了想,道:“待到慕王登基局势稳定,我会请他赐一座贞节牌坊给云氏。有了这座牌坊,等同于对我的束缚。这样您觉得可好?” 竟打算要立贞洁牌坊了!太夫人不禁被出岫的痴心和决心所打动,又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终什么都没表态,只摆手道:“这事再议。我累了,你退下罢!别忘了明日来报账目。” 出岫记得每月下旬要核账报账,然后月底结算。这是主持中馈的老规矩了,她早已准备妥当,便也痛快地应下。哪知计划赶不上变化,翌日慕王便与新王妃回到了烟岚城,紧接着慕王派人传话,想请出岫夫人过府一叙。 而此日,恰好是十一月二十。 出岫走了一趟慕王府,不仅没见到新王妃庄氏,就连侧妃鸾夙的面也没见到。只在书房与慕王密谈起来。 “我从京州成婚回来,路上两次遇袭。”慕王开门见山。 “遇袭?可有损伤?”出岫小心地试问。其实她早已听说慕王的两次遇袭事件,一次是在京郊山岭,一次是在四皇子福王的封地上…… “本王早有准备。”但听慕王又自信满满地道:“老四开始动手了,本王也不是任他拿捏。若不出意外,三月之内,他必会等不及造反了。” “造反?”这两个字的意思是…… “不错,造反。”慕王对出岫魅惑一笑:“狗急了会跳墙的。你记住这句话。” 出岫无法想象,慕王用了什么手段能逼四皇子公然造反。这显然是不明智的,要么是胜券在握,要么是困兽一击,否则身为皇子哪里敢轻易“造反”?且无论成功与否,儿子造反老子,这“不孝”的罪名是注定要背上了。更何况,四皇子是个素有“仁善”之名的人,他那么爱惜名声…… “他要造反,必然要用兵。说到用兵,老四远不及本王。”慕王再道。 听这口气,慕王仿佛是该胸有成竹了。于是,出岫只得点头:“妾身先预祝殿下得偿所愿。” 听闻此言,慕王凤眼微眯,半晌没有说话,就在出岫打算告辞离开时,才又听到他说了一句:“云大小姐出嫁时,本王人在回房州的路上,也没在京州观礼。如今既回来了,总得表示些心意,一会儿差人将贺礼送至府上。” 一番话下来,慕王只字不提沈予出逃之事。出岫心下稍安,又客套了两句以表谢意。正思忖着为何他会突然提到云想容的婚事上,岂知慕王话锋一转,又道:“老四起事之后,本王会消极用兵一段时日。怕是届时局势会倒向老四那边儿。什么话该对大小姐说,什么话不该对她说,还望夫人心里有数。” 原来这才是重点!慕王怕自己泄露风声给云想容和沈予!出岫心思一沉,面上却笑道:“早知殿下用兵如神,不想还要‘消极用兵’掩人耳目……您放心,妾身自有分寸。” 慕王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再看出岫一眼:“夫人与沈小侯爷很是熟稔罢?” “小侯爷曾于我有大恩。”出岫只回了这一句,她知道慕王早已摸清了她与沈予之间的所有故事,因此她不打算多费唇舌。 “本王敢问夫人一句,若有朝一日沈小侯爷的存在威胁到云府的地位,夫人又该在二者之间如何取舍?”慕王语气平平,说出的话却是咄咄相逼。 只这一问,出岫背上已渗出了冷汗,好似连前些日子受家法导致的背伤也隐隐作痛起来。这个问题,她曾想过无数遍,沈予和云府……若要她舍下沈予甚至害他,她做不到;可若要舍下云府,她更做不到。 为了云辞……出岫咬了咬牙,终于狠下心回道:“妾身是云氏的媳妇,自然以家族为重,以个人恩怨为轻。” “是吗?”慕王隐晦地暗示她:“还请夫人记得今日这句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1章 谋术精明叹不如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从慕王府回来不久,出岫与他密谈之事便步步发生,毫无遗漏。 整个腊月,慕王府都没有任何大动静,只有些小情小爱的传闻闹出来,要么是说王妃庄萧然与侧妃鸾夙争风吃醋;要么是说鸾夙与北宣晟瑞帝藕断丝连;要么是说当初慕王本来就是强娶鸾夙…… 直至年关将近,慕王仿佛一直沉浸在两房妻妾所制造的烦扰之中,无暇顾及朝中大事,而他新婚燕尔,这事也算寻常。 与此同时,云氏在各州传来的消息称,四皇子福王在朝内多遭弹劾,不仅被人揭发是两次偷袭慕王的幕后主使,他自己所负责的差事也屡屡失败,甚至不时有血腥事件发生。 甚至有传言指出,慕王侧妃鸾夙是福王派去的卧底,在这档口上特意制造慕王府不和睦的迹象,引得痴情一片的慕王焦头烂额,无暇东顾。 一时之间,传言似雨后春笋般冒出,矛头纷纷直指福王聂沛瀛伪善,令他多年塑造的“仁善”之名及文治之功毁于一旦。出岫足不出户尽知天下大事,听了各地暗卫的密报,也不禁为慕王的手段拊掌叫好。 新的一年,在南熙晦暗不清的夺嫡局势中悄然到来,也显得比以往任何一年都令人紧张,仿佛空气中都暗藏着刀光剑影,只要稍有不慎,一场“大事”便会一触即发! 四皇子福王,果然等不及了,在暗地里密谋举事。 与此同时,京州也传来关于文昌侯府的消息。老侯爷沈淙在嫡幼子沈予回归之后再次突发重病,这一次是真的重病了,勉强看到沈予成婚之后,便带着对沈氏未来的忧心忡忡而病逝。不过出岫认为,沈老侯爷看到沈予娶了云氏的女儿,应当是欣慰的,至少作为云氏的姑爷,沈予是保住了。 沈老侯爷的丧葬办得十分隆重,南熙聂帝、皇后明臻亲自前往府中祭拜,也算全了文昌侯府的颜面。待过了年关,新年正月初一,沈予的大哥——世子沈赞正式承袭爵位,继任文昌侯。这一次,云氏作为沈氏的姻亲,依然是由身在京州的三爷云羡代为恭贺。 慕王大婚,身处同地的离信侯府,派出云羡出面恭贺;文昌侯丧葬,作为姻亲的离信侯府,还是派出云羡吊唁,新任侯爷继位也是他出面恭贺。这看似是对两派不偏不倚,旁人一时之间也观望不出云氏的立场。 毕竟,庶女不是嫡女的地位,沈小侯爷娶的只是个云氏庶女,这步棋可保可弃、可进可退。 就在新任文昌侯沈赞继位的当月,福王聂沛瀛终于公开举事,矛头直指慕王聂沛涵挑拨暗算、两面三刀。而慕王只是出兵消极抵抗,公然大喊冤屈的同时,一直没有太强势的动作,看似是被人猝不及防使了绊子。 慕王与福王的夺嫡之争终于摆到了明面上,时称“慕福之争”。按理说,趁着南熙内乱,正好是北宣大举进攻的好时机,可北宣晟瑞帝臣暄却没有在此刻出兵南熙,只作壁上观。 出岫猜测,以慕王和北宣晟瑞帝之间亦敌亦友的关系,大约是达成了什么协议。可这协议究竟是什么,她不得而知。不过,慕王付出的代价必然极大,否则北宣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进攻机会。 此后,由于福王先发制人,显得慕王措手不及,整个局面好似都倒向了福王。而偏偏身在京州皇宫里的聂帝隔岸观火,看着两个儿子斗来斗去,并不表态支持。 由于慕王说过他会消极抵抗一段时日,趁机看清朝内局势,因此出岫更笃定慕王会在此役中胜出。况且,别瞧着慕王的人马节节败退,可银钱却没少花,大笔大笔的银子从云府内运出去。当然,出岫只动了静园荷塘下的金条,而太夫人荣锦堂下头藏着的一个子儿没动。这是云氏保命的钱,谁也拿不走。 最后迫不得已,出岫下令将各州几个钱庄关了,只为资助慕王举事。为此,乱世之中再添风云,大家纷纷传言云氏新任当家主母持家无能,不仅弃了北熙的族人和生意,如今连南熙的生意也管不好了,竟被迫关闭钱庄。甚至有人说,因为世子云承是过继来的,出岫夫人才打算将个烂摊子交到他手里。 再后来,也不知是哪些别有居心的人放出谣言,道是前任离信侯夫人夏嫣然并非溺水而亡,二爷云起及其妻灼颜也不是死于意外,三姨太闻娴更不是病逝——出岫夫人才是内斗败家的罪魁祸首! 眼看着关于出岫的争议越来越大,太夫人除却口中安慰几句,也没再表示什么。出岫费尽心思几经查探,才发现消息的来源是皇城京州……这便有些微妙了,出岫心想: 若是外人谣传还好说,可外人哪里会知道这么多内情?有的没的屎盆子都往自己身上扣? 若是自己人斗自己人,那嫌疑人便只有两个:嫁去文昌侯府的大小姐云想容,以及被迫离开云府管理京州生意的三爷云羡。 从嫌疑上来看,二者都有。云想容对出岫有妒,云羡对出岫有仇。看这手段是有些像云想容耍的把戏,但自从三房闻娴这个幕后黑手揪出来以后,出岫也明白“人不可貌相”,因而她不敢妄加揣测这传言到底是何人所为。 总之,名声是毁了的。随着慕王征战的节节败退,云氏所关闭的生意也越来越多,明面上给出的缘由虽是回避战事关了铺子,但云氏的家底越来越薄是不争的事实。 短短三四个月光景,“出岫夫人”在南熙百姓心中,已成了一个不择手段上位、牝鸡司晨、能力不足的红颜祸水,甚至有人分析,素来战无不胜的慕王屡战屡败,也是因为遭了她的晦气。毕竟,两人同在一城。 太夫人见出岫为了这些传言终日苦恼不已,到底看不下去了,便特意将她传来荣锦堂:“依我看,你也不必再揣测了。这事儿不是想容和老三做的。” 出岫见太夫人一副深知内情的模样,连忙问道:“不是想容和三爷?那是……咱们云氏的敌人?” 太夫人笑了:“不是敌人,是盟友。” 盟友?“您是说……慕王?”出岫大感意外:“他为何要散播这种传言?” “为了转移世人的注意力。”太夫人捏了捏手中的串珠,高深一笑:你想想,他聂七从前是多么威风赫赫,聂四却是文治起家。如今两王相争拼的是权谋,也是兵力,聂七在军事上节节败退不可疑吗?他一个惯常用兵之人,会屡屡输给不会用兵的聂四?即便聂四手下有谋臣,可放眼南熙,谁带兵能敌得过聂七?更何况他还有聂九襄助。” “您是说……慕王如今节节败退,怕惹人猜疑他是故意,便放出烟幕,让世人将视线转移到我身上?”出岫问道。 太夫人点点头:“以这些秘辛和你扶正的故事,再加上我云氏的名望,难道还不足以引起世人好奇?” 的确足矣。出岫恍然大悟,心里对太夫人更为敬佩:“还是您看得透彻……不过,您是如何知道的?” “原先我也不敢确信。”太夫人挑眉再笑:“直至最近传言将你说成不祥之人,还说聂七节节败退是染了你的晦气。我才确定这造谣的主谋是他。” 太夫人将手中串珠轻轻搁在案上:“别看我每日都念经礼佛,其实我并非信佛之人。可世人却信奉怪力乱神……聂七将你说成祸水妖精,你又与他同在烟岚城,那他沾了你的晦气屡战屡败也是正常。无论他以后是胜是败,他都不至于被人诟病从前是浪得虚名。” 原来如此……这是权谋之术的一种罢!出岫心道,慕王可真是狠,自己如此支持他,他反而牵扯自己下水,为了转移矛盾造出这等谣言,实在可恶可憎可恨。但,她也唯有受着,已无退路。 “别想了,他是报复你帮沈予逃跑呢!否则这么多世家,他为何专挑你下手?”太夫人叹气:“慕王聂沛涵行事阴鸷狠厉、睚眦必报,这事儿世所皆知。是他从前对你太客气了,才让你大意。你摆他一道送沈予离开,他必然怀恨在心。于公于私,他没有正面追究而是采取这种手段,已算仁慈了。” 听闻此言,出岫唯有苦笑:“原来是这么个内情……我记得这教训了。” 太夫人“嗯”了一声:“如今你再看,我当初家法伺候你,亏不亏?你养了一个月才下床,是不是我做得狠了?若不给你吃个教训,日后你在他聂七手里只会更惨。你承受家法的事儿,他必然是知道的,也算咱们变相给他赔个错。” 如此一解释,出岫也明白了太夫人的苦心,不禁羞愧地低下头去:“我知错了。可慕王这报复的法子……我宁愿再受一次家法,也不愿让世人如此看我。” “放心罢!聂七他既然敢如此诋毁你,让你做他的挡箭牌,日后也定有法子将你洗清。只看他肯不肯了。”太夫人劝慰出岫,又教了她一招:“聂七容得了你一次,大约不会有第二次。你多与他的侧妃走动走动,他自会明白你的意思。” 在出岫亲眼目睹了慕王对侧妃鸾夙的一片深情之后,她对太夫人这个招数深信不疑。只要云氏还是鸾夙的母族,只要自己与鸾夙交好,想来慕王是能消气的。 “日后再碰上沈予这种事,宁肯当面求聂七放人,也不能暗地里使小动作。我原本想着你不开窍,大约会登门为沈予求情,谁知道你这次如此聪明,将他混在暗卫里送出城去。这胆子,我自问都得斟酌斟酌。”太夫人话中虽是斥责,但却是笑着说的,出岫觉得她并非生气,相反好似是对自己胆色的称赞。 可太夫人的心思谁又摸得准呢?好比她数十年如一日地念经礼佛,今日却说自己并非信佛之人……慕王也是,明里暗里恩威并施、赏罚并存,令人摸不着头脑。 这些都是人精了!出岫这是赞,也是自叹不如。但有一点,她深深记得了—— 日后再想帮沈予,宁肯当面找慕王求情,也绝不背着他行事。出岫对此铭记于心,并预料到终有一日,这个招数会派上用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2章 一波未平一波起(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没有想到,她担心之事竟会发生得如此之快。仅仅又过了三个月而已,事态便急转直下,原本四皇子福王占上风的一场所谓“造反”,最终以失败告终。 事情的经过,出岫身在烟岚城并不了解得十分详细。但据暗卫送来的密报上说,福王举着“手足怙乱,相煎何急”的旗帜,按理说本该攻来房州对付慕王,他却迫不及待率先攻往了皇城京州。这是极为失败的一招,令福王的口不对心昭然若揭,也令他积攒了数年的仁善之名彻底毁于一旦。 与此同时,随着世人对出岫越来越激烈的质疑声,慕王却反攻了。一鼓作气直捣福王的封地曲州,以福王“造反”为由,先斩后奏,将其妻妾子女尽数处死,一个活口没留。自然,沈予的姐姐沈萱也没逃过此劫。 事情发生时,福王正在皇城周边指挥作战,听到这消息险些昏厥。谁承想,慕王竟然两面夹击,吩咐一队人马前去曲州处置福王的亲眷,自己则带着另一队人马大举南下,一路上战无不克攻无不胜,直捣皇城。而且举出的旗帜是“护驾救国”。 显然,在声势上,福王已然输了。更何况,慕王根本没有给自己的四皇兄留一条后路,将他的妻妾子女一并杀尽。这等手段的确足够铁血,也足够令人胆颤。 在这之后,一切纷纷扰扰终于接近明朗。六月十九,慕王击溃福王人马,攻入皇城京州。在皇宫应元宫大殿之上,聂帝被迫在两个儿子面前做了抉择——选七弃四。四皇子福王悲愤交织之下,在大殿上刎颈自尽。 此后,慕王拿到聂帝的禅位旨意,却并未即刻在京州登基,而是以“旗开得胜”的忠君孝子姿态,启程返回自己的封邑房州。但这个消息是云氏暗卫传来的,慕王究竟拿没拿到禅位旨意,这等秘辛还有待考证。 但结果已经尘埃落定了:南熙储君是聂沛涵。即便没有受封“太子”的头衔,他也赢得了南熙江山。也许下一步,他的野心会是统一南北两国。 然而,此时此刻,出岫已无暇为慕王的胜利而开心,也无暇为自己的远见卓识而自豪。她的心思,全都放在了文昌侯府身上。 慕王既然如此决绝,将沈予的姐姐、福王妃沈萱诛杀,出岫几乎可以想象到,文昌侯府阖府会是怎样一个下场…… “母亲,我要救小侯爷。”出岫前往荣锦堂,言辞恳切对太夫人道:“福王事败,福王妃被慕王诛杀,文昌侯府的下场堪危!” 太夫人轻飘飘瞟了出岫一眼:“你急什么?沈予的大哥也不是吃素的,想必已设法自保了。” “慕王连福王都逼的引颈自刎,又岂会轻易放过文昌侯府?”出岫亟亟否认:“左右如今他名声已经赚够了,也不怕世人说他狠辣,万一他要文昌侯府陪葬……”话到此处,出岫已变了脸色。 太夫人却很是无奈地轻叹:“出岫,你如今的言行已经逾越了云氏当家主母的身份。你选择支持聂七,不惜重金资助,如今他举事成功,正该是咱们云氏好生笼络之时。你既然知道聂七的为人了,便也该清楚,也许有朝一日云氏会被他兔死狗烹。这个节骨眼上,你不能保沈予,若你再忤逆聂七一次,也许整个云氏就完了。” “母亲!”出岫闻言霎时泪盈于睫,仿佛沈予之死就在眼前:“您以前说过,我若想再次保下沈予,就不要背地里暗使小动作,当面向慕王求这个人情即可。” 听闻此言,太夫人又是一叹:“这话是我三四个月之前说的,当时我也不曾想到,聂七竟然如此狠辣,将聂四的妻儿赶尽杀绝……”她看向出岫,一副惋惜神色:“想容这枚棋,咱们是要弃了。” 弃了!出岫心中“咯噔”一声。弃了云想容,便等同于弃了沈予!“母亲!”她亟亟再道,想要让太夫人改变主意。 太夫人摆摆手:“你如今是云氏的当家主母,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云氏的态度。我不能让你为了个外人胡闹!搭上云氏的荣耀和前程。” “兴许如今慕王正意气风发,若能挑着个好日子去提沈予的事,他会同意呢?”出岫不愿放弃:“您让我试试行吗?” “哦?你要如何试试?”太夫人一副好奇模样。 其实出岫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兼之如今脑中混沌一片,只得胡乱脱口道:“我想去找慕王的侧妃鸾夙。” “你还嫌身上的污水少吗?”太夫人怒极,一口否决:“你找鸾夙攀交情,请她代为转圜搭救沈予,聂七又会如何想?他必定以为你是在利用鸾夙!鸾夙是他心爱的女人,你利用她,聂七怎会善罢甘休?况且,鸾夙还会以为你与沈予有私情。她可是出了名的多思多虑呢!” 太夫人从未见过鸾夙,却能将她的脾性打听得一清二楚。诚然,出岫与鸾夙接触过几次,又听说了一些事情,也觉得鸾夙是个口齿伶俐、但心气不大的主儿。不过慕王就是喜欢她,非常喜欢。 出岫的脑子全乱了,终于忍不住“扑通”一声下跪道:“母亲!您也知道沈小侯爷是我的恩人。在京州醉花楼里,若不是他搭救收留,我早已葬身火海了!后来他也屡屡相帮……再者想容也是我云氏的女儿。我怎能见死不救?即便不是出自我私人的意愿,您难道要让世人说,云氏连自己的女儿和姑爷都保不住吗?” 太夫人一生看重荣耀和面子,听了出岫的最后一句话,果然沉默起来。片刻之后才道:“你说的对,倘若文昌侯府满门抄斩,想容和沈予一死,世人必定会说我云氏无能,保不住自家女儿女婿。更何况往后咱们与聂七的关系公开,有可能还会招人非议,说咱们牺牲一个庶女去谋求阖族荣耀。” “我也正是此意。”出岫连忙附和。 “是我大意了,这点上我没想到。我只想着不能在此时忤逆聂七。”太夫人似有些疲倦之意,捏了捏眉心,再道:“我老了,考虑事情不周全了。你若想试试,那就去罢。” 说到此处,太夫人越发地感慨:“若是辞儿在世,必定能想出两全其美之法……如今他自己走了,将摊子丢给我,却不想想我一把年纪,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什么心情?为阖族操劳有没有精力?”说到最后,太夫人话语之中不乏怨愤,对独子云辞的怨愤。 说到云辞,出岫方才强忍着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掉下来。云辞和沈予,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一个爱人,一个恩人。她不想眼睁睁看着他们都死去。也许世人的传言是对的,与她沾惹上关系的男人,仿佛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出岫仍旧跪着,一边拭泪一边向太夫人保证:“您放心,我必定代侯爷守护好云氏一族。他在天之灵,也定会保佑咱们阖族荣耀。”每每想到云辞为何而死,死前她又是如何绝情弃爱,出岫便觉得生无可恋。她误会着他,恨着他,却不知道他的一番苦心,以命换命…… 而当出岫彻底醒悟时,彼此已经阴阳两隔。若不是为了替云辞报仇,若不是为了守护云氏,她真得会去黄泉路上陪他。即便如今,这个念头也没断过,会时不时地在脑海里转一转。 “侯爷若在世,必定也不会见死不救,看着想容和沈小侯爷丧命的。”出岫抽噎着道。 “你错了。”太夫人亦难掩悲戚之色:“辞儿若在世,必当以家族利益为重……这是他身为离信侯的责任。” 逝者已矣,无人能够笃定云辞究竟会持何等态度。但眼下,出岫是下定决心要救沈予了! 为了让太夫人安心,出岫斟酌一瞬,将自己与慕王聂沛涵的相识经过告诉了太夫人。她与慕王,是旧识了!也许看在这事儿的面子上,慕王会对她宽容一些? 果然,太夫人得知出岫与慕王是旧识之后,只道:“听了这话,我心里好像踏实了些。你去罢,记得凡事以云氏家业为重。” 得到太夫人的允准,出岫成日里除却主持中馈以外,便是思忖该如何说服慕王,甚至连世子云承的课业都忽略了。但越是等待,越是心焦,原本以为慕王拿到禅位旨意之后就会返回烟岚城,岂知他又径直去了北宣!秘密前往! 若不是云承的生父云潭派人告知,出岫还不知道这事。可见慕王的手段越来越高超,已能避开云氏安排在各地的眼线了。 时间在等待中一点一滴流逝。待到慕王从北宣返回烟岚城,已是当年十月中旬。出岫送贴求见,这一次却等了两天才有回复——因为前来拜见慕王的人太多了! 今时不同往日,慕王聂沛涵毕竟是未来的帝王,只要是能攀上点关系的人,都会在此时前来锦上添花,趋炎附势。 一时之间,慕王府门庭若市。但慕王还算给云氏面子,只让出岫等了五天便传见了她,日子定在十月二十一。 这日大早,出岫刚准备出门,人还没跨出云府门槛,管家云忠却匆匆捏着一封书信赶来禀报:“夫人,大事不好!三爷在京州下狱了!” “下狱了?”云羡行事向来稳重,怎会犯事下狱?出岫连忙问道:“怎么回事儿?” “三爷在京州……逛青楼。为了争一个青楼女子与人出手,结果失手将人打死了。原本咱们是能摆平的……后来才得知,死的人名唤‘明璀’,是当朝右相的次子,也是皇后的亲侄子。明氏为此不依不饶,皇后也去聂帝面前哭诉,三爷便被下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3章 一波未平一波起(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死者是南熙右相的次子明璀?出岫觉得这名字很是耳熟,猛然想起,他不就是当初去追虹苑搜人的那个吗?不过是被云辞三言两语打发了。后来沈予来房州之后还无意中提过,茶茶最后也跟了这人。 云羡怎会失手将他打死?还是为了个青楼女子?出岫越想越觉得奇怪。云羡离家已近一年半光景,一直在京州打理生意,也会代云氏出席一些必要的场合。这人一直行事稳重,怎么鲁莽了? “消息可靠吗?”出岫还是有些不信。 “肯定可靠。京畿大牢传来的消息,三爷已关在那儿几日了。明氏奏请发落,是聂帝如今压着呢。”管家云忠回道。 出岫闻言,自觉也没必要再看云忠呈来的书信,不禁深蹙蛾眉,心思一沉…… 云羡如今是唯一一个老侯爷的血脉了,也是云府能使得上的顶梁柱,他绝对不能再有任何闪失。况且,自己被泼了几盆子污水,将夏嫣然、云起、灼颜、闻娴的死全部背了黑锅,倘若云羡再一死,难保世人不会以为这又是“出岫夫人”的狠毒手段。 为公为私,云羡这事儿都不能坐视不管了!出岫越想越觉得无力,虽说如今聂帝禅位的旨意已下,可慕王尚未登基,聂帝还是一国之君,明臻还是一国之后,明氏也还是后族。死了一个明璀,换了哪家都咽不下去这口气。 出岫暗中猜测,明氏敢闹大,要求处死云羡,必定是想以此为筹码,与云氏谈什么别的条件。因而云羡一时半刻不会有性命之忧。不过出岫没打算让明氏如愿——因为明璎。 就当是她作为女子的耿耿于怀罢!被赫连齐抛弃的往事可以释怀,但当年所受到明璎的侮辱、以及自己满臂的簪痕,出岫咽不下这口气。明璎甚至曾在自己面上唾口水!还不止一次! 他明氏估摸还不知出岫夫人是晗初罢?若要知道了,还有这个脸面来闹吗?没想到自己没去收拾明璎,他们倒自己找上门来了!只可惜,自己已不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青楼女子了! 出岫一咬牙,对管家云忠道:“这事儿我知道了,你去向太夫人禀报一声罢。”言毕侧身对身后的竹影和竹扬道:“走!去慕王府!” ? ***** 因为云羡的事儿耽搁,出岫比预计迟到了小半个时辰。来到慕王府时,慕王正在小院里射靶,例无虚发、箭箭命中。出岫等了好一会儿,慕王才好似发现了她,似笑非笑招呼一声:“夫人来了。” “妾身见过殿下。”出岫淡然一笑:“先恭贺殿下旗开得胜,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么?”慕王口中重复一句,面上有一闪而过的失意,继而又恢复如常,对出岫道:“多亏了夫人的支持。云氏一半家产,本王三年之内必当如数奉还。” “三年?这么快?”出岫摇了摇头:“您又何必较真儿呢!我云氏既然出资支持您,就没想过这钱还要回来。日后您荣登大宝,一统两国之后,能多多对云氏手下留情即可。” 慕王深深看了出岫一眼,笑回:“本王难道对云氏还不够手下留情?至少对夫人够了罢?” 出岫心中一动,知道他意有所指,忙道:“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是妾身莽撞了。”她决定把话说开:“小侯爷于公于私,都与云氏密不可分。他不仅与想容……且还是妾身的恩人。这等关系,妾身怎能坐视不理、见死不救?” “左右您如今是彻彻底底赢了,妾身也赔上了名声,遭受了一摊子非议。这事儿您消气行吗?”出岫刻意软语,不自觉带上几分女儿之态,外人若瞧见定然联想不到,她会是铁腕的云氏当家主母。 慕王瞧着出岫这副模样,不知怎的有些恍惚。他险些忘了,眼前这女子才刚过完十九岁生辰,而他当时人在解困京州的路上,便让管家做主送去了贺礼。 十九岁的女子……还是风尘出身……慕王忽然想起了鸾夙,也想起了自己的九弟——诚郡王聂沛潇。犹记得几年前,九弟曾对晗初仰慕一时,也曾在自己面前提过晗初的琴技出众,更在听说她香消玉殒之后,做了一首诗《朱弦断》,当时也流传一时了。 他始终没有机会告诉九弟,晗初还活着,而且嫁入了云氏。也许是他私心所致,自己爱上了风尘女子,又是爱而不得,便也不希望看到自己的九弟重蹈覆辙。毕竟,晗初已嫁人,成了离信侯遗孀…… 想到此处,慕王笑叹一声,想起出岫方才的问话,回道:“本王为何要消气?若是还没消气,夫人你又要如何做?” 出岫摆出为难的表情,沉吟片刻道:“那妾身只好斗胆打扰鸾妃娘娘,请她出来说项。毕竟云氏是她的母族,妾身还算她的嫂嫂。” 听闻此言,慕王面上阴鸷的表情一闪而过,却很快笑了:“夫人很聪慧,这次知道当面对本王说了。实不相瞒,你若背着本王去找鸾夙,即便本王应了她的请求,事后也不会轻饶云氏。” 他宁肯当面挨刀子,也不能容忍背后的小动作。 慕王这一席话,几乎是令出岫长舒一口气!这证明她的路子是对的!先是坦白从宽,再提提与鸾夙的关系,最重要,要知道忍一时之委屈,主动低头。眼前这毕竟是个男人,“以柔克刚”的招数还是管用的,慕王也“吃软不吃硬”。 出岫轻抚额头苦笑出声:“妾身话说到这份儿上,您若还不消气儿,妾身唯有硬闯文昌侯府救人了……” 慕王终是大笑两声,听着很是舒畅:“你只管救云大小姐和姑爷沈予,云三爷不管了吗?” 自己还没开口相求,事情就已传到慕王耳朵里了?出岫定了定神:“妾身还没来得及开口……” “夫人好胃口,登一次门,要救三条人命。”慕王颇具深意地再问:“那夫人为何不先提云三爷之事?” 这一次,出岫不假思索答话:“因为三爷如今没有性命之忧,明氏顾及云氏威名,不会轻易动手。妾身猜测,明氏会提出一些条件。只要妾身坐视不动,明氏自会找上门来。” “啪啪”两声传来,慕王已拊掌笑道:“不愧是云氏的当家主母,夫人您一语中的。” 出岫摇了摇头;“若是从前侯爷在世时,明氏哪里敢如此放肆?还不是欺负如今我们阖府的寡妇,生意又一落千丈,今非昔比……”她故意提及生意,是想让慕王明白,云氏现下这么艰难,也是为了支持他慕王。 “本王亦很欣赏离信候,他英年早逝的确令人遗憾。”慕王这一句说得诚心,又道:“至于生意,夫人且再支撑个两三年罢。待本王寻到龙脉宝藏,自然会将借用的银钱归还。” 龙脉宝藏?大熙王朝分裂之前,皇室留下的宝藏么?没想到,在南北分裂八十余年之后,这龙脉宝藏竟让慕王找到了!如此说来,他承诺归还云氏钱财不是虚言。 出岫连忙逢迎道:“看来殿下是天命所归,注定要一统南北两国了。连龙脉都找到了!” 这句话令慕王很是受用,他终于绽开一个魅惑的笑意,对出岫道:“就为了夫人这句话,云三爷下狱之事本王也要管一管了。况且,本王封王出宫之前,没少被皇后明臻使绊子。如今十年过去了,也该让明臻尝一尝,何为‘十年风水轮流转’。” 他笑意不改,继续道:“世人都说本王睚眦必报,若本王不给明氏一点苦头,岂不是浪得虚名了?夫人且看,明氏的好日子到头了,皇后娘娘的位置,明臻也坐不长了。” 出岫大喜。自己怎没有想到这层关系?慕王从前既不得宠,皇后明臻必然不待见他!都怪自己心急,竟然忘了还有这层秘辛可以利用! 如此一来,云羡的事算是解决了罢!但想起明程、明璀、明璎三父子(女)的嘴脸,出岫还是忍不住问道:“三爷下狱之事,是不是被明氏陷害的?据妾身所知,三爷并非莽撞之人,也不是花天酒地的浪荡公子,怎会为个青楼女子大打出手?” “不是陷害。”慕王陈述事实:“今年初,惜花阁来了个姜族女子,半年之内红透京州的风月场。云三爷时常去为那女子捧场,后来撞见她被明璀调戏,大怒之下英雄救美,谁知将明璀打死了。” 慕王的话意有所指,看着出岫道:“不过明璀的死状的确可怖。浑身都是伤就不说了,还七孔流血面目狰狞,似是中了毒。” 姜族女子、云羡英雄救美、明璀死状可怖……出岫在心中细细联想,总觉得这三者之间有什么联系。想着想着,竟也不觉得自己在慕王面前走神失态了。 而慕王,没有再说话的意思,只任由出岫沉默思索着。 不过是片刻功夫,出岫已恍然明白慕王话中之意:“多谢您提点。妾身懂了。” 原来四姨太鸾卿去了京州,还沦落风尘……那这事儿,便不简单了。明璀究竟是被云羡失手打死的?还是被鸾卿下毒害死的?两说! 只不过,慕王既愿意出手相帮,想来云羡和鸾卿也无性命之忧了。出岫长舒一口气的同时,不忘小心翼翼地试问:“那我家大小姐和沈小侯爷的事……您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4章 旧时知音难相逢(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小心翼翼地再次试探,希望慕王能放过沈予和云想容。岂料对方却笑回:“沈予虽是云氏的女婿,但听说与云大小姐不甚和睦。夫人你看这样如何,由本王做主劝他二人和离,云大小姐再行改嫁。如此一来,文昌侯府的生死就与你云氏无关了。” 这是不愿放过沈予了!出岫脸色霎时一沉,倒也有几分别样的风采美妙。她抿唇沉吟片刻,再问道:“您就不能看在云氏的面子上,放小侯爷一马吗?” “夫人可知何为‘放虎归山’?今日本王放他一马,怎知他来日是否会卷土重来?”慕王仍不松口。 “岂会?沈小侯爷根本不是弄权之人!”出岫亟亟代沈予解释:“他从前是一味花天酒地的世家公子,后来又长住房州,并未参与时政。文昌侯府的抉择与他无关!他若想要出仕,几年前当今圣上收他做螟蛉义子时,他便不会推辞了。” “本王自然知道沈予不是弄权之人,可他却是个热血之人。其父沈淙与本王是对头,其兄沈赞也暗地帮了老四不少。沈予能放,沈赞却是不能放的。若有朝一日他要为父兄报仇,本王岂不是自讨苦吃?”慕王态度看似很坚决。 出岫是真的急了,见慕王面上连笑意都没了,连忙再劝:“殿下!得饶人处且饶人!沈小侯爷是圣上义子,与您也算半个手足。如今福王已死,你若再将小侯爷处死,世人只会说您不顾手足之情!” 这话一出口,出岫立刻后悔,她说得太直白犀利了!明明知道慕王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又为何要说出来?于是未等慕王反应,她赶紧解释道:“是妾身失言,请您海涵。但妾身话语之中并无恶意……” 原本以为慕王会为此大发雷霆,岂料他却大笑起来:“能看到夫人失言失态,本王甚为快慰。” 出岫一愣,不明白他话中之意。 “方才本王不过是试试夫人,看你救沈予的决心到底如何。如今看来,夫人是个知恩图报、重情重义之人呵!”慕王对出岫如是评价。 听此一言,出岫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虽然知道慕王喜怒无常,但不解他时怒时笑,究竟是何意?于是只得回道:“妾身自然是知恩图报之人。四年多前您的相救之恩,妾身一直不敢忘怀。”她自问这一句话很是诚恳。 慕王在出岫面上打量一瞬,魅笑道:“本王也不后悔当年相救夫人。”他双手背负走了两步,见出岫坐在椅子上僵直身子动也不动,再道:“夫人重情重义,本王也不是凉薄之人。沈予既是云氏的女婿,本王便放他一条生路。但文昌侯府的爵位是必定会摘的。” 这么快又改变主意了?慕王到底是怎么想的?还是说…… 出岫正讶异于慕王态度的转变,后者已噙笑而道:“本王原本就打算放了他,方才试探这么多,还请夫人见谅。” 原来当真是个试探…… 事到如今,只要能保住沈予的性命,出岫哪里还顾得上被慕王涮玩的脾气?忙道:“多谢您手下留情!” 慕王摆摆手:“其实不止你,本王九弟也已开口替他说过情了。经铎与沈予年纪相仿,是多年的酒肉朋友。”经铎是九皇子聂沛潇的表字。 慕王话到此处,停顿片刻又道:“不过本王虽能放过沈予,但其兄沈赞必死无疑。” 无论慕王是看谁的面子,能救下沈予,出岫已然达成所愿,又怎能再开口为沈赞求情?只是,往后沈予便再也没了家世依靠,沦落为平头百姓,大约要依附“云氏女婿”的名义而活了! 但是,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罢!出岫眼眶一热,不知该哭该笑,强忍着对慕王道:“您这个人情,妾身铭记于心。以后慕王府但有所命,妾身义不容辞。” “义不容辞?看来沈小侯爷在夫人心中很重要呵!”慕王似笑非笑,这话说得别有深意。 出岫情知说多错多,无奈地道:“您又何必明知故问呢?妾身与小侯爷交情如何,岂能瞒得过您?”否则,她又怎会冒险救他。 慕王笑着没有接话,忽然转移了话题:“夫人如今才年芳十九,难道当真要寡居一生?” 说到这个话题,出岫面色万分郑重:“妾身心意已决,要为先夫恪守不渝。” 慕王闻言一叹:“夫人此举令人敬佩。”他沉默一瞬,似在斟酌,半晌又道:“其实沈予配不上夫人。” 听闻此言,出岫张了张口,只觉得嗓子发干,便深吸一口气笑道:“您多虑了,小侯爷如今……是妾身的妹婿。” 慕王未再多话,面上有些憾然之色。他英挺的身姿显得无比孤独,就连一袭黑色锦衣也显得沉郁,看样子,是联想起了什么遗憾之事。 出岫见他这副表情,不好再问。云羡与沈予的事都已说妥,她也不便久留:“慕王殿下可还有什么吩咐?”若没什么事儿,她打算回府了。 岂料慕王凤眼微眯再看出岫,雌雄莫辩的俊颜上是一副看戏的表情:“的确还有一件事。经铎今日到访烟岚城,本王将设夜宴款待,于礼是该邀请夫人出席。” 九皇子来烟岚城了?也对,大局已定,只等着慕王哪日高兴了赴京州登基,九皇子来慕王封邑找他,如今也是光明正大了。 出岫忽然想起了那首《朱弦断》,当时她曾感念过九皇子的知音之情,也曾想过,有生之年见上一面,为他抚琴一曲……可如今自己身为云氏当家主母,又是个寡妇,有些举动便不大合适了。 想到此处,出岫笑着回绝:“您说笑了。妾身寡居,不宜抛头露面……” “夫人是怕他将你认出来?因为那首《朱弦断》?”慕王勾唇解释:“夫人不必为此担心,事后我曾问过经铎,当年晗初挂牌之时,他人在包厢内,只闻其琴未见其人。即便是看见了,估摸也只是个朦胧的影子。时隔多年,他早已记不得晗初是何模样了。” 出岫闻言摇了摇头,无奈地道:“诚郡王前来,必定是有要事与您相商。您两位手足相亲,又是许久未见,自然有万千话语要说。本该是一台家宴,妾身去了反倒多余……更何况,妾身酒量尚浅,又是寡居,实在不便……” 慕王见出岫如此固执,也没有多劝,况且他本就是按礼邀请而已:“也罢。本王不做勉强。” “勉强”二字刚落下,出岫还没开口,但听王府管家的禀报声已在门外响起。 “进来罢!”慕王看着管家进门,先行问道:“人来了?” 管家点头称是:“诚郡王殿下马上就到府门外。” 慕王立刻心情大好,笑道:“本王亲自去门外迎接!” 看来这两位皇子当真是手足情深。出岫见九皇子聂沛潇已到,更不敢久留,避嫌告辞:“那妾身也告退了。” “本王送夫人一道出去。” 这一白一黑两个绝世身姿走在慕王府里,当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一个急着避嫌离去,一个急着迎接兄弟,都是步履匆匆。 待走到慕王府门前,外头仍旧空空荡荡一片,九皇子还没到。出岫让竹影将马车赶至门前,最后对慕王得体一笑:“妾身告辞。” 言罢已款款转身,抬步欲上马车。 便在此时,慕王府门前的街上忽然响起一阵马蹄之声,铿锵匆匆,听声便知是一匹骏马。出岫循声望去,远远瞧见一个男子身影驭马而来,身姿潇洒,紫袍怒马,看着很是意气风发。 继而,街上又出现了十余匹骏马,都远远跟在其后,将整条街道充斥得热闹起来。出岫猜测当前一骑是九皇子聂沛潇,不过隔得太远,倒也没瞧见他的长相。她只匆匆看了一眼,便转头上了马车,往云府而回。 片刻,九皇子聂沛潇已疾驰至慕王府门前。他当先勒马而停,纵身从马背上跳下,精神奕奕毫不掩饰激动之情:“七哥!” “经铎。”聂沛涵唤着自家九弟的表字,又看了看随之行来的侍卫仆从,笑道:“怎么没坐马车?” 聂沛潇不耐烦地摆手:“我嫌太慢了。咱们行旅之人还是喜欢骑马,只有姑娘家才喜欢坐车!” 聂沛潇又望了一眼前方正辘辘远去的金顶马车,随口一问:“七哥出来送客?好像还是位娇客?”他方才在马上看见一个白衣身影款款上车,因隔得太远,马匹又颠簸,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模糊的侧影。不过只是侧影,已显得很美。 “你别乱说话,她是离信侯府的出岫夫人。”慕王笑着解释,凤眼之中闪过一丝深意。 岂知聂沛潇却不屑地挑眉,望着云府渐行渐远的马车,道:“原来是天下最有钱的寡妇。” 慕王听出他话中的轻蔑之意,好奇问道:“你对出岫夫人有意见?” “关于她的传言可不少啊。”聂沛潇调侃着道:“这女子也算传奇了,凭借个遗腹子上位,还能把谢太夫人哄得言听计从。” 其实聂沛潇对这位“出岫夫人”不满,还有另一个原因。他诚心求娶云想容,却遭拒绝。后来又听说沈予与出岫夫人关系匪浅,他便笃定自己被拒婚是这寡妇的主意。 想到在离信侯府墙外听到的美妙琴声,聂沛潇不禁有些失落。原本以为能寻到一个与自己志趣相投、琴箫默契的女子……况且他听说沈予也不愿娶云想容。 岂料,云府还是逼着沈予娶了她,而沈予又是自己的好友…… 聂沛潇越想越是对出岫不满:“我诚心求娶云家大小姐,却遭猜疑别有居心,定是这寡妇的主意。”他轻哼一声:“云府的寡妇,各个脑子有病。谢太夫人为难我母妃,出岫夫人又为难我。也不知是不是上辈子结过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5章 旧时知音难相逢(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慕王见自家九弟如此愤慨,只觉得好笑:“怎么又将母妃和谢太夫人的恩恩怨怨给揪出来了?” 聂沛潇无奈地叹了口气:“七哥你早早封王出宫,自然不知道,母妃隔三差五就在宫里发牢骚,对我述说当年如何被谢描丹算计的事情。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慕王闻言,与聂沛潇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知是笑他们的母妃对往事耿耿于怀,还是笑聂沛潇每次聆听时的无奈。 七皇子慕亲王与九皇子诚郡王并非一母同胞,但却甚为亲厚,这在南熙朝内已是公开之事。而其中,还牵扯到了一桩宫闱秘辛。 慕王的母妃出身低微,只是一州小吏的女儿,且还是嫁过人的。当年聂帝喜欢微服出巡,偶然在房州地界认识了这位年纪轻轻的美貌寡妇,哄骗之下与之几夜风流。聂帝本没有打算将寡妇带回宫中,岂知这美貌的寡妇却意外怀有了身孕——便是七皇子聂沛涵。 无奈之下,聂帝给寡妇安排了新的身份,迎进宫中封了个不大不小的位分。因为寡妇是先在民间生下七皇子,随后才被纳入入后宫,于礼不合,因而宫中后妃也对她多有鄙夷,认为她行举不端,以子嗣谋得入宫的机会。 其实当年寡妇也颇受过一段宠爱,但宠爱归宠爱,聂帝这人极好面子,有时想到将一个寡妇纳进宫中,也觉得有损自己的英名。再加上明后从旁挑拨,寡妇又不适应宫廷生活,便慢慢地失去宠爱,患病抑郁而死。 后来是贵妃叶氏见七皇子年幼丧母,对他心生怜悯,又想着自己膝下无嗣,便奏请聂帝,将年仅三岁的七皇子接到自己宫中抚养。哪知叶贵妃只抚养了七皇子三个月,自己便也怀上身孕,并且一举得男——生下九皇子聂沛潇。 此后,叶贵妃满怀欣喜只顾着照看亲生儿子,曾有几年忽略了七皇子的存在。直至九皇子五岁那年,偶然发现自己七哥被皇后明氏的宫婢欺负,回来对母妃告状,叶贵妃才发现自己对七皇子多有疏忽。 叶氏与明氏本就不对付,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争斗得厉害。叶贵妃见明后欺人太甚,连小小宫婢都敢欺负她名下收养的皇子,着实跟聂帝告了几天枕头状,发落了明后宫中的一群宫婢。 在这以后,叶贵妃对七皇子心生愧疚,又恰逢有人算命说七皇子是她的福星。叶贵妃联想起自己多年无嗣,收养七皇子后不满三月便怀上龙裔,遂对“福星”一说深信不疑。 因此,叶贵妃终于开始正视七皇子的存在,也对膝下两位皇子不偏不倚,都视如己出。但聂帝只疼爱九皇子,对七皇子仍旧不冷不热,甚至厌恶。七皇子小小年纪心高气傲,便在十三岁时自请去军中历练,得到允准。他出宫临行之前,叶贵妃哭得一塌糊涂,只怕战场上刀剑无眼,伤了这孩子的性命。 哪知七皇子乃是军事奇才,短短两年便在军中历练得十分沉稳,也立下几件大的军功。叶贵妃想到他在宫里不招聂帝待见,便问他是否愿意开府单过,年仅十五岁的七皇子迫不及待点头。 于是,叶贵妃便动用娘家势力,恳请聂帝为七皇子封王出宫。聂帝一口允准,封他为“慕郡王”,正式搬出皇宫,在京州城内开府单过。翌年,十六岁的七皇子出兵收复慧州,聂帝又晋封他为“慕亲王”,并将房州给了他作为封邑——房州是七皇子亲生母亲的家乡,也是聂帝与之定情的地方。 如今不过短短八年时间,房州已在慕王和云氏的共同打理下,成为南熙最富饶的一个州。而慕王这些年更是在沙场上立下赫赫功勋,还将九皇子也带出了一番军功。兄弟两人互相扶持帮助,叶贵妃的娘家也在暗中帮衬,才有了今日的胜利局面—— 南熙江山,已在掌控之中;北宣江山,亦是势在必得! 因为这段旧事,向来阴鸷狠戾的慕王,唯独对他九弟聂沛潇疼爱有加,也对叶贵妃很是尊敬,改口唤她“母妃”。 兄弟两人边往慕王府里走,边回忆着旧事,都觉得此番成功来之不易。如今慕王聂沛涵“救驾”有功,又拿到了聂帝的禅位旨意,只等着时机成熟便将旨意公诸于世,继位登基。 而叶贵妃,必定顺理成章地成为当朝太后。有时她自己回想这其中的曲曲折折,再想到如今慕王的一番作为,也不禁感慨当年算命之人一语中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母妃怎还对当年的旧事耿耿于怀?你也不劝劝她?都是要做太后的人了,何必?”慕王眼见兄弟二人进了待客厅,便将四下左右屏退出去,笑着问聂沛潇。 聂沛潇轻叹一声:“这些年谢太夫人之名风生水起,名满天下,她心中自然愤懑。” 谢太夫人谢描丹与叶贵妃叶莹菲,未嫁人前便是出名的死对头。谢、叶两家同为曲州世家、书香门第,两家闺女又是同龄,无论美貌和才艺都不分伯仲。为此,两家人没少暗中较劲,都想为自家女儿博得“曲州第一闺秀”的名声。 当是时,云辞的父亲云黎还是离信侯世子,老侯爷不知怎得看中了曲州叶家,便为世子云黎提亲,想要求娶嫡女叶莹菲为正妻。叶莹菲一听是离信侯府求娶,自然欢喜非常,哪知隔天便听了一桩小道消息,说是南熙皇帝有意替太子求娶谢描丹做太子妃,也就是未来的南熙皇后。 叶莹菲本来没多想什么,欢天喜地准备做离信侯世子夫人,还特意派人去打听世子云黎的人品才华。过几天,打听消息的人前来回话,将离信侯世子说成是一个花天酒地、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叶莹菲急了,连忙找闺中姐妹哭诉,商量对策。 岂知那闺中姐妹无意中提起,谢描丹听说叶莹菲的婚事之后,大笑着鄙夷她即将嫁给一个“废物”。叶莹菲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又想到谢描丹即将做南熙的太子妃,日后便是一国皇后!叶莹菲对比之下心中愤懑不堪,便执意让父亲回绝了离信侯府的提亲。 这事过后仅仅三月,曲州传遍一个消息——离信侯府向谢家下聘,即将迎娶嫡长女谢描丹做世子夫人。至此,叶莹菲才恍然自己是被算计了,再去打听,才知道南熙皇室根本没有打算迎娶谢描丹做太子正妃,而是侧妃! 诚然,若是做了南熙太子正妃,以后再做了一国之后,这地位大约能与离信侯夫人比肩。可倘若只是做太子侧妃……那与离信侯夫人的位置相比,实在差得太远了! 更令叶莹菲气愤的是,叶家回绝离信侯府提亲的消息不胫而走,不知不觉传遍了南北两国。几大世家听说之后怕得罪云氏,再也无人敢向叶家提亲。叶莹菲想到离信侯府的地位,又想到谢描丹做了世子夫人,她也对其他世家公子再无兴趣了——她不想比谢描丹嫁得差! 当年底,南熙老皇帝病逝,太子聂竟择即位为帝,宣布立明氏的女儿明臻为皇后。第二年,聂帝下旨选秀,广开后宫之门。眼看着叶莹菲在闺阁中无人问津,“曲州第一闺秀”的头衔也因此拱手送给谢描丹,叶父万般无奈之下找人斡旋,将女儿送进宫中为妃。 叶莹菲凭着一股心气,还有叶家的助力,最后坐到了贵妃的位置上,却一直被皇后明臻压制着。 这么多年来,叶莹菲为此一直耿耿于怀,每每提到云氏和谢家也是一脸愤恨。当年听说云黎逝世,谢描丹守了寡,她不知道要有多高兴。再后来,谢夫人成为云氏当家主母,叶莹菲又不高兴了,她觉得自己在后宫里籍籍无名,而谢描丹已经名动天下。 叶莹菲将这事憋了十多年,后来见膝下两个儿子都长大知事,便一股脑儿地抱怨出来。并且,她说过一次之后便再也打不住,会时不时地提起,累得两位皇子每每都要软语安慰一番。 因此,慕王很能体会他九弟的无奈。每年底他回京州过年时,叶贵妃总会旧事重提,说起当年的委屈。听了这么多年,慕王自己都觉得听腻了,更何况九皇子长住京州,肯定听得次数更多。 慕王只觉得又无奈又好笑:“谢太夫人守寡多年,独子云辞又英年早逝,如今云府的地位也大不如前,日后必定被我牵制。难道母妃还不解气?” “七哥你想想,谢太夫人都落到这等地步了,母妃还难以释怀,可见当年她有多狠。”聂沛潇冷哼一声,转而又鄙夷着道:“谢描丹年纪轻轻,就能摆母妃一道,自己嫁去离信侯府。如今这个出岫夫人是她一手调教的,即便没有青出于蓝,必定也得了几分真传。” 谢描丹当年阻挠他母妃的婚事,如今出岫又阻挠他的婚事,聂沛潇怎能不恼?更何况他向云府求娶云想容时,还被叶贵妃狠狠斥责了一顿。最后是他软磨硬泡,叶贵妃才勉强同意他求娶云想容为侧妃。 谁知,云府竟然一口回绝了! 聂沛潇越发沉闷,一张贵气逼人的俊颜上,满是恼火之色,对慕王道:“七哥,你能否再找个借口让出岫夫人来一趟。我想会会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6章 旧时知音难相逢(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你想见出岫夫人?”慕王挑眉看向聂沛潇,凤眼之中神色莫辨。 “是啊。我想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聂沛潇毫不掩饰语中鄙薄:“她一个婢女,听说还是沈予送给云辞的,哪知道后来就变成了离信侯遗孀。结果遗腹子没生下来,滑胎了……七哥你不觉得这事儿很蹊跷吗?说不准她本来就没怀孕,为了上位假孕而已。” “哦?你为何猜测她是假孕?”慕王问道。 “宫里这事儿还少吗?假孕争宠屡见不鲜。”聂沛潇摇了摇头:“都说最毒妇人心,这女人若是算计起来,男人可是差得远。正因如此,不到迫不得已之时,我绝不立妃,只豢养姬妾。” 慕王闻言,笑着反驳他:“那是谁口口声声说不立妃,转身又求娶云府大小姐?为此还遭了母妃的训斥?” 聂沛潇想了一瞬,敷衍一笑:“我一路风尘仆仆累得慌,七哥让我歇歇罢。” “你看着精神得很,可别躲。”慕王仿佛打定主意为难他:“我倒想听听,你为何求娶云想容?我可不信你是为了帮我拉拢云府。”他与出岫达成结盟之事,聂沛潇及其母妃叶莹菲都知道,又何必再娶云想容多此一举?须知他这位九弟一直无意于嫁娶之事。 更何况,他们兄弟二人都知道母妃多讨厌云氏,聂沛潇又为何执意要娶云大小姐做侧妃? “你必定是对云想容另眼相看,才会求娶于她。今日这事你不说清楚,我可不会让你安生。”慕王再笑。 聂沛潇面上一副为难表情,沉默斟酌起来。要说实话吗?说他是因为一曲琴音,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心生爱慕?可是,如今云想容都已经嫁人了,他不想破坏她的名声,于是聂沛潇打定主意不说实话:“七哥你只管为难我,今晚要灌我多少酒,我都无话可说。这事儿你别再问了。” 慕王见聂沛潇十分为难,也没有执意相问,只是笑着转移话题:“世人皆知,诚郡王聂沛潇有三大爱好,‘美酒’乃是其中之一。我若今晚灌醉你,这哪里是为难,这不正合你意吗?我才不会教你称心如意!” 听闻此言,聂沛潇再次大笑起来:“还是七哥懂我!”两年前,他曾在一个世家子弟的宴会上,公然表示自己有三大爱好,还认认真真排了序,将音律排在首位。后来有人问起“打仗”在他心里排到第几位,他当时回说:“仅次于成婚!” 自此之后,京州城内便流传开来——诚郡王聂沛潇有三大喜好:音律、美酒、美人;同时有两大憎恶之事:成婚、打仗。 可偏生是这两件他最最厌恶之事,也是他不得不做之事。成婚自不必说,他身为皇子郡王,早晚有一日得被迫娶妻生子;打仗更是迫于形势,近几年除却吃喝玩乐,他也没少在军营里混。尤其这次慕王与福王的夺嫡之争,他在暗中替他七哥打了不少仗。 如今再看,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他最景仰钦佩的七哥,终于要坐上南熙帝位,而且势必统一南北两国。聂沛潇只希望,待他七哥登基之后,不要在婚事上逼得他那么紧,他还打算再逍遥几年。 想到此处,聂沛潇又对慕王笑言:“其实今晚,咱们应当卯足劲头把对方给灌醉。我若灌醉了你,那是做弟弟的对兄长的恭贺;你若灌醉了我,才能套出我的话,知道我为何求娶云想容。” “听着是个不错的主意。”慕王附和而笑。 聂沛潇点头,想了想又道:“择日不如撞日,要不七哥今晚就将出岫夫人请来?论理我一个郡王光明正大来到房州,难道还不值得她出面接风?” “你对出岫夫人很有兴趣?”慕王见他屡次提及出岫,虽然语气不善,但听着是十分迫切想要见上一见。 “世人不是传言她害死好多人么?云府如今一门寡妇,这女人看来很有手段,我也想见识见识。”聂沛潇坦诚道:“我的确对她很好奇。” 慕王一听这话,更不能让聂沛潇见出岫了,只怕到时再生出什么事端来。他这个九弟自小被惯坏了,皇子脾气大得很,对手足兄弟虽然义气,但若恼火起来,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 如此一想,慕王便打定主意回绝,更何况他曾事先问过出岫,后者不愿抛头露面:“实不相瞒,方才出岫夫人登门时,我已出言请她今晚赴宴。她自言是寡居之人,不大方便见客,便婉拒了。” “不大方便见客?”聂沛潇不知听了这话是何滋味。自小到大,还无人敢忤逆他的意思,就算七哥也是多有疼爱谦让,他最多被父皇母妃训斥几句。如今,一个名声不佳的有钱寡妇竟然拿捏架子,不愿见他? “有什么不能抛头露面的?她是云氏的当家主母,难道抛头露面还少吗?”聂沛潇语带不满。 慕王闻言眉峰微蹙,不知为何,竟然想替出岫开口解释:“她虽是当家主母,可平日里见的大多为云氏族人和府上家奴,有什么抛头露面之事,也甚少亲力亲为。你这话说得有失偏颇了。” 慕王这一番解释,反倒引来了聂沛潇的诧异:“七哥竟会为她说话?”须知他七哥甚少维护谁,平日也独来独往惯了。 慕王见聂沛潇对出岫的误解越发深入,又想起那首《朱弦断》,不禁更加感慨起来。他虽不愿这两者有什么牵扯,但毕竟云氏是南北第一世家,他也不愿聂沛潇与之结仇,多惹事端。 “其实你误会出岫夫人了,她的差名声,是我传出去的。一则是为了转移世人对此次夺嫡之争的视线;二则也是为了教训她。”慕王如是说道,希望能令聂沛潇对出岫改观。 “她的坏名声是你传的?”聂沛潇更是诧异了。 “不错。”慕王点头。 “这就奇了,你说为了转移视线,我能理解这意思,是怕世人盯着你和老四不放,再看出什么端倪……可你‘教训’出岫夫人,又是从何说起?她难道不是出巨资支持你吗?”聂沛潇不解地追问。 慕王笑叹一声,只得将沈予出逃之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最后又道:“因此,我怀疑云想容与沈予的婚事,是出岫夫人一手促成的。目的是在我事成之后,以云氏女婿为理由,保下沈予一命。” 原来如此……聂沛潇听闻之后不禁沉吟起来,心中不知对出岫是个什么看法。若说另眼相看,还谈不上;可这世间敢在背后算计他七哥的人,寥寥无几,女子更是绝无仅有。单单只这件事看来,这位出岫夫人的确有胆有识。 况且,听起来她对沈予颇为不错,不惜冒着性命危险送他逃走。聂沛潇自己也与沈予有些交情,还曾向七哥开口替沈予求过情,可他自问也不能为沈予做到这一步,更何况出岫夫人一个女子。 难道两人有奸情?聂沛潇脑中生出这个念头,但又立刻自我否决了。这出岫夫人本就是沈予的婢女出身,后被转送给离信侯云辞。倘若二者真有什么奸情,沈予当初又为何要把她送给云辞?更何况,听说沈予还是云辞和出岫的婚书媒证。 再者言,沈予和云辞交情不错,在云辞早逝之后不惜长留房州,为云府一门孤儿寡母出力。以聂沛潇多年对沈予的了解而言,他认为沈予虽在情事上放浪,但绝对不会觊觎人妻,更何况还是好友的遗孀。 也许真的只为报恩?出岫夫人顾念旧主之恩,又想着沈予是云辞的好友,对云府多有襄助,于是才冒险送他逃出烟岚城? 若当真如此,他的确要对出岫夫人另眼相看了。一个女子能参与时政、巨资支持他七哥已属不易;何况她并非趋炎附势,还敢冒着得罪七哥的风险帮沈予逃跑。虽然这其中牵涉云想容的婚事,令聂沛潇不甚痛快,但她也是为了帮助沈予…… 聂沛潇忽然能理解出岫夫人的选择了。要知道,将云想容嫁给一个即将失势的文昌侯嫡幼子,自然不比嫁入南熙皇室。可出岫夫人却不为名利所动,坚决将云想容许配给沈予,以此救他性命,也算有情有义了。 而更加有情有义的,是云大小姐云想容。明知沈予在劫难逃,她还愿意嫁给他……这等女子与自己无缘,委实是桩憾事……聂沛潇不禁暗自叹气。 “经七哥你这么一说,我对出岫夫人是改观了一些。”聂沛潇虽然跋扈,但也胜在光明磊落,对待友人更是情义有加。否则当年,他不会选择退出,主动成全晗初与赫连齐;如今他也不会在七哥聂沛涵面前为沈予说项。 “我生平最敬佩有情有义之人,更何况出岫夫人还是个女人。她若当真为搭救沈予做出这些事情来,的确值得敬佩。”聂沛潇如是评价出岫,转而又道:“不过她必定心计颇多,手腕高强,这点肯定不假,否则也做不了当家主母。” “出岫夫人的确具有远见卓识。至于心计,如今哪个女子没有呢?”慕王摇头轻叹:“连鸾夙都有,何谈她人。”他们兄弟两自幼长在宫中,看多了女人心计,也早已看透。 聂沛潇闻言沉吟片刻,神色郑重地道:“但我仍旧觉得,这世上必定有纯真无邪的美好女子,善良美丽、品行端正。唯有这样的女子才值得我喜欢,无论她出身高低。” 说着说着,聂沛涵与聂沛潇都沉浸在了对于感情的无奈之中。一个是没能留住心爱的女人;一个是求娶侧妃失败。 屋子里沉默了好久,最终还是聂沛潇先回过神来,大笑着道:“七哥还想她呢!是你的终究是你的。走了一个鸾夙,还有别的女人!天涯何处无芳草,今夜你我兄弟不谈女人,只饮美酒,不醉不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7章 旧时知音难相逢(四)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诚郡王聂沛潇以往只能私自前来房州,这一次因为时局尘埃落定,便也来得意气风发,打定主意要在此吃喝玩乐一段时日,赏遍各地美景大好风光。 这一晚的接风宴上,兄弟二人畅快痛饮,最终是慕王大醉一场,因为情殇。而诚郡王聂沛潇尚算清醒,只是想起云想容嫁人之事,稍感失落。 宴后,管家扶着慕王前去住处休息,聂沛潇却毫无睡意,带着贴身侍卫信步而出,在烟岚城内漫无目的地走。走着走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侍卫出言提醒道:“殿下,咱们已经穿越大半座城了。” 聂沛潇这才恍然自己走了多远。大约是今晚饮酒所致,又或者是月色寂寥,他的失落孤寂之感越发浓郁起来。无论在人前装得如何飞扬跋扈、放浪形骸,这种夜深人静的薄醉时刻,他还是难以掩饰心中寂寥。 聂沛潇没有再说话,接着往前走,侍卫也不好再出言提醒。直至走到城北,瞧见那座肃穆庄严的离信侯府,聂沛潇才停下脚步。 竟然不知不觉从城南走到了城北呵!原本今夜接风宴便结束得晚,如今又走了这么久,天色都快要亮了,街上也开始陆陆续续出现早起的行人。 聂沛潇想了想,对侍卫道:“去云府后院墙外。” 聂沛潇的贴身侍卫名唤“冯飞”,从前是慕王极为看重的人,后来因为犯了个忌讳,被慕王打发出去。聂沛潇见他是个人才,便收为己用。 冯飞见聂沛潇提出要去云府后墙,明白他是想起了那夜墙内墙外的琴箫合奏。主仆二人一路绕行到云府后墙,此时天色已隐有浅淡的亮意。将暗未暗、将明未明,有一种说不清的压抑与挠心。 聂沛潇抬首望了望天色,从怀中取出一支玉箫,却并未放在唇边吹奏。他想了想,将玉箫轻轻竖在墙角之下,对侍卫冯飞叹道:“若再有下一次,我必定不会退让了。” 当年,醉花楼里为晗初的琴音所惊艳,他却没有与赫连齐相争,本以为是君子成人之美,结果晗初被赫连齐无情抛弃,又不明不白葬身火海; 如今,求娶云想容被拒,他若以皇子的身份逼迫文昌侯府退婚,也不是不能,但他却顾念与沈予的交情而做出让步,后来听说云想容嫁过去也并不快活,沈予待她很是冷淡。 若是他本人,得了这样心意相通的女子,定要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可偏偏,有人有眼无珠,不懂爱花惜花。若再有下一次,遇上喜欢的女子,他定不会再让步了! 求而不得,这滋味当真是不好受呵! 聂沛潇最后看了看那插在地上的玉箫,对冯飞叹道:“天要亮了,咱们回去罢。” “您以后不吹箫了?”冯飞见主子将玉箫放在墙下,诧异地问。 聂沛潇摇了摇头:“不是不吹,是不会再随意吹了。” 主仆二人一路无话,默默返回慕王府。因为熬了一夜没睡,又喝了酒,聂沛潇也觉得心中失落、困倦难当,便一觉睡到当天夕阳西下。待醒来时已缓过精神,恰好赶上用晚膳。 兄弟两在饭桌上又是一番畅聊,聂沛潇听说烟岚城有座“管红轩”很出名,里头多为卖艺不卖身的孤苦女子。他本着对音律的喜好前去一探,点了两个会琴的女子隔着屏风弹琴,他在雅间里细细聆听。 以他这等听遍琴中高手的皇子来说,管红轩里的琴技自然差强人意。聂沛潇听得百无聊赖越发失望,便将人打发出去,又独自坐了一会儿,起身打算离开。 一楼大厅里热闹一片,二楼仅有的几个雅间倒也算安静。聂沛潇刚走出门外,便听到隔壁雅间里隐隐传来“云大小姐”几个字。闻言,他不禁足下一顿,侧耳细听起来。 “如今知道她被沈小侯爷冷待,老子心里不知道是多痛快。哈哈哈哈!”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雅间内响起,解气地大笑。 “您这是对云大小姐因爱生恨啊!”另外一人调侃道。 但听男人冷笑一声:“前年老子仰慕她芳名,上门提亲被拒,但老子并不灰心啊!想着她云大小姐出身高贵、才貌双全,拿捏架子也是应该,于是去年趁她出城烧香的机会,老子专门找借口想去见她一面。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雅间内三五个人同时出口相问。聂沛潇在门外也提起精神静待后续。 只听那男子冷哼一声,又道:“当时庙里有位师太正奏着一首佛曲,殿内聚集了几个听琴礼佛之人,老子混进去想接近她,谁知她听着听着竟打起了瞌睡!老子见她失态,好心在旁提醒她,想要博得她几分好感。她以为老子不知道她是谁,冷着脸说了一句‘我最讨厌弹琴的,更讨厌喜欢听琴的’。说完甩袖走了。” 男子如是回忆道。尤其是最后复述云想容的那句话,还刻意掐着喉咙做出女子声音,将那份鄙薄与骄纵模仿得惟妙惟肖。 听闻此言,屋内继而响起一阵议论,有人说云想容故作清高,有人说她涵养有限,甚至有人为此说云府教女无方…… “老子以前把她当个天仙供起来,只差做梦遇见她。结果那日在庙里一见,姿色虽有几分,可惜修养不够,哪里像个大家闺秀?真是让人失望透顶!”男人再次轻叹。 “您这哪里是失望,是挂怀她抹了您的面子罢!”又听屋内一人笑言。 男人也不生气,只道:“听说沈小侯爷被云府逼婚,吓得跑回京州,连跟咱们告个别都没来得及。我当时就挺同情他,哪知道他最后还是娶了云大小姐。估摸他也知道这美人名不副实,所以才吓跑了。哈哈哈哈!” 这男人再次大笑起来,屋内也响起一片附和,纷纷为沈予感到惋惜。 听到此处,聂沛潇自认已没必要再听下去。他整整几月的失落心情好似忽然一扫而光,有一种想说又说不出的激动与狂喜。 云想容既然听琴都能打瞌睡,又说出“讨厌听琴”的一番话,那自然是琴艺不精之人!聂沛潇想起自己从前在云府后院墙外所听到的琴声,当时他也是凭空臆想,以为弹琴之人是云大小姐。如今看来,是他认错人了! 是了!传说云府女眷甚多,就连奴婢都是各个才貌双全、蕙质兰心。也许真是哪个得宠的婢女敢在夜里弹琴?或者是云二小姐云慕歌? 聂沛潇看向跟在身后的冯飞,显然后者也听到了这雅间内的对话。聂沛潇沉吟片刻,问他:“你上次说,云府二小姐多大了?” 冯飞回想一瞬,才道:“属下后来仔细打听了,云二小姐如今该是十四岁。” 十四岁……十四岁!晗初当年十二三岁,琴技已名动天下;十四岁时,还曾去北熙传艺;不到十五岁,就已经挂牌接客了。可见这天下的确是有极具天赋的琴者…… 难道自己去年在云府后墙外听到的琴声,是云二小姐所弹?十二三岁的年纪能弹出那琴心,也不是不可能!自己今年才二十有一,还不是十年前就吹得一手好箫了? “云慕歌……”聂沛潇心中想着这个名字,不自觉喃喃出口,越想越觉得极有可能。云二小姐连名字都是“慕歌”,可见也该是喜好音律的! “走!去云府!”聂沛潇兴致勃勃地迈步,出门连马车都不坐,牵了马迫不及待地想要翻身上马。 “殿下不可!”冯飞在后亟亟阻止他。 “有何不可?”聂沛潇刚骑上马,又勒马而停,俯身看着冯飞问道。 “此刻已是亥时,您上门拜访有失礼数。”冯飞解释道。 聂沛潇爽朗大笑,再对冯飞道:“我明白了。我去后院墙外看看,兴许还能听到那琴声呢!你不必跟着,回七哥府里等我罢!”言毕他没给冯飞开口的机会,驭马疾驰而去。 …… 待到了云府后院墙外,天色已近子时。周遭一片寂静,只有清风徐来,伴着皎银月色,没来由得令人心情舒畅。聂沛潇将马匹拴在附近的树上,匆忙行至后院墙下,想要找到昨夜留在此处的玉箫。 岂知,那玉箫竟然不见了! 难道是被谁拿走了?可这里如此僻静,有谁会来?聂沛潇又开始烦躁起来。须知那玉箫乃是贵重之物,虽说不算价值千金,但天下只此一管。 不过,若真是被贪慕钱财之人拿走了,必定会送到典当行去典当。他只需命人留意着,应该还能找回来。 其实聂沛潇私心里,更希望是被那弹琴的女子所捡到了,也许,这会是日后一个因果的美好开始? 聂沛潇在墙下站了良久,等了良久,却没再听到那思慕已久的琴声。但是,他却依然觉得心跳很快,一种砰然的安慰不可阻挡。 此次他来到房州的目的,一是探望七哥聂沛涵,二是聊以遣怀。竟不想,无意中等到了转圜的机会!这定然是缘分罢! 怀着如是激动的心情,他决定先行打道回府。为避免这一次再认错人,聂沛潇决定暂且不去云府拜访。是夜返回慕王府后,他特意吩咐慕王府管家前去打听,想知道云府二小姐是否擅长奏琴。 翌日,管家便向聂沛潇回了话:云慕歌弹得一手好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8章 旧时知音难相逢(五)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聂沛潇抵达烟岚城的三日前,出岫收到云羡寄来的书信,看信上所标注的时间,应是在他下狱之前便写的。 信上说,他的胞妹云慕歌如今已芳龄十四,该是到了定亲的年纪,希望出岫能够嫂代母职,为云慕歌找一个好人家。最后,还不忘为三姨太闻娴所犯下的孽事再次赔罪,希望能罪不及子女。 事实上,闻娴的所作所为都一直瞒着二小姐云慕歌,包括她的死因。直至如今,云慕歌还是一个娇滴滴的天真少女,以为母亲只是病逝而已。 云羡信中所提的要求,若是在闻娴刚死的时候提出来,出岫定然不会答应。但如今,恩怨已消解,云府又经历了这么多是是非非,出岫也累了。她认为,云辞在天之灵,也应当希望看到阖府和睦。 因此,出岫便一口应下这事。即便一时片刻不能为云慕歌觅得满意的夫婿,左右她年龄还小,大可慢慢找着,找上一两年也不算迟。 出岫知道太夫人对三房恨意深刻,因为她的夫君、爱子都是死在闻娴手中,令她平白吃了这许多年的苦,也平白恨了这么多年。但老侯爷云黎去世已久,与出岫也毫无干系,因而,在她心里,她恨闻娴只是为了云辞。 相比太夫人,出岫的恨意是减半的。她猜想太夫人必定不会再为云慕歌的事操心了,云羡大约也是这般考虑,才会写信给她,而没有直接向太夫人呈禀。 为此,出岫去了一趟荣锦堂,将为云慕歌选婿之事禀报一番,只说是自己的主意。 太夫人听后,沉默良久只说了一句:“嫁出去也好,免得杵在府里碍眼。” 这意思是允准了,出岫放下心来,至此便开始为云慕歌的婚事而费心,还特意去清音阁找她说过话。也不知闻娴生前是不是太偏心儿子的缘故,出岫发现三房的子女差别很大。 三爷云羡成熟稳重、处事得宜;二小姐云慕歌对世事一无所知,书画勉强算略懂皮毛,琴棋是一窍不通,整日里喜欢看些诗书,还有从淡心那儿借的话本子。 出岫知道,太夫人必定不会插手二三房子女的教养,可……云想容心计多端、云慕歌天真无知,这两位云府小姐实在难副盛名。因此,出岫也不指望能为云慕歌寻到一个多荣耀的婆家,更何况如今云府在世人眼中,也大不如前了,而且,云慕歌还是个庶女。 但有一点出岫很坚持——云府的小姐,绝不能嫁入皇家。锁在那深宫之中,在脂粉堆里勾心斗角,终至红颜衰老,这是出岫最不愿看见的事。她宁愿云慕歌嫁得平凡,能与夫君举案齐眉,即便姑爷的家世贫寒一些也没什么,多给云慕歌一些嫁妆便是了。 就在去慕王府的那一日,曲州传来消息,叶家有意为嫡长子求娶云慕歌。出岫从慕王府回来,恰好听说此事。她知道叶家出了位贵妃娘娘,且还是慕王的养母和诚郡王的生母。若无意外,叶贵妃日后必定成为太后,而叶家也会因此一跃龙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不嫁皇室,但可以嫁皇亲。出岫猜测叶家有意求娶的原因,大约也是通过叶贵妃的关系,知道云府如今的衰落乃是支持慕王所致,也明白这衰落只是一时的假象。 相传叶家世代书香,每一辈都会出几个翰林学士,亦或者编纂史官。这官职看似虽不位极人臣,但极为重要,尤其是史官,掌握春秋笔法、书写王朝兴替,其职不可小觑。 出岫对曲州叶家很满意,也派人去打听了那位嫡长子的人品,年十七、通诗书,应是个不错的人选。为此,出岫特意去荣锦堂向太夫人禀报,哪知太夫人听说提亲的是曲州叶家,当场便回绝了。 出岫一头雾水,又不知前因,被太夫人迁怒训斥了一顿。也不知是走了什么大运,这事过后第二日,曲州谢家也来求娶——太夫人的娘家。 出岫知晓太夫人又该恼了。谢家想着有太夫人这层关系,求娶云慕歌是亲上加亲。但谢家并不了解云府的秘辛,便无从得知太夫人对三房子女的怨恨。 谢家提亲使上门的当日,出岫刚走到荣锦堂垂花拱门处,便听到里头传来的隐隐怒骂声。待走到待客厅,恰好瞧见提亲使灰头土脸出来,见到出岫整了整神色,颇为尴尬地道:“在下来得唐突,不久留了。” 看这样子,是打退堂鼓了。出岫笑回:“您慢走,妾身派马车送您一程。”说着便吩咐身边的淡心前去准备,自己独个儿去见太夫人。 太夫人此时面色通红,大约还是怒急所致。出岫尚没敢开口做声,太夫人已然道:“你来得正好,曲州叶家不是有意求娶云慕歌吗?你托人问问,若是属实,便准了罢。” 准了?这么快改变主意了? 太夫人长长出了口气,对出岫道:“你不晓得这其中内情,我们谢家与叶家世代相争,是出了名的不对付。如今叶家求娶,我本不愿云慕歌嫁过去,可只要想到她要做我谢家媳妇,我心里更堵得慌。相比之下,我宁愿让她嫁去叶家。” 太夫人冷笑一声,又道:“我谢家不要的人,让叶家捡去罢!只怕云慕歌这不通世事的性子嫁过去,也不能主持中馈,叶家会后悔的!”言罢,还做出一副看戏的表情。 “媳妇明白。” 三日后,曲州叶家果然上门提亲,还将出岫吹捧一番,但只字未提太夫人。恰好,太夫人也推说身子不适,避不见客。 无论太夫人动的是什么心思,左右这桩婚事成了,只差将云慕歌的庚帖拿去与男方比对,若无相克,便能按照婚嫁的流程走下去。 云慕歌的婚事在数日之内定下,快得令出岫有些不可思议。想到云羡如今身在京畿大牢之内,出岫还是修书一封捎给了京州的暗卫头领,吩咐他在三爷出狱之后,即刻将书信呈上。 一连几天,出岫都为云慕歌的婚事而忙碌,早已将聂沛潇前来房州之事抛诸脑后,再者这位诚郡王也一直没说要来云府拜访。在太夫人说了谢、叶两家的恩怨之后,出岫大致能明白,叶贵妃定然与太夫人不和。 那么聂沛潇不待见云府,也是自然。出岫又开始为云府的前程而担忧起来。若是这位板上钉钉的叶太后嫉恨谢太夫人怎么办?她是否会迁怒整个云氏? “夫人,慕歌小姐求见。”淡心适时打断出岫的思绪。 出岫敛神:“让她进来。” 片刻,云慕歌娇美无邪的面孔出现在出岫面前,十四岁,已脱稚嫩,容貌也算长开了。不知是不是得了闻娴遗传的缘故,云慕歌并不算顶尖的美人,但气质还是不错的。出岫打定主意,届时云慕歌出嫁时,不要为她挑选太过美貌的陪嫁丫鬟,省得抢了主子的风头。 “嫂嫂。”云慕歌手持一管玉箫,盈盈对出岫一拜:“我都听清音阁的下人说了……我娘不在人世,哥哥又远在京州,这婚事全凭您操心做主了。” 倒也算懂事,出岫笑着点头:“若只是道谢,你何须专程跑这一趟?长嫂如母,这也是我分内之事。” 云慕歌羞赧的垂下头去,又将那管玉箫呈上:“这是在咱们后院墙外捡到的玉箫,我瞧着十分名贵,不知是不是咱们府中哪位贵客遗漏的,便特意送来给您。” 出岫接过云慕歌手中的玉箫打量,通体生润、色泽剔透、触手生温,不听音色便知是一管好箫。出岫有一瞬间的疑惑,忽然想起了诚郡王聂沛潇,而他此刻恰好就在烟岚城内。 “你说这箫是在后院墙外捡到的?何时捡的?”出岫疑惑着问。 云慕歌想了想,报上一个日子,又道:“是我身边儿的娥蔚去后院外头摘果子,无意中捡的。” 出岫听了云慕歌报上的日子,恰好是聂沛潇抵达烟岚城的翌日清晨。如此说来,应该不是聂沛潇才对。他头一日抵达烟岚城,慕王为其设宴接风,这兄弟二人必定把酒言欢直至深夜,他又如何能来到云府? 更何况,慕王府在城南,云府在城北。 如此名贵的玉箫,即便不是皇家之物,只怕也是世家私有。出于慎重起见,出岫决定将这玉箫暂时留下,再行处置:“这玉箫先搁我这儿,你回去罢。” 云慕歌点了点头,却没有告退的意思,踟蹰着不走。 “二小姐还有事?”出岫问她。 云慕歌攥着袖角,支吾着道:“嫂嫂唤我‘慕歌’即可。实不相瞒,我确然有一事相求……如今这婚事已定,而我的闺阁技艺不精,不知道您能不能做主将婚事推后两年,让我在这两年里头,发奋学一门技艺。” 云慕歌越说声音越低:“从前是被我娘和三哥宠坏了,学什么都没长性。我……不想被夫家瞧不起。” 听闻此言,出岫有些讶异。她原本以为云慕歌不谙世事,却不曾想她小小年纪,也懂得为自己筹谋了。 “这是好事。曲州叶家世代书香,叶公子也是风雅之人。你是该学一门技艺,日后也好与夫君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出岫笑回,又问她:“你想学什么?” 云慕歌脸色越发红了,瞥了一眼出岫手中的玉箫,道:“我想学箫……” 学箫?出岫低眉看了看这管名贵的玉箫,笑道:“学箫可不能速成,旁的不说,就是对‘气’要求很高。你若气短,这箫是学不成的。”言罢又打量了下云慕歌的身形,继续道:“你这般瘦弱,吹箫会底气不够。” 云慕歌被拒,面上有些失望神色:“那……全凭嫂嫂做主,看哪一门能速成的?” 速成?其实没什么是能速成的。出岫再看手中玉箫,灵机一动:“这样罢,自古琴箫不分家,你不如学琴。在这方面我也懂些皮毛,先请师傅教教你,闲来无事我也能指点指点。” 云慕歌闻言大喜,连连点头,想了想又为难地道:“嫂嫂……您先教我入门行吗?否则请了师傅回来,我连指法都不准,岂不是很丢人?” 出岫脆笑起来,一口应承:“也好。只不过我白日事忙,不仅要照顾生意,还要主持中馈……这样吧,从明日起,每日晚膳过后,我去清音阁教你一个时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9章 旧时知音情不知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云慕歌从知言轩出来之后,借口要向太夫人请安,径直去了一趟荣锦堂。 “女儿慕歌见过母亲。”云慕歌娇滴滴地向太夫人拜见。 太夫人挑了挑眉,面上一派和气之色:“该对你嫂嫂说的话,你可都说了?” “说了。”云慕歌低眉顺眼地回道:“嫂嫂也同意教我弹琴,每日用过晚膳以后,我跟她学一个时辰。” 太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听话就好。我筹谋让你嫁给曲州叶家,你也知道是抬举你了。叶家出了位贵妃娘娘,又是慕王的养母,日后便是南熙皇太后。你虽为云府小姐,但是庶出,能嫁去叶家做嫡长媳,可是条好出路。” 云慕歌长在闺阁,并不知道谢家与叶家的恩恩怨怨,听了太夫人这话,只道是真:“多谢母亲恩典。” 太夫人“嗯”了一声:“外头都传闻你擅琴,叶家主母及其子也是喜好音律之人。若不是这层缘由,又有我云府的威名,你是绝无可能高攀上叶家的。” 云慕歌抿唇点头:“女儿明白,定然跟随嫂嫂好生练琴。” 太夫人心中嗤笑一声,面上却道:“最多明年你就嫁了,还能学成什么?做做样子罢了,不必学得太认真。有那么一两首曲子勉强入耳,便算你的本事。” 云慕歌闻言怔愣一瞬,低声再道:“嫂嫂说,我可以过两年再嫁的……” 这话本就说得悄声,奈何太夫人还是听见了,当即沉下脸色:“你不知道‘夜长梦多’是何意吗?既然亲事定下了,自然要速成,明年你十五了,年岁正合适。你看你姐姐想容,差点熬成老姑娘。你听话,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给的嫁妆只会比你姐姐更多!” 闻言,云慕歌面色一喜,忙又抿唇再谢:“多谢母亲。” 果然是小家子姑娘,给几个嫁妆便能欢喜成这样。也不想想自己高攀叶家的后果……太夫人轻咳一声,又道:“这几日叶家的人还没走,只怕晚上会在附近转悠,想听听你的琴声。你想个法子让出岫替你弹罢,先将人打发走了再说!” 云慕歌果然紧张起来,咬着下唇道:“女儿明白。” “我累了,你去罢!”太夫人不想对她多说一句话。 云慕歌听令施施然退下,到如今还不知自己是被太夫人摆了一道,连出岫都被蒙在鼓里。 一旁侍奉的迟妈妈见云慕歌走得远了,才叹道:“谢老爷派人来为长子提亲,被您斥走了,叶家听说之后欢喜得很,当即便将婚事定了。” 太夫人冷笑一声:“叶家什么心思,我还能不知道?他们以为如今出岫是当家主母,我老太婆不理俗事了,手中也放权了,便不将我放在眼里……” 太夫人顿了顿,似在嘲讽叶家鼠目寸光:“叶家想与我云氏联姻,等叶莹菲死后保住满门昌盛。他们也不想想,云氏愿不愿意给他们做后盾?我就算不做云氏的当家主母,也一样能将叶家拉下来。” 迟妈妈连忙笑着附和:“叶家看咱们云氏拥立慕王有功,云想容又能保住沈予,才会效仿此法,以为大树底下好乘凉。” 有云想容在前,叶家也想利用云慕歌这步棋。哪知太夫人对两个庶女收放自如,这一次看在出岫的面子上保了云想容和沈予,但若换成云慕歌,那可未必了! 太夫人亦是笑得轻蔑:“不怪叶家未雨绸缪,慕王毕竟不是叶贵妃亲生,保不齐日后叶莹菲干政,慕王就把叶家处置了。” “叶贵妃就算无心干政,有您珠玉在前,她必定想压制您一筹。就为了这个原因,她也会干政的。”迟妈妈算好了叶贵妃的小心思。 “叶莹菲也不想想,这世上能有几个谢描丹?她想牝鸡司晨,也得慕王愿意!”太夫人再次冷笑:“我不过是添油加醋一把,你且看着,就凭叶莹菲这股子心气儿,最后还是慕王先容不下她!除非她自己知趣!” 未出阁前相争“曲州第一闺秀”,如今又争“天下第一主母”……谢描丹与叶莹菲争斗几十年,其实说白了,还是因为叶莹菲太过计较,而谢太夫人又争强好胜,岂能眼睁睁看对方安坐皇太后宝座? 至于云慕歌么,一个庶女而已,还是闻娴的女儿,她怎能容得她好?就借叶家的手来处置她罢!云慕歌无才无能,也不知会将叶家搅成什么样子……叶家与云慕歌,最终只会抱成一团去死……还指望云氏会援手相救?笑话! 太夫人阖目微笑,闻娴害死她的爱子云辞,按理自己也容不得云羡。可偏偏云羡如今是老侯爷唯一的血脉,她谢描丹只能对云慕歌下手了! 用一个蠢钝到家的云慕歌的性命,去偿还云辞一命,说到底,还是闻娴赚了。 太夫人突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疲倦之感,大约是因为报复了云慕歌,她心底的怨气也终于消解。一石二鸟,待叶家上钩之后,她打算彻底歇歇了!如今出岫已成气候,云氏的前程也不必再担忧…… ***** 翌日用过晚膳,出岫与云慕歌在静园相约。原本是商量着去云慕歌住的清音阁传艺,但出岫怕琴音外泄,碍着大家休息,因而将地点改在了静园。 如今的静园格局与从前大不相同,当初为了支持慕王,将荷塘下头的金库开启了。为了能将大批金条不动声色地运出去,太夫人索性翻修静园用来掩人耳目,将金条和着泥土运送而出。 时值十一月上旬,南熙四季如春,即便冬日夜晚也并不觉得寒冷。出岫命管家找了一具好琴,带着竹扬来到静园,打算从指法教起,再慢慢教云慕歌看曲谱。 岂料等了半晌,云慕歌才姗姗来迟,双手裹着厚厚的纱布,一脸难过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出岫见状忙问。 “丫鬟们在外头擦门,我恰好站在门口想要出去,结果丫鬟一使劲,将我的手指夹在门缝里了。”云慕歌囔着鼻子回话,显然方才是哭过了。 “两只手都夹住了?疼得厉害么?”出岫关切地问。 云慕歌点了点头:“已经让大夫来看过,也上了药,说是无甚大碍。但只怕这两天是练不成琴了。” 出岫闻言叹气:“你也别急,要不我先教你认曲谱?” 云慕歌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又抬首望了望天色,道:“天都暗了,打着灯笼认曲谱实在太费眼睛。改天我特意去知言轩请教嫂嫂好了。” 出岫想了想,道:“也好。那今日你回去歇着罢。” “可是我想听嫂嫂弹琴。”云慕歌忙又道:“我得先练练耳朵。” 练练耳朵?出岫哭笑不得,但也并未拒绝,笑道:“那好,我先弹几首简单的,你听听。”言罢已定了心神,款款落座,入手弹起一首小调《一世安》。 上次弹这首曲子,还是一两年以前的事了,也是在这静园之内。出岫记得自己弹琴时,墙外还有箫声相和,因为自己断了指甲琴声戛然而止,对方便吹箫询问情况,她才弹了这首《一世安》用来回应。 自那之后,事情接二连三,她也没什么机会再抚琴,如今手都生硬了。出岫耐心缠好护甲,拨弄起琴弦练起手来。 本来与云慕歌约的是酉时三刻,怎奈对方来晚了,如今已是戌时。这会儿又说话、缠甲耽搁了功夫,眼看戌时三刻都快过了。 出岫埋首抚起琴来,简短而又静谧的曲子从指间缓缓流淌,有一种能够令人安稳心神的作用,当真如这小调的名字一样——《一世安》。 初开始,云慕歌听得很认真,赞叹而又惊艳,待过了一会儿,许是时辰太晚,她竟打起了瞌睡,有一下没一下地捣着头,手肘支在石案上托腮睡着了。 出岫犹自沉浸在抚琴之中并未发觉,竹扬在旁看了也不好开口打断。原本今夜是为了教云慕歌弹琴,可弹了几遍之后,出岫仿佛也找到了从前抚琴时的感觉,不禁变换曲子认真弹奏起来。 一首《薄幸人》凄凄婉婉刚弹到一半,墙外忽然响起一阵婉转箫声。不缓不徐,卡着节奏,恰好能与这琴声相和。出岫不禁提起精神,弹得越发精准沉稳。 得觅知音便如棋逢对手,端得是畅快淋漓。直至一曲终了,出岫大感心情舒畅,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云慕歌竟然睡着了。 “竹扬,你送慕歌小姐回清音阁罢!”出岫对竹扬命道,又笑着说:“我自己回知言轩。”女护卫还是方便一些,好比眼下这个情况。 竹扬闻言踌躇一阵,对出岫回道:“夫人,让护院送您一程罢。” “也好。”出岫没有拒绝,只道:“如今云府人丁稀少,再没有人能算计我,你还怕我半路上出事么?快去罢!别让二小姐着了凉。” 竹扬闻言没有再坚持,俯身抱起沉沉睡去的云慕歌,率先离开静园。 出岫又在石案前独自坐了会儿,想起墙外的一曲箫声,只觉得异常亲切。会是从前那个吹箫之人吗?也不知是男是女……出岫想了想,自己若这么走了好似不大礼貌,于是便用指甲在琴上划了几个尾音,向吹箫人表示告别之意。 这一次,墙外的箫声没有再回应。难道吹箫人走了?出岫边想边抱起琴具起身,打算返回知言轩。 岂知刚一回头,她竟瞧见有个暗紫色身影立在廊亭之下,面覆一片黄金面具,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半头,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站在她身后。 出岫瞬间花容失色,骇得失手将琴掉在地上,“嘭”的一声响伴随着弦断之声,好端端一具琴已从中间摔出了裂缝。 此时此刻,出岫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连忙后退一步惊呼着问:“你是谁?怎么进来的?”如今静园里再无宝藏,也加强了护卫,为何这个戴着黄金面具的男人能够轻易闯入,却没被护院发现? 然而,对方却没有半分回话的意思。质地纯正的黄金面具映着廊亭灯火,闪现出一片流光溢彩。那面具后的男人只露出鼻骨以下的部位,下颌僵硬、薄唇紧抿,看似是极力隐藏着怒气,亦或隐藏着失望? 出岫见对方半晌没有回话,也没有出手伤人的动作,这才稍稍稳定心神,再次出言问道:“敢问阁下是谁?” 紫衣男子至此终于身影微动,掩在面具后的一双深眸泛着难以辨别的光泽,只盯着出岫细细地看。那眼神之中有惊艳,也有惊讶,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他将垂在阴影里的右手缓缓抬起,手中握的是一管长箫:“在下无意冒犯,只是听闻天籁琴音,心生向往,故而忍不住进府一探。” 不知怎得,出岫只觉这男子说话声音极为低沉,好似有掩藏不住的忧伤。她看不到他面具后的神情,便只能凭借感觉来判断,眼前这男子应当就是墙外的吹箫之人。而能吹出这等美妙箫声的,不应该是个别有居心的登徒子。 出岫垂眸看着他骨节分明的右手,还有被修长手指所握住的长箫,再次开口,语气清淡地问:“阁下知道这是何处吗?” “离信侯府。”紫衣男子的声音比方才更为低沉。 出岫朱唇轻启,容颜宛若湖中仙子,抬眸对他轻声道:“妾身寡居之人,偶然抚琴遣怀。阁下既然瞧见妾身真容,还请快些离去罢。”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今夜之事,望阁下权当未曾看见。告辞。”言罢她俯身拾起地上那具摔坏的琴,抱在怀中快步走下廊亭。 出岫走了几步,又想起一事,便顿足回首看去。那紫衣男子仍旧站在亭内,隔着面具凝望着台阶下的她,身姿很是……孤清绝望。 “阁下可是遗失了一管玉箫?还请告之府上地址,妾身明日差人送还。”出岫抬首望着对方,等他一句回话。 闻言,紫衣男子的身影又是一晃,好像承受了极大的打击,喑哑着嗓子道:“出岫夫人……”这四个字,似疑问,又似确认。 出岫想起对方的箫声,只道这是个痴迷音律之人,遂坦坦荡荡地回道:“正是妾身。” 她话音刚落,不过眨眼功夫,廊亭内霎时闪过一片紫金光影,紧接着,那紫衣男子已消失无踪。 宛如迷梦一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0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聂沛潇从云府静园出来之后,只觉得一阵恍恍惚惚,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慕王府。自从得知弹琴之人不是云想容后,他每夜都来到云府后墙外,只希望能再次听到那令人魂牵梦萦的琴声。 等了多日,今夜终于重新听到了!几乎是在曲调响起的同一瞬间,他已笃定这弹琴之人必是他心仪的那位女子,于是便忍不住取出玉箫,与之琴箫相和,想以此表达爱慕之意。 怎奈一曲终了,院里再也没了琴音,他按捺不住多日的思念与探究心情,遂从后墙跃入静园之内,又与侍卫冯飞联手打昏了几个护院,想去一探芳踪。 取出事先准备好的黄金面具戴上,循着灯火摇曳之处,聂沛潇远远望见一个宛如仙子的身影,白衣胜雪、超凡脱俗,正坐在琴案前对另一人说着些什么。 他缓缓靠近不愿惊扰佳人,隐在暗处屏息凝神,自问这身法就是当世高手也无法轻易发现。果然,他骗过了那个女护卫,但也听到了令他震惊不已的一番话: “竹扬,你送慕歌小姐回清音阁罢!我自己回知言轩。” “如今云府人丁稀少,再没有人能算计我,你还怕我半路上出事么?快去罢!别让二小姐着了凉。” 既然这白衣女子称呼别人为“二小姐”,那她自然不是云慕歌了。聂沛潇情不自禁地走近,一眼认出这清妍绝美的女子曾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在云辞大婚那日。 原本还以为她是云府一个得宠的丫鬟,岂料,再后来的一番对话却令他的心慢慢坠入无尽深渊…… “阁下知道这是何处吗?” “妾身寡居之人,偶然抚琴遣怀。阁下既然瞧见妾身真容,还请快些离去罢。” “今夜之事,望阁下权当未曾看见。告辞。” “阁下可是遗失了一管玉箫?还请告之府上地址,妾身明日差人送还。” …… 这白衣女子竟然是,出岫夫人……离信侯府的当家主母,传说中杀伐决断、冷酷无情、不择手段、靠遗腹子上位的出岫夫人!是他曾深深鄙夷过、唾弃过的寡妇!也曾想要敬而远之、不愿与之产生任何纠葛的寡妇! 她果然捡到了他的玉箫,果然成全了这段缘分,但却……如此可笑! 他怎能相信!怎能接受!怎能释怀!回到慕王府之后,聂沛潇二话没说闯进酒窖里,将他七哥私藏的美酒开封数坛,闷着头将自己灌醉。 以他的酒量,许久未曾大醉一场了,可这一次,是他自己愿意醉的,或许他已不愿醒来,不愿面对那个事实。 如此美好的女子……若是没有瞧见她的容颜,若是未曾与她说过话,他还只是心存仰慕而已——仰慕这女子的琴心,还有那份无比默契的心意相通。 可,就在看到她真容的那一刻,听到她用温婉的语气与女护卫谈笑的那一刻,他认出了她是谁,也想起了那晚初见她时的惊艳。 电光火石,一眼万年,聂沛潇忽然觉得自己认识这女子许久了,仿佛彼此早已在轮回之中牵绊过无数次,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与他心里的影子如此吻合! 一种从未有过的怦然心动令他几乎窒息,几乎……失态。 好不容易抑制住那份狂喜,想要确认她的身份,岂料……最终竟是如此的下场,竟得到一个如此残酷的事实。 也许是他真的成熟了,过往流连花丛想要寻找刺激,从众人的虚伪逢迎中寻找人生的快感,也一味坚持着所谓的皇室骄傲,可到头来,一无所有、一无是处、心底越发空虚。 二十一年来头一次爱慕上一个女子,比几年前听闻晗初的琴声时更为震撼与喜悦,也,更为遗憾与绝望。 聂沛潇想笑,笑着笑着却又觉得苦涩,最终也不知究竟喝了多少坛酒,又掺了多少品种,总之他是醉了,头一次毫无顾忌地醉倒在酒窖里,不知如何慰藉自己这份荒诞无稽的心动。 早知结果如此绝望,不如当初从未有过希望。早知如此惨痛……他宁愿永远将那弹琴的女子当做云想容…… 醉倒的那一刻,昏暗的酒窖里闪过一片光泽,是他怀中的黄金面具掉了出来。聂沛潇伸手拾起,缓缓发力,一阵金属碎裂的脆声倏然响起,那薄如蝉翼的黄金面具被折断成两片。 一如今夜被白衣女子失手摔裂的那具琴…… ***** 头脑昏昏沉沉,胸腔里的抽痛令聂沛潇难以安睡,心口某处仿佛是被扎入一个柔软的物什,硌着、嵌着、疼着、难受着。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满满都是一张绝美的容颜,在阑珊灯火下泛起令人痴迷的潋滟,时而沉静端庄、时而笑靥如花、时而惊慌失措、时而清淡有礼…… “如今云府人丁稀少,再没有人能算计我,你还怕我半路上出事么?……” 出岫夫人曾说过的这句话,深深烙印在了聂沛潇的脑海之中。再联想起世所传言的云府秘辛,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这个女子是经过了多少迫害,又抵住了多少压力。 就连梦中,他也为此而深深心痛着。一个十九岁的美貌寡妇,若是别人家的寡妇也就罢了,可偏偏出岫夫人是离信侯的遗孀。只这一重身份,便将两人远远隔绝在了天涯两侧,莫说是做知音,即便是想坦坦荡荡地来往,只怕也不能够。 翌日,再醒来时,聂沛潇已身在自己房内的榻上。宿醉的乏力与针扎般的头痛令他难以起身,再想起“出岫夫人”这四个字,只觉得昨夜是一场梦魇。 因为他太过计较、太过执着、太过耿耿于怀,于是才做了这样一个梦? 聂沛潇缓缓起身,正欲唤冯飞入内,眼风却扫见桌案上放着两片断裂的面具。只这一眼,昨夜那种醉生梦死的感觉又回来了……不是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几乎是这一刹那,聂沛潇做了一个决定——用最快的速度离开房州!从此以后再也不与云氏来往! “冯飞。”他喑哑着嗓子唤来他的侍卫。 “殿下。”冯飞领命进屋,身后几个丫鬟鱼贯而入,服侍主子盥洗。 起身穿衣之后,聂沛潇二话不说拎起案上的茶壶,一口气将一壶冷茶喝了个干干净净。至此,仿佛才解了咽喉中火烧一般的渴意,他开口问冯飞:“七哥现在何处?” 侍卫冯飞犹豫一瞬,到底还是如实回话:“慕王殿下如今正在待客厅,会见……出岫夫人。” “咣当”一声,聂沛潇重重将手中的琉璃茶杯放下,凝着脸色沉默片刻,才道:“再替我更衣……” 慕王府,待客厅。 “夫人想亲自去一趟京州?”慕王看向出岫,挑眉问道。 出岫点头:“我家三爷之事、以及沈小侯爷之事,全赖殿下打点。今日一早妾身接到飞鸽传书,三爷已平安出狱,想容与沈小侯爷也迁出了文昌侯府……” 出岫顿了顿,再道:“妾身想过去看看,替他们打点打点。尤其我家三爷长期在京州打理生意,妾身也想趁此机会前去拜访一些世家公卿,正式与他们结识一番。” 听闻此言,慕王不自觉噙上笑意:“以云府的声名地位,夫人又何须亲自前往拜会他们?合该是他们来拜会你才对。” “殿下莫要折煞妾身了。”出岫低眉,无奈地叹了口气:“京州乃是天子脚下,公卿世家入眼繁华……云氏今非昔比,日后还要仰仗殿下。”适时的低头服小,是为了换取以后的昂首抬头,这一点,出岫终于看透了。 她这话果然令慕王很是受用,但见后者魅惑一笑,负手而回:“是夫人折煞本王了。云氏家底如何、实力如何,外人不清楚,本王可是清楚得很。日后本王执掌南熙江山,夫人若是袖手旁观,只怕我南熙将会萧条许久。” 毕竟,米面、粮油、棉麻、漕运、钱庄等关乎民生命脉的行业,大部分都由云氏所把持着。遑论云府还有一支秘密军队——豢养了数百年的云氏暗卫。这究竟是一个多少人的组织,又有多强的实力,慕王自问摸不透,恐怕连出岫夫人也没有完全摸透。 很可惜,如今南北动荡,慕王根本无暇顾及云氏,对这个南北第一世家,他只能安抚不能拔除,而且,也无法尽根拔除。先不说拔除云氏将要耗费多少精力,单单是这步险棋所带来的后果,慕王也无法全然预料: 他会背上忘恩负义的罪名,大熙的旧民也不会坐视不理,各地的经济命脉一损俱损,云氏暗卫也会揭竿而起……最主要,云氏数百年来乐善好施,在百姓心中威望颇高。若当真有朝一日南熙皇室与之撕破脸皮,慕王也不能确定,天下百姓究竟会帮谁…… 云氏如今的低头,只是为了换取以后的荣耀;而慕王如今的友好,则是为了换取江山的稳妥。 一番心思在暗中百转千回,慕王面上却不动声色,再问出岫:“夫人打算何日启程前往京州?本王也好为夫人送行。” “殿下太客气了,妾身……” 出岫一句话未完,管家已在外禀道:“殿下、出岫夫人,诚郡王到。” “快传。”慕王转而又看向出岫:“我这位九弟,夫人尚未正式见过。择日不如撞日,今日见见也好。” “殿下……”出岫面上颇有些为难。这慕王分明知道自己就是晗初,也知道九皇子曾写过一首《朱弦断》,如今当着他的面与九皇子相见,当真是尴尬。 出岫正想着,但见一个挺拔的身姿已潇洒而入,恰是南熙九皇子、诚郡王聂沛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1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饶是出岫心底抗拒与聂沛潇相见,可在他进屋的一刹那,她还是不自觉地将目光移到他身上。 这位曾经一语中的、深知她疾苦并写下《朱弦断》的皇子,究竟会是怎样一个人?都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这位九皇子从某种意义上讲,也算是她的知音了。 正想着,出岫见聂沛潇双手背负跨入门槛,身形挺拔、长身玉立,面上还噙着一抹似笑非笑。他虽刻意保持着清爽神色,但出岫一眼便知,这位九皇子是整夜宿醉,并未安眠。 她还是习惯称呼他为“九皇子”,只因他写就《朱弦断》时的那个身份,早已烙印在了她的心中。就如无论时局如何变迁,沈予也依然是她眼中风流倜傥的“沈小侯爷”…… 只是,出岫从未想过,今生她当真还能与九皇子相见,而且是在这种场合下。 “风月满客错觥筹,常听逢迎与娇嗔。 忽闻美人香魂殒,四座公卿倏嗟叹。 遥想妃瑟环鸣声,迄今绕梁动婉转。 流水落花传湘浦,芙蓉泣露笑香兰。 玲珑七窍当如此,衷肠一曲断巫山。 人心重利多轻贱,万籁寂寥浮世难。 吾自缘悭琴箫合,君赴九霄弹云端。 世间再无痴情事,休教仙音泪阑干。” 她会记得,并且一直记得,曾有一位皇亲贵胄深深体会过她沦落风尘的悲苦,曾为她的“死”而感怀不已。 出岫想着想着,不自觉地多看了九皇子一会儿,待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位九皇子也正瞧着自己。 四目相对之下,仿佛有说不清的感觉在彼此之间暗涌。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与亲切感油然而生,盈满出岫心中。难道是因为那首《朱弦断》?还是因为她感念了他太久? 出岫可以肯定,自己以前从未见过他。但不知为何,她竟觉得这位九皇子十分眼熟?尤其是这身形…… 她不禁想起了昨夜那位紫衣男子……那个吹箫的男人会是他吗?出岫在心中揣测,可念头刚起,又被她自己给否定了。九皇子这模样分明是宿醉整晚的,昨夜又怎会穿越整座烟岚城,跑去云府后院与她琴箫合奏? 可,本是一场寻常的见面,九皇子为何要穿郡王的朝服?他竟如此郑重?不过片刻功夫,出岫脑海里已闪过数个念头,终于朝聂沛潇盈盈一拜:“妾身云氏出岫,见过诚郡王殿下。” 聂沛潇并未即刻回话,面上划过一丝黯然,怔愣一瞬才回神礼道:“夫人客气了,本王惶恐。” 他的声音富有磁性,与昨夜面具后的沉闷喑哑之声南辕北辙,出岫更加确定聂沛潇不是那紫衣男子了。 与此同时,慕王也暗自在心中思忖,只觉自家九弟今日有些反常。众所周知,九皇子聂沛潇偏好紫衣,而他贵气逼人的俊颜也最为适合这种颜色。九弟平日里是个随意之人,放浪形骸惯了,礼数也不甚周全,可今日怎么换上了亲王朝服? 慕王自然不知,聂沛潇这是刻意为之,他怕出岫见到他穿紫衣之后,会猜到他是昨夜冒然闯见的吹箫之人。毕竟事实摆在眼前,日后他与她也不会再有什么牵扯,能疏远还是尽量疏远罢。 聂沛潇正想着,但听慕王先开了口,调侃道:“你可舍得起了?昨夜险些将我的酒窖喝空。” 聂沛潇闻言轻咳一声,尴尬地道:“昨夜是做弟弟的失态,七哥莫怪。”说着眼风还刻意瞟了出岫一眼,见她无甚反应,才放下心来。 出岫见聂沛潇欲言又止,以为他顾忌自己在场,又想到该说的话都已说完,便适时从座上起身:“不耽误您二位谈事,妾身先行告辞。” 慕王一个“好”字尚未出口,岂料聂沛潇已唐突地开口:“夫人且慢!” 出岫一怔,再次望向聂沛潇:“殿下还有何事吩咐?” 聂沛潇哑然,不知该如何回话。他原本是无意识地出口挽留,大约还是想再看她两眼,哪知……他言语之间失态了。 想了又想,聂沛潇还是找到了一个借口,对出岫道:“唔,本王是想向夫人解释一下……本王求娶云大小姐,其实是个误会而已。” 误会而已?出岫只觉得好笑,面上却得宜地回话:“这事本该妾身致歉才对,是想容没有福分。” 只这一句话,又将聂沛潇给堵了回去。他忽然感到有些烦闷,望着眼前这绝世无双的倾国容颜,自己竟然像个毛头小子一般,再也没有平日的骄傲与随意。 慕王看出了聂沛潇今日一反常态的拘束,遂再次出言调解:“经铎,你这会儿功夫来见我,总不是专程为了对出岫夫人解释误会罢?” “自然不是。”聂沛潇即刻反应过来,敛目沉吟一瞬,艰涩地出口:“我在此打扰多日,是来向七哥告辞的……已近年关,母妃想让我早日回京州陪她过年。” “这么快走?”慕王蹙眉:“来时你可是说过,要在我这里住上两三个月,待过了正月再离开。” 听闻此言,聂沛潇再看了出岫一眼,佯作坦然:“我又改变主意了,下次罢。” 慕王并未强留,顺口笑道:“恰好,出岫夫人也打算南下京州。” 她也要去京州?聂沛潇不动神色偷看出岫,只怕遗漏她面上的任何一个表情,可对她开口说话却又如此艰难:“夫人也要去京州?” 出岫顺势点头:“妾身去处理一些私事,还有云氏庶务。” “何时启程?”聂沛潇不自觉地再问。 出岫有些诧异于他的追问,但还是认真地回说:“大约后日启程。” 后日?与自己计划离开的日子是同一天……聂沛潇不知心中该是什么滋味,究竟是喜是悲。喜的是也许他还有与她再见面的机会,悲的是只怕自己再见她几次,只会更加痛苦难受。 他自问是个风趣之人,从前在筵席上最会活络气氛,也因此格外得父皇的欢心。可如今面对出岫,他说不出话来,任何一句场面话都令他觉得虚伪、自作多情。 难道要说“好巧,咱们同路”?还是夸赞出岫夫人才貌出众?只可惜他一句都说不出来。 幸而,慕王见自家九弟屡屡不在状态,很快出言再对出岫道:“夫人倘若想要出城,必定需要本王的通关牒文,此外,本王再修书一封。夫人到了京州若有任何需要,可凭本王手书请京畿卫帮忙。” “多谢殿下,妾身却之不恭。”出岫明白慕王的意思,他担心因为云羡出狱之事,明氏会在暗中下手报复。而恰好明璎又与自己有宿怨…… 出岫见慕王起身行至书案旁,匆匆几笔写就一页书信,又取出私印加盖其上。慕王将书信工整叠起递给她,道:“夫人收好。” 出岫将信接过,又道了句谢,便欲再次告辞。话已到嘴边,她才想起今日漏了一桩事,于是连忙命竹扬将一方锦盒送进来,递给慕王道:“妾身此去京州,一来一回大约需要两月,甚至更久……还有一事要请殿下帮忙。” “夫人但说无妨。” 出岫当着两位皇子的面,将手中的细长锦盒打开,指着其中的名贵玉箫,笑道:“这是我府中下人无意中寻到的一管好箫,也不知是谁家遗失的。妾身见这箫异常名贵,只怕遗失之人心中焦急……” 她低眉看了一眼锦盒内的玉箫,接着笑道:“还请慕王帮着打听打听,城内有谁家遗失了名贵玉箫。妾身寡居不便露面,又即将赴京,想请您代为归还此物。” 遗失玉箫?慕王下意识地看了聂沛潇一眼,果然瞧见自家九弟神色闪烁,不大自然。他再垂目去看锦盒里的玉箫,一眼便认出这箫的主人是谁。 九弟的箫,为何会在出岫夫人手中?且看这情形,出岫夫人应当是不知情的。慕王自认对聂沛潇很是了解,他这个九弟即便遗漏钱袋,也绝不可能遗失这管心爱之物…… 慕王再瞟了一眼聂沛潇,这才伸手接过锦盒,对出岫郑重笑回:“这事好办,夫人放心交给我罢。” 出岫莞尔,最后向两位皇子告辞:“妾身不便久留,还是回府收拾行装了。”她捏着慕王所给的通关文牒和亲笔书信,欠身行了告辞之礼。 她要走了?这么快?聂沛潇望着眼前这白衣身影,只觉出岫夫人无论是面容、身段、还是声音、神态,都美得无可挑剔。难怪天人之姿的离信侯也会喜欢……他有些移不开目光,虽然知道是唐突了,但…… 想到她有心归还这管玉箫,还屡次提及自己的身份,聂沛潇大感不是滋味。望着那盈白到几乎耀眼的雪肌,还有那双流光潋滟的双眸,他觉得自己陷进去了,深深陷了进去。 鬼使神差地,聂沛潇脱口而出:“既然同去京州,不知夫人是否方便捎带本王一程。”他顿了顿,又解释道:“本王此次微服前来,如今回程决定得仓促,路上来不及置备,想沾沾夫人的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2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九皇子想与自己同行京州?出岫垂眸沉吟,并未即刻回话。她以为,这要求是有些唐突了,即便知道两人必定是分车而行,但,传出去还是于礼不合。 出岫想了一瞬,才明白九皇子的意思。他大约是想顺道享受云氏的款待,哪知话说得太快,词不达意了。这般一想,出岫莞尔一笑,对聂沛潇笑回:“妾身沿途还要处理各地生意,大约会影响您的脚程。您大可先行一步,这一路之上的衣食住行,云氏必当安排妥当。” 此言甫毕,出岫没给聂沛潇再说话的机会,已转向慕王再问:“可否借您这儿的纸笔一用?” 慕王伸手相请,噙笑默许。 出岫便径自走到书案前,撩起衣袖开始研磨,这差事好久没做了,不禁令她有一瞬的恍惚,又想起了云辞。但她很快回过神来,取过一张裁好的宣纸平铺案上,沉心提笔,蘸了墨汁一挥而就。 停笔之后,出岫又细细检查一遍,确认内容无误,才呵气如兰吹干墨汁,施施然将书信叠起,奉至聂沛潇面前:“您每到一地,只需将这书信拿给云氏钱庄的当家人看,他自然会为您安排妥当。” 聂沛潇望着面前这清浅一笑的绝色女子,脑子里是一片空白,他缓缓伸手接过书信,僵硬地挤出四个字:“多谢夫人。” 出岫颔首回应,未再多言。 聂沛潇攥着手中的书信,心中酸酸涩涩不是滋味。原本是鬼使神差地提出想要与她同路,说出这话之后他又是后悔、又是期待,想要远离又想靠近的心情十分煎熬。 原本以为出岫夫人会应承,哪知她竟然如此谨慎,也如此……洁身自好。 聂沛潇不知出岫是不是刻意曲解自己的意思,不过左右她是写了这封书信,他也不可能再去解释自己的初衷,好似是他别有居心想与一个寡妇同路。 聂沛潇勉强地笑了笑,垂目打开手中书信,大致扫了一眼,再问:“这信上并无任何印鉴,云氏派在各地钱庄的当家人可会相信?” “会的。”出岫干脆地确认:“这信上虽无印鉴,却有暗语,不过殿下您可看不出来。” 闻言,聂沛潇也不好多问什么,再看了看手中的书信,果然没发现一处不妥,只是这字迹……“夫人习的是瘦金体?” “怎么?殿下以为如何?”出岫见聂沛潇一脸诧异,随口反问。 “这字写得极好,只是……本王以为,女子大多习簪花小楷。”这的确是聂沛潇的真实想法。 只这一句话,出岫的神色在刹那间黯然下来。“女子多习簪花小楷”,曾几何时,云辞也曾说过这句话,几乎是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在外人面前,出岫不愿失态,只得强迫自己再度换上笑靥,抬眸回道:“簪花小楷没有风骨……妾身这一手瘦金体,乃是先夫所授。” 这一次,轮到聂沛潇俊颜一沉。他不是没有瞧见出岫夫人方才的黯然之色,却未想到,她是想起已故的离信侯。是了,相传出岫夫人从前是离信侯身边的笔墨丫鬟,这一手好字得到他的真传,也是情理之中。 不知怎的,聂沛潇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场景:风清霁月的离信侯手把手地教出岫夫人写字,两人间或打情骂俏几句,更甚者,也许离信侯还会揽着出岫夫人的腰身,边指点她写字,边闻着她的发香…… 一想到这个场景,聂沛潇只觉得心中无比烦躁,犹如吃了苍蝇般的难受。慕王在旁看着,发现自家九弟越发失态与沉默,只怕他冲动起来说出不可挽回的话,于是连忙对出岫道:“逝者已矣,请夫人节哀。眼下天色不早,本王就不留夫人用午膳了。” 出岫知道慕王总是话里有话,以为他在暗示自己他们兄弟二人有话要说,遂笑着再次行礼:“妾身告辞,两位殿下请留步。” 聂沛潇果然一动不动立在原地,连颔首致意的动作也没有,只怔怔地望着出岫。直至后者已离开了视线范围内,他的目光依然没有收回,仿佛空气中还残留着她的影子,值得他一看再看。 慕王则按照礼数,一直将出岫送出书房所在的小院,才又转身返回。 “经铎,你今日是怎么了,竟如此失礼?”慕王淡淡的疑问与斥责冲入聂沛潇耳中。 “我失礼了吗?”聂沛潇有些担心地反问。难道出岫夫人也觉得他失礼了?他薄唇紧抿、神色沉敛,敷衍着回道:“大约是昨夜宿醉,没有睡好。” “啪嗒”一声,但见慕王已将出岫送来的锦盒打开,一把取出那管玉箫,在聂沛潇眼前晃了晃:“那这事又作何解释?你的心爱之物怎会落到出岫夫人手中?她还请我代为寻找玉箫的主人?” 慕王见聂沛潇不开口说话,再道:“这玉箫天下只此一件,你从不离身,别说是我认错了。” 聂沛潇仍旧垂目,下颌收紧,面色说不清是压抑还是绝望,英挺的眉峰紧蹙如连绵山川,目光又如无尽深渊。 慕王见状心下一沉,不自禁地猜度起来。他最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虽不知聂沛潇是何时沦陷,又知道了多少内情,但至少眼下看来,出岫夫人毫不知情。 一切,还能挽救。 慕王执着手中的玉箫,缓缓叹了口气:“经铎,从前我对鸾夙爱恨不能时,你旁观者清,也曾劝过我……如今,是想让我再重复一遍你曾说过的话?” 聂沛潇闻言晃了晃神,咬牙回道:“七哥放心,我有分寸。” 慕王沉默片刻,又问:“你可还记得我曾对你说过什么?” 聂沛潇自然记得。那时鸾夙被诊断出怀了臣暄的孩子,可七哥仍旧痴情一片,甚至连那个孩子也要认下。他出言劝七哥放手,七哥曾说:“经铎,这辈子都不要去碰触‘权、情’二字。沾上一个,你便放不下了。” 他一直记得,并且以此为鉴,时刻提醒自己切莫沉湎于贪婪权欲,也不要耽溺于男女情爱……他以为自己做得很好,以为自己真的独善其身了…… 幸而,一切为时不晚,一切都还来得及回头。聂沛潇深深吸了口气,故作轻松地一笑:“七哥多虑了,我只是见出岫夫人美貌,一时有些挪不开眼。但她是什么身份,做弟弟的不敢忘怀,也自问没那个色胆。” “当真?”慕王有些不信。 “当真!”聂沛潇斩钉截铁,再紧了紧手中那封出岫写的书信。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看这样子九弟应当还不知道,出岫夫人就是晗初。慕王决定再观望观望,又想到他们二人一个在房州,一个在京州,大约除了这一次能够同路之外,也没有什么再见面的机会了。 更何况,方才出岫夫人的态度已很明朗,她想尽量避嫌。 想到此处,慕王才稍感放心,最后对聂沛潇解释道:“你别怪我多心……正因为我尝过情殇滋味,才不想让你重蹈覆辙……” “我明白,七哥是一片好心。”聂沛潇勉强再笑,视线落在慕王手中的玉箫之上:“这管箫,烦请七哥先替我保存着罢。” “怎么?你舍得?”慕王挑眉。 聂沛潇心中苦笑,面上却道:“我若带在身上,万一去京州的路上被出岫夫人发现了,可是百口莫辩……” 他自然不能对他七哥说,他已没有勇气再用这管玉箫吹奏曲子了。只怕每吹奏一次,便会想起某个人,某张容颜…… 聂沛潇并未发现,他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已隐隐透露了自己想与出岫同路。然而,慕王听出来了,但却只是蹙了蹙眉,道:“也好,这玉箫先放我这儿,待你哪一日想要,我差人快马给你送去。” 慕王凤眼微眯,语焉不详地再次提醒他:“你路上小心。” 两日后,聂沛潇与出岫同日启程,赶往京州。出岫临行之前已安排妥当,只怕自己赶不回烟岚城过新年,便将中馈暂时交还到谢太夫人手中。 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不仅能去处理好云羡和沈予的事,也能趁机摸清局势、打点生意。最主要的,趁着年关将近,她也可以用这个理由去结交一些京州的公卿世家。 由于慕王府在城南,离信侯府在城北,因此虽然两人同一时辰启程,但聂沛潇还是比出岫的脚程快了许多。南下京州,自然是位居城南的慕王府要更为便捷一些。 从烟岚城前往皇城京州,水路一条、陆路一条。聂沛潇与出岫都不约而同选择走陆路,因此总是前后脚抵达一座城池。每到一地,聂沛潇都持着出岫所写的书信,让当地的钱庄管事安排食宿,其实在他私心里,是想以此多了解出岫。 虽然知道是饮鸩止渴,但仅仅只是这一段旅程而已,待回到京州,他们便桥归桥、路归路了。就让他在自欺欺人几天罢!然后,彻底释怀。 本着这个想法,聂沛潇好像也坦荡了些。可令他失望的是,他每到一地都受到极为热情的款待,但一直没有再见过出岫夫人。也不知她是故意?还是真的要处理当地的生意?总之他们的距离是越来越远了。 初开始,出岫与他尚能前后脚入城;待出了房州地界,她每每总是晚他半日入城;直至在路上走了二十余日,他已比她提前了整整一日脚程。 也就是说,他们无法再同处一城了。这个认知令聂沛潇万分失落,更何况在此期间,他从未见过她。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掌握她的行踪。 事实上,出岫与他距离多少里地,是更远还是更近,冯飞每日都会向他回禀。 腊月十五,聂沛潇率先抵达皇城京州,他心中的失意也越来越浓。终于结束了这趟前后脚行程,那种明明知道对方行踪却又不能相见的苦恼,令他懊丧不已,也煎熬无比。 算算日子,再过两日她也该到了。可直到腊月十八,仍然不见出岫夫人一行入城。聂沛潇终于慌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3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四)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你带上二百护院,随我出城寻人。”聂沛潇难掩担忧之色,周身也散发着冷冽之意,对侍卫冯飞命道。 冯飞是唯一一个知晓聂沛潇心事的人,想了想,劝慰他道:“殿下莫急,云氏在各地都有暗卫,出岫夫人身边也是高手如林,她应当无碍。” “高手如林?应当无碍?”聂沛潇哂笑一声:“就凭她身边那个女护卫?我都走到身边儿了,她还没发现,这能叫高手如林?”他指的是夜探云府静园的那一夜,竹扬没有发现他闯入。 关心则乱,冯飞情知这个道理,也不敢再劝,连忙在半个时辰内召集了二百护院,各个持着兵器待命。临行前,聂沛潇特意将自己闲置多时的冷剑擦拭一番,领着二百护院骑马出城寻人…… 此时此刻,距离京州城五十里开外的小镇上,出岫正坐在茶馆里与故人相谈甚欢。临入京州的一日前,她意外在此重遇神医屈方、以及他的义女玥菀。出岫与他二人足有两年半没见过面了,此番相见自然也有说不完的话题。追忆起这两年半里发生的点点滴滴,出岫不禁潸然泪下。 立云承为嗣、惩治闻娴、支持慕王、暗助沈予,乃至顶住传言压力,为云氏的前程操劳……桩桩件件,都凝结了她的无数心血。 再讲到如今文昌侯府的衰败,新任侯爷沈赞被斩,沈予勉强虎口脱险……屈方作为沈予的师傅,自然也为他担心不已。 “既然天意让你我在此时重遇,定有它的绝妙安排。屈神医,妾身有个不情之请,您是小侯爷的恩师,如今他过得艰难,妾身想请您去开解他一番。”出岫冒昧地出言相请。 屈方叹气婉拒:“子奉是我的关门弟子,自幼锦衣玉食,为人又极好面子……如今家道中落,以他的骄傲性情未必肯见我。” “您好歹先随我进了京州再说。他若不愿见您,我自会派人送您出城。”出岫并不气馁。 玥菀也不禁在旁帮腔:“义父,夫人说得有理,先不说小侯爷他想不想见您,他从大牢里出来,又经历家破人亡,万一打击过度生出病来,咱们也能为他诊治一番。” 屈方无奈地叹了口气,正待应承下来,众人忽听外头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一阵接着一阵,一阵高过一阵,听声音正是往他们所在的方向而来。 出岫立刻打起精神,对竹影道:“你出去看看。” 她话音刚落,但见几个大汉已手持利刃、人高马大闯了进来,对茶馆的掌柜道:“奉诚郡王之令,前来寻人。” 诚郡王?聂沛潇?他要找谁?出岫不愿多生是非,遂小声地对屈方及玥菀道:“此处太乱,咱们先上马车,到了京州再说罢。” 两人齐齐点头,起身便与出岫一道往外走,竹扬和淡心跟在几人身后。怎奈刚走到茶馆门口,他们却被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伸手拦下:“奉诚郡王之命寻人,还望几位留步。” 出岫刻意低着头不做声,便听竹影在旁呵斥道:“放肆!咱们又不是你要找的人,诚郡王寻人,还要耽误别人赶路不成?” “你才放肆!”另一个大汉开口反驳,无比轻蔑地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如此说话!” 竹影冷笑一声,上上下下打量了几人一番:“你们说是诚郡王寻人,也得让人相信。腰牌呢?手令呢?连衣裳都不是京畿卫的军服,也不像哪位亲王的随从,我为何不敢对你如此说话?” 出岫低眉在旁听着,倒觉得有些诧异。她竟不知竹影能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来,而且句句在理、句句讽刺,令人无从反驳。 “你!……”大汉闻言十分恼怒,咬牙怒道:“来人,将他们给老子绑起来!” 竹影与竹扬又岂是好相与的?立刻拔剑相向,竹影再道:“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是谁,若伤了我家主人,只怕十个脑袋也不够你偿命。” 大汉听此一言,目光在屈方等人面上逐一划过,因为出岫一直低着头,大汉也没能看清她的长相,只道是哪家的小姐太过害怕,不敢抬起头来。 大汉见屈方等人布衣简从,也不像什么富贵人家,胆子逐渐肥了起来:“老子管你是谁!今日即便不治你个‘妨碍公务’之罪,也要剁了你十根手指头下酒!”说着也拔出刀来,转身打算将门外的帮手叫进茶馆内。 “京州城外,天子脚下,竟还有这等狗仗人势之事。”便在此时,一个沉敛的男声在门外幽幽响起。来者并未进门,只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撩给那大汉,冷声道:“你们既然是诚郡王的手下,可认识这令牌?” 其中一人接过令牌低头看去,又与其他几人对视一眼,立刻变了语气,客套地朝门外那人道:“原来是赫连大人,得罪。” 赫连大人……出岫身形一怔,再回想那男子的声音,果然耳熟。他是……赫连齐。出岫心头一凝,不知应当是何滋味,毕竟她在他眼里也该是个死人了,更何况,她并没有料想到会在此时与他再见。 想到此处,出岫不禁将头埋得更低,又后退几步藏到屈方身后。 竹影知道关于出岫的一切内情,听到“赫连大人”四字之后,也不禁放眼打量一门之隔的年轻公子。年约二十出头,锦衣俊目、器宇轩昂,虽然比不得自家主子云辞,但也的确是一表人才。 “本官奉旨办差,恰好返回京州,不想遇见你们这群跋扈之人。”赫连齐语气比方才更冷,沉声再道:“诚郡王又在何处?本官倒想与王爷叙叙旧。”他尚未发现茶馆内究竟是谁,只不过在外头听到了几句对话,路见不平而已。 “这……”几个大汉面面相觑,磕巴着不敢回话。 赫连齐见状蹙眉,正欲再次开口质问,却被一阵有力的马蹄声所打断,继而远远传来一个清朗男声:“本王在此。” 伴随着一阵骏马嘶鸣,聂沛潇收紧缰绳停在茶馆门前,俯身看向不远处的赫连齐:“景越,许久不见。”赫连齐,字景越。 赫连齐勾唇一笑,没有半分怯懦惶恐之色,坦坦荡荡回道:“下官赫连齐,见过郡王殿下。” 聂沛潇从马上一跃而下,随手将马鞭递给侍从,重重拍了拍赫连齐的肩膀:“听说你升任刑部侍郎,真是可喜可贺。” 赫连齐闻言反而敛去笑意,不动声色转移话题,指着茶馆门内几个大汉,道:“下官路过此地,瞧见这几人为难路人。下官怕有损殿下威名,便多管了一番闲事。还望殿下莫怪。” “为难路人?”聂沛潇眼刀瞟进门内,方才还颐指气使的大汉们立刻跪地连称“恕罪”。这几个大汉一跪下,屈方等人没了阻挡,也从他们身后显露出来。小小一扇茶馆门,里头站着几个布衣之人,聂沛潇却一眼瞧出不俗之处。再定睛细看,其中打头的男女还颇为眼熟。 这是出岫夫人身边的男女护卫!聂沛潇大喜,再也顾不得其他人,连忙上前两步相问竹影:“出岫夫人呢?” 竹影面上有些闪烁之意,再想到赫连齐并不知道出岫夫人是谁,才放下心来。他正待开口回话,但听竹扬已率先接话道:“我家夫人在此。” 屈方眼见这位诚郡王开口问出岫夫人,想着两人必定认识,遂知趣地往旁边侧身,将身后那张绝色容颜显露人前。 事到如今,出岫情知避无可避,只得无奈地抬眸,却不是看向聂沛潇,而是看向他身边的赫连齐。 后者在听到“出岫夫人”四个字时,已是浑身一震,再瞧见那素白衣衫映着的绝色容颜,心头更滞,足下也跟着踉跄几步,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是她!是晗初! 上千个日日夜夜朝思暮想,甚至不惜使出“金蝉脱壳”之计,只希望能瞒天过海让明璎死心。今日,他终于又见到她了!她果然是出岫夫人!果然就是沈予送给离信侯的婢女! 赫连齐张了张口,“晗初”二字竟然卡在咽喉中难以说出来。而出岫则一直定定看着他,眸中蕴含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有冷淡、有漠然、有无畏、有警告,但……没有丝毫怨恨和情爱。 在场众人都感到了气氛的凝滞,还有诚郡王聂沛潇狂喜之后的释然。他只觉得一颗心重重落了下来,三日以来的担心在此刻全部被思念所取代。正想询问出岫的近况,聂沛潇终于发现她的异常。在看谁? 他循着出岫的视线转身望去,恰好看到赫连齐绵远而颇具深意的表情,好似欣慰、好似愧疚、好似心痛、好似炽热、又好似痴迷…… 聂沛潇见状心中不悦。赫连齐这副表情,绝不是初见出岫夫人的惊艳,而是一种故人重逢的感怀……原来他们两个早就认识……想到这个可能性,聂沛潇更觉得不是滋味。 他再看出岫的表情,正琢磨着她是个什么意思,岂知出岫已将目光从赫连齐身上收回,转而笑看聂沛潇:“妾身见过殿下。” “夫人无需多礼。”聂沛潇极力沉稳回道。 出岫笑意不变,抬手挽起耳畔垂发,莞尔再道:“殿下这是奉旨寻人?” “这……”聂沛潇尴尬地轻咳一声:“不是奉旨,我府中逃出来几个下人,还偷走本王一件重要的东西,本王这是……来追人的。” 他顿了顿,想起方才赫连齐所提及的争执,有些担心出岫会误解,忙又解释道:“若是本王的属下有什么失礼之处,还望夫人海涵见谅。” “您言重了。”出岫的潋滟眸光能摄人心魂,诱惑着她对面的两个男人:“妾身在路上遇见几位故人,因而耽搁了几日行程。如今着急赶路,还是不打扰您寻人了。”言罢款款俯身行礼,又起身对赫连齐略微示意,带着竹影、屈方等人径直往茶馆外停着的马车上去。 一阵熟悉的幽香忽然袭面而来,经年未改。赫连齐脑子一懵,眼见出岫从聂沛潇身边擦肩而过,一时情急竟出手拉住她的右臂。 众目睽睽之下,但听“撕拉”一声,出岫的衣袖下摆已被赫连齐扯开一道裂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4章 此恨无关风与月(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静默的气氛中,衣帛撕裂之声显得异常尖锐刺耳,仿佛是在平滑的肌肤上刺下一道血痕。出岫垂眸看去,自己袖口的缝合处已被生生扯开了线。她霎时娥眉紧蹙沉下面色,尚未开口喝斥,已有人先她一步,伸手捏住了赫连齐的右腕。 “景越!”聂沛潇面色不善,俊目斜睨赫连齐,一脸阴沉是勃怒的前兆。 赫连齐怔愣一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出岫的衣袖,极力克制声音的颤抖:“在下失礼,还请……夫人莫怪。” 此时,茶馆之外候着几拨人马。有聂沛潇所带来的手下,有赫连齐的随从,当然,还有云府跟从出岫前去京州的下人。方才因为要与屈方、玥菀叙旧,出岫便将下人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下竹影、竹扬在旁侍奉。可如今被赫连齐无礼冒犯,几路人马都瞧见了这一幕,出岫爱惜名声,面子上自然过不去。 忽然,几拨人马里响起一声清脆的“哎哟”,只见淡心急匆匆跑来,不动声色将出岫的右手从聂沛潇的钳制中带出来,假装低头检查绣工,口中还念念有词道:“夫人的衣裳开线了!改明儿您得训斥云锦庄的当家人,这等绣工还敢送过来让您穿!” 出岫冷凝脸色没有回话,淡心忙又对竹扬使了个眼色:“竹扬姐姐,咱们将针线盒放在哪辆马车里了?” 竹扬立刻会意,回道:“就在夫人所坐的马车里。”她想了想,又附和一句:“这衣裳其实不用缝了,夫人必定不会再穿。”一句话,双关意,竹扬还特意看了赫连齐一眼。 赫连齐一直盯着出岫看,仿佛是在等着她一句回话,可偏生,出岫只是垂眸不语,任由淡心在耳边说道:“夫人,咱们别再耽搁了,三爷捎了口信来,说是明晚要给您接风呢!” 出岫这才轻抬左手,缓缓抚过衣袖的裂缝处,继而抬眸对淡心道:“吩咐下去,继续赶路罢。再腾出一辆马车来给屈神医。” 淡心立刻领命,请了屈方和玥菀先行上车。出岫又对聂沛潇颔首致意,一行人便各自上了马车,重新辘辘启程。 眼看云府的数辆马车已渐行渐远,聂沛潇才回过神来,看向失魂落魄的赫连齐:“景越,你与出岫夫人认识?”他问得小心翼翼。 赫连齐魂不守舍好一阵子,才缓缓回神,对聂沛潇道:“不认识……出岫夫人肖似一位故人,方才我一时冲动认错了。” 聂沛潇又哪里会相信?方才他看两人的神情,分明是彼此认识的。尤其出岫夫人向来温婉有礼,若是初次相见必定会与赫连齐客套几句。 聂沛潇情知问不出什么来,而且这事也与自己无关,于是便与赫连齐匆匆告别,又装样子在小镇上溜达了一上午,才策马返回京州。 ***** 翌日晚,云府一众勉强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入了城。云羡根本不知道出岫到来的具体时间,便也没有设什么“接风宴”,这一切不过是淡心的说辞而已。 出岫进入京州城,尚且来不及安置歇息,第一件事便是直奔追虹苑——如今沈予和云想容的住处。 出岫吩咐无关之人全部回避,只带着竹影、淡心、竹扬和屈方父女二人入苑。追虹苑里没有任何仆婢的影子,株雪、流光也不见人,唯有云想容在苑门前迎接。 夕阳西下,落日熔金,时隔四年之久重新回来,出岫不禁感慨万千。这里的一景一物,一草一木,格局都与四年前无异,唯有檐廊上的浮灰以及园子里的凋零,诉说着宿命的无奈,和世事的苍茫。 犹记得初入追虹苑时,她小小青楼女子是何等的惊叹!而如今故地重游,她又是何等的唏嘘…… “想容见过嫂嫂。”云想容一脸憔悴之色,礼数周全地拜见出岫,又见屈方在旁,微微一怔,继而笑道:“神医也来了,正好劝劝小侯爷罢。” “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小侯爷’?你身为他的妻子,言语之中更应该注意,不要再给他惹来麻烦。”出岫薄斥云想容一句,在外人面前也算不留情面。不是她小题大做,也不是她矫枉过正,盖因事实太过惨痛。 沈予搬离文昌侯府的第二日,他的大哥沈赞被削去爵位,阖府妻小全部下狱。半个月后,因福王造反的连坐之罪,文昌侯府被满门抄斩。沈予之所以能留下性命,世人都说是云氏从中周旋,力保自家姑爷。 出岫没有去过文昌侯府,但也能想象出那座府邸该是何等凄凉景况。慕王也算仁至义尽,至少将沈予名下的这座私邸保留下来,给了他和云想容一个栖身之所。 单看追虹苑四周人烟稀落,已知沈予之凄凉。 出岫越想越觉得难受,四处看不见沈予的踪影,不禁向云想容问道:“他人呢?” 云想容憔悴之中又添黯然:“小侯……夫君他如今日日买醉,从没见过清醒的时候……如今在西苑里躺着。” 日日买醉?出岫心思一沉,连忙加快脚步往西苑里走,屈方等人跟在她身后。西苑里草木依旧,与她离开时没有太大分别,出岫凭着记忆走到主院,人还没进屋,已被一股子浓烈呛人的酒气给熏了出来。 她以袖掩面后退两步,转身对屈方道:“神医,麻烦您进去看看他。若是他醉得不省人事,只管想法子让他醒过来。”如此冒冒然进去,她也怕看到沈予衣衫不整的失态模样,再让彼此多添尴尬。 屈方早就料到沈予会是这种情形,便低头对义女玥菀吩咐了几句,玥菀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取出两只瓷瓶递过去。他接过之后专程拔塞闻了闻,确认无误才径直往屋子里去。 出岫等一干人都在门外等着,她见云想容咬唇不语,心中更为不满起来,便看了看淡心等人,道:“你们先下去,我与大小姐有话要说。” 淡心、竹影、竹扬、玥菀很是识趣,全部退到院子外头候命。出岫这才对云想容斥道:“你既然嫁给他,便该尽到妻子的责任。他买醉,他伤心,你难道放任着不管?” 云想容低头,苍白着脸色道:“我哪里能管得着?根本说不上话……成亲到如今,我和他甚至都没有圆房……” 还没有圆房?出岫心中一惊,不知怎得更为烦躁,再对云想容斥道:“没有圆房,你就不是他的妻子了?照你说来,侯爷过世快三年了,我连夫君都没有,又为何要苦苦支撑云氏家业?” 听闻此言,云想容这才露出一丝羞愧之意,又有些不服气地道:“我不知道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他连正眼都不看我……就算他不喜欢我,我好歹也算他的救命恩人……” 云想容说着已是一番哽咽:“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原本以为也能如此……陪他经历抄家下狱,我从没说过一句怨言……可他又是怎么对我的?嫂嫂,我不服!” 出岫闻言只得别过头去,沉默不语。要让她如何回话?她是最没资格劝慰云想容的人。 云想容见状沉吟一瞬,索性一股脑儿说出来:“其实嫂嫂不该来这一趟……他心里难受,他要喝酒,我都能陪着,我也能理解,至少他不会再想你……可如今你来了,我的努力都白费了!” 出岫早就知道云想容必定发现了什么,只是她没有想到,云想容竟能撕破脸皮说出来。而她也无从辩解。的确是自己理亏在先,按理说沈予只是她的旧主和恩人,如今还是她的妹婿,她来探望虽说是一番好意,可…… 一个寡妇记挂着妹婿,的确惹人闲话。有一瞬间的冲动,出岫几乎要转身离开,可再想沈予如今这个样子…… 曾几何时,云辞刚去世时,自己是多难受,险些就要殉情而去。当时沈予的关切劝慰历历在目,他的支持与付出,曾是她活下去的动力之一。从某种程度上看,若没有沈予,也没有如今的出岫夫人。 世事如棋、宿命无常,现在换做他家破人亡,她又如何能不闻不问、坐视不理?单单救下他的人,若不能救了他的心,又有什么用! 想到此处,出岫也是一阵哽咽,垂眸克制了半晌,才凝着嗓子对云想容回道:“只这一次,让我劝醒他,从今往后再不相见。” 不相见,不代表不关心。她可以在暗中默默支持他,帮助他重新振作起来。 云想容张了张口,正待再说些什么,只见屈方已从屋子里出来,摇头叹了口气:“他本该清醒了,但还醉着。只怕他是……自己不愿意醒过来。” 自己不愿意醒过来?失去至亲的痛楚出岫也曾体会过,那种不愿面对事实的心情,她怎会不理解?遂二话不说抬步上了台阶,转身又对屈方道:“无论屋子里发生什么,你们都别进来。” 言罢,抿唇进了屋子。 天色已晚,烛火摇曳。屋子里的酒气比方才淡了些许,出岫先将窗户全部打开通气,才绕过屏风,去看床榻上半躺着的男子。自从沈予逃出烟岚城迄今,已经整整十七个月了。十七个月未见,出岫几乎认不出他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5章 此恨无关风与月(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消瘦、憔悴、颓废、眼底乌青、下颌之上也满是胡渣。这哪里还是从前玉树临风的沈小侯爷?!这简直如同鬼魅!更何况,他还蹙眉阖目,显然是不愿见她! 就在片刻之前,出岫还曾斥责云想容不该唤沈予为“小侯爷”,可眼下,她自己也险些这么开口了。? 有时想想,习惯当真是可怕的,也是强大的。就如她已习惯了沈予的守护,如今彼此的角色颠倒过来,一时之间她还有些难以适应。 出岫站在榻前缓了缓心神,改了称呼低声唤他:“沈予。”一声落下,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只有那眉峰的隐动表示他是清醒着的,也知道来人是谁。 出岫深吸一口气,垂眸再对他道:“你睁开眼看看我,行么?” 沈予依然闭着眼,索性翻身背对她躺下。 出岫知道沈予在想些什么,也知道他在逃避什么。遇到这种事,任谁都不愿轻易面对现实罢。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在被云起轻薄打入刑堂之后,她也曾想要逃避现实,也曾乞求沈予带她离开,离开云辞…… 眼前这人,曾见过她最最不堪的一面,在她最伤心、最绝望的时候给予了莫大的支持。甚至是她落胎时、来葵水时,他也不曾嫌弃过她……用情之深、用情之专,她也不是无动于衷。 “沈予……”出岫看着那个侧躺在榻上的僵硬背影,终于汨汨地落下泪珠来。而沈予只是无言地躺着,如同一具死去多时的尸体,没有生气,对周遭的一切都不闻不问。 也不知这般过了多久,出岫终于恼了。她擦干眼泪转身绕过屏风,拎起桌案上的一壶冷茶,二话不说返回榻前,扳过沈予的肩膀兜头浇下! 大约是这动作太过突然,沈予被浇得一个激灵,但依然没有睁眼,也没有开口说话。茶水顺着他的俊颜一路淌下,下颌、脖颈、前襟……无一处幸免。而他,又变成了一具死尸。 眼看一壶冷茶浇完,沈予依然如此,出岫索性一咬牙,“咣当”将茶壶摔在地上:“你要醉生梦死,好,我陪你一起!”说着她已抬起手来,拔下绾发的簪子抵住自己咽喉:“我数到三,你若再不回头看我,我就用簪子刺死自己,先去黄泉路上等你。” “一……” “不要!” 出岫刚开口说出第一个数字,但见沈予立刻翻身而起,一个箭步就要下床。出岫见他终是有了反应,这才缓缓放下执簪的右手,一双清眸还盈着泪意看向他。 没了发簪绾系的青丝垂肩而下,丝滑如缎直到腰际,比那夜色还要漆黑几分。屋子里两扇窗户都开着,恰有一阵清风略窗而过,拂起这青丝随风飞扬,也让出岫美得如隔云端,不似凡尘。 十七个月没见,将近一载半,冗长的时光并没有将沈予的爱意及思念减淡,相反愈加浓烈起来。眼前是他朝思暮想的女子,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他不是不想睁眼看她,只是…… 她还是如此之美,甚至比以前更美,但他再也配不上她了。 烟岚城一别,他曾意气风发地许诺她,甚至以吻定盟……可惨痛的事实却将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直至云泥之别—— 她是名动天下、柔情铁腕的云氏当家主母;他是家破人亡、被扣上“造反”罪名的落魄子弟。沈予从来没觉得“婚姻”二字会成为他们彼此间的阻碍,可如今……他再也没有颜面去执着于这份感情了。 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她的帮助,一而再再而三地教她失望……晗初,不会喜欢他了!这辈子,他们无望了! 从没有如此气馁过绝望过,更不想面对亲情与爱情的双重打击……只差一点儿,沈予几乎就要痛哭失声。长久以来憋屈在心中的痛苦,犹如汹涌的潮水想要迸发出来。然而,作为男人的自尊与骄傲,在面对心爱的女人时,他不愿表露出脆弱的一面,于是只能克制着道:“你来做什么。” 这并非疑问,而是避见。被烈酒浸灌了数日的咽喉,早已没了往常的温润与磁性,沈予喑哑着嗓子,沉声再道:“你若只是来看看我……你可以走了。” “一年半没见,你就对我说这些?”出岫直直看着沈予,不给他逃避的机会:“我费尽心思救你出来,不是看你日日买醉的!” 沈予没有再说话,靠在榻上又想要翻身躺下。出岫眼疾手快,立刻上前拉住他垂在床边的右手,阻止道:“沈予,你太让我失望了!” 闻言,沈予面上闪过一丝黯然,继而自嘲地笑道:“我知道,我早就让你失望了。我无能,我配不上你,从始至终都是我一厢情愿。” 他双目之中布满血丝,刚毅的脸部线条掩藏在颓废之下,整个人看起来无比自暴自弃。 “你什么意思?”出岫气得浑身发抖,没想到沈予比她预料的状态还要糟糕几分。 “没什么意思……”沈予甩开出岫的手,摸了摸自己泛青的胡渣:“晗初,你不该救我。” “这话你该去对想容说,不是我。”出岫凝着嗓子刺激他:“若不是你云氏姑爷的身份,我想救你也救不成。” 这句话到底戳中沈予的痛处,他也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微阖双目道:“是我欠了她……我让她走,她不肯。正好今日你带她走罢。” “啪”一声脆响突兀地传来,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无比生硬。出岫重重一巴掌打在沈予脸上,直恨得咬牙切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气得想要掐死他,但又舍不得下手。 “若要说起家破人亡,我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自幼沦落风尘……你要自暴自弃,要自怨自艾,也得看看这天下有多少人比你更惨!沈予,你已经足够幸运了!” 出岫平复半晌,看着他再道:“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直到现在,我也这样认为……倘若两任文昌侯还在世,瞧见你如今这副模样,他们只会心痛,而不是欣慰!” 沈予摸了摸自己被打的右颊,唇畔浮上一丝诡异的嗤笑,打定主意对一切充耳不闻。 从烟岚城到京州,出岫酝酿了一路说辞,可直到此刻她才发现,沈予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大道理,他的状态实在太差了!该怎么劝他?怎么激他?出岫又急又恨:“从前那个重情重义的沈予哪儿去了?” “重情重义、顶天立地……”沈予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之事,忽然放声大笑起来。他一直笑,直到流下两行男儿清泪也浑然未觉,捶着自己胸口问她:“晗初,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跟我扯上关系的人,没有一个好下场……” 先是云辞、然后再是整个文昌侯府……怕只怕,下一个会轮到他心爱的女子…… 沈予只觉得浑身一阵阵冰凉,满室的烛火也不能捂热他的胸膛。他看到出岫望着他的眼神,他理解为这是她的怜悯,这个认知也深深刺痛了他:“我不需要你可怜我,你走罢……再也别来了。” 出岫踉跄着后退一步,听了这话险些气得晕倒。她抬手作势要再给沈予一巴掌,只恨方才打得不重,没有彻底打醒他。 岂料,沈予自觉地回望过来,神色没有丝毫躲闪:“我就知道你方才手下留情了。你打罢,今日让你打个痛快。”他再次抬手摸了摸右脸,其上还残留着火辣的痛感,遂自嘲地再笑:“就怕脏了你的手。” “沈予,你这是在折磨谁?!”出岫恨铁不成钢,终于明白当初自己寻死觅活时,沈予是什么滋味儿,只差剖心相告了! 她知道沈予是想气走自己,那即将打下去的一巴掌也顺势停在半空中,良久良久,出岫才颤抖着将手收回,平复下心情问他:“你记不记得,我头一次被打入刑堂时的情景?” 沈予自然记得,当时晗初还来了葵水,哭跪着求他带她走……他怎能忘怀?事实上关于她的一切,他一直记忆犹新。 出岫见沈予面无表情没有反应,继而再道:“当时你对我说,‘晗初,别折磨自己,都不是你的错,何必?’” 出岫想起往事,更觉得哽咽难受:“今日,我也将这句话还给你。自欺欺人没有用,权谋之争没有对错,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你用这种法子惩罚自己,是懦夫的表现!” “我一直是个懦夫……呵!”沈予呢喃了一句,没有丝毫触动。 出岫见状忍不住再叹:“侯爷死的时候,我曾想过殉情自尽,还躺入他的棺椁之中……沈予,当时你看我如此,心里是个什么感受,由己及人,你也该体会我如今的心情。” 她想了想,如实道上一句:“无论如何,我们之间的情分,我总是很珍惜的……” 也不知是出岫的一番劝说起了作用,还是最后这句话让沈予动容,他终于肯直视她,颓废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期望,殷殷切切看向她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事到如今,我还有必要骗你么?”出岫垂眸叹气,绝美的容颜上飞快闪过一丝红晕。虽然屋内昏暗,可迎着烛光,沈予还是捕捉到了。 心中已经死寂的某处,好似又恢复了跳动,一种温热的、叫做“血液”的东西重新在胸腔之中涌动起来,先是缓慢,继而加速,直至汹涌澎湃。 沈予觉得难以呼吸,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叫嚣,僵硬的肢体变得疼痒难忍,这是一种复苏的前兆,他又要活过来了! 出岫看沈予抚着胸口剧烈喘气,吓得慌了神,连忙俯身探去:“你怎么了?” 她一只手刚伸出去,沈予已一把使力拉过她。出岫重心不稳向前一栽,恰好跌坐在对方怀里……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6章 此恨无关风与月(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眼看自己跌入沈予怀中,下意识地惊呼出声,可这声惊呼只到一半,又被她倒吸一口气咽了回去。浓熏的酒气扑面而来,和着沈予独有的味道,他就这么……吻了她! 出岫想闪躲想出声,奈何朱唇被沈予柔软的唇舌堵得密不透风。紧接着,她感到自己的腰身也被他环住,一只温热的手掌缓缓抚上她的脸颊,带着无限的宠溺与深情。 口中被迫摄入微甜的酒气,来自沈予的唇舌。出岫霎时觉得醉了,头脑昏沉不知该如何是好,也忘记了再挣扎。 幸好,这个男人没有更过分的举动,只是吻着,虔诚地吻着……直到出岫快要窒息时,他才恋恋不舍地放过她。 “晗初……”沈予转而将下颌抵在她肩上,轻轻摩挲着她的香肩。 饶是隔着衣衫,出岫还是能感到沈予的胡渣刺痛了她的肌肤,细密疼痛而又微痒的触感很是难受。她终于回过神来,想从他的怀中挣脱而出,但却被揽得死紧。 出岫大感无奈与窘迫,又想到沈予如今这副状况,便也只得放弃了挣扎,闻着他身上的酒气,屏息不语。 方才一壶冷茶灌下,沈予的上衣几乎湿透,此刻两人身子紧贴,出岫察觉到自己的衣衫也被氲湿了,那股凉意沁在肩颈和心口的肌肤上,有种说不出的暧昧。 “为了你,我会振作的。”沈予犹自未觉,痴迷地把玩着出岫的秀发,只觉这一刻来得太不真实,恍如一场浮梦。 听到这句话,出岫终于安下了心。她将彼此微微挣开一点距离,长舒一口气道:“不要去找慕王报仇……你该想想如何重振门楣。” 沈予“嗯”了一声,沉溺在这来之不易的美好之中,不愿醒来。许久,出岫终觉得胸口气闷,咳嗽一声道:“你再不放手,我要喘不过气了。” 听闻此言,沈予这才轻轻松开手,改为握住她一双柔荑,再问:“你真的没有看不起我?” “岂会?”出岫清浅一笑,眼眶还有些泛红:“若没有你,我早就死在醉花楼里了。你救过我多少次,如今我只是还了利息而已……至多咱们算是扯平。” “对!扯平!”沈予抚弄着她的雪白柔荑,更为爱不释手。他的神情终于渐渐清明,方才晦暗无神的双目之中,霎时聚拢起希冀的清光,如波闪烁。 沈予看着出岫,扯开一个振作的俊笑,同时也下了极大的决心:“为了你,也为了父侯和大哥,我会重振门楣。” “不是为了我……”出岫想起方才对云想容做下的保证,鼻尖又是一阵酸涩:“为了你自己,也该振作起来。你……好生待想容,我才能凑着这份关系帮你。大丈夫忍一时之辱也没什么,往后路还长。” 大约是因为提起云想容,沈予脸上又有些黯然:“我答应你好好对她,但她不会是我的妻子……这辈子都不会。”他顿了顿,又道:“我不想当你的妹婿,你也别用这理由帮我,我想靠自己。” 靠自己?就凭眼下这个情况,他怎么靠自己?只靠自己又有何用?出岫想要劝动他:“‘妹婿’不过是个幌子,只是方便我帮你……即便侯爷在世,他也会这么做的。权谋之术不分手段、不看经过,只为结果……” “唯有借力,才能使力。这道理你该懂得。”出岫试图令他改变主意。 奈何沈予太过坚定,也太过骄傲:“你不用再劝我,有些人和事是我的底线,我不想一而再再而三打破……娶云想容,已经是我的极限。” 沈予终究还是执着于“云氏姑爷”这个称呼,也执着于和出岫的关系……他担心如今利用这个身份越多,以后想回头就会越难。嫂嫂和妹夫,不容于世。 出岫没有细想沈予的心思,还以为他是所谓的自尊心作祟。她觉得他的想法太骄傲,也太……不切实际。但她知道沈予的脾气,再争论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只得微笑着点头:“好,我不插手。” 沈予又“嗯”了一声,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相顾无言直到一盏烛火燃尽,沈予才从略微黯淡的光影里回神,拇指缓缓按上出岫的唇畔,极力抑制住体内那股原始的冲动。 “簪子呢?”他问她。 出岫这才想起自己是披头散发着,连忙素手揽过一头青丝细细抚弄。此时此刻,她想到的是云辞,他曾为她涤发的场景便鬼使神差地蹦入脑海之中。 出岫不得不承认,方才与沈予的言行是太过亲近了些,再想到云辞,她心中更是一阵羞愧。出岫默默告诫自己,一切亲密的举动都是为了开解沈予,让他重新振作起来而已。云辞在天有灵,会理解她的。 “在想什么?”沈予见出岫愣神半晌,有些担心地问。 “啊?”出岫回神,想起他的问题,连忙从袖中取出玉簪:“簪子在这儿。” “晗初,让我替你绾一次发,好吗?”沈予的声音带着几分祈求,目光切切看着出岫。 面对这样的眼神和言语,出岫犹豫了,她没有办法拒绝他,更何况,也不想让沈予再失望。她此行的目的是让他振作不是吗? 想到此处,出岫颔首答应:“好。” 沈予笑了,立刻从出岫手中接过玉簪,又让她背对自己坐在床榻边上。他站起来,几乎是颤抖着伸手去拢她的秀发,一缕缕、一束束,只怕漏掉任何一根发丝。 绾发之事,他从前也为别的女人做过,大多时候是耐不住她们的娇嗔攻势。但他自问从没有哪一次能像今日这次,他如此认真、如此心甘情愿。 原来,过往所经历的千娇百媚不过都是锤炼试手,他练就一身情爱功夫,只为了遇见这一人,用尽全心全意去喜欢。 熟练地将秀发绾好,又从出岫手中接过簪子簪牢,沈予在她发髻之上落下一个轻吻,深深嗅着她的发香,笑道:“好了。” 出岫抬手抚了抚发髻,满意地点头:“手艺很熟练,比我的梳妆丫鬟还要强三分。日后你若当真没有其他出路,不如来替我梳头罢。” 原本是一句玩笑话,但出岫不知,这正是沈予的毕生所愿。为她画眉绾发,行闺中之趣,他梦寐以求:“那你等着,总会有这一天。” 出岫心头一凝,佯作没听懂他话中之意,只抬眸微笑。不知怎地,她看到沈予也在笑,只是那笑容很决然,很遥远,也很……悲伤。 果不其然,沈予的下一句话是:“你回去罢,别再来了。我沈予今夜在此立誓:今生若不出人头地、重振门楣,绝不再见你。” …… 离开追虹苑之前,出岫又对云想容嘱咐几句,还刻意稳着心神,解释了自己和沈予的关系。 云想容看着出岫衣襟上的一片湿濡,也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酒气,只是笑道:“方才妹妹多有得罪,嫂嫂莫怪。” 出岫一愣,尚未反应过来,但听云想容再道:“论情,嫂嫂与相公相识在前,又有旧谊;论理,嫂嫂关心妹婿也无可厚非。于情于理,嫂嫂此举都是贤德的,若是大哥还活着,他也会赞成。” 云想容这一番“于情于理”的说辞,将出岫堵得无话可说,最终她只是笑笑,又留下些银票,便带着淡心、竹影和竹扬离开。 去了一趟追虹苑,来时六人,走时变成了四人——神医屈方及其义女玥菀留了下来,说是方便师徒二人叙旧。出岫明白屈方的意思,他是怕沈予想不开做出自残之举,虽然眼下看起来不会,但屈方能留下照顾沈予,出岫也更放心一些。何况,沈予并未拒绝。 无论过程如何,至少沈予是劝动了、也振作了,出岫总算了却一桩心事。对于这个结果,她很欣慰,她也希望有朝一日,沈予会理解她为何做出那些暧昧的举动,说出那些暧昧的话语。 终有一日,他会释然。 云氏在京州有无数私产,其中一座私邸“流云山庄”最为奢华,也是众人皆知的云氏产业。这一次前来京州,出岫本就不打算低调而行,相反她还要借此机会探清京州局势,并且拜访当朝左相——也是慕王的岳丈,未来的国丈大人。 因此,出岫选择栖身在这座“流云山庄”,方便与公卿往来,也方便打点京州的生意。只不过,这座私邸虽名为“山庄”,却不在城郊,而是毗邻着赫连氏的祖宅。幸而,如今赫连齐在朝为官,聂帝另给他赐了官邸,他和明璎不在祖宅里居住。 从追虹苑回流云山庄的路上,出岫哭了,独自一人坐在马车里默默拭泪。她也不知自己在哭些什么,是哭沈予一片痴心错付?还是哭今夜自己对云辞的背叛? 心乱了,有些事情也就不得而知。 哭着哭着,出岫在车里睡着了,待马车停下来时,她恰好惊醒,便听到竹影在车外禀道:“夫人,流云山庄到了。” 出岫整了整仪容,任由竹影搀扶自己下了马车。府门前一排灯笼高高映照,令她瞬间耀了眼。刚缓过心神,山庄里几个得脸的下人已齐齐跪地行礼:“见过夫人。” 出岫赶了一天路,晚上又在追虹苑折腾一番,实在累得很,便随意地摆摆手:“辛苦了,明日再来拜见罢。”她已没有精力再去应付下人们的逢迎与自荐。 言罢出岫又转对淡心、竹扬等人命道:“你们也劳顿了,都歇着罢。车上的东西先放着,挑拣最重要的几样卸下来,其它的明天再收拾。” 淡心率先领命称是,出岫便强打着精神迈步上台阶。岂料刚走两步,流云山庄的管家忽然上前禀道:“夫人,刑部侍郎赫连大人,已等候您多时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7章 此恨无关风与月(四)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刑部侍郎赫连大人?赫连齐?出岫心中一阵反感,也许还有一阵倦怠,懒懒地道:“转告赫连大人,今夜天色太晚不便相见。” “是”。管家在后头恭谨应下,出岫便进了山庄。走到待客厅前,她特意绕了路,远远还能望见厅里亮着绰绰烛火,一个挺拔的身影映在窗户纸上,显得无比耐心而沉稳。 出岫复又抬步前行,走了两步忽然再次停下来,对管家吩咐道:“日后赫连大人再来,只管找理由打发了……不必再来禀报。” 翌日清晨,京州,诚郡王府。 聂沛潇用过早膳,却不急着撤席,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几位幕僚说话,顺势打探他离京期间的各种情况。譬如,几位当朝大员是升是贬?左相、右相府里有何异动?京州城又有什么大事发生? 正与幕僚们说到兴头上,却听侍卫冯飞在外回禀。聂沛潇一提精神,立即屏退左右,独独传了冯飞进来,问他:“事情如何?” “不出您所料,出岫夫人进京之后先去了一趟追虹苑……然后下榻在流云山庄。”冯飞顿了顿,提醒自家主子:“就是与赫连一族祖宅毗邻的‘流云山庄’。” 与赫连氏的祖宅毗邻?聂沛潇想起赫连齐与出岫夫人之间的异样,有个念头一闪而过。难道,出岫夫人与赫连齐曾有私情?还是说……他知道自己想歪了,可前日赫连齐的表现太过明显,他实在无法相信那个“认错人”的说辞。 聂沛潇心中有些烦躁,连忙挥退胡思乱想,再问冯飞:“赫连齐有什么动静?” “昨日酉时,赫连大人前往流云山庄拜访出岫夫人,结果直到深夜离去,两人也没见上面。”冯飞顿了顿,又补充道:“流云山庄传出话来,说是出岫夫人交代过了,以后凡是赫连大人前来拜访,一律避见。” “一律避见?”聂沛潇喃喃重复,不禁蹙眉反问:“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出岫夫人这么回避?按理说,她不该如此……毕竟赫连氏世代公卿,门中文武辈出,赫连齐又是长子嫡孙,日后必然会是一族之主。” 冯飞闻言摇了摇头:“这恐怕要问出岫夫人本人……以属下对这位夫人的了解,她在处理家族庶务上虽然强硬,但对待外族还是很知礼数的。” 聂沛潇点头附和:“正因如此,我才觉得奇怪。”这事儿他若不弄明白,真是觉得如鲠在喉。赫连齐、出岫夫人……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究竟有什么旧怨?或者不是旧怨,而是旧情? 聂沛潇越想心里越不舒坦,便对冯飞道:“你下去罢,我自己想想。” 冯飞领命告退,刚出了膳厅,却与府中管家擦肩而过。他刻意慢下脚步,只听管家进了膳厅对主子道:“殿下,离信侯府当家主母出岫夫人求见。” 出岫夫人来了?真是无巧不成书。冯飞几乎能猜到,自家主子定然又是欢喜又是抗拒,要再继续挣扎一阵子了。他很想笑,但也只能忍着,果然听到主子的声音带着几分忐忑:“快请夫人上座……替本王更衣!” 这哪里还是人前高高在上、风流倜傥的诚郡王?冯飞强忍着笑意,快步离去。 ***** 半盏茶后,聂沛潇换了一身绣金紫衣来到待客厅。还没走进厅里,便一眼瞧见出岫夫人的渥丹容颜。她今日仍旧白衣胜雪,颜色虽素简,但烟纱罗裙层层叠叠,繁复端庄又不失体面。浅绿色的袖口绣着精致花纹,针脚细密还搀着金线。远远望着,便如翠色欲滴的叶子上托着一朵白芍药,美得恍若天上仙子。 难怪,就连眼高于顶的离信侯也会把持不住……出岫夫人的确是美,但并不流于表面,那种深入骨子里的气质才是真正吸引人的,时而端庄、时而娇媚、时而清妍、时而绯艳。 “云无心以出岫”,一想到她这个名字的出处,聂沛潇便觉得心头酸涩,又兼苦闷。 此时此刻待客厅内,出岫娉婷而立微微抬首,正对着匾额上“紫气东来”四个字怔怔出神。事实上她对这种字体并不陌生,很久以前,有一首名为《朱弦断》的诗便是这种草书,云雷变幻、笔走龙蛇,与这块匾额如出一辙。 想到那首诗,出岫不禁清浅一笑,落在旁人眼中便如一副绝世画卷,作画之人拥有神来之笔,画的是仙子偶落凡尘。聂沛潇在外看了半晌,见出岫夫人依旧微笑出神,才率先轻咳一声,双手背负迈入厅内:“夫人大驾光临,本王不胜荣幸。” 出岫这才回过神来,对聂沛潇盈盈一拜:“妾身冒然来访,还往殿下勿怪。” 这一句令聂沛潇无比心情舒畅,他大马金刀地坐上主位,又对出岫伸手相请:“不知夫人有何事需要本王效劳?” “效劳可不敢当。”出岫掩唇轻笑,示意竹影将礼盒送进来:“妾身此次来访,是有两件事。其一,敝府无意中寻得一管绝世好箫,想请您笑纳。” 出岫话音未落,竹影已将礼盒奉至王府管家手中,再由管家送到聂沛潇手边。聂沛潇接过锦盒并未打开,只按在桌上回笑:“夫人太客气了。” “您吹得一手好箫,世所皆知。这玉箫妾身留下也是无用,不如为它另觅良主。”出岫再笑。 若放在以往,聂沛潇必定不会当面拆开别人的赠礼,可这一次不同,送礼之人是出岫,他便显得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看能令云氏当家主母看上的玉箫,究竟是如何绝世。难道能比得上自己那管箫? “本王失礼,已经着急拆开看了。”聂沛潇笑着说道。 出岫款款伸手:“您请。” 聂沛潇顺势打开锦盒,但见一支通体流翠的玉箫躺在其中,光泽溢彩,色泽温润,玉质上乘,竟比自己那管箫还要好上几分!聂沛潇情不自禁地将玉箫取出,放在唇边试着吹奏,只是随随便便两个音,便听得那箫声呜咽如泣如诉。 无论玉质,还是音质,当真是难得一见!绝对是他见过最好的一管箫! “果然是好箫!”聂沛潇爱不释手,又将这玉箫放回锦盒之中,诚心道谢:“多谢夫人,本王却之不恭。” 也许是天意如此罢!他因出岫夫人而舍弃一管箫,又从她手中得到一管箫,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不得不令人感叹。 出岫又哪里知道这么多内情,对聂沛潇莞尔道:“您不嫌弃就好。” 怎会嫌弃?喜欢还来不及!聂沛潇心里如是想,但最终没有说出来,只是接着出岫的话,脱口而道:“若能与夫人琴箫相和,才是本王之幸。” 话音甫落,聂沛潇便后悔了。这不摆明了他知道出岫夫人擅琴吗?他神色有些尴尬,连忙再笑:“本王只是猜测……猜测而已。” 万一让出岫夫人知道他是那夜冒然闯见的假面男子,她必定会将他看作不知礼数的登徒子罢。聂沛潇有些紧张,状若无意地再看出岫,见对方无甚反应,才暗暗放下心来。 其实在聂沛潇私心里,既盼着出岫能猜到与之琴箫合奏的是自己,又盼着出岫猜不出来。这种矛盾的心思令他很是煎熬,一颗心犹如吊在半空之中不上不下。 可出乎意料的是,出岫不仅没有深想他话中之意,反而表情一凝,继而落寞一笑:“殿下高看妾身了。妾身是个俗人,只懂得打理庶务,对琴棋诗画……一窍不通。” “琴棋诗画一窍不通?”聂沛潇的笑容敛在俊颜之上,渐渐消失无踪:“夫人是说玩笑话吗?” “怎是玩笑话?”出岫垂眸,刻意掩去悲伤之色:“妾身出身低微,曾是云府奴婢。写字、看帐都是跟着先夫学的,对于其它风雅之事的确一窍不通……只能看看热闹罢。” 看看热闹?这便是她对自己琴艺的评价?聂沛潇脸色一沉,不明白她为何要贬低自己。再想起她口口声声唤云辞“先夫”,心里更觉得不痛快。 从烟岚城返回京州的路上,他已派人打听过了,四年半前,沈予将出岫送给云辞,云辞便带着她回到京州。这其中是宠爱过一段时日,甚至出岫还曾怀过孩子,但为了迎娶夏氏为妻,云辞让她把孩子打了。再后来,一直等到夏氏进门,云府上下才知道,原来云辞宠爱出岫,是因为她的容貌与夏氏有七分相像…… 聂沛潇还听说,云辞为了讨夏氏欢心,甚至将出岫贬去了洗衣房。后来夏氏溺水而亡,云辞爱妻心切引发旧疾,眼看即将膝下无嗣,而恰好出岫又在此时怀了身孕,他才在临死前写下婚书将出岫扶正。 云辞的决定如此匆忙,甚至连媒证都没来得及找,还是在他死后,由沈予补签的媒证之名。 在这件事里,聂沛潇从头至尾都没有参与,他自认是个外人,也没有任何发言权。但他听说出岫夫人的遭遇之后,也对云辞那位谪仙一般的男人产生了怀疑,这位传说中悲天悯人的离信侯,怎能对一个女子如此残忍? 更令他气愤的是,直到如今,出岫夫人每每提起她的亡夫,言语之中都没有一丝怨愤,相反总是满满的眷恋与伤感。他怎能不气?不仅生气,而且也替出岫夫人不值。 想到此处,聂沛潇忽然没了心思与出岫说笑,遂敛去表情,目色无波地问她:“夫人此次前来,难道是专程为本王送箫?”他知道,这玉箫只是敲门砖,出岫夫人必定有事相求。 出岫见聂沛潇主动问起来了,也不好再回避,赧然垂眸轻声道:“实不相瞒,妾身的确有一事相求……是关于我家姑爷沈予的。” 关于沈予?聂沛潇几乎能想到出岫的下一句话,更觉不悦:“夫人请讲。” “妾身想请您关照姑爷,保举他戴罪入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8章 用心良苦只为君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戴罪入仕?”聂沛潇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只觉得又好笑、又诧异:“夫人又说玩笑话吗?” “事到如今,妾身哪里还有心思开玩笑。”出岫长叹一声:“妾身知道这的确是为难殿下……可若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妾身也不会冒昧前来这一趟。” 出岫夫人竟如此为沈予打算?甚至不惜对自己相求?聂沛潇心中不是滋味,遂婉拒道:“夫人高看本王了,这事必得父皇做主才行。” 出岫闻言也不气馁:“虽说当今圣上仍旧在位,但你我皆知,如今慕王殿下已拿到了退位诏书,他才是当朝掌权者。您与慕王手足情深,这事若是由您说项,便成了七分。” “哦?那另外三分呢?” “另外三分……大约便是看我云氏的薄面了。”出岫如是回道。 听闻此言,聂沛潇开始慎重斟酌起来。他知道以出岫夫人的性子,看似温婉但是胆色过人,否则也不会找到自己府中。无奈的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自己从烟岚城返回京州这一路上受尽云氏的款待,方才又冲动之下接了那管玉箫…… 倘若自己只受好处不办事,也的确说不过去。但……对方是沈予,且不说他与出岫夫人的关系如何,单单只是文昌侯府连坐的“造反”之罪,沈予也是没什么翻身的机会了。 想到此处,聂沛潇只得再次婉拒:“子奉很有才华,他长于军事,有些见解连七哥也称赞不已。但夫人该知道七哥的为人,即便是再难得的人才,只要对他不利,他就不会用。如今七哥能放过子奉夫妻一条生路,已算很难得了。夫人切莫贪心。” “这事若简单,妾身也不必如此苦恼。”出岫苦笑一声:“妾身曾是姑爷府里的奴婢,当时就在追虹苑当差,后来能随侯爷去云府,全赖姑爷成全……妾身在云府曾三番五次受到性命之危,也是姑爷及时援手相救、施治得当,妾身才能够保住性命……” 说到此处,出岫难掩黯然之色,追忆起往昔与沈予的点点滴滴,不胜唏嘘:“实不相瞒,当初妾身一意促成我家大小姐和姑爷的婚事,甚至不惜回绝您的提亲……一则是因为想容对他痴心一片,二则也是妾身为他留下的一条后路。” “本王说过,向云大小姐提亲是个误会。”聂沛潇闻言连忙再解释,只怕出岫误会自己:“夫人不必放在心上,更不必觉得愧疚。若当真说起来,云大小姐与子奉结合,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出岫听了这话,稍感放心,她就怕聂沛潇对云想容的婚事耿耿于怀。见对方并未对此多做计较,出岫抿唇沉吟片刻,继续道:“戴罪立功之事,古已有之。文昌侯阖府下狱之时,妾身去向慕王殿下求过情,当时殿下曾提及,您也是力保姑爷的。您将姑爷当做挚友,又是慕王看重的手足……妾身思来想去,这才唐突找上了您。” 聂沛潇俊目打量着出岫,见她秀眉微蹙,表情诚挚,骨子里透出一种“不达目的绝不放弃”的坚持。而正是这种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心气,才使得她如此出众,如此特别,也……如此令人心动。 仿佛是有千百条小蛇在心头游蹿咬噬,那种痒不可耐、看着一颗心渐渐被吞噬的无力感,是如此煎熬。明明说好不见她了,但又忍不住打听关于她的一切;明明知道彼此的身份遥不可及,但又按捺不住见到她的迫切与喜悦…… 聂沛潇知道沈予对于出岫而言,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否则也不值得她一救再救。他觉得不是滋味,也很想问问出岫,她对沈予到底是什么感情,可这话他问不出口。 虽说出岫夫人是坦坦荡荡地帮沈予,又是坦坦荡荡地为沈予筹谋,但聂沛潇始终觉得,他们两人之间并非恩情那么简单,更不仅仅是昔日的主仆情分。即便出岫夫人心里没什么,那沈予呢? 是不是自己只要帮了沈予,出岫夫人便不会再记挂他了? 聂沛潇兀自思索着,出岫也没有急于再劝。她知道,这事换做是谁,恐怕都要斟酌一番,她也没想过要让诚郡王今日便给自己答复。 “夫人的心情,本王很能体谅。可若要促成这事,的确很难。其一,子奉一家与福王关系密切,如今满门抄斩也是七哥的意思,倘若本王举荐子奉入仕,焉知他是否会存了报复之心,再来谋害七哥?” “其二,子奉从未出过仕,要举荐他任什么官职才算合适?这其中也并非本王一人能够做主;”聂沛潇将心中顾虑如实道出:“本王虽然视子奉为友,可也只是好友而已。但七哥是本王的手足,若要在这两人里选,本王必定弃子奉而选七哥。” 聂沛潇能说出这一番话来,足以证明他是真的往心里去了,也是真的考虑过。但他所提出的两个问题,出岫都曾想过,也都想好该如何回答: “其一,姑爷是明白事理之人,又是学医出身心怀慈柔,最明白‘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道理。他从未出仕,也不懂权谋是非,只一心重振门楣……他绝不会做出什么报复之举,这一点,妾身可以担保。” 出岫怕聂沛潇不能相信,忙又道:“古语有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慕王抄他满门,的的确确是因为福王造反。于情于理都是文昌侯府理亏,慕王只是按律处置,姑爷他也无话可说,更不会做出以卵击石之事,让自己也扣上‘弑君’的罪名。” 其实有一点,出岫没有对聂沛潇说出来。即便沈予为了她,也不会去找慕王复仇的。否则,云氏与慕王关系密切,沈予若存心报复慕王,便会陷云氏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出岫最知道沈予的为人,为了她,为了云辞,他不会这么做。 而这也是昨晚她故意给他希望的目的之一,她要他记得,并且一直记得,爱可以融化仇恨。更何况,权谋一事无分对错,无论福王造反是被谁所逼,反了就是反了,而文昌侯府支持福王造反,错了就是错了。 出岫眼眶微红,垂眸刻意掩去神伤之色,再对聂沛潇解释道:“至于其二,您也说了,姑爷他长于军事,曾受慕王称赞……既然如此,您不若让他去军中历练……放他去攻打北宣,亦或去平定叛乱……只要姑爷不在慕王眼前打转,想必慕王也该放心了。” “夫人的意思是……让子奉出去带兵,是生是死、是胜是败,全看他自己的造化?”聂沛潇疑惑地问。 “妾身正是此意。”出岫点头:“慕王在军中心腹众多,大可派人去监视,想必姑爷也无法兴风作浪。沙场无眼,他是生是死,那便不是咱们能决定的了。” 出岫对沈予有信心,就凭他如今的心气,他不会轻易败的,更不会轻易死去。尤其他自己就是医者,他会懂得自救。 让沈予入伍带兵?聂沛潇不禁斟酌起来。不可否认,七哥身边如今正缺武将。在与福王的一场夺嫡之争中,七哥死了几名爱将,如今几支亲信部队全部直接听凭七哥号令。可是,七哥早晚要登基为帝,不可能再像如今一样直接管辖军队,必是要找人代劳的。 再者言,自己如今贵为郡王,日后七哥登基自己必然受封亲王,也绝对不可能事事躬亲,每逢战事亲上沙场。 在这种情况下,军中另觅人才是大势所趋。沈予之才曾受到父皇称赞,七哥也曾有意让他入伍,都被当时的老文昌侯给一口回绝了。倘若往后沈予能进入七哥的心腹部队,七哥必当如虎添翼,也不用担心被沈予反将一军。 沈予戴罪入仕,并无什么后顾之忧。他小小罪臣,难不成还能翻云覆雨、让七哥丢了龙椅不成?莫说沈予只懂军事不懂权谋,即便他会弄权,难道还能赢得了七哥? 尤其,沈予入伍最大的好处是:七哥会被世人称赞“不计前嫌、爱才若渴”;倘若有一日沈予不堪重用、起了异心,七哥也能直接在军中将他解决了,随意安上个“战亡沙场”的罪名,面子上光明正大。 如此说来,这还当真是个不错的主意,不仅能缓和云氏与七哥之间的关系,让云氏对七哥感恩戴德,更加忠心;而且,出岫夫人也会欠下自己一个人情…… 聂沛潇长眸看向出岫,并没有将暗中这番心思说出来,只是问她:“倘若本王今日拒绝了夫人之求,夫人又该如何?” 出岫以为聂沛潇是拒绝了,这也在她意料之中,便垂下一双清眸,面无表情地道:“那妾身只好去拜访左相庄钦大人……” 左相庄钦,七哥的岳丈?聂沛潇脸色一沉:“倘若左相大人也拒绝呢?” “妾身会去相求鸾妃娘娘。”出岫面色不改,如实回道。她认为倘若由鸾夙出口,慕王必定会同意,但也必定恼恨自己利用他心爱之人。这会牵连整个云氏,因而不到迫不得已,出岫不会去找鸾夙。 听到“鸾夙”二字,聂沛潇也紧张起来,立刻蹙眉道:“本王奉劝夫人一句,切莫打鸾妃的主意。七哥能忍得当面箭背后刀,但这一条软肋,夫人捏不得。” “妾身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否则也不会先来求您。”出岫诚恳地道:“在这件事上,鸾妃娘娘是下下之选,您才是上上之选。” “夫人过奖了,本王愧不敢当。”聂沛潇听了这话不知该不该喜,又问:“夫人第一个想到的是本王?” “正是。” 屋内气氛忽然静默,良久,聂沛潇才缓缓叹气:“夫人请回罢,此事宜慢不宜快,本王尽力一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9章 纲常伦理脑后抛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离开诚郡王府之后,出岫重重松了口气。她知道若有聂沛潇出马,此事便算成了,至少是有七八分把握。因此在离去之前,出岫留下二十万两银票,言明这其中十万两是送给聂沛潇,略表心意的同时,也请他代为打通沈予入仕的关节;而另外十万两,出岫请聂沛潇以他自己的名义转交沈予,只说是“借”,不说是“给”。 事毕,出岫只觉得身心舒畅,她没有急着回流云山庄,而是去了一趟云羡如今的住处。 “羡云阁”三字应是云羡自己改的,这座园子从前不叫这个名字。出岫提前派人通传了云羡,待马车行到地方,她撩起车帘一看,云羡已在门前相侯。 “嫂嫂。”云羡恭谨地迎了出岫下车。 “三爷,许久不见。”出岫没与云羡多客气,任由他引着往园子里走。入眼是成片成片的竹林,随处可见假山嶙峋、奇石耸立,却不闻夺艳花香。这果然符合云羡所好,没有花草,尽是翠竹。 两人一路无话行至云羡的书房,出岫屏退竹影等人,开口便问:“三爷在京州可好?” “托嫂嫂的福,一切都好。”云羡面上略有失意,再道:“多谢嫂嫂这次不计前嫌,将我救出来。” 大约是因为将沈予的事办妥,出岫心情很好,笑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 云羡闻言目露伤感:“我不敢在嫂嫂面前称‘一家人’,我娘做下的孽事……” “都过去了,不提了。”出岫适时打断他的话:“罪不及子女,更何况你还是老侯爷的骨肉,也是侯爷最器重的弟弟。”往事已矣,尘埃落定,该得到报应的人已经伏诛,她也不想再继续恨下去了。 说话间,屋里进来一个女子奉茶。出岫原本没注意,一直等奉茶女子走到眼前,她才被那片盈白罕见的肌肤耀了眼,连余光都难以忽略那份夺目的白。出岫侧首看去,来者是鸾卿。 自从听慕王说起云羡打死明二公子的事情始终,出岫便已猜到那个青楼女子是谁。即便鸾卿此刻不出现,出岫也是要问起她的。 “鸾卿姑娘。”出岫率先开口问候,得宜地唤了称呼。毕竟,鸾卿之名从没写入云氏族谱,而她也早已成了自由之身。 听到出岫如此称呼自己,鸾卿有些反应不及,片刻之后才躬身行礼:“夫人。” 四目相对,两个绝色女子都是赞叹。时光并未在对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反而更添逼人光艳。鸾卿不禁开口赞叹:“夫人风采更胜从前。” “你不也一样?”出岫笑回。对方还是那双惑人的浅色瞳仁,还是白得如冰如雪,只是从前清冷的气质仿佛敛去不少,如今看着有些暖意了。 两个女子互相客套完,云羡才再次开口,语气很是坚定地道:“不瞒嫂嫂说,这次我是为了救鸾卿才会……” “是我的错。”鸾卿没让云羡说完,连忙抢话对出岫道:“是我回姜地之后,对三爷念念不忘,便决定去京州找他。奈何三爷对我避而不见,我一气之下便自己卖身去了青楼,想引起他的注意……” “结果三爷还是无动于衷,于是你又想出挂牌卖身的绝招,想要孤注一掷?”出岫替鸾卿将剩下的话说完:“岂料三爷没拔得头筹,你反而将明二公子吸引了来。你见弄巧成拙,想着自己擅毒,便在明二公子色心大起时对他下了毒?” 鸾卿如实点头,又补充道:“我当时不知道明璀的来头……可我到底是把三爷给引来了。三爷怕我被轻薄,急忙闯进来救我,但当时明璀已被我毒死了。三爷想着我孤苦无依,东窗事发之后必定难逃一死,便主动将这罪名扛了下来,又在明璀身上补了几刀,对外推说是争风吃醋失手杀人。” 听到此处,出岫也忍不住一叹。鸾卿置之死地而后生,想激出云羡的真心,最后不仅如愿,且她心爱的男子还愿意替她顶罪…… 此时云羡面上也满是愧疚之色:“我当时真不知道他是明氏二公子,只想着凭咱们云氏的底气,至多赔些银子罢了……岂料后来事情闹大,明氏不依不饶,聂帝才下旨将我关入狱中……” 云羡边说边看向出岫,再次道谢:“说到底,还是仰仗嫂嫂出手救了我……” “你是老侯爷留在世上的唯一子嗣了,我不能看你出半分差错,太夫人也不会。”出岫再叹:“你娘的事,我恨归恨、气归气,可正因为我是当家主母,才更该恩怨分明。” 听闻此言,云羡面色更加愧疚,愧疚之余又有动容,语中也多了几分钦佩之意:“嫂嫂宽厚大量,不仅援手救我,还为慕歌安排婚事……请您受我一拜。” 云羡说着就要下跪,出岫连忙伸手阻止,岂料对方异常坚定,已“扑通”一声跪下,又喊了一声:“鸾卿。” 鸾卿应声而跪,与之并排并肩,颇有些夫妻成双的意思。云羡一派磊落,对出岫说道:“嫂嫂别拦,这一拜您受得起。”言罢已深深叩首,鸾卿随之效仿。 云羡叩了一次,但没有起身:“我还有一事,想请嫂嫂成全。” 出岫看到他二人齐齐跪地,已猜到他要说什么,果不其然,但听云羡再道:“经过此次下狱,很多事我都看透了。我已决意迎娶鸾卿……长嫂如母,想请您为我二人主持婚事。” “你不回房州成亲?”出岫脱口而问。 云羡摇了摇头:“因为我娘的事,母亲必然恨我入骨,我也不想回去了……更何况鸾卿从前是我的庶母,这桩婚事她老人家必不赞成。” 是了,出岫能理解云羡的意思。鸾卿不仅曾是他的庶母,且还比他大了七八岁……虽说鸾卿是异域美貌、别有风情,但他们到底是“老妻少夫”的结合,更何况鸾卿擅毒…… 作为云氏的当家主母,其实出岫并不赞成云羡的选择,他的婚事应该经过太夫人首肯,娶一房门当户对的妻子,至少也该系出名门、知书达理; 然而,作为云羡的嫂嫂,出岫支持他的决定,并且给予深深的祝福。 出岫明白,唯有基于真心真情的结合,才是无悔无憾的。云羡这样正统的世家子弟,既然能摒弃世俗偏见,勇敢地选择与鸾卿在一起,必定是出于真情真爱。从这个层面上看,他们是般配的,勇气可嘉。 不知为何,看着这两人并肩跪在自己面前,出岫很想落泪。她再次伸手将两人扶起,冲动地一口应下:“好,我为你们主婚。日子订下了吗?” 见此一言,云羡和鸾卿皆是一喜,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道:“今日罢。” 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日。 出岫“噗”地笑出声来,这一瞬间,她也受到气氛所感染,暂时脱去了“云氏当家主母”的枷锁,莞尔笑道:“那只好一切从简了。” 仪式的确很简单,淡心知道消息后自告奋勇地张罗起来,竹扬也一反常态帮忙布置,唯有竹影忧心忡忡,顾虑甚多。 “夫人,倘若太夫人问起来,您……”竹影提醒道。 出岫不愿破坏这喜庆氛围,淡然一笑:“我自有分寸。今日是三爷大喜的日子,小侯爷的事儿也办妥了,你该高兴才对。” 竹影点头:“属下是该高兴。” 出岫微抬左袖,冲着淡心和竹扬所在的方向轻轻一指:“你去搭把手,她们需要帮忙。” 竹影一怔,继而有些不自在地道:“是。” 出岫看着竹影在淡心、竹扬之间来回应付,心中是另一番心思。既然浅韵与他无望,那这两个姑娘,总该有合适他的罢…… 云羡与鸾卿的婚事十分简略,只扯了几块红绸随意装饰了园子,新郎新娘的婚服都是现买的,龙凤红烛也没有订做,一切快而从简。 为了迎合气氛,出岫破天荒地换掉白衣,穿了一件粉桃色裙裾。自从云辞逝世以来,她是头一次摒弃白色,可就在穿上桃色裙裾的那一瞬间,她好像忽然释然了。有的人可以永远放在心中思念,至于素服缅怀,也不过是一种形式罢。 最遗憾的是,她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穿上嫁衣了,少女时心中美好的梦想,只能就此陨落。但关于云辞的一切,她都会记得,那是她唯一真正爱过的人,唯一…… 出岫嫂代母职,完成了所有仪式,最终也忍不住潸然落泪。在旁人眼中,她这是喜极而泣,唯有她自己晓得,她想起了谁,又在一直想着谁…… 礼毕,淡心与竹扬一并将新娘送入洞房,正欲开宴热闹一番,却听下人来报:“诚郡王到了。” 诚郡王聂沛潇?这个时辰他来做什么?且还是来找云羡?出岫正疑惑着,但听云羡已高声喜道:“诚郡王来得好巧!” 言罢他已看向出岫,询问道:“嫂嫂您说,我若请诚郡王来做这个媒证,他会答应吗?”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0章 红颜深深惹沦陷(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请诚郡王来为云羡的婚事做媒证?出岫觉得不大可能。先不说云羡是庶子,况且今夜这桩婚事根本就不符合婚仪的礼数与流程。纳采、订盟等等步骤一概跳过,只是拜了天地高堂。 出岫认为,以诚郡王聂沛潇的身份而言,他定然不会为云氏的庶子做媒证,更何况还是这样一桩不容于世、于礼数不相符的婚事。 出岫猜测,大约今晚云羡是欢喜过分,才会冲昏头脑说出这等话,但她也不忍扫了他的兴致,便敷衍着道:“先请殿下进来再说罢。” 云羡干脆地点头,与出岫一道去门外相迎。聂沛潇仍旧未乘车辇,骑着一匹骏马飒爽而来,身后的几个随从亦是骑行。天色渐晚,出岫抬眸打量,风流俊逸的诚郡王又换了一袭紫色锦衣,比之白日所见还要显得贵气三分。 出岫率先俯身行礼:“妾身见过殿下。” 与此同时,云羡也行礼拜见。 聂沛潇利落翻身下马,一眼瞥见出岫换了件粉桃色衣裙,在灯笼的映照下显得异常娇艳妩媚。他有些挪不开眼,但还是先与两人见了礼,才又笑着问道:“夫人换了衣裳?” 出岫觉得这句话实在好笑,不禁莞尔回道:“殿下不也一样?” 聂沛潇怔愣,继而放声大笑。出岫这才接着淡笑:“您只瞧见妾身换了衣裳,却没发现我家三爷今日有何不同吗?” 聂沛潇应声看向云羡,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才发现他是穿了喜服,遂不解地挑起俊眉:“三爷这是……大婚之喜?” 云羡恭敬笑回:“正是。殿下来得巧了。” 难怪出岫夫人一改常态,穿了这么鲜艳的颜色。聂沛潇心内诧异,怎得堂堂云三爷成婚,不回房州、不大摆筵席,反而如此悄无声息地进行?他心中虽如此想,但面上却并未显露出来,只笑道:“那本王当真来得巧了,可要讨杯喜酒喝喝。” 云羡顺势伸手相请,聂沛潇便迈步入园。他刻意打量园内环境,发现只不过是用彩绸稍稍点缀一番,挂了几盏带着烫金“喜”字的灯笼,其它倒也没怎么布置。 “殿下怎会突然来了?可是找我家三爷有事?”出岫甜糯温婉的声音轻轻传来,令聂沛潇心头一痒,好似被小猫挠了一下,有种难耐的舒坦。 他今夜的确是来找云羡,只是没想到出岫会在。今早出岫离开诚郡王府时,留下了二十万两银票,聂沛潇思忖整整一日,觉得这钱不能收,不仅会被出岫看扁,也让他觉得自己不够光明磊落,仿佛答应保举沈予是为了钱财一样。更何况,二十万两数目虽不小,却并不值得他折腰,他帮出岫,真正原因也不是为了钱。 但出岫既然已将银票送来,他再退回去也不大合适,出岫必定不会再收。于是聂沛潇前思后想,才决定经由云羡的手将银票还回去。他连借口都想好了,只推说是从烟岚城返回京州的路上,向云氏钱庄借急使用,如今连本带利十万两一并归还。至于出岫让他转赠给沈予的十万两,他会如数转交。 然而聂沛潇没有想到,今晚夜访云羡竟会遇上对方“成婚”?他觉得怀里揣着的银票都要捂热了。 只不过走了几步路,聂沛潇的心思已转了几转,想起方才出岫问他为何而来,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玩笑道:“唔……本王夜观星象,算出今夜羡云阁将有大事发生,于是特意前来一观。” 出岫自然是不信的,见聂沛潇不愿如实相告,她也不好再细问。毕竟男人之间有些事情,女人不便插口。想到此处,她不禁会心一笑,顺着聂沛潇的话道:“原来‘郡王’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身份,您真正是个掐指会算的仙人呢!” 聂沛潇甚少听到出岫如此欢快的语气,心中也大感愉悦,脱口回道:“今夜的主角儿可是新郎官,夫人怎得捏着本王不放?”他边说边看向云羡,再问:“新娘子是哪家的小姐?” 话一问出口,出岫与云羡都没有立刻做声。聂沛潇心中暗道糟糕,云羡既然选择在京州秘密成婚,还如此从简,必定这婚事是太夫人反对的,那新娘子只怕也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了…… 聂沛潇忽然想起云羡下狱之事,听说他是为了个青楼女子,将明家二公子打死了……难道是? 正想着,只听云羡已幽幽回道:“内子是姜族人。” 姜族人?那青楼女子不正是姜族人吗?等等!姜族!聂沛潇立刻顿下脚步,不再往前走了。 方才云羡是激动得昏了头,此刻见聂沛潇脸色变得阴晴不定,便也跟着停了下来,望着他无声询问。然而只不过一瞬间,他也明白过来—— 九皇子聂沛潇,是剿灭姜族、收复姜地的头号功臣!当年他深入姜地领军作战,两军对阵时一剑斩下姜族首领的首级……如此说来,聂沛潇该是鸾卿的灭族仇人……如今姜族族人稀少、沦落各地,都是拜他诚郡王所赐! 其实云羡自己倒没什么,怕只怕鸾卿知道来人是诚郡王聂沛潇,会恼怒之下做出冲动之事…… 这倒是棘手了!云羡不禁捏了把冷汗。可笑自己方才还异想天开,希望聂沛潇能给自己与鸾卿的婚事做媒证…… “看来本王来得不是时候,”聂沛潇自然也想到了这段内情,不等云羡开口,已自行说道,“本王还是改日再来拜访罢。” “殿下?”出岫不明白其中内因,犹自不解地看向两人。 云羡朝着出岫使了个眼色,奈何天色太暗她没有看见。反而是聂沛潇回望着她的潋滟眸光,笑道:“今日云三爷大婚,本王来得不巧,但所幸不是空手,有份薄礼还望三爷笑纳。”他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信封,轻飘飘地递到云羡手中,信封正是今天出岫给他的那一个,里头是十万两银票。 云羡推辞不过,只得接下信封,心中隐约猜测其中是银票。他颇为歉意地看向聂沛潇,没想到贵客还没迎进屋,如今又要送出去:“殿下……这事是我思虑不周,请您海涵。” “与你无关,是本王冒然前来。”聂沛潇朝云羡摆摆手:“今日是云三爷的好日子,切莫冷落新娘子太久,快回去罢。”他迟疑一瞬,再看出岫:“不知夫人可愿送本王一程?” 出岫并未犹豫,笑着点头:“自然,此乃妾身之幸。”说着两人便与云羡在半道上分开,转身又朝门外走。 “让您白跑一趟了,妾身和三爷都很惶恐。”出岫低声道歉,又问聂沛潇:“您方才赠给三爷的是什么?” 这一句虽是疑问,但语气很笃定。聂沛潇看到出岫了然的目光,遂轻笑回道:“夫人既然能送礼给本王,怎么,不许本王再转送云三爷?他今天新婚,本王空着手可不行。” 出岫低叹一声:“您又何必……妾身更觉得愧疚了。” 聂沛潇大笑起来:“夫人若想表示心意,不妨事成之后再说罢。如今拿着这重金,本王也很惶恐,况且你还送了一管玉箫。” 出岫无奈地笑笑:“您今晚来找三爷,就是为了归还银票?如今‘礼’是送出去了,也没喝上一杯喜酒,您不觉得亏?”她顿了顿,又戏谑道:“不过一杯喜酒十万两,您也赔大了。” 听闻这句戏言,聂沛潇忽然有种感觉,自己与出岫的关系好似亲密许多。大约是因为如今彼此有了共同的联系——沈予。他能感到出岫的态度友好起来,不比从前疏离冷淡。这种认知令聂沛潇很舒畅,虽然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夫人有所不知,本王不是不想喝这喜酒……当年剿灭姜族,乃是本王带兵所为……因此,三爷担心……” 出岫立刻恍然,不再多言。 聂沛潇忽然想要试探出岫对自己究竟有多亲近,于是便问了个略显私密的问题:“这姜族女子是风尘出身,三爷为何执意娶她为妻?纳妾不行吗?竟肯为她触怒谢太夫人,还悄悄在京州成亲?” 听闻此言,出岫脚步微顿,并未回答而是反问:“在您看来,风尘女子便不值得明媒正娶了?” “本王并非此意,只是觉得云三爷不至于如此。”聂沛潇察觉到出岫有些不悦,连忙转移话题:“他在京州成亲,由你来主持婚事,那谢太夫人岂不是也要怪罪于你?” 出岫长叹一声:“不瞒您说,他二人是旧识。”她想了想,决定如实相告:“从前老侯爷在世时,曾庇护过一个姜族孤女,并纳她为妾……今日三爷所娶之人,便是这位云府四姨太太。” “什么?”聂沛潇闻言难掩震惊之色,俊目瞠大看向出岫:“你是说……三爷娶了庶母?” 出岫摇了摇头:“其实也没这么严重,鸾卿只是云府名义上的四姨太,并未纳入族谱,也一直是清白之身。后来她离开云府沦落风尘,才有了三爷英雄救美下狱之事……如今两人能走到一起,三爷必定经历过一番挣扎。” 饶是出岫如此解释,聂沛潇仍然觉得不可置信。他是受正统皇室教育长大,在他的观念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纲常伦理胜过一切。即便那姜族女子未入族谱,可到底曾是云羡的庶母……况且听起来,年纪也该比云羡大…… 不知怎地,听了出岫说起这故事,聂沛潇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虽是只是一闪而过,但……无比深刻—— 既然云羡娶庶母这等有违伦常之事,出岫夫人都能接受,那她是不是也可以接受改嫁他人,甚至是嫁入皇室? 况且,他七哥聂沛涵的生母也是个寡妇,但最后还是被父皇纳入宫中。先不论她下场如何,有这等前车之鉴,自己是否也可以效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1章 红颜深深惹沦陷(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虽然只是一念起落,可聂沛潇知道,这将会变成自己的执念。刹那间,有一种彻底的贪婪之欲,毫不掩饰地从他心底生出,匪夷所思,但又合情合理。 聂沛潇蹙眉侧首,看向被粉桃色衣裙包裹着的出岫,身段玲珑、别具娇媚,就像一个美丽的深渊,引诱着他逐渐沦陷坠落…… 遗憾的是,出岫并未在意聂沛潇的反常,更没发现他的欲言又止。她礼数周全地将人送出羡云阁,眼瞧着聂沛潇及一众随从翻身上马,便欲返回招呼云羡的婚事。 岂料这念头刚起,又有一辆马车从不远处行来,恰与聂沛潇的人马擦肩而过停在羡云阁门前。随即一个中年男子匆匆下车,对出岫拜道:“见过夫人。” 出岫迎着灯笼定睛一看,是流云山庄的张管家:“张管家匆匆前来,所为何事?” 那张姓管家也不多话,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奉至头顶回道:“方才赫连大人府上送来书信一封,说是急件,请您……” “是赫连齐差人送来的?”出岫打断张管家的话,平淡问道。 张管家点头:“正是。” 出岫垂眸看着张管家手中的书信,昏暗灯火下还能瞧见信封上四个遒劲大字“夫人亲启”,但并未言明是写给谁。出岫扫了一眼,面色无波嘱咐管家:“这信你自行处置了罢。”言毕转身返回羡云阁。 “这……”张管家看着渐行渐远隐入门内的主子,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他瞧出来了,赫连大人从前必定得罪过夫人,如今一味想要赔罪,夫人却不领情…… 张管家如是想着,只得将信揣入怀中,打算回流云山庄烧掉。他重新上了马车,朝来时路上返回,谁知刚转过一个街口,马匹忽然不住嘶鸣,一个车轱辘儿“咯噔”两下,紧接着整辆马车便往左前方倾斜。张管家来不及反应,一跟头往前栽出了马车。 他骂骂咧咧准备找车夫算账,却见两个路人模样的男子适时赶来,分别将他和车夫从地上扶起。 “老先生,您无碍罢?”男子笑笑,对他道。 张管家顺势从地上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感觉除了股间有些疼痛,其它倒也没怎么样:“还好还好,一把老骨头也没摔坏,多谢两位公子。” 那过路男子只是一笑:“路过而已,举手之劳,老先生不必挂怀。”他看了看掉下一个车轱辘的马车,再问:“车坏了,您要如何回府?” 张管家狠狠瞪了车夫一眼,才笑着回道:“这就不劳两位操心了,老朽让家人来接我们。” 闻言,两个过路男子没再多问,客套了几句便翻身上马告辞。两匹骏马疾驰而去,只过了一个路口,就在一家客栈门前勒马而停。方才扶起张管家的男子走进客栈,对厅里等候的人禀道:“殿下,从那管家身上摸出一封书信。” 说话者不是别人,正是聂沛潇的贴身侍卫冯飞。 而等在客栈里的人自然就是他的主子。方才聂沛潇离开羡云阁时,见一辆马车与自己擦肩而过停下,他便猜到是来找出岫的。于是他多了个心思,派冯飞跟去一探究竟。说来冯飞倒也利索,直接将书信摸走了。 聂沛潇伸手接过书信,发现信封上的火漆仍未拆开,显见是出岫夫人拒绝收信。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赫连齐,昨夜也是冯飞带来消息,说出岫夫人拒见赫连齐。聂沛潇隐隐有种预感,他觉得自己能猜到写信之人是谁。 果不其然,将信打开一看,起笔没有抬头,也没说是写给谁,但信上的内容却暧昧至极: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一别近五载,思卿甚深,戌时设宴城西千雅阁,殷盼卿至。”末了落款写着年月日,还有“景越”二字。 景越,正是赫连齐的表字!聂沛潇看了这信心中一沉,果然出岫夫人和赫连齐有过旧情……这个认知令他大为恼火,不禁将信攒成一团,随手撂到烛台之上。 “噼啦”一声,纸团将烛台带倒在地,同时也渐渐引火自燃。聂沛潇俊颜阴沉,看着那纸团烧成灰烬,心中一腔恼火却越烧越旺,冲动之下,他对冯飞命道:“走!去千雅阁!” ***** 这一夜在羡云阁里,云府众人都喝得酩酊大醉,气氛好不欢快。淡心等人带头闹腾,将一双新人搅得面红耳赤。这一夜,大家没有主仆之分,有的只是对新人的诚挚祝福。 出岫并未被赫连齐的那封书信所干扰,今日也是万分开怀,为云羡和鸾卿,更为沈予。因此,她不自觉地多喝了几杯,待回到流云山庄时,已是脸色酡红、醉颜娇嫩,连身上那件粉桃色的衣衫也黯然失色,不及人艳。 这边厢,流云山庄里已陷入沉静,出岫在美酒的作用下安然入睡;那边厢,在城西千雅阁,好戏才刚刚开始。 聂沛潇觉得自己实在憋不住了,今夜若不问清楚出岫夫人与赫连齐的旧事,他必定会煎熬得难以入睡。明知这事不该他过问,他也没资格过问……但他忍不住,无法做到就此忽略。 千雅阁从前曾是兵部尚书家里的私宅,后来几经辗转卖给明氏,成为世家子弟聚众宴请的一个固定据点。本来这座宅子并不在明璎的陪嫁之中,后来不知为何,右相明程将其补送给了独生爱女。如今,这座千雅阁虽名义上属于明氏,但其实早已算是赫连齐夫妻二人的私产了。 聂沛潇曾经来过千雅阁参加游园宴请,管家与侍卫都认识他,知道来人不能得罪,遂连忙请示赫连齐。赫连齐虽感到诧异,但也知道礼数,于是前往迎接:“殿下怎得来了?” “怎么?本王不能来吗?”聂沛潇对千雅阁的格局很是熟悉,边说边抬步往小花园而去。待走近一瞧周围的布置,他立刻蹙眉不悦,面色犹如欲来风雨。 小花园素来是千雅阁的一道风景,但容客量太少,因而大家每每只是驻足观赏,并不在此设宴聚请。今夜这小花园显然是特意布置过了,四周挂满荷花形状的粉色灯笼,各种不具名的鲜花将主桌环绕一圈,红红绿绿争艳夺目,使人步入其中便如身临花海,整个氛围显得鲜艳而暧昧。 原本是能够坐下四人的主桌,被人生生撤掉两张石凳,余下的两张石凳隔桌相对,凳子上还铺着莲花宝座形状的软垫,应是主人体贴客人所准备的。遑论那主桌上的两盏红烛熠熠高耸,怎么看都像是成亲所用的龙凤喜烛。 只是随意扫了几眼,聂沛潇已更添恼火,冷下声音对赫连齐笑道:“景越好兴致,约了哪位佳人?” 由于聂沛潇背光而立,赫连齐看不到他的脸色,便也不知这位诚郡王醋意大发。他尴尬地轻咳一声,回道:“殿下说笑了,不过是故人重聚,约来小酌一番。” “小酌一番?”聂沛潇笑得讽刺:“这位故人应该是个美貌女子罢?你也不怕明夫人吃醋?” 提起明璎,赫连齐霎时变色,沉声嗤道:“内子善妒之名,原来已传到殿下耳朵里了。” 善妒?明璎善妒可是出了名的。“近的不说,只说远的。当年明夫人火烧醉花楼,逼死晗初姑娘,那可是流传甚广的段子呵!”聂沛潇有意刺激赫连齐,边说边侧首看去,见他脚步踉跄似受了打击,口中还不清不楚说了句话。 “你说什么?”聂沛潇倾身细听,仅仅能分辨出“晗初”二字。听到这个名字,再想起四五年前那曲绝世妙音,聂沛潇更觉不悦,脑中一热索性直白道:“赫连兄好大的艳福,先有晗初姑娘这个红颜知己,如今又能与出岫夫人月下相约。本王真是羡慕。” 听闻此言,赫连齐立刻醒悟过来,看向聂沛潇恍然问道:“殿下都知道了?” 聂沛潇冷哼一声,算是默认。 赫连齐见状摇头苦笑:“下官差点忘了,当年晗初挂牌时,您也曾经前去相争,必定见过她真容……如此说来,您早就知道出岫夫人的真实身份了罢。” 聂沛潇一时没明白这话中深意,不禁怔愣原地思索一瞬。那两个名字在心中飞速闪过……晗初、出岫?真实身份? 电光火石,犹如醍醐灌顶,聂沛潇猛然醒悟赫连齐所言之意:绝美、擅琴、又与赫连齐是旧识……这天底下还有几个如此绝色的女子?又有几人能弹出那天上仙音?! 玲珑七窍当如此,衷肠一曲断巫山。人心重利多轻贱,万籁寂寥浮世难。吾自缘悭琴箫合,君赴九霄弹云端。世间再无痴情事,休教仙音泪阑干…… 聂沛潇只觉得一切是如此匪夷所思,不禁一把拽过赫连齐的衣襟,急切喝问:“你说什么?出岫夫人是晗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2章 红颜深深惹沦陷(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名动天下的云氏当家主母,竟然出身风尘,而且是当年的“南熙第一美人”晗初!聂沛潇见赫连齐怔怔出神不语,情急之下再次问道:“出岫夫人真是晗初?!” 而赫连齐犹自浑然未觉,仿佛醉了一样,失魂落魄地回话:“殿下何必明知故问……” 只这一句,已将聂沛潇的猜想坐实。他难以抑制胸腔之中的激动,抓着赫连齐衣襟的手也在阵阵颤抖,直至最后难以克制才松了手。他脑中忽然变作一片空白,不,不是空白,还剩下一张令人魂牵梦萦的容颜,笑靥犹如四月桃花,芳菲无尽。 是谁?聘婷立在阑珊灯火下,一回眸,一低眉,数不尽的风情万种、意态娇柔? 是谁?白衣胜雪款款而来,一举手,一投足,袖中吐露清隽芬芳、端庄高贵? 他竟不知,这世上还有一个女子,能集清纯与妩媚于一身,能集优雅与风情为一体……美吗?但她美得不止是容颜身段,而是浑身散发出的气质,是她说出的每一句话,流露的每一个表情,做的每一个动作,甚至是,落下的每一滴泪…… 南熙第一美人,他终于后知后觉地见到了!而这个称呼,她的确当之无愧! 良久良久,聂沛潇的心绪才平复下来。恍然间,有些令他一直困惑着的事情,此时此刻也终于有了答案! 难怪离信侯曾对出岫宠爱有加,后来又弃之敝屣,必定是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是个风尘女子,才会…… 那这其中,沈予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当年醉花楼一场大火,真的是他偷天换日救了晗初?倘若是沈予伸出援手,又以文昌侯府的权势给她庇护……那么聂沛潇也能深深理解,为何如今出岫夫人要不遗余力地救出沈予,还为了他的前程而苦苦奔走。救命之恩,庇护之情,的确值得百般相报。 “妾身是个俗人,只懂得打理庶务,对琴棋诗画……一窍不通。” “在您看来,风尘女子便不值得明媒正娶了?” “妾身想请您关照姑爷,保举他戴罪入仕。” “姑爷是明白事理之人,又是学医出身心怀慈柔……” …… 难怪她要在自己面前否认擅长琴艺!难怪她会找上自己相救沈予!难怪她说沈予“心怀慈柔”! 原来她是晗初!原来是沈予救了她!她早就听过那首《朱弦断》! 原来如此…… “她不会来了是吗?”赫连齐忽然幽幽开口,打断聂沛潇的绵长思绪。 聂沛潇俊目看向赫连齐,抿唇不语。 赫连齐见状已是确认,表情忽然似哭似笑,口中发出呜咽之声,胸前也起伏颤抖,好像真得绝望到了极点。若非聂沛潇亲眼所见,他几乎难以置信,这位平素看起来沉稳冷静的刑部侍郎、赫连一族未来的当家人,竟会有眼前这等失态模样。 如同一只陷入重重围猎的野兽,没有愤怒,没有激动,只有绝望。 “她不仅不来,还将此事告诉你……”赫连齐有些语无伦次,喃喃自语:“她不来了,她不会原谅我了……” 赫连齐说出这句话时,聂沛潇离得近了,才闻到他身上的清淡酒气。原来赫连齐喝酒了,聂沛潇冷哼一声:“幸而出岫夫人拒绝前来,她看到你这鬼样子,只怕也没什么好心情。” 大约是被这句话所激,赫连齐一脚将布置在主桌旁的鲜花丛踢飞,再也不顾什么君臣之仪,当着聂沛潇的面将案上的酒壶一把捞起,仰头灌入自己喉中。 聂沛潇在旁边冷眼看着,只见对方将整整一壶酒倒入口中,又“咣当”一声放下酒壶,抬袖抹去下颌沾着的酒渍,大口大口喘着气。赫连齐两手支在桌案上,俯身盯着那空空如也的酒壶,绝望地道:“我若不给自己灌些酒,我怎么敢请你过来……” 你?赫连齐把自己当成出岫了?聂沛潇嫌恶地说了一声:“赫连大人喝醉了。” 怎奈赫连齐如同听不见一般,自顾自地坐下,仍旧盯着酒壶继续道:“我明白你不愿见我,必定是恨我入骨了……可我……有苦衷。” “和明璎定亲时,爷爷拿你威胁我,他说只要我再去见你一面,他就毁了你。一个‘毁’字,我不敢多想是什么意思,只能狠下心不去见你……明璎侮辱你,用簪子刺你……晗初,你不知道我有多难受,多心疼……” 赫连齐边说边揽起左袖,将手臂裸露在外,朝着聂沛潇道:“你看,明璎侮辱你,我也用匕首往自己手臂上扎,她用簪子刺过你多少下?我这些伤疤够不够?”他将左臂伸给聂沛潇看,急急剖白道:“晗初,你知道吗?她侮辱你,我也感同身受,我真是……” 赫连齐没再继续说下去,忽然放声痛哭起来:“是我的错,是我太懦弱了!” 此时赫连齐已近神智错乱,亦或者是饮酒过猛伤了心神。聂沛潇蹙眉看着他,目光最终落在他左臂之上。满园灯火下,只见赫连齐的左臂布满伤痕,深浅不一、纵横交错,一看就是陈年的旧伤,密密麻麻很是骇人。 赫连齐仍旧痛哭着,满脸悔色:“后来我好不容易定下瞒天过海的计策,原本以为尸体烧得面目全非,他们就会放过你,我也能趁乱把你带走……岂料那晚你根本不在醉花楼,我找不到你……后来风妈妈告诉我,是沈予把你救走了!” 赫连齐狠狠拽住聂沛潇的衣袍,渴求般的看着他:“晗初,那晚你来了这里对吗?风妈妈说你跑来千雅阁,才会侥幸逃脱那场大火……你还记得,咱们就是在这儿相遇的……” 说着说着,赫连齐又笑了,欣慰且迫切地问:“你还记得对吗?你也没忘了我,我是你第一个男人,那时我们很要好……晗初,我一直喜欢你。我……” “够了!”听到此处,聂沛潇气闷不已,尤其那句“我是你第一个男人”,令他憋屈到了极点。他试图甩开赫连齐拽着自己的衣袖,奈何对方拽得死紧,他唯有再道:“赫连大人,你看清楚!我不是晗初!” 此时此刻,赫连齐又怎会听得进去?他双目茫茫没有焦点,视线却一直落在聂沛潇身上,痛苦地长叹:“是啊,你不是晗初了,你是出岫夫人……你听我解释……沈予把你救走,那只是暂时的,我当时羽翼未丰,不敢和爷爷叫板,也不敢得罪明璎……我想着总有一日会把你要回来……” “可我没有想到,沈予把你送给了云辞!”说到此处,赫连齐终于松开手,不再拽着聂沛潇的衣袖,改为捂住自己的俊脸,汨汨的泪水从他指缝里流出,直到湿润了整只手掌:“我拿什么和云氏争!我没办法去争!我只能眼睁睁看你去了房州……你知道吗?我听说这消息时,就明白你不会要我了!晗初,你不会再回来了!” 最后一句话,赫连齐说得如此无望,那种情绪仿佛也深深感染了聂沛潇。他亦是苦笑,沉默着苦笑。是呵,云氏当家主母这个身份,便如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将出岫夫人的所有爱慕者,隔绝在了遥不可及的另一端。 “晗初,我真的错了!我太懦弱了!”赫连齐神魂尽失、悔不当初,身形也剧烈地颤抖起来。他脚下一个趔趄,忽然向后栽倒在地,但却没有起身的意思,索性仰首躺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便是晗初曾经爱过的男人……他才是那场火事的幕后主使者。他以为他能金蝉脱壳将晗初藏起来,岂料沈予先他一步英雄救美。他以为晗初跟着沈予只是权宜之计,他迟早会把她要回来。可最终,晗初随云辞去了房州,也生生断绝了他的希望。 一念之差,满盘皆输。 聂沛潇深深叹了口气,无比感慨、也无比怜悯地望向赫连齐。后者还躺在地上痛哭不已,毫无顾忌地忏悔着,没有丝毫形象可言。此时此刻,躺在这里痛哭流涕的人,不是什么权贵子弟,只不过是一个痛失所爱、不被原谅的痴人罢了。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今夜太过匪夷所思,聂沛潇一时也难以消化,更无心再去看赫连齐的失态,遂转身欲走。刚走了两步,身后依然充斥着赫连齐的痛哭,聂沛潇驻足片刻,冷声问他:“本王记得,赫连大人有一双儿女,如今幼女该有两岁了罢?” 只这一句话,赫连齐忽然凝了嗓子,哭声缓缓化作无声。他紧闭双眼不愿面对现实,如同一具尸体躺在地上。 “懦夫!后悔有什么用?你早已没了资格。”聂沛潇再度冷笑,言毕迈步而去…… 短短一日之内,先是答应举荐沈予入仕,又知道了出岫夫人的真实身份。聂沛潇自问需要时间,来好好缕清这一切,甚至是,仔细考虑以后…… 兜兜转转,他还是回到了五年前,认识了本该在五年前就认识的人,接续了那段未了之缘。 “吾自缘悭琴箫合,君赴九霄弹云端。”曾经深深以此为憾,曾经无数次感慨缘悭一面,而如今,那个绝世女子却以另一种风华再度出现,他只能感慨宿命的绝妙! 终于,聂沛潇心中被一种东西全部撑满,涨得即将汹涌而出。那是——情爱! 可笑的是,他从前看遍世间繁华,看尽旁人为情所苦,还一副冷眼旁观的姿态,或嗤之以鼻、或困惑不解,自以为平生绝不会如七哥那般,沉沦情爱之中苦苦挣扎。他一直豢养宠姬,但不纳妾娶妻,即便是向往过会有心仪的女子出现,他所求也只是“举案齐眉、心意相通”。 然而,真正的情爱竟如此汹涌澎湃,也如此令人痴迷相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再想回头,已无法自拔。 恍惚间,聂沛潇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还有什么东西在心底隐隐碎裂的声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3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翌日,出岫宿醉醒来,直感到头痛不已。想起云羡和鸾卿已共结连理,沈予的仕途也有诚郡王作保,心中不禁轻快起来。 刚盥洗完毕,京州的暗卫头领却乔装而来,通过竹影递进来一封密信。出岫看这密信上的暗号,应是来自北宣,她立刻打起精神,拆信细看,匆匆扫了几眼已是大喜过望——晟瑞帝臣暄身染重病,且病入膏肓! 这消息对于云氏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出岫自然庆幸,庆幸自己选择了南熙,也选择了慕王聂沛涵。 臣暄与聂沛涵,这两位人中之龙不仅年纪相当,能力也是不相伯仲,若当真要在战场上分出胜负,只怕两位当事人也没有把握能打败对方。出岫一直为此捏一把汗,唯恐有朝一日南北起了纷争,这两位乱世君主会决一胜负。自己已经选择了支持聂沛涵,如果最终是臣暄胜出,则云氏危矣! 可如今,臣暄病入膏肓、危在旦夕,北宣便是后继无人!只要臣暄一死,这天底下还有谁能与慕王相争?他必将所向披靡一统南北! 而云氏作为支持慕王登基的肱骨之臣,又一直秉承着“永不出仕”的原则,在朝堂上与慕王没有利益冲突,待到慕王统一南北,他便是一代开国帝王,云氏在其背后出钱出力,也会成为一代开国功臣!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慕王不是不懂,只要云氏行事谨慎,往后数十年的荣耀指日可待! 况且,撇开云氏的荣耀不说,即便为了沈予,这也是喜事一桩。在出岫看来,她如今请聂沛潇保举沈予出仕,以沈予的能力,入伍带兵是必然。她一直担心慕王会将沈予派去攻打北宣,尤其是担当急先锋…… 虽说她对沈予的能力有自信,但臣暄太强大了!一个能成功谋反并坐上北宣帝位的人,实力不容小觑! 如若沈予在战场上的敌人是臣暄,出岫当真难以预料他的下场会是如何,也许一不留神,沈予就被慕王借刀杀人了。但只要臣暄一死……沈予即便去攻打北宣,应当也是胜多败少。 出岫相信,只要他好好用心,重新振作,往后的路只好不坏…… 臣暄之死所带来的好处实在太多,云氏的名望、沈予的前途都有了保证!再加上京州有云羡坐镇,这桩桩件件都令出岫遂了心愿! 这样畅快的时刻,在云辞去世之后,出岫只体会过两次:一次是闻娴死,一次便是现在。而这一次所带来的畅快远比前次更甚! 眼看着如今已是腊月下旬,出岫决定按照原计划在京州过年,并借机拜访世家公卿,正式以“出岫夫人”的名义代表云氏结交权贵。左右烟岚城还有太夫人主持大局,自己在与不在,并无分别。 既然打定了主意,出岫便开始吩咐流云山庄置办年货。这座府邸长久闲置,下人们都懒散惯了,如今正主儿交代下来要在此过年,一个个都变得异常忙碌起来。一时间,流云山庄上上下下好不热闹。 这期间诚郡王聂沛潇仿佛没了动静,听闻慕王也从封邑房州赶来,去应元宫陪聂帝过年。 一晃已是腊月的最后一日,一大早,云羡夫妇便前来流云山庄,打算与出岫一并守岁。出岫想了又想,还是招呼竹扬前来,对她命道:“你去一趟追虹苑,私下问问大小姐的意思,看她愿不愿意同来守岁。” 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如今追虹苑又是这么个凄惨境况,论礼应当一起守岁,何况这也是传统习俗。但前提是云想容不介意…… 出岫自认作为长嫂,开这个口坦坦荡荡、问心无愧,不过她更加尊重云想容的意愿,也不会多做勉强。 “记住,你私下去问大小姐的意思,不要让姑爷听见……倘若大小姐拒绝,你也什么都别说,回来就是了。”出岫对竹扬千叮万嘱。 竹扬领命而去,不过一个多时辰就带话回来:“大小姐拒绝前来,说是她自己身子不适,害怕在新年里将病气过给您。大小姐还说,多谢您惦记他们夫妻二人,她和姑爷不胜感激。” 出岫闻言,沉默半晌才道:“你下去罢。”自此,一顿午膳她吃得不甚开怀。 岂料到了当天下午,淡心正在教鸾卿包饺子,管家却突然来禀,说是大小姐夫妻二人来了。出岫立刻命人去知会鸾卿,让她到正厅里来,借此机会正式以“三嫂”的身份见见云想容。 鸾卿前脚刚进厅内,云想容和沈予后脚也迈步进来:“想容见过嫂嫂。” 与此同时,沈予也道:“见过夫人。”他并不唤出岫“嫂嫂”,显然云想容也注意到了,不禁脸色一白,又立刻恢复如常。 出岫刻意强迫自己不去看沈予,只笑着打量云想容:“不是说身子不适?怎么又来了?” 云想容来时已备好说辞,略微赧然地低下头,道:“晌午是有些不舒服来着,心想大过年的,不能将病气过给您……后来觉得好些了,便又过来了。” 云想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轻轻又叹:“追虹苑冷清,不比嫂嫂这里热闹。您能想着我们,做妹妹的已很是惶恐。” 她说得哀怨动人,出岫亦是眼眶一热:“都过去了,来了就好。”言罢又指了指身侧的云羡和鸾卿,将两人成婚之事告诉了云想容。 云想容得知事情的始末之后,先是微讶,随即很快释然,客客气气道了句:“恭喜三哥、三嫂。” 沈予仍旧清冷附和:“恭喜三爷、三夫人。” 出岫诧异于云想容的善解人意,云羡也很是高兴。一家人又说了会儿话,淡心忽然闯进来,两手白面很不雅观。她先对几位主子逐一见礼,又笑问鸾卿:“三夫人,您还学不学包饺子了?” 鸾卿从前清冷惯了,如今初为人妻,也迫不及待想学会那些惯常的本领,于是连忙点头:“学!怎么不学!我这就随你过去!” 淡心“咯咯”地笑起来,又看云想容:“大小姐一起吗?” 云想容做出为难的表情,正待拒绝,鸾卿便在一旁撺掇道:“一起罢,还挺有意思的。” 反而是云羡爽朗一笑,调侃出岫:“嫂嫂,淡心可被你宠坏了,如今都敢大大咧咧闯进来,不仅手都不洗,还敢教主子包饺子。” 淡心闻言不依不饶,顺势要将两手白面往云羡脸上抹。鸾卿连忙拉过淡心:“好女不跟男斗,你跟三爷计较什么?我拜你为师不就得了?” 淡心轻哼一声,低低对鸾卿笑道:“您可得整治整治三爷,替奴婢出气。” 鸾卿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快走罢,再不去包饺子,晚上可不够吃了。”说着又催促云想容。 云想容深深看着沈予,见他毫无表情不置可否,才点头笑道:“我也没包过饺子,还请淡心师傅多多指教。”言罢若有似无瞟了出岫一眼,才和鸾卿一道跟着淡心去了厨房。 厅内瞬间只剩下出岫、沈予和云羡三人。云羡也很知趣地寻了个借口退下,将空间让给其余两人独处。至此,出岫才敢抬眸去看沈予。 十余日不见,他已不是那副醉生梦死的颓废模样,俊颜清爽、眉峰疏朗、身姿依旧挺拔轩昂,仿佛又变成了那个风流倜傥的沈小侯爷。只是,若仔细打量便会发现,沈予眉宇之间有藏不住的淡淡忧郁,还有……思念。 与此同时,沈予也在看着出岫。事实上从进门开始,他便一直在看她,也发现她刻意不看自己。几日未见,她好似神采更盛,双眸犹如两痕秋水,柔光潋滟,顾盼飞扬之间,整个人也明快许多。 看到对方过得不错,两人心底都觉得欣慰许多。四目相对,相顾无言,对彼此的挂念与关怀都映在眼中,心照不宣。只是,当出岫想起那晚与沈予有过的亲密,她还是会觉得羞赧、尴尬,甚至是……愧疚。 虽然是迫于形势,也是为了让沈予振作起来,但不得不说,那晚是她对云辞的一种背叛。想着想着,出岫的眸光也不禁黯淡起来,自责与内疚再次袭上心头。 最终,还是沈予打破沉默,自嘲地笑道:“晗初,我食言了。” “怎么食言?”出岫心绪不宁,又怕沈予看出来,勉强笑问。 沈予哂笑一声,低头轻道:“那晚……我曾发誓,不出人头地绝不再见你……可不过短短十余日,我就来了,这不是食言又是什么?” 这话令出岫颇为尴尬,她想说些什么来调节气氛,可尚未出口,门外再度响起张管家的禀报声:“夫人,宫里来人了。” 宫里?皇城京州能有几个“宫里”?是慕王还是诚郡王?出岫眼皮一跳,紧张地看了沈予一眼,才道:“快传!” 话音落下,一个内监打扮的中年男子已笑眯眯入内,掐着嗓子细声细气地道:“老奴王全福,见过出岫夫人。” 王全福?是应元宫的首领太监,聂帝身边的头等宠臣。出岫不敢怠慢,忙笑着回礼:“王公公莫要折煞妾身。这大过年的,您怎么来了?” 王全福头也不抬,躬着身子很是有礼:“今夜圣上设宴守岁,老奴是特意来请您进宫赴宴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4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进宫赴宴?还是除夕夜的守岁宴?这与自己、与云氏又有何干系?出岫心中疑惑不解,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笑着对王公公道:“妾身自当准时赴宴,多谢您。” 王公公点点头:“酉时,奴才在宫门口迎您。” 出岫笑着应下,又看了看一旁候命的张管家。 张管家立刻会意,从袖中取过一个红彤彤的信封递到王公公手中。后者推辞几句,出岫顺势劝道:“公公辛苦一趟,这是应该的。再者今天除夕,您只当拿个好彩头,来年鸿运当头是不?” 王公公这才笑眯眯地收下,又逢迎几句:“今晚圣上设宴,慕王殿下也会来,都是些得脸的娘娘和皇子才能赴宴,公主们可是一个都不让去。可见圣上多看重您!”说着他还不忘竖起大拇指,口中振振有词。 出岫心里不屑,暗道谁稀罕聂帝一顿赐宴,不过听了王公公这话,她心中也安稳了些。既有这么多娘娘、皇子前去,想必聂帝也不会公然对云氏怎么样。再者还有慕王在场,她去捧捧场也是应该,于是再笑:“承蒙公公吉言。” “那老奴就回宫复命了。”直到告辞之时,王公公才抬起头来看出岫,只一眼,顿生惊艳之感。他在宫里看过无数美貌的妃嫔宫婢,也算见过世面,可这位出岫夫人…… 王公公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又是个阉人,也知道何时该看,何时不该看。他立刻将目光移向出岫身旁之人,又是微微一愣:“哟!这位是……沈公子。”一句“沈小侯爷”卡在喉中,王公公适时想起来,文昌侯府已经倒了。 沈予清冷回道:“王公公还记得我,真是荣幸之至。” 王公公干笑一声:“瞧您说的,您还是圣上的螟蛉之子呢!” 沈予冷笑一声,没有接话。 王公公立刻觉得尴尬,此时却听出岫笑着解围:“今夜除夕,姑爷和大小姐一起过来守岁呢。公公也快回去复命罢,莫教圣上等急了。” 王公公连忙点头退下。 沈予瞧他走远了,才嗤声道:“狗奴才。”这王全福以前见了自己,笑脸相迎阿谀不断,如今却是避而不及。世态炎凉,果然如此。 “你同他计较什么?”出岫轻斥:“得罪王全福不是好事,你这脾气得收敛点儿。” “我只对你没脾气。”沈予脱口而道,目光灼灼看向她道。 气氛瞬间又回到了方才,有一种难耐的尴尬。 “我见竹扬来找想容,猜到必然是你让她来传话……我知道想容回绝了,但还是忍不住撺掇她过来……我想看看你,哪怕是一起共桌吃顿饭也行。”沈予沉声坦白:“是我的错,让你为难了,今日我不该来。” 明明是想忍着,也自觉无颜再见她。然而,只要想起她与自己同处一城,只要想起那晚她的泪、她的吻、她的柔软肌肤和丰盈青丝,他便忍耐不住刻骨的相思。 沈予心里清楚,晗初是多么矜持的一个人,那夜又怎会突然允许自己与她拥吻痴缠、为她绾系青丝?他隐隐明白她是在牺牲色相帮他振作,可偏生,心底还是存了那么一线希望,只盼着自己精诚所至,她能金石为开。 说是自欺欺人也罢,怎样都好,至少现在,他满满全是动力,不想去恨,也不想去报仇,只想做一个配得上她的男人,如云辞一样为她遮风挡雨。即便不能够长相厮守,退一万步讲,他还能以妹婿的身份帮衬她,守护她。 守着守着,要么他死去,要么她接受。 沈予痴迷地看向出岫发间,只见乌黑丰盈的青丝之中,斜斜插着一只玉簪,恰是那晚他为她绾发用的那只!他心中一喜,情不自禁地靠近一步,开口唤道:“晗初……” 出岫却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与他保持着适当距离,垂眸不语。 沈予见状不禁黯然,缓缓再道:“看来……我吓着你了。” “不是吓着。”出岫只回了这一句,没有再解释。不是吓着,而是无以为报,对方的这份深情厚谊,她难以承受,也不知该如何接受。她与他之间,横亘着云辞,这是她永生无法愈合的痛。 一时间,两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静默着,黯然着。沈予努力想要寻找一个安全的话题,找了半晌,才问出岫:“统盛帝让你进宫做什么?” 出岫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总不会是鸿门宴罢。” 沈予依然蹙眉,有些不大放心:“要不,让三爷陪你一起去?” 出岫轻笑出来:“你太杞人忧天了,这个时候他不敢动我,更何况,慕王也在。” 沈予不再说话。也许当真是自己杞人忧天了,可只要是关于晗初的事,他便不能理智对待。关心则乱,这道理他明白……可明白是一回事,如何去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沈予清俊的目光透露着担忧:“让竹影和竹扬跟你一起去,自己多小心。”他顿了顿,坚定地道:“我等你回来。” ***** 因为接了旨意进应元宫赴晚宴,出岫将家宴交给了云羡主持,并吩咐下去为二房、三房都备好屋子,若是谁守岁困了也可以去打个盹儿。 其实出岫自己很坦然,也并不担心此次进宫会遇到什么危险。但为了不让沈予记挂,她还是带上了竹影和竹扬。其实带上这两人又有何用?倘若应元宫里当真设下埋伏,单凭区区竹影和竹扬难道还能扭转乾坤? 酉时准时来到宫门前,王公公早已在此相迎。出岫与之客套几句,便换了宫轿入内。若放在四五年前入宫,她必定会按捺不住左顾右盼,为这深宫之内的恢宏景观而赞叹不已。 可如今,这世上已再没有任何人、任何景能入得了她的眼,除非那个人死而复生。出岫垂眸看向自己身上的一袭锦衣罗裙,这是自云辞死后,她第二次没穿白衣。第一次是为了云羡大婚,那这一次是为了什么?姑且算是为了家族荣耀罢。 出岫自嘲地笑笑,觉得自己好像真的释然了许多。只要心里有他,衣饰打扮上也不那么在意了。 回头想想,时光,真真是残忍的侩子手,可有时,也是最好的良医。 宫轿在一座华丽的殿前停下,出岫款款下轿,一眼瞧见几株一抱多粗的不知名花树,独具仙姿,秀而不娇,也不知是什么品种,竟能怒放而开。那暗香盈送着微风吹来,清浅浮动,沁人心脾。 再一眼,正中的那株花树下站着一人,紫袍锦衣,贵气逼来,锋锐的唇角向上漾起,带着十分浅俊的笑,衬得整张俊颜更为轮廓分明,便如黄昏云破时的紫霞漫天,眸光悠长。 此时恰有一阵微风拂来,吹动聂沛潇的锦衣下摆。他从花树下向前走出一步,真正诠释了“玉树临风”这四个字的真谛。这是出岫头一次正经打量聂沛潇的长相气质,也是头一次发现,这位九皇子诚郡王,样貌不俗、气质绝佳,比之慕王不遑多让。 “哟!王爷您怎么出来了?”王公公尖锐刺耳的声音忽然响起,出岫回过神来,这才朝着聂沛潇盈盈一拜:“见过殿下。” 聂沛潇看了一眼王公公,话却是对着出岫说道:“本王奉旨前来迎接夫人。” 出岫低眉莞尔,甜糯的声音轻柔响起:“有劳殿下,妾身惶恐。” 聂沛潇看着出岫,未再多言。她今日又换了一件衣裙,比之那日的粉桃色更添富贵华丽,又不失端庄高雅。 他能看得出来,她今日是特意打扮过的,发髻上倒没什么讲究,只插着一对玉玲珑步摇,但耳朵上坠着的祖母绿嵌金耳环,还有腕上戴的穿花白蝶金镯,都是难得一见的不俗之品。 聂沛潇的目光在出岫面上流连不去,继而缓缓看向她的玉颈,那对襟翟衣领子上繁复的金色花纹耀眼夺目,似一柄泛着寒光的绝世利刃,猝然没入他的心房。 眼前这是南熙第一美人晗初,香消玉殒数年但艳名不衰,风月场上无人能及,过往花客争相缅怀; 这也是云氏当家主母出岫夫人,能够审时度势做出取舍,柔情铁腕杀伐决断,是乱世之中的叱咤红颜。 若少了她,七哥聂沛涵的大业不会如此顺遂,单单是这份胆色,已能令无数英雄自叹不如。更何况,她还有这份容貌与心性,能令多少男人义无反顾痴迷其中,哪怕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至少,他自己堕落得心甘情愿。 不过是十余日未见,却偏偏像过了漫长的一生。聂沛潇觉得出岫更美了,妩媚之中透着明艳,从容之中带着温婉,矜持之中含着隽秀,便如一朵娉婷白芍,绰约淡雅处偏偏又是摄人心魂。 是了,最初他是向往,后来变作仰慕,再然后是沉溺,如今已被她摄走了全部心魂。 聂沛潇又想起两次与出岫隔墙合奏的情景,琴箫和,曲调和,心意也该相通才是。他要如何让她明白,他如今被生生煎熬的一颗心?他又要如何开口,向她寻求一份情爱的解脱? “殿下?”出岫一声不解的询问淡淡响起,唤回聂沛潇的困惑。 “什么?”他失魂落魄地问。 出岫朱唇微启,语带关切:“您没事罢?” “没有。”聂沛潇连忙轻咳一声,用以掩饰自己的失神:“咱们该进去了,莫教父皇与几位皇兄等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5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云氏先祖自古有训,族人不得出仕,但这并不代表云氏不能参与政事。事实上,世代云氏当家人都是顶着“离信侯”的虚职以商干政,用手中的巨资以及云氏名望,在幕后默默地干涉王朝兴衰。恰如出岫如今所做的一样。 随诚郡王聂沛潇缓缓步入设宴的宫殿,两侧皆已满座。丹墀之上,一位略显苍老的男人与两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并肩而坐,不必多说,自然是统盛帝聂竞择及其皇后明臻,还有贵妃叶莹菲。 这一后一妃分列聂帝左右,若是按照南熙以左为尊的说法,出岫也能分辨出哪位是当朝皇后。更何况,聂帝右手边的叶贵妃显然要年轻一些,衣饰也不及皇后华贵。 殿上只有这两位娘娘,余下是四位皇子,各个皆是亲王、郡王的服色打扮,而这其中,又以慕亲王、诚郡王最为出众。除此之外,宴上再无旁人。 自己竟有幸前来参加聂帝的除夕家宴呵!出岫在心底笑叹,面上笑容得宜,款款俯身行礼:“妾身云氏出岫,见过圣上。” 她并没有拜见明臻与叶莹菲,且不说这两大世家的地位远远不及云氏,更何况聂帝也没有多做介绍。同理,殿上四位皇子她也不是全都认得,自问也无需各个见礼。 在出岫眼中,南熙聂帝并不算什么,她所看重的是慕王聂沛涵,后者即将成为统一南北的铁血君王,功绩自当彪炳史册。尤其,是在北宣晟瑞帝臣暄病重之后,她更为笃定这个猜想。 出岫一直维系着得体的微笑,也适时听到殿上传来的惊艳之声。她今日是特意梳妆过的,也从王公公前来传旨时的神情中便猜出,她这一趟前来应元宫,少不得要听到一番赞美。 如此说来,慕王、诚郡王的确是成大事者,至少这两人初见自己时,都并未对自己的容貌表露过多瞩目。不过,出岫还记得聂沛潇初见自己时穿了一身亲王朝服,倒是……略显郑重过头了。 想到此处,出岫禁不住更为莞尔,抬眸只见皇后明臻眼中一闪而过的赞叹,还有一丝……别具深意?出岫心中“咯噔”一声,莫非?明臻知道了自己从前的身份? 是了,既然赫连齐都知道了,明璎自然会知道,而皇后明臻身为明璎的姑姑,知道内情也是早晚之事。出岫隐隐有种预感,今夜这顿守岁宴,会横生枝节。 但有慕王在,她心中稍稍安定了些。她记得慕王说过,明氏的好日子要到头了,更何况,在外人面前云氏是他的盟友,他不会见死不救。 既打定了主意,出岫便在侍者的指引下,笑吟吟入座,她对面恰好是慕王聂沛涵,以及诚郡王聂沛潇。对这两人略微颔首致意,出岫便听到聂帝在丹墀之上开口:“夫人之风华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出岫垂眸浅笑:“圣上过誉。” 聂帝顺势将宴上的几人逐一介绍,出岫这才一一见礼,尤其是对着皇后明臻时,她能感到对方投来的敌意,还有……挑衅。出岫忍不住暗中与慕王交换一个眼色,对方握着酒杯轻轻摇头,表示“不足为具(惧)”。 “方才出岫夫人没来时,慕王还提起你,道是这一次他救驾有功,全赖云氏出资出力。如此说起来,夫人也是护驾功臣了呢!”皇后明臻率先开口,笑里藏刀撂出这一句话。 出岫盈盈回望,笑道:“皇后娘娘谬赞。福王不忠不孝,逆天而行,事败乃是早晚之事。慕王仁义之师,师出有名,即便没有云氏襄助,也是天意所归。” 皇后闻言掩面而笑,啧啧赞道:“不愧是出岫夫人……”她一句赞叹没有说完,转而又道:“只是可惜了,夫人年纪轻轻,又生得风华绝代,却要就此守寡……离信侯英年早逝,不得不说是一桩憾事。” 出岫听出来了,皇后明臻是故意找茬的。她也不生气,话语温婉却掷地有声:“先夫离世经年,但他一直保佑云氏,在妾身心中仿若不曾远离;相反,这世间有些女子行事锋芒太重、不知分寸,闹得夫妻离心,如同守活寡一般。妾身以为,这样的女子才更可怜可惜可叹,娘娘您说是不是?” 话音落下,殿内适时传来“噗”的娇笑,来自聂帝右侧的叶贵妃。她轻轻拊掌表示赞同:“不愧是出岫夫人,这一番见解于本宫心有戚戚焉。离信侯与夫人伉俪情深,即便他英年早逝也宛在心中,相比之下,守活寡是要难受得多。” 原本出岫方才那一袭话,已令皇后明臻面色不善,此刻又有叶贵妃的添油加醋,更令其绷起脸来。出岫眼波向叶贵妃投去一个致谢的眼神,口中迎合道:“贵妃娘娘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又有慕王、诚郡王两位王爷承欢膝下,实是让妾身羡慕不已。” “本宫也很羡慕夫人呢!本宫自问这个年纪上,还不怎么懂规矩,全赖圣上不予计较,体贴包涵……否则本宫也早早就守活寡了。”叶贵妃轻轻瞟了聂帝一眼,又笑:“不过膝下有子,的确是件安慰之事。” 出岫与叶贵妃一唱一和,噎得皇后明臻无话可说。众人皆知,明后的独生爱子大皇子早逝,后来她暗中支持的福王也造反失败,如今她膝下无嗣,这要比失去丈夫的宠爱更为悲痛罢!出岫以为,既然她揪着自己不放,那便不单单是针对“出岫夫人”这四个字,而是自己背后的云氏。 然而奇怪的是,这一后一妃争风吃醋都摆到明面儿上来了,可聂帝仍旧噙笑旁观,没有半分不悦抑或干涉;再看殿上几位皇子,也很是淡然无波,仿佛已将这段子看过千百遍了。 出岫这才恍然,其实无论今晚自己在与不在,叶贵妃与明后只怕都不会消停。可明氏如今大势已去,明后又为何要做垂死挣扎?倒不如识时务一些,至少还能保住皇后的头衔。 罢了罢了,左右云羡已打死了明二公子,自己又与明璎结了仇,云氏与明氏的关系绝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既然如此,自己也不必再给皇后明臻留什么颜面,索性撕破脸来,彼此都会好受一些。至少,不会那么累了。 既打定这主意,出岫也不怎么搭理明后。对方说什么,她至多只是敷衍几句,摆明不愿给对方面子,如此倒当真是清净不少。聂帝也适时传来歌舞,又与一众皇子闲话家常,出岫在旁闲得无聊,还是没弄明白为何聂帝要请自己来赴宴。 难道只是为了让自己看戏?看明后与叶贵妃争风吃醋的戏码?出岫不禁再看了一眼对座的慕王,这一次没瞧见慕王回看过来,反倒教她发现诚郡王在看着自己。出岫不解地用目光询问聂沛潇,岂料对方却似心虚一般,埋头啜饮一杯,没有回应。 今晚这顿宫宴实在奇怪得紧,出岫只得以不变应万变。直至宫宴将尽,皇后明臻才忽然又来了兴致,再次捏住出岫不放:“从前只闻夫人芳名,今日甫见才知夫人艳绝天下。以您这等才貌,莫不是要生生守着云氏一辈子?” 怎么又提到“守寡”一事上来了?出岫有些不耐,沉默着不愿回应。 谁知明后咄咄逼人,又是一叹:“云氏与慕王府同处一地,夫人又是一介女流,慕王合该多多帮衬。”言罢她又故作安慰地看向聂帝:“也难怪出岫夫人会支持慕王……依臣妾看来,慕王日后有云氏襄助,必定会一帆风顺统一南北,您也可以放心了。” 话到此处,出岫终于听出来明后的意思了。她对自己别具深意的笑,还有方才的出言不逊,并非是针对云氏,也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就是晗初……她是在针对慕王! 明后拐弯抹角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指摘自己与慕王有私情。先说自己支持慕王“救驾”有功,又屡次提及自己年轻守寡,还说云府与慕王府同处一城互相帮衬……原来是想往自己和慕王身上泼脏水呵! 旁的可以忍,但于“贞节”一事上,出岫绝对不允许别人说半分闲话!她承认自己被惹恼了,再看慕王也是一脸阴沉,正与自己对望过来。他目中的阴鸷毫不掩饰,使得那一双凤眼泛着墨黑冷光,相当骇人。 出岫见状底气也足了许多,她知道自己此刻该保持沉默,任由慕王去解释反驳,但她做不到,也忍不下去,明后触碰到了她的底线…… 出岫藏于袖中的双手紧了一紧,立时想要起身反驳,哪知有人快了她一步——此时,但见诚郡王聂沛潇倏然起身,似笑非笑地对明后道:“母后说得极是。这么说起来,儿臣也终于明白为何明大小姐要嫁去赫连氏了。” “哦?此话怎讲?”明后见聂沛潇提起自家侄女明璎,不禁侧耳细听。 “倘若儿臣没有记错,当年明府与赫连府只隔了半条街,想必母后未出嫁前,赫连大人也没少帮衬您。因而您知恩图报,才执意将明大小姐许给赫连大人的独生爱子,两家结下秦晋之好。不知儿臣猜得对不对?”聂沛潇嘴角噙笑,面上毫不掩饰讽刺之意。 皇后明臻霎时变色:“你胡说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6章 宫宴处处藏杀机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面对明后的变色指责,聂沛潇反倒显得很从容:“咦?儿臣哪有胡说?是您先说七哥与云氏同处一城,七哥必定对出岫夫人多有帮衬,因此云氏才会斥资支持七哥救驾。同理而言,明府与赫连府挨得更近,难道从前赫连大人没有帮衬过您?那您又为何要将亲侄女嫁过去?” 这一番话驳斥得滴水不漏,皇后明臻的精致容颜已开始渐渐变得扭曲。然而聂沛潇却毫无惧意地与之对视,唇角笑意更盛:“母后指摘儿臣胡说,可儿臣是跟您学来的。母后贵为南熙皇后,母仪天下,言行堪为一国之表率。难道儿臣跟您学习不对吗?” 听到此处,明后已气得浑身颤抖,又碍于外人在场不好发作,只冷笑一声:“好!好!叶贵妃教养得好儿子。” 聂沛潇眸光一紧,继而回道:“不及母后教子有方。” 明后被人一再戳到子嗣的痛处,恶狠狠剜了叶贵妃一眼。后者只当做没看见,浅笑抚着腕上的玉镯,对聂沛潇道:“经铎,你喝醉了。”话虽如此说,语中却没有半分责怪之意,相反更多的是宠溺。 聂沛潇顺势笑回:“唔,儿臣是有些醉了,在父皇面前失态了。” 聂帝表情莫辨,摆了摆手命聂沛潇坐下。 出岫将今晚这一切看在眼中,很是惊诧不已。若非她亲身经历、亲眼所见,她尚不知晓,如今应元宫中的矛盾已激化至此,就连面子上的和气都不再维持了。 可既然如此,还摆什么家宴?好端端的一个除夕,各过各的不就是了?出岫对此心生厌烦,索性沉下心来,想寻个借口率先离席。 “都消停消停,除夕家宴,净说些招人笑话的话。”聂帝此时终于开了金口,却是对出岫笑道:“夫人莫怪,皇后与诚郡王并无恶意,不过是表示对夫人的称赞而已。” 称赞?出岫头一次听见这么称赞人的,但她不愿再生事端,遂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回道:“岂会?圣上说笑了。”此言甫罢,她刻意看了看对座的聂沛潇,感谢他方才替自己解围。聂沛潇见出岫看过来,明显一怔,片刻,颔首以回。 此时但听聂帝接着笑道:“不过皇后说得也没错,云氏独自支撑南熙半数产业,如今又救驾有功,夫人实在功不可没,真正是‘巾帼不让须眉’。” 今晚的正题终于来了!出岫不禁提了提精神:“圣上谬赞。” 聂帝哈哈一笑,又道:“教夫人看笑话了,朕今日请夫人前来赴宴,也是想趁机论赏……不过,云氏富甲天下,又不出仕,朕也不知该赏些什么才好。金银珠宝、高官厚禄,只怕云氏都看不上。” 聂帝指了指下座的慕王,笑道:“梓霖,你与夫人同在一城,平日也有些来往,不如你说说,赏赐些什么最为合适?”梓霖,是慕王聂沛涵的表字。 慕王闻言故作斟酌,继而缓缓起身,笑着回道:“以儿臣愚见,出岫夫人身为当家主母,自然最看重云氏名望。您不若下旨在烟岚城修建几座牌坊,再御笔亲题赐给云氏,也好供世人观瞻,想必会传为天下美谈。” 此话一出,聂帝立刻拍案叫好:“果然是好主意!你仔细说说。” 慕王面色不改,继续噙笑禀道:“其一,云氏支持儿臣救驾有功,是为忠义,值得一座‘忠义牌坊’;其二,云氏乃天下巨贾,经商有道,该赐一座‘诚信牌坊’;其三,云氏乐善好施,世所皆知,理当赐一座‘善施牌坊’;其四……” 慕王沉吟一瞬,看向出岫:“夫人贞静节烈,恪守不渝,最值得一座‘贞节牌坊’。” 一座贞节牌坊,不仅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避免世人将自己与出岫夫人扯上私情;而且,也能断了九弟聂沛潇的痴心妄想。慕王以为,这主意再好不过。 想必,出岫夫人也不会拒绝。 “好!的确是好主意!忠义牌坊、诚信牌坊、善施牌坊、贞节牌坊……要用最好的石料修建,必定要成为烟岚城的地标!”聂帝放声大笑,转而也看向出岫:“朕以为这主意不错,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赐牌坊?这是好事罢!的确是好事。可莫名的,出岫只感到一阵悲凉涌上心头。都说“天家无情”,今日她才真正见识到了。即便杀伐决断如慕王,也如此爱惜名誉,在被人泼了脏水之后,只想着自己能如何脱身。 出岫忽然觉得自己很傻,来应元宫赴宴完全是被当枪使了。慕王早就看穿明后的心思,他知道明后怀疑自己与之有私情,因此才请她进宫亲耳听闻这一切,再借由聂帝的口澄清,顺势赐下四座牌坊表示器重和友善。 若单单以今晚这桩事来看,就事论事,出岫只觉得愤恨,自己无端被卷入权谋之争,活生生被人当面利用,又被几座牌坊压在身上无法反抗…… 可若是长远来看,这四座牌坊对云氏有益无害,况且,自己也没有改嫁之意,多一座贞节牌坊反而是好事,不仅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更能让太夫人安心。 其实慕王与出岫想到一起了。早在来京州之前,她就曾对太夫人提及,慕王登基以后想请他赐一座贞节牌坊。只是没想到,如今慕王尚未登基,这事便要提前落实了。 到底,云氏的声望在出岫心里更重,要重过自己的骄傲。况且,有了这座贞节牌坊,也能彻彻底底断了沈予的心思。想到此处,出岫直了直身子从座上起身,缓缓行礼:“妾身多谢圣上恩典,此乃云氏之幸。” 出岫不知自己如今是个什么表情,是笑?是哭?是愤怒?是逆来顺受?她的脸颊都要僵了,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失态,而且,也不能让在场的每一个人看扁! 是的!她是云氏当家主母,绝不能让人小瞧,尤其不能让慕王看低!出岫倏尔抬起头来,使力对聂帝笑道:“不过,妾身还有一个请求。” “夫人但说无妨。” “既然立牌坊是慕王殿下的提议,妾身恳求让慕王来为这四座牌坊题字盖印。诚如皇后娘娘所言,云府与慕王府同处一城,倘若由慕王殿下亲办此事,才显得更为理所应当,也更能堵住小人之口。”出岫边说边用余光瞥向慕王,话语铿锵有力,坦坦荡荡。 她并不稀罕聂帝的御笔亲题,那自然比不得慕王的题字。如今他聂沛涵只是南熙储君、一州亲王,可不久的将来,他会是开国之君,名传千古!显然,慕王的字要比聂帝的字更有价值,也会变相成为云氏的护身符。 是他聂沛涵先逼她的,那也不能怪她反将一军!堂堂慕王自己提出要为云氏修建牌坊,倘若再亲自提笔赞誉云氏“忠义、诚信、善施”,出岫也想看看,将来慕王登基之后是否会打自己的嘴巴!慕王拿她当枪使,她也不能白白逆来顺受! 出岫故作诚恳模样,盈盈望着聂帝,见他微有迟疑,不禁黯然叹道:“如皇后娘娘所言,这世上必定已有小人讹传,欲毁了慕王殿下与妾身的清誉。若是这座贞节牌坊由您御笔亲题,反而有欲盖弥彰之意,未免让世人多做揣测。解铃还须系铃人,倒不如由慕王殿下亲笔题来,才能真正还妾身一个清白!” 这一次,出岫淡淡侧首看向慕王,问道:“不知慕王殿下意下如何?” 慕王自然知道出岫这番话只是说辞,她的真正意图不过是想逼自己表态,以后不会为难云氏,而这四座牌坊便是铁证。 慕王感到自己被出岫反将一军,不禁眯起凤眼与之对视。后者虽为弱质女流,可那神态却很是坚毅,仿佛是在告诉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是什么意思。 慕王心中勃怒,一句冷拒就要出口。可此时他忽然看见出岫眸中盈出一滴泪意,似委屈,似怨愤,直直射到他心底。这一刻,这神情,像极了某个人,猝然,令他胸口抽痛。 他不知出岫这滴眼泪是真是假,又为何而掉,是真情流露还是演戏?但不可否认,今晚的确是他将出岫扯了进来,又让明臻泼了她一身脏水。他利用她在前,她恼怒算计也是正常。 眼前这位名满天下的出岫夫人,说到底不过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女子,且还是风尘出身……慕王适时想起另一个曾与之齐名的风尘女子,鸾夙。 只是这刹那而起的念头,眼前这锦衣华服的女子仿佛也变成了他心里的人。鬼使神差之间,他妥协了,凤眼之中杀意尽去,缓缓噙笑点头:“夫人所言极是,本王荣幸之至。” 慕王答应了!出岫终是长舒一口气,一句道谢尚未出口,只听“咣当”一声,诚郡王聂沛潇的右手一抖,酒杯已从他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出岫下意识地去看那酒杯,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异常结实,摔在地上不仅没碎,还滚了几滚落到大殿正中央。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都看向那只杯子,然后,再一齐投向聂沛潇。 出岫一眼望去。只一眼,看到的是诚郡王阴沉、冷冽、锋利的俊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7章 铁血柔情释前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聂沛潇这是什么表情?出岫有些不解,再看聂帝等人也是一脸疑惑望着他。叶贵妃爱子心切,急忙起身询问:“你这是怎么了?” 怎奈聂沛潇如同未闻一般,直愣愣盯着他七哥慕王,面色阴沉不语。 慕王怎会不知聂沛潇是何意?他唯恐这个弟弟放浪惯了,再当众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忙对丹墀上的叶贵妃笑道:“看来九弟是真醉了。” 慕王回身,只见聂沛潇还在盯着自己看。面对这个往日里最疼爱的弟弟,他头一次不敢与之直视。 慕王明白,今夜这顿宫宴上有输有赢。他借出岫洗脱自己的污名,出岫也借他保住云氏满门荣耀。他与出岫夫人勉强算是打了个平手,输家看似是皇后,但其实真正输的,是他九弟聂沛潇。 一座贞节牌坊,已是判了这位诚郡王的情爱死刑…… ***** 今晚这一顿宫宴,出岫自问没有白来。她最大的收获是得到慕王的允诺,为云氏赐下四座牌坊,也算是变相要来一个承诺——保下云氏名望的承诺。 此外,出岫还听聂帝说到,待过了这个年,慕王不会再回烟岚城,而是将以摄政王的身份开始监国理政,聂帝则会以身体不适为由,退居幕后真正放权。 出岫忽然想到了慕王府里的鸾夙,这算是……慕王彻底放手了吗?可如今臣暄都要病危了,鸾夙还能选择谁? 出岫借口回流云山庄守岁,提前从应元宫里出来。聂帝让慕王去送一程,顺便说说赐立牌坊的细节。出岫见状索性弃轿从步,与慕王信步往宫门口走去,竹影和竹扬远远跟在后头。 “今日是本王得罪了,夫人莫怪。”慕王率先开口,低沉着声音道。此时此刻,他亦是情绪低落,不仅因为被出岫反将一军,也因为九弟聂沛潇。 出岫并不知道这些内情,只是一笑:“妾身谢您还来不及。今日若非您提起立牌坊之事,妾身也没机会求得您的御笔墨宝。” 慕王沉吟一瞬,沉声再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本王同意夫人的提议,你也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还望夫人不要让本王失望。” 出岫闻言,立刻肃然而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从今往后,云氏愿效犬马之劳,也望殿下言而有信,能保住云氏满门荣耀。” 慕王嗤笑出声:“夫人也说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道理本王自然明白。云氏要做功臣良商,本王自不会逼着云氏造反。”他诡异看来,阴测测再道:“只要云氏从此一心,不妄图权位。” 有了这句保证,出岫更为放心,笑回:“云氏族人从不出仕,只一心经商。更何况论谋术、论带兵,殿下已是登峰造极,谁人敢与您争锋?殿下多虑了。” 慕王没再多言。 两人行了一阵,才听慕王又问:“夫人何时返回烟岚城?” 出岫想了想,决定先不提沈予之事,只道:“过了正月再走,京州还有些事要办,妾身也想趁此机会去拜会左相大人。”左相是慕王岳丈,这事他迟早要知道,与其让慕王从旁人口中听说,不如自己告诉他。 果然,慕王没有反对,只是笑道:“夫人当真将云氏荣耀看得比什么都重。” “这是自然。”出岫承认,坦然又道:“实不相瞒,今晚您事先没与妾身相商,忽然将妾身推出去做挡箭牌,这的确令妾身怨愤了一阵子……不过往后妾身要感谢您了。” “是夫人你自己争取来的,谢本王作甚?”慕王笑着反讽,继而低喃一句:“看来你的确没想改嫁。” “什么?”出岫没听清,不禁顿了步子问道。 慕王摆手:“没什么,本王是说……今晚夫人虽没怪罪我,可旁人便说不准了。” “旁人?”出岫更为不解:“您是指明后?” 这一次,慕王没有回话,一路更为沉默起来。 出岫也不想在这些无谓的话题上纠缠,想到两人单独说话不易,连忙抓住这机会,再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北宣晟瑞帝,真的病危了?” 听闻此言,慕王明显脚步一顿,沉吟良久才回道:“是的,他撑不过明年夏天。” 出岫长叹一口气:“妾身也不知该是喜是悲。喜的是臣暄一死,您在这世上再无敌手;悲的是臣暄人中之龙,未留下后嗣便要英年早逝。” 从这一点来说,臣暄也是另一个云辞,但出岫不知,鸾夙是否会成为另一个自己。 提及臣暄病危,慕王面上也没有半分喜色,反而幽幽叹道:“诚如夫人所言,只要臣暄一死,本王在这世上再无敌手。可本王并不觉得开心,相反,只觉得无比悲凉。” 他停顿片刻,对臣暄做出如是评价:“臣暄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倘若没有鸾夙……本王会同他惺惺相惜。” “没有鸾夙,还有这江山之争,惺惺相惜又如何?您与他注定是要敌对的。”出岫轻声道:“既然您短期之内不会返回烟岚城,那鸾妃娘娘……是否需要妾身前去探望一番?”想必不久的将来,在臣暄病逝的消息传来之后,鸾夙会悲痛很久,出岫自己尝过这滋味,也担心鸾夙会承受不住。 岂料慕王只是一笑:“不必,待臣暄一死,她也会离开慕王府。”望着不远处的宫门,又补上一句:“本王已将休书写好……” 臣暄甘愿放弃北宣皇位,将半壁江山拱手相让,不惜假死脱身,只为了与鸾夙远走高飞。臣、鸾二人两情相悦至此,他早已是个外人,也不必再做垂死挣扎。只是,这其中内情不能让出岫知道。 月光下,慕王难掩黯然神伤。出岫看在眼中也不便再问,只得劝道:“缘分一事不能强求,殿下乃是鸿猷之人,胸怀天下,自然不必妾身多说。” 撇开彼此的身份立场,这一句,出岫自问说得真心实意。 慕王闻言,终是无奈地大笑起来,那张雌雄莫辩的容颜在月色下显得魅惑而悲凉:“真没想到,这些心头痛事,你竟是我唯一可说之人。” 关于与臣暄的亦敌亦友,关于对鸾夙的爱而不得,关于统一南北的决心……他的心事知道最多的,竟会是出岫夫人。 出岫注意到他这一句话并没有自称“本王”,而是用了“我”,也是感慨不已:“妾身也未曾料到,今晚竟能与殿下闲聊江山美人。” 慕王凤眼微眯,目中满是落寞笑意:“即便本王曾针对夫人亦或云氏,但说句实话,本王也由衷钦佩夫人。我与鸾夙都没有夫人这般心胸宽广,否则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慕王既然知道自己心胸狭隘多疑,出岫也没什么可说的了。眼看宫门隐隐在望,她顺势礼道:“宫门在即,殿下请留步。” 慕王“嗯”了一声,点点头,但脚步未动,目光满是深意地看向出岫。 出岫不解,只觉得今夜他兄弟二人都很奇怪,聂沛潇也曾欲言又止看着自己,目光别具深意……出岫越想越是困惑:“殿下还有何吩咐?” 慕王否认:“没有,夫人慢走。本王是想说……离信侯好福气。”只可惜,九弟没有这福气,而他也不会让他重蹈自己的覆辙。 若是别家的寡妇也就罢了,偏偏,是云氏当家主母……这个身份实在太特殊,倘若任由他们发展下去,只会让两人都沦落到身败名裂的下场。更何况,出岫夫人大约也不会动心了。 愧对九弟的同时,聂沛涵亦深以为憾。本该是一对良缘,奈何两人认识得太迟。 曾经沧海难为水,有云辞在前,九弟永无可能走进出岫夫人心里。 望着那聘婷而去的背影渐行渐远,聂沛涵忽又唤道:“夫人!” 出岫停步转身,回望过去:“殿下?” 借着天上月光及四周灯火,慕王瞧见了出岫眸中莹润的光泽,这位绝美的女子面色无波,浅淡回望,某个矜持的神情像极了鸾夙。 慕王恍惚一瞬,才道:“其实夫人多虑了,云氏是鸾夙的母族,只此一个缘由,本王也不会为难云氏。” 短短一句话,沉淀了多少深情?出岫从中听出来的,不仅是一个男人对心爱女子的不舍,更是坐拥天下的王者,得不到挚爱的孤独与绝望。 影影绰绰下,当世最出色的男人与女人沉默相望,虽然不是心系彼此,但有些伤痛,唯有对方才懂。有一种守护,这世上已无人更能够明白彼此。 从某种意义上看,他与她,是同病相怜。一样痛失所爱,一样心内孤寂,一样高处不胜寒。 出岫没有再回话,只对着远处那孤独的王者盈盈一拜,千言万语,尽在此时此刻。她转身朝着宫门口行去,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与轻松。 出岫知道,就在今夜,云氏与慕王尽释前嫌,因为他对一个女人的深情……但她所不知道的是,慕王此番坦诚,更有来自对手足的愧疚。 夜色渐深,新年将至,出岫快步离开应元宫。这是近年来她最舒坦的一个除夕,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8章 前缘至此终明灭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送走出岫,慕王返回设宴的宫殿,聂帝与一后一妃已然散去,其余两位皇子也不知去向,唯有聂沛潇独自一人坐在原处,薄唇紧抿,沉默不语,是他从未见过的失意与冷冽。 从未,就连那晚将他从慕王府地窖里捞出来,也及不上现在。 终究是有愧的,慕王站在殿门处,沉吟片刻才道:“我只想让你看清楚事实……你该断了这心思。” 聂沛潇仍旧不语不动,如同石化一般坐着,那股失意与悲伤缓缓袭来,令人无法忽视。慕王想起,从前他们兄弟二人起争执时,总是喜欢打上一架,叶贵妃还曾戏言是“以武力解决问题”。此刻,他也希望聂沛潇能有力气出拳,无论要挨多少拳头,他都会生生受下。 慕王自问与这个九弟向来亲厚非常,纵使上阵杀敌都是以命相托、以命相护,可如今,为了一个女人,手足情分也要产生隔阂。他以为,聂沛潇如今不懂,但有朝一日应会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沉默半晌,还是慕王率先开口解释:“经铎,我与鸾夙就是前车之鉴。你同出岫夫人从前无缘,如今以你二人的身份地位,更无可能。” 闻言,聂沛潇如同石化的身形终于动了一动。他唇畔勾着讽刺的笑意,缓缓抬头望向他最敬佩的七哥:“这么说,你早就知道她是晗初?却一直瞒着我?” 慕王不语默认。 “啪”的一声,聂沛潇生生将一双筷子折断在手中,愤而起身喝问:“你明知道我为她写过《朱弦断》,也知道她是晗初!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前后去过烟岚城多少次?你从没提过!” “告诉又有何用?”慕王凝声回道:“我也是在云辞死后,才知道出岫夫人就是晗初……告诉你能改变什么?经铎,你只是喜欢她的美貌与才情,这女人太厉害,她不适合你。” “我到底喜欢她什么,七哥你不明白。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会自己看。”聂沛潇冷声反驳:“她厉害还是软弱,都是被你们逼的!正如今晚,她若不反抗,早被你和明臻一人一刀捅死了!” “经铎!”慕王蹙眉斥问:“你想说什么?你知道她有多能耐?连我也不止被算计过一次……上次她为了沈予……” “七哥还嫌给她扣的帽子不够多?”聂沛潇双目猩红,双手紧握成拳:“沈予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知恩图报不行吗?即便她和沈予有什么,你一座贞节牌坊压下来,也什么都没了!” “你忘了在烟岚城里,你答应过我什么?”慕王沉声反问,句句紧逼:“你将那管玉箫留下,还说自己只是看中她美貌,该做什么你心里自有分寸。这些话你都忘了?” “此一时,彼一时。”聂沛潇立刻反驳:“倘若七哥你早些对我说实话……我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哪个地步?”慕王忽然发现自己轻看了聂沛潇的心思,如今瞧着,他仿佛难以自拔了。 聂沛潇并没有再回话,额上青筋暴露,极力克制着胸腔中的怒火。他从桌案里头走出来,一言不发就往门外走,走过慕王身边时,没有片刻停留。 “除夕夜,你要去哪儿?”慕王使力拽着聂沛潇:“经铎,你清醒一点,别胡闹。” “我不清醒?我胡闹?”聂沛潇似听到什么好笑之事,赤红着双目与之直视:“她才十九岁!你让她守一辈子寡,就不是胡闹?就不残忍?” 聂沛潇奋力甩开被拽住的衣袖,绝望而又讽刺地笑道:“为了权势,你们都疯了!”言罢,疾步而去。 ***** 出岫从应元宫出来,赶回流云山庄时是亥时三刻。刚进了庄里,云羡等人便急匆匆赶出来迎接,各个面带关切之意。 出岫有一瞬间的热泪盈眶,目光缓缓从每个人面上划过:云羡、鸾卿、淡心、想容、还有……沈予。这一刻,她知道每个人的关心都不是假装的。 还是云羡先开口问道:“嫂嫂如何?宫里没人为难你罢?” 出岫缓缓摇头:“没有,我很好。” “统盛帝让你进宫做什么?”云羡再问。 出岫一怔,下意识地不想将今晚所发生之事说出来。尤其,是那座贞节牌坊,倘若沈予知道的话…… 出岫不敢想,于是一句话带过:“也没什么,只是给了些赏赐,大约年后才会有旨意下来。” “就这么简单?”云羡不大相信。 “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么?你还担心什么?”出岫作势掩口而笑:“除夕夜上,聂帝总不会在这时候要了我的命。” “呸呸!夫人您说什么丧气话!”淡心立刻接话道:“回来就好!咱们也都担心得要死。” “不让我说‘死’,你自己又说!”出岫笑着斥责,望了望天色,道:“子时快到了,都站着做什么,回屋守岁去!” 众人又蜂拥着往厅里进,出岫走在前头,一只脚刚跨进屋,身形一顿,在门前停步——桌子上满满摆着一桌宴席,碗筷搁放整齐,没有丝毫动筷的迹象。 云羡见出岫怔在门口,便在她背后笑道:“嫂嫂是主心骨,您不回来,咱们都不敢动筷子。” 至此,今夜出岫终于掉落了一滴真心的眼泪。不同于在应元宫里的虚伪做戏,这是真心实意的感动。想当初自己刚被扶正时,不是没瞧见三爷云羡眼中的轻蔑,也不是没看到鸾卿眼中的漠然…… 这纷纷扰扰的流言蜚语,时至今日,终于成就了她的一番成绩。她带着云氏走对了路,选对了人,不仅得到太夫人的认可,也得到了这些人的尊重……云羡口中的“主心骨”三个字,堪比千言万语的赞赏夸奖。 刹那之间,出岫觉得,所有受过的委屈和非议都不算什么了,今晚在应元宫的惊魂夜宴也能一笑而过,她深吸一口气,忍了忍眼泪才回首笑道:“你们倒是心疼我,知道我在宫里没吃饱。” 淡心是个有眼色的,连忙吩咐下人去热菜,又新添了几个菜肴,还急火火地去下饺子。待一盘盘饺子端上来,她还不忘介绍道:“这玉冰虾仁馅儿的,是我包的;这素馅儿的,是三夫人包的……” 出岫看着几盘子歪七扭八的饺子,哭笑不得:“这不会有毒罢?” 鸾卿尴尬地低头道:“应该……不会有。吃是可以吃的。” 众人闻言,围着桌子笑成一团,一顿除夕宴也算吃得极为热闹。待宴过之后,子时也快过去,众人又在园子里闲逛了一会儿。 云想容不知为什么很没精神,逛园子时不停地揉着双眸。出岫见她如此,蔼声关切:“累了罢?要不去屋子里打个盹儿,左右子时也过了。” “不用。我撑得住。”云想容强打精神,可不消片刻,她实在忍不住了,只得被丫鬟扶着进屋子里休息。 又过不久,云羡与鸾卿也相继喊困,出岫却觉得自己神采奕奕,再看沈予也是一样精神。她心中有些异样的猜想,将云羡夫妻送走之后,便招来淡心低声问话:“你在饭食里做了手脚?” 淡心连忙喊冤:“您可别冤枉奴婢,此事与奴婢无关!”她也顺势打了个呵欠:“唔,奴婢也困了,要去打个盹儿。”说着还不忘朝出岫眨了眨眼,又瞥了一眼云羡夫妻离去的方向。 出岫立刻明白过来,是鸾卿!她必定在几人的酒水里下药了!这又是什么意思?给自己和沈予制造机会吗?出岫低眉苦笑,忽然觉得有些拘束无措。 片刻,园子里真的只剩下他们两人了!沈予倒显得很坦然,盯着出岫关切问道:“今晚去应元宫,你真没事?” 出岫心中一惊,想起那座贞节牌坊,连忙笑道:“怎么一个两个都来问?看我没有断手断脚,你们反倒不乐意了?” 大约是她做戏做得太好,沈予仿佛信了,深沉广袤的眸光里流露出些许安慰,便如高绝孤独的险峰金光普开,霎时令出岫安下心来。 是的,如今只要他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两人又是一阵相顾无言,园中轻淡的灯色照在彼此身上,只剩下一片温热。沈予望向出岫,见她唇边带着清浅的笑,但不知为何,他只觉得那笑达不到她心底。 从应元宫赴宴回来,沈予感到出岫哪里变了,但又说不上来。虽然她绝口不提今夜发生了什么,可他能感到她总是适时回避自己的目光,那种回避不似从前的慌乱与无措,反而多了几分刻意的决绝。 沈予已无法揣测出岫在想些什么,她让他想起深湖之中遥远的青峰,倒影明澈清净,看似近在眼前,实则云深不知处。 也许,这一段故事当真结束了。往后他们是否还能再续前缘,就要看他振作与否,能取得多大的成就。而在此之前,他终于发现,多见一次只是多添一分尴尬,其实也是在慢慢消磨彼此的情分。 相见争如不见,这才能令他置之死地而后生。想到此处,沈予也叹笑一声:“今日你进宫一趟必定累了,早日回去歇着罢。我……先回去了。” “你不等想容了?”出岫脱口而道。 沈予眸色沉了一沉,隐隐透露三分失意:“不了,有你们在,她必能平安无事地回去……今夜本就是我借来的,赊借得越多,欠的也越多。” 这话一出口,出岫已明白,沈予是真的要信守诺言了——倘若不能出人头地,他不会再见自己。如此一想,出岫也觉得难受,不禁凝着嗓子道:“我送你罢。” “好。”知道将有一段日子不见,沈予也分外珍惜这最后的点滴。一年?两年?五年?十年?他说不准自己能撑多久,但总归,属于沈小侯爷和晗初的故事,今夜真的到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9章 妾心如城莫能攻(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庄门缓缓推开,出岫与沈予并步走下台阶,一句惜别之语尚未出口,却瞧见一袭贵气紫衣正立在阶下,神色莫辨。 “诚郡王?”出岫有些疑惑,还以为看错了人。这个时辰他不在应元宫里守岁,怎会跑来流云山庄?出岫与沈予对望一眼,显然后者亦做此感,眸中闪过不解之意。 人既然来了,出岫也不能怠慢,连忙款步轻移来到聂沛潇身边,就着檐下灯火定睛看去,果然是聂沛潇:“殿下怎得这个点儿过来了?” 她清浅笑着,卸下在宫宴上的防备。眼前这位诚郡王,曾在明后面前替她解围,单是这份仗义便足以令她对聂沛潇改观,更何况,她还有求于他,为了沈予。 对于出岫的问话,聂沛潇却恍若未闻,一双星眸闪着莫辨光色,似悲似怒,似寒似恼。他将目光从出岫面上移开,缓缓看向她身后之人,只一眼,脸色又是一沉。 出岫方想起沈予在此,霎时又记起自己刚得了一座贞节牌坊,不禁干笑一声解释道:“今夜除夕,我家大小姐和姑爷同来守岁。” 很有默契地,沈予顺势来到出岫身边,客气笑道:“如今再见殿下,子奉该自称‘罪臣’了。” 沈予见聂沛潇好似有些疲倦,看样子也无意多做客套,便揣测他此时过来想必是有要事缠身,也只得再道:“不耽误殿下与夫人说正事,子奉先行告辞。” 沈予说着,又深深看了一眼出岫,只盼这最后一眼能够直到永久。他没有想到,直至临别也是如此匆忙,想让她送一程,再说几句话,这样简单的要求也难遂心愿。 不是不遗憾的,但在外人面前,她还是贞静娴婉的出岫夫人,他不愿给她增添任何负担。沈予静默着欲上马车,想了想,又回首对出岫道上一句:“烦请您代为照看想容了。” 出岫一怔,情知他这句话是专程说给聂沛潇听的,不禁点头:“姑爷放心,慢走。” 马蹄的哒哒声掺着车辇的辘辘声,缓缓驶离流云山庄。除夕夜街上到处挂着彩灯,流离光色喜气洋洋,却挡不住这离别的气氛。就连出岫也未曾想到,此次与沈予一别,再见竟会是两年之后。然这是后话…… ***** 直到沈予的马车走得远了,出岫才回神看向聂沛潇:“夜里风大,殿下有事进来说罢。” 聂沛潇薄唇紧抿,沉默应下。两人一路无话往流云山庄的书房里去,出岫偶尔转眸看到聂沛潇冷冽锋利的侧脸,想起从前在醉花楼里听人说过的一句玩笑话——薄唇的男人,心中无情。 这想法毫无因由得生出,她便好似受了影响,再看聂沛潇冰冷锐利的唇角,更觉得像一道利刃无声划过,在这喧嚣而又静谧的夜晚,划出一道残忍的血痕。 这是出岫对今晚的聂沛潇,最深刻的一个念头。这位高高在上的诚郡王,肌肤下看不见的某处,定然受了很重的伤。 紫绡长纱飘飘摇摇,灯盏明照。流云山庄的书房坐落一隅,也是近日出岫处理生意的地方,最为安静清幽。待请了聂沛潇入内,又吩咐小丫鬟上茶,出岫交代下去,任何人也不能再靠近。 她以为,若非十万火急之事,聂沛潇绝不会在除夕这夜冒然而来……会是什么十万火急之事?她与这位诚郡王的联系只有两人,一是慕王,二是沈予。 出岫心中一揪,也不多做迂回,开门见山问道:“殿下是有什么急事?” 聂沛潇抬目望去,并未即刻回话,而是道:“本王深夜造访,可会对夫人造成困扰?”他话中闪着些微期许,只盼着能在出岫面上看到一丝羞赧亦或,红晕。 然而他失望了,出岫神色如常,只是笑道:“妾身虽然孀居,但也不是矫揉之人。您既然深夜前来,难道妾身还要以‘男女之妨’为由,将您赶回去不成?” 原是一句玩笑话,可出岫瞧见聂沛潇神色更黯。她见状也只得收敛起笑意,小心翼翼地问:“殿下可是遇到什么棘手之事?若能用得着云氏,您但说无妨。” 听闻此言,聂沛潇双眼犹如弥漫了一层雾气,甚至比那遥远的天星还要沉黯几分。他沉默良久,才道:“是有件棘手之事,不过本王想先问夫人一句,今晚宫宴之上,七哥强加于你的……四座牌坊,夫人你受得可甘心?” 四座牌坊?出岫笑了:“您指的是那座贞节牌坊罢?”她缓了缓,自以为面对聂沛潇已无需遮掩,便如实回道:“不瞒殿下,妾身早已萌生此念,想请慕王殿下登基之后赐立一座贞节牌坊。如今这事不过提早而行,妾身自然受得心甘情愿。” 最后四字一出口,出岫瞧见聂沛潇脸上骤然掠过一丝阴霾,眸底寒星碎落,仿佛有什么东西丝丝破裂,直至体无完肤。若不是书房里明火灯照,出岫几乎要以为自己看错了,素来受尽万千宠爱的天子骄子,怎会做出如此表情?如此……失意? “殿下?”她轻声关切:“您身子不适?” 聂沛潇沉眸凝声,再问:“倘若本王没有记错,夫人不到二十岁,比本王还要小两岁……夫人风华正茂,当真要守着云氏孀居一世?” 出岫隐隐听出了聂沛潇声音里的异样,又想起当初他听闻自己死讯时所做的那首《朱弦断》,不禁笑回:“殿下宅心仁厚,体恤妾身,实乃妾身之幸……不过,先夫早逝,妾身毕生之愿是完成他未竟之志,其余不作他想。” 闻言,聂沛潇几乎是颤抖着再问:“倘若此后,有一个真心尊敬、钦佩、爱慕你的男子出现,夫人也……不会动心吗?” 他终于明白过来,倘若再不说些什么,出岫将一辈子懵懂他的意思:“夫人,我……”聂沛潇看着出岫,正欲剖白心迹,此时恰听书房外忽然响起一阵动向: “大小姐,夫人交代过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让我进去!她若不是心里有鬼,为何要偷摸在此?”是云想容的声音,听那语气很是愤恨。 原本出岫的心思全在聂沛潇身上,此刻听见外头一阵异响,注意力也被吸引了去。她秀眉微蹙对聂沛潇道了声歉,又走向书房门前,打开半扇房门问道:“想容,你在外头做什么?” 云想容正与家丁对峙,抬首看见出岫衣饰整齐出现在房门前,才缓缓放下心来。哪知转眸又见书房窗子上映出一个男子身影,在灯火映照下显得极为高大挺拔…… 云想容心中一抽,立时大为光火,冷声问道:“嫂嫂这话问得好,我也想知道,嫂嫂在此做什么?” 出岫想起屋子里的聂沛潇,三更半夜自己一个寡妇与男子单独相见,实在于礼不合,于是她迟疑一瞬没有即刻回话。 只是这一瞬间的迟疑与沉默,却使得云想容心中更凉,她不管不顾地站在阶下怒指出岫:“除夕家宴共桌吃饭,为何我们都是困倦不堪,偏偏嫂嫂和……夫君毫无倦色?这三更半夜夜深人静,嫂嫂又有什么要紧话对夫君非说不可?知道内情的,是说嫂嫂与夫君有要事相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 “是什么?”不等云想容说完,出岫已凝声打断,一双清眸闪着冷光,直直落在她身上:“云想容,你想清楚再说话!” 这是出岫第一次直呼自己的名字,云想容也不禁一怔,再想起出岫和沈予偷偷将一桌子人下药放倒,独自在此共处一室……云想容只觉得恨! “你让他出来见我!”云想容语带哭腔,万般委屈:“无论如何我也是他的妻子,是云氏的大小姐,他竟然在我云氏的山庄里公然罔顾伦常,又置我的颜面于何地!” 云想容说着说着已落下泪来,将四下的仆婢都引了过来。可她仍旧不依不饶,梨花带雨再道:“他若当真负心至此,不若今日一封休书,将我休了也好。” 出岫看出云想容的手段,明白她是故意要将事情闹大,好以此断了自己与沈予的私下接触。如此众目睽睽之下,若当真让云想容坐实此事,只怕她辛苦经营的名声就毁了! 嫂嫂与妹婿之间无论发生什么,德行有亏的始终是女方。更何况,沈予还曾是自己的旧主!出岫气得简直要浑身发抖,她没想到自己今夜会被连摆两道!在应元宫也就罢了,自己家里人还不消停,尤其,是在外人面前。 出岫能感到身后两道目光投射过来,来自聂沛潇。她无需回头已能感到他的怜悯,而那种感觉令她如芒在背。出岫不想让聂沛潇看笑话,遂冷声斥问云想容:“你胡说些什么?还不快回去?” 云想容见出岫站在两扇门之间,双手死死扶着门框,而那屋子里的男人始终没有露脸。这番情景令她越发坐实心中猜测,故作愤怒地道:“嫂嫂,大哥死去经年,你独守云氏的确艰难。可你不能……你不能……夫君他……” 她越说越是语无伦次,话中那羞于启齿之意令在场所有仆婢都为之恻隐。这里是流云山庄,而并非离信侯府,仆婢们的管教和口风也差得远。出岫几乎可以预见,倘若今晚这事不说清楚,大约不出一月,整座京州城都会传出她云氏当家主母行为不端,有失妇德! 出岫握着门框的双手死死收紧,心中已凉得透彻。她举目往台阶下看去,赫然发现淡心和竹影也在其中,而这两人也是一副忧心模样,泄露了紧张神色。他们也以为这屋子里是沈予罢…… 出岫缓缓松开双手,收入袖中:“屋子里是……” 话未说完,一股龙涎香气忽然从身后袭来,紧接着,她藏于袖中的左手已被人从身后暗自握住,温热之感贴着手上肌肤缓缓传来,伴随着一句冷嘲:“都说云大小姐温婉贤淑、知书达理,本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0章 妾心如城莫能攻(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想要挣脱开聂沛潇的手,奈何对方握得很紧,但奇怪的是,她并不觉得疼,只觉得十分……于礼不合。温热的触感阵阵袭来,虽然知道两人交握的手能掩藏在宽大的袖袍里,但她还是觉得忐忑且羞赧。 聂沛潇没有丝毫放手之意,他俊眸睨着阶下愕然止泪的云想容,冷声冷语再度传来:“今夜出岫夫人进宫赴宴,圣上有旨意传来。怎么?本王趁夜前来宣读密旨,还需要向云大小姐报备?” 云想容显然未曾料到书房里的人不是沈予,慌乱之下不知所措地问:“您是……” “见到诚郡王殿下,还不行礼?”出岫无奈地任由聂沛潇在背后攥着自己的手,凝声对外头看热闹的一众仆婢命道。 众人这才醒悟过来,连忙窸窸窣窣地下跪见礼。 出岫也不想将这事情闹大,又对竹影命道:“还不把大小姐带回去!” 云想容心虚地抿唇不语,未干的泪痕还在眼角残留,慌乱地转身欲走。 “且慢!”聂沛潇沉声阻止,看到云想容身形一顿,又道:“大小姐就这么走了?你污蔑你嫂嫂德行有愧,如今难道不该解释一句?” 聂沛潇终于松开了握着出岫的那只手,推开另外半扇房门走出来,高高立在阶上俯视。他挺拔身姿双手负立,紫衣趁着浩瀚星空,飞星碎玉贵气逼人,犹如睥睨众生的王者: “方才本王亲自送了子奉出去,子奉是你夫君,除夕守岁却弃你不顾独自回府,身为妻子的不自斟自省,反而将脏水泼到你嫂嫂头上?出岫夫人为云氏殚精竭虑,你不仅不感恩戴德,还在此无理取闹随意污蔑,这等心胸德行……难怪子奉与你夫妻不睦。” 纵然夜色深沉,光影黯淡,出岫还是看到了云想容忽而刷白的脸色。聂沛潇这话说得重了,只怕是戳到了她的痛处。 果然,出岫瞧见云想容咬着下唇盈盈抬眸,忽然软语道:“嫂嫂莫怪……我都是听了婢子的胡言乱语才会……” “云大小姐宁肯听凭婢子一面之词,也不相信你的嫂嫂?”聂沛潇打断云想容的话,冷笑一声:“本王依稀记得,方才你说要让子奉写下休书?这主意不错,想必子奉也很乐意。不如趁机去请他回来,本王也好当面做个见证。好聚好散,你二人从此各自婚配互不相干罢。” “嫂嫂……”云想容闻言一震,服软地道上一句,盈盈下跪泫然欲泣:“想容耳根子软,听了婢子的胡言乱语,还请嫂嫂……责罚。” “哦?是哪个婢子胆敢胡言乱语,侮辱云氏当家主母?”聂沛潇显然恼极,铁了心要让云想容难堪。 出岫瞧见她跪在外头低声认错,只觉得一阵又一阵的头痛。再想起如今沈予与她夫妻感情冷淡,心中也有些愧疚,遂轻声对聂沛潇阻止道:“殿下……得饶人处……” 聂沛潇见出岫清眸瞟来,已知其意,遂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出岫抚了抚额头,也不再看云想容,只命道:“竹影,送大小姐回追虹苑。”想了想,补充道:“大小姐精神不好胡言乱语,明日请个大夫给她瞧瞧。” 竹影领命称是,走到云想容身边伸手相请。后者忙不迭地从地上起身,羞愧地对出岫和聂沛潇告了辞,匆匆而去。淡心见状也上前轰人:“都杵着做什么?王爷与夫人密谈,你们是打算听壁角吗?” 这罪名扣下来,谁又受得了?看热闹的下人们纷纷作鸟兽散。 出岫这才轻叹一声,重新关上书房的门:“教殿下看笑话了。”她边说边缓缓落座,眸中涌出毫不掩饰的倦色和无奈,聂沛潇看着,只觉得替她心疼。 出岫良久都没有再开口说话,聂沛潇以为她会哭,谁知她只是垂着眸兀自静默,半晌才幽幽笑叹:“殿下今夜替妾身解围两次,妾身都不知该如何言谢了。” 聂沛潇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尚有些暗香余温残留其上。方才他如此明显地以手相握,难道她还不明白?亦或是,她刻意忽略? 出岫自然也想起了方才那一幕,聂沛潇自身后握住她的手,若说没有一点尴尬是假的,但她以为是诚郡王风流放浪惯了,于男女礼数上不大设防。 出岫也没了心思再与他多说,隐晦地道:“妾身今夜不大舒服,您的事儿若不急,改日妾身再登门拜访行吗?”她以为,聂沛潇应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纵然还有天大的事儿,她实在无力再去应对了。 可聂沛潇不想走,只怕错过了今晚,他便很难再找到机会。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趁着他今夜还有勇气,他不想错过。 “值得吗?”他低声问她:“夫人一心守护的家人,都是这般对你,值得吗?” 出岫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没什么值不值得,最艰难的日子都过来了,如今……已经很好了。” 这话她自己没觉得自伤自怜,可听在聂沛潇耳中却是如此讽刺。是啊,连他自己从前也都误会她,以为她是个不择手段上位的女人……只怕云氏上上下下也都这么以为的。她到底吃过多少苦?就这么能忍? 聂沛潇心中一股烦恼与气闷:“方才本王问夫人的话,你还没回答?” 方才的问话?是什么?被云想容这么一搅合,出岫已经记不得了。 聂沛潇显然也猜到她忘记了,苦笑一声,小心翼翼地再次问道:“本王方才说,倘若往后有一个真心尊敬、钦佩、爱慕夫人的男子出现,夫人是否会考虑改嫁?” 真心尊敬、钦佩、爱慕自己的男人?出岫想起了沈予,她不知道沈予是否尊敬、钦佩自己,但总归是用情至深的。出岫仍未意识到聂沛潇话中深意,低眉浅回:“殿下说笑了,妾身既然愿意接下那座贞节牌坊,自然是打定主意孀居一生。” 她有些不解为何聂沛潇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倘若他除夕夜赶来只是为了求证此事……也太小题大做了。出岫觉得聂沛潇今日十分异常,而此刻她也无心再与他迂回周旋,遂再次温婉解释,想要尽快结束这个话题送客出门: “殿下的意思妾身明白,也很感激……不过妾身心意已定,也没有半分勉强,能为先夫守护云氏,妾身已很知足。” 她话到此处,聂沛潇再也按捺不住,倏然从座上起身。仿佛是有一腔无以言表的疼痛渐渐噬入他的骨髓,随着出岫的一字一句扩散至全身,几乎已无可救药,濒临死亡。 “即便要守护云氏,也不是非得要一座贞节牌坊……”聂沛潇声音带了些许颤抖:“牌坊的事,只要夫人有一丝勉强,本王愿去说服父皇与七哥,收回成命。” 他顿了顿,意识到自己过于急切,又刻意缓下声音:“本王的意思是……七哥不过是宫宴上的一句戏言,趁着旨意未下,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多谢殿下一番美意。”出岫再想起聂沛潇曾写就的那首《朱弦断》,更觉这是一位难得的皇亲贵胄,心底纯善。只可惜,自己并不需要。 “夫人无需这么快回话,你……可以再考虑看看。”聂沛潇几乎都意识不到自己是在说什么,那语中潜藏的卑微祈求,连他自己都觉得虚伪可耻。 对方将话语说到这个份儿上,出岫终于醒悟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相信。她抿唇想了片刻,故作轻松地笑问:“殿下夜访流云山庄,该不会仅仅为了贞节牌坊的事罢?” 话问出口,她已有些后悔了,因为聂沛潇俊目闪过的炽热光泽如此明显,眸光之中的痴迷深情毫不遮掩,令她无法忽视。 出岫只觉得难以置信,他堂堂郡王怎会…… 一个念头还没落下,但听聂沛潇已无奈地笑道:“我自觉今晚已暗示得足够明白,夫人怎还不懂呢?” 出岫抬眸迎向他的目光,一时摄于他的坦然凝视,几分浓眷,几分沉醉,只一闪念便落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之中。 “殿下!”出岫惊呼一声,下一刻已被聂沛潇抚上下颌,逼得自己不得不与之抬眸正视,而且是……如此亲密的姿势。 出岫的额头堪堪顶着聂沛潇的喉结处,他说话时隐隐的震动令她额上一片烧灼。出岫慌乱地想要推开他,奈何对方铁了心不放手,低头以唇抵在她额上,炽热呼吸伴随着深情话语:“为何不告诉我,你是晗初?” 出岫心中咯噔一声,立刻明白过来为何他今夜如此反常,原来是知道了这件事……如此一想,她反倒坦然一些,冷静片刻低声问道:“是慕王殿下告诉您的?” 聂沛潇也不多做解释,只深深嗅着怀中的惑人馨香,贪恋不已。 如今离得近了,出岫才闻到他身上的清淡酒气,就连他的呼吸也弥散着一股子醉意,她不禁又挣扎起来:“殿下您喝醉了,先放开我行吗?” 此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聂沛潇反而更加收紧手臂,将她圈在怀中。那带着磁性的声音再度袭来,比前次更多了几分难舍的眷恋:“既然听过那首《朱弦断》,为何不告诉我你是晗初?反而要对我否认你会弹琴?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1章 妾心如城莫能攻(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聂沛潇的几句质问之中,没有恼意,没有失望,有的只是深深的酸楚与慨叹,仿佛是在叹息命运的不公,又在唏嘘命运的奇妙。 出岫怔忪在他最后那个绵远幽长的尾音里,半晌才回过神来,耳根烧热奋力挣扎:“殿下请自重。” 聂沛潇贪婪地拥着怀中的娇躯,他既然已经说出来也做出来了,便打定主意强势这一回,什么男女之妨、纲理伦常、君子风度统统都抛诸脑后了。他终于发现,似出岫这样的女子,倘若只是一味以礼相待,他永远也没有机会。 是时候用些强势与诱哄的手段了。 想到此处,聂沛潇更加不愿放手。此时此刻,他脑中皆是出岫美目流转、玲珑浅笑的模样,又有软玉温香抱满怀,便越发令他情难自禁,竟连雄雄欲火都被撩拨了起来。 正感到有些心猿意马之时,左手手背忽然传来一阵疼痛,聂沛潇垂目一看,怀中的女子为了挣脱他,已使力咬在他手背之上。他见状手臂一紧,纹丝不动,只觉得出岫这点牙劲儿还不够锋利,犹如小猫的爪子轻挠了他两下,比之从前在战场上的腥风血雨,根本算不得什么。 出岫显然没想到聂沛潇如此能忍,自己使了七分力气咬下去,对方却毫无反应。一直到腰腹上忽然被什么硬物抵着硌着,她才心中更惊,生怕聂沛潇做出放浪之举,遂狠了狠心使尽全部力气再咬下去。 口中涌起一片轻微的血腥之气,舌尖品到一阵说甜不甜、说咸不咸的味道,出岫知道自己将聂沛潇的手背咬破了,可眼前这男人仍旧无动于衷…… 纵然平日里对待族中事务杀伐决断,在慕王面前也能沉稳多谋,但出岫毕竟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子,面对这等被人轻薄的情形,也不禁慌乱起来,情急之下落了泪。 聂沛潇感到左手背上传来一阵湿意,本以为是自己的血迹,可低头一看,恰好瞧见出岫颊上两滴泪痕顺势滑落。那晶莹剔透的珠子滚烫,落在手背上又变得微凉,她一双楚楚动人的泪眸如同一道锋刃,手起刀落划成他心头重重的伤痕。 “别哭……”聂沛潇终是松了点力道。出岫立刻反应过来,后退两步挣脱出他的怀抱,抵着桌案深深喘息,面上全是戒备神情,残留的泪痕更添几分娇婉怜惜。 聂沛潇看到出岫浑身都在颤抖着,那戒备姿态如临大敌。他转而垂目再看自己手背上一排深深的牙印,还有那不值一提的皮肉之伤,霎时觉得这伤口痛到无以复加。她竟然,将自己当成敌人来防…… 事已至此,出岫自然也难以保持端庄姿态,又惊又怒指向书房门口,毫不客气地道:“你出去!” 聂沛潇削薄的唇紧紧抿着,见出岫气得脸色绯红,心里一痛。然而就是她恼她恨,他也觉得如此之美,令他如此迷恋深陷。对于心上人的抗拒,聂沛潇仍旧执着于先前的那个问题,第三次问道:“为何不告诉我你是晗初?” 出岫抚着胸口惊魂未定,明白今夜若是不将这事解释清楚,聂沛潇不会甘心。她戒备地看向他,右手背于身后缓缓摸到桌上的砚台,打定主意他若再靠近,她便狠狠砸过去。 “没什么可说的,晗初早就死了。”出岫平复下心绪:“承蒙殿下错爱……妾身不送。” 聂沛潇倏然眯起一双幽深长眸,心中丝丝凉透:“我将夫人当作知音,夫人何须抗拒如此?” “知音?”出岫冷笑:“殿下待你的知音,都是这般放浪轻薄?” 放浪轻薄……聂沛潇见出岫误会,心头一慌急忙解释:“不!我只当夫人是知音,对别的女子绝没如此。方才……是我唐突了。” 出岫哪肯相信,只道:“殿下既然称呼妾身为‘夫人’,合该知道妾身的身份。您今夜之举实在过分……请回罢。” 再一次被下逐客令,聂沛潇见自己弄巧成拙,也顾不得手背上汨汨地流血,忙道:“夫人听我解释……”这话出口,他又不知该从何解释,想起方才云想容在外头闹事,便也只好从求娶之事开始说起。 “当初我求娶云想容为侧妃,便是因为两次在云府后院听到夫人的琴声,又与你琴箫合奏……我错将夫人当作了云大小姐,才会冒昧求娶……”聂沛潇说得急切,又有些汗颜:“直至云想容嫁给沈子奉,我再次听到夫人的琴声,才晓得自己认错了人……当时,真是又庆幸又痛苦……” 出岫闻言错愕,定了定神才明白过来他话中之意,又想起那夜戴着黄金面具的男子,疑惑问道:“那夜……” “一直以来,与夫人琴箫合奏的都是我,那夜闯入云府与你相见的,也是我。”聂沛潇话中满满都是失意:“也是那一晚,我发现自己认错了人,与我合奏的不是云大小姐,而是夫人你……” 他话到此处,停顿片刻,面上一阵无奈的苦笑:“世人都道我痴迷音律,最看重知音,好不容易寻得一个心意相通的女子,却是云氏的当家主母……后来又知道你是晗初……夫人可想而知,我心里头是什么感受。” 余下的话,聂沛潇不用再说,出岫也明白了。可明白又有什么用呢?总归是没有一分可能。早在五年前,他们就已经错过了。 不知为何,出岫忽然想起了从前在醉花楼时风妈妈曾说过的话。那时她初初被赫连齐所弃,只觉得生无可恋,风妈妈斥责她不懂识人,挂牌时该选九皇子…… 若当时真的选了聂沛潇,如今她又会是什么境况?是会沦落成他的众多姬妾之一?还是能遭到他的以礼相待,与之畅聊音律?亦或者,下场与跟了赫连齐一样,浓情过后被负心抛弃? 宿命当真是弄人的,又是奇妙绝伦的,她与他擦肩而过,又以如今的身份再次相识。本以为……若能一辈子瞒着也好,可偏偏他还是知道了。 许是被聂沛潇的一番深情告白所感染,又或许是回忆从前慨叹所致,出岫忽然能够平静下来,不复方才的惊慌失措。她悄悄松开握着砚台的那只手,思忖着该以什么理由直截了当地回绝他。 适时的沉默又令聂沛潇缓缓燃起一丝希望,他见出岫不再激烈地抗拒,心中一阵忐忑,执着地想要等一个回应,一个结果。 “以您的尊崇身份,什么样的百媚千红得不到?您既然知道我是谁,也该清楚我所有的事……”出岫此时也忘记再以“妾身”自称,顿了顿又道:“我是不洁之躯,还落过孩子,出身又低微,实在配不上您……” 闻言,聂沛潇亦是沉吟一瞬,继而无奈喟叹:“是啊,以我的身份,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可偏偏是你……” 世上百媚千红香骨缭绕,独有眼前这女子似是注定了一般,要让他无可奈何、辗转迷惑。 遇上她之前,他的心就如一面深邃湖泊,即便历尽千帆,但从无餍足,没有什么女人能够填满,也没有什么女人能够永恒,更没有女人值得他一心追逐。 即便当年初识晗初,他也未曾深深沉沦;可世事如棋,却让他在经年之后与她重逢,认识她的另一种身份,另一副模样。若是年少轻狂之时,只怕他也会退却,退却于彼此的身份障碍;但如今,时间正正好。 谁说情爱不需天时地利人和?聂沛潇觉得自己便是最好的例子。 “情爱若是能自控,便也不称之为‘情’了。夫人以为我没抗拒过吗?若能解脱,今夜我也不会过来。”聂沛潇的这一句,竟让出岫听出些悲凉之意。 “夫人天姿国色,绝世无双,多少男子为你倾倒。赫连齐和离信侯,也不是你的错……倘若当年摘牌时我没有退让,也许你我之间早已是另一番景象。”聂沛潇灼灼地望过去,想要她一个答案:“我若说我不在乎,夫人能放下吗?” “放下什么?”出岫垂眸不去看聂沛潇,唇畔勾起若有似无的嘲笑,也不知是嘲笑对方,还是嘲笑自己:“我若放下了,殿下又要如何待我?如同求娶想容一般,将我纳为侧妃?娶一个寡妇?” 聂沛潇冲口而出:“七哥的生母也是个寡妇,父皇照样……” “那我为何要走这条老路?为何要效仿慕王的生母?”出岫嗤笑打断:“如今我虽没有丈夫,至少也是云氏当家主母,执掌一族,手握大权、受尽尊崇……我若从了你,又能得到什么?” 出岫侧首望向窗子,丝丝弥弥的浅淡灯火映照其上,反射出一个女子身影,依稀便是她自己。出岫看着那影子,就如同对镜自省,冰冷反问:“殿下是要许我一个侧妃位置,在你府中籍籍无名过完一生?同无数个女人邀宠争媚,每日只盼着见你一面?然后等待红颜凋零恩宠不再?亦或者,红颜未老恩先断?” 面对这几句犀利反问,聂沛潇哑然。事实上在明了自己的心意之后,他从未过多考虑以后要如何,只一心认为出岫不能守寡,也想着要让她接纳自己。 可究竟要如何安置她,如何走下去,他并没有万全的考虑。这也是他从未考虑过的方面,关于情爱,关于婚姻,他从前从没想过太多。 出岫见聂沛潇沉默不语,知道自己的话有了效果,遂又是讽刺一笑:“殿下是聪明人,您不说话,想必也知道我该如何选择。云氏当家主母,自然比做个小小侧妃强得多……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可说了。您请便罢。” 聂沛潇依然沉浸在要如何安排出岫与自己的未来,脑中是一片混乱。出岫见他没有去意,又下了一剂猛药:“慕王殿下的生母虽是寡妇,但当今圣上敢公然纳她入宫,敢问您有这勇气么?何时您敢明媒正娶我这个寡妇,还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再来表意罢。” 出岫的冷言相拒毫不留情,终令聂沛潇丧了气。不可否认,他与出岫面前的障碍太多了,单单是母妃与七哥那一关,只怕也过不了……更何况,这其中还牵扯到云氏。 面对心上人的质问与反驳,他竟然给不出一个完整的承诺!是呵!诚郡王的侧妃,怎比得上云氏当家主母?只怕是正妃位置,也比不上的。 更何况,他出身皇室身不由己,虽能许她一世宠爱,却未必能许她正妃之位…… 这般一想,手上被咬破的伤口也感到前所未有地疼,一种溃烂至肌理深处的伤痛凶猛袭来,令聂沛潇无法抵抗。他知道,倘若这场情爱注定是殇,他手上的这个伤口将永生难以愈合…… 话已至此,出岫自觉已达到了目的,沉声再道:“我不说自己是晗初,便是不想与过去多有牵扯,您也瞧见我与赫连大人如今形同陌路……妾身不愿与您闹到如此地步。” 她又用了“妾身”自称,从这一刻起,又恢复了那个高高在上的身份。出岫不愿再与聂沛潇同处一室,见他怔忪依然原地不动,她只得先行离开:“殿下自便罢,妾身恕不奉陪。” 她莲步轻移行至门前,正欲推门而出,忽然又想起什么,回首再道:“举荐沈予出仕,就不劳殿下费心了,妾身会另想办法。”她不愿欠下聂沛潇这个人情了,因为这情,她还不起。 “吱呀”一声房门开启,夜风破门而入如烟掠过,也将出岫身上的清淡香气再次送入聂沛潇鼻息之中。屋子的主人绝然而去,徒留他这个客人在此伤情,无尽迷惘。 已是大年初一了,流云山庄的寂静却与京州城内的喜庆氛围形成鲜明对比。聂沛潇不知自己是如何返回的应元宫,他只觉得这一路上的热闹繁华都与自己格格不入,纵然炮竹喧天、欢声笑语,也捂不热他那颗苍凉的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2章 妾心如城莫能攻(四)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在流云山庄里安生过了个年,刚出正月十五,出岫便开始按照原定计划结交各个世家。她这次亲来京州,带了不少奇珍异宝,又差遣云氏钱庄京州分号代为留意,多寻觅一些罕见珍宝,以供所用。 这京州城里的各家,出岫头一个去的便是慕王聂沛涵的岳丈——左相府。由于除夕夜与聂沛潇闹得不愉快,出岫也撂话出来不让他再管沈予的事。如此一来,她只得退而求其次,希望能说动左相代为斡旋,替沈予在朝中说话。 岂料去了一趟左相府,远比出岫想象中要顺利得多,左相听闻沈予之事,只是斟酌片刻便痛快应下,竟比当初聂沛潇的态度更加明朗爽快。 这简直是个意外之喜,出岫不知该如何表达谢意。然而以左相的高洁风姿及其权势地位,再多金银珠宝、古玩珍奇怕也入不了他的眼,出岫只得欠下这天大的人情。 但她所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出了左相府,后脚便有人去诚郡王府报信,只给聂沛潇带了一句话——“左相不负所托”。 ***** 一整个正月,出岫忙于在京州城里应酬,而聂沛潇也没有再出现,他好像当真死心了一般,毫无动静。 这使得出岫长长松了一口气,也暂且将与聂沛潇之间的事抛在脑后。刚到二月初,处理了几桩生意,出岫意外接到慕王的密信——“三日之内,速离京州”。 出岫没有多问,她能预感到慕王要开始有所动作了。毕竟,如今他将长留京州,以摄政王的身份逐渐执掌南熙朝政,而在此之前,他必然是要肃清政敌,以保证他将来登基之后高枕无忧。 出岫大胆猜测,慕王要对付的人必然是与自己或者云氏有关——明氏,否则慕王不会特意让她速离京州了。出岫也怕赫连齐与明璎会狗急跳墙,再闲扯事端将她卷入其中,于是,她匆匆将手头的庶务处理完毕,又吩咐云羡明哲保身,然后带着云府一众离开,浩浩荡荡返回烟岚城。 由于走得匆忙,也没与旁人提得太多,因而等到聂沛潇知道此事时,出岫已然出城一日了。 这一个多月里,聂沛潇一直在与慕王冷战,同时也思忖要如何处理与出岫之间的关系。有些决定将明未明,他能感到其中太过错综复杂,这段感情已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了。 出岫作为云氏主母的身份、七哥和母妃的抗拒、流言蜚语的伤害……最最重要的是,出岫如今根本没有动心。 前路困难重重、荆棘密布,每每想起,聂沛潇都觉得头痛。而要让他这个不通情爱之人,在短期内想出个万全之策,他无法做到…… 也不知是聂沛潇和慕王的冷战太过明显,还是前者忧心忡忡的模样遮掩得不好,总之,他这件心事最终还是让叶贵妃发现了。 二月中旬的一个午后,母子两人在应元宫里用过午膳,聂沛潇被叶贵妃步步逼问,无奈之下索性一股脑儿将心思说了出来。当然,他掩去了出岫就是晗初的过往,只推说是自己仰慕其琴声,终至弥足深陷。 左右他早已预料到最坏的一种结果,如此便也无惧无畏了。 岂知,叶贵妃听了爱子的坎坷情事之后,并不如聂沛潇所料的恼怒阻止,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小子倒也有些眼光,那出岫夫人生得倾国倾城,又是个七窍玲珑的人儿,就连母妃我看着也要动心呢!” “母妃!”聂沛潇诧异地看向叶贵妃,对她的态度感到难以置信。 叶贵妃与太夫人年纪相仿,可无论气质还是打扮都南辕北辙。大约是因为谢太夫人是当家主母的缘故,劳心劳力,便显得不比叶贵妃年轻,而且从梳妆到穿着都更为持重稳妥。 再看叶贵妃,久住深宫圣宠不衰,膝下两子风光无限,也造就了她眉宇间的骄矜神态,穿着打扮华丽富贵,看起来像是比谢太夫人足足小了七八岁。而这也是她最为自恃的一点——保养得宜。 叶贵妃兀自笑了半晌,直至眼角细纹再难以遮掩,才一拍桌子道:“好孩子,你是真的喜欢出岫夫人?” 聂沛潇如实点头:“是真心喜欢。” “有多喜欢?” 聂沛潇想了想,郑重以回:“大约,不会遇上更喜欢的了。” 叶贵妃叹了口气:“你眼下如此说,难保过个十年八年的,不会另结新欢。” 聂沛潇苦笑:“那不一样。母妃若是听了她的琴声,便该知道我为何不能自拔了。” “我光看她的样貌和气质,便明白了。”叶贵妃笑叹:“更何况你痴爱音律,她的琴声若得你赞不绝口,想必不差。” 聂沛潇见自己母妃对出岫句句是夸,半是疑惑地试探:“母妃怎得不骂我?也不见恼怒?您这是……” “我怎么了?”叶贵妃扬起描画精致的秀眉:“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你喜欢个女人,为她痴为她痛,我难道还忍心拆散你们?更何况,出岫夫人是谁?那是云氏的当家主母!她不是见识浅薄的闺秀,又是你七哥的盟友……你若能虏获她的芳心,我高兴还来不及!” “母妃……”聂沛潇越听越是难以置信:“您这意思是,您不反对?” “我反对什么?你担心的都不是个事儿,傻孩子,一个巴掌拍不响,最主要还得出岫夫人愿意。”叶贵妃笑着点拨:“什么身份地位,什么贞节牌坊,你当真想让她以云氏寡妇的名义跟了你?届时她自然是要改名换姓,换个清白的身份。” 叶贵妃缓缓啜了口茶,接着道:“到时候就对外宣称出岫夫人死了,我再给她找个信得过的人收作女儿,这不就行了?既能保全云氏的威名,又不耽误她改嫁……日后即便有人觉得她像谁,只要咱们一口咬定出岫夫人死了,难道他们还能去挖坟求证吗?” “母妃!您这主意好!”聂沛潇大喜,只觉得多日以来缠绕心头的难题解决了一个。 “你啊!人前是个风流精明的,遇上这情爱之事,脑子也不会转个弯儿么?”叶贵妃似嗔怪又似疼爱:“至于你七哥那边儿,你毋庸担心。他自己就是个情场输家,争不过臣暄,还能有什么好经验说教你?这事儿我来劝他,好歹养了他这么多年,我都同意了,他还管得着?再说你七哥最疼你,你去向他认个错,便也什么事儿都没了。” 聂沛潇见叶贵妃答应得如此痛快,只觉得不大寻常:“您当真愿意我娶出岫?” “愿意!怎么不愿意!给她个侧妃之名不就成了。她一个嫁过人的,又是婢女出身,难道还妄图做你的王妃?”叶贵妃一句话堵死聂沛潇的肖想:“待你七哥统一南北之后,你便是这世上除他之外最尊贵的人,那云氏还不是向你七哥俯首称臣?届时她一个云氏的寡妇,能嫁予你做侧妃只会高攀,绝不是低就!” 做侧妃……聂沛潇不禁蹙眉犹豫,想起出岫连他的正妃位置都不屑,又怎会甘愿屈居侧妃?但他也明白,如今叶贵妃能点头应允已很是不易,至于名分之事,也只能慢慢来。 只不过,聂沛潇思来想去还是摸不明白,以他母妃与谢太夫人的关系而言,她何以会赞成这桩姻缘? 叶贵妃见爱子一脸不解之色,知他所想,不禁掩面“咯咯”地笑起来:“她谢描丹骑在我头上大半生,如今也该是我翻身的时候了。她不是最器重出岫夫人吗?我偏生要抢过来,让她云氏没了当家主母!最好家世一落千丈我更高兴!” 叶贵妃越说越发觉得心底痛快,话匣子关不住一般滔滔不绝:“往后我若做了太后,本就高她一等,云氏对你七哥马首是瞻,她谢描丹还不是任我揉捏?我只要想到你娶了她最看重的儿媳,她鼻子都气歪了,我就打心眼儿里舒坦!” “我要让她明白,她儿子是个短命鬼,她的儿媳也得变成我的儿媳,弃她而去!”叶贵妃仿佛终于解了气,修长精致的右手轻轻拍着聂沛潇的肩头以示安抚:“你如今要做的,就是打动出岫夫人的心。其它都不成问题,一切有母妃我替你解决!” 听了这番情由,聂沛潇实在哭笑不得,他真的不能理解女人的心思。有时在男人眼中天大的原则与骄傲,在女人眼中根本不值一提;而有时男人视若微尘的小事,女人却要斤斤计较很久。 便如他的母妃,为了与谢太夫人争一口气,事事都能转圜变通……虽然这缘由和经过实在可笑无稽,但总归,结局是好的,母妃这一关他过了,也许,七哥那里也将不成问题。 然他要如何打动出岫的心?自己纵有绝世利器与十八般武艺,对方却坚守如难以攻陷的城池,一颗心固若金汤铜墙铁壁,令他无从入手。 从应元宫出来已是漆黑夜色,聂沛潇特意绕去宫墙上一观,将整座京州城内外尽览眼底。城池白日规整的布局在夜色下连成了万丈红尘,依稀还能看到流云山庄的一角夜景。 再回首,应元宫大殿的甬道流光溢彩,高高在上的宫闱便如九重天阙,执掌着人间的悲欢离合。他纵是天之骄子、皇亲贵胄又能如何? 人生在世,谁也逃不开一个“情”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3章 人面不知何处去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回到烟岚城时,已是四月初,她刚到房州境内,暗卫便从北宣送来消息:晟瑞帝臣暄因病驾崩,由于无嗣,传位于其义弟臣朗。 纵然是千古风流人物,身前功名万丈,也难逃世间生老病死。想起鸾夙痛失挚爱,再思及自己,出岫也很是感伤。 她原本以为,慕王让她离开京州,是为了肃清明氏及其亲信。哪知出岫前脚刚到烟岚城,慕王也急匆匆赶回来,问及缘由,听说是他府上鸾妃娘娘病重。 出岫明白,只怕鸾夙病重是假,离开是真,慕王这是不顾一切放下京州局势,赶回来与她告别了…… 离开云府半年,一草一木峥嵘依旧,便如这府里真正的主人谢太夫人一般,长年不衰、精气十足。很显然,太夫人已听说了云羡与鸾卿成婚之事,自出岫回来后就没有好脸色,但也并未对她多做斥责。 出岫知道这事自己理亏在先,也不敢多言,只埋头做好本分,着手准备二小姐云慕歌的婚事。按照云、叶两家的商量,决定赶在秋天完婚。 云府的一切都看似很平静,井井有条与从前无异。变化最大的当属世子云承,半年不见,他长高了何止一头,如今是比出岫还要高出许多。 “看着倒像个男子汉了。”云承虽然只十二三岁稚气未脱,可那张脸与云辞越发相似了,清朗如玉、卓然如月、气质磊落不似寻常,出岫看在眼中,欣慰的同时更觉酸楚难受。这孩子的存在仿佛是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此生唯一的刻骨相思是谁,她又是在为谁坚守忠贞。 想着想着,出岫不禁一阵黯然。云承倒没瞧出来她的异样,兴致勃勃地将半年来的所学所见大致说了一遍,最后不忘提起浅韵的功劳:“浅韵姑姑将孩儿照顾得极好,母亲您该奖赏她。” “是该赏。”半年未见,出岫觉得浅韵的模样无甚变化,不过心境大约是变了,从前那股冷淡气质稍稍敛了去,多出几分平和之意。 只要想到浅韵对云辞的一番痴心,出岫也很放心将云承交给她照顾。可是……浅韵今年二十有一,早已过了婚配的年纪,真的熬成老姑娘了。而竹影也是孑然一身,还有淡心、竹扬…… 转眼这又是一个年头,知言轩里出岫最看重的几个人,终身大事没一个有着落,这总是她的一桩心事,每每想起都觉得头痛。 思来想去,还是要从竹影下手,只要竹影的婚事解决了,才好给女孩子们寻婆家。于是,四月末的一天,出岫单独留下竹影说话,大致意思是想劝他尽快成家,找一个知根知底的好姑娘。 “你有没有相中的女孩子?”出岫怕挑起他的伤心事,刻意避谈浅韵。 竹影想了想,很痛快地承认:“有。若不是夫人您来找我,我也打算等二小姐成婚后,来向您求娶的。” 出岫以为竹影的心思还在浅韵身上,便笑着暗示:“情这一字最不能勉强,须得两情相悦才能长久。” 竹影一怔,很是坦然地笑回:“您说得是,因而我也拿不准她的心思,想请您帮忙说一说。”竹影没给出岫再次试探的机会,直截了当地道:“我想求娶竹扬。” “竹扬?”这答案颇令出岫有些意外,她以为……会是浅韵或淡心。不过,想起竹扬那凛凛的拳脚功夫,还有寡言少语的姿态,倒也与竹影有共通之处。 “这是你的心里话?”出岫想要确认。 “嗯。”竹影低下头,素来老实刚毅的脸上浮起一丝难得的红晕:“是真心话。” 这人选虽然出乎出岫的意料,却也令她长舒一口气,若竹影当真执着于浅韵,又或者是选了淡心,那还真有点儿棘手了。毕竟浅韵、淡心情同姐妹,无论竹影选了谁,只怕都是对姐妹情分的一种伤害。 “什么时候的事儿?”她打心底里替竹影开心:“你竟瞒得严严实实,连我都没发现。” 竹影干笑,如实回道:“也没什么时候……成天和竹扬搭伴儿在您身边侍奉,时间久了……”他无措地顿了顿,轻咳一声:“我也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就怕她不愿。” 出岫这才瞧出来,竹影先后喜欢的两个女子——浅韵和竹扬,都是不爱说话、沉稳持重的类型。只不过浅韵沉默之余是体贴入微、细致周到,竹扬寡言之余是面冷心热、不让须眉。 知言轩这一文一武两个女子,其实性子上是殊途同归。只可惜了淡心…… 出岫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到底还是为竹影和竹扬感到开心。她忽然想起自己头一次质疑竹扬武艺时,竹扬曾倔强表示“竹”字辈都是一等一的好身手,那神情仿佛是对竹影不大服气…… 配了竹影也好,夫唱妇随,想必这夫妻二人闲来无事斗斗拳脚,也是乐事一桩。更何况,两人都在自己身边侍奉,也更亲近。 想到此处,出岫一口应下:“你去罢,这事交给我,保管说动竹扬。” 竹影眉目一动,隐隐透露些喜色,克制地道谢而去。 当天,出岫便趁着竹扬当值的时候,传她进来说话,旁的没多说,只问:“方才竹影向我求娶于你,你愿不愿?” 竹扬娥眉一挑,一股子英气从眉宇间宣泄而出,沉吟片刻反问道:“他不是喜欢浅韵么?” 这话一出口,出岫知道竹扬必然也上心了。竹扬来知言轩最晚,那时竹影已和浅韵渐渐疏远,她若不暗中留意,又如何能得知竹影从前的心思?既然留心过,就有戏! 出岫见竹扬这隐隐约约吃醋的模样,只觉得好笑,忙替竹影辩解:“你别误会,他自小在侯爷身边服侍,同浅韵认识时间长。若说情分是有,但他这人性子如何,你我都看在眼里,绝非三心二意之人。他既然向我求娶于你,自然是心里头放下了。” 竹扬不置可否,只道:“我想先单独与他谈谈。” 若是在寻常的高门深院,下人的婚事自然是由主子决定,更别提女方还要私下与男方商谈婚事了。也唯有竹扬这种毫不掩饰的直来直去性子,才敢开口提出这种要求。 出岫也不喜欢矫揉造作的女子,见竹扬如此爽利,她也干脆地点头:“好,不过有一点,无论成与不成,你们都别互相生分。” 竹扬闻言没再多说,径直往竹影的院子里去。 平素里,两人虽然身为出岫的贴身男女护卫,但一直分工持均,私底下来往也不多。竹影晌午才对出岫开了口,下午便见竹扬亲自寻过来,他心里也多少猜到一些。 “你……来了。”竹影只说了这一句,再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其实仔细看去,竹扬虽不比浅韵、淡心长得美貌出众,但那飒爽英姿别具风采,也是文文弱弱的女子所没有的气质。她黑衣劲装裹着腰身,修长手指握着随身长剑,“啪嗒”一声放在桌上,开门见山道:“我不喜欢退而求其次,更不喜欢被人退而求其次。” 竹影反应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话中之意:“你都知道了?” “你对浅韵如此关切,傻子都瞧出来了。”只要浅韵出现,竹影的视线便会似有若无落在她身上,有时还会刻意避见。竹扬旁观者清,自问看得一清二楚。 听闻此言,竹影苦笑一声:“这些都过去了,你可相信?” 竹扬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没有吱声,静待下文。 竹影见状,也不再隐瞒,索性将事情原本道出:“我同浅韵都是云氏家奴,也算自小认识,她十二三岁从太夫人身边调来知言轩,我与她朝夕相对,说不动心很难。” 竹扬听了毫无反应,直直看着竹影,似在倾听,又似观察。 竹影叹息一声,又道:“其实我也说不上对浅韵究竟是什么感觉,也许是习惯每日见着她,也习惯有事与她商量,总觉得倘若她嫁给别人,我心里会不舒服……但我知道浅韵心里没我,我向她表明心迹两次,她都拒绝了……” 话到此处,竹影没再继续,那脸上说不清是黯然还是什么的,总之脸色不大好看。竹扬则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儿,想了想,问他:“你很伤情?” “有那么一阵子。”竹影如实点头:“可后来你过来了,便不同了……我虽自认喜欢浅韵,却不喜欢她认死理儿的性子,也不喜欢她的固执。你……很好,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很喜欢。” “原来你是相中我的性子,喜欢浅韵的人。”竹扬嗤笑。 “不是……”竹影想要辩白,可看着竹扬直直投射来的目光,又不知从何说起。良久,才是一叹:“我虽不是滥情之人,但也比不得浅韵的执着长情。人这一辈子,喜欢过的人不止一个,但只要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谁,那便圆满了。” 竹影素来不爱说话,如此剖白也算头一遭,即便他从前面对浅韵,也没有急切地说出过这种话,好像唯恐对方不相信似的。他边说边去看竹扬的表情,见她还是没有反应,心下不禁有些失望:“是我唐突了,你若不愿,那就算了。” “我相信。”竹影话音甫落,竹扬忽然开口。 “什么?”竹影脑子一懵,尚未反应过来。 竹扬执起放在桌上的长剑,面无表情道:“你方才说,你和浅韵都过去了,问我信不信。现下我答你,我信。”言罢目中划过一丝狡黠之色,悠悠而去。 竹影在原地呆立半晌,才明白过来这话中之意,心头霎时涌起一阵狂喜。待追门而出,对方已不见踪影。 这事……成了! 三天后,竹影与竹扬的婚事已传遍整个云府上下,出岫亲自带着他们两人去荣锦堂拜见太夫人,将这桩喜事告知。太夫人听后也很满意,给了许多赏赐,又吩咐出岫好好操办。 从荣锦堂出来,出岫开始盘算要给竹扬准备多少嫁妆,毕竟是知言轩里头一份。什么分量、什么规模,这一次定好规矩,往后浅韵、淡心出嫁时也能照办。 再想到云辞身边这两个大丫鬟,出岫耐不住又是一阵叹气。三人一路无话回到知言轩,出岫又去处理手头上的事务。今日恰好轮到竹扬当值,竹影对她关切嘱咐了几句,便返回自己屋子。刚走进园子里,便远远瞧见一个人影站在门前。 是浅韵。 竹影踌躇片刻,还是笑着上前招呼她:“你怎么来了?世子那儿有事?” 浅韵抿唇看去:“我听说……你和竹扬要成亲了?” “嗯。”竹影坦诚地道:“是我向夫人求娶的。” 浅韵似难相信,睁大双眸看着他:“你喜欢上她了?” “嗯。”竹影点头:“竹扬很不错,我也很喜欢。” 只这一句,堵得浅韵心头一阵难受,可又说不出是为什么。她垂眸不再看竹影,沉默半晌唯有一句:“恭喜你……她比我有福气。” “谢谢。”竹影释然一笑:“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事儿,总是这么熬下去……也不是办法。” 闻言,浅韵眸中闪过一丝落寞:“我有分寸。” “无论如何,我会视你和淡心如同亲人,”他顿了顿,又道,“就如我亲妹子一般。” 亲妹子……从心上人变成亲妹子,这滋味究竟如何,浅韵自己也说不清楚。从前一味执着任性,固执地决定守着云辞,为此不惜伤害竹影。但她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回头,竹影就会在。也是因为他的守护,她才义无反顾,好似心里有个倚仗,这世上是有这么一个人,一直在她身后默默等候。 然而如今再回首,空空如也,徒留回忆。 原来,竹影并不是非她不可,是她自恃甚高了。浅韵没再多说一句话,笑着离开竹影的园子。 她真心为他祝福,替他开心。但也幡然醒悟,自己早已将他的执着真情挥霍殆尽,他也早已重新去爱。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 出岫未曾想到,她回到云府之后过手的第一件婚事,竟然不是云慕歌,而是竹影和竹扬。没等云府二小姐嫁去曲州叶家,这年夏天,知言轩已多了一对伉俪夫妻。 而她更没想到的是,就在这两人成婚的第二个月,慕王聂沛涵以南熙摄政王的身份下了旨意,赐立云氏四座牌坊。而前来传旨之人,是聂沛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4章 八月相思见故人(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聂沛潇清楚记得前几次踏足离信侯府的情景,一次是云辞大婚时他前来恭贺,一次是云辞病逝后他前来祭拜…… 两次都是为了云辞,可那时他又怎会想到,有朝一日竟会喜欢上云辞的女人!一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存在,曾有两次在这个地方,他与她生生错过。 八个月未见,这一次聂沛潇是特意求了慕王才过来的。由于叶贵妃的帮衬劝说,慕王也没有再执意阻止他的心思,倒有些顺其自然的意思了。于是,聂沛潇趁着这次赐立牌坊的机会,说动慕王让自己做这个传旨人,只为名正言顺见出岫一面。 原本他并不喜欢云府,只觉得这座华丽空荡的府邸死气沉沉、毫无生气,徒以大熙王朝的旧民自居,空有名望辉煌和四处铜臭,守旧地安享着富贵荣华。但如今因为有了出岫,他竟觉得云府的一角一落都透露着安宁与寂寥,与这府中女主人的性子是如此契合。 八月正是金桂飘香的季节,云府里桂花树并不多,但这淡雅而又渺远的香气却弥散了整座府邸,浮动于秋日的肃杀,没来由得沁人心脾。 聂沛潇闻着这隐隐约约的香气,忽而觉得出岫便如桂花一般,情疏迹远只香留,空有令人朝思暮想的芬芳,却见不到伊人踪影。何须浅碧深红色?她不施粉黛,已是艳冠群芳,花中第一流。 带着一众从应元宫来的内侍,在大厅里等了片刻。聂沛潇脑海中一丝一缕都是出岫,正出着神,但听管家云忠一声禀报。他满怀期许朝厅外看去,可来者却并非出岫,而是有过几面之缘的谢太夫人。 霎时,失望之意划过眼底,聂沛潇心头一阵失落,可到底还是依照礼节噙笑问候:“谢太夫人安好。” “诚郡王不远而来,老身有失远迎,还望莫怪则个。”太夫人一双眸子闪着精光,似能洞悉人心,似笑非笑道:“人不服老不行了,身子骨不便,走路也慢得很,让您久等了。” “哪里。”聂沛潇笑意不变,将旨意宣读,似不经意般地问道:“怎得未见出岫夫人?论理她是当家主母,这旨意该她来接,怎劳驾您亲自出来?” 太夫人摆了摆手,叹息一声:“说来老身还要向您告个罪。可不巧,我这媳妇近日身子不大爽利,一吹风便头痛得厉害,如今是半步也不出知言轩了。” 出岫病了?聂沛潇心里一紧,面上泄露出几分担心。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只是出岫拒绝见他的托辞,遂道:“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多做叨扰。此次前来烟岚城还有些公务在身,本王会在此逗留几日,改日再来拜访您罢。” 太夫人没有留客,一路将聂沛潇送出云府正门之外,眼见他即将上马离去,忽而又笑着问道:“贵妃娘娘可好?” 聂沛潇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亦是笑回:“母妃一切都好,劳太夫人记挂。” “人老了,最近总是忆起故人。”太夫人似意有所指,隐晦地道:“不比殿下风华正茂、意气风发,一道坦途只见新人。” 聂沛潇望向太夫人,见她目中闪烁着莫辨光泽,心思一沉,似郑重又似玩笑地回道:“其实本王念旧。” 太夫人未再多言,笑着送客。 ***** 聂沛潇在烟岚城逗留这几日,一直暂住慕王府。如今这里几乎已算空置:慕王摄政,王妃在京州相随;侧妃鸾夙“病逝”,红颜不在;而慕王最亲近的几个心腹也都带在身边……看来看去,这慕王府竟比从前的云府还要死气沉沉。 聂沛潇此次前来,任务并不轻松。七哥慕王交予了几件大事要办,让他狠狠忙碌了几日。可只要有一点儿空隙闲下来,那种相思的闹心便无比煎熬,这满园的桂香、流泉,这天上的云淡、风清,都如那个女子一般,清冽笑盈地站在自己面前。一翦秋水似的明净,一颦一笑清晰至极。 若是从前他人在京州,彼此相隔两地不能相见,那也就罢了……可如今他人已到了烟岚城,同处一地又不能见面,这感觉才是真真地揪心掏肺。 聂沛潇在檐下来回踱步,总想着要如何见到出岫一面,慰藉这八个月来的相思之意。思来想去,纠结不已,还是侍卫冯飞生出一计,对他附耳道来…… …… 其实谢太夫人并不算欺骗聂沛潇,这几日出岫的确身子不适,额上一阵阵地扎疼,大夫来瞧过,只说是忧思过度、休息不足。因而这几日,出岫闭不见客,有些庶务也都延迟处理了。 可不想见聂沛潇,倒也是真的,原本走两步、接个旨也没什么,她是刻意避见了,唯恐相见尴尬。 如此在知言轩好好歇了四五日,出岫才感到缓过精神,又听禀报说那四座牌坊动工在即,心中更觉得踏实一些。既然是聂沛潇前来传旨,那是否意味着他已妥协接受事实了? 正想着,却听竹影前来禀道:“慕王两日前秘密回府,今日他府上捎来口信,想请您过府一叙。” 慕王怎么又回来了?他不是在京州摄政么?不过慕王这人向来心思莫测,保不定他让聂沛潇过来便是个障眼法,实际是他自己有事要回来。毕竟,房州是慕王经营数年的封邑。 出岫不疑有他,匆匆换了衣衫前往慕王府。临到慕王府门前该下车辇时,她才想起聂沛潇尚在此处。 “诚郡王也在府里?”出岫低声问随侍而来的竹影。 竹影点头:“听说也在。” 出岫闻言有些犹豫,但想想她与聂沛潇已八月未见,以传言中这位诚郡王的风流多情而言,也许他早将这事抛诸脑后了。若是自己还斤斤计较着,反倒显得矫情。 如此一想,出岫坦然地下车,任由慕王府管家迎着进了待客厅。哪知慕王没等到,先等到了淅淅沥沥的秋雨。待客厅前一泓小池粼粼细细,圈起点点涟漪,檐廊下雨声错落有致,晕染了这府邸一片湿意。 出岫不自觉地微阖双眸,深深嗅着这飘满桂花清香的雨气,间或夹杂着泥土的味道,令她忽然有种错觉,好像如今身处之地并非王府豪门,而是乡土人间。 唇畔不经意地漾起一丝惬意的笑,再睁眸时,忽而便瞧见面前站了一人,削薄的唇,锋锐的轮廓,俊逸的面庞,逼人的贵气。正是许久未见的诚郡王聂沛潇。 出岫有一瞬间的无措,又立刻反应过来,浅笑见礼:“妾身见过殿下,方才失仪了。” 怎会是失仪?在聂沛潇看来,方才出岫立在厅前惬意阖眸的模样,和着这满廊烟雨,便如那似近似远的凌波仙子遥遥落于万丈红尘,也落于他的心间。八月未见,她风采更胜从前,但添了一丝憔悴。 聂沛潇顿觉心疼,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手背,其上有一行浅浅的疤痕,若不仔细看倒也发现不了。这便是八个月之前,被出岫咬过的地方,每每瞧见这道伤,他竟是怀念得很。 心头掠过一丝异样,聂沛潇克制着难耐的相思,沉声道:“夫人客气了,请坐。” 出岫心下有些疑惑,举目望向厅外:“慕王呢?” 聂沛潇面不改色扯谎道:“七哥刚回来,有些事务在身,命本王先来款待夫人。” 出岫闻言也不好多说,又怕冷场尴尬,便主动提起一个安全的话题:“那日您前来敝府宣旨,妾身恰好抱恙在身,礼数不周请您多多担待。” 望着出岫无懈可击、礼数周全的笑容,聂沛潇心中很不是滋味儿。她竟然这样客气,这样疏远!他想悉心关切她,又怕如除夕那夜弄巧成拙,唯有凝声道:“云氏庶务众多,夫人操劳之余也要保重自己。” “多谢殿下关心。”出岫垂眸不看聂沛潇,眼观鼻、鼻观心端起茶盏搁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拂着茶盖子。 聂沛潇却痴痴盯着出岫不放,明知她神色闪躲刻意避见,但总归他还是把她骗来了。虽然这手段有些拙劣,但他实在无计可施了。 窗外的雨声越发大了起来,有些不休不止的趋势。出岫颇为担心地看了一眼,又见慕王迟迟不来,不禁再问:“慕王若是脱不开身,不如妾身改日再来拜访罢。”说着便要起身告辞。 听闻此言,聂沛潇立刻阻止:“夫人为何躲着我?” 出岫一阵尴尬,仍旧不看他,只笑:“怎会?殿下多虑了。” “难道我会吃人?” “应该……不会。” 又是一阵沉默,聂沛潇发觉不论自己说了什么,出岫总是有办法堵回来。就好似他磨刀擦枪卯足全力上阵杀敌,对方却派出一支娇滴滴的娘子军,那种感觉令他既无奈又无力,几乎快要崩溃。 他承认自己沉不住气,不如七哥稳重;也承认自己浮躁,总是静不下心。八个月才见这一面,对方却陌路以待,这感觉他真的受够了! 明知有些话不该再出口,后果只会是惊扰佳人,但聂沛潇忍不住:“夫人可还记得,今年除夕夜……” “除夕夜的事儿,妾身都已忘了。”出岫笑吟吟打断:“也请殿下别放在心上。” 聂沛潇听了这话心里一凉,见出岫态度坚决以柔克刚,心中更觉堵得慌。他唯恐说多错多,又不甘心这么快放出岫离开,便问道:“夫人不想知道沈子奉的事儿吗?” 沈予?果然,出岫凝起神色,眉眼间泄露出担心与紧张。 终究比不过那人呵!聂沛潇心中苦笑,面上却未流露。原本他想将沈予交托的书信暂时留下,也好多找一次借口再见出岫,可如今……他只得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笺,再道:“子奉有书信一封,托本王代为转交夫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5章 八月相思见故人(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沈予的书信……出岫不知自己听到这话是什么心情,迫切?悸动?忐忑?仿若忽然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她竟是不敢去接聂沛潇手中的那封信。 出岫一时的失神被聂沛潇看在眼中,心头蓦地一痛。倘若这之前他还存有一线希望,希望沈予与出岫之间只是单纯的旧主关系,则此刻出岫的这番表现,已彻彻底底让他的希望幻灭。 聂沛潇捏着书信的手有些微颤抖,他不想在出岫面前失态,遂落手将书信放在桌案上,道:“上个月他已去刑部报道。” “刑部?”出岫感到诧异:“即便不带兵,他也该去兵部才对,怎会……” “是七哥的决定。”聂沛潇道:“七哥要开始对付明氏了,让他去打头阵,届时肃清余党、抄家什么的,大约会落在他头上。” 慕王的决定?出岫心中有些慌乱,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明氏无论如何是后族,右相明程也算权倾一时,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档口将沈予推出去,这不是拿他当枪使么!明氏又怎会放过他! “你不必担心子奉,其实这是个美差。”聂沛潇见出岫毫不掩饰担心之色,他伤情之余,也心疼她:“如今刑部尚书是右相提拔的,他女婿赫连齐又是刑部侍郎,相当于整个刑部都在明氏掌控之下。子奉到刑部是替七哥办事,这事他若做得好,明氏的势力就连根拔除了。” 聂沛潇见出岫将信将疑,继续道:“子奉若是能刑讯逼出些内幕来,七哥只会嘉奖,绝不会杀他灭口……如今七哥初初掌权,也算求贤若渴,只要子奉好好干,七哥不会亏待他的。” “但愿如此罢。”事到如今,要再阻止也来不及了。出岫只怪自己这段时间忙于竹影的婚事,又抱恙在身,竟然一时大意沈予的事,让他去了这么风口浪尖的地方。 “仕途就是如此,若要明哲保身奉行中庸,一辈子也无法有所建树。子奉若想重振门楣,必然是要冒一冒风险。”聂沛潇安慰出岫:“夫人放心,这事我会留意的。” 出岫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想要出言拒绝:“多谢殿下美意,姑爷的事不劳您费心了,妾身……” “子奉也是我的朋友,”聂沛潇听到此处,已知其意,立刻出言解释,“即便没有夫人这层关系,我也不会对他坐视不理。” 对方话已至此,自己再拒绝反而显得自作多情,但出岫还是替沈予感到不安:“他那性子其实不适合走仕途,若要外放出去带兵,倒是更令人放心一些。如今去刑部弄这权谋之术,且还是对付明氏,实在是教人替他捏把汗。” 闻言,聂沛潇笑得有些苦涩:“夫人未免小瞧他了,经过文昌侯府抄家一事,你还当他只是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儿吗?什么该做什么该说,他早已摸得清清楚楚了。” “既然如此,便请殿下多提点提点他罢。”出岫唯有笑道。 聂沛潇“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道:“不过他刚去刑部第三天,便与刑部侍郎闹得不大愉快……”他边说边观察出岫的表情,果然见她霎时变色。 刑部侍郎?不是赫连齐么?沈予这是要做什么?还没出手就打草惊蛇?出岫有些恼他,直恨得牙痒痒的,又迫切地想要知道内情:“殿下可知……姑爷他为何与赫连大人闹不愉快?” “听说是为了个女人。”聂沛潇盯着出岫,不愿放过她丝毫反应:“他们独自在屋子里议事,后来大打出手……为此,两人都遭了训斥,连七哥都知道这事了。” 聂沛潇说到此处,刻意停下来,见出岫脸色刷白,再解释道:“赫连齐是文官,比不上子奉功夫好,夫人不必担心。” 他们两人为了个女人大打出手?还能是为了哪个女人?!出岫大致能猜到其中内情,赫连齐素来文质彬彬,这事儿必然是沈予先挑起的。至于沈予为何挑事,她也不必再问了。 出岫抬眸看向聂沛潇:“殿下将这事告知妾身,所为何意?” 所为何意?聂沛潇自哂,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所为何意。也许……只是想找个话题,与她多说一会儿话?又或者,是想试探她对沈予的心意如何? 聂沛潇说不清楚。面对出岫,他竟如同个初涉情场的毛头小子,言辞拙劣、冲动莽撞。 出岫的这一问,他没有回话,此时恰好外头雨声越来越猛,隐隐有演变成瓢泼大雨的趋势。出岫再瞟了一眼门外,问道:“慕王还没来?” 眼见瞒不下去,聂沛潇只得如实说道:“七哥并没回来,是我为了见夫人一面,使了个小伎俩。” 小伎俩?竟连云氏的暗卫都骗过去了?出岫冷叹:“殿下此举实在是……” “幼稚。”聂沛潇未等出岫说完,已接过话茬,继而一阵自嘲:“我知道,我这法子没多大意思,很幼稚。但我倘若不以七哥为托辞,夫人你也不会肯见我。” 出岫不再看聂沛潇,只淡淡将视线望向窗外:“殿下想说什么?” “只是想跟夫人道个歉。”聂沛潇道:“那夜……是我太过唐突。” “若是为了这事,殿下大可不必。方才妾身已经说过,这事过去了,妾身也忘得一干二净。”出岫眉眼似露出浅浅笑意,有一种看透人世的淡然:“殿下既然来传这道旨意,想必也是放下了。” 闻言,聂沛潇沉吟片刻:“不是放下,只不过眼下想通了,有没有那座牌坊,都不能阻止我的心意。”他将沈予的书信重新执起,走到出岫面前递给她,很是坚定地道:“无论夫人心里装着谁,赫连齐、云辞、抑或沈予,我下定了决心,便不会再退却。” “殿下应该记得妾身说过的话。”出岫伸手接过沈予的信,攥在手中道:“除夕夜,咱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是很清楚。”聂沛潇自然不会忘记:“那夜夫人你说,倘若我敢明媒正娶你,再来表意。这一次来烟岚城,我是想对夫人说一句,只要夫人点头,我愿以正妃之位相待。” “正妃之位?”出岫终于转眸去看聂沛潇,见他态度认真不似说谎,更觉难以置信:“可是叶贵妃和慕王……” “这都不是问题。”聂沛潇低头看着自己左手上的疤痕,目中流露几分柔软:“我自有法子能让母妃和七哥点头;谢太夫人和云氏,我也会处理。只要夫人愿意。” 最后这一句,端的是恳求示爱。 见对方如此固执,出岫只觉得一阵头痛,她低眉抚了抚额头,眼帘一垂,恰好看到手中那封信。信封上沈予的魏碑字体苍劲峻逸,犹如一团烈火灼烧她的手心。一个人的痴情她已无以为报,又何必再去招惹一人? 银牙一咬,出岫狠下心来:“承蒙殿下错爱,但妾身心意已决。倘若您一再坚持,妾身只好对您避而不见,形同陌路。” “就如你对赫连齐那样?”聂沛潇立刻反问。 “比之更甚。”出岫美目清隽,不带半分感情,深深与他对视。 四目相对,一个是痴心到不可救药,一个是绝然到无以复加。终于,还是聂沛潇败下阵来,只要想到往后出岫会对他形同陌路,比对待赫连齐还要冷漠,他便觉得剜心。 是他逼得紧了,徐徐图之,至少还有一丝机会。 “我明白了。”聂沛潇锋锐的轮廓似被磨掉了利刃,只剩一片残忍的痕迹:“我不会再对夫人造成困扰,但求夫人能记着我这个人,还有那首《朱弦断》……” 贵胄骄子如他,如此卑微示情已算难得。出岫不忍再闻再看,将沈予的信收入袖中,只垂眸道:“该记得的,妾身自然会记得;该忘记的,妾身也不会再多想。告辞。” 然而,什么该记得,什么该忘记,若当真能任由自己的心意,她又何必为难至此?最后这句话,连出岫自己都觉得牵强。 “雨太大,等会儿再走罢。”聂沛潇难掩被拒的苦涩,只想再多看她一刻,禁不住出言挽留。 出岫想了一瞬,眼角余光瞥见聂沛潇手背上的疤痕,只觉得难受。若说没有一丝感动是假的,更何况多年前他已为她写过一首《朱弦断》,为她叹、为她憾。倘若没有这番错爱,也许他们真的会成为知音,闲暇时聊聊家国大事、谈谈音律、琴箫合奏。 眼里的犹疑一闪而过,为了那首《朱弦断》,也为聂沛潇卑微的祈求,出岫到底开不了口再说狠话。更何况,窗外的确雨势倾盆,只怕撑伞也要淋湿一身,又何苦让车夫和马匹受罪呢? 出岫沉吟良久,才道:“那妾身只好再叨扰片刻。” 聂沛潇心头骤然一喜,这才发现自己竟是低到了尘埃里,能为她的一句话而如此忐忑、如此恳求。可感情里谁又说得准呢?谁先陷进去,谁便是输家。 聂沛潇扰去心头胡思乱想,伸手相请:“夫人坐下罢,你的茶凉了,我让下人再给你换一杯。” 出岫觉得他此举多余,可那“不必”二字尚未出口,却听门外响起一声问候,犹如黄莺出谷:“王爷,外头雨大天凉,我来给您送件披风。” 出岫循声望去,只见门外一个娉娉婷婷的女子手里挂着件披风,眉眼清淡,又有些轻柔,两腮娇红。再看她一身打扮,虽说不上华丽锦绣,但也绝非普通婢女。 出岫侧首再看聂沛潇,恰好见他脸色一沉,出言呵斥:“谁让你来的?” 他只这一个表情,一句话,出岫立刻明白眼前女子的身份。她必然是聂沛潇从京州带来的……侍妾。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6章 相隔千里寄明月(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谁让你来的?”聂沛潇面沉如水,不悦喝问。 那侍妾只一心一意看着聂沛潇,并未在意出岫,切切回道:“我瞧着外头雨越下越大,您肩上的旧伤遇到这种天气最易复发,因此才过来给您送件披风。” “出去!”聂沛潇蹙眉命道,脸色越发难看。他忍不住看了出岫一眼,见对方面无表情,更觉烦躁,但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若是出岫此刻有一丁点儿不悦,他定然高兴坏了;可若是这事惹得出岫不悦,他又会很烦恼。聂沛潇越想越觉得矛盾,忍不住将一腔怒火尽数怪罪到侍妾头上。他一个眼刀撂过去,侍妾心中一凛,情知来得不是时候,作势便要告退。 “殿下既然有伤在身,合该注意身子。”此时出岫忽然幽幽开口,替那侍妾解围。 “一点旧疾不碍事。”聂沛潇想解释,却无从开口,唯有哑然,只一双俊目灼灼望去,盼着出岫能回看一眼。 那侍妾一直站在门外,这才听声看向出岫,只一眼,赞叹不已:“您……真美。” 出岫恍若未闻,朝着聂沛潇淡淡一笑:“旧疾更该好生休养。那妾身还是不叨扰您了,就此告辞。” 说着她已再次起身,打算朝外走,岂料聂沛潇先她两步走到门前,顺手从侍妾手里取过披风:“外头雨大天凉,夫人带上这披风罢。”方才出岫还松口愿意多留片刻,如今却又改变了主意……聂沛潇情知自己再次弄巧成拙,也不敢再出言挽留。 聂沛潇此言一出,出岫看到那侍妾面上划过黯然之色。她这才将目光缓缓落在披风之上,紫金绣线,蟠龙云纹,厚薄适中,料子一看就是极好的,然款式一看便是男人所用。出岫又怎会接受?不禁莞尔回绝:“不必,您自己留着用罢。” 聂沛潇经过几场生死战役,从前深入姜地领军作战时,曾被擅毒的姜族人偷袭,右后肩被毒物蛰了一下,生生剜掉了一块肉才保住整条手臂。可每到雨雪天气,这肩伤便会复发。从前他都能忍得住,但此刻这旧疾仿佛比以往剧烈数倍,扯得他四肢百骸都是疼痛,直直钻入心底。 聂沛潇知道,自己再纠缠下去就是下贱了,至少今日这种情况,让出岫撞见他的侍妾,他解释不清楚。也许出岫并不在意,但他始终没法故作轻松来逃避这份尴尬。思及此处,聂沛潇也没再勉强,沉声对那侍妾道:“林珊,去给夫人寻件披风,再找把伞来。” 原来这侍妾名唤“林珊”。出岫只一闪念,尚不及脱口婉拒,林珊已一溜烟儿跑没影了。出岫无奈地道:“其实殿下不必费这功夫。” “离信侯府在城北,离慕王府远得很,外头雨又大……夫人执意要走,也得让我安心才行。”聂沛潇停顿片刻,转而再道:“我与林珊,不是夫人想得那样……她喜欢的不是我。” 喜欢的不是他?聂沛潇怎能如此理直气壮?出岫忽然很想顶他一句:“难道她不是您的侍妾?” “是。”聂沛潇承认。 出岫闻言嗤笑:“难道您未曾与她有过肌肤之亲?” “有过。”聂沛潇很想否认,但这是事实。林珊的确是他的侍妾,也同他有过肌肤之亲。虽然,他们从未交心。 出岫这才抿唇而笑:“还请您珍惜眼前人。” “可我眼前是你。”聂沛潇未经反应脱口接道。他深深看向出岫的一双美眸,也在她瞳眸之中看到了自己。她,便是他的眼前人。 出岫知道聂沛潇刻意曲解自己的意思,也不再解释,远目望向雨帘,耳中听着急骤雨声,道:“殿下将披风披上罢,别辜负旁人的一番心意。” 聂沛潇定定看了出岫片刻,应声道:“好。”她肯开口,他自然不会拒绝,于是当真将林珊送来的披风偎在身上,系好带子。 两人并肩站在门外,彼此沉默没再多话,片刻,侍妾林珊携了一件披风和一把纸伞匆匆赶来,道:“夫人,这披风我没穿过的。” 出岫知道,倘若自己今日不收下这披风和伞,聂沛潇定然会迁怒于这侍妾,于是她只得从林珊手中接过两样物件,笑道:“有劳。” 话音刚落,却见聂沛潇的侍卫冯飞匆匆撑伞过来,怀中抱着一个油纸包,胳膊里夹着一把伞,隐隐还能瞧见伞上桃红色的点缀花纹,应是女子所用。 冯飞走到廊下,连忙礼道:“殿下,夫人,方才云府管家差人送来披风和雨伞,又遣了一辆大马车过来,说是候命接夫人回府。” 这等天气,自然是大马车更为平稳安全,云忠不愧是云府老管家,的确想得细致周到。这下子,出岫总算没那么尴尬了,她将手中的两样东西重新递还给林珊,再笑:“累你白跑一趟了。” 言罢,出岫很自然地从冯飞手中接过油纸包,又道:“烦请将妾身的侍卫唤进来。” 冯飞领命撑伞而去,将候在外头的竹影叫进来。竹影立刻会意,接过出岫手中的油纸包,将包裹着的披风取出来。出岫顺势披上,撑起一把油纸伞盈盈告辞:“外头雨大,殿下留步。” 烟雾渺茫,潇潇雨落,伊人撑着桃花红油伞款款而去,宛如一朵霜菊傲然雨中。更无情几番风过,雨水溅在聂沛潇面上,凭寄离恨重重,也淋湿了他一番心事,让七情六欲乱了满心。 一场秋雨一场寒,自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 一晌的大雨使得天色沉暗许多,路上泥泞难行,待出岫回到云府时,已近午膳时分。 灰蒙蒙的天穹依然暴雨如注,未有半分停歇之意。云府门前几片尚见青翠的叶子禁不住风吹雨打,落到出岫撑起的红油伞上,遮住了工匠笔下精美的桃花,莫名意阑珊。 虽然一路坐着马车,又披着披风,可出岫的裙裾还是湿了一大片。下车回到知言轩,她先吩咐竹影去打赏今日的车夫,才换了衣衫屏退左右,掏出沈予的书信来看。 纵然仔细护在袖中,奈何这信还是沾湿了。出岫拆掉火漆打开信笺,但见上头只有寥寥数字: “休将牌坊做借口,冷硬死物尔,来日必坍……”最后还有一句话,但字迹已被雨水氤氲成一片乌黑墨团,出岫费了半天力气,实在辨认不出来写的是什么。 然而仅仅是这几句话,已够她揪心了。沈予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要将贞节牌坊推倒吗?那汉白玉大石料所铸的牌坊,岂是说坍塌就坍塌的?“来日必坍”,这四个字沈予绝不是随意说说。 出岫知道他这是生气了,气自己没将贞节牌坊的事告诉他。再想起方才聂沛潇所言,沈予在刑部找赫连齐的晦气……不知怎地,她心中竟是烦躁得要命,又心虚得要命。 出岫忽然有一种不祥之感,觉得沈予在京州不会安生。而且这感觉尚未持续太久,便被一个消息所证实。 从慕王府回来的当天,用过午膳之后雨势不小反大。出岫见状打算放云承半日假,这雨实在太大了,别说孩子没心思读书,她自己心里都乱得慌,也不知是为了这天气,还是为了什么人。 出岫最终还是将沈予的信给烧了,刚将纸灰烧干净,但听外头传来竹影一声禀报:“二姨太有事找您。” 花舞英?这么大的雨她来做什么?这次从京州城回云府,出岫都快忘记这个人了,不想见也不想提,只当花舞英不存在。如今她不得不承认,从前太夫人说得极对,二房里唯有云想容是个狠角色,不过生养出云想容这么个闺女,可见花舞英也自有她的本事。 装蠢撒泼,也是一种本事罢。出岫几乎能想象出花舞英又该向自己哭诉什么了,遂不耐烦地对竹影道:“晾她一会儿再说。” 半盏茶后,竹影再来回禀:“二姨太人还没走,在小客厅里坐着。” “让她进来罢。”出岫撑着下颌坐在主位上,见花舞英急匆匆进来,而且面带狼狈之色,她知道自己是猜中了。出岫客客气气地问候一句:“二姨娘这是怎么了?” “扑通”一声,花舞英没说话,直接下跪。 这伎俩对方使过太多次,出岫早已看腻了,遂叹气道:“二姨娘有事直说便是,不必次次下跪。您年纪大了,再跪出什么毛病来怎么办?” 花舞英却只做未闻,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夫人!您要替我们母女做主啊!” 母女?又关云想容什么事了?出岫心头更觉厌烦:“竹影、淡心,将二姨太扶起来。”言罢她又看向花舞英:“您要是这么喜欢下跪,不会好好说话,那以后都不用说了。” 从前花舞英这一招屡试不爽,出岫屡屡中计,她竟不想这一次出岫如此抗拒,竟是一点也不管用了。花舞英见状也不敢闹得太过,连忙收起眼泪从地上起身,亟亟道:“夫人,方才京州送话过来,说姑爷要与想容和离。” “和离?”出岫禁不住重复一句:“好端端的,为何要和离?” 和离不比休妻,“休妻”是女方有错,被夫家所弃;“和离”则是夫妻双方都无过错,按照“以和为贵”的原则自行离异,各自嫁娶再不相干。 在京州时,看着沈予和云想容还好端端的,这又是怎么了!“你听谁说的?他们为何闹和离?”出岫也有些担心起来。 花舞英低头支吾片刻,才回话道:“听说是今年除夕想容犯了件错事,但姑爷一直不知道。后来姑爷不知听谁乱嚼舌根……总之他听说之后恼极了,与想容大吵几次,如今放言要求和离……” 除夕夜做了件错事?还能是哪件事?必然是云想容将聂沛潇错认成沈予,在流云山庄大闹一场的事…… 想到此处,出岫心里一沉,朝花舞英摆了摆手:“这事我会处理,二姨娘回去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7章 相隔千里寄明月(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花舞英走后,出岫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分析。如今沈予在刑部当差,又即将对付明氏,本不该如此冲动才对。云氏,是他的后盾,倘若他此时与想容和离,没了云氏姑爷这层身份,文昌侯府又倒了台,明氏便会无所顾忌地拿他开刀。 再者,他沈予与赫连齐都公然闹开了,这梁子早已结下,如今再要与想容撇清干系,只会陷他自己于危险的境地,有百害而无一利……聪明如沈予,必然也想到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如此一分析,出岫再也按捺不住。为了沈予的前程和身家性命,即便云想容再过分,她也不允许他们闹和离!想必,云想容也是抓住了、这一痛处,才会派人回来给花舞英报信,让花舞英来求自己的。 这世上最厉害的手段,不是被人强迫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而是明知这事自己不喜欢,还得心甘情愿去做。从这点上来看,云想容是最高明的女人。 出岫独自坐了一下午,待到晚间雨声渐小,才唤来竹影问道:“从前姑爷长住烟岚城时,在此买了栋宅子,如今可有靠得住的人留在此地?” 竹影回想片刻,点头回道:“有,从前有个叫‘清意’的小厮一直跟着姑爷办事,前前后后很是忠心。后来姑爷独自逃出烟岚城,清意便一直替姑爷打理这宅子。” “清意”这名字出岫曾听沈予提过,从前他每次来云府见自己时,都会带着这名小厮,如今文昌侯府树倒猢狲散,这小厮还肯留下来替沈予打理宅子,且一呆就是两年多,可见也是个靠得住的人。 恰好如今沈予身边正缺人手……出岫想了想,再对竹影道:“你问他还愿不愿意跟着姑爷,倘若他愿意,让他明早过来见我一趟。” 翌日一大早,清意便诚惶诚恐地在云府门前等着。待竹影知道这事时,他已在外头等了近一个时辰,身上都凉透了。竹影将他带进知言轩,热茶热水暖了半晌,清意才缓过劲来。 “你在此等着,夫人立刻过来。”竹影只交代了这一句,便去清心斋请出岫。 一整个早上,出岫一直在此伏案疾书,写了撕,撕了再重新写,来来回回折腾了一个时辰,才言简意赅写出几个字:“门楣是大,闲事是小,切莫冲动,戒骄戒躁。” 原本是长篇累牍写了很多心里话,但出岫自己撕了,她怕适得其反,再给沈予无谓的希望;若要挑明不让他与云想容和离,又怕沈予一怒之下会撂挑子,再生出什么事端。想来想去,她唯有写下这短短十六个字来暗示他。 竹影进清心斋时,一眼便瞧见出岫在写信,书案上到处都是写废的信笺,揉成一团团,可见写信之人的矛盾与纠结。 “夫人,清意来了。”竹影在门外禀道。 恰时,出岫将信封写好,又将信装入其内,招呼竹影进来:“你将这信用火漆封好。”她停顿片刻又问:“从前侯爷那儿有两把鸳鸯匕首,一把镶着红宝石、一把镶着绿宝石……这双匕首现在何处?” “收拾侯爷的遗物时,都搁起来了。夫人要找出来么?”竹影知道,那双匕首是沈予送给主子云辞的大婚贺礼。 这些年来出岫刻意不去想那双匕首,但如今,还是要用上了。她沉吟一瞬,道:“你吩咐淡心将匕首找出来,一会儿送去给我。”言罢起身往知言轩待客厅而去。 两年多不见,当初那个稚气未脱的小厮,如今看着已稳重许多,出岫见过清意几次,也不多做客气,进门便笑着问他:“如今有十七八了?” 清意立刻从座上起身,恭恭敬敬地道:“回夫人,马上十八了。” 出岫点点头,开门见山道:“文昌侯府的事儿你也听说了,当年姑爷离开烟岚城时危险重重,他没带你,这两年来难为你还替他守着宅子,也算忠心耿耿。” 出岫顿了顿,在清意老实巴交的面上打量一番,又道:“从前听姑爷提起,你年纪虽小但很有分寸。如今我问一句,你要如实回答……你若不想再跟着他,我可以给你一笔钱自谋生路,或者给你安排个前程;你若还愿意跟着他,我送你去京州。” 清意显然没有想得这么长远,一时踌躇起来:“小侯爷走的时候,只吩咐奴才为他看好宅子,他说他早晚还会回来……至于其他的,奴才没想那么多。” “这已经很不容易了。文昌侯一倒台,多少人纷纷与之撇清干系,你这两年还能守着他的宅子,也算忠仆。”出岫轻叹:“你想清楚,如今姑爷他出仕刑部,即将做出一番事业,身边儿也正是缺人的时候。你若跟了他,这个患难情分是别人不能比的。” 出岫话说到这份儿上,清意也明白过来,立刻跪地表态:“奴才是小侯爷赎回来的,当初家里人重病,也是小侯爷给治好的……这份恩情,奴才做牛做马都要报答。” 清意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但出岫听懂了,遂点头道:“很好。但你需得记住,他如今已经不是沈小侯爷,你不能再这么称呼他。京州不比烟岚城,一句话不慎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清意慎重地回道:“奴才记下了,奴才只当他是主子,不是沈小侯爷。” 出岫对清意的表现很满意,最后又是一番恩威并施:“今日你既然答应了我,往后就要好生伺候姑爷。但凡敢有二心……你可知道我云氏的厉害?” 清意连忙磕头:“请夫人放心。” “你回去罢,姑爷的宅子自会有人接手打理。我给你一日时间收拾行李,明日派人送你去京州。”出岫最后命道。 清意千恩万谢离开云府。待他走后,竹影才执着一方锦盒入内,对出岫禀道:“您要找的两把匕首都找着了。信也封好了。” 出岫接过锦盒打开一看,两把匕首静静躺在其中,匕身光华耀眼,宝石璀璨夺目,未出鞘已能感到隐隐寒光。一个“情”字,一个“深”字分别镌刻于两把匕首之上,好似这世间最强大的魔咒,死死困住了一个男人的心,还有他的一生。 出岫素手轻轻抚过“情深”二字,又将那封信放入锦盒之内。她感到咽喉处涌起一阵苦涩,但还是强忍着对竹影嘱咐道:“明日你安排人手送清意赴京,让他务必将这盒子交给沈予。” 出岫边说边从袖中取出印件,撂给竹影:“拿我的印信去账房支一千两银票给清意,让他以后好生伺候他主子。” 竹影闻言领命,上前从出岫手中接过锦盒,转身退下。一直到他走出房门口,身后忽然又响起一声:“回来。” 竹影转身折返,重新走回出岫身边:“夫人还有何吩咐?” 他问出这话,半晌再没听到任何动静。良久,才见出岫从锦盒里取出一柄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再次命道:“下去罢。”不知为何,竹影竟从这短短三个字里,听出云氏当家主母的懦弱与哽咽。 他终究没有多话,执着锦盒再次告退。盒盖仍旧保持着翻开的样子,竹影低头看去,方才盒内的两柄匕首只剩下一柄,虽然孤孤独独,但流光璀璨异常夺目。出岫亲笔所写的书信放在其上,所盖住的地方,恰好是匕首柄身上的那个“情”字。 送走清意又过了半月,聂沛潇也返回京州。二小姐云慕歌的婚事在即,累得出岫一阵手忙脚乱。九月底,云慕歌正式嫁去曲州叶家,云氏的陪嫁足足有二百抬,金丝楠木的箱笼上统一盖着冰丝红绸,浩浩荡荡抬去夫家,一时在房州、曲州两地传为美谈。 此后,云羡寄来家书,信中提及沈予与云想容和好,没有再提和离之事。 待入了冬,管家云忠突染重病,临终前举荐亲侄儿云逢接替他的位置:“老奴为云府鞠躬尽瘁一辈子,如今也可以去九泉之下继续侍奉两位侯爷了。既然竹影不愿接这个位子,老奴想让侄儿云逢接手……” 云忠缠绵病榻、老泪纵横:“我这侄儿能力是没得说,自小跟在老奴身边看着学着,也懂得不少。不敢评说他能力如何,但他对夫人痴心一片,单凭这一点夫人便可用他,他不会背叛您的。” 若是云忠不提,出岫险些要忘了,云逢以前曾两次向云辞求娶自己。说来云忠为云府尽职一生,始终功大于过,无论他是出于私心还是出于忠心,出岫都不忍拒绝他的请求,只道:“云府管家一职非同小可,这事我会与太夫人商量的。” 云忠仿佛已料到太夫人会答应似的,抹了眼泪笑道:“好,好!她老人家必会赞同。我那侄儿今年春上丧妻,如今一直鳏居。若是夫人不嫌弃,就给他再配一个续弦,也好断了他对您的念头。从今往后让他为您所用。” “好。”出岫见不惯生死离别的场面,心中一软答应下来。第二日,云忠病逝。出岫将举荐云逢的意思提了提,太夫人果然没有反对。 云府的又一个新年,因为没了老管家云忠,出岫总觉得缺少点儿什么。待过了正月十五,云逢正式走马上任,接管云府内务。 又过了一月,京州传来消息,皇后明臻以“失德”之罪被剥去后位,贬为庶人;紧接着,右相明程挪用国库、买卖官吏、谋害朝廷要员等秘事被逐一揭发,数罪并罚处以极刑。 明氏动用了大量人力物力,终于令摄政王聂沛涵妥协,保下了其他族人性命。右相仅剩的嫡长子明璋、嫡女明璎没被诛连。但明氏地位一落千丈,从后族变成罪臣之门,姻亲赫连氏也受到牵连,声望大不如前。 与此同时,刑部尚书留职察看,刑部侍郎赫连齐称病在家,沈予以刑部主事的身份,奉命暂代刑部侍郎一职,会同大理寺一并审理彻查明氏此案。 京州变天,风云密布,朝堂清洗一触即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8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纵然出岫与沈予相隔千里,但她还是为他这桩差事而担心不已。即便有慕王撑腰又如何?明氏百年公卿世家,接连出了两位皇后,即便明后被废、右相被斩,那也并非一时半刻就能扳倒的。除非慕王还有后招。 事到如今出岫不得不感叹,慕王这一步棋走得极妙,时间也刚刚好。用沈予来打击明氏,于公于私沈予都不会轻易罢手。显然慕王也是捏住了沈予这根软肋,不仅用他,让他去当这个出头鸟,且还让他被使唤得心甘情愿。 听说,沈予去抄家时,从右相府里搜出的古玩玉器、奇珍异宝更胜过南熙国库; 听说,右相嫡长子明璋好赌,欠下的巨额债资利滚利,已及得上南熙举国七年赋税; 听说,当朝几位老臣近年来病的病、退的退、死的死,都与右相脱不了干系; 听说,右相还与亡国的北熙余党有勾结,妄图襄助他们复辟…… 一时之间,关于明氏的丑闻接连不断,甚至连明璎善妒之事都被人拿出来大做文章,牵扯出了六年前醉花楼的那一场大火,说是赫连齐婚前与南熙第一美人有情,虽然婚后两人已断绝往来,但明璎还是放火烧死了情敌。 更甚者,就连当年晗初的死状都描绘得有模有样,如同亲见一般。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女子最爱惜容颜,让南熙第一美人死得面目全非,明璎实在是手段狠辣。 墙倒众人推,那些纷纷扬扬的小道消息帮了沈予不少忙,虚虚实实倒有不少线索可用,令他以意想不到的速度结案。 待到四月底,明氏的案子已基本查清,牵连出的公卿世家不在少数。摄政王聂沛涵本着“罪不及家人”的原则处理此案,但最后还是斩了百余人。 当然,也为他聂沛涵登基扫清了障碍,与此同时为其赢得了威名、仁名。只是连累沈予,两个月里接连遭到三次暗杀,所幸并无大碍。 清风不问世间事,换颜只把流年抛。夜半无人,灯色浅淡,出岫展开从京州送来的密信,就着烛火细细看去: “明氏结案,赫连氏脱罪无恙。沈予四月初辞去刑部主事一职,入诚郡王麾下,日内将带兵前往曲州,奉旨肃清福王余党。” 虽只简简单单数语,出岫已安下心来。这次经过明氏一案,沈予算是名声大震,但也有人说他审理案件时滥用私刑,不择手段。好在慕王本人也是个不择手段的人,出岫倒不担心慕王会因此责罚沈予。 她更担心的是,沈予离开刑部进了军中,却是要奉命去曲州肃清福王余党……再怎么说,福王曾是沈予的姐夫,也曾是文昌侯府的后盾,如今让他带兵去对付那些曾经的盟友,想必他心中滋味很不好受。 但出岫也知道,如今南熙大势已定,慕王登基在即,沈予若想重振门楣,必然要与从前划清界限。慕王这分明是在试探他,看他够不够忠心,够不够狠心。 算算日子,如今沈予应该已快到曲州了。那是福王从前的封地,如今还有不少人马在苟延残喘。而云慕歌正是嫁去了曲州叶家,虽然叶家是叶贵妃的娘家,必然无虞,但出岫心中还是隐隐不安,总觉得沈予此行会和叶家有所牵连,还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转眼到了这年夏天,沈予在曲州一切顺利,只是身上没有实职。原本以为这个夏季该是安安稳稳过去了,岂料,七月底从曲州传来的一桩消息,犹如晴天霹雳—— 沈予带兵本是所向披靡,将福王在曲州的旧部逼得无路可退。然正是攻坚之际,福王从前的一个幕僚趁着云慕歌外出之际,使计将其绑架,并扬言要以云慕歌的性命为代价,要求沈予退兵。 这消息传到出岫耳中时,她惊得几乎要失手打翻茶盏!云慕歌如今是叶家的嫡长媳,她若是出了半分差池,沈予便会与叶家生出龃龉,遭叶贵妃记恨;更何况,沈予也是云氏的姑爷,云慕歌算是他的小姨子! 原本沈予带兵去对付福王旧部,已有人诟骂他是贪图荣华富贵,六亲不认;如今又有云慕歌的性命横亘其中,这便是故意要让沈予进退两难了! 他顾惜云慕歌的性命,是徇私,置大义于不顾;他忽视云慕歌的性命,是无情,更有可能与叶家闹翻!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要说沈予为难,出岫心里也没个主意了! 得到这消息之后,出岫匆匆赶去荣锦堂禀报此事,想与太夫人商量个对策。后者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只道:“慕歌的性命,咱们不要了。” “不要了?”出岫大惊:“慕歌好歹是云府二小姐,还是叶家的嫡长媳,她若有什么闪失……” “无妨。”太夫人沉眉敛目,果断地道:“慕歌死在曲州,便是叶家护她不周,不仅与我云氏无关,他叶家还要欠下云氏一条性命。更何况沈予的危机也能解除,这笔买卖咱们不亏。” 话虽如此没错,但出岫听到太夫人以“买卖”二字来形容云慕歌的性命,心中还是一凉:“就没有更好的法子吗?” “难道你有?”太夫人冷笑:“作为当家主母,必须当断则断。你如今妇人之仁,不仅会害了沈予,更要置咱们云氏于不仁不义!你想想,咱们一直支持慕王,如今肃清福王余党时,却让他们捏住慕歌的性命做要挟。但凡咱们有一丁点儿犹豫,慕王会怎么看云氏?” 太夫人叹了口气,继续道:“关键时刻不能前功尽弃,既然选择支持慕王到底,牺牲二三人命也在所不惜。何况还能为沈予解围……你即刻去下红扎手令,一份送去曲州,一份送去京州,告诉他们云氏以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这四字一出,便是结束了一个女孩花儿一样的生命。虽然这是顾全大局的法子,能将牺牲降到最低,但未免太过残忍,出岫狠不下心。 太夫人见出岫一再犹疑,终是掩不住怒色:“你对云慕歌存什么善心?你忘了她娘是谁?你忘了闻娴如何害死辞儿的?你若不先一步声明放弃云慕歌,等她一死,这笔账叶家迟早算在沈予头上!你就等着替他收尸罢!” 提起沈予,出岫也犹豫了。她知道太夫人说得没错,只要自己发出这份声明,无论云慕歌是生是死,都不是沈予的错了。刀剑无眼,也自有云氏这一句“以大局为重”在前面挡着,与沈予的私心无关。 出岫能感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她不愿做这个侩子手,还想再拖一拖时间:“母亲,我想亲自去曲州看看,行么?” “不行!”太夫人脸色一沉:“曲州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别人躲还来不及,你身为当家主母,怎能迫不及待往火坑里钻?要去也是去京州!你去找慕王和叶贵妃,曲州你不能去。” 出岫也说不上如今自己是什么心情了。担心云慕歌?担心沈予?亦或者担心这场事故给云氏带来的影响?但太夫人说得对,倘若曲州去不了,那只能去京州了。至少要稳住慕王和叶贵妃,取得他二人的谅解与支持,也能为沈予斡旋一把。 “我明白了,今日便动身。”出岫只得妥协。 太夫人又岂会看不出来出岫的不忍心?也不愿逼她逼得太紧,便叹道:“这样罢,这道红扎手令由我来下,你即刻启程去京州。务必要快!倘若沈予在这事上处置欠妥,你也可以去替他周旋周旋。” 太夫人与自己想到一块去了。出岫不敢再耽搁,连忙告退,正准备回知言轩收拾行装,却听太夫人忽然又道:“必要时,可请诚郡王帮忙。绕指柔能融化百炼钢,你自己拿捏好分寸。” 原来凡事都没逃过太夫人的眼睛。不知为何,出岫心中忽然生出一阵羞愧,不敢多言匆匆告退。当日,她便启程前往京州。 与此同时,太夫人下了红扎手令,派人送信前往曲州,宣称云氏以大局为重,选择牺牲小我。 去京州这一路上,出岫时不时以飞鸽传书来打探两地局势,紧赶慢赶,她终于在一个月之内赶到京州,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就在出岫动身前往京州的半月之后,沈予挥兵剿灭福王旧部。当日,云府二小姐、叶家嫡长媳云慕歌死于两军阵前。曲州战事接近尾声,沈予得胜。 然而经此一役,沈予骂名更盛。万幸的是,叶家并未因此与其结仇,慕王也下了旨意,册封沈予为从三品“威远将军”,并再行调拨一万兵马,命其常驻曲州待命。 …… 应元宫里万象无声,巍峨的帝王宝殿如今已是摄政王聂沛涵的专属。其父聂帝早已称病不问政事,只等有朝一日膝下第七子兴致大发,拿出那道禅位旨意,登临南熙帝位。 “为了您的宏图大业,我云氏真是惨淡至极了。”出岫一进应元宫面见慕王,头一句便忍不住叹气。 慕王闻言魅惑一笑:“岂会?云二小姐之死,不正好遂了太夫人的心意?” 出岫以为慕王知道了闻娴害死两任离信侯的事,遂叹道:“原来您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慕王没有故作高深,只如实回道:“太夫人煞费苦心让云二小姐嫁去叶家,难道不是存心想要害死她吗?” “此话怎讲?”这次轮到出岫不明白了。云慕歌嫁去叶家,又与太夫人害她有什么关系? “怎么,夫人你还不知道?叶家嫡长子喜好娈童,近两年已折磨死五个男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9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娈童?!”出岫惊得花容失色,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仪态:“不是说叶家嫡长子文才出众、又擅音律……” “文才是挺出众,他也挺擅音律。”慕王道:“但这与他娈童有何干系?不是每个文采出众、擅长音律的男子,都是谦谦君子温润玉如的。九弟是放浪不羁,他这个表弟则是性喜渔色,癖好特殊。” 慕王适时露出隐晦一笑:“否则你以为,未来的太后一族叶家堂堂嫡长子,叶贵妃的侄子、诚郡王的表弟,又为何要娶云氏的庶女?即便云氏门楣不低,但云慕歌本人并不出众,也无法堪当一族女眷之表率。更何况,叶贵妃还与谢太夫人有宿怨。” 有宿怨?出岫根本不知道这些内情,此刻只觉得匪夷所思。倘若当真如慕王所言,叶家嫡长子有娈童之癖,那云慕歌嫁过去哪里还有好日子过?刹那间,她心中掠过一个念头,禁不住脱口问道:“太夫人知道姑爷娈童吗?” “以谢太夫人的能耐,她能不知道吗?”慕王面不改色,噙笑而回:“所以云二小姐即便不死于阵前,也早晚会被夫君折磨致死,她这一死反倒解脱了。叶贵妃早知她侄儿有这个毛病,却让叶家向云氏提亲,自然是想气一气谢太夫人;可没想到太夫人也不待见云二小姐,正好借此机会把女儿推入火坑。” 话到此处,慕王幽幽一叹:“这一局,其实还是太夫人赢了,不仅如愿折磨死了云二小姐,还让叶家欠她一个人情,更为云氏赢得‘大局为重’的美名。因此夫人你也不必自责,即便没有你和沈予,云二小姐也活不长。” 这个消息对于出岫而言实在太过震撼,她一时之间也难以消化,怔在原地不言不语。 原来,一切都在太夫人掌握之中;原来,太夫人一直都恨着闻娴及其子女。因为云羡是老侯爷仅剩的血脉,太夫人动不得,因此,才会将主意打在云慕歌头上。 这招数狠吗?可太夫人丧夫丧子,要报复闻娴的子女,替她的夫君和爱子报仇,又有什么错呢?但云慕歌又实在无辜…… 母债女还。至此,这场纠缠了二十年的恩恩怨怨,真的该落下帷幕了罢!但愿随着云慕歌的死,太夫人能真正释怀。老侯爷与云辞在天之灵,也能真正安息。 想着想着,出岫也难掩神伤与感慨,对慕王叹道:“多谢殿下将此事告知妾身。否则,妾身还一直蒙在鼓里。” 慕王闻言,只摆手道:“本王虽不知谢太夫人为何不喜欢云二小姐,不过,她也算是为了本王的大业而死,本王自会下旨厚葬,追封她为‘贞烈夫人’,也算全了云氏和叶氏的美名。夫人以为这主意如何?” “人死不能复生,这些死后的荣耀也并非由慕歌来享受……殿下既有这份心意,不若赏赐活着的人罢。” “哦?夫人这意思……是怪本王对沈予的封赏不够?”慕王刻意笑问。 “妾身并非此意,只盼着您别再拿他当枪使,别让他背负骂名就行了。”出岫心里难受得紧,也自知这话说得有失礼数,但她已顾不得了。 “沈予如今背负骂名,是为了以后的荣耀。”慕王笑回:“否则他一个福王叛党如何能服众?那些追随本王出生入死的将士,又如何能服他?自是要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否则,本王也无法向部下们交代。” “沈予虽是个人才,但也不是非用他不可。本王是看在九弟和夫人的面子上,否则弃之不用也没什么。”慕王破天荒地开口解释:“怎么?原来在夫人眼里,本王对沈予是‘利用’?而不是‘重用’?” 只怕慕王想重用沈予是真,如今利用沈予也是真……出岫心中如此想着,只觉得慕王心思深不可测,话也说得似真似假,令人捉摸不透。 “妾身妇人之仁,出语无状还望殿下莫怪。”她怕说多错多,再为沈予招来杀身之祸,唯有先行请罪。 从前在出岫眼中,慕王是个睚眦必报之人,阴狠毒辣不择手段。别的不说,单单是她帮助沈予从烟岚城逃跑之后,被慕王狠狠摆了几道,那滋味便足以令她终身难忘。 可如今,慕王仿佛哪里变了。是因为即将登上大位,眼界更宽阔了?还是因为失去鸾夙,有所醒悟了?总之,出岫觉得他比从前大度了,私下相处时她也松懈许多,会时不时地顶撞几句,抑或玩笑几句,而慕王不会再恼羞成怒。 这是好事,也是帝王应该拥有的特质。既然要统一南北名垂千古,慕王该有容人之量才对。这令出岫忍不住感慨,时光飞逝,没有人能够一成不变,自己变了,大家都变了。 唯有云辞不变,在最完美无瑕的时刻,完美退场,将一个完美的印象留在世人心中。从此,他成为她心里不可逾越的高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想到此处,出岫不禁黯然。慕王见她如此,还以为她在为云慕歌或者沈予的事难受,遂笑道:“夫人总是为别人操心,怎么不为自己想想?” 为自己想想?这话的意思是…… “九弟对夫人痴心一片,夫人难道无动于衷?”慕王幽幽问道,话中带着几分试探之意。 听闻此言,出岫脑中一闪而过的画面,是去年聂沛潇带着侍妾来烟岚城宣旨的场景。她有些哭笑不得:“承蒙诚郡王殿下错爱,都过去这么久了,您就别再拿妾身打趣了。” “原来夫人以为,九弟放弃了?”慕王来了兴致,挑眉再问。 出岫一怔,回道:“这都过了一两年了,诚郡王早该忘了。他府里如花美眷数不胜数,您连贞节牌坊都赐下了,何必再看妾身的笑话。” “九弟府里的确是如花美眷数不胜数,怕只怕他对夫人你也没有完全死心。”慕王有意提点。 出岫终是明白过来慕王话中深意,凝声道:“殿下放心,妾身是孀居之人,心中自有分寸。诚郡王一时之惑,总会有死心的一天。” “但愿如此。”慕王满意地点头,又问:“那四座牌坊工期如何了?” “大约今冬竣工。”出岫回道:“您将地点选在烟岚城的南城门处,来往行旅入城之时,都要经过那四座牌坊,真真是给足了云氏面子。”这一句,她说得似感谢,又似讽刺。 “夫人满意就好。”慕王凤眼微眯,很是坦然:“本王也打算在今冬登基。等那四座牌坊竣工之日,便是本王归还云氏巨资之时。” “您真打算还钱?”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出岫不知该如何接话了。原本她这一趟来京州,是为了云慕歌和沈予的事,如今既然都已经解决,且还牵涉到太夫人的意思,她也自问没有再逗留的意义了,便道:“妾身明日将返回烟岚城,今日在此先向您告辞了。” “夫人急着回去?”慕王忽而再问。 出岫迟疑一瞬,笑回:“您不会真要为诚郡王做说客罢?” 慕王闻言大笑否认:“本王只是觉得,如今明氏倒台,赫连氏荣耀不在,夫人该抓住机会落井下石才对。这么着急回去,可看不到好戏了。” 她还需要再落井下石吗?单听沈予主审此案时所用的手段,出岫便知道,沈予早已替她报过仇了。 这般一想,她也不知该是喜是叹:“如今妾身只希望,能与明氏、赫连氏再无牵扯,对于那些无关紧要之人,妾身不想多费心思。” “怕只怕夫人无法如愿。”慕王似在暗示她:“倘若本王没估量错,赫连齐夫妇很快便会找上门了。” “此话怎讲?”出岫不解地问。 “说来话长……”慕王适时停止这个话题,只是赞叹道:“有时本王不得不佩服离信侯的深谋远虑。” 离信侯的深谋远虑?出岫立刻上了心思:“您是指先夫?他去世经年,又与这事有何牵扯?” “佛曰,不可说。”慕王反倒卖起了关子。 但凡与云辞沾上一点边儿,出岫又怎会轻易放弃?忍不住追问道:“您既然漏了口风,为何又藏着掖着?您若不说清楚,妾身只怕是要寝食难安。” 此话出口,半晌没见慕王再说话。出岫秀眉微蹙打量过去,只见慕王也正在打量着自己,那魅惑的目光之中,几番审视,几番唏嘘。 出岫不知慕王在想些什么,但总归不是男女之情,便也没有感到羞赧。良久,她才听闻慕王慨叹道:“夫人平日里睿智果敢、沉稳机敏,唯有在本王提起离信侯时,才会泄露几分焦急之色……可见夫人用情之深。” 闻言,出岫笑得酸涩:“若要比起用情之深,殿下更远胜于妾身。” “因此,本王才不希望九弟走这条老路,步本王的后尘。”慕王忽而低缓声音,也不知是为了鸾夙而伤情,还是为了聂沛潇而担心。 他停顿片刻,才继续道:“九弟知道夫人今日进宫,特意请本王转告夫人,明日他在京州城北的翠湖设宴,想请夫人前往一叙。” 翠湖设宴?聂沛潇这是什么意思?自己不说,反倒借着慕王的口说出来?出岫很是无奈:“您既然说不希望诚郡王走您的老路,又何必将这话告诉妾身。” “本王若不传话,责怪全在我这个皇兄;如今话已带到,去或不去全凭夫人自行决定,本王可没什么责任了。” 慕王一句调侃说完,到底还是担心聂沛潇伤情,不禁沉吟片刻再叹:“放眼南熙,有哪个女子不想得到九弟的青睐?偏偏夫人看不上他。本王也想问一句,夫人当真对离信侯不能忘情?还是另有缘由?因为沈予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0章 红尘自有痴情者(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京州城依山傍水,城池雄高,山在南、水在北,四季如春,气候湿润,历来是风水宝地。 翠湖位于京州城外北麓地带,面积抵得过三座皇城,中间被一条长长的白玉拱桥隔离成南北两个小湖。南湖略靠近城内,熙攘往来,一年四季热闹非凡、游人络绎不绝;北湖更靠近城外,其上廊亭高檐、飞柱雄抱、金水玉带,两侧以盘螭雕栏护卫,专供皇亲贵族出入之用。 一艘鎏金溢彩的华美云舟自应元宫驶出,前后各有八艘略小的虎贲舟船随护,徐徐转入翠湖之北。今日更有天公作美,夏末秋初的季节,凉爽怡人。 云舟上层宽阔的通廊中,出岫拨开长垂的珠帘缓步走出。白纱裙裾逶迤曳后,紧裹着她的曼妙身姿,乌发流泻直垂肩头,以素色丝带束成坠云髻,带身纤袅,随着她的步履轻轻飘逸。单单只这一个背影,已足够颠倒众生。 昨日在应元宫中,慕王最后问出的那个问题,她没有回答。恪守多年,甚至是接受那座贞节牌坊的原因,自然是因为云辞。但在慕王以为和沈予有关时,她下意识地住口不言,想要给他造成一种错觉。 而这种错觉带来的好处,一是能令慕王顾念沈予与自己的关系,对沈予多加重用,少些猜忌;二是这话倘若传到聂沛潇耳中,想必会令他有所退却。 但今日这场宴邀,她终还是来了,身为云氏当家主母,于情于理她都不能拒绝诚郡王的邀请,更何况还是堂堂摄政王代为传话。 想必聂沛潇也是捏住了这一点,知道她不得不来。 湖上清风习习缓缓,出岫似踏于凌波一般走到雕栏之侧,扶着舷窗向外看去,只觉景色分外优美,入眼所见皆是人间仙境也不为过。只是她并不晓得,在外人眼中如她这等美人,亦是教人惊鸿一瞥,似能够忘却前尘。 帘幕翻飞的澄湖天色,聂沛潇在其身侧定定看着,一载未见,出岫神情更添冷淡,那双眸子也是一片空澈。她容颜绝色有种摄人心魂之美,只是安静地站着,任由衣袂翩跹,已是风姿绝世,恍若水神临风。 这一方空间,此一时静谧,湖面上的喧嚣远远地退却在外,聂沛潇眼中只剩她一人。 “去年殿下前来烟岚城宣旨,也是这个时节。”出岫淡淡开口:“只不过烟岚城雨水太多,入秋便要进入雨季,不比京州天色晴好,令人心怡。” “心怡亦或心烦,并不是因为城池天气,而是为了心里的人。若得两情相悦,纵是苦寒之地也令人心怡;若是求而不得,纵然繁华之地也无法令人开怀。”聂沛潇见出岫没来由地闲扯,没有一句在正题上,便忍不住如此说到。 出岫淡淡转眸看了他一眼,附和而笑:“殿下说得没错,因而虽然烟岚城四季多雨,不比京州繁华热闹,但妾身还是喜欢。”她停顿片刻,续道:“只因那是先夫故里,埋骨之处。” 相对而立,咫尺凝眸,偏生心上人说话狠绝,不给自己留下一丝遐想。聂沛潇倒也习惯了,一笑而过,取出玉箫道:“两年前,夫人送的这把玉箫,我一直带在身边。其实今日请夫人一游,也是存了私心想真正与夫人琴箫合奏一曲……不知夫人可愿意?” 出岫垂眸瞥见他修长手指握着的玉箫,沉吟一瞬回绝道:“妾身多年不曾抚琴,手指生硬,还是不贻笑大方了。” 聂沛潇目中霎时划过失望神色,眼底浮起丝丝碎痕:“夫人非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妾身孀居之人,抛头露面本就于礼不合。何况殿下您天潢贵胄,不该与妾身这沾满铜臭的寡妇多有往来。”出岫打定主意,这一次必要让聂沛潇死心无疑。 听闻此言,聂沛潇没有再勉强,只垂目看着手中玉箫,唇畔浮起一丝淡淡自嘲,转了话题道:“那我便与夫人谈谈正事罢。” “正事?”出岫不知,自己与聂沛潇之间还有什么正事可谈,遂不解地看去,以目光询问。 “沈子奉。”聂沛潇薄唇吐出这个名字。他承认这借口很拙劣,也很卑鄙,事实上他并不想在出岫面前提起沈予,可如果不提,出岫似乎就不愿意与他说话,他们之间也再没有任何话题可讲。 果然,听到沈予的名字,出岫神色一凝,面上透露出几分不悦:“殿下想说什么?”她再次想起昨日在应元宫里,慕王问的那句话——“因为沈予吗?” 聂沛潇见出岫有此一问,也不闪躲,只道:“夫人大概还不知道,子奉如今在我麾下,这旨意虽是七哥下的,但也是我求来的。” 出岫的确有些诧异,继而缓缓漾起一丝莫测的笑意:“然后呢?殿下意欲何为?” “我知道夫人对这个妹婿很是关切,也在此向夫人保证,但凡有我一日,定能保子奉安然无恙。”他顿了顿,又刻意道:“这一次,我是为了夫人。” 此时此刻,聂沛潇说出的这一句话,的确是为了出岫,也是真心实意想保住沈予。但他却实实在在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会一语成谶,要他践行此诺。 世事诡谲,没有人能预料到最后的结局,而这也是命运的奇妙之处。当然,这是后话。 听到聂沛潇主动提出要保下沈予,出岫无奈地叹了口气:“殿下这是何必,妾身记得曾说过,沈予的事不劳您费心了。” “我也曾对夫人说过,请夫人给我一个机会。夫人不也是没听进去吗?”聂沛潇远目望向水面,任由徐徐清风吹起衣摆:“个人有个人的痴法,个人也有个人的执着。我为夫人立下这保证,并不是要夫人欠我人情,亦或回报什么。我只是希望夫人能正视我的心意……” “殿下又是何苦……”出岫只得再拒:“世间女儿百媚千娇,擅琴者亦不在少数,我一个寡妇实在不值得……” “但我偏偏遇上了夫人。”聂沛潇苦涩一叹:“为何别的女子弹琴没能打动我,偏偏让我听见了夫人的琴声?为何我没三番两次遇见别的女子,偏偏与夫人不期重逢?这都是缘分使然。” “那也是有缘无分。”出岫再叹:“殿下既然将妾身当做知音,也该明白知音者,不能强求。” “正是因为知音难求,才更难得。”聂沛潇连忙剖白:“我没有强求,我是希望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他垂目看着左手背上的浅淡疤痕,再一次为那夜的唐突而致歉:“我知道我从前对夫人……多有得罪,但我是真的急了,若不让你知道,我这辈子都要相思无疾而终了。那滋味儿,并不好受。” 他想忘掉的,这段时间也一直在为此努力,但每每想要忘记,后果却是相思更深一分,更煎熬一分。若是没有这缘分,上天为何要让他遇见她?几年前的晗初、几年后的出岫夫人,兜兜转转只有她。 聂沛潇自问曾经交出的那颗心如此真诚,但换来的是次次被忽略;他的执著凝固在每次见到她的那一刻,对方却总是冷言冷语地拒绝。 喜欢谁与身份无关。爱上一个寡妇,他若能控制,也早就死心了。他只恨对方不明白…… 日渐高,光热渐晒,出岫微微眯起清眸举目眺望,这山清水秀中便尽是云辞的身影,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情,事隔经年还如此清晰。 曾有人爱她至此,曾有人令她深爱至此,此生无憾。 想到云辞,出岫眼底隐隐有些泪意,湖风吹过又立刻消失无踪:“若是殿下每次约见妾身,都要说起这个话题,那妾身只好对殿下避而不见了……烦请殿下让船家回航罢。” 她还是在逃避他,聂沛潇骨节分明的手倏然一紧,死死握着手中玉箫,不敢继续表白下去,只怕再引起出岫的反感。他迎风而立,应声回道:“好,回航。不过这船行得远了,只怕还要一个时辰才能返回京州城。” “无妨。”出岫垂眸。聂沛潇只得示意冯飞传令下去,将这座异常华美多彩的云舟调头。 “夫人既然不愿抚琴,不如听我独奏一曲如何?此次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这句话聂沛潇有所隐瞒,其实他早已打定主意,等到今冬七哥慕王登基,他便请求七哥将他的封邑指到房州。 至多明年,他就能去房州找她,从此长住烟岚城,也有足够的时间去追求她。因此,这一次的见面他并不苛求,出岫能答应来翠湖见他,实在是意外之喜。 聂沛潇想起自己从前曾放出豪言壮语,说是这天下女子难以入眼,当时又怎会想到,有朝一日他竟会深深沉湎在情爱之中,为一个求而不得的女子卑微着,煎熬着。 情不重不生娑婆。红尘之中偏偏有几多执迷不悟之人,生生世世受情爱的轮回之苦。终于,他也堕入其中,难以解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1章 红尘自有痴情者(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京州城内秋意渐浓,城外翠湖之上仍旧风光无限。鎏金溢彩的华美云舟缓缓慢下速度,受聂沛潇之命准备掉头返航。船行到的这一处风景奇秀,两岸丛林密布,不知是什么树种竟能在这个季节保持青翠,蜿蜒起伏映得湖面碧色清澈。 翠湖之名,倒也不是虚传。若非聂沛潇的执意表白,出岫其实很愿意多在此地逗留片刻,再看一看这美景,再赏一赏这风光。 适时的一阵沉默,聂沛潇方才提出要吹奏一曲。他修长的手指起起落落,箫声和着清风湖水轻缓响起,音色低吟徘徊,声声缠绵叹咏,是一曲自古流传下来的求爱之曲《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不得不说,聂沛潇很会选曲子。这首《关雎》不仅脍炙人口,而且恰好是讲男子追求女子的情形,诗中还提到“琴瑟友之”、“锺鼓乐之”,便如此刻他正在做的事一样,吹箫一曲。 彼此都是深谙乐理之人,出岫又怎会不知其意?不动声色听到一半,恰逢船身猛转调头,出岫脚下站立不稳一个趔趄,险些跌入聂沛潇怀中。后者连忙伸手相扶,箫声便就此戛然而止。 出岫微凉的柔荑贴着聂沛潇温热的手掌,面上霎时烧灼起来。她闻着他身上的龙涎香气,立刻后退两步隔开距离,双手顺势扶上雕栏,勉强一笑:“无碍,多谢殿下。” 这一个小小的插曲打断了聂沛潇的箫声,他也再无心吹奏,又向侍卫问了情况,得知方才险些撞上一块礁石,船家才会亟亟掉头转向。 自此,两人又再次沉默起来,最后,出岫索性离开船头,在竹影的护卫下四处走动,才避免了这份尴尬。 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这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出岫刻意避过聂沛潇,竟然真的返航一路也没再见到他。眼看翠湖上那座白玉拱桥重现眼底,京州城也隐隐在即,出岫才重新拐回船头,不想聂沛潇还在此处凭风远眺。 “敝府庶务众多,妾身明日便会返程,在此先向殿下告辞了。”出岫音色徐徐,不带半分感情。 方才聂沛潇吹奏的一首《关雎》被忽略,又被出岫晾了一阵,直到船该停了才见她回来。好不容易等到她主动说句话,竟还是一句告辞之语。纵然聂沛潇脾气再好,此刻也有些克制不住了,更何况他天潢贵胄自小顺遂,哪里有人敢如此忤逆于他,爱理不理。 聂沛潇脸色隐忍克制,似伤似怒,胸前起伏半晌,终是忍不住问出岫:“你究竟为何不愿?真是因为云氏当家主母的身份?还是你心里有了人?”只有这两个原因,才能令一个女人对情爱如此决绝。 听闻此言,出岫却是垂眸浅笑,对眼前这人的痛楚怒殇装做不见,回道:“先夫在妾身心里,无可替代。” “无可替代?为何?”聂沛潇更为不解:“就因为离信侯惊才绝艳,举世无双?还是因为他将你带回烟岚城,教你读书识字?可他后来是怎么对你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长得像夏嫣然。你为他滑胎伤情、独守云氏……这么多年难道还没想明白?倘若他不死,你绝不可能成为离信侯夫人!他只当你是个传宗接代的工具而已!” “住口!”出岫双眸霎时涌出泪意,任是湖风无情,这一次也吹不散她眼底湿意。外人不知云辞为她做过什么,她也自问从来不需解释,但听闻聂沛潇对云辞如此蔑视诋毁,她没办法无动于衷。 若不是对方贵为郡王,若不是云舟上人多口杂,若不是她还残留有最后一丝理智,她早已挥手上去给聂沛潇一巴掌了!出岫被泪意模糊双眸,心中盈满愤怒与自责:“逝者已矣,妾身绝不容许有人诋毁先夫。还请殿下留些口德!” 话音落下,云舟已徐徐靠岸,出岫的身子惯性向前倾斜,胸前也感到一阵难受,痛得难受。 聂沛潇见她忽而变了脸色,心中顿急:“是我失言,你怎么了?”说着已作势上前想要扶她一把。 出岫向后闪身,避过聂沛潇递过来的手,面上一片冷漠。她抬手抚着心口位置,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再无泪光:“似殿下这般风流之人,永不会明白先夫所做的一切,永不!” 最后两个字,出岫说得决绝而愤怒,甩袖抬步欲往岸上走,聂沛潇却一把拽住她的衣袖,大庭广众之下将她扯进怀中。 “我是风流之人?我若风流,何须对你念念不忘卑微祈求,让你践踏至此!”他气得双臂颤抖,死死拥住佳人,眼底更是风狂云涌,低头质问。 “殿下自重!”不等出岫挣扎,竹影已上前一步沉声喝止,几欲动手。 聂沛潇神思一松,出岫已使劲挣脱开他的怀抱,大口喘气羞愤交织,心中恼得压抑憋闷。 聂沛潇不风流?他才是最最风流的!若不风流,何以十六七岁就流连青楼?若不风流,何以去趟烟岚城还带着侍妾?若不风流,何以屡屡对她动手动脚,言行孟浪? 一年前,那侍妾的容貌在此刻变得异常清晰起来,出岫冷冷一笑,脱口反驳聂沛潇:“您是灵肉分离的支持者,但我不是。抱歉。” 暗香浮动,涌起疏离冷漠。聂沛潇再回神时,伊人已去,徒留决绝背影。 灵肉分离……这四个字如同一把利刃,生生砍在聂沛潇心头之上。他说不清自己是愤怒还是伤痛,只觉得连手中玉箫都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在出岫心里,他竟比不上一个残废!一个死人!这个认知令他再也无法忍受,手臂似被别人控制一般,“扑通”一声已将手中玉箫狠狠抛入翠湖之中。 下一刻,他才清醒过来,自己扔出去的,是出岫送他的箫!一拳狠狠击在云舟的雕栏之上,聂沛潇望着岸上那个渐行渐远的窈窕身影,恼恨非常。 “殿下!”冯飞见聂沛潇左手关节处尽是血迹,忙道:“请您息怒,先传太医。” 聂沛潇垂目看向自己手背,所见之处却不是那血迹伤口,而是被出岫咬过的浅浅疤痕。咬的是他的手,却在他心上留下了深深的辙痕。 聂沛潇双手紧攥成拳,任由手上血迹滴在紫袍玉带之上,化成一片浓重的阴影,不管,不问。 “殿下,您的手……”冯飞忍不住再次提醒。 聂沛潇依然只做未闻,直直看着岸上的出岫,一直见她头也不回地上了车辇,他才猛然回神,对冯飞呵道:“都跳进翠湖里!今日捞不出本王的玉箫,全都泡死在这儿!” 言罢他大步流星迈上堤岸,一旁的侍从早已牵马在此相侯。聂沛潇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一路循着出岫的马车疾驰而去。 此时出岫只觉得心头难受,想起聂沛潇诋毁云辞,又觉得痛楚不堪。坐在马车之中四下无人,她终于敢肆无忌惮地流泪了,多久未曾痛哭一场,上次还是为了沈予罢。 竹影在车辇外骑马相随,也隐隐听到了车内的哭泣。他敛目一沉,觉得出岫独守不易,忽然便涌起一个念头,明知不该说,却还是对车内的女子道:“夫人,倘若主子在世,他定然不愿见到您为他守寡。” 车内的哭泣之声不低反高,也牵扯出了竹影的一腔感慨:“主子临终之时,我一直都守着。当时他已交代过,让小侯爷带您走……” 话到此处,竹影又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今非昔比,以今时今日这种情况,沈予怕是带不走出岫了。先不提聂沛潇如何痴情,就是如今两人的身份,中间还夹着一个大小姐云想容…… 嫂嫂和妹婿有私,难道要置云氏的基业和世人的流言蜚语于不顾吗?竹影哑然,不知该如何再劝。然而便在此时,他身后渐渐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 竹影回身望去,但见聂沛潇一袭紫衣骑于骏马之上,风驰电掣挺拔而来。虽然相隔甚远,但竹影已能感到他身上的肃杀之气,亦或者是,急切之情。 “夫人,诚郡王追来了。”竹影忧心忡忡地朝车内禀道。 出岫改为隐隐啜泣,只从马车内撂出两个字:“挡着。” 未几,聂沛潇的坐骑赶了上来,他勒马缓缓而行,看向马车之内,面沉如水不发一语。 竹影得了出岫的命令,伸手阻拦道:“殿下还有何吩咐?我家夫人方才晕船,身子不适,不便见客了。” 聂沛潇自然知道这是句托词,但也没有多做勉强,对马车内的出岫问道:“是否我遣散府中姬妾,你便信我了?” 车内出岫垂眸止泪,没有回话。 聂沛潇盯着马车侧面的帘帐,再道:“我不是灵肉分离的支持者,从前是未寻到心灵契合之人……还有林珊,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总之我会遣散府中姬妾。” 见车内仍旧没有动静,聂沛潇凝目看向竹影,长叹一声:“好生照看你家夫人。”语毕,策马绝尘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2章 碧落黄泉不负卿(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从翠湖赴宴的第二天,出岫动身返回烟岚城。这一次来京州,她没有去见云羡,毕竟他是云慕歌的同胞兄长,如今妹子枉死,且还是在各路人马的明逼暗迫下,出岫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云羡。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路上又是一月光景,待回到烟岚城,恰好是十月初一。此时,慕王所赐下的四座牌坊,工期也已到了尾声。 进入烟岚城的南城门内,一眼便望见宽阔街道上耸立着四座巍峨的牌坊,用“巍峨”二字形容当真不为过,其高其阔其华丽,放眼南北两国,当是世所第一。 汉白玉的高门石柱,通体透泽、白璧抱玉,四座牌坊的样式不尽相同,虽形态各异但又极为统一,只差金漆赐字尚未拓印。每座牌坊的白玉高柱上雕琢着形态各异的鸟儿,竟是没有一只重样。百鸟图,象征吉祥如意。 出岫特意命马车在四座牌坊之前停驻片刻,她撩开车帘远远仰望,那汉白玉的材质在熔金阳光下闪着异常透明的光辉,起伏雕刻的纹理折射出一道道光线,令牌坊迤逦出飘渺光泽,犹如登临仙境的一道道天门。 工匠们此时正在进行着最后一道工序——将慕王聂沛涵的亲笔题字往牌楣上拓印。出岫抵着刺目的阳光抬首仰望,她不知那些工匠是如何攀爬到牌楣之上,有一种悬浮于半空之中的轻巧,但也有种伫倚危楼的险境之感。 忠义、诚信、善施、贞节,四座牌坊八个大字,是云氏全部荣耀的体现。出岫恍然想起,自己已经二十一岁了,这个年纪上便能得到一座贞节牌坊,倒也当真是慕王的抬举了。 放下车帘,马车重新辘辘而行,从四座牌坊底下逐一穿过。出岫坐在车中,尚能听到周围隐隐传进来的赞叹声,大抵是惊叹于牌坊的华丽,还有云氏的威名。 出岫知道,她所等待已久的荣耀,将随着慕王的登基渐渐临近…… ? ***** 十一月初一,四座牌坊正式竣工。当日,从京州城里传下旨意,摄政王聂沛涵册封出岫为“一等护国夫人”,再赐良田千顷、珠玉无数。趁着这道旨意,陆陆续续往烟岚城里运送的,却是一箱箱的金条,正是当年摄政王向云氏举借的四成资产。 原来,在修建牌坊时,慕王已将金条混在汉白玉的石料里运了过来,一直藏在临城的几个仓库里,派重兵把守着。房州是慕王自己的封邑,藏匿无数金条元宝倒也并非难事,只等这四座牌坊一竣工,便大大方方运进烟岚城。 出岫没有过问慕王是哪里来的银钱,但也听说他找到了大熙王朝留下的宝藏。数百年来人人争抢的龙脉宝藏,无数人为之疯狂丧命都没有找到,最终却让慕王给找到了。也许这便是天定的帝王之才。 天意,无人可抗。 ? 随着这四座牌坊的竣工,以及南熙摄政王的一道道旨意和赏赐,出岫之名也再次传遍南北两国。但这一次传言的内容,并非说她不择手段、牝鸡司晨、不善庶务;而是说她高瞻远瞩、审视夺度、眼光精准、巾帼不让须眉。 当年云氏为何要放弃北熙产业,又为何要接连关闭钱庄银号,如今都得到了最好的解释——出岫夫人耗费巨资支持慕王登基,而且,她成功了。 “云”这个姓氏,经过数百年的经营,一直保持着威严、富贵与荣耀,是大熙王朝开国以来最最传奇的一个世家。多少人都眼红,等着看云氏在南北分裂之后的没落,等着看云氏如何做出选择。 然而,云氏在出岫手中,度过了最最艰难的时刻,在南北分裂的动荡之中做了最正确的选择。北熙亡、北宣起、臣暄死、聂沛涵摄政……一切的一切都已表明,九州统一必将在聂沛涵手中完成。 出岫夫人,带领云氏族人缔造出了新的辉煌。云氏,即将成为历经两大王朝的盛世豪门。这等荣耀,这等传奇,说是“空前绝后”也不为过。 ? 自此,在世人眼中,离信侯府一改从前的孤高威严形象,成了炙手可热的富贵宝地。从前有的没的什么人,都巴望着想要结交出岫夫人,甚至连新上任的管家云逢都成了被巴结的对象,一时间,离信侯府往来拜访络绎不绝。 “如今云管家谢客谢得不耐烦了,还得让竹影帮他来拣帖子。”淡心笑着陈述事实,又评价道:“从这点上来看,云逢不如他叔叔,若是从前的管家忠叔,光凭一把胡子和阅历,便能将那些三三两两的人打发走了。” “云忠从前是老侯爷的伴读,又做了几十年的管家,对这些事情自然手到擒来。云逢毕竟年轻,又是新上任,分身乏术应酬不妥也不能怪他。”出岫开口替云逢说话。 淡心闻言撇嘴:“也挺难为云逢,我记得几年前见他时,他连账本都会拿错,还得央求着夫人和我替他保密……如今一转眼,他也成为云府的管家了。” 是啊,出岫也想起自己头一次见到云逢的场景,当时他不仅拿错账本,而且面对自己和淡心时还会脸红……一晃经年,他也是左右逢源的应酬老手了。 “你怎么忽然针对起云逢来了?怎么?他不当云府管家,难不成还让你去当?”出岫笑着端起茶盏,轻轻啜饮一口。 “我哪是针对他?”淡心连忙辩解,可言语中还是隐隐带着不忿:“哼!从前都是他来巴结我,如今他做了管家,反倒比我这个大丫鬟厉害了。” “即便他做了管家,也不敢惹你淡心大小姐。”出岫只觉得好笑,淡心虽然二十有二,但这俏皮的样子丝毫未改,反而更胜从前。 两人正说着,却见竹影抱着一摞厚厚的拜帖进了屋子,无比苦闷地道:“夫人,我还是老老实实当个护卫罢,这场面应酬之事,我实在做不来。单单是挑拣这些拜帖,哪些人该见、哪些人该拒、各家安排到什么日子……我真是看得眼花缭乱,头痛得厉害。” 听闻此言,淡心“咯咯”地笑起来,最后甚至捂着肚子戏谑他道:“你啊你,真是不争气!当年主子还想培养你接替忠叔做管家,你自己倒好,做个护卫不求上进!如今连挑拣帖子都干不了。” 淡心从前爱慕竹影,如今仿佛是真的释怀了,挑起他的刺儿来伶牙俐齿,逼得对方没有还口之力。 竹影也任由淡心劈头盖脸一通调侃,只无奈地低头叹气。 出岫见状亦是掩面而笑,笑了半晌才对竹影道:“你将帖子放下罢,我自己看。” 竹影等得正是这一句话,他如释重负一般,连忙将一摞拜帖放下,又匆匆告退而去。 出岫轻轻叹气,对淡心命道:“我眼睛累,你念给我听,只念帖子上各家的名字即可。” 淡心得令,执起一摞拜帖开始念道:“曲州叶今涛……” 叶今涛?这不是慕歌的夫君吗?出岫想起慕王曾说过他有“娈童之癖”,心中一阵恶心,道:“这帖子暂且放着。” 淡心便执起第二张拜帖继续念着:“礼部尚书……” “只要是南熙朝内要员,一概回绝不见。”出岫听了这官职,立即打断说道。她认为,如今正是慕王登基的关键时刻,这个多事之秋,宁肯不见人,也绝不能多惹是非。 “好罢!奴婢明白了。”淡心点头,又在拜帖里挑挑拣拣了半晌,将南北朝中要员一一略去,最后剩下的多是王侯世家、还有几家巨贾。 忽然,淡心“咦”了一声,执起其中一张拜帖笑道:“扯坏您衣袖的赫连大人也来了。” 出岫端着茶盏的手忽然一滞,凝声问道:“你说谁?” “就是前年底您去京州时,路上扯坏您袖子的赫连大人啊。这姓氏特殊,奴婢一直记得。”淡心再次笑道:“他当初看您看得眼睛都直了呢!” 淡心不知出岫从前与赫连齐的瓜葛,说罢又埋头读着拜帖上的字:“刑部侍郎赫连齐携妻明璎特来拜访……” “将帖子拿来让我瞧瞧。”出岫搁下茶盏,接过淡心手中的帖子细看。笔迹工整铿锵,与她记忆之中不谋而合,应是赫连齐亲笔所书。 出岫顺手将帖子撂在案上,再对淡心道:“你去告诉云逢,以后但凡是赫连氏或者明氏的拜帖,一律不收,当场退还。” 话音刚落,屋外正好响起云逢的禀报声:“夫人,我有要事求见。” “进来罢。”出岫望向门外,但见云逢恭敬进屋,怀中还抱着两张烫金红贴和……一摞账本? 烫金红贴不用多说,自然又是哪家送来的拜帖。但这账本是…… 出岫算算日子,对云逢道:“如今还不到月末对账的时候。” “的确不到。”云逢没有抬头去看出岫,仿佛是故意低着头,也让出岫瞧出了他的拘束和克制。 自从云逢上任至今,掐头去尾也快一年了,但他总是这副样子。出岫释然地一笑:“云管家每次来见我,都是如临大敌。” 云逢惭愧地低下头去,显然是对往日的痴心难以释怀:“从前是我对夫人无礼了。” “你若不说,我都要忘了。”出岫轻笑,很自然地转移话题问道:“你拿着账本来做什么?” 云逢闻言立刻正色,暂时抛去方才的拘束,回话:“我近日整理账目才发现,有一本帐是单独列支的,近几年都没有签字印鉴,最后一次审阅是在五年前,当时是侯爷盖的戳、签的字。” 云辞在五年前盖的戳、签的字?出岫接过那些账簿搁在腿上:“也许是账目已经清算过了,不需要再审了。” 岂料云逢摇了摇头:“恰恰相反,这是一套出帐,一直由我叔叔亲自保管,每一笔借出的银钱都记得清清楚楚,借债人是……明氏嫡长子明璋。” 云逢顿了顿,终于抬目看向出岫:“六年之内利滚利,他欠下的数目是……黄金五千万两。”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3章 碧落黄泉不负卿(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黄金五千万两!”云逢这话一出口,出岫与淡心同时惊呼出声。 这个数目实在非同小可,饶是天下第一巨贾、云氏当家主母,出岫也无法小觑。 南熙向来比北熙富庶,一整年的赋税才不足一千万两黄金,而明氏的嫡长子竟能在六年内欠下五千万两黄金的巨债!也就是说,他欠了南熙举国上下六年的赋税! 再者,云氏阖族不吃不喝,一年积攒下来的财富也不过五百万两黄金,又哪里能让明璋欠下辛苦十年的家底?即便他曾经是南熙皇后的亲侄儿、右相明程的嫡长子,以云辞的为人,也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借给他这笔巨款。 出岫忍不住低头翻看起账本来,想要印证云逢说的话。这三本账簿的确是从六年前开始算的,头一年也的确是云辞经手,那印鉴、那签字尽数出自云辞本人,出岫自认绝不可能看错。 她细细翻看三本账簿,发现最初开始,这笔账只有两千万两黄金,可之后的五年里,明璋还一直不停地借债,再加上利息,竟然当真欠下足足五千万两黄金了! 出岫越看越觉得诧异,即便初开始这笔借款是云辞首肯的,但云辞死后,管家云忠为何还要继续借债给明璋?而且还捂得严严实实不让人知道。这一次若非云忠病逝得猝然,只怕云逢也不会翻出这笔账目来。 最最奇怪的是,这么大笔数额的黄金从云氏流出,竟然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出岫不晓得太夫人是否知道这事,但她当家数年,委实不知这笔债务的存在。 尤其,借债人还是明璋,而这个姓氏实在太过敏感…… 出岫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今年春上沈予主审明氏案件时,京州城里曾有个谣言,说是明程的嫡长子好赌成性,欠下了巨额债资,数目之大及得上南熙举国七年赋税…… 当时出岫听到这个传言,也只是一笑了之。她认为,明璋好赌也许是真,欠下巨额债资也不会是假,但数额绝无可能是南熙七年的赋税。 可眼下看着手上这笔巨债账目,足以抵得上全国六年赋税,若还有些零散的小钱算上,只怕明璋欠下的债务,当真是七年赋税呢!原来传言是真…… 出岫知道,管家云忠绝不可能是徇私之人,也没有胆子和能力背着云氏借出这么多钱,更何况最开始这笔债务还是云辞经手的。出岫隐隐觉得这事大有蹊跷,脑中似闪过什么念头,却又抓不住,亦或者说,她不敢相信。 出岫慎重斟酌片刻,当机立断对云逢道:“这账本我留下,你只当不知道这件事,在太夫人面前也不要提起一个字。” 云逢点头,若不是他整理叔叔的遗物,也不会翻出这三本账簿。原本以为是陈年旧账才会藏得严严实实,岂料……这么大的数额,他实在不敢怠慢,即便要让叔叔云忠身后遭到质疑,他也绝不敢隐瞒下去。 云逢敛了神色,郑重回道:“夫人放心,这事我绝不会说出去半个字。” 出岫点头,又看向淡心,未等再出言提醒,对方已自行保证:“夫人放心,奴婢平时虽然心直口快,但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也算心里有数。” 眼前这两个都是可靠之人,出岫暂且放下心来,再道:“你们两个先下去,替我将竹影唤进来。” 淡心与云逢情知兹事体大,也不敢多话,互相对看一眼行礼告退,又将竹影唤了进来。 看着竹影一副坦荡的神色,出岫忽然沉默了。竹影跟在云辞身边多年,若要说这世上谁是云辞最信任的心腹,想必非他莫属。但这事竹影知道吗?又知道多少?为何这么多年都不提一句? 云辞一个腿脚不便之人,去哪儿都会带着竹影,这么大的数额,少不得要在各地往来、进进出出好几趟,又怎能瞒过竹影? 想到此处,出岫才缓缓抬眸看向他,先是问道:“竹影,这些年来我待你如何?” 竹影一怔,继而如实回道:“夫人待我极为照顾。” 出岫捏了捏手上的账簿,再问:“那你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她这句话问得极为郑重,甚至可以说是严厉,双眸一动不动盯着竹影,不愿放过他一丝表情。 如愿的,她看到竹影低下了头,蹙眉回道:“我自己的私事,绝无一分瞒着您,但府里有些事的确没让您知道。”他顿了顿,又道:“是主子生前吩咐的。” “啪”一声,出岫将腿上的三本账簿撂在桌案上,单手指着道:“那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又是谁让你瞒着我的?也是侯爷吗?” 竹影不明就里,站着没动,出岫凝声提醒他:“明氏嫡长子明璋曾向云氏大举借债?而且当年是经过侯爷同意的,这事你知道多少?” 果然,竹影闻言脸色一凝,眉头紧锁沉吟良久。出岫见他不说话,知他定然清楚其中内情,不禁再问:“这么大笔债务,你为何从来不说?你知不知道这些年利滚利,明璋欠了我云氏多少钱?!” 两句质问出口,竹影仍未回话。出岫这才恼了:“当年侯爷为何同意借给他钱?”她知道云辞绝不是冲动之人,也绝不会因为强权或者别的条件,冒着云氏资金周转不灵的风险,将钱借出去。 “夫人真想知道?”问了半晌,竹影只说了这一句话。 出岫凝眸看他,无言默认。头一次,她在竹影面上看到了似哀伤、似感慨、似动容的神色,若非今日亲眼所见,她绝对想不到,平日不苟言笑的竹影,会有如此脆弱的时刻。 她静静等着,等着竹影调节情绪对她如实道来,她也隐隐预感到,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故事。 “这钱不是云氏借给明璋的……其实明璋之所以欠下巨额赌债,是主子下的一个套。”竹影不知该从何说起,唯有就事论事。 “这话怎讲?”出岫不解了,云辞为何要给明璋设下这圈套? 竹影默叹,回道:“主子听闻明相膝下有两子一女,二子明璀玩物丧志,不足为惧;幺女明璎骄纵善妒,目无寸光;唯有一个长子明璋文韬武略,但嗜赌成性……主子想要扳倒明氏,奈何右相明程是只老狐狸,主子唯有从他这名嫡长子入手……” 云辞想要扳倒明氏?为何?出岫心中想着,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六年前。”竹影不再隐瞒:“就在您刚来烟岚城时,主子将您送去屈神医府上暂住,那几个月里,他除了忙着承袭爵位之外,便是在筹谋此事。” 六年前,在自己随云辞来到烟岚城之后……出岫脑中一闪而过一个念头,如此难以置信,她甚至不敢再去深想,只怕会是自己自作多情。然而这个时间卡得实在太过巧合,由不得她不去多想。 “夫人不必猜了,当时我也问过主子他为何这么做。当时主子只说了一句话——‘算是为了出岫,但也不全是为了她’。”竹影至此难掩黯然,如实道:“早在追虹苑时,主子已猜出了您的身份,还特意派我去查实。正因为他知道您是晗初,才会下决心带您回来……当他出手对付明氏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是真真对您上心了!” “啪啦啦”一阵脆响传来,出岫一时不慎,衣袖将案上的茶盏带倒在地。那瓷片碎裂的声音骤然清晰,仿佛是出岫的一颗心,跌成碎片,碎无可碎。 她几乎是抚着自己的心口,平复半晌、克制半晌,才敢开口相问,那语调竟是不自觉地哽咽,那声音也是不自觉地颤抖:“这事……慕王可知道?” “知道。”竹影点头:“所以主子当时才说,他不全是为了您……其实慕王早就存了心思要对付明氏,但一直苦无机会。从前明氏对咱们也一直很客气,慕王主动找上门几次,想要和主子联手打击明氏,主子都一口拒绝了……但自从明璀去追虹苑闹着要抓您,主子在把您带回来之后,便主动去找慕王合作。” 话到此处,竹影终于将此中内情如实道来:“主子为了设这个套,将京州城里最大的几个赌坊都盘了下来,他在幕后坐镇,这事也办得很隐蔽。当时是慕王找了几个老千骗明璋下大注,最后他输得多了,主子便顺理成章诱他签下高利贷……” “后来,慕王找了很多人去逼债,主子在幕后撺掇明璋再去赌钱,有时让他赢,有时让他输,就这么设计了大半年,明璋已输遍整个京州城,向咱们云氏的钱庄借了两千万两黄金……”竹影话到此处,已是哽咽得厉害:“当时这事是忠叔亲自去办的,这么多年明璋一直在赌,也没有钱庄愿意借钱给他,唯有云氏……” 竹影眼底隐泛泪光,发现出岫亦是垂泪不止。他颤抖着再也说不出话来,死死咬牙半晌,才忍着泪意道:“今年明程被斩时,有一条罪状便是‘私自挪用国库’……您以为明程为何要这么做?自然是为了赌债……这其间慕王也做了不少手脚,才会逼得明家挪用国库……” 挪用国库……那沈予必定也知道内情了,这么大的事,他是审理明氏的主官,又怎会不知?原来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出岫紧紧掩口,眼泪簌簌而落,只怕会在竹影面前失态。 “主子深谋远虑,会同慕王布局整整六年,如今才能逼得明氏倒台。这其中固然是慕王得利最多,但主子若不是为了您,他绝不会去蹚这趟浑水……” 话已至此,平素刚毅寡言的竹影,此刻也说不下去了,唯有痛哭不止。他的主子云辞,在死去五年之后,终于为挚爱的女子出了气,报了仇,除了患。主子默默背负了全部,为心上人铺好前路,却独独瞒着她一个人! 他早就死了,死了五年,只怕尸骨都已经寒透。英年早逝的离信侯,惊才绝艳的离信侯,丝丝入扣算准了一切,却唯独没有料到——不是他陪她到最后。 他算准了这开头,却算不到这结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4章 碧落黄泉不负卿(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再后来竹影又说了些什么,出岫已经全都听不进去了。她只记得自己脑中一片空白,听到最后摆手让竹影出去。继而,她强撑着站起身来,却是一步也迈不开,头脑一昏摔倒在地,恰恰跌在那碎裂成片的茶盏上。 掌心、膝盖,都被划破了,肌肤里不知嵌入了多少碎瓷片,鲜血汨汨地流着,出岫却感受不到疼痛,一点儿也不,仿佛是对一切发肤之痛都已麻木。 唯有一颗四分五裂的心在微弱地跳动着,提醒着她,她这个人还活着,还在这世上苟延残喘,而换来她这条贱命的代价,是云辞付出了宝贵的生命。 忽然间,出岫欲哭无泪了。她垂目看着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眼底伤得好像也要淌出血来,落不下一滴眼泪。 云辞,她的夫君,便如这满地的碎瓷片一般,再也拼凑不成一个鲜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他为她做到了一切,教她写字,给她新生,替她遮风挡雨,为她付出生命……他早已死去,又在死去五年之后为她报复了明氏,千百倍地赎回她曾经受过的痛。 那白衣飘渺的男子,那恍如谪仙的天人之姿,原本高高在上执掌着云氏,却为她落入凡间沾了一手尘埃。离信侯的显赫身份赋予了云辞全部,也夺走了他的全部,甚至连一副强健的体魄都不曾让他真正拥有过。 出岫知道,在云辞二十一年的短暂生命里,他从没为自己考虑过,由生到死,由热闹到孤独,全部是为了云氏、为了责任、为了大义……最终是为了她,走完了短暂的一生。 可笑的是,直到云辞死去,她竟不知他曾经为自己做过些什么。云辞带着满腔的爱意离世,而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是她满腔的怨恨和决绝的话语。 多想与他畅谈一次,多想倾诉悔恨与思念,多想祈求他的原谅,多想去听听他的心声……但这一生她做不到了,阴阳两隔,就此错过。 “倘若本王没估量错,赫连齐夫妇很快便会找上门了。” “说来话长……有时本王不得不佩服离信侯的深谋远虑。” “佛曰,不可说。” 此刻,她终于醒悟到了慕王那番话的深意,却是明白得太迟太迟。倘若早知真实的内情如此令人心碎,她宁肯从不知情,从没听过…… 时至今日,出岫终于肯承认,她口口声声说爱着的那个人,她从来不知他到底想过什么。印象中的云辞,从不哀叹,从不抱怨,从不流露疲倦退却,他犹如神祗一般无惧无畏、无所不能,掌控着云氏的起起落落,也掌控着她的悲欢离合。 云辞本不该如此英年早逝,他本该有一番大的作为,他本该叱咤乱世名垂千古,可最后,他在最为繁华显赫的时光里骤然离世。如同天际最闪耀的那颗明星,曾照亮无尽夜空,终究黯然陨落…… 红尘无声泪已干,蜡炬成灰恨无尽。冰冷的地砖紧紧贴着出岫的肌肤,锋利的瓷片死死嵌进她的伤口,但她如同没有了灵魂,徐徐从地上站起来,踉跄地想要朝屋子外头走去。 这一刻,没有云氏主母,没有出岫夫人,她只是一个痛失挚爱的女子,被掏去了心神,摄走了魂魄。 屋门外,月华满地灯影错落,明明灭灭阑珊意尽,原来天色已黯淡至此。晴冬的这个夜晚所发生的一切,她永无可能忘记,印象之深之刻骨,堪比她与云辞的初遇之夜。 犹记得,六年半前的仲夏夜晚,她怀抱琴具沿着次第明灭的星稀月朗,第一次在追虹苑里遇见那一袭白衣。目光所及之处,风清霁月交接于潋滟湖光,云辞的身影在光与影的辉映下直入眼底,飘渺出尘似没有尽头的天边深云。 只一眼,前缘已定。再一眼,弥足深陷。最后一眼,爱恨两茫茫。 而如今,上穷碧落下黄泉,肝肠寸断不复相见。 额头似被火灼烧一般,心中撕裂一般的痛楚逐渐蔓延至全身,脑海中云辞的清淡面容倏然再现,远比她无数次梦到的更为清晰真实。出岫大悲,而后大喜,强忍着周身弥漫的痛楚,只想随云辞而去永不再分离。但终究,心头一悸,昏了过去…… ***** 自那日之后,出岫便病了,重病一场,每日昏昏沉沉没有清醒的时候。这病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病了数日连吃食都咽不下去,每日只能靠流食来维系性命。多少大夫都来看过,统统都说出岫夫人是忧思过度、操劳伤神,却没有一人能说出这病情的所以然来。 如此足足病了半个月,就连腊月初一摄政王聂沛涵的登基典仪都错过了,遑论那些排着队送上拜帖的访客们。 这件事终于惊动了身在京州的诚郡王聂沛潇,他再也顾不得从前出岫说过的那些狠心话,急匆匆请旨赶来烟岚城。 新帝聂沛涵见最亲厚的弟弟如此执着,甚至不惜苦苦请求,只得遂了他的意愿,索性顺势连下五道旨意: 其一,翌年起,改元“天授”,大赦天下,自此聂沛涵世称“天授帝”; 其二,尊其父聂竞择为太上皇,尊养母贵妃叶莹菲为皇太后; 其三,册立左相庄钦之女、原慕王妃庄萧然为皇后,统御六宫、执掌凤印; 其四,晋封九弟诚郡王聂沛潇为“诚亲王”,赐封邑房州; 其五,追封故去的四哥福王聂沛瀛为“福寿王”,从旁支中寻得子嗣过继其膝下,承袭王位及香火。 这其中第一道旨意与第五道旨意合在一起,算是间接成全了沈予。因为文昌侯府便在这“大赦天下”的名单之内,何况当年被逼造反的福王也被正了名,追了封。 世人纷纷赞颂天授皇帝文武双全、刚柔并济,与此同时,也有人见风使舵,见沈予拜入诚王聂沛潇麾下,意识到这位威远将军将受重用,便上书奏本请求为他擢升品阶、单独建府。天授帝按下奏本斟酌两日,最终驳回了为沈予擢升品阶的要求,但是赐还了原来的文昌侯府给他作为将军官邸。 因此,威远将军沈予从曲州前往京州接旨谢恩,新帝特别恩准他留在京州过年,待过了正月十五再返回曲州驻守。其间曾有人问起,将军夫人云想容是否需要随军安置,被沈予一口回绝。 而这一切的一切,出岫都毫不知情。她远在烟岚城缠绵病榻,如同花儿一般迅速枯萎凋零,在短短一月之内消瘦憔悴,甚至奄奄一息。太夫人请来神医屈方亲自照料出岫的病情,但他也是束手无策,最后只说了一句话:“出岫夫人是生无可恋,自己不愿醒来。” 聂沛潇连晋封亲王的仪式都没有参加,带着御医赶来云府为其诊治,当世几位名医会诊之后皆是摇头慨叹,言及倘若出岫再这么下去,熬不过明年开春。 谢太夫人每日亲自过来探视,少了云氏当家主母,世子云承也因此变得异常早熟,才十四岁便开始帮助祖母处理庶务。 云府起势至今数百年,从没有哪一个腊月过得如此惨淡。门庭清冷谢绝外客,府中下人们也无心置办年货。 最后,还是竹影对谢太夫人道:“设法请沈将军回来一趟罢,他懂医术,夫人如今在鬼门关上,大约也只有他才能救回来夫人的性命。” 沈将军,云氏的姑爷,曾经的沈小侯爷,如今的威远将军沈予。 “沈予如今有重兵在身,又接了旨意留在京州过年,无诏不能出京。他若擅自离京,近年来的辛苦经营便将毁于一旦。”太夫人对竹影叹道:“这事需要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只怕夫人没时间等了。”竹影急切而又自责:“都怪我,不该将主子设计明氏的事儿告诉夫人……否则她也不会心神俱损,生无可恋。” “再生无可恋,难道还能比得上辞儿刚死的时候?”太夫人难掩伤心:“出岫太让我失望了,如今云府的声望即将翻新,她竟不愿看到天授皇帝统一南北,云府更迭两朝不衰……” “主子对夫人情深意重,夫人对主子深情不渝……大约她是看云氏已度过危机,觉得心愿已了,才不想再醒过来。”竹影对着出岫的寝闺黯然叹息,自责的同时,也为这对生死相隔的苦命鸳鸯而遗恨。 “五年了,难道还要让我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太夫人向来坚毅精明的面容之上难抵哀痛,也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发现,她已将出岫看得很重很重,胜似至亲。 然而只一瞬间,她又已恢复如常,再次变作了杀伐决断的谢太夫人,对竹影命道:“给我磨墨,我要亲自写信呈送天授皇帝!” “……老身年迈逾大,常自感命不久矣,近年来越发思女心切,每每寝食难安……特请旨庶女云想容及夫沈予返城省亲,以慰安年。万望圣上恩准。”太夫人执起书信瞧了又瞧,最后才封缄起来。她自问一生骄傲好强,何曾用过这等卑微的口气求人?也只是为了出岫罢。 写下这封信的当日,云氏暗卫飞鸽传书,以最快的速度将书信送进了应元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5章 碧落黄泉不负卿(四)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书信呈送入应元宫两日,却迟迟未见回复,这次连聂沛潇都急了,命人速去打听其中内情。 而与此同时,沈予终于得知出岫病重的消息,他见宫中没有动静,再也等不及了,竟在宫里未下旨意之前便擅自离开京州。 十五日不眠不休,沈予在正月初八赶到了烟岚城。未及休息片刻便来到云府,与师傅屈方一同为出岫诊治。这边厢他前脚刚到,那边厢天授帝震怒不已,下旨追缉。 即便是为了治病救人,但沈予到底是有违圣意,这乃是带兵之人的大忌,也难怪会惹怒天颜。然而,这其中究竟出了什么岔子,天授帝为何没有及时看到谢太夫人的书信?经过聂沛潇的一番查探,真相也终于水落石出—— 是叶太后出手干预,私自按下了这封书信。叶太后与谢太夫人作对惯了,见是她的来信便私下挡着拆封来看。叶太后并不知道这封书信和出岫的病情有什么干系,单纯地以为是谢太夫人思女心切。叶太后不想让太夫人遂愿。 因为这个缘由是叶太后理亏,聂沛潇便积极斡旋,又将失误都揽在自己身上,才算暂时平复了他七哥的怒意。毕竟沈予在他麾下,部下有错,他也难逃其责。 再后来,天授帝聂沛涵也得知了真实内情,看在出岫夫人重病的面子上,又有自己最亲厚的弟弟说情,他便松口允了沈予暂时留在烟岚城。 对于沈予擅自离京之罪,他并非不予追究,而是容后处置。 说来倒也奇怪得紧,虽然沈予师承名门医术高明,但他应该敌不过师傅屈方才对。然而多少神医都对出岫的病情束手无策,在沈予接手诊治三日之后,出岫竟渐渐有了起色,至少,她的面容不再是一片惨白。 “你是如何治的?”聂沛潇眼见出岫有好转的迹象,欣慰之余,也忍不住似醋非醋地问道。 沈予双目赤红充满血丝,疲倦神色勉强一笑,未做答复。 此后平平静静又过了三日,忽然有一封紧急军报送至聂沛潇手中——姜地再起叛乱! 姜地是鸾卿的故土,曾经几遭流离动荡。当年还是聂沛潇领军前往一鼓作气,收复了这支诡异而又神秘的民族。因此这一次,姜地再起叛乱,帝王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他九弟聂沛潇。 这封军报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天授皇帝希望聂沛潇能重新领兵平定叛乱。当然,没有直接下旨而是采用军报的形势来暗示,便是帝王给足聂沛潇时间去考虑,告诉他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不必勉强。 “姜地丛林密布、瘴气深重、毒物众多,当年我领兵前去几乎吃了大亏,若不是有熟谙地形和用毒的高手出谋划策,只怕那一仗我不会赢,至少不会赢得那么快。”虽然旗开得胜,但聂沛潇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极为惨痛,他肩上被生生剜去一块血肉,年纪轻轻每到风雨天气便疼痛不已。 贵胄如他,本不必亲自去受这折磨。当年为何执意要去军中历练,跟随七哥上阵杀敌,那缘由聂沛潇已完全想不起来了。也许是他觉得宫中生活一潭死水,想要追寻一些刺激;亦或者是他急于摆脱富贵闲散的头衔,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但总归,他做到了,也从不后悔。可正因他曾亲身经历,才对姜地的危险知之甚深,也知道这一趟他非去不可。聂沛潇捏着军报忧心忡忡,对沈予交代道:“七哥暂时不会降罪于你,你好生留下为出岫诊治。此次我领兵前去平乱,她的情况你务必及时告诉我。” 出岫是生是死、病情是好转还是恶化,他必须要知道。纵然不想在此刻离开,也难免记挂出岫,但平叛姜地他有经验,的确是不二人选。 一面是心上人缠绵病榻,一面是手足兄弟的宏图大业,聂沛潇选择得很艰难。 岂料沈予听了这话,却是沉默良久,回道:“岂有让堂堂亲王亲自领兵平乱的道理,末将如今在您麾下,甘愿担当急先锋。” 聂沛潇闻言惊诧万分:“子奉,你这话的意思是……” “此次末将擅自离京,全仰仗您从中斡旋。圣上震怒不已,末将这罪名早晚要受处置。不若这一次让末将带兵前去平乱,若是能得胜归来,也可以将功折罪。”沈予说得十分平淡泰然,那神情好似只是去游山玩水一般。 然而聂沛潇却意识到他这话的严峻,立刻蹙眉:“不行。出岫这病情需要你,而且姜地太危险……” “末将自己就是医者,自保还是没问题的。”沈予打断聂沛潇的话,目光悠长望向出岫的屋子:“她如今已度过最危险的时候,有我师傅屈神医在此看顾,必当无恙。” “子奉……”聂沛潇踌躇斟酌,再劝道:“你不要冲动。” “不是冲动。”沈予自嘲地笑叹一声,卸下官场上的称谓,剖白道:“我辛苦经营两年,一朝擅自离京,几乎就要前功尽弃。我曾对出岫立下保证,此生若不出人头地,绝不再见她……” 沈予布满血丝的双眼泛起阵阵猩红,疲倦之中又带着戾气,停顿片刻再道:“即便出岫醒了,倘若我失去一切甚至因此下狱,又有什么脸面再见她?难道还要让您和出岫再去面圣求情吗?堂堂男儿,怎能躲在他人庇护之下。” 虽说沈予算是聂沛潇半个“情敌”,但也是自己的好友兼部下,此时此刻,聂沛潇是真的为他担心不已:“姜地凶险万分,这一仗你可有把握?” “没有把握也得有。”沈予看似笑得轻松,疲倦难掩英挺俊颜:“当年收复姜地何其凶险,您十几岁的年纪便能旗开得胜。如今不过是小小叛乱而已,末将已二十有四,难道还灭不了几个姜人?” 听闻此言,聂沛潇更难放心,遂再次劝道:“你若想将功折罪重振门楣,咱们可以再想其他法子,未必非要去姜地平乱……” “错过这机会,也不知要再等多久。殿下放心,这一仗我有把握,只会胜不会败。”沈予收起玩笑,面色渐渐转为冷凝郑重,大有义无反顾之决心:“在此期间,烦请您照顾出岫。” 他揉了揉眉心,勉强撑着精神又道:“如今这话要换做末将来说了,此后出岫病情如何,还请您及时告诉我。” 聂沛潇说不上自己心中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儿,只得无言黯然,没有答话。 “殿下别再犹豫了,这一仗,不是我去便是您去。”沈予干脆地再道,面上是一种浓烈的视死如归、无惧无畏。 聂沛潇抬目仔细打量沈予,赫然发现他这位认识多年的酒肉朋友,说来也算半个手足的嬉笑玩伴,早已不是当年风流放浪的模样了。 时光早已将沈予打磨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在经历过家破人亡、沙场征战……甚至是爱断情伤之后,他已能肩负重任,历经风霜。从沈予擅自离开京州算起,迄今不过二十余日,却是他不眠不休换来的,为了出岫,他几乎要葬送所有努力,甚至是性命。 聂沛潇终于发现,自己对出岫的喜欢是远远不够的,至少比起眼前这人,沈予,他还差得很远。但他既然自请来到房州,便不会轻言放弃。 情场是情场,沙场是沙场,情敌归情敌,朋友归朋友。纵然聂沛潇与沈予在情事上是敌对的,但不可否认,此刻他也要对他高看一眼,为他的真情和勇气由衷地赞叹。 “你要去姜地这事我做不得主,还是请圣上定夺罢。”聂沛潇唯有如此说道,也不知是该送该留。沈予说得对,他若不去,自己便会去。总之,要有一人留下看顾出岫,而另一个要去平定叛乱。若是沈予能把握这次机会,也许真的能将功折罪。 “只要是您上书举荐末将前去平乱,圣上必定会同意。”沈予再看了看出岫的寝闺方向,叹道:“此生若是一败涂地,我宁愿不再见她。” 沈予目光之中的深情与不舍如此强烈,难以掩饰,聂沛潇也忍不住一并看去,幽幽一叹:“她醒来若是知道此事,定会怪我了。” “那就不要告诉她我来过这里。”沈予摇头苦笑:“我曾说过,若不功成名就绝不见她,倘若让她知道我回来,那便是我破誓了。”他顿了顿,又道:“而且这一走,我怕我回不来。” 聂沛潇默然,终是上书他的皇兄天授帝,举荐沈予出兵姜地平复叛乱,借此机会将功折罪。 未几,天授帝应允。聂沛潇与沈予彻夜相商,制定作战方案,并将自己亲临姜地的经验、教训一一传授。 沈予带兵离开的那天,出岫面色忽然红润起来,病情也有了好转的迹象,仿佛是教离人安心出征一般。最后在榻前看了出岫一眼,沈予身着银光铠甲毅然南下,聂沛潇亲自送他出城。 红尘喧嚣,旧梦已去,义无反顾想要赢得身前功名,也不过是为了一个女人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6章 衣带渐宽终不悔(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二月初,万物复苏春暖花开,出岫也仿佛结束了一场冬眠,悠悠转醒。睁开双眸,只觉大梦一场,前尘往事恍如隔世。 “夫人!您终于醒了!”淡心、浅韵、玥菀都在榻前守着,浅韵头一个瞧见出岫睁眼,饶是她平日冷淡,也忍不住惊喜出声。玥菀霎时热泪盈出,喜极而泣道:“我去请义父进来。” 出岫神识仍不大清明,脑中昏昏沉沉朦胧一片。她强撑着想要起身,淡心和浅韵执意将她按下。 “我睡了多久?”出岫迷迷蒙蒙地问,长时间不曾开口说话,从前甜糯的嗓音也有些喑哑。 “足足两个半月。”淡心一阵哽咽:“您这病来势汹汹,险些就……” 原来自己睡了两个半月。出岫缓缓抬起双手,清晰地瞧见何为“骨瘦如柴”,她有些不敢照镜子了,只怕会瞧见一只鬼魅。掌心上的新生肌肤盈白可见,若不仔细去看,也找不到那些细密的疤痕。 反应了一阵子,她才想起昏倒那日的情形,她是跌在了碎裂的茶盏之上,嵌了满手满膝的碎瓷片。可见已经有人悉心为她剔除过,还上了伤药。 正想着,玥菀已领着神医屈方和另外三位名医进屋。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妨了,浅韵和淡心一道撤了屏风,好让屋子里空间大一些。 出岫眼风在几位名医面上一扫而过,这才明白自己的病情有多么劳师动众。她想要起身客套两句,然而只是动了一下,却被床榻硌得慌。出岫几乎能想象到自己如今有多消瘦憔悴,可,这又能怨谁呢? 除却屈方之外,其他名医皆是聂沛潇带来的,最近吃住都在云府内。几位当世名医相继为出岫诊了脉,连连称奇:“夫人总算熬过难关了!多少好药用下去,幸而没有白费。” 出岫勉力笑着道谢,想了想,轻咳一声又问:“妾身依稀记得卧榻期间,一直有人在妾身耳边说话,虽听不清说了些什么,倒是拉扯着妾身的神智不让耗尽。这招数还惯有用的,也不知是哪位神医的主意?” 话问出口,屋内无人回应。淡心、浅韵、玥菀都似哑了一般,沉默不语。 出岫不明所以,抬眸望向屈方,后者眉目一蹙,斟酌良久才开口回道:“是诚王。” “诚王?”出岫无意识地反问出口,对这个封号一时反应不及。 淡心见状连忙解释道:“在您卧病期间,摄政王已在京州登基称帝,改元“天授”,还晋封原来的诚郡王为‘诚亲王’,赐了封邑在房州。” 原来已是天授元年了,自己当真病得太重了。出岫笑着叹问:“眼下什么日子?” “二月初四。”浅韵、淡心异口同声。 “我病了这么久。”出岫虚弱地笑笑,适时转向屈方等人道谢:“有劳几位神医。” 屈方与出岫已很是熟稔,便摆了摆手没有多做客套。反而是其余三人中有一人笑道:“夫人毋庸客气,下官等人乃是奉了诚王殿下之命而来。” 自称“下官”,那便是有官职在身的御医了。出岫晃了晃神,有些想不起来聂沛潇的模样,印象中唯剩一个朦朦胧胧的紫色身影,只依稀记得他俊朗非常、贵气天成。 “请代妾身向诚王殿下致谢。”出岫对那御医回道,又问:“睡了太久,头脑都昏昏沉沉的。不知妾身是否可以下榻走走?” “还是再静养些时日罢。如今刚到初春,外头风大,夫人小心为好。”屈方如是嘱咐,便与几位御医一并离开,去研究如何给出岫用药。 自那日醒来之后,云府终于恢复了一丝生气。每日里,太夫人、云承、几位神医进进出出,如流水一般前来探病,就连二姨太花舞英也来过几次,却独独不见诚王聂沛潇。 他自然已知道出岫转醒,怎奈如今姜地战事吃紧,聂沛潇虽然远在房州,但也记挂得很。日日听着奏报,大军又死伤多少人,他心里也是一阵阵地烦躁。 纵然知晓沈予医术高明、自保无碍,但聂沛潇还是担心会吃了败仗。毕竟如姜地那种情况,并非靠兵力和谋略便能取胜的,那些瘴气、毒物……每想起一次,他肩上的旧疾便是阵阵生疼。 战事一直胶着到了二月底,总算有了一丝转机。军报上说,主帅沈予中了不具名的毒物,险些丧命,幸而得到当地一名女子相救,才挽回性命。休养十余日,沈予如今已无大碍,开始率军深入,预计三月中旬便能剿灭乱党。 听了这消息,聂沛潇终于长舒一口气,取过信笺提笔写道:“速战速决。”想了想,又添上四个字:“出岫无碍。” 驯养有素的飞鸽振翅上天,绑着诚王的军报,遥遥飞去不知名的地点…… ***** 转眼到了三月中旬,出岫的身子终于痊愈,虽然面色依然憔悴,但已隐隐再现绝代风华。而沈予在姜地也频传捷报,战事到了收尾之时。 在此期间,聂沛潇一直没去云府探望出岫,一是他心系战事,二是知道出岫缠绵病榻,于礼数而言自己去了也见不到人。但他时不时地会送些补品药材过去,派去的御医也每日向他汇报出岫的病情。 三月二十,从京州请来的几位御医打道回府,出岫为表谢意,亲自在云府设宴送行,诚王聂沛潇自然成为座上之宾,这顿送行宴也算宾主尽欢。 宴后将几位御医一直送出烟岚城,聂沛潇也破天荒地跟着去了,直让几位御医受宠若惊。出岫难得出府一趟透透气,也没急着回去,便在城外信步而行,聂沛潇陪在一旁,自然而然问起她的近况:“身子都好了?” “嗯。只是坐得时间久了,还有些乏力。”出岫清眸浅笑,比从前多了一丝宁谧:“这次真是多谢殿下了。” “我要的不是一句谢。”聂沛潇想要说什么,顿了顿又叹道:“罢了,如今你身子未愈,我还是不给你多添烦恼了。” “没有,您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出岫轻声道,这一句她说得真心实意。 聂沛潇俊目一挑,笑道:“救命之恩难道不该以身相许?” 出岫脚下步子一顿:“您说笑了。” 聂沛潇没有再逼迫出岫,只仔仔细细打量她一番,无比疼惜地道:“你瘦了很多,也很憔悴。” 出岫下意识地抬手抚上脸颊,自嘲而叹:“如今是好多了,您不知道我刚醒来那会儿,都不敢照镜子。” “谁说的?你一直是最好看的。”聂沛潇由衷地笑说:“即使你生病憔悴,也是个病美人,胜过世间庸脂俗粉何止百倍。” “听堂堂诚王如此夸赞,还真是受用得很。”出岫笑道,又想起屈方说过,自己缠绵病榻的这几个月里,聂沛潇担心不已,连封王的典仪都没参加,便匆匆带着御医从京州赶过来,期间还多次前来探视。 若说没有一点感动是假,何况对方贵为亲王,前后算起来也痴了两三年,若是逢场作戏早该放弃了。都说女子珍惜容颜,出岫只要一想起自己生病时的鬼样子被他瞧见,如今还能听他说出这番赞美,安慰之余也是动容。 春色三月,草长莺飞,烟岚城外倡条冶叶婀娜多姿,任人攀折,像极了青楼女子的凄然宿命。出岫怔怔望着那柳叶繁花,想起自己的过往经历,不禁略微出了神。 “夫人?”聂沛潇关切的声音适时传来:“可是身上不适?” 出岫缓缓回神抬眸望去,只见聂沛潇紫色锦袍金绶缓带,俊面清逸、倜傥风流,目中隐隐约约闪烁着情意,还有担忧。 出岫在心底默默而叹,这是位天潢贵胄,而自己呢?她低眉浅笑,端的是一阵自嘲:“我没事,方才走了会儿神。” 聂沛潇紧蹙的眉峰这才舒展开来,沉吟片刻又道:“你知道你这次病愈之后,最大的变化是什么吗?” 出岫微有迟疑,笑回:“该不会是我变丑了罢。” 聂沛潇摇头,也不卖关子,目有灼光炽热望去,富有磁性的声音低缓响起,难掩愉悦之意:“你这次痊愈之后,没有在我面前自称过‘妾身’。” 是吗?聂沛潇这么一说,出岫才意识到这一点,自己好似真的在他面前懈下防备了,至少不再自称“妾身”,便如同对方早已不再自称“本王”。这其实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细细品味便知道,是彼此放下身段、放下生疏之后的一种熟稔。 倘若聂沛潇这番话放在一年前或半年前,出岫听了也许会感到耳根一阵灼烧,赧然、疏离、刻意回避。但如今,经历这一场生死之症,一切礼数她都不大在意了,外人的言语表态也能淡然看待。只因她更坚定,但究竟是坚定了什么,她也说不出来。 出岫一直沉默不语,聂沛潇便一直这么看着她,大病一场伤了元气,出岫的下颌更尖了,削如夏日冒露的小荷,配着那不甚红润的樱唇,显出一种别样的水嫩娇粉。 病也好,愈也罢,总归是南熙第一美人,至少这么多年,聂沛潇自问没见过比她更美的了,即便有谁容颜更胜一筹,但终究不是晗初,也不是出岫。 忽然之间,他如鬼使神差一般脱口重申:“我不是灵肉分离的支持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7章 衣带渐宽终不悔(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不是灵肉分离的支持者?这话怎说得如此突然?出岫显然没反应过来,迷茫地看着聂沛潇:“嗯?” 不过才大半年而已,原来她已经忘了……聂沛潇心里涌起一阵莫辨滋味,既庆幸于出岫的忘记,也苦恼于她对自己的忽略,遂低头自嘲地笑了笑,解释道:“我是想说……我已散尽府中姬妾。” 出岫这才明白过来:“您这是何必……” “你还是不信我。”聂沛潇面上一阵失望。 “不,我信。”出岫眸底泻出笑意:“我相信,也很感激您的厚爱。” “你终于信了……”聂沛潇似欣慰般地叹息出声。明知有些人、有些话不该提,但他还是戳破了:“虽然子奉很不错……但我不会放弃,我很确定我的心意。” “我也很确定我的。”出岫似有深意,如是回道。 聂沛潇一时没明白这话的意思,以为是自己提到沈予又惹恼了她,遂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生气了?” “岂会?”出岫报以微笑:“从前是我太过放肆,承蒙您抬爱……不过有的话,听听也就过去了。” 聂沛潇显然没想到出岫的态度温和许多,不比从前对自己抗拒,便笑道:“病了一场,夫人的性子倒是柔和了。” “是啊!大病一场,也大彻大悟了,觉得这世上除了生死,没有什么可计较的。”出岫远目望着遍地春色,深深感慨。她如今的心境,就如同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忽然得到救赎,那种在泯灭之后又找回良知的感觉,几乎要让她遁入空门、立地成佛。 她说不上自己是解脱了,还是禁锢得更牢。总之,从前该执着的、不该执着的,都随着这一场大病消散了。现如今在她眼中,生死之外无大事。 “时候不早了,也该回去了。”出岫适时提出来。 “这么快!”聂沛潇脱口而出,又想起出岫的身子刚刚痊愈,不宜吹风,也只得妥协:“好罢。” 出岫顺势望了望不远处城门上“烟岚城”三个大字,忽而道:“殿下同我走进去罢。” “好。”聂沛潇并未多想,一路陪着出岫走入城内。他的侍卫冯飞、出岫的侍卫竹影,还有两家的马匹车辇都跟在后头徐徐而行。就这么无声地走着,聂沛潇顿感一阵惬意,好似连拂面的春风也是清爽怡神。 一个紫金锦袍、俊朗贵气,一个白衣胜雪、绝色倾城,两人并肩走着便是最惹眼的风景,直把三月春色也逼得黯淡几分。出入城门的路人各个分神来看,纷纷好奇不知是遇上哪家的公子小姐,真如神仙眷侣一般。 偏生这两人都对旁人的瞩目不大理会,静默着走入城门。聂沛潇隐隐生出一种感觉,只盼着这条路没有尽头,如此一直与出岫并肩走着,再好不过。 然而走着走着,他忽然脸色一沉,霎时醒悟出岫邀他同行之意。暮春时节的阳光分外灿烂,照着城门内迎面伫立的四座汉白玉牌坊,那闪动着的光泽晶莹剔透,犹如出岫的莹白雪肌,也生生刺痛了他的双眼。 出岫却对周遭一切不闻不见,只莲步轻移缓缓前行,目不斜视穿过归属云氏的四座牌坊,一重重、一步步,似有什么信念在心底更加坚定。 如此走了一大段路,眼见从前的慕王府、如今的诚王府在即,出岫止步笑道:“不知不觉,倒是将您送到家门口了。” 聂沛潇想起方才出岫的明示暗示,偏不想让她如愿,便假装没明白一般,笑问:“夫人可是好久没来了,怎么?从前是慕王府来得,如今变作诚王府就来不得?不进去坐坐?”他知道自己有些不知耻了,但也知道有句话叫做“知耻而后勇”。 哪知这话说出来,出岫竟是没头没尾问了一句:“殿下府上有琴吗?” 聂沛潇微微一愣,点头道:“有,而且还收藏着几把好琴。” 出岫莞尔:“恰好我也手痒了,不知是否有福气沾沾您府上的好琴?” 聂沛潇被这话撩拨得喜上心头,转瞬忘了方才出岫的婉拒,忙道:“求之不得!” 出岫未再多言,随着聂沛潇一道进了诚王府。这座府邸与从前慕王所住时大致相同,格局几乎没变,只比从前多了些花花草草,看着也多了几分生气。 聂沛潇吩咐管家将小库房打开,里头尽是他收藏经年的古玩珍奇,其中不乏几具好琴。出岫精挑细选定下一把,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从小库房里走出,玩笑道:“您这儿好东西真多,我看的眼花缭乱,都舍不得出来了。” “夫人可随时过来,看中什么也无须客气。”聂沛潇看了一眼小库房,直白而叹:“别说是库房,我这府里也缺个女主人。” 出岫沉静的目光没有一丝波澜,答非所问:“从前您邀我琴箫合奏一曲,当时我气盛所拒,如今若想要一赎前罪,不知晚不晚?” “不晚!”聂沛潇一口应道,只觉得出岫今日异常怪异,欲拒还迎、若即若离。从前的她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言行决绝不给他留一丝念想;现下大病一场态度倒是好了许多,但又隐隐透露着古怪。 但无论如何,能与出岫光明正大合奏一曲,是他执着已久的一个念想,他也自信能通过音律传递情意,让她明白他们的契合。 聂沛潇取出随身携带的玉箫,想起从翠湖打捞出此物的情形,当初这玉箫被湖水泡得久了,竟吹不出一个调子,他后悔不跌,寻了不少行家代为修缮,才勉强修复到从前的八分音色。修复后的箫声依旧呜咽婉转,但已大不如前。 并非不遗憾,可正是曾失手过一次,将其丢入湖中,才知这玉箫难能可贵爱不释手。恰如他对晗初,因为从前的拱手相让,重逢后才知缘分使然。 聂沛潇握住玉箫放至唇边,示意出岫开始起调。后者会意,将琴搁在案上拨弄了几下,试过调子才素手弹起。 曲调悠悠扬扬,雅致似静谧幽兰,曲意姿态高洁。只听了几个音,聂沛潇便追上调子,箫声响起与琴声相合。渐渐的,但闻乐音悠扬起起落落,随着暮春清风流连不尽。好似四面八方全无外物,这片天地只余一琴一箫,还有弹琴吹箫的两个人。 待一曲终了,出岫收手于袖,聂沛潇仍旧沉浸在这天衣无缝的配合之中,只觉得意犹未尽,身心俱受一番洗涤,使得通体干净舒畅,摒弃了一切红尘杂念。 等等,摒弃了一切红尘杂念?聂沛潇为自己忽然生出的这个想法而惊诧不已,但曲毕的那一刻,他当真是将七情六欲都抛却在心灵之外了!甚至连心爱的女人都暂且忘记。 一首琴曲,竟能让他生出这种感觉?而这并不是他与出岫琴箫合奏的初衷!他是希望他们能通过音律走得越来越近,并非越来越远! 聂沛潇低头去看仍坐在石案上的出岫,那绝色女子一身白衣折射出了耀眼光泽,似幻似真。他看到她面上泛起意味深长的笑容,这笑容的意思是…… “《无量寿经》里说,‘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来独去,当行至趣,苦乐之地,身自当之,无有代者’。”出岫盈盈抚过每一根琴弦,对聂沛潇笑道:“不知殿下闲来无事是否研究佛经,我倒认为这话说得极为在理。既然知道解脱之法,又何苦执着于无果之事呢?” 对方话已至此,聂沛潇想装聋作哑也不成了。方才并肩穿过贞节牌坊,如今又弹这首佛曲,说这段经文,字字是拒!聂沛潇不禁在心中暗道:出岫这一招倒比从前高明许多,看似温婉柔情,却是以柔克刚,堵得他无言以对。 “殿下的箫声委实登峰造极,至少是我听过的第一人。您看重我在琴声上的造诣,我亦珍惜彼此在音律上的默契。那又何必破坏掉呢?”出岫从案前起身,幽幽一叹:“凡事一旦沾上‘情’之一字,都会变了味道。正如我与先夫之间,当年若没有彼此动情,也许他不会死……” “你这是彻彻底底地拒绝我了。”聂沛潇心底阵阵苦涩,又不愿输了风度:“我倒宁愿你气急败坏骂我一顿,总好过带我去看贞节牌坊,又和我谈什么佛经。” 出岫浅笑,声音婉转悦耳不输琴声,但说出的话不啻于给聂沛潇判了死刑:“您若看得起我,愿同我谈谈音律、畅聊心事,我荣幸之至乐意之极。至于旁的事……反而是对知音之情的一种伤害。” “一种伤害……”聂沛潇呢喃一句,心中竟说不出是酸楚还是疼痛,但又有一种诡异的宁静,应是受了方才那首曲子的影响。 他知道,出岫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们做知音可以,但若要往前逾越一步,只怕连知音都没得做。 想到此处,聂沛潇面上难掩失意之色,沉目远视不知看着哪处,一身光华贵气倏尔收敛,只余落寞孤独。 出岫大病一场,也算懂得了聂沛潇“越挫越勇”的脾气,又感于他的深情厚谊,才想出这委婉的法子拒绝。如今看来,是有效了,至少比自己疾言厉色以对,要有效得多。 她知道聂沛潇需要时间来平复接受,便就势笑道:“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府,殿下留步。” 出岫说着已盈盈行礼告辞,正欲转身,却听到聂沛潇声音沉沉响起,撂出一问:“那沈予呢?” 足下稍顿,出岫闪过落寞之色,只一瞬,快得犹如从未出现过:“他如今只是我的妹婿。” 聂沛潇哑然在出岫的坦荡回视之中。他想质疑,想反驳,又或者他相信了,那卡在喉头的话还没出口,却见冯飞急匆匆闯进来,禀道:“殿下,姜地送来沈将军的奏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8章 千种风情何人说(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沈将军?姜地?出岫下意识地去看聂沛潇,见对方亦在看着她,沉声道:“是子奉的军报。” 听到沈予的表字,出岫忽然感到一丝挠心,想要一听究竟。可转念一想,军报乃机密之事,自己这是逾越了,于是她便施施然再次行礼,对聂沛潇道:“不耽搁您的正事儿了,妾身告退。”说着已莲步轻移,打算离开。 待走过聂沛潇身边时,出岫忽然听他低声问了一句:“日后我是否还有机会再与夫人琴箫合奏?” 出岫怔愣,继而浅笑:“这是自然,妾身之幸。” 聂沛潇蹙眉:“能不在我面前自称‘妾身’吗?” 出岫忍俊不禁,瞥了眼一旁的冯飞,悄声回道:“殿下的侍卫在侧,我总不能坏了礼数规矩。” 这话的意思是……四下无人便能放得开了?聂沛潇想到方才出岫的两番拒爱,心中颇为苦涩。但看着她的态度变得淡然温和,又肯亲近自己,又觉得一阵安慰。 有舍有得,情爱之事总要徐徐图之,也许适当地后退一步,是为了日后的大步迈进……聂沛潇唯有如是安慰自己。更何况他也明白,要想打开出岫的心扉,其难其艰不亚于攻城作战。 聂沛潇怕耽误了战况,也没有再挽留出岫,从冯飞手中接过沈予的军报之后,对他命道:“你替本王送出岫夫人一程。” 冯飞领命称是,对出岫伸手相请。出岫便略微点头致意,随着他一道出了诚王府。 聂沛潇见四下无人,也顾不得再去书房,立刻拆开军报来看,信上只有寥寥十四个字:“不负圣意,剿灭乱党,近日班师返回。” 沈予赢了!竟这么快!聂沛潇本来心中失意,此刻也禁不住被这消息所感染,大喜过望之下,连忙招来诚王府管家命道:“快去打听威远将军班师回来的日子,本王要亲自迎他入城,并设宴犒劳三军将士!” ***** 那边厢诚王府管家得令,聂沛潇喜不自胜;这边厢出岫在冯飞的引领下出了王府,恰好瞧见一个门僮抱着一揽子烫金红贴往府内跑。出岫想都不用想,便能猜到这必然是各家送来的拜帖,都巴望着能与聂沛潇结交,套一套关系。 如今天授皇帝登基,众所周知诚王是他最为亲厚的弟弟,两人虽不是一母同胞,但天授皇帝养在太后叶莹菲膝下多年,兄弟两情分自然非比寻常。 更何况天授皇帝还将自己龙潜时的封邑房州封给了聂沛潇,只此一点便已显出与众不同来。若没有当这个弟弟是自己人,如何能将自己起势的地方和亲信全数交给他接管?再者如今明眼人一看便知,天授皇帝势必要统一南北两国。 最亲近的兄长是将来的开国帝王,生母又将是开国太后,聂沛潇日后当真是“二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崇地位,世人纷纷来巴结他也是自然。 出岫忽然感到很庆幸,自己没有惹恼他,反而能以“知音”的身份保持了这份友善。即便她如今看透生死,可为了云辞,她也要极力保全云氏一族,有聂沛潇在,也算给云氏多添了一道护身符罢。 回过神来,出岫转而发现自己想得太多太功利,不禁自嘲地笑笑。此时恰听一声“哎哟”响起,方才那抱着拜帖的门僮被门槛绊了一跤,“哗啦啦”将拜帖撒了一地。 冯飞本在前头领路,见状不禁喝斥道:“做什么毛手毛脚?冲撞了贵客!” 门僮连连下跪告饶:“冯大人息怒,帖子太多挡住了奴才的狗眼,奴才一时不慎跌跤了。” 出岫看那门僮年纪不大,此刻已被冯飞吓得发抖,便开口打了个圆场:“算了,他也不是故意的。”言罢还俯下身子一并帮他收拾帖子。 冯飞见状大惊:“怎能劳烦夫人动手,殿下知道可要怪罪卑职了。” 出岫莞尔,又见那门僮吓得越发厉害,只得起身道:“好,不捡了。”她顺势将收拾的帖子递到门僮手中,眼风一扫,恰好瞥见最上头那张写着“赫连齐”三个字。只是这笔迹,显然并非赫连齐亲笔所书。 只这一闪念,那门僮已忙不迭地道谢,连头都不敢抬,躬身接过出岫递来的帖子。出岫见状也未再多说,辞了冯飞上了马车,返回云府。 刚踏进知言轩,云逢已迎了出来:“夫人。” “怎么?有急事?”出岫问道。云逢是管家,平日里事务繁忙,若非有什么急事,也不会等在知言轩里见她。 “是有急事。”云逢恭敬回道:“您前些日子一直病着,按照太夫人的意思,各家前来探病的拜帖都给拒了。如今您病好了,这些人又要过来问候……” 听到此处,出岫有些不解,心道云逢所言之事也并非十万火急,何以他急着等在知言轩里禀报?除非这些送来拜帖的世家里,有什么重要人物或者特殊人物,云氏非见不可。 出岫忽然想起方才诚王府的那一幕,烫金红贴上毕恭毕敬的“赫连齐”三个大字忽然闪现出来。尚未等她开口求证,云逢已主动送上一张帖子,目光颇为意味深长。 出岫接过低眉一看,不禁想笑。这帖子上的名姓并非赫连齐,而是……明璋、明璎两兄妹。 “您见是不见?”云逢小心翼翼地问,声音压得很低。 出岫捏着帖子笑叹:“从来都是讨债的人心急火燎,没见过欠债的人主动送上门儿来。”她顿了顿,又道:“你去问问他们两兄妹的意思,若是想要还债,这事儿你全权处理了罢。” 这意思是拒见了?云逢会意,退了下去。 出岫在垂花拱门前驻足,看着护卫在一旁的竹影,良久才对他道:“你随我进来。”言罢走进屋子里坐定。 竹影随之入内,见出岫面无表情,更不敢怠慢,沉默听命。 出岫缓缓抬眸看他,问道:“沈予去姜地带兵了?” 竹影迟疑片刻,终是如实回道:“是。” “什么时候的事儿?怎得没人提起?”出岫有些较真,担心是因为沈予吃了败仗,知言轩里一众心腹才不敢对她说。 竹影见出岫问得如此郑重,也不知当说不当说,唯有打马虎:“那时候您病着。后来……我还以为淡心和屈神医早就告诉您了。” 出岫秀眉微蹙,似信非信:“当真是忘了?那你现在跟我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竹影闻言斟酌起来。他想起沈予临行前一再交代的话,只得隐瞒沈予来过烟岚城的事实,道:“姜地突然起了叛乱,天授帝让诚王举荐出兵人选,诚王便举荐了……沈将军。” 竹影原本想说“姑爷”二字,然话到口边又换了称呼。 听闻这番话,出岫秀眉蹙得更深,再问:“天授帝和诚王麾下名将众多,为何偏偏派他去?” “是沈将军自请前往的,他求诚王举荐他挂帅平乱。” 自请前往?出岫垂眸不语。好端端的,刚从曲州剿灭福王旧部,怎么就闲不住呢?姜地又是擅毒之地,即便沈予医术高明,也未必能保住自己周全。 出岫越想越觉得担忧,又对竹影问道:“如今战况如何?” “听说叛乱是平息了。” “听说?听谁说的?”出岫连连再问:“你如何知道得这么清楚?竟像你事先都打听好了一样。” 竹影顿觉无言,不想出岫忽然问得如此犀利,他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好借口,唯有道:“您卧榻期间,诚王前来探过病,时不时地提起过这事。” 出岫似是信了,沉默片刻回道:“我知道了。” 竹影见状正要告退,又听出岫道:“慢着。” “夫人您说。”竹影重新站定,等待示下。 出岫想了半晌,才缓缓道:“你让暗卫去探一探,沈予这一仗是输是赢,若是赢了,何时回来?是直接班师回朝?还是先回烟岚城向诚王复命?务必打听清楚。” 竹影得命,再次告退。待他沉着脸色出来之后,恰好遇上淡心,后者觉出他的不对劲儿,笑着问道:“这是怎么了?夫人给你好果子吃了?” 竹影无奈地摇头,没有多说。 “喂!娶了媳妇儿,我这个妹子不认了?”淡心气鼓鼓地睁大双眸,双手掐腰故作生气状:“如今见了我,说话都敷衍。我都还没恼你,你倒爱理不理。” 竹影想起从前淡心喜欢自己,如今又看她坦坦荡荡,才释然一笑:“是我的错,得罪妹子了。” “那你该对我讲讲,你方才从夫人屋子里出来,为何脸色不豫?”淡心显见不想放过他,依旧不依不饶。 “不是不豫,”竹影沉吟片刻,叹了口气,“是我觉得,夫人病好之后,变了许多。” “哪里变了?”淡心想了想,又道:“若真说变了,也是变得越来越温和了,如今都没见她对谁红过脸。” 竹影摇了摇头:“我也说不上来。夫人看起来好似比从前更和顺,但其实是更厉害了,也更……坦然。” “你这话前后矛盾,我没明白什么意思。”淡心不解地追问。 竹影回首看了出岫的屋子一眼,低声将今日出岫对聂沛潇的婉拒复述一遍,末了还不忘评价道:“这等四两拨千斤、以柔克刚的招数,难道不是更胜从前?” 淡心闻言没多做评价,只叹了口气:“也不知夫人面对小侯爷时,能不能如此狠心。” “恐怕不能。”竹影脱口笑回。 “为何?你今日总是卖关子,一句话不说个痛快。”淡心嗔怪。 竹影严肃蹙眉,嘱咐道:“乱说什么?多想想你自己,年纪不小也该嫁出去了,没得光操心别人的事。”言毕,他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快步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9章 千种风情何人说(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三月末的傍晚不冷不热,太阳落山后最适宜闲庭信步,尤其如出岫这般大病初愈之人。吟香醉月园里,月朗星疏光华点缀,清风自翠竹之间淡淡穿绕,花香四溢沁人心脾。 世子云承自出岫病后便开始接手云府庶务,为谢太夫人打下手。近日里遇到不懂的账目问题,此刻正逐一向出岫讨教。淡心及浅韵侍立一侧,瞧着这名义上的母子二人言语往来,都是心生感慨。 云承长得太像主子云辞了,在这天色黯淡的夜晚,竟令她们生出一种错觉,好似眼前站着的还是从前那一双璧人。只可惜事实惨痛,离信侯云辞已逝世五年有余了。 若主子还在,云氏怎会历经这些年的艰难,要让孀居的婆媳两人苦苦支撑。每想到此处,浅韵和淡心也不禁黯然。幸而夕阳已落,灯影惆怅,出岫与云承说得起劲,并未发现这两个丫鬟有何异样。 云承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出岫也答得仔细,最后竟不知时辰已晚。 “母亲可会精神不济?那我明日再向您请教罢。”云承担心出岫太过疲倦,遂道。 出岫也怕一口气说得太多,云承记不住,于是笑回:“也好,今日我说的这些地方,你回去下下功夫,好生思索一番。” 云承点头,俊朗的面容上映着月华,酷似故人:“那我陪您回知言轩。” 云承此话一出,好似提点了出岫一件事,她想了想,忽而问道:“承儿,你今年该十四了罢?” “正是。” “都是我的疏忽,当年你进府才不到十岁,自然是跟着我住在知言轩,如今你大了,也是时候该搬出去。近日你留意留意,这府里若相中哪处园子,只管开口。”出岫停顿片刻,又道:“长风轩便算了,那是你三叔的园子,他迟早还要回来。” 云承闻言迟疑一瞬,才道:“但凭母亲做主。” “按惯例你十三岁便该开园单住了,不过去年事情太多,我几次想起来,又给忘记了。”出岫笑道。 云承面上略有不舍之色,正欲开口再说两句,管家云逢却在此时禀报入内,瞧见园子里人多,又站着不说话。 云承见云逢欲言又止,知他是有话单独与出岫商谈,便知趣地带着浅韵离开。淡心见状也笑道:“我去给云管家奉杯茶。”说着转进园子里的小隔间。 云逢看了一眼那消失的鹅黄色背影,才对出岫道:“前几日明家兄妹登门拜访一事,我已按您交代的话转达了,但他们兄妹二人执意要来拜访您,只说是有要事相商。” “要事?”出岫目光潋滟泻出一丝笑意:“除了欠债一事,我云氏与明氏没什么瓜葛。” 云逢亦是叹道:“他们很执着,初开始只派了个得脸的下人过来;前几日换了管家来送拜帖;今日是明璋本人亲自过来,又送上一张帖子……说是无论如何也要见到您。” “还真挺执着的。”出岫再笑:“那你如何将他打发走的?” 云逢斟酌一瞬,如实回道:“我说夫人您大病初愈,前来问候的世家太多,如今还不得空。” 出岫轻笑,又满意地点头:“这主意甚好,你去回他,若是真想登门,可没法子夹队,让他们先排着罢。” 她说得随意淡然,不带一丝感情起伏,云逢亦猜不到出岫心中所想。他只知道,凭他对云辞和叔叔云忠的了解,云氏必定是与明氏有仇怨,而且还是深仇大怨,才会设下一个精心布置了六年的局,花费这天大的黄金数额去算计明璋。 明氏倒台的时间太巧合了,加之那些闲言碎语,云逢不得不如此想。他见出岫对此事浑不在意,心中忽然有些不安,只怕这其中有诈,也忍不住劝道:“夫人,明氏兄妹既然如此执着,许是真有什么要事呢?要不……您松口见见?” 闻言,出岫眸光落在云逢身上,好像对他为明氏兄妹说话而感到意外。又见云逢面上一副坦荡之色,这才收回眸光,低眉沉吟起来。 云逢见出岫一直不开口,以为自己惹恼了她,正打算告罪,耳边忽然轻飘飘掠过来两个字:“也好。”出岫顿了顿,又问:“今儿是什么日子?” “三月二十八。” “如今我暂时不主持中馈,也无人月中月底来找我结算银钱和账本,这日子都要过糊涂了。”出岫自嘲地笑笑,又道:“你告诉明氏兄妹,我日子紧,教他们四月十八再过来罢。” “为何是四月十八?”云逢不解。 “随口说的。”出岫笑回:“总得晾他们二十天才行。” “那我明日就去告诉他们。”云逢受命。 出岫“嗯”了一声,未再多言。 气氛忽而静谧下来,令夜晚的吟香醉月园有些诡异。也许出岫自己并不觉得什么,可云逢却觉得尴尬。当初两番痴心求娶,都吃了闭门羹,第二次更是遇上云辞之死,也令他看出了这女子对云辞的一片深情。至此,不敢继续奢想。 可心却似管不住一般,每每总忆起关于出岫的音容笑貌,于是只得借着自己身为云锦庄当家人的身份,在每年她生辰之际送几件精心织造的华美裙裾。这几年来,云逢最渴盼的便是每年三月底,各地各行业的管事前来报账,那是他一年之内能光明正大看见她的唯一时候,而且,还能光明正大地与她说话。 一年一年,他也见证了她从一个小小哑婢变成出岫夫人的传奇过程。旁人也许不知道,他究竟花了多少心思留意出岫的事情,但这些年来出岫一步步杀伐决断、名动天下,他了解内情之详细,几乎便如亲眼所见。 每每向叔叔云忠打探时,叔叔总是会警告他死心,可是……身份差距已云泥之别,难道还不许他相思一场吗?难道听听她的消息也不能吗?当初匆匆娶的一房妻子终于发现他心有所属,怀孕三月时伤心滑胎,最后郁郁而终。 不是不愧疚,但自从他误闯知言轩小院的那一刻起,那惊鸿一瞥已注定了此生他要心系于她。纵是得不到,若能天天看着,也觉得心满意足了。 好在皇天有眼,叔叔临终之前举荐他来接替管家之职,出岫也同意了。如此他才能名正言顺地来到云府,有这同住屋檐下日日相见的机会。 能有今时今日,能天天见着她,又做了云府的总管,也算无憾了。 想着想着,不禁就想得远了。云逢在心底默默叹气,也不知算是满足的叹息,还是贪婪的叹息。他垂着双目,只用余光去看出岫,虽然并不能清楚看到她的表情,但不知为何,他竟觉得她也在看自己。 果然,但听出岫徐徐问道:“云管事丧妻多久了?” 云逢一怔,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还是如实回道:“整整两年。”想起亡妻,他心中也是一番内疚:“是我对不住她。” “两年……都这么久了,云管家没想过续弦?”出岫再问。 听到这话之后,云逢的第一反应是想问问出岫:侯爷都死了五六年,你怎没想过改嫁?但他知道这话他不能问,于是也只得继续沉默,不予做答。 出岫想起老管家云忠临死前说的话,此刻又见他这副不言不语的模样,也信了七八分。这事若放在从前,只要对方不戳破,她定然会假装不知,亦或者故作轻松自然;可大病一场,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她也深知该坦然面对。 就如同能坦然面对聂沛潇的示爱,能有勇气接见明氏兄妹一般,对于云逢的痴心错付,明知会无疾而终,又为何要故作不知再耽误着他?不若挑明了罢。 想到此处,出岫又是笑问云逢:“咱们府里别的不多,一是钱多,二是女孩子多。你若都看不上,也放眼去外头挑挑,以你如今的身份,年轻有为,想必能挑到可心之人。” 听了这话,云逢只是笑得苦涩:“大约缘分还没到,我也不强求。” “我不是催你,只是瞧你每日为府里忙进忙出,屋子里没个贴心之人。”出岫淡淡解释。 云逢还能再说什么?只得回上一句:“多谢夫人挂心。” 出岫未再多言,静默片刻命道:“去将淡心叫出来罢,该回知言轩了。” “是。”云逢领命,往小隔间里而去。方才淡心借口煮茶回避,如今是该叫她出来了。云逢边走边想,觉得淡心也是个不错的女子,知情识趣,而且与她相处并不觉得烦闷枯燥。 只是这霎起的一个念头,云逢忽然顿住脚步,转身看向出岫,头脑一热脱口而出:“夫人,我想求娶淡心姑娘。” 既然很难再喜欢上谁,那何不娶一个自己欣赏的女子?更何况,淡心是出岫身边的大丫鬟,颇受重用,自己若娶了淡心,这是不是也能变相与出岫更亲密一些? 娶不了心上人,那便娶一个离她最亲近的女子罢。倘若真能娶到淡心做续弦,云逢相信自己第二次做人夫君,会比第一次做得好,至少不会让淡心重蹈亡妻的覆辙。 此时此刻,出岫也很错愕,她没想到云逢竟然会开口求娶淡心……然而更错愕的是,她顺着月光朝云逢看去,恰好瞧见淡心站在小隔间门前,就在他身后几步之遥。 鹅黄色衣衫在月色下泛着柔和清顺的美,淡心呆立当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0章 千种风情何人说(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十五日后。 自从上次云逢求娶淡心,被淡心当场听到之后,这二人便如冤家一般,互相避着不见面。尤其淡心,每次只要听到“云逢”二字,便刻意找借口离开;而云逢从前总喜欢亲自前来知言轩与出岫说话,如今也多是找人代为禀报。 “你一直避着也不是办法,那日云管家说的事儿,你心里究竟如何想的?”出岫看着这两人互相回避,终是忍不住了,逮着个机会抓住淡心问道。 一转眼,认识淡心近七年了,这个活泼娇俏的女子也一路见证了自己和云辞的点滴历程。出岫其实很舍不得淡心,可也知道她身为女子终归是要嫁人的。云逢虽说丧妻,但人品能力各方面都高人一筹,倘若淡心嫁过去,倒不会吃亏。 只是,出岫忧虑,淡心会对云逢曾求娶过自己的事耿耿于怀。因而她也不敢多劝,更知道姻缘之事勉强不得。 其实出岫觉得这事有戏,因为以淡心的性格,倘若她嫌弃云逢,应会当场对其冷嘲热讽一顿,或者早早私下表态抗拒……可这事情都过去半个月了,淡心只采用“避”字诀,口中也没个准信儿,这反倒令出岫生疑。 淡心仿佛也是遇到了为难之事,略出了会儿神,才缓缓叹道:“夫人,您说我是不是老姑娘了?如今只能挑个鳏夫?” “怎么这么说话!”出岫笑着斥责:“你若介意……拒了他便是。咱们再寻个好婆家。” 淡心闻言,幽幽再叹:“其实我很舍不得云府,从小就盼着能嫁给府里哪个俊才,这样也可以一辈子留在主子身边伺候,往后年龄大了,我还能继续伺候主子的儿女……正因如此,我才会不知不觉喜欢上竹影……” 淡心话到此处,又是重重一叹,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可出岫听明白了,淡心的志向是一辈子留在云府当差,也正是为了这个原因,她才会想要嫁给竹影……这理由看似荒唐,但对于淡心这等忠婢而言,也应该是真心话。 “你若真这么想,其实云逢倒算个良配。”出岫笑道:“云逢是管家,比竹影的地位要高,你若做了管家夫人,以后可就更上一层楼了。而且,也会一辈子留在府里。” 出岫这句是实话,淡心是知言轩的大丫鬟,本就高人一等,若是再做了管家夫人,从此之后别说在这座离信侯府,只怕是旁支的族人见了淡心,也得客气三分。 岂料淡心却是摇了摇头:“从前我以为自己是舍不得云府,如今才知道,其实我是舍不得主子。主子走了之后,我也想开了,留不留下都无所谓。做奴婢的,其实看的不是地方,而是跟着什么人。倘若有一日您要离开云府,我必定是跟着您走的。” “瞎说什么!我怎会离开?”出岫连忙驳她:“我会一辈子守在这儿。” “夫人如花年纪,又是倾城之色,难道真要在府里耗上一辈子?主子泉下有知,怕是要心疼的。”淡心忍不住劝道。 出岫只微微一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原本是说你的婚事,怎得你又说起我来了?我问你,对于云逢的求娶,你到底是愿?还是不愿?” 淡心没有任何迟疑,立刻正色道:“不愿!我若嫁了他,倘若有朝一日您离开云府了,我就没法追随您了。” 饶是出岫病愈之后自诩看淡世事,此刻听了淡心的话也忍不住心头一酸:“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的终身大事才最要紧!更何况我已经说了我会守着云氏。” 淡心略略低下头,娇俏的容颜里有一丝犹疑,好似在斟酌与云逢的可能性。 出岫见状再道:“你年纪也不小了,难道要学浅韵一样终身不嫁?我是劝不动她,但我不能看你步她的后尘。你若不喜欢云逢也没关系,另觅良配便是了。但你若是存了随我走的想法,因此执着不嫁,我可不允许。” 淡心闻言眼眶一红,仍旧垂眸不语。 出岫见她如此模样,反倒更觉得这桩姻缘能成:“行或是不行,你倒说句话。还是说……你也对云逢有意?” “谁对他有意了!”淡心听了这话反应很大,急得直跺脚:“我只喜欢老实寡言的男人,就像竹影一样,跟云逢无关。” “难道云逢不是老实寡言?”出岫只觉得好笑。 “他?”淡心嗤道:“他如今做了管家,我瞧他可是左右逢源。” “狡辩!”出岫更加确信淡心的意思,又笑:“其实你与云逢挺默契的,但我不晓得你是否介意做续弦。” 淡心一径摇头:“他前面那个,人都死了,我有什么可计较的,再者我自己也是一堆坏毛病,口无遮拦、性子急躁……而且,我觉得我是真的老了。” “这话的意思,你是同意了?”出岫瞥着淡心,想要她一句明白话。 淡心仍旧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他心里喜欢的还是您。” 出岫闻言心中一声“咯噔”,可再深想一步,又觉得此事没什么可隐瞒,便坦然地道:“这都过去六七年的事了,你别放在心上。” “夫人您会错意了,我没计较。”淡心笑出声来:“我反倒觉得,这些年来他还一直对您上心,可见是个有情有义之人,虽及不上主子和小侯爷,倒也算是难得。” 出岫很意外,她没想到淡心竟会如此看待云逢。若要这么说,这两人其实也算彼此欣赏。出岫不禁想起自己初遇云逢时的情形,当时他就说他认识淡心,还让淡心替他在云辞面前挡下拿错账本的失误。 说起来,他们也是有缘分的,若是那天云逢迷路时没有撞见自己,也许这桩姻缘早就成了,因为云逢的叔叔云忠一直都很相中淡心。 如此一分析,出岫也改变主意了,打算撮合试试:“你和云逢缘分不浅,只是从前没到时候,你心系竹影,他也另娶佳人。既然你不计较他曾娶过妻,我反而觉得他与你很合适。云逢那性子必定处处忍让,日后只会是你欺负他。” 淡心听到此处,脸色已红得像熟透的果子,再一跺脚:“我算听出来了,您是云逢的说客!惯会帮着他说话!”她气得樱唇微翘,面上一副倔强模样:“你越帮他说话,我越不待见,越是不想嫁!” “我的好淡心,你可别因为和我赌气,错过了这桩好姻缘。”出岫哭笑不得:“你喜欢老实寡言、痴心执着的男子,竹影便是如此,云逢也恰好符合;嫁给他,你就能永远留在云府;而且他也喜欢你,至少是欣赏你的。那你还犹豫什么?” 从前竹影喜欢浅韵,淡心明知这一点,却还默默喜欢着他……出岫推测,淡心拒绝云逢求娶的原因,并不是介意云逢曾喜欢过谁,也不是介意他曾娶过妻,而只是一种身为女子的矜持与矫情。 “我可提醒你一句,适当捏捏架子也没什么,女儿家是该矜持一些。但你若态度坚决,让云逢伤了心,错过了可不一定会有更合适的人选了。”出岫敛去玩笑神色,郑重说道。 听闻此言,淡心咬着下唇没有作答,似在认真思量。出岫知道她还要再犹豫一段时日,也没有继续劝说,只道:“这事儿勉强不来,只要你考虑好了,无论做出什么决定,我都尊重你的意愿。” 淡心低下头仍不说话,出岫便冲她摆了摆手:“我这儿有几个小丫鬟便够了,你自个儿去歇着罢,也好生想一想。” 好似是为了配合出岫这番话一般,此时竹影恰好进来禀道:“云管家在外求见。” 近日但凡云逢必须亲自过来知言轩,便每每先请竹影代为传个话。在出岫看来,这正是体贴淡心的一种行为——云逢怕淡心尴尬,但又适时提醒她,他仍在等着。 于是出岫也不顾及竹影在场,当即问了淡心一句:“你还要躲着?” 淡心忙不迭点头,耳根烧红逞强道:“您方才刚说过要放我的假,这会儿我可要走了。”说着竟拉住竹影的袖子急匆匆往外走,看样子应是询问他的主意去了。 出岫忍着笑,估摸淡心已经走远了,才命云逢进来,颇有深意地调侃:“你最近不来知言轩了,怎么今日又过来了?什么事儿劳您大驾?” 云逢苦笑着摇头:“这要感谢竹影给我机会,非要让我亲手将这封密报呈给您。” 出岫疑惑地接过密报一看,恍然大悟。云逢和竹影向来分工明确,一文一武:各地生意上的奏报、场面上的书信往来都是由云逢负责;但各地暗卫的密报都是经过竹影的手。而此刻出岫手中的这封密报,上头标有云氏暗卫的记号,可见是竹影的分内差事。 这封密报自然是不能假别人之手,大约是竹影也想撮合云逢和淡心,这才找借口让云逢将密报送来知言轩。出岫没想到竹影婚后开窍了,如今还能想出这鬼主意来,遂忍不住再次调侃云逢:“如今我知言轩上上下下,都是你的眼线,我看淡心这回是跑不了了。” 云逢不说一句话,将出岫的调侃生生受下。出岫也怕耽搁了暗卫送来的密报,不再多言打开来看,但见其上写着:“姜地叛乱已平,沈予率一万先锋军先行返回复命,五日后抵达烟岚城。” 这是上个月让竹影去打听的消息,沈予赢了!出岫由衷而喜,再读了一遍密信,视线最终落定在“五日后”三个字上。她似想起了一件事,再问云逢:“明氏兄妹何时过来?” 云逢想都没想,立刻回道:“按照您的意思,定在四月十八,即五日之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1章 相见争如不见时(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四月十八?五日之后? “这日子倒是撞上了。”出岫捏着密信笑道:“姑爷也是那日凯旋回城。” 云逢从前对沈予知之甚少,最早听说这个人,是因为沈予在出岫和云辞的婚书上做媒证,后来又听说他长住烟岚城,心里也隐隐约约猜到一点他的心思。然而峰回路转,云逢未曾料到他最终是娶了云大小姐…… 云逢原本以为沈予死心了,但前些日子出岫重病时,沈予的所作所为太过震撼,竟违逆圣意擅自离京,不眠不休为出岫赶路而来。只这一点,云逢都要对其另眼相看,也自问没这个勇气如沈予一样奋不顾身。 他瞧着出岫面上不自觉泛起的喜悦神色,心头一凝,觉得自己从没资格喝这缸醋,倒也坦然了,便恭喜道:“姑爷平乱凯旋,当真可喜可贺。咱们是该好生庆祝一番,设个家宴。” 出岫点了点头,交代云逢:“我估摸着,那日晌午诚王定要设宴为他接风,咱们还是将家宴定在晚上罢,这事交由你亲自负责。” 亲自?这话一出,云逢也意识到了什么。以往设顿家宴,交代给副手和厨房便行了,何须他亲自盯着?看来,出岫将沈予看得很重…… 云逢心中如是想,面上倒没表示出来,只问出岫:“那明氏兄妹前来拜访一事……是否要拖后?” “拖什么?不必。”出岫笑道:“那日我会去城门处凑凑热闹,明氏兄妹若来了,便教他们等着罢。” ***** 转眼已到四月十八,天色未亮,淡心兴致勃勃起身,去往出岫屋子里侍奉她穿衣。未料想,出岫早已起了,而且是穿了男装。 “夫人好早。”淡心“咯咯”而笑。 出岫瞥了她一眼,只道:“我让竹影在醉仙楼订了靠窗的雅间,你要去吗?”醉仙楼在距离南城门半里路的街道边上,楼高五层,视野开阔,靠窗而坐,便能将南城门内的人与景尽收眼底。 “去!怎么不去!若不去,我也不必起这么早。”淡心闻言很兴奋,又想起什么似的,再看出岫:“咦?既然已订了雅间,您还早起做什么?” 出岫无奈地再瞥她一眼:“也不知你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难道我要大摇大摆穿着男装出门,让世人都瞧见云氏当家主母女扮男装去看热闹?” 淡心恍然:“您说得对!那是该早点儿过去。醉仙楼今日肯定人满为患!若要去得晚了,只怕有人不是被挤得摔倒,而是被您这美貌给倾倒了!” 出岫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不知该如何回话:“竹影和竹扬在外头等急了。”言罢主仆二人已迈步从知言轩出来。 天色将明未明,呈现出一片灰白颜色,时辰还早,竹扬特意打了灯笼出来,萤萤淡淡的烛火很是跳脱耀眼。出岫见自己和淡心上车之后,竹扬顺势要去骑马,遂道:“你也进来坐罢。” 竹扬挑眉,倒也并未多说,吹了灯笼坐进来。竹影骑马跟在车辇后头。 从城北的离信侯府到南城门,路途不近,车夫紧赶慢赶,才在大半个时辰内赶到醉仙楼。出岫等人从车内出来的一刹那间,天色恰好突地一明,朝阳从山后一跃而出,暖色橘红洒向人间。 便如此刻出岫的心情,由暗到亮,豁然开朗。 竹影已事先打点好了一切,出岫与淡心在五楼最好的雅间靠窗而坐,视野开阔。几个人不分主仆围坐一桌,连早饭都在这醉仙楼里用过了,外头街上才隐隐热闹起来。 出岫稍稍探首垂眸往窗外看,视线南侧可见冷硬高阔的南城门,灰岩旌旗,甚是雄壮;再看视线左侧已被那汉白玉材质的四座牌坊耀了眼帘。而醉仙楼,恰好坐落在南城门和汉白玉牌坊之间,能将两侧景物尽收眼底。 从前云氏的牌坊没有建起来时,醉仙楼曾是南城门附近的制高点,如今却被那四座牌坊给比了下去。不过若要说赏街景,自然还是要属此处第一。 “你这位置挑得不错。”出岫随意夸了竹影一句。 话音刚落,却听得街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三五十人铠甲闪烁,当先一人隐隐有些眼熟,出岫眯着双眼辨认半晌,才看出他是聂沛潇的侍卫冯飞。 “探路的过来啦!”淡心拊掌笑道:“这是诚王的人马吗?出来接人的?” 出岫点头,“嗯”了一声。 许是被这些军骑士兵的威严所慑,路人纷纷驻足而看。不多时,街上已围满了熙熙攘攘的百姓,扰得南城门入口内拥挤不通,摩肩接踵。 “这么个情况,一会儿大军还怎么进城啊?”淡心嘟囔了一句。 仿佛是为了配合她这句话一般,淡心刚说完,自诚王府方向忽然来了无数齐齐整整的步兵,开始疏散人群,然后列队于道路两侧,整装侍立,形成一道人墙,将百姓隔绝在外,沿途还设有红绸华盖,以示喜庆热闹。 路人见状,凑热闹的也越来越多,饶是有步兵疏散挡着,大家也都不约而同地朝城门处看,隐隐觉得有大事发生。 出岫也盯着城门处,唯恐错过沈予入城。 忽而,街上所有士兵齐刷刷跪地,那铠甲相磨之声与兵器捣地之声混在一起,甚是铿锵。出岫撤眸看向街上,尚未反应过来这是何意,便见又有两队步兵从北边跑出来,穿过四座牌坊列队于两侧,齐齐站直,并同时抬起盾牌挡在身前,恭候着行军中礼节。 聂沛潇一骑而来,怒马鲜衣。紫金绶袍是他的亲王服色,其上金丝闪耀,迎着日渐升高的朝阳,泛起浮动的金光。出岫虽隔得远,却也能感到他的意气风发。沈予在他麾下,此次平乱及时,短时间内便把姜地再次收服,的确值得聂沛潇开怀。 出岫没见过更大的作战场面,只看着眼前这些成千士兵,脑中已浮出四个字“金戈铁马”。再看聂沛潇,他已翻身下马,大步向南走去,所到之处百姓逐一下跪行礼,遑论军中将士。 倏尔,城楼之上号角奏响,声声庄严肃穆。出岫心中一紧,放眼看向南城门处,恰好瞧见几位士兵将城门打开,数不清的先锋军浩浩荡荡步入城内,甲胄鲜明,锐气逼人,城门上也有队队将士层层林立。 听说,此次沈予只带了一万人马入城复命,看这样子应是快到了。出岫看向淡心等人,见他们一个个也都伸长脖子朝外头看,不禁低笑出声,更为期待。 两年多未见,她也迫切想知道沈予变作了什么样子,在刑部和军中相继磨砺之后,他是否变得比从前更稳重迫人? 捧起茶盏在手,茶香清淡,其上隐有雾色缭绕,水汽浮来。出岫低眉品了口茶,神色悠悠再看窗外,一心想像大军入城时该是怎样的壮观景象,那期待与欢欣隐隐交织,竟让她有些莫名的紧张。 号角声渐渐低沉,终至于悄声。可与之呼应的是,南城门外忽然响起金鼓擂动,声声动如雷鸣,沉沉响彻天际。鼓声隆隆之后,一道低沉的号角再次响起,铁蹄踏来、大地震动,连出岫面前的茶盏都被震得“咣咣”直响。 刹那间,方才还阵阵喧闹的烟岚城忽然静谧下来,整座城池蓦然隐于无声之中,只余庄严肃穆。 万众翘首,齐齐遥望,随着渐行渐近的沉沉铁蹄,城门口倏尔涌起一片无边无际的铠甲光亮,折得满城日光射向四方,如瀚海银波辽阔璀璨,生生耀了所有人的眼。 碧空之下,万里无云,出岫只见一面紫色大旗高高擎起,昂首腾云,猎猎幡动,其上标榜一个“诚”字。出岫转而再看聂沛潇,此时他已负手而立,站定原地似在等着沈予过来。 不可否认,饶是这一仗乃沈予率军,但诚王麾下制军严明也是事实。倘若没有聂沛潇在身后授意支持,只怕沈予新将入主,不会领兵领得如此顺利。 军容肃穆,军威严整,出岫坐于高高的醉仙楼之上,还能清晰听到整齐划一的步伐落地。闪烁着银光铠甲们的将士,齐齐下马落地,那铿锵脆鸣之声仿佛能震动整座烟岚城。 两侧百姓这才像找回了神思,不约而同爆发出一阵热烈掌声,夹杂着振聋发聩的叫好声,响彻天际。 醉仙楼上,淡心率先捂住双耳,扯着嗓子喊:“我要聋了!”可这话瞬间淹没在街上的喧天掌声之中,无人能听得见。 出岫似被这一阵高过一阵的掌声调起了精神,心思悬到了半空中。她禁不住站起身来探向窗外,握着窗框的手微微一紧。淡心见主子都如此了,也将身子探出去,这才发现两侧的其它雅间都是窗门大开,各个探首在外,说是削尖脑袋也不为过。 出岫只定定望着街上,心跳一阵快过一阵,几乎要被外头震天的声响充斥得窒息。蓦地,一声巨响振聋发聩,入城的一万铁骑纹丝不动同时立定,铁甲摩擦铮铮作响,齐齐望向南城门处,威严肃穆迎接主帅入城。 沈予,终是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2章 相见争如不见时(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这一刹那,仿佛春风也变得料峭肃杀,带着猎猎之气。 城门大开,将士肃立,一骑白马忽而飞踏入城,马上之人银盔战甲,手持佩剑,风驰电掣云雷而入。那佩剑上的红缨肆虐风中,飒飒飘扬如同战旗飞舞。 霎时,城内的大军阵型风云变化,齐齐移动战甲声锐,迅速列阵成十个方队,铿锵如一振声高呼:“恭喜诚王得胜,恭喜沈将军凯旋!” “旋”字一出,在天际划过绵远掷地之音,久久回荡不息。 一万铁血战士口中同时喝出这一声,当真是震天动地直冲九霄,竟比方才的场景更令人心折敬畏。这是从姜地征战凯旋的浴血英雄、壮志男儿,唯有曾经上过沙场、曾经披荆斩棘、曾经生死一线的将士们,才能喝出的豪迈与威慑! 出岫似被这勇猛的呼声震住了,只觉得一颗心已紧绷到无以复加,若再听到一声如此震撼的高呼,她怕自己会猝死在此。握着窗框的手有些颤抖,出岫忽然不敢去看街上那白马银甲的主帅,仿佛方才眼前一掠而过的锋利银光,只是如梦一场。 都说“近乡情怯”,其实“近人情更怯”。 出岫缓缓闭上双眸,深深吸了口气,耳边倏尔爆发出百姓们的欢呼声,如汹涌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听到这红尘喧嚣里的鲜活人声,她好像也踏实了一些,这才再次睁开双眸,举目去寻找那骑白马、那身银光铠甲。 此时此刻,沈予恰好御马穿行过云氏的四座牌坊,朝聂沛潇的方向驶去。然而在经过最后一座牌坊时,他忽然勒马而停,仰首望向那牌楣上的四个金漆大字——贞节牌坊。 这一眼,生生晃了出岫的视线。她极力眺望,想要看清沈予的身形与表情,无奈只能看到他骑在马上的一个背影。 身姿挺立、孤独挺拔,铠甲沉重而锋芒闪烁。沈予微微勒马仰首,似有所想。只一瞬,他又再次御马疾驰,没有在牌坊底下多做停留。 出岫心中泛起一阵苦涩之意,将方才的喜悦与迫切冲淡许多。再回神时,但见沈予已彻彻底底勒马停下,翻身跳落在聂沛潇面前,双手抱拳、单膝跪地,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军中大礼。 聂沛潇作势虚扶一把,笑着不知对沈予说了些什么,继而立刻有侍从端上托盘,其上搁着两个酒杯。聂沛潇与沈予各执一杯,共饮而尽,算是喝了一杯迎归庆功之酒。 街上的赞叹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出岫能听到隔壁屋子有人透过窗户探头说话:“这是哪位将军?威风凛凛啊!”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时,出岫几乎要热泪盈眶……她望着沈予徐徐转过的身形,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庞,虽然隔得很远,但很清晰,异常清晰。 两年多未见,出岫几乎要认不出来。如今这个凌洌孤峻,睥睨傲然的将军,竟会是沈予!他周身所散发的肃杀之气如此强烈,几乎能令遥遥在望的众生感到胆颤,至少,出岫已为之颤抖。 今时今日的沈予,身上有一股浓重的杀戮气质,但这气质绝不是花拳绣腿便能养出来的。他必然是经历过生死血战、杀敌无数才能练就至此。单单是远远瞧着他这副模样,出岫已能想象到他在军中吃了多少苦头,经历过多少锤炼…… 诚王聂沛潇麾下大多是天授皇帝的亲信,精兵铁骑猛将如云,各个都是南征北战、攻城掠地,军功甚高之人。沈予若要服众,若要整肃三军听命于他,除却诚王的大举支持以外,必然要有骇人听闻的辉煌战绩,用武力和鲜血来征战服众! 可他做到了!单看今日入城的这一万先锋军如何尊敬他,出岫便知道,他真的做到了!短短两年之内,他已从一个风流放浪的世家公子、一个身败名裂的罪臣子弟,一步一个脚印,终于赢得了如今的身份地位——威远将军! 审明氏一案、剿福王旧部、平姜地叛乱……从文到武,两年时间他完成了真正的蜕变!如今的沈予,成熟、阳刚、名扬天下威震四方。 姜地何其复杂诡异,任谁出征都要再三掂量,何况是带兵经验甚少的沈予。出岫相信,经此一役,南熙朝内再也无人敢小觑于他!短短时间内,能洗脱自己翻身重来的人,能有几个?唯有沈予! 恍惚间,两年多前的除夕之夜,那晚的寂寥背影似乎与眼前的铠甲刚锐合而为一,变成千军万马中那一点孤傲的银光。出岫鼻尖阵阵酸涩,喉头也哽咽得难以出声,双眸里泪意渐渐模糊了视线,连同四座汉白玉牌坊一起,仿佛都氤氲成了沈予身上的铠甲之色,只剩下一片耀眼的白。 出岫不知古语中的“威震六合”到底是何意,然而那渐渐盈湿的眼眶里所流淌出的,却好似瀚海波澜。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相信纵然天授皇帝聂沛涵在此,也要为之动容震撼! 从前,都是沈予见证她的一路成长,一路蜕变;今日,终于轮到她做了一次见证人!见证他从无到有的过程,见证他练兵之精,治军之严,得胜凯旋。 出岫站着,听着,看着,面朝窗外肆意地流着泪,不愿让身后的淡心等人看见。直至阵阵春风抹干她的泪意,直至她感到自己眼底已是一片干涩,直至她已能平复自己五味陈杂的心情,她才缓缓回身重新在案前坐定,静默无言。 “竹影留下,你们先去车上等我。”出岫定定看着面前的茶盏,轻声说道。 淡心与竹扬不敢有议,纷纷俯身称是,离开雅间。两人推门而出的那一瞬,醉仙楼里纷繁的人声丝丝缕缕飘入屋内,出岫充耳所闻,皆是询问方才入城的主帅是谁,以及对他的啧啧称赞。 欣慰吗?大约无人比出岫更加欣慰了。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感觉到,她不用再抱着愧疚的心情去面对沈予了。 转眼之间,他们相识已近八年,占据了她人生里的四成时光,也是她最璀璨、最热烈、最坎坷、最难忘的八年时光。人生能有几个八年呢?这八年里,她遇上了他,但也遇上了赫连齐和云辞。 只是可惜,她在最好的年华里遇上了他,但却并非是他最好的年华。倘若彼此相遇时,沈予是如今这等面貌,则一切结局也许会就此改写。 但是,人生之凄美,便在于那些意外、那些反复、那些错过。出岫认为,无论以后沈予是否再娶,自己是否再嫁,这八年时光所磨炼出的情分,这八年时光曾共同度过的风雨,这八年时光曾互相扶持走过的日子,终将成为彼此心中一笔宝贵的财富,无可替代。 只是这笔财富之中,有一个人横亘在此——云辞。而这个障碍,她跨越不了,尤其是在知道明氏倒台的内幕之后,更加无法跨越。 怔怔然许久,周遭的喧嚣声才渐渐平息,街上人群熙攘四散开来,雅间里也能隐隐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大家把热闹看够了,见了诚王、见了威远将军,自然是要离开的。 出岫垂眸再看街上,但见一万先锋军已分列十队,整齐有序地上马逐一离开。听说这次大军扎营在城西,只在此停留三天,然后诚王聂沛潇将亲自率军回京州复命,自然,沈予作为头等功臣,也要随军前往。 论功行赏是意料之中,出岫已能想到,京州城里那些攀高踩低之辈,那些曾在文昌侯府倒台时落井下石的人们,这一次要自打脸面了。只是不知道,沈予扬眉吐气之后,是会逐一报复?还是一笑置之?出岫猜测大约是后者。 忽然觉得咽喉处喑哑干渴,她端起案上的茶盏欲饮入口。与此同时,竹影连忙开口阻止:“夫人,这茶凉了。”但为时已晚,他眼看着出岫将半杯冷茶一饮而尽。 茶已冷,但却能慰藉心灵。出岫笑着将空盏搁在桌案上,侧首垂眸再看窗外。聂沛潇和沈予二人仍旧站在原地说话,大约是前者在询问后者这一次的战况。眼见天色不早,日光越发强烈,出岫也笑道:“无妨,咱们回府罢。” “此时回府?您不去见一见沈将军?”竹影有些疑惑。 “不急,今日晌午诚王必定要设宴犒劳军中将士。”出岫眸中带笑,仍旧看着远处聂沛潇与沈予二人,道:“我让云逢今晚在府中设宴了。” “还是您考虑周全。”竹影亦将目光投向窗外,顺着出岫的视线看去。 街上那些将士正在列队上马而行,队伍已离开过半,但聂沛潇和沈予还是没有动身上马的意思,似在等着什么人,或者在等什么时机。出岫正有些好奇之际,却见他两人已结束交谈,沈予忽然转身指向南城门处,不知对聂沛潇说了句什么。 出岫顺着沈予所指方向回望城门口,遥遥望见一辆软红马车辘辘入城,朝着聂沛潇和沈予的方向不紧不慢驶来。马车旁边还有一人骑马随侍,马上之人正是出岫送去京州的清意! 清意也该算是沈予的心腹了。这马车既然由他护着,且还是尾随一万先锋军入城,可见车里应是什么重要人物。出岫仔细打量那马车的装饰布置,猜测应当是……世家女眷所乘的车辇规制。 女眷……这两个字在出岫脑海中一闪而过,就此定格。 正想着,那辆软红马车已辘辘穿行过四座牌坊,缓缓停在距离聂沛潇十步开外之处。沈予连忙走到马车前,掀开车帘说了句什么话,并亲自伸手搀扶马车里的人走下来。饶是出岫离得远了,也能感觉到此刻沈予忽然收敛起来杀戮之意,周身换做一泓温和清润的气质。 紧接着,马车里缓缓伸出一只盈白的手,露出一角浅绿色的女子衣袖。沈予顺势握住那只手,小心翼翼扶着车里的女子下了马车。 那身着浅绿衣衫的女子是面朝北、背朝南,出岫看不见她的样貌表情,但沈予与她相对而立,恰恰是面对着出岫。温和、俊笑、关切等表情逐一从沈予面上掠过,他仍旧握着那绿衫女子的手,似是在嘘寒问暖。 竹影亦瞧见了这一幕,不知为何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不祥之感。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出岫,见她依旧毫无表情看着窗外,便没有多说什么。 再看沈予,此刻也已松开了绿衫女子的手,两人并肩而行,似一对璧人。而且,沈予还时不时地侧首在她耳畔低语一句,如同护花使者一般将她引至诚王聂沛潇面前,大约是互相做了介绍。 出岫定睛细看,清楚瞧见聂沛潇面上一闪而过的错愕,甚至是惊讶。但只一瞬,他已恢复如常,噙笑颔首。 绿衫女子顺势俯身行礼,朝聂沛潇盈盈一拜,后者则虚扶一把,嘴唇翕动客套了几句。沈予仍旧与那女子并肩而立,三人聚在一起又说了几句话,不多时,聂沛潇朝身畔的侍从打了个手势,侍从立刻恭谨地牵马过来,他便率先上马朝城西驶去。 而沈予则搀扶绿衫女子重新上了马车,自己还亲自御马护着她的车辇,随在聂沛潇身后朝西而去。 一直到软红马车和沈予的银光铠甲消失在视野之内,出岫才缓缓收回目光,转而再看竹影,道:“走罢。”她语气寡淡,面色如常,看起来并无任何异样。 竹影不知出岫心中作何想法,但却发觉,相比方才她隐隐约约的紧张、激动和欣慰,此刻的出岫显得太过平静,好似已无悲无喜。 竹影终是没有多说什么,下了醉仙楼护送出岫打道回府。一路上马车之内,淡心一直赞叹着方才的场面,还时不时地夸赞沈予几句,但出岫一句话都没接,只淡淡笑着回到云府,心思莫测。 刚跨入大门,云逢已迎了出来,他也顾不上避讳淡心,敛声禀道:“夫人,明氏兄妹已等了快两个时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3章 相见争如不见时(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明氏?出岫回想一瞬,才忆起今日确然应承了明家的拜帖,怪只怪早上自己一心记挂着去看沈予入城,倒将这事给忘了。出岫自嘲地笑笑,尝试回想多年前明璎的模样。 出岫向来自诩过目不忘,记忆惊人,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努力,她已根本记不起明璎的长相。印象中那个善妒、高傲的世家小姐,如今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骄纵影子,就连当初她如何侮辱自己,自己当初的心情又是如何,出岫都记不起来了。 曾经有多恨,多不甘,多屈辱,多绝望……如今却变成了过往云烟。方才去看沈予进城,她才蓦然发觉,两年的光景足以抹去前尘,更何况她与明璎的恩怨已过去许久许久了。 若不是那五千万两黄金的生生提醒,她会完全放下。可云辞六年多前便开始部署,她又怎能让他失望?怎能辜负他的筹谋? 她自然要将云辞未完成的计划,进行到底。 出岫沉吟良久,才对云逢问道:“赫连大人可来了?” 云逢摇头:“只有明氏兄妹二人。” 赫连齐没来?出岫颇为意外。这倒奇了,上个月她分明瞧见赫连齐将拜帖送去了诚王府,证明他也来了烟岚城。怎么他夫妻二人没有一并前来?还是说,聂沛潇也拒见赫连齐? 倘若聂沛潇真的拒绝相见,出岫也能猜测到其中缘由。一则是堂堂诚王想与明氏撇清干系;二则是他反感当年赫连齐曾抛弃晗初的往事。 出岫在心底默默叹息,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一袭男装,再对云逢道:“教他们兄妹去待客厅等着,我换件衣裳再过来。” 云逢领命而去。 ***** 两个时辰前。烟岚城近郊的吹花小筑。 这座吹花小筑园子不大,只有一座不高的小楼,但胜在清幽寂静、别致精美,也算是一座很不错的别院。吹花小筑从前是南熙朝内一位官员的私产,五六年前他因有求于右相明程,便将这座别致精美的小园送给了明氏。后来明璎出嫁,明程又将其转送给了爱女,算是她的陪嫁之一 一年多前,沈予奉命审理明氏一案、进行抄家时,明璎已嫁去了赫连氏,因此这座吹花小筑才免遭收没充公。而明璎兄妹与赫连齐,近日内便一直住在此地,盼着能找机会拜访诚王及出岫夫人。 如今的明璎,再也不是右相的嫡女、皇后的侄女了。虽然她仍旧是赫连氏长媳,又是一双儿女的母亲,可到底是惨遭过家门巨变之人,不比从前锋芒显露,只是仍旧性情强势。 尤其是,明氏家道中落之后,她被迫将主持中馈的权力交出,婆婆也越发不待见她。只这一点,便令她心有不忿。 “如今放眼南熙朝内,最为显赫的便是诚王爷和云氏一族,这都是家底深厚、拥立有功的人,如今咱们是一个都开罪不起了。”明璎一边对镜梳妆,一边幽幽叹气,神色无比感伤。 赫连齐自从知道出岫接下明璋的拜帖之后,心中也是忐忑而陈杂。为何自己的帖子她不接?反而会去接明氏兄妹的帖子?他一直想不通,并为此焦虑不安。 但是赫连齐也知道,如今的出岫夫人已并非软弱可欺的晗初,别说明氏已经倒台,即便明氏屹立不倒,出岫身为云氏当家主母,也不会再惧怕明璎。何况如今明璋欠下云氏巨款,已算是矮人一等了。 所以这一次明氏兄妹去云府拜见,他根本不担心明璎会伤害出岫。 赫连齐正想着,但听明璎再道:“今日我与大哥前去拜访出岫夫人,你务必要去诚王府等着,即便见不到诚王本人,你也不许离开。” 赫连齐最反感明璎这等强势的口气,下意识地冷笑一声,讽刺她:“我为何要去?” 明璎也不见恼,从梳妆台前转过身来,对他道:“你想想,如今诚王和云氏盘踞烟岚城南北两端,哪一个咱们能得罪?倘若诚王知道咱们先去拜见了出岫夫人,他会怎么想?他必然争这个‘先来后到’的理儿,也许他还会以为咱们没将他放在眼里,或者以为咱们与云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诡计。因此你才要去诚王府,让诚王明白,咱们是一碗水端平,两家一个都不得罪。” 赫连齐闻言又是冷嘲一声:“你想得还真是细致,只怕是多虑了。”他自问认识聂沛潇多年,在这些礼数礼节之上,聂沛潇向来不大循规蹈矩,又哪里会想这么多? 明璎似见惯了赫连齐对自己冷淡,听了这番话,只瞥了他一眼回道:“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若身为男儿,自当比你更能看清朝中局势。” “你不也是嫁了个书生?”赫连齐面无表情:“岳父大人的确看清了朝中局势,否则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自从明氏倒台之后,明璎最听不得别人讽刺她的家世。此刻她闻言登时恼了,倏然起身走向赫连齐,单手指着他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好啊!如今我明氏倒台了,你也敢对我大呼小叫了!当初倘若没有我父亲和姑母替你撑腰,你能年纪轻轻就做到刑部侍郎?即便赫连世家百年书香门第,但也是一群读书之人,能有什么实权在手?” “我的确没有实权在手,那你当初为何要嫁我?”赫连齐反唇相讥。 是啊,自己为何要嫁她。明璎鼻尖一酸,想起儿时一幕。当初赫连一族的当家人赫连正带着自己最疼爱的嫡孙登门相府,恰逢自己刚被二哥欺负了一通,便不管不顾跑去找父亲告状,就此闯入了父亲的书房。 那时自己只有八岁,赫连齐已十岁了,她闯入书房时,赫连齐正坐在椅子上,恭谦有礼一字一句地回着父亲的问话。明璎自小不出相府,两个哥哥也都是跋扈的脾气,她头一次瞧见这种温温和和的世家子弟,对赫连齐的印象也颇为深刻。 再后来,十二岁时又与赫连齐偶遇,可对方早已忘了她是谁,她却还清楚地记得四年前与他见过的那一次。明璎自报家门试图唤起赫连齐的记忆,却只得到他一句“明璎是谁?” 这件事,这句话,令她速来矜持骄傲的心跌入深渊,那浓重的失落感与羞耻感扑面而来,令她耿耿于怀。当时她便发誓,总有一日,她要让赫连齐记得自己,并且心甘情愿喜欢自己,甚至是求娶自己。然后,她会狠狠一脚将他踹开,伤透他的心。 “赫连齐”这个名字,曾是明璎深闺少女时心中的一道硬伤,她记恨了许多年,却在听说赫连正为嫡孙上门提亲时欣喜若狂,再也不记得当年想要拒婚的初衷了。 然而后来她才知道,求娶自己并不是赫连齐的本意,而是他祖父赫连正的意思。两家婚事迅速定下的同时,赫连齐还出入风月场所,宠爱着一个妓女! 自己堂堂右相嫡女、皇后侄女,难道要跟一个下贱的娼妓争抢男人么?!明璎只记得当时自己醋意横飞,觉得大受侮辱,于是一怒之下向身为皇后的姑母告状,由姑母出面招来了赫连齐的母亲,为此斥责了一番。 也不知赫连齐家里是如何摆平的,总之这以后,赫连齐断断续续不再与那个娼妓往来,但明璎还是觉得心愤难平,便多次将晗初叫出来侮辱她,还曾想用簪子划伤她的脸。 若不是忌惮着晗初的追慕者众多,又怕世人诟骂自己善妒,她早就不顾劝阻毁了晗初了。只可惜,未等到自己下手,一场大火便将那位“南熙第一美人”烧死了。听说烧得面目全非,犹如黑炭。 明璎当时与赫连齐新婚燕尔,听到这消息时只觉得痛快至极,却发觉赫连齐对自己越来越冷淡……她思量很久才明白过来,赫连齐怀疑她是烧死晗初的幕后主使。 这么多年了,他们夫妻二人一直貌合神离,明璎知道自己脾气大,也不是没有想过要改变,但赫连齐对自己太过冷淡,行房事时也如同完成任务一般,从来没有一句温存…… 而且明氏倒台时,赫连一族忧心忡忡,上上下下奔波斡旋,唯有她这个夫君赫连齐显得很冷静,隔岸观火,甚至是……幸灾乐祸。 每每想到这些旧事,她也存心要赌气,更要维持自己的骄傲,不想低三下四去求他。如此一想,明璎也是一阵灰心丧气,再看赫连齐依旧面无表情,不禁心中一酸,冷声叹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忘不了晗初。” 赫连齐面色一凝,没有做声。 明璎垂目又道:“我知道,你以为是我放火烧死她的,所以你气我。但这个事,真的与我无关!” “我没说是你放的火,你多心了。”赫连齐回道,仍旧语气冰冷。 听闻此言,明璎更觉一阵酸楚。这些年来,她至少在赫连齐面前澄清过五六次,说自己不是烧死晗初的幕后真凶。但每每她如此解释,赫连齐总是冷淡地回她一句——“你多心了”。 他始终不肯相信她。夫妻之间,貌合神离、全无信任。可她已为他生儿育女,如今是离不开了。更何况明氏已经倒台,攀附赫连氏,已是她唯一的出路。 明璎兀自伤神感慨,此刻却听门外响起一声招呼:“三妹、妹婿,你们收拾好了没?” 明璎连忙回过神来,克制地朝门外回道:“嗯!这就出来!”言罢再看赫连齐,问他:“那你去不去诚王府?” 赫连齐唇畔冷笑:“我打听来的消息说,今日沈予率军回城,诚王要设宴犒劳军中将士,只怕一整天都不得空……明知去了会吃闭门羹,那我为何要去?” 明璎见状也不再勉强,反倒叹了一口气:“所以我才说,这个出岫夫人真不简单。沈予那个乱臣贼子,要不是做了云氏的姑爷,又由她力保,怎能咸鱼翻身,而且仕途上一路顺风顺水,还抄了我明氏!”说到最后一句,明璎口中已隐隐带了记恨之意。 赫连齐侧目看她:“你如何知道是出岫夫人保举沈予的?他从前与诚王交好,如今又在诚王麾下,难道不会是诚王保举他的?” 闻言,明璎颇为自得地分析:“真要论起身份来,诚王与天授帝手足情深,正因如此,他又怎会举荐福王的妹婿入仕?要知道从前福王和天授帝可是死对头,诚王才不会那么傻,这不是给自己泼脏水么!” 话到此处,明璎顿了一顿,低声再道:“反而是世人传言,说是从前天授帝龙潜房州时,和出岫夫人有私……” “情”字尚未出口,赫连齐已倏然起身,蹙眉斥道:“你胡说什么!” 在明璎面前,赫连齐甚少大怒发火。明璎见他突然如此,有些微讶,立刻反唇回道:“你做什么发火?难道我说错了吗?她年纪轻轻一个寡妇,若是没有手段,何以能带着云氏达到这巅峰地位?必定是当初慕王在背后支持她了。” “明璎!”赫连齐似真的恼了,竟然直呼她的全名,再斥:“你若再诋毁她半句,眼下立刻回京州去!” 明璎尚且不知出岫夫人是谁,见自己夫君如此着恼,只觉得一头雾水,抄手摔了案上一个茶杯:“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闹!不想着怎么帮哥哥还清债务,让他重新出仕,你还跟我闹!” 许是屋子里动静太大,外头的明璋再也等不及了,破门而入:“怎么又吵起来了!” 明璎冷哼一声,强忍着委屈不愿掉泪。 明璋知道妹妹性子强势,妹夫多是隐忍,叹道:“好了好了,今日还要去离信侯府,若是晚了可是有失礼数。如今你哥哥我还有求于她。” 说着又转向赫连齐问道:“妹婿你去吗?” 赫连齐唇畔勾起意味深长的讽刺笑意,瞥了明璎一眼,才回道:“我不去了……我也不会去诚王府,我就在这儿等着。” 他等着看明璎见到出岫后的表现,等着看她气急败坏地回来。这等报复的快感,赫连齐已等了太久太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4章 相见争如不见时(四)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明璋、明璎两兄妹来到云府,等了近两个时辰也未见到出岫。明璋倒是显得很有耐性,明璎却已大为不耐。她见厅内四下无人,连奉茶的丫鬟都跑个没影,不禁小声抱怨:“一个奴婢出身的寡妇,好大的架子!” 明璎边说边伸手试了试已凉透的茶盏,再冷哼一声:“也不知离信侯府是什么规矩,丫鬟都不知道要添茶吗?” “三妹!”明璋低声呵斥一句,四下看了看,才谨慎地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这是离信侯府,你说话当心。” 明璎自知兄长这话不假,也只得转移话题,问道:“大哥,你可有把握说服出岫夫人?须知你可是欠了天价的债务!” 明璋沉吟一瞬,才回道:“即便只有三四成把握,我也要尽力一试。你想想,沈予可是福王的小舅子,当年文昌侯府支持福王造反,这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偏偏他沈予逃过一劫,还在云氏的力保之下重新出仕,可见天授帝多给云氏面子……” 明璋说到此处,又四处张望一番,才继续道:“从前咱们明氏虽然和天授帝不大对付,但也没有公然反对他登基,而且父亲、姑母已相继死去……这次只要能说服出岫夫人保举我重新出仕,待我翻身之后再慢慢还钱就是了。” 明璎闻言,似笑非笑轻叹一声:“可惜你早已娶妻,而云氏也没有第三个女儿可以嫁了。否则你做了云氏的姑爷,这事儿也就水到渠成了。” 话音刚落,忽听门外响起一个温婉而又不失威严的女声:“想与云氏攀亲,可不止做姑爷这一条路。” 明璋与明璎尚未反应过来,已看到云逢跟在一个白衣女子身后进门,随之一声介绍:“这就是我家夫人。” 明氏兄妹立刻起身,按照礼数也不便直接去看门口,只得垂目相迎。两人扫见一角白色裙裾逶迤飘逸,鼻息中也忽然摄入一丝浅淡香气,紧接着,那白衣女子已莲步轻移从眼前掠过。 出岫目不斜视走过明氏兄妹面前,缓缓落座于主位之上,还不忘对着两兄妹款款相请:“二位请坐。” “二位”这个词实在说得极微妙,没有尊称、没有敬称、没有逢迎捧高、连“明公子、明夫人”都不唤了。说来也是,如今明氏倒台,明璋和明璎身份大跌,也算不得什么贵客。只是他兄妹两人听着这句“二位请坐”,还是觉得异常讽刺。 然而讽刺归讽刺,偏偏又寻不出什么怠慢之意,毕竟这话也没说错,他们的确是“二位”。况且,说话之人声音温婉甜糯,听起来也没有一丝嘲讽的意思。 这才是真真高明之处! 明璎气不打一处来,又不能发作,唯有极力克制着重新坐下,还得勉强自己噙上微笑,假作什么都没听到。她正欲抬目去看主位上的云氏当家主母,想瞧一瞧传说中的出岫夫人是何等气魄,可目光还没落在出岫脸上,她先听到身侧的兄长倒吸一口气,亦或者说是……低声的赞叹? 明璎有些好奇,便顺着明璋的目光向主位之上看去。看了一眼,觉得那出岫夫人有些眼熟,美貌无匹;再一眼,心中一惊不敢相信;最后定睛一看,她脑中“轰”得一下炸了开来,如遭雷击! 明璎瞠大双目猛然起身,颤抖着抬手指向出岫:“你……你是……” 出岫目色无波淡然回视,轻声问道:“怎么?明夫人不舒服?”她故作自责之意,再叹道:“妾身今日俗事缠身,又恰逢诚王平乱旗开得胜,因而耽搁了时辰,让两位久等了。” 明璋对明璎的反常举止大为诧异,不禁低声提点她:“三妹!”言罢再看出岫,只感到眼前这白衣女子美得惊人,连他阅女无数都大为惊艳。不过众所周知,明二公子好色,明大公子好赌,因此纵然出岫貌美,但他也不会失态。 想起方才出岫的客套话,明璋不禁正了正神色,回道:“夫人言重了,是我兄妹二人冒昧登门,您莫怪才是。” 明璋虽如此说话,但也知道出岫夫人是刻意晾着他们,否则断不会选在今日会客,至少在得知沈予今日凯旋之后,应当换个日子才对。出岫夫人这是在给他们下马威。 越是这关键时候,明璋自问越要沉得住气,如此才能显出诚意来。他这般想着,余光瞥见明璎仍旧呆立而站,不禁有些尴尬,再对出岫笑道:“我这三妹被夫人的气质所慑,失仪了。” 出岫只是浅笑回道:“您太客气了。”言罢再看明璎一眼,道:“夫人请坐罢,若是身上不舒服,可不要勉强。” 明璎仍旧沉浸在震惊之中,将出岫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心中打鼓自问:难道这世上当真有如此相像之人?眼前这位出岫夫人天姿国色,她坚信世上并无其二。可晗初不是已经死去多年了吗?又怎会成为云氏的当家主母? 像,实在太像了!不过面容虽一样,气质却是大不相同。从前的晗初,如一朵娇弱的花儿,羸羸弱弱、经不得半点风吹雨打,看着便想让人去怜惜、去呵护。明璎也一直认为,正是晗初的那份楚楚可怜,才会让赫连齐念念不忘。 而眼前这身着白衣的绝色女子,身上散发着清纯与美艳两种风情,光艳逼人,可偏偏又淡然出尘,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之气。她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语所流露出的气质与姿态,能令世间一切女子为之羞愧。 明璎将信将疑,目光在出岫面上流连不去,久久说不出话来。出岫便任由她打量着,很是坦然,只看向明璋问道:“不知您二位前来,所为何事?妾身听敝府管家说,不是为了还债而来。” 明璋闻言颇为尴尬,又分心担忧着明璎,无奈只得厚着脸皮道:“不瞒夫人,从前我好赌成性,全仰仗云氏出资襄助,我也为此不胜感激……但我知道,当初云氏肯慷慨解囊,是看在明氏的面子上,如今明氏一族的状况您也瞧见了,一时片刻,只怕这钱我还不上了。” 出岫仍旧噙笑,表情未改淡淡回道:“无妨,左右是利滚利。今年还不了,那就明年还。明公子还不了,还有您的子女不是?再者明夫人是赫连一族的长媳,想来这事赫连大人也不会不管不问。” 明璋见出岫语气温和,可偏偏说出的话如此强硬,最要命的是自己还不能发火。他心中焦急,面上叹道:“都说‘墙倒众人推’,赫连氏虽是我们姻亲,可也指望不上了……实不相瞒,这笔数目实在太大,凭明氏如今的实力,即便我想还钱,也是有心无力。” 家产被抄,家势一落千丈,如今的明氏已并非当朝后族,而是一文不值、一盘散沙。 听闻此言,出岫清眸睨着明璋,秀眉轻挑:“明公子的意思是,这钱不还了?” “不!不是不还。”明璋连忙解释道:“我是有笔生意想与夫人您商量商量……如今明氏倒台,不知可否烦请您举荐我重新入仕……我有自信,只要凭您之力,我必能重振明氏,来日这钱自然也就能还上了。” 明璋如此一说,出岫只觉得恶心。无耻之人实在忒过无耻,欠债不还也就罢了,反而还想诓着云氏出钱出力,保举他重新入仕……尤其听明璋这口气,暗指他有朝一日坐上高位便能还清债务,如此说来,他还不知要搜刮多少民脂民膏。 出岫几乎能想象得到,倘若今日自己答应了这个要求,来日明璋如果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旁人都要将这笔账算在云氏头上,搞不好还会闹得民怨沸腾,连累了云氏的乐善好施之名。 想到此处,出岫直接笑叹回拒:“实在抱歉,明公子这条件,妾身不能答应。” 她只说了这一句,也没说任何缘由,明璋见出岫如此干脆,反而不好再多劝。他想了想,只得说出此行的另一个目的:“既然夫人不同意,我也不勉强。但还有一事相求。” 出岫颇有耐心,浅浅笑道:“明公子既然来了,但说无妨。” 此刻明璋也顾不得再去看明璎的反应,斟酌片刻道:“这第二件事,完全是出于我的私心。还请夫人您高抬贵手,放我明氏一条生路。” “哦?此话怎讲?” “您的妹婿沈将军主审我父亲时,算是用尽了手段,若不是因为他,我明氏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还请夫人您看在这件事的面子上,能将这笔债务减免一些。”明璋顿了顿,又道:“其实沈将军当初去抄家时,也落了不少油水。” 这话说得真是恬不知耻了。难道因为沈予是云氏的姑爷,又负责主审明氏之案,所以明家倒台就得云氏负责了?还是说,因为沈予负责抄家时得了好处,所以明璋的欠账就不用还了? 出岫只在心中冷笑不止,暗道明家之人果然各个蛮不讲理。至此她也不愿再听明璋继续说下去了,佯作看了看门外天色,道:“时辰不早了,眼看着要开午膳。二位若不嫌弃,便留在敝府用个饭。妾身孀居之人多有不便,还是让云管家作陪招待你们罢。” 逐客令也下得太快了,尤其留饭还让一个管家作陪,分明是刻意踩低!饶是明璋再厚颜,也知道自己是被出岫夫人彻彻底底地拒绝了。眼见出岫欲起身告辞离去,他心中一急,忙将最后一道杀手锏使出来:“夫人可别忘了,我家二弟是被云三爷害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5章 相见争如不见时(五)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说了半天,终于说到正题上了!这是要将明二公子之死拿出来做交涉了!出岫本欲起身离开,听了明璋这话反倒沉下心来,连方才的厌恶之意都懒怠,端起茶盏啜饮一口,缓缓笑问:“明公子的意思是……想拿此事要挟妾身吗?” 明璋自知这话说得有些鲁莽,但如今他破罐子破摔,也别无他法,只得道:“我没有要挟,只是想让夫人明白,云氏也并非一分一毫都不欠明氏!” 两年半以前,明二公子明璀和云羡争抢一个姜族妓女,并为此大打出手,最后云羡失手将明璀打死……这件事曾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当时右相明程和皇后明臻曾在聂帝面前数次大闹、不依不饶,更想以此为条件与云氏谈判。 出岫犹记得,自己当时已猜到明氏闹事是为了谈条件,可她却没有想到,明氏所谈的“条件”竟是一笔天价债务!也难怪慕王会一口答应相帮云羡,根本就是因为明氏所欠下的巨债,他也有份参与算计! 可笑自己当时还以为,慕王是因为针对皇后明臻,才会答应出面摆平此事…… 云辞,真是瞒得自己好苦;慕王,真是守口如瓶、密不透风。当如今真相大白于眼前,出岫自问所能做的,便是不让云辞失望,更要顺着这条路走下去,至少要让云氏这些年的损失重新回到口袋里! 坚定了这个信念,出岫也是面色一沉,再对明璋问道:“明公子既然不是在要挟妾身,那您旧事重提,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璋见出岫不悦,便没有将话说得太过分,只道:“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也正有此意。再者当年是我二弟性喜渔色,又夺人所好,才会落得如此下场,被云三爷失手打死……可二弟死后,我明氏都没有多做计较,将心比心,为何夫人不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将心比心?”出岫只觉得好笑,当初对于明璀之死,明氏可是不依不饶来着,若非慕王从中斡旋,明氏怎会善罢甘休?只怕他们非逼着云氏免除这笔巨债才算了事…… 出岫静下心来仔细分析,今日明璋为何会咬着明璀之死不放?他敢公然与云氏争斗?还不是因为云羡是老侯爷唯一的骨血,他笃定云氏不会眼睁睁看着云羡丧命。 出岫恍然发现,明璋此人有三大本事:一是逢赌必输;二是厚颜无耻;三是能将黑的说成白的。 “哦?以明公子之见,妾身该如何高抬贵手?”出岫心中越恼,面上越是笑吟吟地问。 明璋瞥了一眼自家妹子,见明璎神魂俱失,没有半分开口帮腔的意思,也知道指望不上她,唯有自己一口气说道:“我二弟当初好歹也是皇后子侄,一条人命难道还抵不上几成债务?” 出岫闻言掩面而笑,又问:“那以您所见,明二公子这条命,能抵上多少真金白银?该不会是黄金五千万两罢?” 明璋见出岫松了口,却将问题撂了回去:“云三爷这条性命值多少钱,我二弟理应同等价值。” “好一个‘同等价值’!”出岫几乎要拊掌赞叹,今日明璋说了这么多话,唯有这一句才能真正听出几分水平。出岫没有即刻回话,睨着明璋沉默不语。 后者见状,乘胜追击道:“离信侯与云二爷相继病逝,云三爷便是老侯爷唯一的血脉。当初明氏没让云三爷以命偿命,这笔债又要如何算?您看云三爷的性命值多少钱,那就抵掉多少债务罢。” 明璋说出这番话时,面上没有丝毫惧怕,相反隐隐带着几分胸有成竹和跋扈之意,大约是有几分把握。出岫这才发现小瞧了明璋,方才他是故意示弱了。也就是说,倘若今日这债务谈不拢,云羡的性命堪忧? 出岫终于着恼,但又担心明璋说到做到。明氏虽然树倒猢狲散,可这个家族盘踞京州多年,必然还有不少心腹藏在暗处。而云羡如今也在京州,敌在暗我在明,恐怕无论派出多少暗卫保护云羡都没有用,防不胜防…… 显然,明璋这番话捏住了出岫的软肋,她的确不能让老侯爷唯一的血脉再有任何闪失。想想方才明璋提了那么多要求条件,无非就是为了引出云羡的事,半要挟半示好。 “明公子将话说到这份儿上,妾身倘若再不松口,就是不识时务了。”出岫樱唇微启,似笑非笑,教人看不出是生气还是平静:“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您觉得明二公子一条命值多少价,妾身照单全收便是。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倘若您说能抵五千万两黄金,那未免是狮子大开口。” 听了这话,明璋不禁心中大喜,立刻道:“岂会?我只是想让夫人将这些年的利息给去了。”他顿了顿,又道:“是两千万两黄金。” “那剩余三千万两呢?”出岫问道。 “剩余的债务,我自有办法筹措。”明璋仿佛自信满满。 出岫只得点头,故意在明氏兄妹面前叹道:“看来以后我云氏不能随意借债,万一遇上您这等厉害的角色,妾身可吃不消,连利息都要不回来了!” 明璋不知自己欠债是被云氏所算计,只讪讪一笑,掏出一张准备好的契约道:“劳烦您在这张纸上签字盖印,算是彻底免了我两千万两黄金的债务。” “搁着罢。妾身办妥之后,自然会差人送去吹花小筑。”出岫懒得去看明璋手上那张纸,问道:“不知二位何时返回京州?” “不日之内。”明璋答得隐晦。 出岫点头:“好,但愿两位一路顺风。” 她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极重,听在明璋耳朵里却是一惊:“夫人这话的意思是……” “意思是妾身预祝两位能平安抵达京州。”出岫不冷不热解释一遍。 明璋恍然,心中暗想出岫夫人果然软硬不吃:“承夫人吉言,倘若我三个月内没有返回京州……后果您大可自行想象。” 果然……看来明璋前来房州之前都已经布置好了,倘若他没有如期回去,想来云羡性命堪忧。出岫冷眸一凝,露出几分厉色,但没有再说话。 明璋也怕当真惹恼了出岫,连忙再笑:“夫人今日高抬贵手之恩,我明氏兄妹必然铭记于心,不敢忘怀。” “但愿如此。”出岫淡淡回道。 明璋见状又叹了口气:“今日说话有得罪夫人之处,实在是迫不得已,还望夫人海涵。天色不早,我兄妹二人告辞。”说着他侧首看了一眼明璎,见她还失魂落魄坐着不动,很是奇怪,只得率先起身碰了碰她的手臂:“三妹,走罢。” 明璎被明璋碰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见兄长已有去意,她也站起身,却是看着方才被明璋碰过的右臂,定定不语。 出岫知道明璎在想些什么,又在怀疑什么。可她已无暇再继续周旋下去,今日一连撞上两件烦心事,她必须静下心来仔细思考,要如何摆脱这些钳制…… 出岫不愿与明氏兄妹再多相处一刻,见明璎仍旧站着不动,她便从主位上起身道:“妾身还有庶务在身,恕不远送。”言罢边走边朝外头唤道:“云逢,送客。” 刚走到明璎面前,出岫忽然感到一阵阻力,低眉一看,自己的左臂衣袖已被她拉扯住。 “明夫人这是何意?”出岫凝眸而问。 与此同时,明璋也大感讶异:“三妹你做什么?” 明璎却不管不顾,当众捋开出岫的左臂衣袖,将那一截玉臂皓腕裸露在外。恰在此时,云逢也进了屋内,见到这情景不禁大怒,上前一把扣住明璎的手腕,冷呵一声:“明夫人自重!” 明璎对周遭的一切恍若不闻,只垂眸定定看着出岫光裸的手臂,她死死捏着,拼死捏着不放手。但见出岫左臂之上,有星星点点的疤痕,虽然已变得很浅很淡,但仔细一看,还是能想象出从前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是什么模样。 这些伤疤,当年都是明璎亲自用簪子划下的,一笔一笔,一道一道,她又怎会忘记?明璎倏然抬头看向出岫,语中爆发出无穷恨意:“果然是你!晗初!” “什么!”明璋与云逢异口同声惊呼,出岫反倒显得很是平静,只冷冷道:“放手。” 明璎又哪里肯放?不仅不放,还用指甲死死掐进出岫的肌肤里,一边使力一边大哭大笑:“原来是你!你怎么阴魂不散!就是你害了我!” 她似患了失心疯一般,双目猩红、面容狰狞,右手依旧掐着出岫的手臂,左手顺势抬起就要往出岫脸上扇去,破口大骂道:“贱人!你害得我好惨!” 手起掌落,眼看出岫便要被这疯女人扇了巴掌,关键时刻,竟是明璋眼疾手快挡了一下,在离出岫眼前三寸距离之处,他适时捏住了明璎的手腕。 与此同时,门外也传来两个男子声音:“住手!” 屋内几人循声望去,一人紫袍金绶,一人铠甲寒光,门外那两位贵气逼人、俊朗非常的男子,正是诚王聂沛潇和威远将军沈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6章 相见争如不见时(六)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聂沛潇与沈予原本是在城西设宴犒劳三军,两人都已到了城西大营,却发觉云氏未有一人前来恭贺,实在出奇。按理说,撇去沈予和出岫的关系不谈,明面儿上沈予还是云氏的姑爷,是云大小姐的夫君,为何今日这么大的好事,云氏竟不见一个人影? 聂沛潇越想越觉得蹊跷,忽然又想起诚王府近段时日一直收到赫连齐的拜帖,不禁心中一紧,便命冯飞前去云府探探消息。一个时辰后,冯飞带话回禀,说是明氏兄妹今日拜访云府。 聂沛潇闻言大惊,犒劳宴上匆匆给沈予和先锋军们端了杯酒,便御马朝城北的云府疾驰而去。冯飞见聂沛潇走得匆忙,也意识到将有大事发生,又不敢铺张,只得带着沈予一并跟在他身后护驾。 沈予一路在聂沛潇身后御马追随,这才发现他是朝着云府方向,于是连忙打马与之并驾齐驱,二人一边骑马一边说话,沈予这才了解内情。 若要说出岫与明璎之间的恩恩怨怨,这世上除了当事人之外,怕是再没有比沈予更清楚的了。从前晗初手臂上满是簪痕,一度情殇濒临绝望,还是他受醉花楼的风妈妈所托,救了她一命。 沈予怒急,他不知晗初为何如此之傻,竟要接见明氏兄妹。这不仅会将出岫夫人的真实身份泄露出去,更难保明璎不会做出什么疯狂之举来。 倘若世人得知,名满天下的云氏当家主母、忠贞节烈的出岫夫人,竟是当年醉花楼里的名妓晗初……沈予几乎可以想象,届时会有多少闲言碎语铺面而来,云氏的名望也必定会因此受到连累。 而这些恰恰是沈予最不愿意看见的,他不愿看到好友云辞的家族、还有他心爱的女子,再受到任何伤害…… 聂沛潇平日与出岫往来众多,更在她病重时经常探视,门僮便也认得他。而沈予是云氏的姑爷,又曾长住烟岚城,门僮更不会多加阻拦。于是两人顺顺当当进了云府,一问明氏兄妹仍在外院的待客厅,便亟亟赶来。 哪知他们还没跨进门槛,便瞧见了这一幕——明璎死死抓着出岫光裸的左臂,出语不忿,扬手作势挥掌而落。只差一点,那一巴掌险些落在出岫颊上了! 聂沛潇与沈予岂会善罢甘休,两人一并跨入待客厅内。聂沛潇自然认得明氏兄妹二人,率先开口冷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他说话的同时,沈予已一手推开明璎,护着出岫后退两步,低头查看她的伤势。但见两道猩红血痕蜿蜒在她手臂之上,另有几个深深浅浅的指甲印儿错综交叉,虽然知道伤势不重,可那鲜血淌过出岫白玉般的手臂,实在令人触目惊心! 沈予看得一阵心疼,转头对云逢命道:“还不快去拿伤药!” 云逢这才想起来,连忙吩咐随侍的小厮去请大夫,并将府中的药箱拿过来。 这边厢,沈予见出岫的伤口流血不止,想要暂时为她包扎一下。怎奈他自己甲胄未脱,想要找块布都没有。耳中听着聂沛潇对明璋的质问,沈予脑中一转,视线最终落在狰狞愤怒的明璎面上,立刻上前拽过她的左臂,冷冷道:“明夫人,得罪了。” 话音刚落,但听“撕拉”一声声响传来,沈予已将明璎的左袖当众整条扯下,任由其一条左臂露出来,仿佛是刻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此刻再也顾不得许多,连忙将扯下的衣袖中,夹在中间的那层布料抽出来,去为出岫包扎伤口。 出岫本能地向后闪躲,却被沈予握住她光裸的左臂。那身银光铠甲骤然闪烁,寒光熠熠,他便在这片冷光之中抬目看她,关切嘱咐:“别动。”说着又低下头去,仔仔细细为她包扎伤口。 直到方才沈予抬头的那一瞬间,出岫才真真切切看清了他的模样,在时隔近两年半之后。 沈予的肤色晒黑了,比从前多了几分古铜色的阳刚。与早上她在街上看到的一样,他身上那股肃杀之意很强烈,分外慑人。至少,慑住了出岫本人。 她知道,沈予面上的焦急之色绝非作假,于是便怔愣在他所说的那句“别动”之中,当真是站着不动,由他为自己处理伤口。 不消片刻,沈予已将出岫的伤口包扎完毕,小心翼翼地卷下她的衣袖,轻声道:“先将就着,一会儿药箱拿过来,我再给你仔细处理。” 出岫听了这话,没来由得鼻尖一酸,忽而理解了“久别重逢”该是一种怎样的感动。此一时、此一刻,面对活生生的沈予,她竟是忘却了今日所发生的所有不快。无论是在街上看到的绿衫女子,还是明璋的示好逼迫,亦或者明璎的恼恨伤害,此刻好像都算不得什么了。 然而这样的想法只一瞬而过,出岫立刻想起明璋今日的来意,还有那五千万两黄金。云辞…… 曾有一位恍如谪仙的男子为她付出过一切,她又怎能辜负?哪怕用一生来偿还都远远不够!既然下定决心守护云氏,出岫也立刻清醒过来,后退一步,对沈予道:“有劳姑爷。” 沈予眉峰一蹙,渐渐沉了脸色,俊目里似伤非伤。他看向出岫,正欲开口说句什么,此时却听聂沛潇一声喝问:“这府里的护卫都是白养的吗?眼看着夫人被疯妇所伤?” 聂沛潇这句话是冲着云逢说的,显然云逢也很自责,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然而这事本就与云逢无关。出岫轻声开口,对聂沛潇回道:“殿下误会了,是我让竹影他们退下去的。” “我”字一出口,沈予又是眉峰一蹙,为了她不自觉地亲昵自称。 原来,晗初在聂沛潇面前不再自称“妾身”……不知为何,沈予竟觉得心中异样,说不出是酸涩还是苦楚,他只是觉得,也许他征战离开的这些日子里,有什么事发生了变化。 然而出岫尚未发现沈予的不悦,她仍旧对聂沛潇解释道:“明公子与明夫人登门而来,说是有要事相商,我便让竹影他们退下了。” 其实出岫扯谎了。事实上,是方才她在更衣时,竹扬忽然胃口不适、一阵作呕,出岫才知道这是怀孕了,小两口却一直瞒着不说。出岫为此将竹影呵斥了一顿,又许他两日假,让他陪竹扬出去透透气。 谁能料想,时隔多年之后,明璎的恨意竟还如此强烈,胆敢在云府公然出手伤人。到底是自己大意了,出岫不怪别人。 而聂沛潇听闻出岫这一番解释,才算面色稍霁,反问她道:“这兄妹二人果真是有‘要事’找你?” 出岫深深看了明璋一眼,再次回道:“的确是‘要事’。” “这‘要事’谈完了没?”聂沛潇再问出岫。 “谈完了。” “很好。”聂沛潇点头,似笑非笑看向明璋:“你兄妹二人既然和出岫夫人谈完了要事,也该与本王谈谈‘要事’了。” 出岫不解这话是何意,却见聂沛潇脸色霎时一沉,冷声命道:“冯飞,将明璋、明璀兄妹押走!” “殿下!”明璋大吃一惊:“我兄妹二人何罪之有?” “何罪?”聂沛潇目光落在明璎裸露的左臂之上,大感厌恶地道:“欺入民宅,动手伤人,不算有罪?” “这是个误会!”明璋连忙解释道:“舍妹忽然抱恙,情绪失控,才会一时不慎伤了出岫夫人。”他边说边瞥了一眼出岫,似威胁似恳求:“夫人,您快向诚王殿下解释啊。” 出岫看向明璋,见他凝眉沉目,话中颇具深意,又想起云羡的性命还捏在他手中,只得违心对聂沛潇道:“殿下,这的确是一场误会。” “误会?”聂沛潇俊目闪过一丝寒芒,再看明璋:“那你兄妹二人见到本王不下跪、不行礼,这算不算是藐视天威?这罪名够不够打入天牢?” “这……”明璋一时语塞,停顿片刻才道:“方才事态紧急,我兄妹于礼数上多有疏忽之处。可这屋子里没行礼的也不止我们两个,殿下理应一视同仁。” 还想拉人当垫背?聂沛潇冷笑一声:“本王偏不一视同仁。出岫夫人是圣上亲封的一等护国夫人,沈将军也有从三品官职在身。你明氏身为罪臣之后,还想与他们相提并论?” 聂沛潇没有再给明璋还口解释的机会,他再看冯飞,面色更沉命道:“你还不动手?” 冯飞连忙上前,伸手对明氏兄妹相请:“两位请罢,莫教我难做。” 明璋见情形太过混杂,又有聂沛潇一句“藐视天威”压下来,他也不敢硬碰硬了,唯有先顺从,再做计较。想到此处,他只得对冯飞道:“有劳大人带路。” 很早以前,明璋便听说慕王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在封邑房州的大牢里设置了许多酷刑,令人闻风丧胆。而如今看这情形,诚王是存心找茬,自己大约也逃不掉了。 他拽着一动不动的明璎,道:“三妹走罢。” 明璎却死死盯着出岫,刹那间犹如发疯一般狂笑不止:“原来你这下贱的娼妓还活着!世人都说你与慕王有私情,原来不止是慕王啊哈哈!今日这屋子里,看来都是你裙下之臣!哈哈哈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7章 相见争如不见时(七)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明璎自顾自地疯狂大笑,哪里还有半分高贵仪态?尤其这话说得太过放肆,就连明璋也吓了一跳,连忙一把捂住她的口鼻,解释道:“舍妹精神失常,还望诚王殿下和出岫夫人莫怪。” 明璎被明璋钳制住,本能地开始挣扎,口中还发出“呜呜”之声。那没被遮住的一双眼睛露着狰狞之光,仿佛要将出岫抽筋剥皮、啖其肉饮其血。 明璋见自己的妹妹越发失态,隐隐要将事情闹大,便使劲下了狠手,死死拖着她跟随冯飞离开。直至这兄妹两人离开待客厅,几人尚能听到明璎口中囫囵的声响,似愤怒又似咒骂。 此刻厅内也算一片狼藉,余下的出岫、聂沛潇、沈予、云逢都站着不动。这三个男人不约而同想起明璎说的那句话——“今日这屋子里,看来都是你裙下之臣!”这话虽难听,倒也算是让一个疯妇给说中了…… 四人心中各有所想,一时皆是沉默不语,厅内的尴尬气氛便越发明显。最后,还是聂沛潇打破沉默,适时关切一句:“出岫,你怎么样了?” 出岫回神摇头:“不碍事,我很好。” 沈予听到聂沛潇连“夫人”二字都不称呼了,直接唤晗初为“出岫”,他索性不再说话。 幸好,此时下人们掂着药箱匆匆进来,才使得待客厅里不再那么尴尬诡异。继而,迟妈妈也搀着太夫人进了门,门外还围着一堆下人。 太夫人显然已听说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可她面上却并无半分不悦,甚至还浮起一片喜色,对聂沛潇笑道:“诚王殿下驾到,怎么不通知老身一声?老身还没来得及恭喜您旗开得胜,平了姜地叛乱。” 姜还是老的辣,聂沛潇见太夫人有意解围,立刻笑回:“您过誉了,这次多亏了子奉带兵神勇,才能顺利平乱。” 太夫人笑着点头,再看沈予道:“恭喜沈将军。”她没有称呼沈予为“姑爷”,这倒是令在场所有人都略微惊讶。 沈予亦是颇感惊喜,并且喜多于惊,遂拱手回道:“太夫人客气。” 谁料就在此时,出岫很自然地接过话茬:“母亲,姑爷得胜返回,我已吩咐云逢今晚设宴,为姑爷接风洗尘。” 又是“姑爷”?沈予被出岫一口一个“姑爷”给惹得心底一沉,至此终是难以忍耐。他看出了出岫的闪躲回避,没等太夫人开口说话,已是脑中一热:“我今晚有事,恐怕不能前来赴宴。” 出岫闻言没有半分表情,只垂眸回道:“那改日好了,姑爷的正事要紧。” 沈予觉得嗓子发干,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方才的焦虑、急切、相思本是炽热难耐,如今都被出岫这态度给冻成了冰,凝在心头一阵寒过一阵。他从未觉得身上的铠甲如此沉重,几乎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两年半,原来早已物是人非。当初他为她绾发、与她热烈相拥的过往,全部灰飞烟灭!沈予自问这些年来如此拼命,无非是为了换晗初一眼高看,让自己能够配得上她。可到头来都是徒劳无功,反而将彼此的距离越拉越远…… ? 出岫与沈予的对话如此反常,屋子里每个人都看出了一丝端倪。聂沛潇自然也看出来了,但他不好多问,只得打圆场道:“出岫,你伤势要紧。下人都把药箱带来了,先让子奉给你处理伤口罢。” 出岫没有做声,不置可否,沈予便上前接过药箱,想要给她上药。便在此时,又听外头传进来一声禀报:“夫人,焦大夫来了。” 出岫立刻转身看向门外,客气笑道:“有劳焦大夫了。” 这话一出,无异于打了沈予的脸面。他提着药箱的右手忽然一紧,然后沉沉将药箱重新放回案上,神色如常地对太夫人道:“城西还有一万大军亟需安置,我先走一步。” 说着他又瞥了出岫一眼,见对方还是面无表情,心中更凉,遂继续对太夫人道:“我改日再来拜访您。” 这话说得极为生疏,哪里像是女婿与岳母的对话?偏生太夫人笑着点头:“军务要紧,沈将军慢走。” 沈予颔首,又对聂沛潇抱拳告退:“末将先走一步。” 聂沛潇眼见事情已了,出岫又反常得厉害,他在心中斟酌片刻,认为今日不便多做逗留,便顺势笑道:“本王也该离开了,改日再同子奉前来拜访。”言罢他再看出岫一眼,蔼声嘱咐她:“你好生养伤。” 出岫颔首行礼:“我送您出去。” “不必。”聂沛潇摆了摆手:“都说了让你好生养伤,还客气什么。” 出岫没再多言,让云逢送他二人出府。 太夫人见状也沉吟片刻,对出岫道:“你先让大夫诊治伤势,一会儿来荣锦堂陪我用午膳。”言罢任由迟妈妈搀着自己离开待客厅。 出岫目送太夫人走远,不知不觉就晃了神,脑子里变成一片空白。一旁的焦大夫等了许久,见她还不让自己查看伤口,忍不住出言提醒:“夫人,您手臂上的伤……” “啊?什么?”出岫这才想起自己臂上还有伤口,也不讲究地方,就在待客厅里让大夫诊断起来。 焦大夫捋起出岫的衣袖,不禁“咦”了一声:“这包扎的手法比较少见,大多是军医所用。不知哪位替您处理了伤口?手法娴熟,也很及时。” 出岫闻言怔了怔,答非所问:“有劳焦大夫了。” 焦大夫并没有反应过来,他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出岫的伤口上,眯着眼睛仔细观察半晌,再道:“万幸只是被指甲刮伤,并无大碍,容易恢复,也不会留疤。” 出岫仍旧灵魂出窍,还是同一句话:“有劳焦大夫了。” …… 再看聂沛潇与沈予,两人一起出了云府,便骑马返回城西大营。一路之上,沈予不发一语,显见是心情不好。聂沛潇也奇怪得紧,与他并肩而骑,问道:“出岫这是怎么了?” 沈予摇头:“我不知道。在她眼里,我们已经两年多未曾见过面,也许……是她觉得生疏了。” 聂沛潇沉吟片刻,才道:“我应当告诉她,她生病之时你曾来过。” “有区别吗?”沈予苦笑:“如今看来是不必了。” 虽然聂沛潇将沈予看成情敌,但他也觉得出岫今日着实莫名其妙,再问:“你确定没惹着她?” “惹着她?”沈予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有哪门子事儿能惹着晗初。除非是……明璋欠债之事被她发现了,而她责怪自己没有及时将此事告诉她。 沈予想起自己主审明氏一案时,曾发现那笔令人咋舌的巨债,也正因如此,才会牵扯出了右相明程“私自挪用国库”的罪名。 他还记得,当初听慕王说起其中内情的那一晚,他宿醉一场,醉后痛哭不止,为云辞,也为晗初。他委实难以想象,原来云辞用情如此之重、用心如此之深,竟能将五六年后的事情都筹谋得当,在死后还扳了明氏一局。 每每想起这事,沈予感慨之余也自叹不如。尤其今日明氏兄妹造访云府足以证明,这件事晗初已经知道了。她知道真相,她怪他隐瞒,好像也是合情合理。想到此处,沈予不禁对聂沛潇回道:“我想……我的确是惹着她了。” 闻言,聂沛潇也没将自己当做沈予的上级,还特意出语安慰他:“你与出岫的情分非比寻常,她不会怨你太久的……有时我还真挺羡慕你,至少她会对你另眼相待。” 另眼相待?聂沛潇这番话并没有让沈予感到安慰,反而使他心头更加苦涩:“殿下您这是在示威于我?我今日瞧着,您与她很是亲厚。” 听闻这似醋非醋的一席话,聂沛潇大笑起来,可又分明笑得落寞:“个人有个人的苦处,我与她亲厚,是因为她将我当作知音……只是知音。” 两个御风而骑的男子互相对望一眼,都能深深理解对方的苦涩与失意。这世上的人和事就是如此奇妙,他们明明是君臣、明明是主仆、明明是情敌,但也是好友,更是能够掏出肺腑之言的倾诉对象。 然而沈予此刻实在失意极了,唯有风驰电掣的速度才能减轻他心中的郁闷。于是他打起精神御马疾驰,握住缰绳的手紧了一紧,转移话题道:“还是先办正事要紧,您麾下一万先锋军都在城西等着扎营呢!” 聂沛潇哈哈大笑起来,见沈予的坐骑速度越来越快,也不甘示弱。两人一路比拼马术,没有再多说一句话,直到城西大营隐隐在即,聂沛潇才意味深长道了一句:“你别忘记还有子涵姑娘……” 沈予的脸色顿生尴尬,一时失神马速也降了下来,被聂沛潇超过一小截。他见状索性勒马缓行,看着聂沛潇的背影,郑重相问:“非要带她去京州吗?” “难道你有更好的法子安置她?”聂沛潇的坐骑速度不减,半转过身子又撂下一句:“听我的没错,她未必喜欢你,只是不想留在姜地吃苦罢了。” “好罢。”沈予大感无奈,妥协地叹了口气,又策马赶上聂沛潇,二人一道返回城西大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8章 东风终解痴人意(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的伤口并不严重,不必劳烦一个大夫日日往云府里跑。焦大夫简单地给出岫处理了伤口,又将换药的方法和养伤期间的注意事项叮嘱了淡心,然后他便告辞离开。 出岫想起太夫人让自己去荣锦堂用午膳,也不敢多做耽搁,匆忙换了衣衫前往。岂料饭桌上只有她们婆媳两人,太夫人没有丝毫说教的意思,见了出岫只道:“坐下吃饭罢。” 出岫也不敢多说一句,唯有静默用饭。眼看一顿午膳到了尾声,太夫人还不开口说话,出岫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太夫人她老人家是真的生气了。即便没生气,她也是在以这种无声的方式表达着不满…… 出岫越想越觉得忐忑,也知道今日所发生的事情丢了云氏的脸面,唯有率先请罪道:“今日这事是我处置欠妥,请您责罚。” 太夫人悠悠喝着羹汤,仍旧不说话,神色淡定、沉稳如常。直至一碗翡翠莲子羹见了底,她才“啪嗒”一声放下汤碗,不紧不慢评价道:“你病了这么久,前后半年不主中馈、不掌庶务,手段的确退步不少。” 这句话说得算轻,至少在出岫看来,太夫人还怜惜着她病后初愈,没有出语重责。越是如此,出岫才越发觉得羞愧,连忙表示道:“往后我会拒见生客,也减少出门次数。” “哦?你要将自己憋死在知言轩?”太夫人一手把玩着汤匙,不冷不热地反问。 出岫将头垂得更低,解释道:“孀居之人,本就不该抛头露面……这次见明氏兄妹,是我大意了。” “原来你是错在接见了明氏兄妹?”太夫人接过迟妈妈递来的口巾和手巾,擦拭干净口唇与双手,作势起身道:“我乏了,你也回去罢。” 出岫见太夫人撂出这话,又下了逐客令,连忙回道:“您别生气……我……明白要如何做了。” 膳厅里适时的沉默令人窒息,暮春时节已能听闻窗外隐隐的蝉鸣之声,更使这午后显得异常心焦与难耐。如此过了良久,太夫人才示意随侍在侧的迟妈妈退了出去,只剩下她们婆媳两人单独说话。 “你真的明白了?”太夫人再问。 出岫点头,声若蚊蝇地回道:“明白了。”其实她也摸不清楚自己到底明白了多少,但如今唯有如此作答,先让太夫人平息了怒气再说。 “你还是不明白……”太夫人轻叹一声。 出岫咬着下唇,低声回道:“请您指点。” 太夫人只笑:“你长得美,又年轻,刚柔并济秀外慧中,有人喜欢你很正常。从前有沈予,如今又来了个诚王,恐怕以后还有别人……你准备怎么办?” “我已对他们说清楚了,我心里……只有侯爷一个人。”出岫声音极低,回话很快。 “可他们还没死心,恐怕也难以死心。”太夫人眯着双眼,执起一支筷子戳了戳桌上的鱼,这条鱼今日上桌之后,婆媳两人都是一口没动。 “你瞧这鱼,好端端的美味摆在桌子上,谁能不惦记?你不吃、我不吃,一会儿下人们铁定是要分食了。”太夫人隐晦地道。 出岫不明所以地抬眸看她:“您这话的意思是?” 太夫人没有正面回答,再用筷子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细嚼慢咽起来,半晌才道:“倘若今日你我将这条鱼吃光了,旁人也就不再惦记了。” 出岫有些明白了,只觉得哭笑不得:“您将我比成一条鱼?” 太夫人笑笑:“我只是打个比方。意思是让你明白,你一日不嫁,一日独居,他们便一日不会放手……尤其云氏家大业大,你作为当家主母,不可避免还会遇上其他位高权重的男人,也难保不会再有人对你动念头……如今只是沈予和诚王两个人,但你且看着,日后还会越来越多。” 出岫终于明白了这话的意思,秀眉微蹙道:“可我是个寡妇……” “‘色胆包天’这个词儿你没听说过吗?”太夫人摇头长叹:“这男人若是喜欢谁,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别说你是个寡妇,就算你有丈夫,也未必能躲过一劫。” “再者言,先且不论那些色欲熏心的人,单看辞儿向来不近女色,也肯为你舍掉性命;沈予以前放浪形骸,如今也为你发愤图强……‘情’之一字最最要命,谁都知道沾不得碰不得,可又有几人能管住自己的心呢?”太夫人话语沉重,说到最后一句隐带黯然。 出岫闻言亦是默然,无言以对。 太夫人见状又道:“古往今来多少将相王侯,最终还不是因为女人而败了名望、毁了声誉,甚至于丢掉性命……说到底,这世上任何男人,再有名望再有地位,最终也会心系一个女人,或者心系好几个。” 出岫摇头:“我没那么好,只要我深居简出,一定能避免这些事……再过几年我人老珠黄,也就没这么多是非了。” “红颜虽易老,怕只怕他们并不仅仅是爱慕你的容颜。”太夫人看向出岫,颇为遗憾地道:“你是个好媳妇,也很守规矩,尤其是选择支持慕王,这一路走来辛苦艰难我都看在眼里。好孩子,你受苦也受够了,换个身份改嫁罢。” “母亲!您真的要赶我走?”出岫大惊,未曾想到太夫人竟会撂出这句话来。 太夫人又怎会舍得,只一径唏嘘:“我自己三十岁上守寡,都觉得辛苦异常,更何况辞儿死时你才十七岁,这么多年了,你为云氏已做得足够多,我早已不恨了。往后你人生还长,应该找个男人疼你爱你,好好照顾你。” 太夫人眼中忽而闪现隐隐的水光,却很快消失于无踪:“自从你病后,承儿已开始接手庶务,这半年来他做得不错。趁我老太婆还有一口气在,好生培养他一把,往后云氏也算后继有人。至于你,是该功成身退了……” 听到此处,出岫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连忙摇头道:“不!我谁都不嫁……我要守着侯爷,守着云氏。” “傻孩子。”太夫人轻轻握上她的柔荑:“今日你被明璎认出来,明氏岂会善罢甘休?过不了多久,你是晗初的事便会闹得天下皆知……那些流言蜚语你可承受得住?世人会如何看这座贞节牌坊?” 太夫人没等出岫回话,已是自问自答:“假死脱身,这是最好的法子。逝者为大,没有人会去说道一个死人。只有你‘死’了,才不会再受到伤害,辞儿九泉之下才能安息……你还是更名改嫁罢。” 如果要让“出岫夫人”四个字永葆节烈,成为云氏一族甚至天下女性的楷模,出岫须付出太多太多,后半生必然要孀居度过。她唯有假死,更名换姓,这不仅能保住云氏当家主母的好名声,也不耽误出岫再嫁。 这个主意,太夫人已想了很久。自从出岫大病开始,聂沛潇和沈予纷纷来探病,她便知道,这个媳妇她留不久了。私心里也曾想过要让出岫永远留在云氏,为爱子云辞恪守一辈子;可这并非云辞生前所愿,将心比心,太夫人自己守了半辈子寡,含辛茹苦支撑云氏一族,她不想让出岫步她的后尘。 可出岫哪里肯愿意改嫁?一味垂着泪,如沧海明珠般颗颗掉落在面前的碟子里,不消片刻便积成一潭浅水,犹如初见云辞时夜中沉琴的那泓泉。 “我不想离开。”出岫以袖拭泪,坚定地道:“您别再劝我了……” “傻孩子。”太夫人软语再道:“如今你这么坚定不移,是因为没人勉强你。可你想过没有,诚王是天授皇帝的亲弟弟,他若要用强权,你能逃得了吗?” “他不会的。”出岫抽噎着道:“诚王殿下不是这种人。” “咱们只是做个假设,如今天授帝初初登基,又是膝下无嗣,倘若他哪天忽然出了意外,这皇位多半会由诚王继承……届时诚王做了皇帝,若还是对你念念不忘,你能抵挡一国之君的情爱攻势吗?你不从,他便拿云氏出气,又该如何是好?”虽说这事不大可能发生,但太夫人这个“假设”实在犀利。 “那我唯有一死。”出岫想都不想,干脆地回道:“没人能迫得了我。” “只怕到时候你想死都死不成。”太夫人感慨万分:“俗语有云‘寡妇门前是非多’,如今看着诚王是很尊重你,可即便没有他,还会有其他人,你能一一抵挡得了?” 出岫秀眉深深蹙起,她已不知该如何回话。 “似你这样的容貌和性子,又没有夫君护着,少不得遭人觊觎。若想少些麻烦,最好的法子还是嫁人。”太夫人深深看了出岫一眼,又笑起来:“若要论身份地位,把你交给聂九我最放心不过,他毕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必能护你周全。但是……” 说到这个“但是”,太夫人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转而笑问:“离开云氏,嫁给皇族宗亲,你能适应吗?” 出岫迟疑一瞬,摇头否认:“我不喜欢。” 是不喜欢聂沛潇?还是不喜欢嫁给皇族宗亲?出岫没有挑明,太夫人也没再多问,只徐徐起身再笑:“人老了难免罗嗦,说话管不住自己。我只是说说,你随意听罢。” 言罢她已撇下出岫,径自出了膳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9章 东风终解痴人意(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时辰匆匆到了当天傍晚,云府为沈予所准备的接风宴却没有如期举行。下人们不敢多问,唯有当时在场的云逢知道,出岫与沈予之间出了问题,而且,很严重。 事实上这两人也真正是彻夜未眠。出岫一直想着白日里太夫人的一番话;沈予则为出岫的冷淡态度而神伤不已。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他甚至想要星夜闯进云府,去问问出岫她到底是怎么了,又有哪些心事。 两年多的相隔,虽然在她生病时,他曾冒险来看过她,但毕竟一个清醒一个昏迷,彼此没有说过话。其实沈予有满腔肺腑之言,他这两年里的心路历程、九死一生的遭遇……他统统想要告诉她。只可惜,看样子她好像并没有兴趣了解。 时光犹如一只凶猛的野兽,将最鲜美的回忆生吞活剥噬入腹中,只留下一片残忍的骸骨。 城西大营的夜里一片孤清,沈予觉得心中好像被剜空了,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忽而,在翻身之际,他被枕头咯了一下。确切的说,是被枕头下的那把匕首咯了一下。 沈予坐起身来,将枕下的匕首取出。绿宝石的璀璨在夜中闪耀着幽幽光泽,令人心折,匕身上的“情”字镌刻深沉,似能透骨。他还记得自己从清意手中收到这把匕首时的情形,当时他是多么欣喜若狂—— 鸳鸯匕首,各执其一,说明晗初对他有情…… 她托诚王举荐自己,她请诚王转赠真金白银……他不是不知,却更恨自己一无所有,偏要她出手相帮。 想到此处,沈予忽然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赌气冲动,应该留在云府问个清楚明白。也许,她真有什么苦衷也未可知…… 想到此处,沈予再也睡不着了,遂披衣起身走出营外。今晚是清意当值,瞧见这十八九岁的男子斜斜杵在那儿,连连捣头打着瞌睡,沈予只想发笑,但还是基于军纪把他拍醒:“在主帅营前当值就这么困?站着你都能睡着?” 清意揉了揉惺忪睡眼,见是沈予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他立刻打了个寒颤,睡意全无站得笔直:“属下知罪。” 沈予没打算真得怪他,但还是戏谑着笑道:“就凭你这瞌睡劲儿,若是有叛军潜伏进来割下我的项上人头,只怕你都不知道。” “咱们这不是打胜了么!”清意嘀咕一句:“都回到自己地盘上了,为何还不能松懈一把?尤其是您,分明在烟岚城里有私邸,要比这营帐舒服一万倍……您倒好,放着私邸不睡,非要睡在大营里!” 沈予闻言只笑:“我作为主帅,自然要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同吃同住。难道要我回私邸享福,将他们撂在这儿睡通铺,喂虫子?” “那私邸是您自己买的,又不是公家的,您回去睡觉天经地义,谁还敢说什么?”清意不满地回了一句。 沈予拍了拍他的肩,无奈地笑道:“我看是你想回去睡罢。” 清意被戳穿了心思,嘿嘿一笑,又捂嘴打了个呵欠,没再吭声。 沈予见他一脸疲倦模样,也有些不忍,再叹:“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子涵姑娘都安置好了?” 提起这个名字,清意更有了几分精神,抱怨道:“女人真是麻烦,她一路上挑剔得很。”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可别得罪她。”沈予回道:“女孩子又不是大老爷们儿,挑剔一些、讲究一些都很正常。等咱们回到京州复命,你的任务便完成了。” “啊?还要再护她一路?”清意哭丧着脸:“将军,换个人行吗?” “不行。交给别人我不放心。”沈予轻咳一声,又补充一句:“她对我很重要。” 重要?难道能比出岫夫人还重要?清意心里嘟囔,口中却不敢说出来,更不敢妄加揣测那位子涵姑娘与沈予的关系,只得闷闷受命。 沈予见清意不再说话,又是笑问:“子涵姑娘还在闹?” 清意摇头:“按照您的意思,将她安置在您从前的私邸里。那条件多舒服,她当然不会闹了。” “那不就得了,我的私邸给她住了,我再回去怎么合适?”沈予叹气,面上生出几分怜惜:“这一路也难为她,跟着我从姜地回来,她吃了不少苦……” 清意听闻这话,又见沈予满面柔情,心中不禁“咯噔”一声。他原本想问问出岫夫人是否知道此事,可话到口边终还是咽了回去,转而问起云想容:“您带子涵姑娘回京州,那该如何向将军夫人交代?” “向她交代什么?谁许你叫她‘将军夫人’?”沈予立刻冷下脸色,没了继续交谈的兴致,对清意道:“你好生守夜,别再打瞌睡了。”说完转身返回营帐之内。 ***** 翌日,沈予换了便服,独自御马前往云府。他特意挑了将近午时才过来,如此便可名正言顺留在云府用午膳,也可以借口探望世子云承,与出岫单独说说话。 门僮见是沈予过来,万分热络地迎道:“姑爷来了!快请进,奴才这就去禀报云管家。” 沈予听了“姑爷”二字,只觉得异常刺耳,但面上没什么表情,径直去了待客厅。他前脚跨进门槛,云逢后脚也跟进来:“沈将军,太夫人请您去荣锦堂。” 沈予应下,双手背负往内院而去。路过知言轩时,他特意多看了一眼,假作随意地问道:“出岫夫人呢?” “今日一早,诚王将夫人接走了。”云逢如实回道。 是“接”而不是“请”?沈予足下一顿:“去哪儿了?” “夫人没说。” 听闻此言,沈予心中霎时划过浓烈的失望,又想起昨日出岫被明璎所伤,有些担心她的安危:“夫人身边带人了没?” “竹影和竹扬歇假了,几个暗卫跟着,诚王殿下也特意派人随护。” 沈予见云逢回话回得利索,也没再多问,一路无话去了荣锦堂。太夫人看着精神矍铄,特意在膳厅设宴款待,笑道:“只可惜你来得不巧,出岫今日不在府里,否则人可就齐了。” 沈予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太夫人,事实上从云辞死后迄今为止,自己想了什么做了什么,太夫人都一清二楚了若指掌。因此,他也自问没必要再拐弯抹角,便回道:“我有些话想要单独对您说,不知方便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太夫人挥退左右,笑道:“你想说什么便说罢,不过我也能猜到几分。” 沈予便单刀直入:“昨日您也瞧见了,晗初一口一个‘姑爷’称呼我,她这是怎么了?还是说……我去姜地征战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太夫人眯着眼睛似有所想,缓缓回道:“我只知道她昨天清早还好好的,天色未亮便换了男装出门,说是要去看大军入城。为此,她还特意让竹影在醉仙楼定了位置。” 昨日?晗初去醉仙楼看自己入城?沈予蹙眉回想,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想了想再问:“那她去见明氏兄妹,是在我入城之后?” “正是。”太夫人叹了口气:“从前赫连齐和明璎多次送来拜帖,我都不曾过问,她也一直坚持拒见……可自从知道了五千万两黄金的事儿之后,她改变主意了。”太夫人想了片刻,又自我纠正:“确切地说,是她病愈之后改变主意了。” “看来她是怪我瞒着她了。”沈予苦笑:“当初我主审明氏一案,圣上已将此事的始末全都说了。当时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决不能让晗初知道,否则她不知会有多伤心……” “这事是我失算了。”太夫人亦是感叹:“早知如此,我便不让云逢告诉她,没想到她会病成这个样子……是我弄巧成拙。” “恐怕她如今更放不下挽之了。”沈予闻言亦是黯然。他这个外人知道云辞的所作所为之后,都为之动容不已,遑论晗初这个当事人……世间无论是哪个女子,若能得到夫君如此深情相待,大约都会为之震撼,并心甘情愿为他守寡。 沈予薄唇紧抿,良久再次叹道:“当初我在刑部当差时,没将此事及时告诉她。她一定是在怪我……” “那也未必。”太夫人神色莫测,反驳道:“也许她并非是此事耿耿于怀……” 难道还有别的事?沈予不解地问:“您这话的意思是……” “意思是你不妨仔细想想,昨日你进城之时,是否做了什么让她误会的事儿?她可是一直在醉仙楼上看你入城,从头到尾看着。”太夫人说完便开始低头吃菜,再也不说一句话。 “从头到尾看着我入城……”沈予想了又想,忽然脑中一闪,掠过一个念头。若要说自己入城时做了什么让晗初误会的事,那必然是——子涵! 他似难以置信,再细想一层又觉得窃喜不已,遂迫不及待地向太夫人求证:“您说……晗初她生气是因为……” “我可什么都没说。”太夫人头也不抬,一径品着汤羹,想了想,又道:“花氏听说你过来,闹着要见你。我可不搀和,你自己看着办罢。” 沈予原本窃喜,听闻此言又立刻头痛起来:“您这是帮我还是害我……” “谁说我要帮你了?”太夫人面色清淡地道:“真要为我这媳妇寻个下家,诚王比你更合适。” “叮”的一声脆响传来,沈予不慎将筷子磕在了盘子上。 太夫人心中想笑,偏偏又装作正经万分,沉声再道:“你见不见花舞英我不管,可承儿唤你一声‘叔叔’,你还教过他功夫,总是要见见的。” 沈予一愣,尚未反应过来,太夫人已接着再道:“你用过午膳就去看承儿罢,他还没从知言轩搬出来。你是堂堂正正的姑爷,也算云府的主子,今晚是走是留,不必来知会我了。” 这是名正言顺给自己和晗初创造机会了!沈予大喜:“多谢您成全。” 太夫人笑而未答,只用筷子敲了敲面前的碗,示意沈予快些用饭:“我老太婆午后犯困,一会儿还要礼佛,你别磨蹭,吃完快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0章 以彼之道还彼身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那边厢沈予去了云府,这边厢出岫也和聂沛潇来到房州大牢。昨日明氏兄妹一番折腾,伤在出岫身,疼在诚王心,因而今日一大早,他便亲自来到云府接出岫,也不说去哪儿,一径卖着关子。 马车在路上足足行了两个时辰,一直到了烟岚城南郊,那座传说中森冷恐怖的大牢映入眼帘,出岫才知道聂沛潇把自己带到了什么地方。四下望了望,其实这是一处风景很好的胜地,山水俱全,郁郁葱葱,正是踏青出游的好去处。 可房州大牢建在此地,又派了重兵层层把守,闲人不得靠近,因此,这有山有水的好地方便成了军事重地,渐渐荒芜了。 出岫有些不解,为何当初慕王要把房州大牢建在这么美的地方?不过慕王的心思向来非比寻常,他选址在此也必定有因。但这里是关押重犯之地,聂沛潇为何要带自己前来?出岫心中如是想着,便问道:“殿下带我来此做什么?” “替你出气啊!”聂沛潇翻身下马道:“走!去看看他们两兄妹如何了。” 原来聂沛潇将明氏兄妹关押在此了,这未免有些小题大做……出岫哭笑不得:“您这是何必。” “怎么?明璎从前欺负你也就罢了,如今你是出岫夫人,她还敢公然在云府动手。这等骄纵恶毒的女子,难道不该教训教训?”聂沛潇冷哼一声:“还有明璋,我老早就看不惯了。” 出岫仍是站着不动,踌躇片刻道:“殿下,咱们还是回去罢。” 聂沛潇见她一副闲事不惹的模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怕什么?万事有我担待着。就算今日把她整死了,也不是你的责任。” 出岫闻言一惊:“您对明氏兄妹用刑了?” “用刑?倒还不至于。”聂沛潇薄唇如削,笑道:“我只是让他们看了看别人受刑。” “别人受刑?什么刑?”出岫下意识地再问。 这一次,聂沛潇却没有回话,隐晦地道:“你不需知道。”说着他又作势推了出岫一把:“走罢,都到门口了怎能不进去?” 出岫被聂沛潇轻推着背部,被动地往前趔趄了两步。暮春时节衣衫单薄,她能感到背心正中有一只温热的手掌覆在其上,而那种感觉令她浑身不舒服。 出岫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向后闪身避开聂沛潇的手,道:“我自己走。” 聂沛潇也明白她在躲避什么,顺势收手背负身后,颔首笑道:“好,不过里头有点儿冷。” 出岫没再说话,其实心中多少有些忐忑。外人都以为她杀伐决断,可她何时亲自来过这种地方?尤其是想起这座大牢乃慕王主持修建,曾以种种骇人听闻的刑具而闻名天下…… 想到此处,出岫不禁打了个冷颤,心中也添了几分胆怯。 “别怕。”聂沛潇见她神色犹豫,知她所想,又道:“这条路很安全,没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外头的传言也不尽可信。” 出岫仍旧不大情愿,站定回道:“殿下,算了罢。昨日是我自己疏忽,才被明璎所伤……太夫人也责罚过我,说我半年不掌庶务,人都变得大意了。” 听闻此言,聂沛潇却忽然沉了脸色。他认为出岫是个考虑周全的人,为何昨日会疏忽大意,身边连个下人都不带,独自去见明氏兄妹?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昨夜专程派冯飞去查了查云府的近况,这才得到一个消息——昨日一早,出岫去看沈予入城了。 这个消息实在微妙,聂沛潇有理由相信,出岫昨日的失常和沈予回城有关。但这两者之间到底是什么关联,他暂时还想不到,或者说,他不愿去进一步深想。 沈予和出岫能互相影响着彼此,这个认知令他心底一沉。聂沛潇强迫自己挥退这些思绪,对出岫笑道:“既来之则安之,这么拖着也不是个办法,今日一并了断不好吗?” 一并了断?出岫斟酌片刻,想起自己与明璎的恩恩怨怨,这才点了点头,跟着聂沛潇迈进房州大牢。 幽森、阴冷、潮湿、不见天日……这是出岫走入牢中的第一印象。一条望不见尽头的甬道,周遭全靠火把照明,有一种如入阴曹地府的错觉。扑面而来的气息带着些微腥气,也许是……血腥气。 出岫原本以为会听到许多人的惨叫声,不过好在周围还算安静,甚至是安静得近乎诡异。耳中听着聂沛潇的脚步声,她也知道自己不能退怯了,唯有硬着头皮往里走。越走越深,越走越冷,越走越黑,越走越诡异…… 出岫的心跳越发快起来,竟觉得自己是在通往十八层地狱……她不自觉地收紧双手,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看,全然相信聂沛潇。 这里的时间当真难捱。终于,也不知走了多久,聂沛潇停在了一座牢门前。这座牢门犹如密室一样,看不见里头半分情况。“打开罢。”聂沛潇对狱卒命道。 狱卒领命,在墙上的机关处拍了几下,出岫便听闻一阵“嗡嗡嗡”的声音响起,低沉有力,就连脚下的地砖都产生了震感。紧接着,面前这座严严实实的牢门缓缓朝上升起,露出里头的全貌——是用一根根生铁铸成的牢房,而每根铁柱之间的距离,仅仅够五六岁的小儿伸出一只手臂。 听到外层牢门开启的声音,牢内的两人迅速朝外看去。狱卒高擎火把为聂沛潇和出岫照明,让他们看到了明氏兄妹狼狈邋遢的模样。 明璋原本坐在地上,看清外头的来人之后,立刻起身行礼:“罪臣见过诚王殿下。” 聂沛潇冷笑一声:“称什么‘罪臣’,你还当自己是‘臣’吗?” 明璋立刻改口:“草民失言。”言罢又侧首看向明璎:“三妹!见到诚王殿下还不行礼。” 明璎闻言却是坐着不动,目露凶光看着出岫,那目光中的恨意如此强烈,在这晦暗的牢房里还能闪出几分狰狞。 整整七年了,自己的夫君对眼前这个女子念念不忘,与自己足足冷战了七年。饶是明璎再不清醒,此刻也不得不承认,上苍对晗初是优待的、偏心的,将女人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她。美貌、才华、身份、地位……如今还有一堆出众的男子围绕着她,如众星拱月一般。 明璎反观自己,虽然做了赫连氏的长媳,又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可惜家道中落,容颜也不如从前。在晗初面前,她输得一败涂地,或者说,对方从没将她当做对手。明璎在心中嘲笑自己,良久才从地上起身,徐徐走到牢门处,伸手想要拽住出岫。 聂沛潇眼明手快,扶着出岫后退一步,明璎的左手便卡在了两根牢门铁柱中间。她使劲挥手想要去抓出岫,然而最终徒劳,于是唯有破口大骂以泄怨愤:“贱人!娼妓!你怎么还不去死!” “你嘴巴放干净点儿!”聂沛潇立刻呵斥:“是不是要拔了你的舌头,才知道好好说话?” 明璎闻言倒抽一口气,似是想起了什么可怖的事情,立刻将左手从铁柱之间拽回来,双手抱头大叫:“不要!不要!好吓人!好吓人……” 出岫在门外看着她惊慌失常的模样,大为惊异,连忙转问聂沛潇:“她怎么了?” “没什么。”聂沛潇似笑非笑:“我方才不是说过了?仅仅是让她看了一场刑讯,如此而已。” 虽然聂沛潇说得隐晦,但出岫也大约能想到,那必然是一个惨不忍睹的场景,否则明璎也不会受了那么大的刺激。出岫知道聂沛潇是想为自己出气,也知道自己不该置喙他的手段,唯有说道:“以后不必了,只这一次已够她害怕了。” 聂沛潇“嗯”了一声,仿佛是故意当着明璎的面说道:“你可知,从他们兄妹二人下狱至今,已整整过了一天一夜,但赫连齐一直未曾出现。” “什么?”明璋、明璎、出岫三人异口同声反问,皆是难以置信。 尤其明璎反应极大,再次冲到牢门口,双手握住面前的铁柱子,迫不及待地问:“你说赫连齐他怎么了?他没去找过我?” “反正他没来我诚王府。”聂沛潇挑眉看向出岫:“难道他去过云府?” 出岫摇了摇头:“没有。” 聂沛潇笑叹一声:“也不知这丈夫是怎么做的,眼见妻子和大舅子下狱还不闻不问。亦或者……”他刻意停顿一瞬,目光投向明璎:“亦或者是,赫连齐巴不得没了这妻舅二人。” “不!这不可能!不可能!”明璎死死握住身前的铁柱子,凄厉地自言自语:“他不会不管我的……他一定是有事耽搁了……我是他的正妻……” 聂沛潇与出岫只看着明璎的失常行为,沉默不语。而明璋则是一脸担忧之色,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夫人,舍妹已经成了这样子,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放过我们罢。” “我从没想过要为难你们。”出岫想起他拿云羡的性命要挟自己,心中忽然涌起怒气:“可你们偏偏要为难我!” “不不,这是个误会。”明璋一把拽过失常的明璎,澄清道:“殿下、夫人,求您二位高抬贵手,给我们兄妹一条生路……” “那你们为何不给晗初一条生路?”聂沛潇锋锐的脸部轮廓在火光下显得异常冷峻:“尤其是明璎这个恶妇,她当初是怎么对晗初的?”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出岫恍惚了片刻。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又听聂沛潇再对明璋冷冷道:“想让本王高抬贵手也行,不过本王有个条件。” 聂沛潇侧首看了看出岫,表情稍稍变得柔和,但说出的话语仍旧冷如刀锋:“昨日明璎在出岫夫人手臂上划了几下,本王就以十倍的数目,在她脸上割刀子。只要你们兄妹答应,用了刑之后本王立刻放人,绝不再追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1章 前尘往事俱湮灭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在明璎面上割刀子?十倍的数目?那岂不是要让她毁容? “殿下!”出岫和明璋同时惊呼阻止。 聂沛潇眉峰微蹙看向出岫:“你不用劝我,你就是心肠太软了!这种毒妇怎能轻易放过她?” 出岫摇头轻叹:“我不是要劝您,我只是觉得……不值得。”言罢她抬眸再看明璎,后者衣衫皱巴,鬓发凌乱,面上骇得惨白,如同一只鬼魅。这样的女子有什么可恨的了?出岫只觉得她可怜。况且,如今她已为人妇,身段也略略有些走样,毁不毁容根本没什么大碍了。 “当初明璎在醉花楼里放火想要烧死我,结果反而将我的贴身丫鬟烧死了。我承认自己曾恨得要死,甚至为此失声……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反倒不恨她,我只替她感到悲哀……” 出岫话还没说完,却听明璎再次大哭大叫起来,双手不停地扑腾着:“不!我没放火!不是我烧死晗初的!你为何不信我?!” “三妹!”明璋死死钳制着她,迫不得已想要去捂她的口。哪知手掌刚放到她嘴边,却被她死死咬了一口。明璋低吼一声,把手掌从明璎口中抽出来,但见好端端的一只右手,手背已被生生咬掉一块皮肉,变得鲜血淋漓煞是骇人。 趁着明璋查看伤势一时不慎,明璎已借机挣脱开他的钳制,将整个身子往牢门铁柱之间的门缝里挤。挤了半晌,她又忽然伸手拽住狱卒的衣服,放声大哭:“你为何不信我!不是我放的火!我没有烧死晗初!……” 眼见明璎如此失常,出岫很吃惊,尤其听了她口中这番话,更觉得难以置信。可事到如今,出岫认为她没有必要再骗自己,何况……看这样子她说得也是实话了。 出岫上前一步走近牢门:“真不是你放火烧了醉花楼?” 明璎一边大哭一边摇头,手中还死死攥着狱卒的衣服:“不是我……你为何把我想得那么狠心……” 出岫反应过来,明璎已将那狱卒当成了赫连齐。狱卒原本一手举着火把,见一个疯妇拽着自己不肯放手,不禁心中大恼,于是他将火把捅到明璎手上烧了一下。 明璎痛苦地呻吟一声,连忙将手缩了回来,却不管不顾手背上被烧伤一片,仍旧痛哭不止,已完全神志不清了。 出岫被眼前这一幕晃了眼,忽然有些不忍心再看下去。她正想要开口询问火烧醉花楼的内情,却听聂沛潇在身边幽幽说道:“的确不是她放的火。” “那是谁?”出岫连忙追问。 话音落下,聂沛潇没有立刻接话。明璎的哭喊呻吟在这方狭窄的空间内凄厉回响,经久不散。半晌,一个名字才幽幽响起,出自聂沛潇之口:“是赫连齐。” “是他?”出岫大为诧异,禁不住低声反问。 “的确是赫连齐,他亲口承认的。”聂沛潇沉声回道,又将两年半以前赫连齐在千雅阁的那番醉话重复了一遍。包括赫连齐当年为何抛弃晗初,为何放火烧死琴儿,又是如何眼睁睁看着沈予救走晗初……桩桩件件事无巨细,聂沛潇说得明明白白一清二楚。 事隔经年,重新回忆起那场改变自己一生的大火,出岫沉默良久;尤其是知道这番内情之后,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悲无喜。 明璎在旁听闻这一切,反而渐渐停止了哭声,似忽然清醒过来一般,尖声反问道:“是他放的火?你骗我!那他为何不对我说?” 聂沛潇面上划过厌恶神色:“我怎么知道?你问赫连齐去!” 明璎睁大双眼深深喘气,眼珠子毫无焦点地来回乱转。半晌,她倏然抬头再看出岫,颤抖着声音问道:“他是不是知道你是晗初?他知道出岫夫人就是晗初对不对?” 出岫垂眸没有应声,聂沛潇冷回一句:“你说呢?” 只是这短短三个字,便给明璎判了死刑。她向后踉跄跌倒在地,双手死死撑着冰冷的地砖,失魂落魄地嘲笑自己:“难怪他不肯陪我去云府……难怪他不来救我……他是故意的!他故意要看我的笑话!他故意让我去送死!” 话到此处,明璎身子一软,再也无力支撑下去,趴在地上呜咽起来。相比方才的大哭大闹和精神失常,此刻她显得冷静克制了许多,只是伏着身子颤抖不已,双手掩面哆嗦着低泣。 这一刻,明璎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公卿嫡女,也不是深居简出的赫连氏长媳。出岫记忆中那个娇贵、矜纵、明艳、善妒的明大小姐,那个喜穿红衣、性如烈焰的明大小姐,在这一刻被烧为灰烬。 她被挚爱的丈夫嫌弃憎恶,被赫连齐的无情、冷漠烧得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出岫觉得这个惩罚已经够了,相比明璎而言,出岫自问要幸运得多,也快活得多。至少,这世上曾有个出色的男子真心喜欢过自己,甚至甘愿为自己付出生命…… 想到此处,出岫深深地怜悯、同情明璎。她不忍再继续看下去,便低声对聂沛潇道:“其实不必毁她容貌,这样的惩罚已足够残忍,您放他们走罢。” “你不报仇了?”聂沛潇蹙眉问道。 出岫笑了笑:“您不是替我报了吗?” 这句话刚说完,明璎倏尔再次抬头,也不说话,只趴在地上仰头看着出岫。出岫则平静地回视过去,任由她打量。 半晌,牢内才响起明璎颇为怨愤地声音:“这么多年了,为何你还是美艳动人!我却老了,永远都比不上你!” 出岫只觉得好笑:“你本是右相嫡女,实不该与我这个出身低微的人相比。” “是啊!我不该和你比……”明璎坐直身子,抬起双手就着火光细看,方才那被火把烧过的手背已高高肿起,还长出几个水泡。她盯着那块皮肤看了又看,呵呵傻笑:“我从小自恃皮相长得好,看见你才知道人外有人……我原本出身比你高贵,如今你却成为出岫夫人,而我变成了阶下囚……连丈夫都不要我了!” 明璎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恶毒地伸手指向出岫:“晗初,你个贱妓一定不得好死!你毁了我一辈子!” “人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出岫淡淡撂下这一句,然后再看一言不发的明璋:“明公子,一事归一事。往后请你自重,不要再拿我家三爷的性命来要挟抵债!” 言罢她轻轻扯了扯聂沛潇的衣袖:“殿下,放了他们罢,别脏了你的手。” 聂沛潇深深看了一眼牢内的明氏兄妹,才点头道:“好。我送你回去。” 出岫没有拒绝,与聂沛潇一并沿着来时之路往外走。沉沉的牢门在两人身后重新落定,再次将脚下的地砖震得嗡嗡作响,也掩去了明璎的指责与哭喊。 出岫情窦初开的那段岁月,属于晗初十五岁的恩怨情仇,统统在今日彻底埋葬,埋葬在了这座阴暗森冷的房州大牢内。从此以后,属于出岫的人生里,再无明璎,也没有赫连齐。 走出大牢,不知不觉竟已过了正午,出岫忽然有一种“重见天日”之感。目光适应了阴暗的牢房,此刻她竟被阳光刺得抬不起眼帘,眯着双眸只觉得眼中一片酸涩,想要流泪。 但听聂沛潇颇为感慨地道:“出岫,你对谁都很心软,唯独对自己心狠。” “是吗?”出岫摸了摸湿润的眼眶,竟分不清这是泪水还是别的什么。 “怎么不是?”聂沛潇似叹似笑:“还有,对我也挺狠心的。” 话音甫落,恰时一阵暖风徐徐吹过,撩起出岫一缕垂发。她抬手将其绾在耳后,刻意转移话题道:“其实这处风景倒真是不错,当初圣上龙潜房州时,怎会将大牢选址建在此地?没得破坏了好风景。” 终于再次适应了刺目的阳光,出岫放眼远眺,目光所及之处,到处是郁郁葱葱,青山流翠。从前知道烟岚城南郊有块好地方,但因为骇人的大牢建在此地,她从没来过。如今才知,当真是好山好水,反倒便宜了那些牢内重犯。 聂沛潇自然知道出岫是在回避自己,也不勉强,玩笑而回:“也许七哥觉得,这里是个埋骨的好地方。若有哪些犯人不听话,直接扔出去喂林子里的野兽,连敛尸的草席棺材都能免了。” 说到此处,聂沛潇刻意放低声音吓唬她:“你知道为何这里的林子和花草长得好?都是用死人养出来的,这土地够不够肥沃?” 出岫闻言狠狠剜了聂沛潇一眼,没有再说话。 聂沛潇怕她生气,也顾不得还有下人在场,立刻赔罪道:“你可别生气,我说着玩儿的。” 出岫抿着樱唇浅笑,仍不说话,埋头朝南走。聂沛潇抬手制止随侍跟着,自己陪在她身边,两人一并信步而行,都没有再说一句话。直至走到一眼汨汨的山泉处,出岫才俯下身子捧起泉水啜饮一口,啧啧道:“真甜。” 久违的惬意之感也令聂沛潇大为放松,不禁盼着这一刻能永远持续下去。这天地间只有他和出岫两个人,清风、翠竹、鸟语、花香,还有高山流水。 聂沛潇笑而不语,看着出岫在泉水间肆意把玩,彼此都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自在。至少,他同出岫认识这么久,这是头一次,她在他面前卸下所有防备。 是好事,也是坏事。她对他虽不再刻意避而不见,但终究还是没能动心,只将他当做是个知音,坦坦荡荡地相处。 想着想着,聂沛潇又有些失落,此刻却忽听出岫问道:“殿下今日带箫了吗?” 聂沛潇整了神色颔首笑回:“你难道不知我是箫不离身?”说着他已从怀中取出玉箫,再问:“怎么?你想听我吹哪首曲子?” “《笑忘前尘》您会吹吗?”出岫毫不客气地点了一首。 聂沛潇没有说话,手持玉箫开始吹奏起来。天地之间,渺远辽阔,白云悠悠,泉水环鸣。只见一个紫衣男子长身玉立、执箫吹奏;他身旁的白衣女子静如烟尘、侧耳倾听。郁郁葱葱的山林将两人重重包围,这画面美得恍惚,时间也仿佛为之停留在了这一刻。 玉箫的音色分明是该幽咽,但却被聂沛潇吹出了几分欢快之意,真真似这首曲子的名字一般,能令人笑着忘却前尘忧伤。 渐渐的,曲调变得低缓起来,沉远平旷悄于无声,便如同那个名唤“晗初”的绝代女子一样,消散于暮春的暖风之中,世间再无此人。 这首曲子将出岫的心境表达得淋漓尽致,待到一曲终了,她已噙上浅笑,无比感叹道:“改明儿我也应该做首诗来酬谢知音。” “我等着。”聂沛潇面上说不出是失落还是高兴。 出岫再笑,抬袖遮住耀眼的阳光,望了望天色,道:“我出来太久了,是该回府了。” 聂沛潇应了一声“好”,沉吟片刻,他忽然朝着空旷的山谷吹了声口哨。 清扬的哨声在山间来回飘荡,出岫正感到不解,便听闻一声马鸣遥遥传来,似在回应。不多时,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已从远处奔驰而来,嘶鸣着停在了聂沛潇面前。 “我的坐骑,追风。”他颇为骄傲地介绍道。 “这马还真有灵性。”出岫由衷地赞叹,不禁走到马前,伸手抚了抚马背。下一刻,她头脑一晕,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尚且来不及惊呼出声,出岫发现自己已被聂沛潇抱到了马背之上。 “殿下!让我下来!”她惊得花容失色,脱口请求。 聂沛潇二话不说也翻身上马,坐在出岫后头将她圈在怀中,手握缰绳笑道:“坐稳了,我送你回府!”说着扬鞭一挥,御马绝尘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2章 伊人芳踪难追寻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聂沛潇的坐骑“追风”是万里挑一的良驹,即便负着两个人仍旧能够风驰电掣。聂沛潇一路环着出岫,御马从南郊入城,那云雷飞掠的速度使得路人各个为之驻足侧目。好在追风的速度够快,也无人能瞧见马上一男一女的模样,否则出岫真真是要羞愧到无地自容。 她从未坐过这么快的马,尤其还是与聂沛潇同乘一骑,这一路简直就是心惊胆颤,既恼怒堂堂诚王殿下的孟浪,也为这咋舌的速度而又惊又惧,只怕自己一个不当心,从马上摔下来。出岫唯有死死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惊呼“救命”。 聂沛潇则紧紧环着她御马入城,感受到怀中的人儿一直瑟瑟发抖,他既怜惜又开怀。再闻到出岫发间的清香和隐隐约约的体香,他竟觉得有些心猿意马,便缓缓放慢了速度。 刚一放缓马速,聂沛潇立刻听到出岫的喝斥:“殿下自重,快放我下来!” 他这才勒马而停,侧首垂目看向怀中的心上人:“恼了?” 出岫羞怒得耳根子通红,还大口喘着气,只觉得整颗心都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一般难受。她抚着胸口平复半晌,才冷着脸道:“我下来自己走,不劳殿下大驾了。” 聂沛潇哈哈大笑起来,连忙赔礼道:“我是瞧着你近段日子过得不舒坦,才想出这么个法子让你缓解压力。我从前若有烦心事憋在心里不得抒发,便御马疾驰而行,着实会痛快许多。” “那是你缓解压力的法子,不是我的。”出岫恨恨反驳一句,忽而又捉住了他话中的重点,问道:“你怎会知道我过得不舒坦?又从哪儿看出来我有心事不得抒发?” “这……”聂沛潇尴尬地笑了笑:“都说了咱们是‘知音’,我自然是猜的。”他总不能挑明说,他觉得出岫因为沈予而不得开怀。 也不知是被聂沛潇戳中了心事,还是被他这不疼不痒的态度给治住了,出岫忽然一阵泄气,闷闷地再道:“让我下来。” 聂沛潇眼见此时已距云府不远,两人再共乘一骑容易落人话柄,于是便翻身下马,又扶着出岫从马上跳下来。他瞧见出岫面无表情沉着脸色,连忙再道:“别气了,是我欠考虑,下次不会了。” 出岫垂眸也不看他,冷淡而回:“妾身在此与殿下作别,告辞。”说着她已自行转身准备离开。 聂沛潇见她又开始自称“妾身”,已知晓大事不妙,大步上前拦住她:“别……我真错了,我原本是好意。” “殿下的好意还真是‘特别’。”出岫毫无表情地嘲讽一句,再道:“烦请您让让。” 聂沛潇对她这种态度大为无奈,又见这条路上较为僻静,行人不多,便当真存了几分哀求的口气:“你若心里难受,打我骂我都行,千万可别自己生气。咱们一路进城速度很快,没人瞧见马上是谁。我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敢……” “才敢什么?”出岫倏尔抬眸,一双清瞳泛着几分疏离的冷意:“殿下难道忘了,妾身是个寡妇,您进城时御马穿行那座贞节牌坊,难道不觉得这行为过分了?” 聂沛潇闻言沉默,并未回答出岫的问题。须臾,他削薄的唇缓缓微启,一字一句剖白道:“我不在乎你寡妇的身份,也没将那座牌坊放在心上。” “但是我在乎!我放在心上!”出岫无意与他多做纠缠,最后撂下一句:“今日妾身顶撞了您,您要治一个无礼之罪,妾身也无话可说。”言罢拂袖而去。 一阵冷香顺着出岫的衣袖突然袭来,转眼间伊人已款款走远,毫无留恋之色。聂沛潇的脸色霎时变得十分冷锐,心中懊丧自己太过冲动,又自觉一番好意不被心上人理解。他看着那个娉婷的白衣背影渐行渐远,脚下却如灌了铅一般沉重,唯有牵着坐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里寒到了极点。 自己多次表白遭拒也就罢了;今日特意带她去房州大牢,想要替她出气讨好她,也被婉拒;现下一番好意想让她消除抑郁,最终又落了一身埋怨……骄傲于诚王聂沛潇,又如何能忍?如何不觉得憋屈? 忽而有那么一个念头,聂沛潇想想还是就此算了,天下女子千娇百媚数不胜数,为何他要苦苦苛求这一个,千方百计做尽下作事,对方还如此不待见他。这一辈子的卑微与苦恼,都是为了这一个女子,花尽心思求她一顾,几乎要失去男子气概,可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 “聂沛潇你活该!”他自言自语斥了一句,愤愤不已再次上马,抚了抚爱驹的鬃毛:“走!打道回府!”言罢握住缰绳旋身往南,却没了再御马疾驰的心思,只慢慢遛着马在街上行走。 “哒哒”的马蹄声敲在地砖之上,四下已开始有路人注目过来,纷纷在心中揣测这是哪家的公子气质风流,如此俊朗。聂沛潇视如未见,敛目而行,心中的郁闷积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忽而,他脑中一闪,想起出岫是独自一人走回云府,她如此美貌,又是孤身一人,万一半路上遇到什么歹人,出了什么意外怎好? 想到此处,聂沛潇心中的愤愤与郁闷立刻消失无踪,转而被一种惊慌与恐惧所替代。他立刻打马原路返回,不敢骑得太快,也不敢骑得太慢,视线四散去寻找那个白衣身影,唯恐眼风不慎错过了她。 这个时辰正是午睡的时候,街上行人并不多,可偏生阳光太过晃眼,令他晕眩,心底的失措和自责便也越发浓烈:“出岫!”他大声呼喊,但回报他的只是路人的目光,唯独没有他心里那个白衣胜雪的倾城女子。 聂沛潇只得一路往云府方向驶去,安慰自己许是出岫走得快。他提心吊胆生怕对方会发生一点意外,暗道若是劫财还好,怕就怕…… 聂沛潇忽然不敢再细想下去,唯有强迫自己沉下心来寻人。然而一直御马抵达云府门前,这一路之上他也没瞧见出岫的身影…… 按道理说,自己是骑马,出岫是徒步,自己的脚程应比出岫更快,半途中该追上她才是。可人呢?聂沛潇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下马入云府,门僮见是诚王殿下大驾,连忙迎出来:“殿下您来了?” “你家夫人回来了没?”聂沛潇亟亟问道。 门僮一愣:“夫人她不是跟您一起出门了吗?” 只这一句,聂沛潇大惊,再问:“竹影呢?他在不在?” 门僮摇头:“他夫妻二人告假了。” 聂沛潇原本想让竹影调出云府暗卫寻人,如今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凉,连忙又问:“你们管家呢?” “要不您请里边儿坐,奴才这便去通知云管家。”门僮不敢怠慢诚王殿下,忙道。 这种时候还有什么心思进去坐?难道要喝茶吗?聂沛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本王在这儿等着,你让他赶紧出来!” 门僮不敢多话,立刻一溜烟儿地跑没影了,其余两个门僮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尤其见这位诚王殿下脸色十分难看,于是都面面相觑,索性不再吭声。 片刻,云逢从府里迎出来,见聂沛潇双手负立等在门外,惶恐地道:“殿下您怎不进去坐?这要被太夫人怪罪我们怠慢了。” 聂沛潇更为不耐地蹙眉,对云逢招手:“你过来。” 云逢立刻跨出门槛,恭敬走到聂沛潇身前。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但听后者已低声说道:“你别做声……出岫不见了。” “什么?”云逢一惊:“殿下您说笑吗?” “你看本王像在说笑?”聂沛潇脸色冷峻,沉着而道:“方才本王与出岫夫人闹了些不愉快,她独自走了,如今找不到人……本王原是想派人去找,又觉得这事不能大张旗鼓,否则即便找到了人,也对她名声不好……本王想来想去,还是暗卫做这事儿最为合适。你先别声张,想法子抽调些暗卫出来。” 见诚王殿下如此吩咐,云逢也急了:“殿下您有所不知,我虽身为云府总管,但无权调用暗卫。平日里这事都是竹影在负责,如今他告假离开,那只有太夫人和夫人有权调动。” “也就是说,这事得告诉谢太夫人才行?”聂沛潇蹙眉反问。 云逢点头:“正是。” 聂沛潇不禁更为自责,叹道:“那也别无他法了,出岫的安危最重要,我这便与你一道去见谢太夫人。”说着作势就要抬步跨入云府门槛。 恰在此时,忽听街上一阵马车的辘辘声由远及近,那马车铜顶红绸,丝绦编制的祥云纹理垂在车帘两侧,正是云氏钱庄统一的制式马车,其上还打着钱庄的标志。云逢见状脚步一顿,心里又是一抽,低声自言自语:“难道钱庄也出事了?” 话音刚落,马车已在云府门前停了下来。随之,车夫位置上走下一个年约四十岁左右的读书人,恭恭敬敬对着车内禀道:“夫人,到了。” 聂沛潇和云逢尚不及反应过来,但见一个绝色的白衣女子已款款下了马车,不是别人,正是出岫!她看起来毫发无损,面上还对那读书人笑道:“有劳张管事,请回罢。” 张管事看了云府门前一眼,见一个器宇轩昂的锦袍男子和管家云逢正站在一起看着自己,面色也莫测莫辩。张管事不敢多问,只遥遥朝着云逢颔首行礼,又对出岫作了个揖,便上了马车原路返回。 直到此时,聂沛潇才长舒一口气。他早已忘却方才还在与出岫彼此置气,连忙下了台阶走到她面前,紧张地询问:“出岫,你去哪儿了?有没有受伤?你没事罢?” 出岫迷茫了一瞬,仍旧恼着聂沛潇,于是也没什么好脸色好语气:“妾身这不是好好的?殿下为何有此一问?” 聂沛潇上上下下将出岫打量了一遍,确认她安然无恙,才道:“我在路上遍寻你不见,还以为……你有了什么闪失。”他看了看那辆马车远去的方向,再问:“你怎么会坐马车回来?路上没发生什么事罢?” 出岫抬眸瞧见聂沛潇既担忧、又自责的表情,终于忍俊不禁,轻声笑起来:“我就那么傻?非要自个儿走回来?烟岚城里遍地都是我云氏的产业,找辆马车代步又有何难?” 话已挑明至此,聂沛潇才恍然大悟。是了,云氏钱庄遍地都是,出岫堂堂当家主母,随便找个钱庄亮明身份,难道还找不到一辆马车代步?只怕那些掌柜的管事的,一个个都巴不得能送她回来,好以此表功。 “是我关心则乱。”聂沛潇终于完完全全放下心来,再赔礼道:“方才是我鲁莽了,你不知道,我发现你不见了,真是吓坏了。” 出岫原本很恼聂沛潇,如今见他这副着急上火的模样,反倒气不起来了,正打算开口吓唬他两句,却见云逢也匆匆迈下台阶,帮腔道:“夫人,方才殿下还说要调动暗卫出去寻你。” “调动暗卫?用得着如此劳师动众?”出岫更觉得好笑:“在烟岚城里,我还丢不了。” 原本只是随口说一句,聂沛潇却忽然双手握紧。他几乎是强忍着自己的欲望,才没有将出岫抱在怀中。好像唯有感受到真实存在的她,他才能够彻底地安心,而此刻,总还有些不真实不踏实的感受。 聂沛潇沉沉叹了口气:“倘若你在烟岚城里出了意外……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经过此事,他忽然意识到了,他应当加强对自己封邑的戍卫,至少要确保烟岚城里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原来竟连自己治理封邑的动力,也是来自出岫……聂沛潇摇头苦叹,发现自己方才那番负气的想法根本实现不了。自己花尽心思讨好的女人,放下身段卑微求爱的女人,只有眼前这一个。不是她,更不会再有别人。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当初七哥聂沛涵如何煎熬,苦苦得不到解脱,如今他终于也完完全全感受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3章 身在局中人自迷(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 直到此时此刻,聂沛潇好像才稳下心神来,再对出岫道:“你……还生我的气?” 出岫没有即刻答话,只用余光瞟了云逢一眼,后者立刻知趣地回避,她这才回道:“殿下请回罢,您如此抬爱,我担当不起。” 好歹不再自称“妾身”,看来出岫也不大生气了。聂沛潇稍稍松口气:“我知道我这次太过分了,考虑不够周全……但是方才你也摆了我一道,害我平白无故担心半晌,看在这份儿上,咱们扯平了行不行?” 出岫闻言又好气又好笑:“谁摆了你一道?怎么?难道非得我自己走回来才行?”她方才之所以亮明身份要了一辆马车回府,便是觉得自己抛头露面不大合适,尤其她还没走几步路,行人纷纷看她,这感觉实在拘束得很。 经过这一出乌龙,出岫对聂沛潇的恼怒也差不多烟消云散,但她还是心有不甘,遂带着几分戏谑再道:“你只管担心你的,与我何干?” 聂沛潇自知理亏,方才又惊得出了一身冷汗,此刻竟有些疲劳之感:“不成了,你若是还生气,我便天天登门拜访,死乞白赖地求你原谅我。” 出岫终是“噗”地笑出声:“闹了这么久,我是饿坏了,就不留殿下用午饭了,您空腹回诚王府罢。” 经出岫这么一说,再看天色,的确已过了午膳时间良久,聂沛潇很是无奈:“你真狠,从云府回诚王府,即便骑马也得半个时辰。” “那我可管不着,我瞧着堂堂诚王殿下没饭吃,心里才会舒坦得多。”出岫刻意不去看他的表情,闲闲地将目光投向别处。 聂沛潇咬了咬牙,原本打算再反驳几句,然转念又想,博得美人一笑也没什么不好,于是他便将出岫的话生生受下:“好,我不扰着你了,两日后我会带着大军回京州复命,但愿我再回来时,你已经消气了。” 此话一出,出岫面上忽而划过恍惚之色。既然两日后聂沛潇要带着大军去京州……那沈予也要离开烟岚城了。她忽然顾不上再与聂沛潇置气或者调侃,垂下双眸语带黯然:“那我唯有祝您一路顺风。” 话音出口,没有听到聂沛潇再回话。出岫这才抬眸看他,却见他不是看着自己,而是……看着自己身后的云府。出岫心中闪过一丝微妙的异样,正打算循着他的视线回身看去,便已听到云逢在她身后提醒道:“夫人……” 出岫徐徐转身,眼底立刻撞进来一袭湖蓝锦袍。那个俊逸而又不失刚毅气概的男子,正双手背负站在云逢身侧,面无表情望着自己,或者是……望着自己和聂沛潇。 云逢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道了一句:“夫人,沈将军等您一个晌午了。” 不知为何,出岫听了这话竟有些心虚,好似自己做了什么错事被人逮个正着。她张口欲向沈予打声招呼,却发觉自己咽喉发干,什么都说不出来,唯有立在原地“嗯”了一声,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沈予见出岫不看自己,也将目光从她面上移开,走下台阶对聂沛潇礼道:“末将见过诚王殿下。” 此刻聂沛潇也觉得尴尬,笑道:“你我私下不必拘礼。”说完此话,他也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只好轻咳一声再问:“两日后启程赴京,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大军随时待命。”沈予敛声而回。 聂沛潇状若满意地点了点头,再看出岫道:“子奉想必有要事找你,我就不耽搁了……方才我说的话,你别忘了。” 方才?方才他说了什么话?出岫回想一瞬,才记起聂沛潇说“但愿我再回来时,你已经消气了”。她点点头:“恭送殿下。” 聂沛潇抿唇而笑,没再多言,牵过坐骑上马疾驰而去。出岫望着马上那个潇洒挺拔的背影,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自己方才的气话,说是要让他空腹回去。如此算算,从城北云府到城南的诚王府,他还真要饿上半个时辰。 想到此处,出岫不自觉带了一丝笑,而这笑意落在沈予眼里,却很是苦涩。他记得今早来云府时,云逢曾隐晦地说“诚王将夫人接走了”,而他方才在门口只看见了一匹马,还是聂沛潇的坐骑“追风”。这也就意味着——聂沛潇是和晗初共乘一骑…… 想到这一点,再回想太夫人在饭桌上的一番点拨,沈予忽然有些迷惑。晗初对自己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对诚王呢? 他正想着,却听出岫轻声道:“都别在门外站着了,有什么话进去再说。” 这次轮到沈予“嗯”了一声,与出岫一并迈进云府…… ? 二人一路无话走入知言轩,气氛静默得令人窒息。原本沈予今早来时准备了一腔话语,从太夫人的荣锦堂出来之后更是相思难耐,可谁知此时此刻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深埋在心底的所有言语,都失去了表达的欲望。 出岫自然不知沈予的心理挣扎,与他一并进了知言轩的小客厅,又命丫鬟奉了茶,屏退左右问道:“你……今日怎么来了?” 沈予见她没再称呼自己“姑爷”,才算好受一些,沉默片刻回道:“我来看看承儿。” “见着了吗?” “见着了。” “怎么?有何感想?” “他长高许多,也……越发长得像挽之。” 两人一问一答,忽然发现这个话题无法再继续下去,因为难免会让彼此想起云辞。沈予唯有转移话题,再道:“承儿进步很快,方才我与他比试了一场射靶。” 出岫想起从前沈予曾教授云承武艺,遂不经意露出一丝笑容:“承儿一定比不过你,他的骑射之术都是你教的。” “启蒙,我只是教他启蒙。”沈予纠正道:“事实上我与他打了个平手。” “这怎么可能?”出岫根本不信:“你是上过战场的人,承儿纸上谈兵如何能跟你比?必然是你让着他了。” 沈予并未否认,只是笑道:“给他一些信心也没什么不好,我看他很喜欢骑射。” “这倒是。”出岫点头:“自你走后,我又请了别的师傅来教他武艺,他一直很有兴致,也学得很认真。” 出岫说完这话,忽见沈予面有黯然,才发现自己说了一个很敏感的字眼——“自你走后”。也是,转眼间沈予已逃离烟岚城四年之久,而这四年内,他们又有两年半没有见过面。这期间发生了太多太多事,也太令人力不从心。 譬如,沈予与云想容有名无实的婚姻。虽然无实,但毕竟有名…… 出岫自顾自感慨不已,与此同时沈予也在打量着她。昨日在云府待客厅匆匆一面,沈予记挂她的伤势,周围人又多,他几乎没能好好看看她。而这一刻,四下无人,她就活生生地在自己面前,如此真实,再不是渺茫如天上之月,遥不可及。 沈予犹记得几个月前见到出岫时,她面色惨白,病重垂危命悬一线;此次再仔细看她,已经恢复了动人光彩、明艳无匹。甚至,更胜从前。 时光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败笔,相反沉淀了更多的美丽。眼前这个女子便如美酒,时隔多年越发香醇,令人迷恋的气质经久不衰。天生丽质与后天雕刻,使她成为苍天在芸芸众生之中最完美的作品。 沈予看着出岫,再想起这两年半以来自己在仕途上如何艰难、如履薄冰,更是大感唏嘘。抄家明氏时曾遭受的暗杀、在战场上的九死一生……如此拼却性命,说是为了重振门楣,其实归根到底也只为了她。 为了她,他心甘情愿放弃仇恨,只被情爱盈了满怀。 这般一想,沈予好似又有了开口的勇气。他很想问一问出岫,方才她是否与聂沛潇同乘一骑,更想知道他二人去了何处。但斟酌再斟酌,他还是忍住了,他不想将这一次会面弄得更糟糕。 沈予沉吟良久,最终起了一个安全的话题:“你伤势如何了?” 出岫一怔,这才明白沈予所指。她下意识地抚上左臂,衣袖里明显凸起了一块,是包扎的结扣:“你若不提,我都忘了自己臂上还有伤。”她轻笑一声,再道:“你昨天也瞧见了,其实并不严重。” 沈予自然也知道,却还是觉得后怕:“幸好明璎的指甲里没有藏毒,否则……见血封喉。” 经他这么一提,出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亦是长舒一口气:“看来我福大命大。” 沈予“嗯”了一声:“明氏兄妹二人现在何处?” “被诚王关在了房州大牢。”出岫如实回道。她原本还想再说一句“近两日就该放出来了”,可话没出口,沈予已先一步开口,疑惑地问道: “房州大牢是关押朝廷重犯的地方,刑讯恐怖骇人。他兄妹二人还不至于……这是诚王的意思?” “难道是我的意思?”出岫无奈:“我也觉得诚王小题大做了。” 沈予没有对聂沛潇的这番作为予以评判,只道:“明氏的水有多深,我再清楚不过。当初圣上信心满满想要扳倒明氏一族,更想赶尽杀绝……但他最后也不得不妥协,只处罚了右相明程及其妹明臻,仅仅是抄家了事。如此你可想而知,明家势力不弱……” 沈予说的这番话,出岫自然也想到了:“这话你应当说给诚王听,让他早些放人,若是把明家兄妹惹急了,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沈予点头,又问:“那你还恨明璎吗?” 出岫摇头:“不恨了。她其实……也很可怜。” “那……赫连齐你也完全放下了?”沈予再问。 出岫叹笑:“自从跟侯爷来到房州之后,我就再没记恨过了。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早就不记得了。” 听闻此言,沈予不知是该安慰还是苦恼。他安慰于出岫对赫连齐的释然,但也知道,能让她如此释然的原因只有一个——云辞。唯有遇上了更刻骨铭心的男人,才能忘记从前的伤害…… 再联想自己,也不知究竟在她心中有没有占过一席之地。沈予终于鼓起勇气再问:“昨日……你去看我入城了?”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4章 身在局中人自迷(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昨日……你去看我入城了?”面前的男子认真地问,俊颜带着几分郑重的期许。 出岫脑子一懵,下意识地想要脱口否认,可话到唇边转念一想,沈予既然问出了口,必然是笃定确有其事,那自己再否认也没什么意思了。如此一想,出岫只得点头回道:“嗯,去了,没见过大军凯旋的气势,想去见识见识。” 沈予见她回得云淡风轻,又怎会相信,再问:“那你瞧见我入城了没?” “见了,很震撼,也很风光。”出岫低眉想了想,又认为自己说得太过寡淡,便勉强扯出一丝笑意,不知是违心还是由衷地赞道:“白马银盔、威严凛然,我都快认不出来是你了。” “还有呢?”沈予盯着她。 “啊?还有什么?”出岫佯作不解。 “你没看见别的什么人?”沈予略略蹙眉,追问不舍。 出岫仍旧笑着,只觉自己两颊已有些僵硬,但还是故作认真地想了想,回道:“军容肃穆、军威严整,诚王治军严明,你带兵有方。” “还有什么?”沈予直直盯着出岫,不肯放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还有……”出岫沉吟片刻,才继续道:“诚王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估摸这一仗之后,他在朝中的威望又有所提升了。” 沈予听出岫越说越不在点子上,甚至还提及了聂沛潇,不由面色一沉:“然后?没别的了?” “嗯?这话什么意思?”出岫再次反问。 沈予也不想再继续卖关子,便将话挑明:“我昨日回城之时,带回来一个女子,你瞧见她没有?” 带回一个女子……听了这话,出岫脑中立时闪过那个场景——沈予亲自扶着车辇内的女子下车,她那盈白的玉手以及浅绿色的裙裾在日光下熠熠夺目、分外惹眼。尤其,沈予还握着她的手不放,柔情款款温言软语。 时隔一日,饶是此刻再回想起来,出岫也不得不承认,单单只是那一个背影,看起来已和沈予足够匹配。然这话出岫并不打算告诉他,朱唇微抿凝神片刻,轻声笑问:“哦?你还带了一个女子回来?” “你没瞧见?”此时此刻,沈予分明看到出岫眸中闪过莫辨光泽,于是他眉峰更蹙。 出岫笑意未改,只缓缓摇头:“看到那一万先锋军撤去城西,我便离开了。你也知道我昨天还约见了明氏兄妹,所以没在醉仙楼里耽搁太长时间。” 出岫一番话说得似真非真,似假非假,真真假假难以分辨,沈予也是似信非信、将信将疑。他心想倘若竹影还在,他定会私下去求证一番,可不巧竹影和竹扬都歇假出去了…… 沈予沉吟片刻,正打算开口解释关于子涵的事,却听出岫已接着笑道:“其实遇上合适的女子也好,你与想容没感情,终归不是长远之事,若是你有了心仪的女子,她又能随军照顾你的起居,实在是再好不过。” 听闻此言,沈予霎时变了脸色:“你真这么想?” “嗯,真的这么想。”出岫不再看他,只垂眸一径看着自己的茶盏,伸手试了试:“这茶凉了,我让丫鬟进来换茶。”说着她便招呼了一声,立刻有丫鬟进来将两人的茶盏换上新的,然后又退了出去。 自始至终,沈予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但是他那股在战场上练就的杀戮之气又隐隐散发出来,无端令出岫感到一阵冷意铺面袭来,森寒不已。 屋子里静默了良久,气氛也越来越尴尬。出岫见彼此再也无话可说,便作势起身道:“我手头的庶务还没处理完,先去清心斋了。你昨日刚刚返城,必定劳累,也早些回去歇着罢。” 沈予闻言仍旧不做声,出岫便从椅子上起身,定下心思莲步轻移朝门外走。岂料刚走到沈予身边,却被他倏然拉住一只手臂,而且,手劲极大。 再看沈予,他依然坐定在椅子上不动,只有拽着出岫手臂的左手微微抬起,隐隐带着几许颤抖。出岫垂眸看他,预感到两人之间将会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便有心避开。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敢外泄,佯作淡然地笑问:“还有什么事儿吗?” 沈予面色深沉,锋利如刃,终于缓缓抬目与之对望,他目光中仿佛藏着一泓深秋寒冷的湖水,冷冽而又带着几分伤情。沈予知道自己此刻定要沉得住气,至少不能去质问出岫和聂沛潇的关系,于是便只得生生地剖白自己:“她不是我心仪的女子,我心仪谁,你不知道吗?” 这句话莫名地令出岫心中一紧,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突然撞开了心扉。明明不是深情款款的一句话,更加比不得从前沈予说过的万千情语,但不知为何,出岫却清晰地记住了这句话,这个场景,还有此刻说话之人的表情。 多年以后,她再回想起自己与沈予的爱恨纠葛,许多过往情节都已变成了模糊的影子,但是这一刻所发生的事,沈予的表情及语言,她却记得异常清晰,莫名地清晰。 出岫刻意想要避开他的幽深瞳眸,然而还是不自觉撞入了那深邃的目光之中。那感觉就好像沈予眼中当真积了一泓深秋湖水,而她无知无觉地跳了进去,溺得无法自救。 这个念头乍起,出岫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她立刻将手臂从沈予手中抽出来,答非所问,敛神回道:“我真的还有庶务在身,不能再耽搁了。” “晗初,你这个借口真的很牵强。”沈予直白地指出。 出岫抿唇静默片刻,才又道:“我说的是事实,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但我真的要去清心斋了。” 此言一出,沈予几乎能够笃定,出岫是在刻意避谈自己带回来的那名女子。这个认知令他更加确信了太夫人所说的话——出岫是在意自己的;可她如此回避也足以说明——她是下定决心要和自己撇清干系了。 沈予觉得,也许出岫对他是特别的,但也没有太过特别,至少没有特别到令她主动跨出艰难的一步。不过,她不主动,他来主动也是一样…… 这般想着,沈予终于站起身来,再次捉住出岫的手臂,不容置疑地解释道:“你听着!子涵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在姜地中了剧毒几乎丧命,是她救了我。” 中毒丧命?这么严重?出岫心中大惊,想要出语关切一句,可话到嘴边却成了:“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我不想知道。” 沈予却不管不顾,继续解释:“子涵的母亲是姜族人,但父亲不是,因而她身上并没有很明显的姜族血统,在姜地也屡遭歧视……她的生父早早抛弃了她们母女,后来她母亲也死了……子涵救过我一命,她求我带她离开,我总不能不管不顾。” 沈予的解释合情合理,出岫也说不清楚自己闻言究竟是作何感受。其实她不想再继续听下去,可偏生又迈不开步子,唯有轻声回道:“你做得对,是该好好安置她。” 沈予没再说话,自觉已经解释得足够,但出岫又忽然忆起了昨日瞧见的那一幕。至少,那个绿衣女子能够光明正大地与沈予并肩而立,无关人伦纲常,更不用担心世人的流言蜚语。更重要的是,他们二者之间没有横亘着一个叫做“云辞”的男人。 想到此处,再想起云辞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还有那五千万两黄金……出岫胸口如遭猛然重击,心头一凝脚下踉跄,几乎又是一次痛得窒息。 想忘而不能忘,那埋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早已经深入骨血当中,每一次触动都是撕心裂肺。 出岫试图再次甩开沈予的手臂,奈何对方握得极紧。她唯有无奈地要求:“你放手。” 沈予没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坚定地看着她,目光灼烈。 午后窗外的蝉鸣声此起彼伏,捎带着越发炙热的阳光投入到屋子内,也令出岫感到烦躁、心焦、不安、甚至是忐忑。她的手臂还贴着沈予的掌心,虽然隔着衣衫,但她能感受到他掌心里的灼热温度。 一种肌肤相亲的罪恶感油然而生,出岫再次挣扎起来,不忘斥道:“沈将军请自重。” 沈予寂寥地笑笑,状似嘲讽:“你终于不再唤我‘姑爷’了。” “你要想听也可以。”出岫不甘示弱,犹自挣扎。 “晗初!”沈予觉得她这两日简直是不可理喻:“我说了这么多,你还误会什么?” “我没误会。”出岫只好暂时停止抵抗,耐性解释道:“我是觉得,自古英雄救美,美人都是以身相许;你和那绿衣姑娘虽然颠倒过来,是美人救英雄,但也不妨碍她以身相许,如此你也能更好地照顾她。” 出岫此话一出,沈予感到心头似被重重划了一刀,然而几乎是同一时间,他脑中灵光一闪,立刻就抓到了她话中的重点,遂亟亟脱口而问:“你怎么知道她穿了绿衣?她昨天进城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你怎会清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5章 身在局中人自迷(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面对沈予的质问,出岫哑然:“我……”她意识到自己说漏了话,便失措地垂下头去,不知该如何是好。 与此同时,沈予却是精神一振,原本阴霾冷冽的面容涌出柔和的喜色。他亟不可待地想要知道她的答案:“你在南城门看见她了是不是?你在乎我,也误会了,所以昨日才会对我不冷不热,今日又这般冷淡待我。对不对?” 出岫垂眸不肯抬头看沈予,还趁着他喜色忘形之时猛然使力,挣脱开了钳制。她连忙后退几步,给彼此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倔强地道:“不!我没有去看她……是竹影后来告诉我的。” 这一句,她似在骗他,然而也是在自欺欺人。 沈予自然不会相信,再次出语反驳道:“我不信,竹影向来奉行‘多一言不如少一语’,他才不会对你说这些……退一万步讲,即便竹影说了,也必定是他觉得这事非说不可。你若心里没我,他为何要对你说起子涵?” 两次听到这个名字,出岫才真正记下来,原来昨日的绿衣女子名唤“子涵”。她不想让沈予瞧见她的心虚,便越发将头埋得更低,不再多说一句话。 沈予见她如此,还是不肯罢休,好似非要逼出她的真心话来:“出岫,你扯谎的水平太差了。如若你方才说的是真话,若是你心里头没我,那你为何不敢抬头看我?你在逃避什么?” 逃避什么?出岫定了定神,压抑下心中逐渐翻涌的热潮,强迫自己抬眸与沈予对视:“我没有逃避,我也不需要逃避。我心里头从来都只有侯爷一个人,从前是,现在是,以后还是。你要让我抬头看你,是想证明什么?沈予,你死心罢。” “死心?倘若能自控,八年前我就死心了。”沈予往前走了两步,目中流露的炽热令出岫无法直视,很不自在。 “你别再过来了。”出岫见他一直朝自己的方向逼近,便不自觉地向后退却。 一个进,一个退,沈予沉默不语,一径步步紧逼,终是将出岫逼到了靠墙的角落里。后者大为手足无措,羞怒地再次重复呵道:“你别再过来了!” 出岫如此说,沈予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又是逼近两步,与出岫面对面站定。此刻两人之间的距离已是近得不能再近,沈予只要一俯首便能贴到出岫的脸颊上。 他身上带有经年累月的淡淡药香,她身上是女子天生的幽幽馨香,两种气息在此刻融为一体,变作了另一种极为契合且诱惑的香气。沈予深深嗅着,几乎就要把持不住,他挺拔高大的身躯在墙角上投射出一片浓重的阴影,将出岫整个人缓缓包围。 这是一个极为暧昧的姿势,出岫能感受到沈予炽热的呼吸拂在自己的额头与脸颊之上,那灼烫的温度令她十分难耐。她下意识地别过脸去,惊慌地弯下身子,试图从沈予的肋下钻出去。谁知对方眼疾手快,一把俯身阻拦住她,出岫躲避不及迅速向后一闪,却又用力过猛,后脑勺眼看就要磕在墙上。 说时迟那时快,沈予忽然伸出右手掌心护在她脑后。但听“砰”的一声震响,出岫感到自己的后脑勺抵在了一个宽厚温热的物什上。可饶是如此,她还是被撞得眼前一黑,头脑阵阵发晕。 阖上双眸定了定神,再睁开时那晕眩的感觉已渐渐消失无踪。出岫这才发现,沈予竟是用自己的手掌为她卸去了力道,护着她的后脑没有磕碰到墙上。 “你受伤了?”她看到沈予右手手背的骨关节处,留下几道血痕,显然是方才被墙体蹭破了。 “不碍事,你伤着没?”沈予反倒很紧张地抚上她的后颈,作势要探首去查看她的脑后。 出岫怔愣一瞬,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亲密的动作,然而为时已晚,沈予已双手环住她的玉颈,一只手扶在她的香肩之上,另一只手轻柔抚摸着她的后脑,侧首去看。 这样的姿势……远远望着便如同两人在相拥一般。更甚者,像是沈予在亲吻出岫的耳垂。想到此处,出岫只觉得脸颊发烫,连忙推了推他,道:“我没事,你快放开我。” 沈予身形一顿,好似犹豫了一瞬。但是下一刻,他已咬牙下定决心,手劲更为使力,顺势一把将出岫搂入怀中。他将下颌抵在她的香肩之上,深深叹息:“你怎么这么倔!让你承认在乎我,就这么难吗?” 沈予说话时呵出的热气一点一滴掠过出岫的耳垂,令她更为羞赧,几乎要忘记回话,只用双手死死推拒着他,一下比一下手劲更重。 这点力道又算得了什么?对于沈予而言便如小猫的爪子在挠着痒。他轻笑一声,将怀中的娇躯搂得更紧:“两年半了,晗初,我真的很想你……你呢?可曾有一丁点儿想起我?” ? 听了这短短两句话,出岫立刻泄了气,原本是狠命推拒着的双手渐渐变得无力,然后松懈下垂,顺着沈予布料上乘的衣袍缓缓落下。她不知该如何回话,鼻尖有些微的酸涩之感,那积郁在心内已久的种种辛酸难受好像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出岫忽而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起来,泪水汨汨滑落,最后她竟不知不觉地伏在了沈予的怀中,浑身都哭得颤抖不止,说不出一句话。从两年半前的那个除夕夜开始算起,一直到如今,这中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故事,她独自一人扛着、忍着,实在太累太累了: 一座贞节牌坊压在身上,聂沛潇的大胆追求令她无措,云慕歌的不幸、老管家云忠的病逝、明氏的倒台、南熙局势的变化……还有那突如其来的五千万两黄金,以及云辞所做的一切……每一件事都如一座大山压在她身上,令她殚精竭虑、步步谨慎。 不是不想找个人倾诉一番,但又哪里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倾诉对象?而此刻面对沈予的咄咄相逼,她却终是忍不住了,只想放声大哭一场,将心底所有的艰难辛苦都抛诸脑后。 如今在这世上,其实沈予才是最懂她的人,也最疼她。他们有着相似的经历,都曾走过人生的起起落落,曾痛失至亲,曾跌落谷底,曾一步一个脚印走上巅峰,也曾于危难之中伸出援手拯救彼此…… 也许,她心底的难言苦楚唯有他能够理解,可她竟不知要如何说出口。唯有眼泪,才能表达她此时此刻的心情罢——复杂,真得很复杂。 沈予也没再多说一句,只拥着出岫,任由她在自己怀中哭泣。暮春单薄的衣衫已被出岫的眼泪浸透,胸前一整块布料湿漉漉地熨帖在他的胸膛,这本该是一种难受的感觉,但沈予却觉得自己异常幸福。这一刻,等待出岫敞开心扉的这一刻,他已等了太久太久。 从十四岁的晗初,到二十二岁的出岫,八年时间,他人生里最风光无限、也最落魄潦倒的八年,最放纵无知、也最幡然醒悟的八年,最安逸淫乐、也最生死险困的八年,统统是在晗初的见证下走过。归根到底,他的改变,他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她一个人而已。 此一时,此一刻,一对紧紧相拥的人儿已经不必再说任何一句言语。也不知如此过了多久,沈予才终于发觉一丝不对劲——出岫的左臂之上,被衣袖氤氲出了一小块血迹。 他吓了一跳,连忙松开怀抱,抬起她的下颌,轻柔地抚慰:“别哭了,伤口都裂开了。” 出岫一双清眸满是水痕,梨花带雨看向自己的左臂,抽噎地道:“许是……方才挣脱的时候……伤口裂开了。” 沈予见她哭得啜泣不止,连话都说不完整,心中是疼惜得要命,遂笑道:“都怪我不好,方才是我抱得太紧了,否则你也不需奋力挣扎。”他边说边抬手为出岫擦拭泪痕,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挲着她的眼角,既轻柔又爱怜。 出岫沾着水痕的长睫微闪,两颗晶莹泪珠顺着白皙的面颊缓缓滑落。她似乎难以承受沈予的这番动作,下意识地向后一躲,将对方的手晾在了半空之中。 出岫眼底蓦地闪现一丝清明,慌乱地咬着下唇不语。 沈予见她又开始躲闪,眉峰再次蹙紧:“怎么了?” 出岫自行抬手拭干泪痕,明知有的话不该说出口,可她还是说了:“抱歉,我方才精神恍惚……将你当做侯爷了。” 一句话,立刻将身在云端的沈予打回地狱:“你说什么?”他周身的肃杀冷意又再次弥散开来,丝丝缕缕射向身边的娇人儿。 出岫脸色刷白,不敢再看他一眼,狠了狠心,解释道:“你身上的药香与侯爷相似……我思念甚深,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沈予面沉如水,敛声反问。若是此刻出岫抬头看他一眼,便会瞧见他的脸色有多么难看—— 寒冷、锋锐、残忍、破碎……一一在沈予面上交织,最终化成频临崩溃的失望。 出岫只觉得眼底一片模糊,仿佛是被溢满的泪痕挡住了视线。可一并模糊的还有她的心、她的神智,令她不敢去回想自己方才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那种美梦迷醉之后落空的痛,那种被残忍现实剥落伤口的痛,已不知不觉在她心底慢慢生出荆棘,无论谁想靠近,都会被刺得浑身是伤,沈予尤其伤痕累累。 痛归痛,失望归失望,但沈予也清楚感受到了出岫的动摇。他有理由相信,她只是在找一个自我安慰的借口,而他也心甘情愿做这个借口:“就算你把我当成挽之,我也认了……总有一日,你会看清我是谁。”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6章 身在局中人自迷(四)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总有一日,你会看清我是谁。”这是怎样一种深沉而又卑微的情感?竟能令从前骄傲的沈小侯爷妥协至此? 出岫听得直想再次落泪,不禁抬手捂住樱唇,哽咽着道:“可我已经清醒了,你不是他,永远不是。” 她不想再耽误沈予了,他今年已经二十有五,别的男子在这个年纪上早已娶妻生子、妻妾成群,做了几个孩子的父亲;而沈予却要背负一段有名无实的婚姻,无望地等待着,辜负着旁人,也辜负着他自己,痴痴地继续蹉跎岁月…… 沈予自然不知道出岫心中所想,可他也不欲再进行这个话题,唯恐说到最后彼此又是不欢而散。倘若他是抱着吵架的目的而来,方才他便会径直开口询问聂沛潇的事,至少要弄清楚他们是不是共乘一骑。 但为了这短暂而又珍贵的重聚,他按捺住了,刻意忽略那些令他不安的人和事。他想把握住这机会,与出岫敞开心扉增进感情,给彼此留下更美好的印象。 出岫自顾自克制地哽咽着,浑身又再次颤抖起来,沈予见状心中是说不出的酸楚,再看她左袖上的血迹也越来越重,更觉担心,遂就势转移话题道:“你伤势要紧,我去找药箱。” 出岫连忙阻止:“不必,你回去罢,我让丫鬟来给我上药。” 沈予见她再次拒绝自己,甚至连上药都不肯了,心里已是有些恼怒,恼怒出岫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要让下人看到你这个样子?云氏堂堂当家主母流泪不止?” 果然,出岫闻言犹豫了,抿唇不再多言。 沈予也想借机给她一个缓和心情的空间,于是便径自出门去找云逢拿药箱。他以最快的速度去而复返,生怕耽搁了出岫的伤势。岂料当他再返回知言轩时,小客厅里已没了那个白衣女子的身影…… 望着空空如也的小客厅,沈予说不出的失落与失望。他想了想,提着药箱在知言轩里快速转了一圈,仍旧遍寻不到出岫的影子,于是他便转身往清新斋的方向而去。 暮春的午后已有些燥热,阳光似金,纯净而透明,熠熠铺泻于长空。沈予一路走得急,待到了清心斋门外,他额上已是渗出薄汗。大步跨入垂花拱门,望着这一草一木、一屋一瓦,沈予不胜唏嘘。 这是好友云辞生前出没最多的地方,他每日里总有一多半时间耗在这座清心斋,研读诗书、编纂书籍、处理庶务…… 许久未踏足此地,可沈予觉得,这里好像从未改变过,处处都充满了云辞独有的气息,仿佛那个恍如谪仙的白衣男子从未离去。 再想起云辞离世前的殷殷嘱托,沈予更觉惭愧内疚。一晃五年过去了,自己不仅没能带走晗初,好生照顾她,甚至还要眼睁睁看着她在世间挣扎,担负起云氏的重担。更甚者,还受到她的屡次相帮。 沈予自问这几年在仕途上、在沙场上也算见惯生死无常,与敌对阵时都是流血不流泪的堂堂威远将军,此刻却禁不住眼眶一热。倏然间,冥冥之中好似有个声音在提醒着他——不要伤感、不要自责,珍惜当下、把握未来。 提着药箱的手狠狠紧握,沈予立刻灵台清明,想起出岫身上还有伤,连忙迈步往书房而去。刚转过小回廊,他便瞧见出岫怔怔地靠在书房门前的摇椅上,手中正握着一本书稿,朱唇紧抿似有所想。 碧空如洗,白衣胜雪,春风吹得她衣襟轻拂,发丝飘扬,便显得她衣袖上猩红的血迹异常刺目。沈予一直看着她,而她却一直盯着那书稿,几乎要失了神。而那定格在她面上的表情,是羞愧,更像忏悔…… 沈予庆幸自己猜得没错,出岫果然是在这儿,可她哪里是在处理庶务?分明是在缅怀云辞。沈予不禁心底一沉,也说不出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便轻咳一声,假装什么都没瞧见,蹙眉问道:“你怎么不声不响跑到了清心斋?臂伤也不处理,不要命了吗?” 出岫见沈予寻过来,更有些无措,连忙从摇椅上起身。此刻她面上已无泪痕,情绪好似也平复了许多,只是那神色又瞬间变得闪躲,两颊刷白得毫无血色:“我……没事。” “还说没事?你照镜子了吗?脸色白得不像个活人,显然是失血所致。”沈予见她衣袖上的血迹比方才氤氲得更多,连忙从药箱里取出伤药,再道:“你靠近些,我给你重新上药。” 出岫仿佛还对方才的事心有余悸,生怕自己距离沈予近了又会遭到轻薄。于是她站在原地死死不动,手中还攥着那份书稿,一径摇头:“你放着就行了,我让淡心来替我上药。” 沈予目光缓缓下视,最终落在出岫手中的书稿之上。只看了一眼封皮,他便知道这是云辞的亲笔手稿,进而也明白了出岫为何攥着不放。 几乎是再次带着恼意,沈予蹙眉看她:“你在别扭什么?我也不是没给你上过药。”说着他已往前走了一大步,一把将她拽入怀中,揽着她的腰身几近威胁:“你若再挣扎一下,别怪我轻薄。” 出岫见沈予的表情严肃认真,生怕他说到做到,于是迟疑片刻终还是妥协了,低若蚊蝇地回道:“我不躲了,你先放开我行吗?这毕竟是在外头,会让下人看见……” “那就进屋!”沈予刻意捉住她话中的歧义,认真地再道:“进屋不就行了,谁还敢探头进来看?” 出岫秀眉蹙起,脸色一白:“不必进屋,你先放手。” 沈予这才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改为握住她的左臂,撩起衣袖去看。只见盈白的玉臂之上,原本的绷带已被鲜血所染透,一片一片殷红骇人。沈予曾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什么样的伤势没见过?若是自己受了这点皮肉小伤,怕是放都不会放在眼里,可因为受伤的人是出岫,他便觉得这伤势很严重,也很……让他心疼。 小心翼翼地解开绷带,小心翼翼地上了药,再小心翼翼地重新包扎……直至一切工序完毕,他才想起自己手背上也被蹭伤了不少地方,于是草草处理了一番。 出岫原本想要关切几句,但终究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只道:“你回去罢,我听诚王殿下说,你们两日后要启程去京州复命……这几日你该好生休息。” 又变得生疏起来了!沈予不想再给她逃避的机会:“晗初,你是耍弄我玩儿吗?两年多前你劝我振作,我也抱过你也亲过你,还亲手为你绾过发,你都忘了?” 听闻此言,出岫脸色霎时变得更加惨白,这次连樱唇也没了一丝血色。她立刻将视线看向别处,低声回应:“你也说了我是在劝你振作……那只是安慰你的一种手段罢了。” 也许是因为在清心斋里,也许是因为想起云辞的生前嘱托,沈予忽然没了伤情,心中重新盈满了勇气。再一次,他的视线落在云辞的书稿之上,这本书稿迄今为止还死死攥在出岫手中。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犀利质问:“那方才呢?你连我的前襟都哭湿了,又作何解释?还有你吃子涵的醋,又怎么说?” 出岫只一味垂眸看着手中的书稿,其上那瘦金体的字迹如此熟悉,宛如出自她本人之手。一撇一捺藏着锋刃,仿佛是在勾着她的心,生生撕裂开了一道口子,终生难以愈合。 “你走罢。”出岫唯有如此说道:“我们以后……不要再私下见面了。” “为何?”沈予立刻反问:“你又要逃避?又要放弃我?” “我从没选择过你,又何来放弃一说?”出岫唇畔勾起一丝嗤笑,也不知是在嗤嘲自己,还是在嗤嘲沈予。 一声哂笑传来,沈予的话语却很是坚定,字字击入出岫耳中:“若是从前你这么说,难保我就信了,还会伤心一番;可今日你这么说,我绝不会相信……你扪心自问,这番话你能说服自己吗?若是连你自己都说服不了,我还怎么信服?” 闻言,出岫死死咬住下唇,良久才道:“信不信由你,我只是来找一本书,现在我要走了。姑爷你是走是留,随意罢。” “又是‘姑爷’!”沈予一把从出岫手中夺走书稿,冷冷质问:“方才你说要来‘处理庶务’,如今又变成‘找一本书’?晗初,你的借口越来越拙劣了!你若当真想让挽之安息,就该按照他的遗愿跟我在一起!再这么下去,我的耐性若是消磨没了,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你能做出什么来?你想做什么?”出岫睁大双眸凝声警告:“你若敢对我用强……我必定恨你一生!” 言罢她望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这才反应过来云辞的书稿被夺走了。她立刻朝沈予伸手想要抢回来:“你还给我!那是侯爷的东西!” 沈予将手高高举起,不让出岫够到那本书稿,非逼着她回答自己的问题:“所以你当真要为了挽之,拒绝所有人?一辈子守着那座贞节牌坊?” 出岫仰头盯着那本手稿,檐廊下徐徐射入的阳光刺得她眼睛酸涩不堪。她阖上双眸稍稍缓解泪意,才重新昂首倔强回道:“是!我会一辈子守着云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7章 身在局中人自迷(五)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一辈子守着云氏……沈予倒抽了一口凉气,森然如墨的眸子泛着冷光:“你敢再说一遍?” “我会一辈子守着云氏!”出岫使劲仰着头,好像唯有如此才能不再流泪。她刻意提高声调重复一遍,是在说给沈予听,也是在说给她自己听。 “好,你要一辈子守着云氏,我便一辈子守着你。看看咱们谁的一辈子更长!”沈予斩钉截铁地说道,目中的阴霾浮浮沉沉,敛入光影万千,竟生出一股金戈铁马的惊心动魄。 他此话一出口,立刻化作一道犀利的锋刃,猝然没入出岫的心房。后者睁大双眸猛然看他:“你疯了!” “你要疯,我陪着你疯。”沈予绝然而回,停顿片刻又道:“早在你离开追虹苑时,我就疯了;沈氏一族满门抄斩,我也跟着死了。” 而如今留在这世上的,只是他疯癫痴狂的灵魂。 四目交对,沈予和出岫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坚定和深沉,此情之坚,无悔无憾。最终,还是出岫率先在这强悍的注视中败下阵来,眸光渐渐变得冷寂:“沈予,放手罢,咱们绝无可能。” “为何?挽之临终前明明说……” “我不管他如何说,但我真的无法释怀,我没办法离开云氏。”出岫打断沈予未说完的话,暗自告诫自己不能再掉一滴眼泪:“即便我曾经动摇过,但那五千万两黄金已足够令我更加坚定……侯爷待我如此,往后无论我再喜欢上谁,都是一种罪孽。” “我早就知道……”沈予已料到了这一点,闻言也逐渐冷静下来:“当初主审明氏一案时,我查出了这笔债务,圣上才将实情告诉我。我当时就在想,此事绝不能让你知道。” “所以你瞒着我?一个字也不透露?”出岫语中带着一丝怨恨:“沈予,这事你做错了,你太自私了!” “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也并不觉得这是自私。”沈予澄清道:“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让你伤心,更不想看你再给自己设个套钻进去。挽之的死已经对你打击够大了,我不敢想象你知道此事后还会做出什么来……再殉情一次吗?” 沈予斟酌片刻,再道:“挽之若想让你知道,他生前就告诉你了,何须一直瞒着?还有当今圣上,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房州,多少机会能够告诉你实情,可他为何不说?必然是挽之从前交代过不让他说……明氏的水太深了!” “明氏水深水浅与我无关。”出岫立刻回道:“我如今只想收回那五千万两黄金,从此与明氏、赫连齐撇得干干净净,再无瓜葛。” “你还想收回那五千万两黄金?”沈予直感到一阵诧异:“我以为……你会就此罢手。”他顿了顿,又劝道:“晗初,放过他们两兄妹罢。” 听闻此言,出岫秀眉微蹙:“你怎知我没有放过他们?但放人是放人,还钱是还钱,一码归一码,这不能混淆成一件事。” “怎么不能?”沈予反驳:“明氏已经倒了,你何必拽着他们不放?狗急了还会跳墙,若把明璋和明璎逼急了,也许他们还会做出什么事儿来,这对你不利。” “可他们已经做了。”出岫凝声回道:“明璋用三爷的性命来要挟我,让我免去两千万两黄金的利息。” 沈予面上一诧,又立刻恢复如常:“这倒是很像明璋的作风,不择手段……你没答应他?” “我怎可能不答应?”出岫恨恨地道:“三爷是老侯爷仅剩的血脉,单凭这一点,我也不得不答应。” 闻言,沈予沉吟片刻,再道:“你做得对……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将这笔债务彻底免去。” “彻底免去?”出岫似听见了什么好笑之事:“你是在玩笑吗?你知道五千万两黄金是多少?是云氏十年的积蓄!” “我知道。”沈予点头:“但我更明白,当初挽之既然肯花费这么大笔钱来对付明氏,他就没想过再要回来。” “你大可说我是‘妇人之仁,锱铢必较’。”出岫这一次是真真正正地自嘲:“侯爷为我花了这笔钱,我自然该讨要回来,至少要将三千万两本金讨回来。” “讨回来又有什么用?”沈予觉得她钻进了牛角尖:“讨回这笔钱,挽之就能复活吗?你失去的童贞、你受过的屈辱就能当做没发生过?三千万两黄金虽是大数目,可云氏难道扔不起?你怎么就不明白当初挽之的一番心意?” 此时此刻,出岫又哪里肯听得进去,也自觉没必要再听了。她朝着沈予伸出右手:“我不想跟你吵,你将侯爷的书稿还给我。” “啪”一声,沈予将书稿重重撂回出岫手中:“挽之瞒着你扳倒明氏,就是希望让你完全释怀,他替你报了仇,不想让你沾上这些龌龊事儿……你如今执着于追债,才是辜负了他的心意!” 出岫低眉看着自己手中的书稿,面无表情道:“云氏是商贾,不能白白花出去五千万两黄金,还要让人捏着自己的性命不放。” “怎会是白白花出去?难道让整个明氏陪葬还不够吗?”沈予恨不能让云辞复活,他觉得唯有云辞本人才能劝动出岫:“你平日绝不是这么计较的人,就因为关系到挽之,你才会乱了心神。既然你肯原谅明璎与赫连齐,那为何不肯放过这笔债务?对你、对明璋、对云羡,这都是好事。” 沈予重重叹了口气,继续道:“我若是你,我就拿这五千万两黄金去和明璋做交易,让他放过云羡,永不再和云氏作对;也让他想法子封住明璎的嘴,不要坏了你的名声。” 不可否认,沈予说得很有道理。可出岫此刻已听不进去半句,一味地固执己见:“我不想听你说了,我有我的主意,我要走了。”说着她便朝清心斋的垂花拱门而去。 这一次,沈予没有再拦着她,只在她身后继续说道:“这笔买卖是双赢,明璋一定会同意,若是免去这笔债务,他自然不会傻到再和云氏作对。你的名声、云羡的性命意味着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这已经远远超过五千万两黄金的价值!” 出岫仍旧走着,没有半分停步的意思。 沈予见状亟亟再劝:“晗初,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追讨这笔债务,难道不觉得心虚?当初若不是挽之设下这个陷阱,明璋怎会中计欠债?明氏怎会如此容易就倒了?说到底,你已经赚了,挽之用整个明氏来给你报仇了!” 原本出岫已经走到了垂花拱门处,听到沈予在自己身后说的这番话,她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她缓缓伸出右手,扶着门框向内眺视,清心斋里用来晒书的那块巨石映入眼帘——平整、宽阔、厚重、沉稳……宛如不远处那个男人的胸襟,早已在人生的跌宕起伏中练就原谅与释怀的本领。 沈予见出岫迟迟不再说话,知道她已有所动摇,想了想,最后说道:“三年前文昌侯府被下旨满门抄斩,是你亲口告诉我,让我别去恨,别去报仇,我一直记得……怎么如今反倒是你忘记了?” 他望着出岫窈窕的白色身影,见她还是不说话,又继续道:“这几年我不是没有接近聂沛涵的机会,但我从没动过杀意,相反还在为他卖命效劳。如今我也想把这话还给你,别恨、别想着报仇,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罢。” 沈予边说边往门外走,走到与出岫并排的地方,侧首再看她,那目中的款款深情与沉稳大气令人心折:“原本今日太夫人松口让我留宿,眼下看来是没必要了。两日后我随诚王赴京,也不知下次咱们再见会是什么时候……有的话想必你都听烦了,我说得多了反而显得没出息……你保重。” 此言甫毕,沈予已大步迈出了垂花拱门,这一次轮到出岫去看他的背影。 直至沈予走到了清心斋之外,他才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斟酌片刻后无比坚定地说道:“贞节牌坊不是问题,太夫人也松口同意了……无论你怎么想,我依然坚持等着,努力扫清你我间的障碍……这次回京,我会与云想容和离。” 语毕,沈予飒飒离去。徒留出岫立在原地,将云辞的手稿捧在怀中,再次潸然泪下…… 翌日,出岫找出明璋留下的契约,吩咐云逢重新誊抄三份,只是将“免去黄金两千万两”改为“免去黄金五千万两”。然后,她带着这三份一模一样的契约去了一趟诚王府,将明璋欠债的前因后果如实相告。 聂沛潇听后并未流露一丝惊讶,显然当今圣上、他的皇兄聂沛涵已将此事提前告诉过他。但云辞设下这个陷阱的具体动机是什么,又是为了谁,聂沛潇却并不知情,他单纯地以为这是云氏支持慕王登基的一个筹谋。 出岫也不愿对他解释太多,只请他立刻放了明氏兄妹,又将明璋带入诚王府中。两人当面签下这份契约,由诚王聂沛潇做了见证人。当然,明璋也痛快地同意了出岫所提出的条件——一是放过云羡,二是将出岫的真实身份保密。 契约一式三份,三人各执一份。自此,关于这五千万两黄金的债务一笔勾销,云氏与明氏再无瓜葛、形同陌路。 也许恨的反面是爱,但爱的反面绝不是恨,而是漠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8章 沙场英雄多相惜(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大军启程前往京州的头一晚,一切都已准备就绪。烟岚城城西的平姜大营里,随处可见一堆堆篝火,刀剑撞击的声音伴随着豪迈的笑声时不时传来——诚王麾下的一万先锋军正在进行出发前的狂欢。 比拼身手、对酒当歌,铁签子上串着种种野味在火上烧烤,每一块肉都是金黄焦脆、冒油不止。 外头的将士们说笑闹成一团,主帅营帐里却是灯火通明、安静得极为沉窒——沈予正在赶着写战事奏报,好在回京复命时呈到天授帝面前。 野味的香气四溢,连带着欢声笑语一并飘入帅营之内,是对听觉、嗅觉、味觉的三重考验。然而沈予就着案前灯火埋头疾书,对外头的一切诱惑无动于衷。 “将军。”贴身随侍清意的声音适时响起:“将士们让我给您送点儿烤好的野味。” 沈予闻言停笔,看向帐帘处笑道:“进来罢。” 清意左手掀开帘帐入内,右手还端着一盘子野味,正是一只体格不大的小羊崽儿,皮肉已烤得金黄焦脆。他恭恭敬敬走到沈予面前,道:“这是将士们的一点儿心意,特意拿来请您尝尝。” 沈予轻轻嗅了一下烤全羊的香气,点头道:“还挺香,搁下罢。”说着又重新开始执笔疾书。 清意见状颇有些心疼地道:“将军,写奏报也不急于这一晚,大家都盼着您出去‘与众同乐’呢!” 沈予蘸着砚台里的墨汁,头也不抬地回道:“等到大军上路,我要操持的事情太多,便顾不上写了。你跟他们出去闹罢,今晚让我专心把奏报写完。” 清意叹了口气,只得妥协:“那您好歹先把烤全羊吃了,凉了可就没滋味儿了。” “好。”沈予伏案疾笔,口中虽如此答应,却不见任何动静。 清意很想再劝一句,想了想又不知如何开口。大军入城的第二日,自从沈予去了一趟离信侯府回来之后,清意便发现他脸色深沉、充耳不闻外物,只一心开始写军报。 先是给后续返程的其他大军传消息,然后又斟酌如何处置战俘,如今还慌着给圣上写奏报……清意觉得,他的主子看似忙碌,其实是有心事,所以才假借军务聊以遣怀。 清意兀自想得出神,忽见沈予抬头望向自己,那清冽的目光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丝丝浮影:“清意。”沈予唤他。 “啊?”清意愣了一瞬,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回应:“卑职在!” 沈予定定看了他片刻,眸中闪现一丝笑意:“不必这么紧张……你挡着我的光了。” 清意这才发现,自己站在沈予案前,被灯火映出了一片阴影,好巧不巧正正落在那封奏报之上。他立刻后退几步,往右一闪,重新站定:“卑职不是故意的。” 沈予再次失笑:“我这里没什么事,你出去罢,今晚可以和他们闹一闹。等到明日大军赴京,路上我可就管得严了。再者有诚王殿下在,你们也不能闹得太厉害。” 清意点头,“哦”了一声,正打算退出去,却听沈予忽然停笔又问:“慢着……子涵姑娘如何了?都收拾妥当没?” 听到这个名字,清意只觉得头大:“收拾妥当了,但她抱怨得厉害,说是路上又该吃不好睡不好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在我的私邸住了两三日,如今也养得娇贵了。”沈予如是淡淡评价,又道:“明日启程,你多照顾着,尽量给她安排舒服一点的营帐。” “卑职遵命。”清意抱拳,极不情愿地领命,嘴里又嘟囔一句:“为何非要我照顾这个麻烦女人……” “下去罢。”沈予假作没有听见,冲他摆了摆手。 清意再瞥一眼方才端进来的一大盘烤肉,忍不住又一次劝道:“将军,烤全羊凉了就不好吃了。您别辜负将士们的一番心意。”言罢他不等沈予回话,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沈予顺势看向那盘烤全羊,闻着倒是香气四溢,可他竟没有半分食欲。再想起前日去云府和出岫闹得不欢而散,他心里也是重重叹息,无力感一阵重过一阵。 明明出岫对他也是有感情的,先且不论这“情”中是有几分恩情、几分爱情,但至少她已经有所动摇。可为何她就这么拗着性子?难道完完全全是因为放不下云辞?还是说……另有别人? 沈予的心思沉了一沉,棱角分明的俊颜上闪过一丝担忧。他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将思绪都转到奏报上来,正待重新提笔,却发现砚台里的墨汁全干了。 沈予自嘲地笑了笑,他从案前起身,想要寻些清水重新研墨。然而人还没走出营帐,却见清意迎面进来,连禀报都没顾得上,喘着大气儿道:“当值的守卫方才来报,诚……诚……诚王殿下来了!” 聂沛潇来了?这个时辰他来做什么?沈予忽而发现,方才帐外还喧天的吵闹声已戛然而止,变得悄无声息起来。他也不敢怠慢,连忙走出营帐相迎。 放眼望去,一座座营帐之前,将士们都已原地下跪,大营里变得鸦雀无声,唯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合着火上野味冒油的“滋滋”声隐隐传来。 沈予往大营门口迈步走去,不消片刻,便远远望见聂沛潇一身便服悠悠而来,身后还带着几个随侍护卫,看起来很是闲适。沈予见他这副模样,知道不是紧急军务,也不禁长舒一口气,遂上前单膝跪地,行了军中大礼:“末将沈予,恭迎诚王殿下。” “沈将军免礼。”聂沛潇虚扶一把,又转而瞧了瞧那一堆堆篝火,笑道:“一路走来,只闻到阵阵香味儿,把人馋得不行。” 言罢他又侧首朝冯飞命道:“传令下去,让将士们免礼罢,该干什么干什么,不必顾忌本王。”说着他已径直往沈予的帅营方向行去。 沈予跟在聂沛潇身后,见他进入帅营,自己也打算随之入内。他发现诚王府的侍从都没有跟进去的意思,一个个站在外头候命。于是他随手招呼清意:“给几位大人准备些野味。” 清意领命而去,沈予这才掀开帐帘入内。刚一进去,他便瞧见聂沛潇坐在自己伏案写字的地方,正垂目看着那封未写完的奏报。 沈予轻咳一声,有些尴尬:“末将才疏学浅……回头写完了还得请您指点指点才行。” 聂沛潇闻言搁下奏报,抬目笑回:“又不是吟诗作赋,你还讲究什么文采?依我看,这封奏报字迹工整、格式规范、行文流畅、言简意赅,已经可以直接面呈圣上了。” “末将还未写完,您就下批语了。”沈予再笑,转而又问道:“您深夜前来,可是有什么紧急军务?” 聂沛潇摆摆手:“没有,就是闲来无事想找你聊聊。”他锋锐贵气的面庞流露出一丝感慨之意:“自从你去姜地平乱,转眼快四个月了,咱们都没好生说过话。” 语毕,帐内一片沉默。沈予心知肚明,聂沛潇所感慨的,并不是他去姜地平乱这个事件本身,而是感慨他为何要主动请缨去平乱…… 当初自己听闻出岫重病,不管不顾私自离京,违抗君命……这是带兵之人的大忌,倘若要按照军法处置,即便问斩也不算过分。尤其,当今圣上天授皇帝还是个性情多疑、冷酷阴鸷之人,而自己更是戴罪之身、罪臣之后。 沈予斟酌片刻,颇有些担心地问道:“这次我平乱有功,您说……圣上会将功折罪、对我从轻发落吗?” 聂沛潇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那你后悔吗?为了出岫擅自离京?” 沈予坚定地摇了摇头:“不!” 聂沛潇闻言长长叹气:“子奉,论交情,你是父皇的螟蛉之子,也算是我半个手足,何况从前咱们吃喝玩乐都在一起;论身份,你虽在我麾下带兵,但我也从没将你当过下属……平心而论,我很欣赏你,也很珍惜你这个朋友……但出岫的事,我也不会有半分退缩谦让。” 聂沛潇缓慢抬起俊目,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沈予,一字一句郑重地道:“我喜欢的女人,即便是兄弟相争,我也不会轻易罢手。” 沈予没有想到,聂沛潇竟会如此直白地说出这番话来。因为在他印象之中,两人一直刻意避谈这个话题,彼此心照不宣。可如今……显然聂沛潇是下定决心追求出岫了。 想到此处,沈予立刻整了整神色,回道:“今年晗初重病之际,您连册封亲王的典仪都没有参加……听说您是带着御医匆匆赶到烟岚城……当时我便知道,您是对她动了真心。” “是啊,我也没想到,”聂沛潇摇头苦叹,“你说,我怎么就喜欢上一个寡妇了?” “这话您最不该问我。”沈予亦是无奈:“但我也不会因为您是堂堂诚王便退缩的。” “那只好各凭本事,公平竞争了。”聂沛潇朗声大笑:“不过私归私、公对公,情敌归情敌,交情是交情,但愿咱们不会伤了和气。” “只要您别用军法处置我就行了。”沈予笑着附和。 听闻此言,聂沛潇先是眉峰一蹙,继而挑眉笑问:“听你这意思,好像笃定自己会赢?” 沈予只道:“尽人事听天命,尽力而为罢。” “好一个‘尽力而为’。”聂沛潇拊掌再笑:“倘若最后她谁都不选,你我也能对酒消愁了。” 话音刚落,但听帐外传来冯飞的声音:“殿下,圣上有密旨传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9章 沙场英雄多相惜(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天授帝有密旨传来?两人立刻打起精神,聂沛潇朝外命道:“快送进来。” 冯飞领命入内,将一个密封严实的蜡丸送到聂沛潇手中。聂沛潇就着案上烛火将蜡丸缓缓融化,露出里头一个更小的圆球,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竟不怕火烧。 聂沛潇并不避忌沈予在场,坦荡笑道:“寻常的蜡丸只需用刀切开即可。但皇兄发明的这种蜡丸很是独特,若用小刀直接切开会引出其中的毒气,必须要用他独创的特殊手法才能解开。” 沈予刻意别过头,不去看聂沛潇如何拆封这道密旨,只附和赞道:“圣上不愧是出身军中,这法子甚好,也不必担心蜡丸会落入敌手。” 而聂沛潇此时已将蜡丸完全拆开,并将其中的纸条展开细看。烛火之下,但见字条上只有寥寥数字: “帝微服出巡,不日将抵烟岚,传令大军留在房州待命即可。”字条末尾还有一个特殊的标志,表示这条消息可以告诉亲信知道,并不是绝密。 聂沛潇看完字条之后面有喜色,立刻将其就着烛火燃尽,又对沈予笑道:“子奉,这次你有救了。皇兄他要来烟岚城,让咱们不必启程赴京,在此待命即可。” “当真?”沈予闻言又惊又喜:“您没诓我罢?” “诓你做甚?”聂沛潇再笑:“若是咱们回京州,我还担心有人拿你擅自离京之事大做文章,撺掇皇兄治你的罪。可倘若是他来烟岚城……这事就好办了。” 自从聂沛涵登基称帝之后,聂沛潇也逐渐不再唤他“七哥”,而是改称“皇兄”。 沈予自然明白聂沛潇的意思。若是在朝内,难保不会有人针对聂沛潇或者自己,亦或者是针对屡战屡胜的诚王大军。这些人会捏着这个把柄不放,刻意将自己擅自离京的事情闹大。 可倘他不去京州复命,没了那些煽风点火的小人,想必天授帝的火气会变小很多,届时再由聂沛潇从旁劝说几句,大约此事也就大事化小、不予追究了。 这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沈予不由心头一松,又问道:“圣上几时抵达烟岚城?” “密旨上没说,应该是快了。”聂沛潇用手指敲打着案几:“这你就不必担心了,你只管负责治军,别让我在皇兄面前丢脸就行了。” “末将领命。”沈予立刻神采奕奕,这几日身上的肃杀之气也忽然变得柔和起来。想了想,他转而问出一句略显僭越的话:“圣上初初登基,为何不在宫里坐镇,会突然微服出巡?” 聂沛潇想了一瞬,才道:“此事我只说给你听,你别告诉旁人。”他低下声音,缓缓吐露:“从前皇兄龙潜房州时,曾娶过一房侧妃名唤‘鸾夙’,是个风尘女子出身。皇兄对她用情至深,怎奈鸾夙心系北宣晟瑞帝臣暄,不大领情。后来臣暄病逝,她伤心之余请求离开房州,皇兄不忍她日渐憔悴,最终还是选择放手……” 话到此处,聂沛潇也不禁语带一丝黯然:“皇兄这辈子就动过这一次心,用过这一次情,还没落下个好结局。听说鸾夙最近出海避世了,我猜测皇兄是因为太过伤情,才微服出来散心,顺道回烟岚城缅怀故人。” 听了这段秘辛,沈予颇为讶异:“如圣上这般……胸怀天下的帝王,也会儿女情长?” 聂沛潇点头:“怎么不会?当初他执意要娶鸾夙,此事还闹得挺大的……我也见过鸾夙,若是单论性子和长相,她根本比不上出岫,也并非什么绝色。我不知皇兄是看中了她哪一点,为她伤情了这么多年。” “许是缘分到了。”沈予叹道:“‘情’之一字,谁又说得准。” “你说得对。”聂沛潇亦是点头:“就如今我这座诚王府里,鸾夙当年住过的院子还空置着,谁都没让住进去,务求保持原貌,我还派了专人每日洒扫。当初我来接管房州时,皇兄特意吩咐我,务必照料好那院子里的兰芝草圃……我估摸着也是因为鸾夙。” 沈予闻言笑着摇头:“您今日对我吐露这么多圣上的私事,我可是要遭杀头之罪的。” 聂沛潇大笑着从案前起身,一掌拍在沈予肩头:“你这项上人头长得挺牢,一时半刻恐怕砍不下来。” 饶是如此,沈予还是有些担心:“怕只怕圣上如今正值伤情之时,心情不好,会拿我开刀治罪。” “将心比心,皇兄会理解你的。”聂沛潇颇有深意地笑道:“再者言,本王还有秘密武器,一旦使出,你的事必定水到渠成。” “哦?”沈予立刻会意:“您指的是……恐怕不行罢。” “那咱们走着瞧。”聂沛潇并不戳破:“我觉得可行。” “但愿如此……”事到如今,沈予也别无他法,唯有选择相信聂沛潇。 两人说了这么久的话,沈予才发现营帐外的喧嚣声小了许多,至少没有聂沛潇来之前那么恣意。显然聂沛潇本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侧首看了看搁在毡毯上的烤全羊,笑道:“这都凉了,一股子膻味。” “我命人端出去。”沈予迟疑片刻:“要不让他们再烤一只送进来?我陪您小酌几杯?” 聂沛潇摆手:“不了,我在此久留,将士们也拘束得很。但是过了今晚你可要立威,不能教皇兄入城时看到咱们大军在吃吃喝喝。” “这是自然,只准他们放纵这一晚。”沈予笑回。 聂沛潇就此迈步往外走,边走边道:“瞧见他们围着篝火吃肉喝酒,我倒是想起我自己来。当年初初跟着皇兄上战场,我也曾如此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真是痛快。” 沈予闻言只想笑:“您如今正值盛年,怎么也说起‘想当年’的事儿了?听着倒像个垂暮之人。” 聂沛潇没再接话,抿着薄唇浅笑。诚王府的随侍们立刻跟上,外头的将士们也再次起身,纷纷下跪恭送诚王殿下。沈予将聂沛潇一路送到城西大营之外,才听他最后嘱咐一句:“篝火虽热闹,但今夜有风,须得注意千万别走水。” 在外人面前,沈予也十分注重措辞:“末将领命,多谢殿下体恤。” 聂沛潇“嗯”了一声,抬手示意,侍从立刻牵了他的坐骑“追风”过来。他干脆利落翻身上马,未发一言扬长而去。 夜色光影之下,城西大营的火光高照,映得那紫衣的背影格外挺拔潇洒,御马绝尘犹如战神。 ***** 整整十五日后,南熙天授帝聂沛涵微服抵达烟岚城。在这期间,由于诚王大军没有按时赴京,出岫也觉察到了异样。经过云氏暗卫打听来的消息,她最早摸清天授帝抵达烟岚城的确切日子,竟比聂沛潇还要早半日得到消息。 可知道归知道,知道了还要假装不知道。这半月里出岫没再见过沈予和聂沛潇,这两人为了准备迎接天授帝微服大驾而忙得不可开交,再则出岫也是足不出户。 竹扬如今怀有身孕,女护卫的差事是不能再做了,依照太夫人原本的意思,是要再配一个新的女护卫来接替竹扬。可出岫却懒怠折腾,况且她也打算减少外出次数,渐渐不再抛头露面。 左右云承已经十四岁了,也已经接手不少生意庶务,出岫准备逐步放手退居幕后,以教导嗣子云承为主。她深深记得太夫人曾说过的话“寡妇门前是非多”,而她也固执地以为,只要自己避居府内、不再抛头露面,便能减少是是非非…… ***** 南熙天授元年,五月初七,天色初明、夏风习习。在鸾夙出海避世整整一月之后,聂沛涵再次回到自己曾经的封邑房州,抵达首府烟岚城。 天还未亮,诚王聂沛潇已率领亲信来到城门外十里之遥,在十里长亭处等候接驾,自然,威远将军沈予也在其中。众人足足等了一个半时辰,天授帝聂沛涵才轻车简从而来。 行过君臣之礼,兄弟二人皆是异常开怀,唯有在看到沈予时,天授帝脸色微沉,但也没有公然问罪,算是给了聂沛潇一个面子。 乌金朝阳洒落在南城门的雕石大字之上,将城门处“烟岚城”三个字镀了一层清浅的淡金色。南熙举国最最尊贵的两个男人行到城门下,皆是感慨万分。 天授帝龙潜房州被册封为“慕亲王”时,已将此地治理得颇为井然;再加上巨贾云氏扎根在此,因而整个房州都是富庶非常。 如今,当年的慕亲王登基称帝,他曾经的封邑房州也成为南熙的风水宝地。其他州郡不少望族纷纷举家迁移至此,盼望着能沾一沾龙气,再和诚王府、离信侯府攀上些交情。 天授帝聂沛涵行至南城门下,特意勒马而停,凤目沉沉望向那座高大肃穆的城门。十年前刚受封慕亲王时,他第一次从京州来到此地,当时他曾望着这座恢宏的城门立下重誓:有生之年,从京州风光而来,必要从此地风光而返。 整整十年,他真的做到了!将整片南熙沃土踩在脚下,而且即将把整个天下收于囊中,统一南北两国。然而,得到这天下的代价太为惨痛,他也因此失去了最挚爱的女子,更甚者,连她出海去了何处?如今是生是死?他都不得而知。 望着南城门重重喟叹,年轻绝世的天授帝御马入城,询问身边的聂沛潇:“我让你照料的兰芝草圃如何了?” “臣弟不敢有丝毫怠慢,命花匠每日打理。”聂沛潇恭敬而回。 天授帝未再多问,只在云氏的四座牌坊下停留片刻,赞了一句这工程细致华美,令人叹为观止。 一路去了诚王府,也是从前的慕王府,天授帝看着府中多出来的花花草草,轻笑一声:“你倒是很会布置。” “我可没敢动格局,您还不许我多种些花草养眼?”聂沛潇笑道。 “光有花花草草?没有莺莺燕燕?”天授帝戏谑一句,显然是知道某人已经散尽府中姬妾。 聂沛潇面色立刻尴尬,接不上话,余光扫了一眼自己右后方向的沈予。 天授帝见状凤眼微眯,眸中也泄露出一丝落寞笑意,径直往一处院落而去。聂沛潇知道他要去何处,特意对侍从们打个手势留步,独自跟着他过去。 果不其然,天授帝来到的这处小院,正是当年鸾夙曾住过的地方。聂沛潇知道皇兄睹物思人,便无声地陪在一旁。兄弟二人皆是天潢贵胄、器宇不凡,对着一片兰芝草圃默然驻足。 日渐升高的朝阳散发出一丝暑意,间或有热风徐徐而来,将兰芝草的香气吹散了满园。良久,天授帝才低声道:“这片草圃,是我与她共同种下的……兰芝草,是她最喜欢的香料。” 原来如此,难怪皇兄如此重视这片草圃。聂沛潇心中如是想,面上只隐晦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失了一个鸾夙,也许还有别的女子也未可知。” 天授帝没有细想这话中深意,忽然敛去神伤之色,转问道:“你与出岫夫人可有进展?” 这一次轮到聂沛潇神伤了:“算是有,也算没有。” “此话怎讲?” “出岫只当我是知音……没有动心。”聂沛潇长叹一声:“不过我不着急,来日方长。” “你倒是挺有耐性。”天授帝嗤笑一声,不禁慨叹:“从前我不赞同你追求出岫夫人,一来是顾虑太多,二来也觉得你们不大合适……不过如今瞧你如此执着……” “您同意了?”聂沛潇没等天授帝说完,已亟亟接话问道:“皇兄您不反对了?” 天授帝望着眼前的兰芝草圃,半晌才回道:“我自己都喜欢上了臣暄的女人,又有什么资格来管你?此生注定我与鸾夙有缘无分,只盼你不要再步我的后尘了。你我兄弟二人都喜欢上风尘女子,而且都是别人的女人,也不知这是什么孽缘……” 说着他重重拍了怕聂沛潇的肩膀:“‘南晗初,北鸾夙’,但愿我与鸾夙的遗憾,能在你和晗初身上弥补罢!” 听闻此言,聂沛潇既唏嘘又动容,想要言谢但不知该如何开口,一时立在原地大为感怀。 天授帝一副了然的模样,径直往院子外头走,边走边道:“别说我这个兄长不给你制造机会,今晚在诚王府设宴罢,以我的名义邀请出岫夫人前来赴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0章 摘星夜宴诚王府(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新月如痕,清疏皎银。出岫特意穿了一身华美郑重的裙裾,打算前去诚王府赴宴。浅绿色的烟纱用金丝绣满惑人的不具名祥纹,繁复精致,使得原本素简的布料因此而变得锦绣非常。 碧玉手钏、翡翠耳坠、就连飞云髻上插着的簪子也是青山绿玉,上好的玉质通体流翠,婉转动人。淡心看了出岫这身妆扮,不禁啧啧直叹:“夫人合该打扮打扮,真是美极。” 竹扬也在一旁笑道:“这一身浅绿色搭配得极好,夏季着绿,赏心悦目。” 的确是一身浅绿色呵!衣裙、配饰无不泛绿。出岫低眉看着自己皓腕上的手钏,玉质晶莹,在阑珊灯影下泛着碧绿流光。不知为何,她脑海之中倏然闪过一个画面—— 耀眼的阳光之下,一只盈白玉手从车辇内缓缓伸出,被另一只宽厚温热的手掌徐徐握紧,那浅绿色的衣袖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绿衫女子翩跹生姿。 这是沈予凯旋入城时的情景,绿衫女子走下车辇的那一幕,生生烙印在了出岫的心头,有一种想忘而忘不掉的奇异。越是不想记起,越是难以忘却,时隔半个多月,她每每不经意想起总是觉得惹眼,甚至是……刺目。 浅绿色……那名唤“子涵”的女子也是穿的浅绿色。出岫心中忽然生出一阵排斥感,抗拒自己穿着这种颜色,于是立刻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对淡心道:“换装!” 如此重新忙碌了小半个时辰,出岫换了件水蓝色衣裙,妆容与配饰也做了相应的替换。这边厢刚刚再次梳妆完毕,那边厢竹影已在外头禀报:“夫人,诚王府的马车到了。” 出岫应声起身,莲步轻移绕过屏风,款款走向寝闺门外,道:“竹影,你随我一起去。” 竹扬闻言有些担忧,自告奋勇道:“夫人,要不我也随您一起罢。” “不行!”竹扬刚一提出这要求,出岫和竹影同时脱口拒绝。出岫望了望她仍旧平坦的小腹,笑道:“都快三个月了,你怎么能乱动?在知言轩里好生养着,若是出个什么差池,竹影怕是不会轻饶于我。” 可是竹扬依然放不下心:“那您多派几个暗卫跟着。” 出岫摇头:“这不是一般的宴请,而是天授皇帝亲自宴邀,我若浩浩荡荡带了一众护卫,岂不是冒犯天颜?让人以为我云氏在向当今圣上示威。” 出岫转而再看淡心,接着道:“去的人越多,越是容易招惹事端。你和竹影随我去,足够了。” 淡心点头称是,想了想也劝道:“夫人,好歹你也带一件防身的利器罢?” 出岫迟疑一瞬:“诚王府戒备森严,还有天授帝的护卫在旁,你们怕什么?”不过话虽如此说,她还是笑着对淡心命道:“你去将我案头的匕首拿来罢。” 淡心领命匆匆而去,不多时捧着一把匕首过来,叹道:“这等冷硬之物您还将它放在床头,我光拿着都觉得寒气逼人,想打哆嗦。”她边说边将匕首奉至出岫手中,评价道:“不过这匕首真好看。” 出岫没再说话,笑着从淡心手中接过匕首。这与其说是把匕首,不若说是个精美的玩件,因为实在太过华丽,竟能教人忘记它原本的作用。匕鞘上镶嵌的红宝石色彩剔透、耀眼夺目,匕身上那个深深镌刻的“深”字如此刻骨,令人不得不铭记于心。 然而出岫已记不得,她留下这把匕首,究竟是因为云辞?还是因为沈予? 敛回神思,出岫匆匆将匕首收入袖中,抬眸望了望这清辉夜色,不禁叹道:“原本是大好夜景,却要去赴一场前途未明的帝王之宴……今晚在天授皇帝面前,你们两人一切谨慎小心。” “是。”竹影和淡心齐齐回道,跟随出岫离开知言轩,径直往大门方向而去。繁盛数百年的云府恢弘庄严,朱漆正门缓缓开启,发出低沉肃穆的声响。出岫一身华服款款迈出,带着淡心与竹影上了诚王府的马车,去赴这一场微妙的夜宴。 ***** 今夜的小宴设在了诚王府南侧的摘星楼。这是诚王府内最高的一栋小楼,十层高,一层一层越来越尖、越来越窄,从外观望,便如一座底宽头尖的宝塔。楼顶的琉璃瓦上片片点缀着金漆,第十层的屋檐外挂满了灯笼,将琉璃瓦上的金漆映射出星星点点的光泽,无论是谁登上最高的这一层,都会产生一种执灯摘星的错觉。 夜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荷花清香,烟波送爽,分外怡人。出岫在侍从的引领下款步朝摘星楼走去,她明明瞧着那灯火闪烁的小楼近在眼前,可真正走过去,却着实费了不少功夫。带着竹影、淡心转过抄手游廊,映入眼帘的是一汪湖泊,沿湖跨过白玉拱桥转入林荫深处,才算真正到了摘星楼园外。 刚走到小园深门,忽有一人将出岫拦下:“夫人莫怪,奉圣上旨意,入园者一律需要搜身。” 搜身?那岂不是自己袖中的匕首也会被搜出来?出岫懊恼自己大意,竟然忘了御前不能携带利器。眼看着一个女护卫已将淡心浑身上下都搜了一遍,竹影也被迫将佩剑交出,她便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必须把匕首交出来了。 出岫斟酌片刻,对那颇为眼熟的侍卫问道:“您是岑大人?”她记得从前慕王身边有个侍卫名唤“岑江”,想必该是此人。 那年轻的侍卫轻笑起来:“夫人还记得?在下正是御前三品带刀侍卫,岑江。” “岑大人,许久不见。”出岫淡笑着道:“实不相瞒,妾身揣了一把防身匕首,自然是要交出来,但烦请夜宴结束之后,您再将它归还妾身。”出岫停顿片刻,补充一句:“这把匕首对妾身而言很是重要。” 岑江沉吟片刻,点头正打算说出一个“好”字,此刻忽听身后响起一声招呼:“岑大人,出岫夫人到了吗?” 这个声音是……出岫陡然一慌,莫名地竟有些心虚之感,袖中揣着的匕首也霎时变作千斤之重,重得令她不堪负担。 岑江并未察觉出岫的异样,循声望向身后,问道:“沈将军,圣上可是等急了?” 沈予没再回答,迈步朝深门处走来,今日他亦是一身便服,仍旧是他最喜穿的湖蓝色,倒与出岫的水蓝裙裾相得益彰。如今他官居从三品,但岑江却是正三品御前侍卫,因而沈予的官职还要比岑江低半格。 但见此刻沈予已双手负立走到深门处,率先向岑江行礼:“岑大人。” 岑江客气颔首:“沈将军不必多礼。” 沈予面上并未流露过多神情,转而客气地问候出岫:“夫人既到了,快请进去罢,方才圣上还问起您。” 在外人面前,彼此还是要恪守礼节,于是出岫微微颔首,算是对沈予还礼。 岑江见状也不多做为难,只对出岫道:“那烦请夫人将匕首交出来罢,待到宴后,在下必当原物奉还。” 出岫闻言只紧紧攥着袖口,竟是不敢当着沈予的面将那把匕首掏出来。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感情的逃犯,被沈予死死追击不放,而这一刻,她已无处可逃,唯有现形伏法。 岑江见她不语不动,再行催促:“夫人,莫教圣上等急了,您看沈将军都出来催问了。” 出岫不敢抬眸去看五步之遥的沈予,只得缓缓将袖中那柄匕首取出来,交到岑江手中。后者立时发出低声赞叹,评价道:“这把匕首入手生寒、小巧精致,不是俗物。”言罢他又停顿片刻,再赞:“能得夫人青睐,必然也不会是俗物。” 出岫仍旧垂眸不语,那边厢一个女护卫已走到她身前,恭恭敬敬道了一声:“夫人,得罪了。”然后便在她身上略略搜了一遍。 出岫如同石化一般呆立原地,一直等那女护卫搜完身,才埋头往摘星楼而去。待走过沈予身边时,忽听他低声唤了一句:“夫人。” 出岫脚步微顿,凝声低问:“沈将军有事?”她佯作不经意地抬眸看去,只见沈予的俊目之中耀着斑斓星辉,藏匿于其中的是丝丝笑意,既惊且喜。 他唇畔微勾,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徐徐响起:“夫人的匕首很精致,也很……配你。” 听闻此言,出岫悔得肠子都青了。云府中那么多小巧锋刃的利器,为何自己偏偏带了这把匕首出来?又为何偏偏被沈予瞧见?他方才说的最后一句话,分明藏着万千深意,仿佛是在提醒着她,鸳鸯匕首各执一把,而另一把匕首如今就在他那里。 身旁沈予的气息骤然压来,几乎迫人窒息。出岫心中的慌乱再也无法掩饰,遂口不择言地道:“多谢将军夸奖,这把匕首乃是先夫遗物,妾身自然爱惜。” “是吗?”沈予云淡风轻的笑问一句,分明是看出了她的慌乱与心虚。 出岫唯恐说多错多,再者此处人多口杂,她不敢再多言,连忙转移话题,对淡心和竹影命道:“见了咱们家姑爷,怎么都忘了规矩?”那口气,是鲜少的急切与喝斥。 淡心与竹影立刻会意,齐齐对沈予行礼道:“属下(奴婢)见过姑爷。” 这一次,沈予听到“姑爷”二字并没有发脾气,甚至连一丝冷意都无。他深如幽潭的眼底流泻出涌动的情潮,带着难以忽略的情愫,对他两人朗声笑道:“不必拘礼。” 出岫再也不敢看他的表情,更不敢多做停留,朱唇紧抿匆匆迈步进了摘星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1章 摘星夜宴诚王府(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流光溢彩的琉璃灯火将整座摘星楼映得熠熠生辉,出岫及淡心、竹影在侍从的引领下上了三楼,转入接连回旋的露天廊台之上。 因为一把匕首而引发的暧昧被出岫暂时压制心底,她刻意借着上楼梯来平复心境,待上到三楼时,她已能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只一眼,出岫望见两位身姿挺拔的男子,正背对自己,凭栏临风远眺。 “圣上、王爷,出岫夫人到了。”侍卫恭敬地回禀。天授帝与诚王两人闻言同时转身,齐齐看向连廊的回旋处,一个面带深意,一个面露乍喜。 出岫俯身款款行礼,清喉婉啭声音甜糯:“妾身云氏出岫,愿吾皇万岁、王爷千岁。” “平身。”天授帝略显冷凝的声音缓缓传来:“朕乃微服出巡,今日又是私宴,夫人无需多礼。” 出岫这才颔首而笑,抬眸打量将近一年未见的天授帝聂沛涵。他仍旧和从前一样喜穿黑衣,今夜也是身着一件黑色锦袍,布料上乘,裁剪得宜,衣袍上金银交织的云纹暗起,劲腰之上缠以金丝腰带,两条精绣的飞龙盘旋其上,紧口衣袖处描以祥瑞图腾,显得锐意逼人。 出岫一看便知,这身衣裳是云氏名下云锦庄的特供织造,而今日天授帝特意穿出来,可见也是颇具深意。 再看天授帝身侧的诚王聂沛潇,虽然气质清贵,但今晚他只穿了一件式样简单的紫袍,衣襟、袖口、腰间、下摆绣着墨黑麟文,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繁复的点缀,甚至不及他往日的衣装大气华贵。若不是那衣料在灯影下闪着隐隐幽光,暗示这是难得一见的天光紫锦,出岫几乎要以为,聂沛潇是随随便便穿了件朴素衣裳而来。 这念头只在心中一闪而过,出岫立刻明白了聂沛潇的用意。这里是诚王府,房州又是他的封邑,为何他今日特意在着装上如此低调?必然是因为天授帝在此。 从前出岫一直以为,诚王与天授帝当真手足情深,然而今日见了这一幕才知,聂沛潇对这个皇兄还是有所顾忌的。登基之前,两人兄弟同心筹谋帝位,尚且能以手足相称;可登基之后,便是君臣了,聂沛潇自然格外注重礼数,甚至要比别人更加注意才行。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韬光养晦的好法子,从表到里,处处用心,又处处不让人看出用心。 手足兄弟尚且如履薄冰,何况别人?想到此处,出岫也立刻打起精神来,唯恐自己一时不慎,会掉入天授帝挖好的陷阱之中。她自然不晓得,自己将事情想复杂了,其实事情的真相是: 聂沛潇之所以穿着低调,是因为他准备代沈予请罪,将沈予擅自离京之事揽在自己这个上级头上,请求对沈予从轻发落;而天授帝之所以宴请出岫夫人,也仅仅是为了给自己的九弟创造机会罢了。 …… 此时此刻,聂沛涵也正凤眼微眯,挑起细长魅惑的眼眸看着出岫。他周身浸染在炫目的灯影之中,背后是撩人月色及漫天星辰,衬得他整个人都散发出极尽妖娆的美,雌雄莫辩,甚为蛊惑。 出岫心思百转,并未注意到天授帝的目光已朝自己投来,她忽而抬眸与其视线撞上,心中立刻一惊,面上却漾起笑意:“京州城一别,妾身与圣上也是近一年未见了。您登基之时妾身正值患病,竟是错过了您的登基典仪,每每想来都是深以为憾。” 从何时起,自己说话变得如此虚情假意?出岫在心中自省自哂,面上依旧笑意不变。 天授帝与聂沛潇见她话中诚惶诚恐,并非从前的不卑不亢,也是大为诧异。聂沛潇尚且知道掩饰几分,天授帝却已直白问道:“数月未见,夫人的口气变了不少,倒是比从前显得知情识趣了。” 出岫干笑一声:“今时不同往日,您是即将统一南北的千古帝王,云氏自当俯首称臣。” “夫人切莫妄自菲薄,”天授帝笑得隐晦,意有所指,“倘若云氏想要这天下,朕还不是要拱手相让?” 出岫闻言只是笑叹着摇头:“圣上折煞妾身了。如今云氏一门仅剩老弱妇孺,要这天下又有何用?难道妾身要做女皇帝吗?” 出岫深知天授帝的脾性,越是说开了越是无妨,倘若遮遮掩掩反倒会引起他的猜忌。 果然,天授帝朗声大笑起来:“夫人此言差矣,云氏不是还有世子和云三爷吗?” “嗣子云承年幼无知,又非嫡亲血脉;三爷只会经商,又是儿女情长……倘若云氏妄图染指这天下,与您比起来岂非以卵击石?”出岫坦然回道。 这话令天授帝大为受用,于是他再次笑道:“夫人越发能言善辩了,朕已不知该如何接话。” “不敢。”出岫想了想,既然天授帝已将话说到这个层面上,自己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她索性挑明:“不瞒您说,妾身已打算逐渐退居幕后,卸下主母一职。今日之所以变得‘能言善辩’,其实是想为嗣子云承求一门指婚。” “指婚?” “退居幕后?” 天授帝与聂沛潇同时反问出口,但是注意力却不在同一处。天授帝对于出岫为嗣子请求指婚而感到诧异;聂沛潇则认为,倘若出岫卸下主母一职、退居幕后,则更有利于彼此发展感情。至少,没了“云氏当家主母”这个头衔,世人的风言风语会少很多。 这两位贵胄的反应都在出岫意料之中,她笑着解释道:“如今嗣子云承已年方十四,按照云氏祖传的规矩,世子十五岁便可大婚,也有资格继承侯位。因而妾身想趁着您来房州这一趟,顺带讨个人情,为我云氏另觅贤妇。” 出岫顿了顿,无比郑重地补充道:“另觅一位身份高贵、堪任当家主母的贤妇。” 出岫此话一出,天授帝立刻明白她今晚说话为何诚惶诚恐了。原来是怕自己会对付世子云承……因此才特意为云承请旨赐婚,这不就是在变相求一道保命符? 天授帝在心中暗道出岫深谋远虑,转念又觉得她太多虑。既然没有外人在场,他也不再顾及,坦荡地道:“夫人大可不必如此,朕记得曾对你说过,即便是看在鸾夙的面子上,朕也不会妄动云氏……只要你们谨守本分。” 出岫自然记得这话,再者还有那四座牌坊杵在烟岚城里。可只要一想到鸾夙出海远去、下落不明,出岫便没来由得一阵焦虑。如今天授帝是看在鸾夙的面子上不动云氏,但新人换旧人,万一往后他忘了这份旧情,云氏又该如何自保?” 如此一分析,出岫更加坚定了请旨赐婚的念头,口中却是否认道:“妾身为嗣子请旨赐婚,完全是想助力他今后接掌云氏,仅此而已。若能得您亲自指婚觅得佳媳,妾身这当家主母的担子也能逐渐卸下了。” “夫人是想早日看世子传宗接代、开枝散叶?”天授帝似笑非笑。 这一次出岫没有否认:“您也知道,云氏嫡支向来子嗣单薄,这一代尤为严重……承儿早日成婚绵延香火,妾身也早日了却这一桩心愿。” “哦?夫人莫不是想要在府上含饴弄孙?”天授帝笑着再问,这一句话明显是调侃了。 试想出岫夫人才二十二岁,倘若云承当真今年大婚,明年诞育嫡子的话,出岫二十三岁就要当上嫡亲祖母了!这还真真是荒谬至极。 聂沛潇听了“含饴弄孙”这四个字,更觉得别扭非常,不禁出言转移话题,道:“皇兄,今夜本是私宴,出岫夫人都来了半晌,您怎么还不赐座开宴?” 天授帝这才再次大笑:“是朕怠慢了,夫人莫怪,入座罢。” 出岫见状也未再多言,款款入座。廊台上是一张四角仙人桌,三人各坐一角,身后都跟着随侍之人。不消片刻功夫,婢女们鱼贯而入,将酒菜一一上齐。天授帝示意婢女将三人的酒杯斟满,率先举杯笑道:“故地重游,别有一番滋味。满饮这一杯罢。”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那张绝世魅惑的容颜上分明难掩寂寥之色。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这种滋味并不好受。出岫能感到天授帝的失意,忽然对自己的满腹算计和谨慎感到一阵嫌恶。也许……他当真是来凭怀故人的罢!站在权势的制高点上,才是真真正正的孤独之人。 而聂沛潇此时亦是不慎开怀,明明与出岫半月未见,可方才天授帝那句“含饴弄孙”却令他郁闷至极。纵然知晓世子云承乃是过继而来,但他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每每想起出岫有个儿子,并且仅仅比她小八岁,他便觉得一阵烦躁。 从前世子云承年纪尚幼,有些事他也无须太过担心,可如今云承已到了婚嫁年龄,渐渐知事,万一他对出岫存了妄想该如何是好?有云羡娶庶母的前车之鉴,聂沛潇自觉这担心也不无道理,唯恐云承有样学样,效仿自家三叔。 聂沛潇越想越是烦躁不堪,仰头将满满一杯酒饮入愁肠。天授帝见他如此,有意设计他与出岫亲近,便笑道:“经铎,本王知道你轻功了得,这些年也不见你用功,不知功夫退步了没有?” 聂沛潇一愣,没明白他话中之意,只道:“您若想找个人过招,臣弟奉陪便是。” 天授帝即刻摆手:“朕只想看你露一手功夫……”他斟酌片刻,伸手朝上一指:“这样罢,你若能在一炷香内从外攀上这座摘星楼的顶层,本王便允你一个条件,如何?” 天授帝的本意是想让聂沛潇光明正大地赢,然后让他卖给出岫一个人情,为离信侯府的世子请旨赐婚。自己再顺水推舟点头答应,如此一来出岫必定感激聂沛潇。 这原本是个培养感情的大好机会,岂料聂沛潇却会错了意,他一听皇兄允诺了一个条件,立刻问道:“是否什么条件您都答应?” “只要朕能力所及。”天授帝毫不含糊。 聂沛潇大喜,认为这是个能让沈予免罪的好机会,连忙再道:“臣弟独自一人又有什么意思?不如让沈将军与臣弟比试一番,为今晚助兴。皇兄觉得这主意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2章 摘星夜宴诚王府(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沈予?”天授帝狭长魅惑的凤眸闪烁出莫辨光泽,并未及时表态。 出岫见天授帝不置可否,一时有些不解。沈予不是从姜地打了胜仗吗?按理说他是平乱功臣,为何天授帝听了他的名字会是这等反应?难道不该开怀重赏才对?还是说……天授帝一直对文昌侯府的事耿耿于怀? 出岫这般想着,不禁隐隐开始担心起沈予的前程。岂料便在此时,天授帝忽然对聂沛潇回了一句:“也好,教朕瞧瞧,你二人究竟谁更胜一筹。”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出岫分明看到天授帝的目光瞥向自己,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深意。 这话的意思是……尚且不等出岫想明白,那边厢聂沛潇已轻咳一声,直白地笑道:“恐怕皇兄想看的,不止是谁的武艺更胜一筹罢?”说着他亦是目光灼灼看向出岫。 这一句话如此坦白直接,不禁让出岫赧然,好在灯色流溢,倒也遮掩住了她的表情。 天授帝顺势调侃聂沛潇:“经铎,你可别将出岫夫人惊着了。” 聂沛潇但笑不语。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刻意转移他皇兄对沈予的注意力,也并非完全是向出岫表白。于是他再道:“既然皇兄不反对,那臣弟便将沈将军唤来助兴了。” 天授帝的脸色显然缓和许多,“嗯”了一声未再多言。聂沛潇随手招来随侍,低声吩咐了几句,不多时,出岫便听到回旋楼梯上传来沉稳且悄轻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朝三楼而来。 出岫霎时想起方才深门处的那一幕,面上再次涌现一丝慌乱。她执起酒杯作势啜饮,刻意不去看那个渐行渐近的人。可是,沈予的气场何时变得如此迫人了?越是不看他,越是能感到他的气息压迫而来,一股清淡的药香,还有那股肃杀、谨慎的气质。 沈予亦是没有看出岫一眼,面色郑重地朝天授帝及聂沛潇拜道:“微臣沈予,见过圣上、见过殿下。”许是方才聂沛潇已命人将比武之事对沈予说了,他此刻显得很镇定,亦没有开口多做询问。 天授帝打量他半晌,才缓缓开口:“朕还没见过你的身手,你莫教朕失望。” 沈予双手抱拳,仍旧保持着跪地的姿势,沉声领命:“微臣必当竭尽全力。” 聂沛潇亦是适时开口:“沈将军,你我二人以一炷香为时限,从摘星楼外施展轻功而上,谁先到达楼顶,谁便胜出。” 谁知沈予沉吟片刻,提出了不同建议:“微臣斗胆有个提议,单只是施展轻功而上,没有多大意思,不若找个物件置于摘星楼顶端当做彩头,谁先摘得此物呈于圣上面前,便算谁胜出。如何?” 天授帝尚不及开口,聂沛潇已是拊掌笑道:“这主意不错。” 与此同时,出岫却是一惊。若只是单单比试轻功,自然并无大碍,不过是输赢而已;但若要争夺彩头,聂沛潇与沈予必将互相拆招,如此一来反倒风险极大……再者言,聂沛潇毕竟是堂堂诚王,倘若沈予一时不慎伤了他,这岂不是以下犯上? 想到此处,出岫下意识地脱口反驳:“这主意不好。” “哦?夫人为何有此一说?”天授帝终于来了兴致,挑眉问道。 出岫沉吟片刻,只好找个借口:“刀剑无眼、攀高凶险,若是还要再争抢拆招,万一失手不慎……” 她并未说完,天授帝已是笑道;“夫人小瞧了他二人。堂堂诚王和威远将军可不是等闲之辈,这等小事难不倒他们。” 聂沛潇亦是自信满满:“我两只是赤手空拳,点到即止。夫人放心。”他想了想,又蹙眉自言自语:“那要将什么物件放到摘星楼顶,才能既明显又容易争夺?” 正想着,聂沛潇忽然灵机一动,看向出岫的皓腕之上:“夫人今夜佩戴的海蓝镯子甚是晶莹剔透,夜中亦有光芒闪烁。不知是否方便将这镯子借来一用,权当是我二人的彩头?” 听闻此言,天授帝抿唇而笑,暗道九弟不愧是风流之人,连一场比试的彩头都能想到用出岫夫人的饰物,可见已是胜券在握。 出岫也想不出任何理由来拒绝,于是只得点头:“妾身荣幸之极。”说着作势要将腕上的镯子取下来。 “且慢!”此时但听沈予忽然开口阻止:“镯子易碎,万一比试之中有所磕碰,岂不是要毁坏了夫人的心爱之物?” “哦?那你有更好的彩头?”聂沛潇侧首问他。 沈予不紧不慢,看似云淡风轻地道:“夫人今日随身携带了一把匕首,甚为小巧精美,方才进园时被岑大人扣下了。微臣以为,用那把匕首作为彩头更好,沙场之人本就该以利器相争。” 他边说边朝出岫看来,目中蓦然流露出一抹灼烫的热度,仿佛是有千言万语,耐人寻味。 沈予果然还是在暗示自己!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在出岫心底流窜开来,心虚、焦灼、赧然、无措……她想要避开沈予的目光,可偏偏对方的视线直直射向自己,令她无从躲避。 “匕首?”聂沛潇不大赞同:“楼顶漆黑一片,一把匕首搁上去,只怕不容易找到。” “殿下有所不知,”沈予将视线从出岫身上挪开,笑着对聂沛潇解释,“那把匕首末将方才见过,只远远瞧着便是华美非常。其上有一颗红宝石异常璀璨,比起夫人的镯子只怕更为夺目。” 沈予这样一解释,聂沛潇也没有异议,点头笑道:“如此甚好,本王也觉得匕首比镯子更有寓意,皇兄以为如何?” 天授帝看了出岫一眼,意有所指:“朕倒是对这把匕首分外好奇……原来夫人还有随身携带匕首的习惯?” 出岫见沈予咄咄相逼,天授帝也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只得勉强笑道:“妾身的女护卫近来有了身孕,行动不便,因而妾身才会带上匕首防身。” 这理由合情合理,也算事实,明里是说给天授帝听,暗里她却是变相说给沈予听。 天授帝似是信了,转对聂沛潇道:“既然如此,便让岑江将匕首送过来罢。” 聂沛潇立刻命人传话,须臾,岑江捧着匕首而来,径直送至天授帝面前。后者手握匕身摩挲其上,赞道:“果然是把好匕首,怎么瞧着有些眼熟?”他依稀记得这应是哪个世家的家传之物,但到底是在哪儿见过,一时反倒想不起来了。 出岫听到天授帝说“眼熟”二字,心中不禁“咯噔”一声,忙道:“这匕首辗转几手,被一个友人买下赠于先夫,也许是您从前在别处见过也未可知。” 她这般说着,更不敢去看沈予的表情。 天授帝也没在此事上多做纠缠,再道:“这匕首上还有个字?”说着已就着灯影仔细看去:“‘深’?什么意思?” 出岫闻言倒抽一口气,凝声继续扯谎:“先夫曾说,这是铸造者的名字。” 语毕,出岫忽然感到面前寒芒一闪,天授帝已将匕首出鞘,转而去看聂沛潇:“当世有名的铸造师里,谁的名字带个‘深’字?” 聂沛潇似也被那阵寒意所慑,怔愣片刻才回道:“据臣弟所知,没有。”他想了想又补充:“已故的大师里也没听说过。” “这匕首不该是籍籍无名之人所能铸就。若能寻得此人,朕倒是想委以重用。”天授帝将匕首递给聂沛潇:“你和沈予好生看看,可别认错了。” 聂沛潇恭敬接过此物,又是赞叹一番才传给了沈予。后者接过匕首显得很是平静,面无表情抬目道:“微臣已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开始。” 天授帝勾唇魅笑,对岑江命道:“你将匕首送去楼顶,妥当放置,切记不能泄露消息。” 岑江抱拳领命,从楼梯上拾阶而上,半盏茶后返回复命:“微臣已将匕首放好,万无一失。” 天授帝这才从座上起身,率先往楼下走,边走边道:“清园子,今晚这一出必将精彩至极。” 聂沛潇与沈予随步跟上,两人刻意慢下脚步,前者对后者悄声道:“这场比试我不会尽全力,你要把握机会,请求皇兄不予追究你擅自离京之事。” 沈予稍微蹙眉,并没有直接回话,只道:“殿下用心良苦,末将不胜感激。” 聂沛潇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岫在后头跟着,一会儿见机行事。”说着已加快脚步下楼。 出岫见几人都走在前头,才在淡心的搀扶下往楼下行去。淡心叹了口气:“我在旁边听了这么久,觉得每个人都是话里有话。” 出岫浅笑,做了个“嘘”的手势,没有多言。待她走到园子里时,下人们已重新摆了一张八仙桌和数把椅子,桌子上也搁了果盘、点心、清茶等。天授帝径直走到主位旁,大马金刀地坐下,轻轻用右手食指敲击桌案。 岑江立刻会意,端着个香炉放到案几正中央,对天授帝笑道:“都已准备妥当。”他又取过两条长得骇人的绳索,对聂沛潇和沈予道:“为防万一,还请殿下和沈将军将绳索系在腰间,另一头会系于楼顶的扶栏之上,防止您二人脚下打滑。” 听闻岑江此言,聂沛潇与沈予却不领情,两人异口同声回绝:“不必。” 天授帝见两人皆是自信满满,颔首笑道:“那便开始罢。”说着他伸手对出岫相请:“劳烦夫人发号施令。” 话音刚落,岑江已掏出火折子将香炉点燃,一缕烟气袅袅升空,最终消散于清爽微凉的夜风之中。出岫的双手在袖中收紧,勉强一笑:“一炷香的功夫,二位当心。” “心”字一出口,出岫直感到面前飒飒生风,带着她的发丝与衣袖都飘动起来。再定睛一看,聂沛潇与沈予已奔至摘星楼下,同时纵身一跃攀上了第二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3章 摘星夜宴诚王府(四)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好轻功!”天授帝见状立刻低声赞叹,目不转睛看着二人的比试。出岫也不敢分神,只怕他们脚下一滑,从楼上掉下来。 聂沛潇与沈予一路上行,间或不忘出手过招。两人皆是一手攀着扶栏,另一只手与对方比试。从拳到掌、从掌到腕,出岫只看到两人的手臂来回舞动,却看不明白他们使了什么招数。 聂沛潇原本还存了谦让之意,想故意让沈予胜出,可一路比试一路攀楼,他竟也来了兴致,不禁认真起来。 此刻但见沈予单足使力向上一蹬,另一只腿大跨一步跟上,倾身向前一翻,竟比聂沛潇领先几步。沈予俯身看向脚下的聂沛潇,笑道:“殿下切莫让我,各凭本事罢。” 聂沛潇仰首而笑:“也好,即便我赢了,也是要替你求情的。”说着他便借力使力,伸手拽住沈予的足跟,大笑一声借力攀爬。 沈予险些被他扯得失足坠落,稳下心神附和道:“这才有意思!看谁先到顶楼!” 两人这才真正开始比试起来,沉心摒除一切外物,聚精会神地过招。时而上、时而下、时而结结实实凌空一掌、时而闪身出拳虚晃一招……直教楼下观战的天授帝与出岫看得眼花缭乱。 尤其是出岫看不出其中门道,若是见谁“失足”下滑,都要忍不住心中一紧,再看原来是个障眼法,又不禁安下心来。她用眼风悄悄去看天授帝聂沛涵,见他正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唇畔带笑,还会与身侧的岑江低语几句,评价一番。 淡心在出岫身后遥遥看着,每到关键时刻她屡屡想要发出惊呼,都是强制压抑住了。最后也不得不双手掩住自己的口唇,才算了事。 而楼上比试的两人也是各出奇招,越发兴奋。聂沛潇胜在腿部力量与腰部力量强劲,每每起于足、变于腿、发于脊背、出于掌,但他这种招式袖风太强,总是能令沈予先知先觉躲避过去。 而沈予则是臂力惊人,不仅能长时间攀于扶栏之上不换手,且还能负重全身力量在空中变幻身法。他出拳劲猛沉稳不动,总是在意料之外发拳进攻,却失于下盘太弱,每被捏住弱点。 那幽光紫金和深静湖蓝的身影在空中屡屡交错,映着每一层的琉璃灯火显得炫目非常。不知不觉,两人已齐头并进攀至第九层,而此时出岫侧首去看案上的香炉,仅仅才烧了一半而已。 最后一层,两人都是屏息凝神,将全副心思放到过招上。聂沛潇掌风越发刚劲有力,面上带笑:“你真的不让我故意输给你?” 沈予右手攀着扶栏,颀长的身形向后一仰避过掌风,继而伸出左手捏住聂沛潇的手腕,猛然抬腿攻他下盘,口中不忘笑回:“诈赢有什么意思?” 这句话仿佛惹恼了聂沛潇,他冷哼一声,收手上攀:“你这口气挺大。” 沈予不甘示弱随步上移,笑而不语。 摘星楼的最后一层上灯影流照,两人过招之余将灯笼打掉好几盏,那些灯笼从高处倏然落下,在夜风的吹拂中迅速自燃,宛如坠落的颗颗星辰。再看摘星楼顶层那两个男子,犹如主宰星辰的两尊神祗,在一盏盏灯笼之间来回穿梭。 此时已到了最最关键的时刻,聂沛潇抢先一步登上楼顶,沿着琉璃瓦的阶势亟亟上行,寻找那把寒光冷冽、璀璨夺目的匕首。岑江方才将匕首放置的位置极为惹眼,就在楼顶的制高点上,聂沛潇心中一喜连忙上前,正欲出手去取,便听到身后琉璃瓦被踩动的声音。 聂沛潇情知沈予追了上来,不敢怠慢连忙倾身向前,同时伸手去握那柄匕首。然而楼顶是阶梯状的斜坡,那搁置匕首的地方虽高,但也在斜坡之上,聂沛潇上来时还没什么,待到沈予的脚步沉沉踏上,几片琉璃瓦已不堪负载两人的重量,连连碎裂,最后竟将那柄匕首震得一滑,顺着琉璃瓦的斜坡直往下滑,势不可挡。 匕身上璀璨的红宝石犹如一道红色的闪电,在夜空中迅速划出耀眼的红痕,亦刺中了两人的目光。眼看匕首已滑到了檐牙边儿,再有一寸便要从摘星楼上掉下去,沈予霎时闪过无与伦比的惊慌失措,竟是不管不顾地纵身跃下,想要去捡起那把匕首。 这一次轮到聂沛潇大为吃惊,不禁惊呼阻止:“子奉!”说着他亦是躬身向前,奋力想要拽住沈予的衣袖。奈何这楼顶的斜坡实在太滑,被那重量一带,聂沛潇也不由自主地向下滑动,难以遏制下滑速度。 此时此刻,沈予眼中只看得见匕首,他只知道若是从十层高的摘星楼上掉下去,这把匕首必定有所损坏。因而在它即将跌落楼顶的那一刻,沈予及时揽手握住,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已是摇摇欲坠,而聂沛潇也被连累,站在斜坡上拽着自己的一截衣袖苦苦支撑。 “放手!”沈予一只手握着匕首,另一只手抓住屋檐死死不放。其实若是换做别人,这一刻必定会借力使力,借着聂沛潇的搭救而旋身向上。这样做的后果是——自己会安然脱困,但施出援手之人则会被借助的力量拽下摘星楼。这并非是人性的丑恶一面,而只是出于本能。 但沈予没有这样做,他一只手扒着屋檐,整个身子已悬空向下,却不肯借助聂沛潇的半分力量,唯恐连累他从屋顶坠落。 聂沛潇依然在缓缓下滑,但还是拽着沈予的衣袖没有松手。眼看他将重心不稳一头栽下去,沈予再次大喝一声:“殿下松手!” 聂沛潇亦是拼尽全力阻止自己下坠的趋势,脚底的琉璃瓦又被他踩碎了好几片,他额上青筋暴起、脸色通红、俊目瞠得欲裂,狠狠对沈予斥道:“为了把匕首,你不要命了!” 沈予面无表情并未回话,不由自主垂目朝下看去,他此刻看不到身后地面上的情况,便也无从得知出岫和天授帝的反应。他只能隐隐望见自己脚下悬空,而那一片黯淡的土地离他很远很远。 此时此刻,摘星楼下,从出岫的角度向上看,仅仅能看到一个湖蓝身影摇摇欲坠,却看不到楼顶上的聂沛潇也在使力援救。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惊得双腿一软,忍不住出声求援:“圣上!救人要紧!” 与此同时,天授帝自然也发现了异常状况。他倏然从座椅上起身,却沉默起来,没有及时发号施令救人,只是一动不动仰首看着楼顶,作壁上观。 其实岑江早已在摘星楼的每一层都安排了侍卫,此刻只要天授帝一声命下,便会齐齐出动去救人,但……帝王不言,他们也只得待命。 看到天授帝不动声色,出岫心中顿时一凉,暗道倘若沈予臂力不足,从这十层高的摘星楼上摔下来,又岂有活路?于是她再次亟亟劝道:“圣上!晚了就来不及了!” 天授帝徐徐侧身看向出岫,沉声开口:“朕要的是良才而非庸才。沈予若连这点自救的能力都没有,朕为何用他?为何要许他高官厚禄?” 两句质问,出岫哑口无言。是啊,对方是皇帝,高高在上掌握生杀大权,世间人命于他如同草菅,更何况还是沈予罪臣之后……出岫的心已死死揪到一处,唯有抬眸紧紧看向摘星楼上,盼望着聂沛潇能将沈予救下来,亦或者是,发生别的什么奇迹。 出岫暗自告诫自己,天授帝最痛恨旁人忤逆于他,挑战龙威。此刻她绝不能派竹影上去救人,否则即便救下沈予的性命,恐怕事后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还会连累云氏一族。她唯有寄希望于聂沛潇。 时间缓缓流逝,桌案上的香炉又烧掉了一段香灰。香头上星星点点的猩红颜色仿佛并不是香火,而是凶兽的血盆大口,正在一点一滴吞噬掉一个人的生命。 摘星楼檐牙上的身影仍旧没有半分动静,不下坠也不上移,悬空吊着,也将出岫的心高高吊起。她几乎要忍不住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沈予丧命于此,正打算冒险开口命竹影上去救人,然而就在此刻,忽有一阵夜风从背后吹来,依稀掺着那隐隐的荷香。 能将两园之隔的池塘荷香吹送到摘星楼,可见这股风力不小。出岫撩起挡住眼帘的发丝,只一眨眼的功夫,那高高悬空的湖蓝身影已被夜风吹得衣袍飒飒,而就在此时,沈予忽然松开扒着檐牙的手,就势便要下坠。 出岫再也忍不住惊呼出来,淡心也是“啊”的一声。众人都以为沈予即将坠楼摔得粉身碎骨,哪知他却在半空中向前倾身,凭借腰力将身体弯成一张弓形,下坠的同时蓄势发力,一头撞进第五层的扶栏之内,滚落进了露天的廊台里。 这一整套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身姿变幻迅雷之势,中间不见一分凝滞,细节也计算得极为精准—— 首先,要有这阵夜风助力,吹着沈予向楼内靠近; 其次,要将动作设计得连贯精细,身法不能有半分迟钝; 再者,还要算好撞进哪一层楼内,早一步或晚一步都会撞到楼体的岩壁之上,血溅当场; 力度也要把握得恰到好处,使力太轻难以自救,使力太重必然会加重下坠趋势; 尤其,下坠的过程中没有着力点,整套动作无法运用腿部力量,只能凭借腰部以上发力。 出岫几乎无法想象,沈予需要斟酌多久,而且还是在悬于半空之中的档口,他竟能分神去想这些事情?此一时、此一刻,出岫油然生出一种敬服,为了沈予这套身手,更为了他这份沉着冷静。 就连竹影和淡心亦是看得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更为沈予捏了把冷汗。 天授帝征战无数,身边又是高手如林,然而此刻见了这等功夫也是肃然赞叹:“好身手!”言罢他再看侍立一旁的岑江,问道:“这功夫你能比得过吗?” 岑江早已是目瞪口呆,摇头叹道:“卑职自愧不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4章 摘星夜宴诚王府(五)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摘星楼下,几位看客都沉浸在惊叹之中尚未回神,聂沛潇已攀着楼顶跃入第十层的露天廊台上,转而入内顺着回旋楼梯走下来。 再看第五层,沈予径自从地上起身,轻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尘,又躬身拾起了一样东西。然后,他从五层高的楼上凭栏一跃,似蹑云逐月般轻身落地,步伐沉稳走到天授帝面前,下跪行礼道:“微臣罪该万死,让圣上受惊了。” 天授帝面沉如水没有即刻回话,缓缓看向他手中攥着的那把匕首,笑道:“为了赢朕一个承诺,你算是豁出性命了。” 沈予闻言将头埋得更低,道:“方才是诚王殿下君子仁义,没有在微臣坠楼之时夺走匕首,否则它早已不在微臣手中……”他顿了顿,沉声再道:“这一次比试,微臣认输。” 出岫瞧不见沈予此时的表情,仅能通过他的身形和语调来判定他的心情。他虽是跪着的,然身姿依旧挺拔清俊,铮铮骨气难以遮掩;他语调沉稳铿锵有力,并无半分惊慌埋怨,甚至连一丝后怕也无。 可出岫自己却觉得后怕,既后怕于沈予兵行险招自救,也后怕于自己险些开口让竹影去救人…… 越想越是一身冷汗,出岫觉得自己藏于袖中的双手仍旧颤抖不止,一颗心也难以平复,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蹦跶出来。 就在此刻,聂沛潇也从摘星楼里出来,径直走到天授帝和出岫面前,亦是下跪请罪:“让皇兄受惊了,臣弟领罪。” 天授帝露出寥寥笑意,道:“经铎来得正好,沈予正在夸你君子仁义,说你没有乘人之危去抢夺匕首。” 聂沛潇干笑一声,郑重回道:“其实沈将军也是仁义君子,方才臣弟见他坠楼便有心拉他一把,他其实可以借力上攀,但他担心臣弟会止不住下坠趋势,所以宁肯自己悬空,也不愿借力。” 原来还有这一出内幕!出岫闻言更觉虚惊,天授帝却是冷哼一声:“沈予若胆敢借你之力攀回楼顶,害你坠楼……即便他活着下来,朕也必定要他偿命。” 这话说得重了,聂沛潇立刻打圆场:“瞧您说的,这不是虚惊一场么,再者沈将军与臣弟相识多年,他绝不是这种人。” 天授帝仍旧不松口,又道:“下次再有这种比试,还是听了岑江的建议,绑上绳子罢。” 聂沛潇哈哈大笑:“不会再有下一次了,遇上沈将军这等对手,估摸此生也就这一回了。臣弟遗憾方才自己身在楼顶,没能看清楚沈将军自救的全过程,反而不如皇兄和出岫夫人有眼福。” “风凉话!”天授帝斥道,带着几分亲近之意。 聂沛潇见沈予仍旧不言不语地跪着,再想起方才天授帝允诺过的事,遂小心翼翼地试探:“皇兄,那今晚的比试算不算沈将军赢了?” 天授帝凤眼微眯,面上闪过一丝戾气。他转而看向桌案上的香炉,那柱香早已在沈予坠楼自救时已燃到了尽头,只剩下一炉子细细的香灰。 天授帝淡淡说了一句:“时辰过了。” 聂沛潇面上霎时涌现出失望神色,他没料到会是这个结局。他本以为要么是自己赢,要么是沈予赢,总归能有一个人替沈予开口求情…… 沈予反倒显得很坦然,依旧跪地等待发落,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微臣惊扰圣驾,甘愿领罪。” “是该领罪。”天授帝意有所指。 四人之中,唯有出岫不知内情,此刻不禁在心中暗自诧异。领罪?沈予连性命都险些丢了,怎么还要领罪?况且他是在姜地平乱有功的人! 出岫只觉得帝心莫测,想要开口替沈予讨个饶,遂故作镇定地从座上起身,笑道:“圣上,沈将军好歹是我云氏的姑爷,您不奖赏便算了,怎么还要罚?” “哦?夫人还不知道吗?”天授帝挑眉,魅惑面容闪着阴测的笑意,重新坐定在椅子上,道:“沈予私自……” “离京”二字尚未出口,忽听一个娇俏的女声嚷道:“咦?这柱香还没烧完!”正是淡心在说话。 若在平时,出岫必定要斥责淡心僭越,但此刻听她说了这番话,却是惊喜万分,连忙朝那香炉看去。只见淡心素手伸出,徐徐拨开香炉里层层覆盖着的香灰,果然有一小截香倒在香炉里头,而且,真的还在冒着星火! 这实在是难得一见,看来竟连苍天也在帮着沈予。天授帝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薄唇紧抿不发一语。 聂沛潇连忙走到案前求证,喜道:“皇兄!这次算是沈将军赢了罢?” “君无戏言。”天授帝拈起一指香灰,在两个指尖内细细研磨,再看沈予道:“你先平身罢。” “谢圣上!”沈予终于从地上起身,却是绕步走到出岫面前,将掌中握住的匕首缓缓递出:“完璧归赵。”四个字,重逾千斤,是他用性命换来的完整。 出岫方才在楼下观战,并不知道沈予为何会失足坠楼,更不懂他此刻平静语气中潜藏着的翻涌情绪。她皓腕伸出,缓缓接过那柄寒冷之物,险些手指打滑拿捏不住:“多谢将军。” 聂沛潇将两人这一幕看在眼中,终于醒悟到了什么事。别人不知沈予为何会失足坠楼,他却在楼顶看得一清二楚——因为那把匕首。他原本以为,沈予是太想要赢,太想谋求这个免罪的机会,所以才会不顾性命去保下匕首。 可眼前沈予和出岫之间的暗潮涌动如此明显,尤其沈予,在经历过方才惊魂的坠楼时刻过后,他的平静实在太过异常,这显然不是常人该有的反应,也唯有一个理由能够解释——伪装。 沈予是在伪装沉稳,那么出岫便是在伪装淡然,然而她眸底流泻出的闪躲之意如此明显,还有对那柄匕首所表露出的爱不释手……都意味着这把匕首有故事,而且沈予也知道其中的故事。 聂沛潇的脑海中闪过几道思绪,不禁心底一沉,变得黯然起来。沈予此刻也已退回原位之上,等待天授帝开口示下。后者敛声笑道:“朕知道你们所求为何……既然沈予夺了这把匕首,朕自然履行诺言。” 天授帝沉吟片刻,继续道:“沈予此次前去姜地平乱有功,功过相抵,他擅自离京之事朕就不予追究了。” 擅自离京?沈予何曾擅自离京了?出岫不明所以,一时忘记自己曾卧榻养病半年,在此期间错过了许多事。她原本想要问个究竟,但转念一想,既然天授帝已发话“不予追究”,自己再开口询问也没什么意思了,总之事情已经过去,有惊无险。 这边厢出岫兀自转念思量,那边厢聂沛潇亦是苦涩难当,再加上沈予心中翻涌起伏,这三人此刻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天授帝自己是过来人,也知道三角关系最令人头痛,眼见聂沛潇没有为云承请旨赐婚,暗道这个九弟为他人作了嫁衣裳。但细细想来,聂沛潇麾下有如此看重之人,也是一桩好事。 这顿夜宴至此算是到了尽头,帝心难测,显然这一次是天授帝给沈予的考验,而沈予也已经通过了考验。至于天授帝是存心想让沈予坠楼至死?还是会在关键时刻下令救人? 再也无人得知。 天授帝适时抬首望了望天色:“今夜不早了,都散了罢。” 他边说边欲起身,岂料淡心娇滴滴的脆声却在此时再次响起:“圣上!您还没奖赏沈将军呢!” 天授帝闻言不解,再看说话的是出岫身边的贴身婢女,也不好发怒,遂只做没有听见。 “淡心!”出岫见她忽然开口说出这句话来,也是吓了一跳。 聂沛潇唯恐天授帝因此再恼起来,也顾不得身份地位,连忙放下身段对淡心解释道:“你有所不知,沈将军前些日子犯了件错事,今晚他抢得彩头,圣上便许他功过相抵了。” 淡心闻言“咦”了一声:“奴婢正是疑惑在此。方才圣上明明是说‘沈予此次前去姜地平乱有功,功过相抵,他擅自离京之事朕就不予追究了’。听这话的意思,不该是说沈将军平乱有功,才功过相抵的吗?那与他今晚抢得匕首的彩头有什么干系?这彩头的赏赐还没给呢!” 淡心此话一出,聂沛潇立刻被堵得无话可说。这个小小婢女竟是抓住了天子话中的漏洞,可是她又说得没错。方才皇兄的确是说沈予“平乱有功、功过相抵”,与今晚夺得匕首的赏罚没有一丝干系…… 聂沛潇与出岫皆是大为无奈。天授帝闻言反倒挑眉,神色莫测地看向出岫:“连夫人的婢女都如此伶牙俐齿……该不会是夫人事先设计好的罢?云氏想为姑爷谋求高官厚禄?” 出岫心中一惊,正待起身回话,只见淡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抬眸看向天授帝:“奴婢斗胆,还是有话要说。” 天授帝转而看她,冷冷吐出一个“说”字。 淡心不愧是云辞教导出来的大丫鬟,此刻面对天授帝迫人的势气竟没有一丝畏惧,吐字清晰流畅:“圣上您方才说‘云氏想为姑爷谋求高官厚禄’,这句话真真是冤枉了我家夫人。” “哦?”天授帝不耐地蹙眉,以为这小小奴婢要为出岫开脱。 岂料淡心神色沉稳盈盈回道:“刚才沈将军悬于半空中时,是您亲口说的‘沈予若连这点自救的能力都没有,朕为何用他?为何要许他高官厚禄?’这话难道不是您自己许诺沈将军高官厚禄吗?那又关云氏什么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5章 摘星夜宴诚王府(六)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淡心的这番话说得实在大胆,明面上是指天授帝说话前后矛盾,暗地里却是指他没有兑现承诺给沈予行赏,而且还冤枉云氏。 出岫在旁听了着实一阵心惊,立刻行礼请罪:“妾身的婢女出语无状,还望圣上恕罪。” 聂沛潇也反应过来,开口帮腔:“皇兄,切莫和一个小小婢女一般计较。” 天授帝并未回话,只从座上起身,双手背负走到淡心面前。他的皂靴上绣着长盘金龙,威严凛然,淡心跪在地上瞥见那双靴子,这才感到一丝后悔之意。她齿间咬着自己的舌头,口中传来一阵刺痛,以此来提醒自己行事毛糙,给出岫添了麻烦。 而天授帝依然不语不动,也不去看淡心,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他忽而转身看向沈予,冷声问道:“你认为这婢女说得有道理吗?” 这明显是要将难题扔给沈予了。倘若沈予回答淡心在理,便是间接斥责天授帝没有践约;倘若他回答淡心不在理,只怕天授帝会顺手推舟给淡心治罪。 沈予与淡心相识多年,自问这话实在难以开口,更何况淡心的话中句句维护他,他又如何能反咬一口、恩将仇报?他唯有保持缄默,不予开口回答。 天授帝见状长叹一声,自行替他答话:“看来你也觉得朕说话不算数了。” “微臣不敢。”沈予连忙跪地回道。 天授帝却没再多说,也没有发怒的迹象,只一径抬首望着天际那轮新月,良久长叹:“朕贵为一国之君,怎能在一个婢女面前失言?沈予你来说,你要什么赏赐?” “圣上!微臣惶恐!”沈予很是讶然,不知该如何接话。 天授帝却是脸色更沉,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既然朕方才都说了,要许你高官厚禄,而如今你也安然无恙地从摘星楼下来,那自然是要践言……否则,朕岂不是要失信于出岫夫人和她的婢女?” 天授帝说到最后一句时,还隐隐带着些似笑非笑的意思。他边说边瞟向出岫,阴测地再道:“沈予若是不说,不如夫人来说,朕该赏赐什么高官厚禄给他?” 出岫立刻垂眸回道:“妾身一介妇人,不懂朝政大事。” 气氛忽然变得凝滞起来,无人敢再多说一句。半晌,但听聂沛潇迟疑着说道:“臣弟斗胆有个提议,还望皇兄莫怪。” “说罢。”天授帝的语气稍有缓和。 “您登基时曾经大赦天下,文昌侯阖府也在大赦的名单之内……既然沈将军该赏,臣弟斗胆提议,请求恢复文昌侯的爵位,由次子沈予承袭。”聂沛潇顿了顿,重点是在最后一句:“与此同时,撤销沈予的从三品将军一职。” 此话无异于平地惊雷,这下子不仅沈予和出岫难以置信,就连天授帝本人也没有想到,聂沛潇竟会说出如此请求。天授帝看向这个九弟,见他面上坦坦荡荡毫无遮掩,便也想到了他话中的深意—— 侯爵之位有无实权,全由皇帝说的算,倘若只是恢复文昌侯的爵位,却让沈予卸下威远将军一职,其实是明升暗贬,将沈予的兵权剥去了…… 与此同时,出岫也想到了其中关窍。聂沛潇的这个提议,不仅能够消除天授帝对沈予的疑心,同时也是保下沈予的一个方法。没有皇帝会对手无实权的侯爵抓着不放,所有皇帝都只会忌惮手握兵权却不听话的臣子。 显然,如今的沈予在天授帝心中,是后者。 不得不说这法子极好,皆大欢喜,但天授帝也有自己的思量。如今南北统一在即,虽说是计划不起兵戈、和平统一,可难保不会再起什么事端。如今南熙朝内文臣众多,武将却是后继无人…… 此时如若架空沈予,剥夺了他的兵权,其实并非明智之举,更何况沈予的确有带兵之才,又刚刚打了胜仗回来。天授帝在心中暗自思忖,忽然心生一计——闲时可以免了沈予的兵权,等到战时再启用他。 想到此处,天授帝便对聂沛潇道:“你这个提议不错,但是有欠考虑。文昌侯府满门抄斩是朕摄政时亲自下的旨意,如若此刻再恢复这爵位,岂非是朕自食其言?” 聂沛潇一听这话,以为自己的提议没戏了,忙道:“是臣弟失言,考虑不周。” 天授帝浮起一丝隐晦的魅笑看向沈予:“当年你父沈淙以文采出名,才会获封‘文昌侯’,如今你是武将,再承袭这个爵位也不妥当。朕免去你的从三品将军职,册封你为‘威远侯’,将原来的文昌侯府改为威远侯府,也算变相遂了你的心愿。” 从威远将军擢升为威远侯,看似都在武职一行。日后若有战事,再重新加封沈予为“威远将军”也是光明正大。天授帝没等沈予本人反应过来,已再次开口补充:“这爵位不世袭。” 至此,众人才反应过来,天授帝金口玉言,赐沈予封侯了!不世袭的爵位只册封本人,不荫及子孙,虽然比之别的侯爵矮了半头,可到底是封侯了!何况沈予还是罪臣之后! 出岫最先醒悟过来,几乎是要喜极而泣,她情不自禁看向沈予,见他胸前起伏不定,两手在身侧紧握成拳,面上是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怔愣在原地没有反应。 聂沛潇立刻出言提醒他:“还不快谢恩!” 沈予这才回过神来,面上五味陈杂、喜不自胜,连忙下跪请道:“微臣,谢主隆恩。愿吾皇万岁!” 说出这句话时,沈予的声音还隐带颤抖,难以遏制的复杂情感从他心中喷涌而出。他终于等到了!重振门楣的这一刻! 从文到武,从文昌侯到威远侯,他终于为沈氏一族洗清罪臣之名!纵然要为此交出兵权,沈予也认了!更何况他从不稀罕这兵权,他之所以带兵打仗,也不过是因为他擅长此道,别无出路。如今能够轻装卸任,他求之不得! 疏朗清辉的月色之下,出岫分明看到沈予目中隐隐泛起了水光。是的,她明白,她懂得,兵权对于沈予而言绝不重要,他更看重“威远侯”三个字背后所蕴含的深意。从文昌侯府获罪迄今,三年半时间,沈予只用了短短三年半就完成了蜕变,重振了门楣! 沈予、出岫、聂沛潇此刻都处于狂喜之中,只觉得今晚所发生的一切犹如一场梦境。而天授帝却万分清醒,淡淡垂目瞥着一直跪地的淡心,冷哼一声:“你还要替你家姑爷说话吗?” 淡心娇脆一笑,在地上深深行了一个叩拜大礼:“圣上英明神武、金口践诺,奴婢无话可说,唯愿吾皇福寿永享、寿与天齐,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授帝凤眼微眯看着淡心,也不命她起身,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忽而对她说道:“你倒是牙尖嘴利,很像一个人。” 淡心不解,跪地抬眸望去,脱口反问:“像谁?” 天授帝转而看向出岫,话却是对着淡心说的:“怎么?你家夫人没对你提起过?” 听到此处,出岫和聂沛潇同时反应过来天授帝所指何人——鸾夙。的确,天授帝的挚爱鸾夙便是个伶牙俐齿的女子,性子直爽、胆子也够大,不可否认在这点上,淡心的性子与鸾夙极为相似。 出岫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唯恐天授帝情殇至极,会将淡心看做是鸾夙的替身,再让她去进宫侍奉。出岫越想越觉得大有可能,否则他堂堂帝王怎会对一个婢女如此宽恕?不仅不治罪,还顺着她的话为沈予加官进爵? 出岫惊得背脊发凉,越发觉得今晚事多,不能再久留下去。于是她灵机一动,连忙抚着额头,佯作脚步踉跄,顺势往后栽倒。 “夫人!”与此同时,淡心、竹影、聂沛潇、沈予齐齐开口,唯恐她有什么闪失。 聂沛潇离出岫最近,眼疾手快扶她一把,任其靠在怀中,关切问道:“你怎么了?” 出岫秀眉微蹙,不动声色与聂沛潇拉开距离,一手仍旧抚着额头,一手扶着座椅靠背,故作抱恙:“妾身忽然觉得头痛……许是吹风受了凉。” 聂沛潇不知出岫这病是真是假,再想起她今年三月才病愈,连忙招呼沈予:“你来替出岫把把脉。” 出岫缓缓坐回椅子上,摆手轻道:“不必,妾身还是早日回府歇息罢。”她认为如此一来,便可光明正大地回府,而淡心也就跟着自己回去了。 岂料天授帝并不松口,他见九弟如此担心出岫,也对沈予命道:“你医术不错,去给夫人瞧瞧是什么毛病。” 沈予自己也是担心不已,连忙走到出岫面前为其把脉,诊了半晌却没发现一丝异样,不禁抬目看着她无声询问。 出岫虚弱地蹙着秀眉,仿佛真得头痛一样,咬着下唇回看沈予一眼。 沈予立刻会意,再听出岫气息沉稳不似有恙,心中也清明过来,忙对天授帝禀道:“圣上,夫人是旧疾复发,须得尽快吃药安神。” 天授帝闻言将信将疑,反道:“这里是城南,要回城北云府还得半个多时辰。不如你就在此开方熬药,诚王府里也长年备有药材。” 言罢他又再次看向跪地的淡心,似戏谑又似郑重地命道:“你平身罢,好生照看你家夫人,若有什么差池,即便朕饶了你,诚王也会治你的罪。” 此话甫毕,天授帝竟是亲自上前,躬身虚扶了淡心一把。这一幕落在出岫眼中,她觉得自己真的要头痛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6章 摘星夜宴诚王府(七)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诚然如天授帝所说,云府在城北,诚王府在城南,出岫倘若此时返回云府,路上耽搁时间太长,不如就地在诚王府医治。 他这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出岫和沈予皆抓不住漏洞,后者唯有抱拳称是,向聂沛潇问道:“殿下,府上的药材库在何处?微臣需要去找几副药材。” 聂沛潇沉吟片刻,道:“摘星楼里有笔墨纸砚,你只管开方子,本王亲自陪你走一趟药材库。” 沈予摆手否道:“无需笔墨纸砚,药方已在微臣心中,劳烦殿下带路了。”说着他又瞟了一眼出岫,那目光颇具深意,仿佛是在示意她稍安勿躁。 既然沈予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必定会借机出去和聂沛潇商量对策,如此一想,出岫也稍感安心,用左臂手肘撑在座椅扶手上,抚着额头娇弱地回礼:“那有劳殿下和侯爷了。” “夫人倒是改口挺快。”天授帝话中不乏暗嘲,出岫假作没听出来,仍旧装病,犹如一朵发蔫儿的花朵静坐无声。 聂沛潇担心出岫是真病,见状连忙催促沈予:“事不宜迟,咱们走罢。” 两人立刻朝天授帝告退,继而匆匆出了摘星楼的园子。出岫眼见两人走远,心中长舒一口气,暗自祈祷聂沛潇能想出法子阻止天授帝的心思。 不是她多虑,只是帝王之心实在莫测,眼前这位天授帝尤其如此。方才淡心三番两次顶撞于他,他不仅没有降罪,反指淡心性格肖似鸾夙…… 出岫的柔荑依旧撑着额头,那宽大的衣袖流泻下来,恰好能遮住她整张容颜。她悄悄地抬眸去看天授帝,不看还好,一看真真是吓一跳,天授帝的目光正正落在自己身后的淡心身上,面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右手还不住摩挲左手上的扳指…… 这个意思是……出岫心中越发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忍不住开口道:“圣上……” 与此同时,却听淡心也开口禀道:“圣上,可否唤来婢女给我家夫人添盏热茶?奴婢瞧着夫人她冷汗直流。” 淡心还真是越发大胆了!这不是自己找死么!出岫情急之下呵斥她:“淡心你做什么?我平日是如何教你规矩的?今日你三番两次顶撞圣上,圣上宽宏大量没有降罪于你,你还得寸进尺了?” 淡心以为出岫是真病,更不知道这其中内情,面上也是一番委屈的模样,咬着下唇不敢多言。 竹影见状,连忙在旁低声劝道:“夫人注意身子,别气得头更痛了。淡心不知礼数,您回去慢慢教便是了。” 天授帝冷眼旁观这主仆两人一唱一和,半晌亦是笑道:“夫人有忠婢如此,不该生气反该欢喜才对。” 出岫又做样子呵斥了淡心几句,后者委委屈屈地道:“奴婢知错了,您别气坏了身子。” 天授帝见淡心装得有板有眼,心中只觉得好笑,继而也对出岫道:“夫人这婢女说得对,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否则朕的九弟可是要心疼了。” “圣上……”出岫惊诧于他会说出这句话来,赧然的同时,也有些恼怒。 天授帝只作未见,继续道:“他很关心夫人,一片赤诚不似作假。夫人不妨考虑看看。” 出岫见他越说越离谱,忍不住反驳道:“圣上今次微服入城时,难道没瞧见城门前头的四座牌坊吗?” 天授帝眉峰一凛,双手背负轻声笑道:“夫人是在怪朕不该赐立那座贞节牌坊?还是在提醒朕不该出尔反尔?” 出岫垂眸,一时也忘记自己正在“头痛”,低声且铿锵地反问:“圣上以为呢?” 天授帝朗声大笑:“夫人若当真动摇心意,那座贞节牌坊也不是什么难事。人都是会变的,朕当初反对经铎追慕夫人,如今朕改变主意了。” 出岫摇头叹气:“那也只是您的心意变了,而并非妾身。” 天授帝语中流露出一丝玩味:“如今朕也不知道,是该赞赏夫人心志弥坚?还是斥责夫人冥顽不灵。” 出岫哂笑一声,亦是复杂地叹道:“反正妾身打算卸下重担,孀居云府足不出户,大约以后与诚王殿下也没什么再见的机会……时日久了,他自然会忘。” “只怕想忘而不能忘。”天授帝长叹一声,毫不避忌竹影和淡心在场,唏嘘再叹:“未曾料到,我兄弟二人在情路上竟然如此相似……不过经铎比朕幸运,至少他与夫人同处一城。” 闻言,出岫亦是沉默了,她不知该如何接话。鸾夙远走,天授帝甚至连她如今身在何处都不知道,这的确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一时之间,园子里陷入一片黯然的气氛,好在这情绪没有持续太久,便被聂沛潇与沈予的返回而打断。两人身上都有一股浓重的药香,可见方才他们当真是去了一趟药材库。 聂沛潇先对出岫道:“夫人莫急,药已经熬上了。一会儿会有婢女送过来。” “多谢殿下。”出岫颔首而回。 天授帝听了这话,十分犀利地道:“也许你二人是白跑一趟了,朕瞧着方才出岫夫人好多了。”言下之意,直指出岫装病,沈予包庇。 聂沛潇方才也听沈予说了内情,便替出岫打圆场:“夫人去年底生了一场大病,直至今年春上才将养过来,今夜又瞧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比武,一时抱恙也是寻常,她若是能自行缓过来,最好不过。” 沈予亦道:“夫人脸色是好一些了,方才煞白得厉害。” 出岫暗道自己方才是被淡心吓白的,正待开口说句什么,但见一个侍从匆匆跑过来禀道:“启奏圣上、诚王殿下,园子外头来了个婢女,说是送药来的。” 聂沛潇立刻精神一震,露出一抹难以辨认的狡黠笑意:“让她进来。” 沈予亦是勾唇不语。 片刻,众人遥遥瞧见一个绿衣女子端着托盘走来,其上放着一个药盅。出岫眯着双眸仔细打量,只觉得这女子身段娉婷,窈窕可人,身影甚为眼熟,尤其是这身绿衣…… 她还没反应过来,那女子已手执托盘走到天授帝面前,黄莺出谷般盈盈行礼:“民女子涵,愿吾皇万岁。” 一股药香霎时从药盅里飘出来,弥散在几人之间,也遮挡了子涵身上原本的兰芝草香气。天授帝看都没看她一眼,蹙眉命道:“服侍夫人喝药罢。” 子涵的身形一顿,似乎有些意外,继而低低回了一声:“是”。可那语气分明带着几分失落。 原来她就是子涵。出岫循着灯影望去,只能瞧见她一个侧脸,而且还不是特别真切。这子涵姑娘怎会出现在此地?诚王府里那么多婢女,哪一个进来端汤端药不行,为何偏偏是她? 出岫的心思顿时一沉,再想起这汤药是子涵端来的,也顺势联想到会是沈予吩咐她熬的药。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沈予今晚来诚王府戍卫还要带着他这位“救命恩人”! 想到此处,出岫只觉得口中泛起阵阵苦涩,分明这药还没有下肚,缘何会比喝了药还觉得苦口?是了,必定是她闻了太多的药味儿。 眼见那绿衣的子涵姑娘朝自己越来越近,出岫刻意不想去看她,拒道:“妾身觉得好多了,不必再喝药。” 而此时子涵已走到出岫身边,正打算端起托盘上的药盅递给她,听了这句话,手便晾在了半空中。子涵抬眸看向出岫,语气中有一丝不耐:“那您到底喝不喝了?” 出岫只得回眸看她,尚未回话,却因她的长相而大吃一惊,失仪地起身反问:“鸾夙?!” 粉腮朱唇、颜如渥丹,眉宇间难以遮掩的清高倨傲,以及那淡如烟的远山眉目……不是鸾夙是谁? 然而子涵却没有反应过来,杵在那儿一脸不解地问道:“鸾夙是谁?” 只这一个表情,出岫也知道自己认错人了。若是这位子涵姑娘静默着不动,那长相还当真是像极了鸾夙,可她一开口说话,还有那说话时的语态神情,与鸾夙实在相去太远了。 鸾夙虽然是风尘女子,但好歹出身于大家闺秀,又与几位人中之龙交往过密,浑身都是清高傲气;反观这位子涵姑娘,估摸是在姜地受惯了欺负,有些土土的气质,与鸾夙相比也只是形似而神不似。 若不是方才天授帝提起,出岫还真没觉得淡心与鸾夙相像。可如今与这位子涵姑娘一比,出岫竟也觉得淡心像了,与鸾夙的气质实在太像,虽然两人长得并不相似。 而这位子涵姑娘,长得虽像,气质不像。 出岫不禁在心中叹气,侧首看了看身后的淡心,又看了看眼前的子涵……若是这两人能揉在一起,那可真真就是第二个鸾夙了! 她兀自在心中对比着淡心和子涵,不远处的天授帝也成功被“鸾夙”二字吸引了注意力。他大步朝出岫的方向迈过来,突然一把抓住子涵的胳膊,狠狠强迫她回身。 子涵不期然地被人拽着转身,手上不稳脚下趔趄,捧着的药盅立刻向外甩了出去,不偏不倚正朝着面对她的出岫。 滚烫的药汁在从盅内洒出,在夜空中还隐隐可见冒着热气。眼看药汁即将泼了出岫一身,聂沛潇与沈予都是万分焦急,偏生两人离得太远,中间又隔着天授帝和子涵,想要去搭救出岫都来不及。 便在此时,一个鹅黄色的身影忽然扑向出岫,将她紧紧护在自己怀中。只听一声隐忍而又痛苦的呻吟随之响起,下一刻,滚烫的药汁已全部泼向淡心背部,就连药盅也撞在了她的脊梁骨上。 “咣当”一声,药盅落地,摔得粉碎。而淡心还死死护着出岫,强忍疼痛道:“夫人……”只吐出这两个字,她整个人已疼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7章 摘星夜宴诚王府(八)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原本是被淡心护在怀中,此刻见她替自己挡了一盅滚烫的药汁,霎时惊得花容失色:淡心!你怎么样?” 夏季炎热,衣衫本就单薄,那滚烫的药汁泼在淡心背上,尽数被她的衣衫吸透,却依然热度不减。湿热滚烫的衣衫紧紧贴着她,那种痛苦不亚于切肤,令她有口难言。 出岫见淡心被烫得脸色惨白,还有昏迷的趋势,也不敢再随意碰她的后背,只能反手握住她的双臂,维持着两人面对面的姿势,负着她的重量。 与此同时,沈予已是喝道:“别动她,快让人去取冰块!”言罢又上上下下打量出岫,紧张地问道:“你被烫着了没?” 出岫只有裙裾和衣袖被溅上了药汁,并无大碍,遂摇头道:“我没事,先给淡心诊伤!” 沈予蹙眉,立刻转问聂沛潇:“离此地最近的房间在哪儿?” “摘星楼里就有。”聂沛潇立刻对侍从命道:“快去冰窖里运些冰块过来。” 那边厢侍从领命而去,这边厢竹影已轻轻扶过淡心,小心翼翼背着她往摘星楼里走。 现场顿时混乱成了一片,而与此同时,天授帝还在和子涵僵持着。前者狠狠握住后者的手臂,目不转睛盯着她看,似是在确认着什么。清风徐来,暗香浮动,没了药香的遮盖,那股兰芝草的香气恰恰突然袭来,正是从前鸾夙最爱佩戴的香料。 子涵此刻已是满脸娇羞红润,一身绿衣衬得她更加生姿。她盈盈水眸望向天授帝,欲拒还迎又不失赧然地轻唤:“圣上……” 只这一个表情、一声称呼,天授帝顿觉失望至极。不是她,终归不是她!长相肖似又如何?香气一样又如何?她终归不是她。 刹那间,天授帝怒气横生,一把放开子涵的手臂,看向聂沛潇和沈予,阴鸷地凝声喝问:“这是谁出的主意?!” 话出口时,竹影已背着昏迷的淡心走到了摘星楼门口,他听闻身后传来这厉声喝问,不禁脚步一停,继而又快速走入楼中,寻了间屋子让淡心趴在床榻上,背部朝上。 沈予原本打算跟着进楼为淡心诊治,听了这喝问也只得停下来,跪地请道:“圣上恕罪,这女子名为‘子涵’,有一半姜族血统,此次微臣领军叛乱,多亏她从旁提点,提供地形,也是她救了微臣一命。” “哦?因而你便带她回来了?”天授帝闻言脸色更为阴沉,恼火斥道:“你是看中了她这张脸是不是?” 听闻此言,聂沛潇亦是立刻下跪,连忙解释:“皇兄别误会,子奉带她回来只是个巧合,是臣弟见她长得像……才会出了这主意。”他面有愧色,再道:“臣弟恳请皇兄降罪。” 天授帝此刻是当真恼怒了,竟连兄弟之谊都不管不顾,一脚抬起作势要往聂沛潇肩头踹去。他凌空一脚已沾到了聂沛潇的衣衫,却又倏尔收回,隐忍着斥道:“荒唐!” 出岫此时也明白自己是误会沈予了,可她心里却没有一丝轻松的感觉,只一心记挂淡心的伤势。心中焦急连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也顾不得天授帝的怒火:“圣上!妾身的婢女方才被药汁烫伤,请您先让沈将军前去医治!”她急得口不择言起来,却已忘记沈予已不是“沈将军”,而是“威远侯”了,只差一道册封的旨意。 天授帝这才回想起来,方才自己去拽子涵回身的时候,对方不慎将整盅汤药洒了出去,而那个伶牙俐齿的婢女护主心切,替出岫挡了滚烫的药汁。 不知为何,想起这个场景时,另一个相似的场景也浮现在了天授帝的脑海之中。那时他与鸾夙初相识不久,鸾夙也曾救过他一次,甚至因此险些废了一双玉手。 心痛的感觉霎时再起,一刀一刀凌迟着帝王的心。天授帝觉得有些恍惚,声音也渐渐沉缓,低声反问:“她受伤了?” 出岫泪盈于睫:“此刻已是昏过去了。”说着她也跪地请道:“圣上,虽然淡心只是个婢女,但妾身早已视她如姐妹……恳请圣上先不予追究其它事,为淡心治伤要紧!” 出岫边说边低声再叹:“她还没嫁人,若是就此落了一身疤……” 天授帝蹙眉,转而看向那一炉早已燃尽的香灰。方才淡心屡屡顶撞的情景又再次浮现,不卑不亢、无所畏惧。尤其是她一双素手拨开这层层香灰,迄今为止,还留下了几个指印在上面,宛如他曾见过的另外一双玉手。 “不愧是离信侯府的丫鬟,胆色过人,也很忠心。”天授帝已恢复了冷心冷面,仿佛方才的暴怒和伤情不曾出现过。他依旧盯着那一炉香灰,沉声道:“你们去罢,方才也是朕害她被烫了一身。” 此话一出,出岫再也等不及了,连忙行礼道:“谢圣上体恤。”然后迅速起身,匆匆往摘星楼而去。沈予也随之入内为淡心诊治。 聂沛潇忽然发现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帮不上出岫的忙,心中也有些急迫。他招来侍卫命道:“把烟岚城里最好的大夫找来,擅长治烫伤烧伤的。”言罢又是一阵烦躁:“冰块怎么还没送过来?” 瞧见主子如此着急上火,下人们也不敢怠慢,匆匆跑出去办事:请大夫的请大夫,催人的催人,找冰块的找冰块……总之没有一个人闲着。 眼看园子里只剩下天授帝、御前侍卫岑江、子涵和自己四个人,聂沛潇才肯放下颜面,低声解释道:“皇兄,子涵的事是我想错了,我本以为鸾夙一走,您必定要再找一位解语花……” “难道皇后不是解语花?”天授帝面沉如水,凌厉注视着聂沛潇:“再者说,鸾夙也从不是解语花。” 是的,鸾夙那伶牙俐齿、不识抬举的矫情性子,绝不是解语花,真说要是什么花,也是带刺儿的花。这般一想,天授帝更对方才那一幕感到恼火。那绿衣女子不开口还好,她一开口说话,那股子做作、虚伪、谄媚的模样,哪里及得上鸾夙半分! 天授帝凤目沉沉,再看一袭绿衣的子涵,惜字如金只说出了一个字:“滚!” 而此时子涵还怔愣在一旁犹自不解。从前她在姜地受尽苦楚,当初救下沈予时,便是存了心思要攀上这个高枝。岂料后来诚王对她很感兴趣,她原本以为自己会被沈予送去侍奉诚王,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们是要将自己转送给当今圣上! 一跃飞上枝头变凤凰,子涵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等好事。她自从知道这事之后,天天都掰着指头数日子,无比焦急地等待天授帝微服出巡抵达烟岚城,务求要让帝王感到惊艳。再加上诚王胸有成竹的保证,她本以为这事八九不离十…… 曾想过许多次,这位铁血帝王会是什么模样,可她千想万想也没料到,天授帝竟是这等风姿!雌雄莫辩的绝美俊颜,高大威猛的挺拔身姿,还有那慑人的冷冽与霸气…… 在天授帝拽着她转身的那一刻,在她与他四目交对的那一刻,她是多么惊喜!只想一辈子心甘情愿跟着他。岂料,帝王阴晴不定,前一刻还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下一刻又将自己一把推开。 子涵抬手抚着自己的胳膊,方才那被帝王拽过的地方生疼不已,想必已是一片淤青。子涵暗自腹诽天授帝不懂得怜香惜玉,面上却还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站在一旁不敢做声。 待听到天授帝对自己说出一个“滚”字,她还没反应过来,岑江站在天授帝身后使劲向她使眼色,她却看不懂是什么意思,一双清眸大睁着四处乱看。 天授帝见状冷笑一声:“蠢笨不堪!”言罢拂袖而去,岑江赶忙迈步跟上。 聂沛潇眼见园子里走得一干二净,而子涵还不明所以,他亦是叹道:“真是可惜了这张脸。” 子涵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疑惑地问道:“殿下是在说民女吗?” 聂沛潇也不欲与她多做纠缠,只道:“你先回去罢,这儿没你的事了。”说着亦往摘星楼里走去。 楼内二层的小卧房里,淡心正趴在床榻之上,犹自昏迷。竹影避嫌站在门外,屋内唯有沈予和出岫两人。出岫用剪子剪开了贴在淡心背上的衣衫,只是轻轻揭开,已见到一片赤红的血泡,有的地方烫得骇人。 出岫不忍再看,捂着朱唇终于止不住的落泪,沈予却一眼瞧见淡心腰部靠上的正中位置还有一块淤青,应是方才被那药盅砸的。都说医者仁心,他痛心于淡心的同时,也庆幸于出岫安然无恙。否则,他定会自责不已。 再看出岫哭得伤心,沈予劝道:“你别哭,诚王府内尽是奇药,云府也有,想必她不会有事。” 沈予这么一说,出岫也反应过来。诚王府里有没有奇药她不知道,但云府里却有不少珍藏的药材!她立刻醒悟过来,对沈予道:“我派人回去取药!” 正说着,聂沛潇的侍卫冯飞也带着几个下人走到了门外,被竹影伸手拦下。冯飞立刻会意,对着门内道:“沈将军、出岫夫人,卑职奉诚王殿下之命,来给淡心姑娘送药。” 出岫连忙擦干泪痕,又看了一眼趴着榻上犹自昏迷的淡心,道:“她这样子没法见人,我出去把药箱拿进来。” 沈予点头“嗯”了一声,出岫便径直走出去。刚接过药箱,便听到一阵脚步声急促传来,聂沛潇也走上了二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8章 摘星夜宴诚王府(九)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见是聂沛潇从旋梯上来,眼眶微红对他俯身见礼:“殿下。” 冯飞等人亦是行礼拜见。 聂沛潇点头“嗯”了一声,只问出岫:“方才你真没烫着?” 出岫摇头:“我很好,只是裙裾上溅了些药汁。倒是淡心……” 出岫意识到有许多男子在场,也不方便将女儿家的事情说出来,便半道住了口。 聂沛潇看到出岫水蓝色的裙摆上沾了星星点点的墨黑药汁,衣袖上也有两大片药渍,又是脸色苍白眼眶微红,使她整个人显得分外狼狈和憔悴。聂沛潇心中疼惜,便瞥了冯飞一眼,命道:“想办法给夫人找件衣裙过来。”顿了顿,再补充:“要新的。” 冯飞立时领命,带人退下。竹影却仍旧杵在原地,不闻不动。 聂沛潇见外人都已撤了出去,也没将竹影放在心上,继续问道:“淡心情况如何?很严重?” 出岫点头:“还在诊治,背上烫得全是水泡,怕是要留疤了。” “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开口。”聂沛潇再道。 出岫道了声谢,但显然还是提不起精神:“云府里也有几味珍贵药材,只是不知道淡心用不用得上。” 聂沛潇摆手:“谢太夫人年事已高,自然少不得用几味好药;我正值盛年,那些药材搁在库房里长年无人问津,也怪寂寞的。你先别回云府折腾,看看情况再说。” 原来高高在上的聂沛潇也会替人着想了……出岫不禁鼻尖酸涩,颇有些动容:“我先代淡心向您道谢。” 聂沛潇并未即刻回话,反而就此沉默下来,半晌才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很感谢淡心。若不是她替你挡着,恐怕你会……” “毁容”二字聂沛潇没有说出来,可出岫也能猜得到。是啊,万幸淡心伤的是背部,倘若方才她是背对自己,正面朝向子涵的话,那盅滚烫的汤药便会尽数泼到她的脸上,毁容是必然的。 可出岫宁愿自己毁容,也不愿淡心替她遭罪:“我与淡心情同姐妹,她替我挡了这一道,我反而心里更加难受。若是我自己被烫伤,我也就认了。” “胡说什么!”聂沛潇立刻薄斥:“我已派人去找精通烫伤的大夫了。你也要相信子奉的医术,他定能医好淡心。” “但愿如此。”出岫只能寄希望于沈予。 说到此处,聂沛潇也难掩自责:“这事都怨我,若非我出的馊主意,想让子涵去讨好皇兄……也不会发生今晚这件事。” “您要是如此说,那罪魁祸首是我才对。”出岫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唯有将事情揽在自己头上:“是我佯作头痛,你们才会去替我抓药,又叫来子涵转移圣上的注意力。” 两个人各自将错误往自己身上揽,到最后出岫越说越是愧疚,眼泪再次簌簌地落了下来。她平生最不愿意欠别人的,可偏偏又亏欠良多。欠云辞的命,欠沈予和聂沛潇的情,如今又欠了淡心…… 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脸颊滚滚而落,聂沛潇眼见出岫流泪不止,心中亦是软成了一泓水。他一时忘记竹影在场,上前一步作势要为出岫拭泪。右手刚一抬起,隐在一旁的竹影似已猜到他要做什么,倏然现身开口道:“殿下。” 竹影不平不缓仅仅说了这两个字,然而聂沛潇却也意识到了,于是他伸到一半的手又就势收了回来。 被这么一幕闹了一下,出岫也顺势后退一步,抹泪无话。再加上一个如同隐形却又无处不在的竹影,三人俱是沉默着,使这楼里的气氛立刻尴尬到了极点。 好在此时,下人们将冰块运了进来。外头的禀报声适时响起,算是给两人解了围,也为他们提供了新的话题。出岫正打算开口说屋里不方便进男人,但见几个婢女已轻轻上了楼,停在楼梯口处向聂沛潇见礼。 出岫这才发现聂沛潇的细心,不仅运了冰块进来,还带了婢女来照料淡心。 聂沛潇也知道淡心伤在背部,男子不宜入内,便吩咐几个婢女将冰块运了进去。 出岫欲向他再次道谢,朱唇微启话还未出口,聂沛潇已摆手道:“不必再谢我,我也是为了你。” 他如此一说,出岫反倒不好说什么,只道:“我也进去看看淡心。”说完便随着婢女们入内。 放轻脚步绕过屏风,出岫一眼瞧见沈予正坐在榻边为后背光裸的淡心挑水泡,而后者依然陷于昏迷之内,只是秀眉紧紧蹙起,似在表达她的痛苦。 沈予极为认真,棱角分明的侧脸与紧蹙的眉峰凝成了连绵起伏的山川,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出一种难见的静谧与柔和,仿佛是雨后被云雾缭绕一般,很不真实。他右手执针,左手执着一个药瓶,每每挑破一个水泡,便会就势撒药上去,动作既熟练又谨慎。 听到屏风后头想起一阵阵轻柔的脚步声,沈予头也不抬地说道:“把冰块搁下,留一个人在此伺候,其她人先离开。”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正正好能让屏风外头的一众婢女听到。大家一并俯身行礼称“是”,只留下一个人,其余的婢女便鱼贯而出。沈予的余光扫到屏风处还站着个女子,但也没有分神去看是谁,他再挑破一个水泡,边撒药边道:“既然你留下,那便进来帮忙罢。” 屏风外的婢女以为沈予是在唤自己,连忙称“是”,继而绕过屏风进来。沈予这才意识到屋内还多了一个人,不禁抬目看去,便看到出岫站在屏风处正盈盈望着自己。 沈予心中一抽,招呼那婢女道:“用毛巾裹着冰块,小心将她流的黄水擦干,切记不要碰到伤口,更不要把伤药擦掉。别盖被子,让伤口晾着。” 婢女连连点头,沈予便从榻上起身,将手上沾的水迹和药粉擦掉,走到出岫跟前,打量着问她:“又哭了?” 出岫连忙垂眸否认:“没有。” “那怎么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沈予低沉着嗓音关切地问,又道:“别担心,至多是留下一身疤,没有比这更坏的了。” 听闻此言,出岫心里又是一阵难受:“她还没嫁人……我……” 沈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情不自禁伸手握住出岫的柔荑,将她带到屏风之外:“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需自责。” 出岫哽咽了一瞬,又想起淡心腰椎上那一块淤青,连忙再问:“她腰上的伤势如何了?” “我看过了,没有伤到骨头,并无大碍。” 出岫忍不住探头往屏风里头看:“那淡心怎么还不醒?她昏迷很久了。” “是我给她用了点儿麻沸散。”沈予解释:“方才挑水泡时,她已经疼醒了,我怕她疼得咬舌头,便给她用了点药。让她好好趴着睡一觉,明日一早就会醒了。” 出岫点头,想了想才道:“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得偿所愿重振门楣。” 沈予闻言轻笑:“只能算是重振门楣,但还不是得偿所愿。除非……” 他刻意没将话说完,只一径灼热地看向出岫。这句话出岫也接不下去,神色又开始闪躲起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右手还在沈予掌心里握着,遂连忙抽出来。 沈予没有勉强,重新将双手背在身后,但听出岫又说:“诚王也派人去请大夫了,我总希望淡心背上可以不留下疤痕。” 沈予闻言“嗯”了一声:“你放心,我与淡心相识的时间比你更长,我也将她看成是妹子,必当尽心而治。” 出岫默然,忽然发现此刻的沈予是鲜少的温润。至少他们彼此相识以来,她见过沈予跋扈、放浪、深情、肃杀、伤心、失望,甚至是消沉……她自问见过他的种种模样,却从没见过他的温润。 也许是身为医者的沈予,逐渐有了悲天悯人的气质;又或者是今晚天授帝御口亲封他为威远侯,令他圆了心愿。至少此时此刻沈予身上透出的那股子温润与认真,的的确确令出岫感到意外,也令她感到……恍惚。 她以为自己看见了云辞…… 出岫狠狠闭上双眸,定神半晌才又重新睁眼,奈何被沈予身上的药香激得头晕目眩。她身形一晃险些站立不稳,沈予伸手扶她的同时,突然有一道剧烈的闪光掠过两人之间,也将彼此的表情照得分外清晰。 沈予开口说了句什么,却消散在了楼外的电闪雷鸣之中。瓢泼大雨忽然倾盆落下,“哗哗”的声响令人心惊。出岫不由自主望向窗外,这才发现下雨了。 今年烟岚城夏季的第一场雨,在天授帝抵达的当日,在这个不平凡的夜晚悄然来临。不仅来得毫无征兆,也将方才彼此酝酿出的情愫淋得散尽。 雨声渐隆,闪电渐烈,出岫更加担心起来。恰好此时门外也适时传来聂沛潇的敲门声:“出岫。” 出岫连忙回神,前去开门,瞧见聂沛潇和竹影一并出现在门外。 聂沛潇看了屋内的沈予一眼,才道:“外头雨太大,淡心又伤得不轻,不若你今晚留宿在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9章 为谁风雨立中宵(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留宿在此?闻言,出岫不假沉吟地拒绝:“不行,我必须要回去。我一个寡妇,又是云氏当家主母,夜宿在此于礼不合。” 这个回答仿佛也在聂沛潇的意料之内,他并未流露出太多失望。出岫转而看向身后的屏风,叹道:“不过淡心恐怕暂时不宜移动,还要在府上叨扰您几日。我会每日过来看她的。” 聂沛潇点头:“这个好说,你放心,我定会派人仔细照顾淡心。” 说是这样说,可出岫依然不放心将淡心扔在这里,还有沈予……天授帝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万一这几天又想起什么事儿,再治沈予的罪又该如何是好?出岫想将竹影留下,这样一来,万一诚王府里有什么动静,竹影也好想法子通知自己。 出岫万万没想到的是,沈予与自己想到一块去了,此时但听他在身后开口说道:“出岫夫人夜宿诚王府的确不合适,外头雨大,不知能否劳烦殿下亲自送她回去。微臣与竹影会留下照看淡心姑娘。” 亲自?出岫有些诧异地转身去看沈予,恰好与他的目光撞在一起,后者很是慎重地补充道:“别人送你,我不放心。” 沈予就站在屏风前,屋内影影绰绰的烛火映在他面上,洒下一片浓重的阴影,沉如山峰,深如瀚海。忽明忽暗中,出岫霎时感到心思安稳了下来,已不是方才那种焦虑、伤心和愧疚。 “子奉说得对,别人送你我也不放心,还是我亲自送你一趟。”聂沛潇立刻附和,又问出岫:“外头雨大,不若等到雨小些再走?” 出岫循声望了望窗外势头不止的大雨,无奈地道:“好。”这样大的雨,再好的马车恐怕也跑不动。 屋子里又响起沈予的声音,他正隔着屏风对那奴婢道:“将窗户都关上,别让屋里受潮,影响淡心的伤。” 奴婢低低的应和声响起,继而快步从屏风后走出来关窗户。窗外的大雨声随着窗户的紧闭而渐渐悄息,屋内的气氛再次沉闷起来,令人压抑。 出岫转身再看了一眼屏风后头,才对沈予嘱咐道:“我将淡心交给你了。” 沈予郑重点头,并未多言,转回屏风后继续为淡心医治。 出岫见状也对聂沛潇和竹影道:“男子终究不便留在此地,咱们出去罢,别扰着淡心治伤。” 三人一并走到廊台之前,雨声潇潇飒飒,未有半分停止之意。时不时地有一阵夜风吹过,会将丝丝雨水带入廊台之内,沾到每人的衣衫、裙裾之上,甚至连各自脸上也是一层薄薄的水汽。 空气中浮动着一股潮湿而又清新的雨味,煞是好闻。三人说是看雨,其实也不是,只是此刻无处可去。出岫望着这倾盆大雨,忽然想起天授帝来,便挑起话题问道:“圣上还在生气?” 聂沛潇闻言低叹:“皇兄生气是应该的,这事是我欠考虑了。我原本以为……他会要了子涵。” “他也赞成这个主意?”出岫忍不住开口询问。 “他?“聂沛潇反应片刻,才意识到出岫指的是沈予。他敏感地察觉到了出岫的情绪变化,但又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情绪,只得低头沉吟一瞬,回道:“子奉是别无选择,若不将那位子涵姑娘送出去,她岂不是要缠着子奉不放?” 聂沛潇想起了沈予那副既为难又无奈的表情,也不禁轻笑:“那子涵姑娘仗着是子奉的救命恩人,可没少做些矫情的事儿……因而我两才盘算着将她推给皇兄。左右鸾夙也矫情,两人又长得像,如今既然鸾夙走了,她也未尝不是一种变相的补偿。” “可显然圣上并不领情。”出岫开始忧心忡忡起来。 聂沛潇见她秀眉微蹙,毫不掩饰担心之意,便也直白问道:“你是在担心子涵会缠着子奉?还是担心皇兄会看上淡心?又或者,你在担心皇兄会因此怪罪我和子奉?” 出岫听得有些绕,怔了怔才回话:“都有。” “是吗?”聂沛潇面上表情隐晦,再道:“其实皇兄未必会讨要淡心,一来她是云府的人,二来皇兄对鸾夙还没忘情。恐怕方才他也只是一时恍惚,如今应当是清醒了。” “但愿如此罢。”出岫又是一叹。 聂沛潇察觉出了这语气中的抗拒,眉峰一蹙:“你不喜欢皇室宗亲?” 出岫犹自未觉,只望着廊台外的雨幕:“至少我不希望淡心嫁给皇室宗亲。看似高高在上富贵鼎盛,实则暗藏杀机步步惊心。”她转而看向聂沛潇,接着再道:“况且以淡心性格根本不适合进宫,即便真的进了宫,她也不会得到很高的位分,还要一辈子做个替身,她不会开心的。” “那你呢?”聂沛潇立刻追问:“你又是否抗拒嫁入皇室宗亲?我指的是做正妻。” 聂沛潇直直盯着出岫,面带询问,那语气如此直白,令她无从躲避。出岫觉得自己从前已说得足够清楚,不想再重复,更不忍再伤他,于是她假装雨声太大没有听见,睁着清眸佯作询问:“啊?殿下说什么?” 聂沛潇情知出岫是在找借口回避,也没再重复追问,只是面上毫不掩饰那份伤情。他不再说话,亦是远目望向雨帘之外,取出随身携带的玉箫在手中把玩:“许久没和夫人琴箫合奏了,不知往后是否还有机会?” 出岫勉强笑了笑:“等淡心的伤势好转,我定要弹奏一曲向您表示谢意。” 聂沛潇的表情这才缓和一些,流露一丝俊笑。他尚未来得及开口回话,此时便听闻身后传来一声禀报:“殿下。” 聂沛潇与出岫齐齐转身,瞧见冯飞淋得浑身狼狈,怀中还紧紧抱着个油纸包。聂沛潇这才想起来,方才自己吩咐冯飞去给出岫找衣裳了,便有些不耐地问他:“怎么这么久?” 冯飞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恭谨回道:“实在是咱们府里没有女眷,婢女们的衣服又怕折辱了夫人……卑职便特意去外头买了一件衣裳,哪知半路遇上大雨,才回来晚了。” 冯飞只粗略地说“去外头买了一件衣裳”,但聂沛潇也知道,这个时辰没有布庄还开着门,冯飞必然想了不少法子。如此一分析,聂沛潇也不好再发火,又看了一眼那油纸包,道:“你还知道用油纸裹起来。” 冯飞苦笑一声:“就是卑职淋坏了,也不能淋坏这衣裳。” 聂沛潇扯出一丝笑意,从冯飞怀中接过油纸包,道:“你下去罢。倘若这衣裳夫人穿了不合身,本王还是要治你的罪。” 说是这样说,也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冯飞躬身告退,聂沛潇便将油纸包塞入出岫手中:“我也不知道冯飞的眼光如何,你去试试罢。” 然而此刻出岫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件衣裳上,而是方才冯飞的那句“咱们府里没有女眷”……她想起从前聂沛潇说过要散尽府中姬妾,如此看来是真的了。 “殿下何必……”出岫难掩愧疚之意:“您如此待我,我实在是……无以为报。” 聂沛潇甚是平静地笑了笑,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方才你不是还说,改天要为我弹奏一曲表示感谢吗?怎么又要出尔反尔?” 他边说边朝出岫摆手,再笑:“快去换衣裳,你身上这件是穿不成了。否则一会儿回府让下人看到,可要失了你当家主母的脸面。” 出岫看了看自己裙裾和衣袖上的黑色药汁,还有下摆被溅上的水痕,也没有再拒绝:“好罢。” 聂沛潇顺手指了指楼上:“三楼还有卧间,我让婢女带你上去。” 出岫随之上楼,片刻之后换了衣裳下来。不得不说冯飞的眼光还是极为精准的,挑的这身浅绿色衣裙极为合身,也很衬人,料子也舒服,只不过……又是浅绿色! 聂沛潇倒没有多想,见出岫盈盈从楼上下来,将一袭绿色穿得楚楚动人,脱口赞道:“夫人真是天生丽质。” 出岫低眉看着身上这一袭浅绿色,婉转地道:“我还是习惯穿白色。” 想起出岫为何会常年服白,聂沛潇的笑容凝在面上:“今晚你受惊了,先去歇会儿,等雨势小些我再送你回去。” “嗯,有劳殿下。”出岫俯身行礼。 岂料话音刚落,外头的雨声忽而小了起来,聂沛潇朝外望了望,笑叹:“夏天的雨还真如女人的性子。” “怎么讲?” “说阴就阴,说晴就晴,没有丝毫预兆。” 语毕,两人齐齐笑出声。聂沛潇见雨势已转为淅淅沥沥,不再耽搁,道:“我吩咐下人套车,这就送你回去。” 两把泼墨山水的油纸伞在雨中缓缓撑起,聂沛潇与出岫并肩朝诚王府门外走,一路难免沾湿了鞋尖。为了出岫的名誉着想,又有上次两人共乘一骑的教训,聂沛潇也懂得了分寸,特意备下两辆马车,他和出岫分开乘车,一前一后朝云府行驶。 雨中路上打滑,马车行得并不快,待平安抵达云府,子时已过。雨还在下,但已没了闪电雷鸣,雨势也不如方才那样气势磅礴。 聂沛潇率先跳下马车,很有风度地走到另一辆马车跟前,亲自扶着出岫下来。车夫立刻为两人撑伞,出岫顺手接过一柄,对聂沛潇道谢:“今晚真是多谢殿下,时辰太晚,您快回府歇着罢。” 虽有车夫撑伞,但聂沛潇的右肩还是被雨水淋得湿透,可他却浑然未觉,俊目泛着清光:“但愿有一日,你能光明正大夜宿诚王府,不必我再送你回来。” 说罢不等出岫答话,已转身回到马车内。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诚王府的两辆马车渐渐消失,出岫才猛然想起来一件事—— 两年前,同一个地点,曾有一个侍妾在雨天给聂沛潇送过披风。她记得那侍妾当时说,聂沛潇的右肩曾在战中受过重伤,每到刮风下雨便会疼得锥心刺骨…… 可他却神色如常地,陪她度过了一整个晚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0章 为谁风雨立中宵(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聂沛潇强忍肩伤回到诚王府,一路之上,肩上湿淋淋的布料已被体温烘得半干。待返回府邸之后,他的整条右臂已痛得失去知觉。 摘星楼内,擅长皮肤科的焦大夫被诚王府侍卫连夜请来,他前脚刚踏进淡心的屋子,沈予后脚就被冯飞唤走。 “怎么回事?”沈予知道冯飞是聂沛潇的贴身侍卫,若非自家主子出了变故,他绝对不会神色紧张至斯。 冯飞见状也不隐瞒,如实回道:“殿下从前征战姜地时,右肩曾被毒物蛰了一下,当时解毒不及时,无奈之下军医剜掉了他肩头一大块肉……可殿下也至此落下病根,每到风雪天气右肩便疼得厉害……今晚他一直强忍着,如今送出岫夫人回了云府,他才肯发作出来。” 两人撑伞边走边说,冯飞将聂沛潇的病症细细描述了一遍,沈予听后也算心中有数,便对冯飞道:“你去找几个火炉,还有北地常用的手炉,动作尽快。” 南熙向来四季如春,经年少有寒冬降临。倘若真要寻找手炉,只怕还得花费一番功夫。 好在从前聂沛潇旧疾发作时,冯飞早已备下了这些东西,听了沈予的话忙道:“府里都有现成的,火炉已经升起来了,就在殿下屋子了……至于手炉,我这便派人去找。” 沈予点头,又嘱咐道:“再取一套医用的银针过来,我要替殿下施针。” 冯飞匆匆应声而去,沈予便径自来到聂沛潇的园子里。这位诚王殿下虽贵为皇亲,却是个十分要强的性子,旧疾复发也强忍着不让外人知道。因而他屋前只有几个亲近的下人侍奉,并不是里里外外挤了一堆。 一路撑伞走过来,雨虽不大,可到底沾了一身湿气。沈予匆匆迈入聂沛潇屋内,刚一跨进门槛,迎面感到一阵热浪喷涌扑来,竟比酷夏正午还要燥热三分。可饶是如此,聂沛潇却侧卧在榻上,痛得冷汗直流、唇色惨白,不过他死死咬着牙关,并未发出一声呻吟。 沈予立刻探手去看他的右肩,入手处是一片冰凉而又精壮的男子肌肤,但很明显,右肩后侧凹下去了一块,应是从前被剜掉血肉所留下的创面。 聂沛潇犹自痛得不堪忍受,却在沈予探手过来时倏然睁开双眼,犀利的目光闪着隐忍和戒备,他一看是沈予,又渐渐放松下来。 沈予无奈:“殿下这是何必?方才您在出岫面前竟没有半点异常。” 聂沛潇面无血色,咬牙回道:“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怎能示弱?” 听闻此言,沈予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受,唯有叹道:“那也该让下人们进来服侍您。” “不能传出去。”聂沛潇只说了这四个字,便疼得不再说话。 沈予顿时明白过来。是了,若是让世人知道,南熙堂堂诚王殿下每到雨雪天气便毫无抵抗之力,恐怕会有许多人抓住这软肋图谋不轨,加害于他。 沈予只得说道:“再忍忍,待冯侍卫取来银针,我便替您施针,会好受一些。” 聂沛潇低“嗯”了一声,开始闭目养神。 沈予站在炉子前将衣裳的湿气烘干,甚至为此闷得额头发汗。好不容易等到了冯飞,他立刻接过银针,在火上仔细炙烤之后,开始为聂沛潇施针。 肩上、颈部、头上的穴位逐个走了一遍,聂沛潇的脸色才渐渐缓和过来。沈予立刻将手炉按在他的伤口附近缓缓滚动,半晌,才听聂沛潇低声服了句软:“从前没这么疼过。” 沈予也是一阵愧疚:“今晚在摘星楼上,您搭救微臣时右臂太过使力,才会牵动了旧疾。” 聂沛潇闻言轻笑:“你说得我好像很英勇无私。” “的确很无私。”沈予笑回。 “你也挺无私的。”聂沛潇精壮光裸的上身忽然一僵,继而肩膀又微微耸动,深深叹道:“你今晚还让我送出岫回去,这不是给我制造机会?” 沈予执着手炉的右手稍作停顿,笑道:“我没想那么多。” 聂沛潇大笑,继而说了一句并不好笑的话:“我怎么热得一身冷汗?” 沈予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此后,两人特意避提出岫,逐渐聊起了朝中大事,以及军务的交接。由于天授帝亲口御奉沈予为“威远侯”,又撤去了他的从三品将军衔,因此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沈予和聂沛潇共事的机会将会很少,尤其一个府邸在京州,另一个封邑在房州。 如此聊着,到最后两人竟是越来越畅怀,直至外头天色泛起鱼肚白,他们才意识到已整整聊了一夜,而外头的雨也在不知不觉中停歇,只是天空还没有放晴的迹象。 沈予至此才感到一分倦意,不禁打了个呵欠,笑道:“这样的天气,真适合闷头大睡。” 聂沛潇亦是赞同:“你再去看看淡心,倘若她那里无碍,你便去歇着罢,也不必来回跑了,我让管家给你收拾厢房。” 沈予听后忙道:“即便您不提,我也要舔着脸留下来。如今子涵姑娘还住在我那座私邸里,昨夜被圣上这么一拒,她必定要不依不饶闹腾,我巴不得留下清静几日。” 看到沈予面上的无奈表情,聂沛潇也分外同情他:“这个好说,换做是我也头疼得紧。你安心住下,只要皇兄不让你随他回京,你爱住多久都行!” 说到此处,聂沛潇仿佛又想起来什么,对沈予嘱咐道:“我旧疾复发的事,不要告诉皇兄,他只知道我肩上有旧伤,其它的都不清楚。” 此刻沈予担心的反而不是这件事,斟酌片刻又问:“以您对圣上的了解,他真的会看中淡心吗?” 聂沛潇摇了摇头:“恐怕不会,皇兄过不了心里这一关,你不必担心。” 沈予这才稍感放心,再道:“那我去看看淡心,然后去睡一会儿。您最近几天小心,最好别再外出。” 聂沛潇有些犹疑:“可出岫近几日都会过来,我……” “殿下难道想拖着红烧蹄膀去见她?”沈予无比戏谑地道。 聂沛潇故作沉脸:“以下犯上!” 沈予连忙噤声,打着呵欠朝门外走去:“唔……折腾一宿,还真是累坏了。” 他边说边绕过屏风准备推门而出,岂料身后忽又响起低低的一声:“子奉。” 沈予站定,还未及开口回话,便听聂沛潇再道:“其实我并非无私……我挺自私的。” 沈予落寞地笑笑,推门而出。 外头的天色依旧阴沉不堪,一夜的雨水积湿了路面,沈予见冯飞依旧精神抖擞地站在聂沛潇门外,不禁竖起大拇指夸他:“冯侍卫精力真足。” 冯飞抱拳:“您谬赞了。” 沈予回看了一眼聂沛潇的屋子,对冯飞嘱咐道:“这几日少让殿下出门,能不见的外客都推掉,何时天气放晴了再说。” 冯飞低眉沉吟一瞬,才慎重地问道:“若是出岫夫人来了呢?” 沈予迟疑,继而回道:“那你专程去请示殿下罢。” 冯飞会意:“外人登门,我会说殿下外出了;更何况如今圣上在诚王府,想必他也不愿意多见生人。” 沈予又对冯飞交代了几句,便往摘星楼方向而去。淡心背上的伤口恢复得不错,至少并未发生感染的迹象,大约是昨夜麻沸散用得太多,此刻她还没醒过来。 再看连夜请来的焦大夫,也趴在外头的茶案上沉沉睡去。 沈予见一切都还算安稳,这才在管家的安排下去了厢房小睡。经过昨夜的比武、坠楼、自救、晋封,又接连为淡心和聂沛潇医治伤势,他实在是困顿不堪。倒在榻上的同时,才隐隐感到腰上和膝盖有些疼痛,想起是昨夜坠楼自救时略有擦伤,便也不太在意。 昨晚一夜虽然惊魂,但他心底还是甚为安慰。一则出岫随身携带了那柄鸳鸯匕首,足以证明她心中有情;二则天授帝御口册封他为威远侯,虽还没有颁下旨意,但以沈予对天授帝的了解,这事应当十拿九稳了。 如此想着想着,沈予倒也渐渐松了心神,陷入睡梦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脑子还是一片昏昏沉沉,却忽然被外头女子的喧闹和哭嚷声吵醒。 厢房大多是在外院,离正门较近,沈予住的这间也不例外。他被吵得再也睡不着,只得缓缓起身,见窗外天色依然阴沉,也判断不出是什么时辰。沈予随手招来一名仆从,问道:“外头何事这么吵闹?” 仆从斟酌片刻,才道:“外头有个年轻姑娘一直等在王府门口,说是要见圣上或是殿下。门僮原本一直拦着她,可方才出岫夫人过来了,门僮开门放行时,那女子尾随其后借机闯了进来,还拉着出岫夫人不放,说是要向她‘赔礼道歉’……” 沈予没等仆从说完,已迅速整了整衣衫,一溜烟儿地往外走。女子的喧闹声越来越大,他循声来到府门前,一眼便瞧见子涵正拽着出岫的衣裙,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什么,那模样楚楚可怜只差下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1章 为谁风雨立中宵(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子涵拽着出岫不放,竹影一个男侍卫也不好动粗,只得在旁伸手拦着,脸色阴沉不堪,眼见就要发怒动手。 “怎么回事?”沈予快步上前,一把将子涵从出岫身侧推开,颇有些严肃地呵斥道:“子涵姑娘,这里是诚王府,你喧闹什么?” 子涵被沈予推得踉跄一步,见他不但不护着自己,反而恼怒呵斥,立刻气得不打一处来,指着沈予破口骂道:“好啊!原来沈将军也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在姜地拼死拼活救你一命,当初你是怎么承诺我的?是你自己说要为我安排一条好出路!怎么?如今看到圣上和诚王都不待见我了,你也立刻对我翻脸?” 子涵一张娇颜气得满脸通红,作势就要掉泪:“我早知道,朝廷的人都是狼心狗肺!无情无义!我昨夜回去想了一晚上才想明白,你们都将我当成替身了!也不知我是倒霉催得像谁,竟被你们利用了还不自知!” 说到此处,她终于挤掉了两滴眼泪,梨花带雨边哭边道:“啊!枉我对沈将军你信任有加,抛离故土离乡背井……如今,如今是有家归不得,什么地方都去不了,还要被人嫌弃!” 沈予听闻此言,亦是恼怒不堪:“子涵姑娘,我敬重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一路上以礼相待,我也诚心为你安排前程。你长得像谁,我从前一点也不知道,后来听诚王殿下说了,我二人有心助你一臂之力送你入宫……圣上他不喜欢,我也没法子,但你不该闹到诚王府来,还揪着出岫夫人不放。” 沈予边说边打量出岫,看她一脸无奈,神情也有些恹恹的,倒是没见受伤,这才放下心来。他转而再对子涵摆手,语气更为不耐:“烦请姑娘你先回我的私邸,你的前程我会另作安排。” “另作安排?什么安排?”子涵依旧不依不饶,声音也变得越发尖刻:“再好的安排,能比得上进宫当娘娘?还是进诚王府?我告诉你,别想随随便便将我打发!你若把我许给不起眼儿的小官小吏,我可不会善罢甘休!” 沈予闻言颇有些诧异,似是不认识子涵一般。这便是当初在姜地搭救自己性命的恩人?他依稀记得那时的子涵楚楚可怜,被当地人欺负,还险些被掳去做山大王的妾室。虽说这一路上子涵的性子很挑剔,但他一直同情、感激、敬重她,岂料…… 沈予心思一沉,他自问对女人向来还算有耐心,却不知为何,此刻竟这般瞧不起子涵,忍不住斥道:“你再这么无理取闹,惊扰了圣上和诚王殿下,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 子涵这才意识到了什么,立刻住嘴,从破口质问改成小声冷嘲:“你什么意思?用皇帝和王爷来威胁我?你要治我的罪?!” 听到此处,出岫早已是不耐烦。她本来就记挂淡心的伤势,奈何今日云府的庶务太多,整整耽搁了她一个白天的空当,待到临近傍晚才得以脱身前来探望。岂料刚一迈进诚王府,便立刻被这位子涵姑娘缠上,又是向自己赔礼道歉,又是询问她到底长得像谁,刚开始还好言好语,最后竟是拽着自己不放…… 出岫今日见识了子涵这性子,也明白过来沈予绝对不会喜欢她。如此一来,出岫对她的排斥反而减轻了几分,同情与无奈倒是增添了不少。 再想起淡心的伤势,出岫委实着急。她眼见子涵已将注意力从自己身上转移,开始对着沈予无理取闹,遂忙对后者道:“我没功夫在这儿耗着,我去摘星楼看看淡心。” 沈予也巴不得让出岫脱身,立刻点头:“你快去罢。我一会儿也过去。” 出岫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似在嘱咐他小心处置子涵。沈予会意,报以颔首微笑,出岫这才带着竹影匆匆往内院而去。 诚王府不算太小,出岫先转去聂沛潇的园子想要打声招呼,未料到冯飞在园子门口一把拦住她:“夫人不必进去了,殿下今日不在府中,他出城了。” “出城?”出岫疑惑:“殿下何时出的城?” “今天晌午。”冯飞顿了顿,补充道:“是圣上派的紧急军务。” 出岫闻言深深朝园子里看了一眼,又想起聂沛潇的肩伤,也拿不准冯飞这话是真是假。可聂沛潇外出办差,怎会不带着贴身侍卫?反而要将他留在府中?这倒是件反常之事。而且方才自己进府时,管家和门僮都未曾提及诚王外出…… 各种线索在出岫心中飞快打着转,她几乎有七八成把握能够笃定,聂沛潇就在这府里,却因故不便露面。至于他为何不露面,出岫猜测是因为他身子不适。 既然对方不让自己知道真相,出岫也只好佯作不知其因,转而笑道:“那可真不巧了,妾身原本是想向殿下当面致谢来着。” 冯飞神色如常,恭敬笑回:“殿下临走前交代过了,您这几日如若前来探望淡心姑娘,大可自由出入。有何不便之处,管家会为您安排。” 出岫盈盈行了个虚礼,以表谢意,再道:“那妾身不耽误冯侍卫办差了,这便去瞧瞧我那婢女。” 冯飞伸手做了个相请的手势,笑道:“我还有些差事在身,就不送夫人过去了。”说着他又唤来个普通侍卫,命他护送出岫和竹影前往摘星楼。 出岫未再多言,疾步而去。直至瞧见那背影已渐行渐远,冯飞才长叹一声,返回聂沛潇的屋子禀道:“殿下,出岫夫人去摘星楼了。” 聂沛潇昨夜经过沈予的施治,旧疾已缓和许多,但脸色仍旧不大好看,精神也实在不济。他靠在榻上缓缓睁眼,蹙眉相问冯飞:“出岫发现了?” 冯飞摇头:“瞧着神色如常,应是信了。” 聂沛潇似是放下心来:“待我明后日好受一些,再去见她罢。” 冯飞一听颇为心疼自家主子,不禁劝道:“殿下,你何苦不告诉出岫夫人?您也算为了她才旧疾复发,她……”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聂沛潇轻声打断他:“我不想让她愧疚,也不想在她面前示弱。” 冯飞知道这位诚王殿下好强又倔强,也无法再劝他什么,只得住口,转而再道:“那卑职先行告退。” 聂沛潇“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问:“子奉呢?现在何处?” “那位子涵姑娘又来闹事了,沈将军如今在外院与她周旋。”冯飞也是大感无奈:“幸而圣上下午出门了,不在府中,否则瞧见了必定恼极。” 聂沛潇闻言眉峰更蹙:“皇兄出去了?何时的事?” “用过午膳之后……岑大人前来向您禀报,我说您午睡了,他便没进来,随圣上一起出门了。” 聂沛潇这才点头:“你做得很好,切记瞒着皇兄。还有,快将那位子涵姑娘打发了,别让皇兄回来撞见她。” 冯飞领命:“卑职这就去瞧瞧情况。”说着他躬身退下,聂沛潇重又开始闭目养神。 昨夜沉沉下了一夜的雨,今日阴了一整天。聂沛潇屋子里一直升着炉火,倒也不觉得窗外天色如何。冯飞出来之后抹了把汗,这才发现天已黑透,遂连忙举步朝诚王府外院走去。 还没走到外院出口,他便听到一个女子的哭闹声,尖锐、刁蛮,犹如泼妇。从前天授帝聂沛涵龙潜房州时,冯飞正是他的贴身侍卫,就在这座慕王府里当差。后来他因为调戏鸾夙而惹怒天授帝,才会被贬去做了个小小的守城将士。 不过冯飞倒当真有些能耐,戴罪立了功,聂沛潇见他是个人才,便开口向他七哥讨要过来做了自己的贴身侍卫。由于这段往事,但凡是在天授帝面前,聂沛潇一直都让冯飞回避,因此他昨夜并没瞧见子涵的相貌,只是后来才听人提起这档子事儿。 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可见到子涵时,冯飞还是大吃一惊。这张脸……与鸾夙实在太像了!他几乎是呆立当场,瞬间忘却了聂沛潇嘱咐的差事,就着院墙上升起的灯笼,仔细打量子涵的脸。 像,但又不大像。虽然长得像,可气质神情南辕北辙。这个子涵……有些土气。冯飞恍然,也明白过来为何昨夜天授帝会大发雷霆。乍一看,子涵与鸾夙倒很相似,可耐不住细看,越看越不像…… 而此时此刻,沈予与子涵的争执也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后者一径梨花带雨,若是有不明内情的人瞧见,必定会以为这是弃妇在指责负心汉。 冯飞见沈予一脸隐忍模样,心中顿生同情之意,连忙稳住心神迈步过去,掂起未出鞘的佩剑直指子涵咽喉处,毫不客气地呵斥:“这里是诚王府,姑娘闹什么?” 子涵瞧见自己被人用剑鞘指着,冯飞又是一脸肃杀,立刻吓得住了口,扯着沈予衣袖的手也慌忙松开,后退一步惊恐地道:“不……我……我……” 她立刻看向沈予,似在用眼神求教。沈予虽然对她感到无奈,可这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也只得为子涵开脱:“冯侍卫无需动怒,我这就送她回去。” “不!我不回去!”子涵立刻反驳:“见不到圣上和诚王,我绝不回去!”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个阴测冷鸷的声音在她身后幽幽响起:“哦?你要见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2章 为谁风雨立中宵(四)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众人循声望去,齐齐看见天授帝聂沛涵就站在外院的入口处,双手背负,身姿提拔,一袭黑衣隐在漆黑阴沉的夜色里,与之悄无声息融为一体。他如同一座岿然而又寒冷刺骨的冰山,周身散发着冷冽阴鸷的气息,表情莫测。 沈予、冯飞两人蓦地被这股突然袭来的阴冷所震慑,心中俱是一惊,片刻后才纷纷反应过来,躬身下跪行礼:“微臣(卑职)见过圣上,愿吾皇万岁。” 子涵后知后觉转向身后,亦是瞧见了那一袭黑衣的帝王。眼见沈予等人下跪行礼,她也反应过来,连忙俯身盈盈一拜,话语不复方才的泼辣,转变成为一股轻柔:“民女子涵见过圣上。” 冯飞正单膝跪地,却被子涵突如其来的软糯声音震了一下,不禁打了个冷颤。他侧首再看沈予,见对方神色如常只是颇为无奈,看样子已不是头一次见识到这位子涵姑娘的软功。 天授帝仍旧不动声色,只沉沉迈步渐行渐近,他步子缓慢而沉稳无声,令跪地的几人有一种心焦的难耐感。终于,他脚步停在几人面前,再度开口,语调平平毫无起伏:“平身。” 沈予与冯飞齐道:“谢陛下。”子涵也连忙提起裙裾起身,一张娇颜上泪痕未干,在夜色与灯笼的映照下显出几滴晶莹泪珠,就这般楚楚地看着天授帝。 恍惚之间,似是又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女子。天授帝凤眼微眯,那深如幽潭、冷如湖泊的眼底无情无绪,可偏又让人觉得他眼底隐藏了万千深意,平静之下尽是波澜,无比耐人寻味。 子涵也不敢再胡乱开口,面颊上的清泪水痕闪着柔和的光色,无端令人想要怜惜。有那样一瞬,天授帝似被这泪痕耀了眼,竟是抬手想要为她拭去。背负在身后的双手动了一动,他终究还是忍住了,回过神来看着沈予等人,沉声问道:“何事喧哗?朕在门外都听见了。” 沈予自不知天授帝内心起伏,再想起他昨夜如此抗拒子涵,也是一阵心惊:“微臣惶恐,子涵姑娘……是来找微臣的。方才她口不择言,还请圣上莫怪。” “哦?”天授帝闻言勾起一丝魅笑:“可朕方才听她说,她是来找朕和诚王的?” 沈予心中暗道糟糕,尚未来得及再回话,但听天授帝已转而看向子涵,挑眉问道:“何事?” 子涵连忙拭干泪痕,回道:“民女有要事向您禀告。”她昨夜细细想过了,既然大家都说她和某位姑娘长得像,她不妨就拿身世来做做文章,也许还能重新得到天授帝的青睐。更何况,她父亲本就不是姜族人,也早早弃了她和母亲于不顾,兴许她与天授帝喜欢的那位姑娘真的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也未可知! 即便不是,反正十六七年都过去了,查无对症,她也自信能将黑的说成白的。如此辗转思索了一夜,子涵决定孤注一掷,因而今日特意前来想要见一见天授帝,再不济也要见到诚王,好诉一诉自己的身世,只要略微能让天授帝生出一点怜惜,那便算是成功了。 想到此处,子涵连忙再看天授帝,神色故作郑重地补充道:“民女要对您说的是……民女的身世。” 果然,听到“身世”二字,天授帝微微变色,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他上下打量子涵一番,越发觉得这张脸与鸾夙太过相似,足有八成相像。而且鸾夙爱穿淡青色,眼前这女子又总是穿浅绿色,衣裙颜色的接近也越发使两人相似起来。 若要说是巧合,也不无可能,毕竟天下女子千千万万,偶有两个毫无血缘的人能够长得相像,也是常事。就连从前离信侯云辞的原配夫人夏嫣然,不也和出岫夫人长得相像? 可若要说完全是巧合,仿佛又无法令人信服。尤其听这绿衣女子的口气,仿佛她的身世当真有什么隐情……难道,她与鸾夙真的有何干系? 这并非全无可能,试想鸾夙的母亲是云氏旁支的女儿,而云氏嫡支又恰好在他从前的封邑房州。就连这样巧的事都让他遇上了,还有什么不可能? 如此一想,天授帝好似也怀了一分期待之意,再看子涵,问道:“你叫‘子涵’?” 子涵闻言一喜,立刻点头:“正是民女的闺名!” 天授帝勉强忍耐那股没来由的厌烦,又问她:“你要说的身世是什么?” 子涵张了张口,又忽然看了看左右,甚至故意狠狠瞪了沈予一眼,这才娇滴滴地回道:“此处并非说话的地方,民女……” 天授帝没等她说完,已一语不发迈步而去。子涵见状有些摸不着头脑,御前侍卫岑江便上前低声对她道:“姑娘,圣上这意思是让您跟过去。” 子涵立刻醒悟过来,提起裙裾一路跟在天授帝身后。帝王步伐大阔而进,累得子涵在后头小跑才能跟上。岑江刻意缓行两步,对沈予和冯飞诚恳道:“两位大人快走罢,今日是遇到咱们圣上心情不错……日后这种事情,还是小心为妙。” “多谢岑大人提点。”沈予与冯飞齐声回话,岑江略微颔首致意,便又大步跟了过去。 沈予见几人走远,才转回头对冯飞道:“听说您从前就是圣上的贴身侍卫,后来是诚王殿下将您讨要走了?岑大人是接替您的差事?” 冯飞闻言沉默一瞬,才低低回了一个字:“嗯。”他曾经是慕王的贴身侍卫,这事很多人都知道,后来跟了诚王,大家也都听说了。但这其中的隐情究竟是什么,乃是一段不为人知的秘辛,除却他与天授帝两个当事人之外,就连诚王聂沛潇也不是特别清楚。 若非今晚这位子涵姑娘长得太像鸾夙,冯飞自问也不会乱了分寸,让天授帝瞧见这一幕。如此倒是成就了子涵。 冯飞正犹自感慨,但听沈予再叹:“倘若冯侍卫如今还跟着圣上,想必该是岑大人的位置了——御前带刀侍卫总管,正三品。” 显然沈予是不知道内情的,他若知道,必定会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然这其中过了数年,冯飞也早已淡忘,只觉得当初自己年少气盛,还不懂何为“色字头上一把刀”的真谛。 想到此处,冯飞也不禁笑叹:“个人有个人的圆法,我如今跟在诚王殿下身边已经很满足。况且……我对这座慕王府很有感情。” 沈予闻言调侃他一句:“嗯,看似这辈子你是出不去了。” 冯飞哈哈大笑,继而再往内院方向望去,隐晦地道:“也不知这一次,这位子涵姑娘能否把握住机会。” “看她自己造化了,但愿别再惹恼圣上。”沈予无奈,担心之余又道:“我去摘星楼看看淡心。”他知道,出岫此刻必定还在。 想到那个令他心心念念了八年的女子,沈予忽然变得迫不及待,遂与冯飞告别,疾步而去。 半盏茶后,天授帝将子涵带入了书房之内,岑江在外待命。 一屋子书香萦绕,子涵见是两人的独处时光,不禁有些窃喜;再瞧见套间里头是休息的卧榻,又是脸色一红。 幽幽咽咽的烛火在案上摇曳不止,天授帝沉沉看着那绿衣身影,道:“说罢,你是什么身世?” 子涵立刻回神,细想一遍昨夜的说辞,娓娓道来:“民女的母亲是姜族人,但父亲不是。他自称是生意人,在姜地时与母亲相识,后来……就有了民女。怎奈父亲薄幸,没过多久便弃我母女二人离去,临走前他才对母亲说了实话,原来他在北熙是有家室的,也有妻女!” 说到此处,子涵故作哽咽地道:“民女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因为身上仅有一半姜族血统,长得又不像姜地人,因而备受族人歧视。后来母亲也病逝了,徒留我一个人在荒山野岭里长大……甚至险些被人掳走糟蹋……” “后来遇到沈将军和手下在深山里窥探地形,他不幸被山中的毒物咬伤,又中了我族人的毒箭,两毒叠加险些丧命。恰好被民女遇上了,民女替他解了毒,他见民女孤身一人实在可怜,才带着民女来到南熙,还承诺要帮忙寻找民女的亲生父亲……”最后这句,是她随意瞎扯的。 子涵边说边止不住地落泪:“后来沈将军带着民女回城,无意中见到诚王殿下,可他从没提过民女长得像别人……昨夜民女奉命前来送药,那位出岫夫人一提,我才晓得原来他们都将我看成是另外一个女子……这世上绝无这么巧合的事,兴许那位姐姐或者妹妹,与民女会有血缘关系呢?毕竟我父亲临走前坦白说过他曾娶妻……” 烛火在此时响起一个暴栗,摇曳的光亮照射出子涵颊上的泪痕。她一双眸子闪着明动的泪光,忽然走到天授帝面前徐徐下跪,盈盈请道:“还请圣上告知那位姐姐或妹妹姓甚名谁、家在何处。也许……民女真能找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了!” 天授帝面上将信将疑,瞧着自己面前低泣的女子,暗道这张脸真是像极了鸾夙。沉吟片刻,他幽幽开口,只问出四个字:“你多大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3章 为谁风雨立中宵(五)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多大了?子涵愣了愣,没想到天授帝会问出这个问题。其实她今年已有十八岁,可想到男子都爱女子芳华正茂,她便下意识地将减掉两岁,羞赧地回道:“民女今年……十六了。” 这个年纪在她眼里,是女子正正好的韶华时光。 闻言,天授帝面上露出一丝莫测表情,似笑非笑地反问道:“当真十六了?” 这话的意思是……子涵心惊地咽了一下口水,记得自己从没对沈予和诚王提起过年龄,这才壮了壮胆,承认道:“回圣上,民女的确十六了。” 天授帝终是笑了:“那你与鸾夙没有任何亲缘关系。” 鸾夙今年已二十有三,这位子涵姑娘若当真只有十六岁,便是比鸾夙小七岁。可鸾夙八岁那年举家被满门抄斩,她自己也被没入妓籍。 往前推算一年,当是时,鸾夙的父亲已在北熙朝内为官多年,根本没有踏出过北熙国门一步,又怎会千里迢迢跑到南熙姜地,与姜族女子生育儿女? 因此天授帝一口笃定,子涵与鸾夙没有半分干系。想到此处,他也没了再与子涵纠缠的兴致,遂从座椅上起身,道:“你的身世也讲了,朕也听了,你告退罢。” 这就让自己走了?子涵一听极为诧异,跪在地上仰头再看天授帝,这位俊美无双的绝世帝王高高在上,掌握着南熙所有人的生杀大权,主宰着南熙所有人的富贵荣华。她好不容易才见到天授帝一面,并成功与之交谈,又怎能铩羽而归? 想到此处,子涵连忙又起了个话题,故作自责地道:“其实,关于昨夜发生的事,民女一直很是愧疚。也不知如今那位黄衣姑娘的伤势如何了?被烫得严不严重?” 说着说着,她的语调又有些哽咽起来。 天授帝垂目看向跪地的子涵,但见她委屈地垂眸,那长长的睫毛在微弱的烛火下投射出一片小小的阴影,正好落在眼睑下方。从天授帝的角度看去,这个神情真是像极了鸾夙,他有些自欺欺人地看着子涵,虽不想听她开口说话,但她静默的时候还真是……令他既心动又心痛。 子涵并不晓得天授帝心中所想,兀自嘤嘤再道:“民女今日前来,也是想看一看那位姑娘的伤势,当面向她道个歉。若非昨日民女一时失手……又或者汤药出炉时,民女多晾一晾再过来……” “那你为何急着过来?”天授帝打断她的话,忽而问道。 子涵一愣,反应片刻才道:“民女听沈将军说,摘星楼有位夫人生病了,心中着急便赶了过来。” 她边说边抬起一双玉手,作势拉住天授帝的黑色衣袍下摆,面上也是一阵娇红,语调更是低不可闻:“倘若圣上肯原谅民女昨日的唐突……民女心中也会好受一些。” 她抬眸再看天授帝,眼底的渴盼与面上的娇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哪里还能瞧见一丝愧疚之意?竟连方才诉说身世时的苦楚也都消失于无踪。 天授帝眼底映出一双玉手,正轻轻拽着他的衣袍下摆晃动,这等乞求的手段霎时令他感到一阵厌恶,也明白过来方才那段“身世”不过是对方借机亲近自己的借口。 在天授帝心中,他与鸾夙的过往感情虽伤痛不堪,却也美好无暇,绝不容许有人亵渎一丝一毫!他更从没想到,竟会有人利用这段感情来邀宠谄媚!天授帝止不住地涌起一阵狂怒,摄人目光如同一把利剑直逼子涵,正好击入她的眼中。 子涵吓得手上一抖,立刻松开了天授帝的衣袍。她说不准帝王是恼怒还是什么,总之这股忽然生出的杀意十分凛然,令她顿生畏惧之意。 终于,子涵想起来,这位俊美无双的天授帝是以“冷酷、无情、杀人如麻”而闻名于世,更以军中征战的铁血手段而威震四方。直至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为何天授帝会让敌人闻风丧胆,为何他会夺得南熙皇位—— 他的目光实在太过慑人,再厉害的敌人也会抵不过他凌厉的注视而汗流浃背缴械投降,遑论自己这个渺小的女子。子涵吓得立刻跪地叩头,口不择言地颤抖着道:“圣上饶命!民女知错了!” 天授帝面无表情冷笑一声:“朕又没说什么,你何错之有?” “这……”子涵亦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自己也没意识到是哪句话惹恼了天授帝。只是方才那一刹那,帝王身上风狂云涌的怒意如此明显,令她震慑得肝胆欲裂。 子涵感到自己背上已沁出一层冷汗,咬着下唇不知该如何回话。而天授帝却已收回那道阴鸷凌厉的目光,转而望向窗外的寂寥夜色,声音低沉隐含杀机:“再不滚出去,朕教你生不如死。” 听到那个“死”字,子涵吓得不敢多做逗留,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她早已忘却了刚才矫揉造作的娉婷举止,立刻慌不择路跌跌撞撞地跑出书房,连一句“民女告退”都忘了说。 恰在此时,只听“噼啪”一声响起,案上唯一一根蜡烛吐出最后的火舌,突地一亮,继而归于黯灭。书房里顿时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唯有园子里的灯火透过窗户和屋门映进来丝丝光影。 门外戍卫的岑江立刻感受到屋内的漆黑,站在门口询问道:“圣上,可要让下人们再来点蜡?” 天授帝没有回话,亦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静默独坐于这悄无声息的黑暗之中。 岑江见状也明白圣心,又默默地退了出去。如此一直过了良久,他才听到书房里渐渐响起脚步声,天授帝独有的霸气气息从屋内飘散出来,无端令人肃然。 “那女子名唤‘淡心’?”帝王忽然没头没尾问了一句。 岑江立刻脱口回道:“是叫淡心。”他想起方才在诚王府外院门口,天授帝还曾询问过子涵的姓名,相较之下,这位淡心姑娘的名字却已记在了日理万机的帝王心头。 岑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觉得不肯相信,但天授帝的作为却印证了他心中所想。 年轻冷肃的帝王迈步跨出书房,无声径直下了台阶。那一袭绣金蟠龙的黑衣立刻与无边夜色融为一体,唯有那衣袍下摆环绕的金龙依稀可见,随着帝王的走动而盘旋于夜中,仿佛真的是要凌空腾起。 岑江习惯性地跟在天授帝身后,一直跟了良久,才听到前方再度传来帝王的声音:“朕独自去摘星楼。” 岑江立刻提起精神,在他身后恭敬回道:“卑职在园子外头候驾。” 帝王未有反驳,步伐不急不缓沉稳而去…… 此时此刻,摘星楼内,淡心经过一天的将养,精神还算不错。只不过因为腰椎上被药盅撞得太狠,下床走动时会稍嫌疼痛吃力。 出岫从子涵的纠缠中摆脱出来,一到摘星楼便向焦大夫询问淡心的伤势。焦大夫此人是皮肤科圣手,从前也曾多次到云府施治,与出岫也不见外,回道:“淡心姑娘施治十分及时,又有诚王府的好药养着,只要伤口不沾生水、保持干燥即可。但是留疤在所难免,还望她能有个心理准备。” 这话昨晚沈予也曾说过,出岫心中有底,便道:“不知妾身能否与淡心私下说说话?” 焦大夫笑着点头:“夫人请便,在下去三楼看看夜景,有事您派人传我即可。” 出岫点头,让竹影将焦大夫送上三楼,又将屋内侍候的婢女也打发出去。她关上房门,绕过屏风走到淡心榻前,内疚地道:“昨夜是我连累了你。” 淡心在榻上趴了一天,有些提不起精神。她整个背脊光裸着,洒满了绿色的药粉药膏,整张脸一直侧着贴在枕头上,一头青丝绾成高高的发髻,防止秀发蹭到伤口。 如此趴了一整天,淡心的膀子和脖子早已酸痛不堪。她见出岫面有愧色,知道自己出语安慰也没什么用,便顺势笑道:“您要真是愧疚,便替奴婢捏捏膀子罢,酸死了。” 出岫闻言笑出声来,走到榻旁坐下,柔荑伸出开始在淡心的玉颈和香肩处缓缓拿捏。 淡心舒服地半眯着眼睛,叹道:“这下奴婢可惨了,沈将军和焦大夫都是男人,奴婢又伤在背上,真真儿是丢人啊!”想起自己整个背部、后腰都被沈予和焦大夫看遍,即便明知自己一身水泡毫无美感,可淡心依旧难以释怀。 出岫一边替她捏肩,一边安慰道:“医者眼中无分男女,你怕什么?” 淡心长长“唉”了一声,再叹气道:“话虽如此,还是不大自在。平日里连沐浴都是我自己动手,至多让浅韵姐姐替我擦擦背,从不让别的丫鬟帮忙,遑论是男子了……” 听闻此言,出岫更加难掩愧疚之意。可她也不想再为淡心增添烦扰,便勉强笑道:“你还是快些适应罢,如今瞧这伤势,你还得在诚王府里再住几日。” “啊?还要再住几日?!”淡心的声调立刻拔高,转而又做出一副凄惨模样,险些就要从榻上爬起来。 出岫连忙按住她:“你做什么乱动?” 淡心哭丧着脸,委屈地道:“奴婢想回府行吗?” 出岫摇摇头:“这几日天阴雨多,你这伤势出去必受湿气,伤口容易化脓的。再者你出门要穿衣裳,若是蹭到了伤口可怎么得了?” 淡心也知道自己是妄想罢了,不禁恼得抬手捶床。她将整张娇颜埋在枕头里,闷闷地道:“完了,皇帝如今也在这府里,他那么记仇,若是哪天想起来要找奴婢算账,奴婢这条小命恐怕就保不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4章 为谁风雨立中宵(六)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瞧见淡心懊丧后悔的模样,出岫又好气、又好笑:“你也知道你的小命险些就丢了?昨夜你可真大胆,竟敢三番两次顶撞他。你不知道天授帝素来喜怒无常吗?” 淡心仍然不肯将脸从枕头里抬起来,只一径用小拳头捶床,恹恹地再道:“奴婢这不是为沈将军打抱不平么!他在姜地拼死拼活征战平乱,打了胜仗不仅没有封赏,反而还要遭受责罚……恰好皇帝自己说话前后矛盾,奴婢忍了一个晚上,实在是憋不住了。” 淡心终于抬起头来,冷哼一声颇为不忿地道:“在摘星楼里奴婢就看不惯他,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冷血无情,沈将军都要坠楼了,他也不肯下令救人!即便沈将军曾擅自离京,那也不至于如此小题大做罢?又不是带兵造反了!” 淡心话到此处,出岫也想起来这件事。昨晚天授帝曾说沈予是“功过相抵”,也提到他曾经“擅自离京”……可沈予为何要擅自离京?他再不懂军法也该知道,带兵之人最忌讳不听帝王调遣。这不是自寻死路吗?也难怪以天授帝的脾气会大发雷霆。 等等,听淡心这口气……出岫猛然发觉,淡心似乎是知道一些内情,否则也不会说出“小题大做”这四个字来。想到此处,出岫有些疑惑地问道:“淡心,你是不是知道沈予擅自离京的内情?这事我为何没有听说?” 淡心一怔,抬头再看出岫:“咦?夫人您还不知道吗?奴婢以为经过昨晚这么一闹,沈将军必定都告诉你了。” 出岫却忍不住掩面而笑:“从前听惯你称呼他为‘小侯爷’,如今听你再称‘沈将军’,我还真有些不大习惯。” 淡心自己也“噗”地笑出来:“再过不久,又要改口称他为‘大侯爷’了。” 主仆二人皆是娇笑出声,被这茬一打断,出岫缓了缓心思,接着再问:“那你不妨跟我说说,‘大侯爷’他为何要擅自离京,这又是何时发生的事儿?” 淡心认为出岫早晚都要知道,便如实回道:“其实是……” 刚说出这三个字,但听一阵敲门声响起,沈予的声音隔着屋门和屏风传入两人耳中:“淡心,是我。”他特意没唤出岫的名字。 淡心面上闪过一丝赧然,即便烛光黯淡也掩盖不住。她想起昨夜自己裸着脊背被沈予医治上药,羞得又重新将脸埋在枕头里,再次捶床道:“夫人您和他去外边儿说话,别让他进来。” 出岫哭笑不得:“你害臊什么?他是医者。” 淡心将脸埋得更深,闷声道:“奴婢能把焦大夫当成医者,但和他太熟了,奴婢做不到……” 出岫怕淡心闷得窒息,连忙轻拍她的香肩:“好,好,我不让他进来。大小姐赶紧把头抬起来罢,可别闷死在枕头里了。” 淡心勉强抬起右手手腕,冲着出岫摆摆手,没再说话。 出岫见状也不勉强,知她难过心理这一关,便从榻上起身,道:“那我出去了,还让婢女进来陪你,你好生养着。” “夫人也不必回来了,我打算睡了。”淡心缓缓抬头喘口气,重新将头侧放在枕头上。 出岫笑着点头,打开房门出去,将照顾淡心的婢女重新唤了进来。 ? 沈予一直等在屋外。他见出岫出来时面带笑意,全没了方才与子涵纠缠时的不悦,这才放心下来,问道:“何事笑得这么厉害?” 出岫抿唇,只笑不语。 沈予看了一眼重新关上的屋门,道:“那我进去问问淡心。” “别!别!”出岫立刻抬手阻止他,刻意放低声音:“淡心她不敢见你。” “不敢见我?”沈予反应过来,颇为无奈:“我是医者,她害臊什么?” “淡心说她跟你太熟了,没法将你当成医者。”出岫将原话转述,又想起方才淡心闷头捶床的模样,忍不住抿唇再笑。 见出岫心情愉悦,沈予自然也甚为开怀,方才被子涵纠缠指责的无奈也尽数抛在脑后。他忍不住伸手握住她一双柔荑,感受到掌心里的丝丝凉意,遂关切问道:“手心这么凉?” 出岫使劲抽手,奈何却被沈予握得太紧。她转而向隐在暗处的竹影求救,岂料后者偏不将目光往这边看,仿佛是刻意忽略似的。 再想起昨夜聂沛潇抬手欲为自己拭泪时,竹影是如何阻止他的,出岫也不禁在心中暗道,这两人所得到的待遇真是天差地别。如今看来,竹影、淡心竟都是向着沈予。 出岫见竹影“见死不救”,只得抬眸再看沈予,薄斥道:“快把手松开。” 沈予不为所动,仍旧蹙眉询问:“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怎么手心冰凉?是冻着了?” 出岫摇头:“没有,我很好。” 沈予便侧首看向隐在暗处的竹影:“带披风了没?” 竹影立刻会意:“马车里常年备着,我这就去取。” “不必!”出岫连忙出声阻止,然而这话说出口的同时,竹影已抬步走到回旋楼梯,匆匆下楼而去。 沈予面上浮起一丝得逞的坏笑,原本握住出岫的双手松开一只,改为很自然地环在她腰上,使劲将她往自己怀里送。 出岫僵直了身子无声抗拒,生怕自己挣扎起来会惊扰到屋内的淡心和婢女,也怕楼上的焦大夫听见。可她一个女子如何能敌得过沈予的力量?终是被他带入怀中,死死搂着。 出岫再次动了动双手,不想沈予一只手掌竟能将她两只手腕都钳制住,紧紧钳制住,竟是令她半分也动弹不得。出岫只得抬脚去踩他的鞋面,以期他能吃痛松手。 岂料沈予只是俯身在她耳边轻笑一声:“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出岫又羞又恼,再次低声斥道:“沈予!” 沈予手劲越发收紧,刹那间,他好似恢复了以往放浪形骸的模样,语带风流地笑道:“你敌不过我,别乱动。” 怀中是心爱女子的诱人馨香,娇弱温热的身躯与沈予紧紧相贴,不禁令他想起来他们曾有过的寥寥几次拥吻。虽然每次都是他主动,她被迫,可那滋味已足够他回忆许久,至少迄今不能忘怀。 越想越是难耐,那禁欲已久的渴望也被怀中娇躯撩拨出了燥热之感,他能察觉出身体某处起了明显的变化,而且正在疯狂叫嚣着想要得到纾解。 沈予埋首在出岫的秀发之间,舌头轻噬她的耳垂。这一刻,他无比庆幸出岫不喜欢佩戴耳坠,否则他必然要费一番功夫。 滑腻的舌尖轻轻在出岫的耳畔游走,沈予甚至张口将她整个小巧的耳垂都含在口中,一边忘情地吻着,还不忘提醒她、也提醒自己:“晗初,你心里有我。” 彼此的衣裳相蹭,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听起来很是暧昧。更何况两人如此这般相拥,本就是极为暧昧的姿势。出岫忍受着耳垂上传来的阵阵热气与滑腻柔软,心中似有一条小蛇在四处乱窜,痒、麻、难耐至极。 她只觉得自己被沈予撩拨得浑身酸软,脚步趔趄有些站立不稳。身子刚一软下来,便立刻感到有个硬物抵在了自己的小腹之上,隔着薄薄的衣衫热度不减、极为灼烫。 出岫“唰”得羞红了脸,拼力使劲将沈予推开,想说什么但又觉得难以启齿:“你……” 沈予此时也是一阵心猿意马,几乎就要把控不住自己的欲望。他很想不管不顾就地要了出岫,也自问若是在八年前、十年前,他兴许就这么做了。 可如今他早已不是文昌侯府的沈小侯爷,而是即将卸任的从三品威远将军,经过这些年的浮浮沉沉,他更懂得如何把持自己,循序渐进。 沈予深深喘息着,隐忍得额上已经青筋突起,可那高耸的欲望仍旧不得纾解,他二话不说立刻转身,发疯似地往楼下跑去。 出岫见状吓了一跳,也不敢大声喊叫,有些不明白他这是何意,又怕跟得近了被他再次轻薄,遂只得放轻脚步下楼,远远跟在他身后。 沈予走得极快,风也似得几乎是要飞奔起来。出岫见他走出摘星楼的园子,沿着林荫直往外走,终于在白玉拱桥下头停住了脚步。 出岫隐在暗处远远望着,正有些不解之时,但听“扑通”一声响起,沈予已跳入那一汪浅碧色的湖泊之中,立刻溅起了数朵水花,在夜空中划出明暗不一的光泽。 有两名值守侍卫立刻发现沈予落水,不禁大叫起来:“有人落水啦!” 岂料此时,沈予倏然从浅湖靠岸的位置站起来,胸膛以上露出水面,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对那侍卫大声回道:“不必惊慌,夏天太燥,我在水里凉快一会儿。” 两名侍卫见沈予无恙,这才安下心来,劝了两句让他快些出来,便又去值守了。 至此,出岫才敢从林荫里走出来,匆匆赶到湖泊旁边,躬身看向水中的沈予:“你不要命了!” 沈予仍旧站在水中,露出狡黠的笑意:“你在担心我?” 出岫抿唇不再说话,沈予拨开水面上的荷叶朝岸上走去,由于水中泥泞极深,他也走得极慢,却是边走边笑:“你若心里没我,为何要带着那把匕首?此刻又为何要追出来?” 听闻此言,出岫下定决心不再理他,作势就要站起身子。就在此时,沈予也已走到了岸旁,忽然一把拽住她的衣袖,笑道:“你若敢走,我就将你也扯下来。” “无赖!”出岫恼得斥他一句,气得脸色发白,胸前也是起伏不定。她今日本就来了葵水,先是被子涵纠缠,又是被沈予轻薄,方才还跟着一路小跑,此刻也感到小腹不大舒服,有些隐隐的坠痛。 沈予见她脸色异常,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转而握住她一只冰冷的柔荑,在水中叹道:“难怪方才我问你为何手凉,你都不肯答我,原来如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5章 为谁风雨立中宵(七)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见沈予面上又浮起一丝风流坏笑,作势抬步要踹他一脚。 沈予一个闪身躲过,单手撑在岸边,借力从湖中跳上来,再笑:“别动,你真不知道我方才为何要跳湖吗?” 他这样一挑明,又配上那颇有深意的笑容,出岫也明白过来,连忙后退两步,磕磕巴巴地道:“我……我要回去了。” 沈予此时已是浑身湿透,但好在欲火是平息了下去。他一身湿哒哒的湖蓝衣衫紧紧贴着精壮的身躯,依稀可辨那极为结实的身材。衣袍下摆还沾着几片荷叶,额上、脸上也满是水痕,此刻正顺着他的发际、下颌往下淌,显得他整个人充满了惑人的男子气息。 便在此时,出岫脑海之中忽然蹦出一件往事,那是许多年前,她还是晗初时,曾在醉花楼里听姐妹们无意之中提起过沈予。当时那个段子曾令她对沈予嫌恶了许久,这么多年她也不曾想起过。 但不知为何,此刻她竟然清晰地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不!应该是说,那件她几乎要忘却的往事突然自己蹦了出来—— 依稀中,一个颇为妩媚的姐妹边嗑瓜子,边笑道:“你们可知文昌侯府的沈小侯爷?昨夜他点了我的牌子,那可真真是‘天赋异禀’啊!” “天赋异禀?你指哪方面?”另一个姐妹好奇地问。 妩媚女子“噗”地一声将瓜子皮吐出来,低声笑道:“他能夜御数女,算不算‘天赋异禀’。” “数女?几个?”这下众人都来了兴趣。 妩媚女子将手中的瓜子放在桌案上,缓缓伸出三根指头,再道:“就昨个儿晚上,他同时点了我和凝翠、爱莲三个人的牌子。我们……” 说到此处,那妩媚女子也说不下去了,一旁的姐妹们都咯咯笑了起来,争相问她:“快说说到底滋味如何?” 妩媚女子“哎呀”一声,羞红了脸颊,再道:“都说了他是‘天赋异禀’了!你们还问?反正这样的客人,估摸我这辈子也碰不上第二个了。” 众姐妹见她娇羞之余还一脸回味的神情,纷纷露出了然的笑意。 …… 出岫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想起这个段子,这简直太过久远,她几乎要以为是上辈子的事,又或者只是一个极为不真实的梦境。出岫不是没经历过男欢女爱,也知道“夜御三女”是什么意思,可正因为知道,才会对沈予如今的禁欲感到十分诧异。 至少她能笃定,沈予身边是没其她女人了,就连正妻云想容也只是个摆设而已。如此一想,出岫更不敢再与沈予单独相处下去,惊得连连后退三步,转身就要往外跑。 沈予见她又在逃避,哪里肯放手,尤其是经过昨夜之后,他也笃定了她的几分心意,遂连忙伸手拽住她,但又怕自己的湿衣裳会沾到出岫身上,只得保持着一段距离,亟亟问道:“你又想跑?” “我……”出岫的慌乱无措之感越发强烈,左顾右盼着寻找借口:“我身子不适……想回去歇着了。” 这借口实在足够蹩脚,沈予也不戳破,只顺着她的话道:“那正好,今晚我也打算回云府一趟,咱们可以一路,也免得再让诚王府的马车送我。” “一路?”出岫很是意外,睁大清眸问道:“你回云府做什么?” 沈予轻咳一声,搬出子涵做借口:“如今子涵住在我那座私邸里,我哪里还敢回去?她非要缠着我不放怎么办?” 沈予这借口说得极好,出岫也寻不到什么纰漏,秀眉微蹙再道:“那你可以住在诚王府里,恰好能为淡心治伤。” 沈予摇头长叹:“如今有焦大夫在,也用不上我了;况且你也说了,淡心见了我颇不自在;再者,如今圣上还住在诚王府里,那我怎敢住下去?我是提心吊胆生怕他再发落我。” 这倒是真的,天授帝喜怒无常,万一这几日龙心不悦,只怕还要再找沈予治他的罪……这般一想,出岫也不好再拒绝沈予去云府的事,只得道:“可是……可是……” “可是”了半晌,竟也没有下文。 于是,沈予故作郑重地反问:“怎么?我前些日子刚回城时,连太夫人都允我住下,你还要反对?”他竟是拿云想容做了挡箭牌:“太夫人说了,我是云氏的姑爷,也是云府的主子,随时可以留宿。” 出岫大为赧然,还是不情愿他住在云府,想了想又找到一个借口:“可是你衣衫都湿透了,府中没有你的衣物。” “无妨。”沈予立刻回道:“我与三爷身材相似,命下人去长风轩找件他的衣裳便行了。再不济,竹影的也能穿。” 出岫被他揶得无话可说,索性直白地道:“你不能去!我不让你去!你去睡客栈好了。” 沈予见她被逗急了,才忍不住朗声大笑:“你急什么?云府这么大,外院内院泾渭分明,我宿在从前的厢房里,又碍不着你的事!”话到此处,他想了想又道:“我从昨夜忙到今早,倒头睡了一整天,直到子涵在外头哭闹才醒,这一天都没顾上用饭……” 出岫见他东扯西扯,大为无奈,狠狠甩手将衣袖从他手里扯出来,气急败坏地道:“我不管,你要回云府你自己想法子,我可要走了。” 沈予敏感地注意到出岫用了“回云府”而并非“去云府”,心中也暗自窃喜。见她已松口让自己过去,也不敢逼得太紧,叹道:“好罢!我也要先去向诚王殿下告辞才行。” 出岫听闻此言,也坐实了心中猜测,聂沛潇果然没有出府办事,而就是在府中养肩伤。她原本想开口问问聂沛潇的伤势,想了想又不大合适,便再次重申:“我要走了。” 语毕,一阵夜风恰好吹来,沈予担心出岫来了葵水受凉,也摆手催促她道:“你快回去罢,我跟诚王打声招呼就‘回’云府。”他重重咬出那个“回”字,刻意在提醒出岫。 出岫已是咬牙切齿,脾气正要发作,恰时却听得一声:“夫人。”正是竹影手里挂着一件女子披风,从白玉拱桥上疾步走来。他见沈予衣衫湿透,衣袍下摆还沾着荷叶,不禁蹙了蹙眉:“您这是……跳进湖里洗澡了?” 沈予不答,只嘱咐他:“快带你家夫人回去,可别让她受凉了。还有跟云逢说一声,今晚给我留个门儿。” 竹影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啊?” 出岫不想再让竹影听下去,便伸手接过披风,披在身上催促他道:“快走罢,别理他。”说着还不忘狠狠瞪了沈予一眼。 说是瞪,可那眼波盈盈秋水无痕,看在沈予眼中便如同打情骂俏似的。他一径笑而不语,只望着出岫和竹影走上汉白玉拱桥,朝诚王府门外而去。 夜风吹送着阵阵荷香,不远处出岫的粉色披风在风中轻轻摇曳,恰似一朵濯清涟而不妖的荷花,刹那间充盈了沈予满心满眼,这天地之间再无旁人。 他颇为愉悦地笑了笑,又在湖边站了一小会儿,直至身上的衣衫被夜风吹得半干,才举步往外走,也是刻意与出岫保持距离。 再看天授帝聂沛涵,此刻正往摘星楼方向而来。他人还没走上汉白玉拱桥,便远远看到出岫披着一件粉红色的披风,步履匆匆往外走,一个眼熟的侍卫跟在她身后。 看来她是去摘星楼探望烫伤的婢女了,天授帝顿了顿步子没有上桥,刻意避过出岫。一直见她主仆二人下了桥,朝外院行去,天授帝才重新抬步走上汉白玉拱桥。 岑江在帝王身后跟着,有些猜到天授帝为何会特意避开出岫,于是心中想发笑,却又只得隐忍不发。原本他想着这一路上不该再遇到其他人了,岂料刚从桥东走到桥西,又远远望见了沈予。幸好后者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知是遇上了什么开心事,只兀自立在湖畔浅笑不止,并未发现帝王前来。 “沈予好反常。”岑江自言自语了一句。 恰在此时,他听到天授帝一声长叹:“九弟危险了。” 岑江意识到天授帝话中的深意,不禁在他身后笑道:“也不尽然,沈予是云氏的姑爷,这层身份很是尴尬。” “尴尬?他若和出岫夫人远走高飞,还在乎什么身份?”天授帝摇头,又适时想起臣暄和鸾夙出海避世,心中再次掠过伤痛之感:“沈予肯为了一个女人违抗军令,也算是个痴心人。” 天授帝又想起出岫曾经帮助沈予逃离房州,甚至不惜拿云氏来冒这个风险。他们彼此经历过相互扶持的患难之情,九弟焉能比得过? “既然您知道沈予是为了出岫夫人才擅自离京,而并非有心为之,那您为何还如此忌惮他?”岑江不解,也想不通,终是忍不住出口问道。 “他?”天授帝停下脚步,看到沈予已走上白玉拱桥,才沉吟着回道:“他如今敢为了出岫夫人而擅自离京,若是有朝一日云氏造反,他岂不是也要出手相帮?” “这……”岑江只得回道:“出岫夫人看着不像是有野心的人,谢太夫人也不像。” “你没听见昨夜她向嗣子请旨求婚?”天授帝冷冷再叹:“女人倒是不会,云辞也不会,但谁又知道这个过继的世子将来如何?万一是个有野心的,云氏焉能忍得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6章 为谁风雨立中宵(八)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原来帝王是担心新的离信侯继承人……岑江小心翼翼再问:“那您不打算赐婚了?” “赐!人选朕都想好了。”天授帝显然不欲多言,举步朝摘星楼走去,待走到园子前,岑江便识趣地停下脚步,目送帝王入内。 天授帝双手背负,步伐沉稳,倒也不像是急迫的样子。岑江看着他的背影直叹气,这些年他旁观天授帝与鸾夙的爱恨情仇,亦是不胜唏嘘,他打心底里希望这位年轻铁血的帝王能尽快从情殇里走出来。 难道非要赴汤蹈火,才是真真正正的喜欢?岑江私以为,帝位清冷孤高,其实并不需要轰轰烈烈,而该是一份平平淡淡。他在心中暗自祈祷,祈祷摘星楼里那位淡心姑娘,切莫成为第二个鸾夙亦或子涵…… ? ***** 摘星楼下。 值守的侍卫见天授帝前来,立刻跪地行礼:“见过圣上。” 天授帝颔首“嗯”了一声,问道:“昨夜烫伤的女子住在几楼?” “回圣上,在二楼。” 当初修建摘星楼时,主要目的是为了观景,整整十层都是四面环绕的露天廊台,旋梯往上的每一层,仅仅只有三间屋子,一间是室内观景点,另有两间可供休息使用。每层的格局都是如此。 因此,天授帝也没再询问淡心住在哪一间,便兀自入内上了二楼。他脚步虽轻,但经不住木质旋梯的中空声音,依然发出了轻微的“咚咚”声,不疾不徐,煞有节奏,可辨步伐矫健有力。 天授帝先去了二楼东头的那间卧房,推门而入,但见其内摆设纤尘不染,但空无一人;他徐徐关上屋门,再朝二楼西头走去,刚走过通廊,便瞧见这间卧房门外守着一个婢女。 婢女见到来人,被渐行渐近的那张魅惑容颜所慑,还以为是打哪儿来的仙人神祗。天授帝见她半晌没有回过神来,也未出言怪罪,径直站到门外,问道:“屋子里还有谁?” 婢女有些难以置信眼前这人的身份,待低头瞧见他衣袍上盘旋着的绣金蟠龙,才想起天授帝昨日驾临了诚王府,吓得立刻跪地行礼:“奴婢……见过圣上。” 天授帝垂目瞥了这婢女一眼,见她正瑟瑟发抖,不禁反问:“朕很可怕?”他有些好奇,不知淡心见了他会是何等反应。 但见那婢女慌忙稳下心神,回道:“没……没有。奴婢初次得见天颜,有些……” 她话还没说完,天授帝已不耐烦地打断,重复问道:“屋里还有谁?” 婢女这才回神,道:“没了,淡心姑娘不让人在旁边伺候。” “她还躺着?”天授帝再问。 “是……趴着,淡心姑娘伤在背部。” 闻言,天授帝沉吟须臾,命道:“你进去扶着她,别让她从榻上掉下来。” 婢女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多问,连忙轻叩一声门扉,继而推门进去,轻轻绕过屏风转入卧榻之旁。 天授帝跟在婢女身后入内,也不关门,只隔着屏风站定,不语不动。 那婢女不敢多话,只兀自站在淡心身旁,低声唤她:“姑娘醒醒。” 此刻淡心已迷迷糊糊快要睡着,听到有人说话,也没睁眼,只恍恍惚惚地开口询问:“谁啊?这么吵。” 婢女正打算回答,岂料屏风外的帝王已抢了先,凝声回道:“是朕。” “朕?”淡心口中嘟囔一句,立刻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吓得睡意全无。她慌忙用手撑在榻上想要起身,哪知起得太猛太急,一头撞在床头上,“咚”的一声动静很大。 婢女见状,这才明白过来为何天授帝要让自己进来。照这情形来看,淡心的确是要从榻上掉下来了,于是她连忙伸手扶住淡心:“姑娘当心,别碰着伤口。” 屏风外再度响起天授帝的声音:“你身上有伤,不必下床行礼,趴着罢。” “趴”字一出,再想到自己的姿势极为不雅,淡心双颊“蹭”地一下变得通红,也不知是害怕还是羞赧。她一只手撑在榻上,另一只手抚摸被撞过的额头,边揉边问:“您真的是圣上?” 天授帝挑眉:“怎么?要朕走到屏风里头让你亲眼鉴定?” “不,不必!”淡心吓得说话都成了结巴,背上的伤口又疼又痒,忙道:“这屋里晦气,您快出去罢。” “你在赶朕走?”天授帝幽冷的声音仿佛含有一丝不悦,他明明声音低沉,但穿透力却极为强劲,透过屏风直击淡心耳中。 “不,不是!”淡心连忙再解释道:“奴婢命贱,劳您圣驾前来,实在是惶恐至极……奴婢怕折寿啊!” “折寿?”天授帝越发觉得淡心有趣,刚才因子涵而勃发的怒意也渐渐消散。他抿唇掠过一丝无声的笑,再道:“你若趴好了,便让她下去,朕有话单独问你。” 婢女在淡心榻前听着,反应过来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忙朝着屏风外头道:“奴婢这就告退。” 淡心自然不想让她走,立刻伸手挽留她,面上尽是渴求的表情,以期能让这婢女留下相陪。 可圣上有命,谁敢不从?那婢女对淡心报以一副为难的表情,悄悄指了指屏风外的帝王,然后低头恭顺地退了出去,从外将门关上。 淡心懊恼地用双手捶床,想了想,又怕天授帝是来寻她晦气,于是试探地问道:“圣上您……怎么来了?” “朕不能来探望你?”天授帝回得随意。 可淡心却吓了一大跳。探望自己?此刻自己上半身只挂了一件肚兜,整个背脊都光裸在外,还是趴在床上养伤,这……实在见不得人。 更何况自己昨夜刚刚顶撞过天授帝,只怕今日帝王探望是假,问罪才是真!如此一分析,淡心更觉惊慌失措,磕磕巴巴地道:“您……别进来……您还是回去罢。” 天授帝听出她话中的惧怕,不禁戏谑道:“昨夜明明胆子大得很,这会儿怎么转性了?” 淡心没敢接话,也不知该如何接话。难道要说自己昨夜是头脑发热了吗? 天授帝见屏风里一阵沉默,知她心意,于是再道:“昨夜是朕间接害你烫伤,两相抵消,其它事不予追究了。” 间接?明明是“直接”好吗?那绿衣姑娘端盘子端得好好的,皇帝忽然拽人家一把,任谁都要手滑把药盅泼出去。淡心如是腹诽,同时却也松了一口气,连忙回话道:“不敢当,不敢当,保护主子是奴婢的本分。您宽宏大量,不与奴婢一般计较,奴婢感激涕零。” 她说得很是自然,仿佛为出岫送命也无怨无悔,天授帝听了这话心底却浮动起一丝涟漪,昨夜淡心护主的情景好像也隐隐有了一些印象。只是当时他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子涵身上,并未看到整个过程。 想到此处,天授帝又是一阵沉吟,再问:“你伤势如何?” “没事,没事。”淡心颇为不自在地讪笑:“大夫说不严重,不会送命。” “会留疤?”天授帝又问。 “留就留呗!至多没人要。”淡心对留疤一事浑不在意,至少没有出岫那么在意。 没人要?天授帝觉得这女子实在好笑:“背上有疤就没人要了?朕身上也有许多伤疤,刀伤剑伤都有。” “男子和女子怎能一样?况且您是皇帝。”淡心低声嘟囔一句:“皇帝就算又老又丑,也能娶一堆妃子。”最后这句话,她刻意放低声音,说得也含糊不清,便是不想让天授帝听见。 岂料帝王的耳力非比寻常,不仅听见了,且还听得清清楚楚:“朕又老又丑?” 淡心闻言又是一个激灵,“蹭”得爬起来看向屏风外头:“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您丰神俊朗风华正盛、文韬武略绝世无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儿成语,一句比一句虚伪逢迎。可天授帝竟没觉出半分谄媚的意思,至少不像方才听见子涵说话时那样生厌,反而认为这婢女伶牙俐齿极为逗笑。 蓦地,他又想起了鸾夙,那个同样尖酸刻薄、牙尖嘴利的女子。意料之中的伤痛再度锥心袭来,使得铁血的天授帝缓缓长叹:“也不知你和鸾夙若是吵起来,谁输谁赢。” 他语气黯然极为明显,淡心也听了出来。再想起从前出岫说过天授帝的情殇之事,她不禁心生同情。谁没单恋过?她也曾单恋竹影未果,更知道这滋味不大好受。何况,显然天授帝爱鸾夙爱得更深,情殇也远胜于当时的自己。 淡心忽然对天授帝生出一股同病相怜之感,不禁侧首朝屏风外看去。明明灭灭的屋内,隐隐约约一个黯淡孤独的影子,隔着屏风似在演绎一段皮影戏,只不过是独角皮影戏罢了。 淡心觉得有些奇怪,自己明明没有见证过天授帝的爱断情伤,此刻为何会觉得如此感怀?那股没来由的伤感又是为了谁? 望着屏风上映出的那个挺拔孤独的身影,淡心陷入了恍惚之中,仿佛她也沉沦在了这段皮影戏里,成了一个入戏的观众,忍不住想要潸然泪下。 眼眶干涩,又有些刺痛,就连背上也是痒极。淡心极力想要撇开这股毫无因由的悲伤,一时便有些烦躁起来。她想伸手去挠背上的伤口,奈何够不着,急得再次暗自捶床。 这一次的响声倒也不大,可天授帝还是又听到了。他见淡心良久没有回话,也意识到淡心不认识鸾夙,两人更是无从比较——鸾夙无人可比。 想起鸾夙,天授帝忽然觉得自己不该来,也不知自己要为何前来。他顿生去意,便沉声再对淡心道:“你好生将养,诚王会替你安排妥当。” 淡心睁大眼睛感到诧异,暗自佩服天授帝转移话题的速度之快。然她巴不得天授帝赶快离开,忙道:“嗯嗯,您放心,奴婢自己的身子,自己省得分寸。” 其实淡心自己没有发现,此刻她已能应付自如地与天授帝对话,并不像方才那样惊慌失措。 自然,天授帝是发现了。听她这么迫不及待地赶自己出去,与子涵的邀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也对淡心另眼相看几分:“那你歇着罢。”说着已转身欲朝门外走。 “圣上留步!”淡心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憋在心里总是不爽利,便索性借此机会一股脑儿说出来。 “怎么?”天授帝停下脚步转身,虽知道什么也瞧不见,但他还是看向那扇屏风:“你还有事?” 淡心支吾了片刻,狠下心道:“昨晚您在摘星楼上,一径撮合我家夫人和诚王殿下。奴婢是想说,您不必白费功夫,他两没戏!” 听闻此言,天授帝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方才的阴霾心情一扫而光:“你怎知道没戏?” 淡心原本想将沈予推出来,话到嘴边突然想起昨夜天授帝见死不救,又怕说出来会害了沈予,于是改口道:“因为我家夫人矢志守寡,您连牌坊都赐下了,可不能再乱点鸳鸯谱。” “这怎是乱点鸳鸯谱?出岫夫人孀居经年,改嫁也没什么,何况诚王对她痴心一片。”天授帝反过来劝说淡心:“你该劝劝你家夫人,别固执毁了自己下半生。” “这不是固执!是忠贞不渝!”淡心纠正道。 经过昨夜,天授帝也见识了她抠字眼的能耐,不欲与她再争辩,遂故作沉声道:“这不是你一个下人该置喙的事。” 淡心只得住口,又暗自握紧拳头开始捶床,想要反驳又怕帝王怪罪,那滋味真是忍得难受,就连背上的伤口也没这么难受! 天授帝见她终于安生了,才举步再次往外走,已走到门口,似又想起来什么,转而再次戏谑她:“以后别再捶床了,动静太大,瞒不了朕。” 语毕,他又听到“咚”的一声响,分明是淡心再度撞到了床头之上。但这一次,她显然学乖了,连一句呻吟都没发出来,屏风之后变得寂静无声。 明明只是昨夜见过淡心一次,可天授帝几乎能想象得到,她这会儿该是怎样的懊丧克制。想着想着,竟也再次浮起笑意,打开房门离开。 不知何时,外头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天授帝拒绝侍卫送来的伞,迈步走入雨中,潇潇而去。 缠绵思尽抽残茧,为谁风雨立中宵?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7章 东风恰与沈郎便(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是夜,沈予当真辞别聂沛潇,住进了云府。他入府时已近深夜,出岫刻意睡下不想理他,也怕他再找什么借口接近自己轻薄自己。 到了半夜,外头雨势越下越大,雨声泄泻令她难以安然入眠,再想起沈予一身湿哒哒地从湖里出来,也没有换洗衣服,她到底还是有些担心,遂又披衣起身,吩咐外头的值守护院去打听沈予的消息。 片刻之后,护院撑伞而返,回话道:“姑爷子时入府,此刻已经在外院南厢歇下了。” 出岫听了心里踏实一些,想了想又吩咐道:“你去告诉云管家,让他想法子准备两套换洗衣物,明日一早给姑爷送过去。” 值守护院立刻领命而去,出岫才又返回屋内重新躺下,可不知为何她竟然再也睡不着了,只觉得耳后燥热。那曾被沈予轻啜含弄过的耳畔肌肤似燃起了一团火焰,渐渐蔓延,直至烧得她整张脸颊发烫,越是想睡,越是辗转反侧。 大雨下了一夜,出岫亦是捱了一夜,直到天亮也没再阖过眼。清晨,令人心慌的大雨终于停了,她原本打算晚起补眠,岂料荣锦堂的大丫鬟听雪却过来传话,说是太夫人请她过去用早膳。 出岫脑子昏昏沉沉也没想太多,只得洗漱起身往荣锦堂而去。到了膳厅才发现,除却太夫人坐在主位上以外,还有另外一人在座——沈予。后者显然更换了衣物,穿着一件松松垮垮不大合身的蓝色衣袍,正与太夫人相对说笑。 沈予与太夫人说话之余,眼风一直时不时地扫向门外,他瞧见出岫错愕地在门前止步,面上不禁掠过一丝促狭的坏笑,风流俊匹,看得出岫几乎咬牙切齿。 此刻见到沈予,出岫也说不上来心底是什么感觉,尤其昨夜在诚王府摘星楼刚被他轻薄过,那种赧然、恼恨、光火、羞愤等等感觉交织在一起,若非太夫人在此,她几乎是要转身就走。 太夫人见沈予说话渐渐心不在焉,也瞧见了出岫站在门口,于是她很自然地朝门外招手,对出岫道:“今日你比往常迟了一些。” 出岫只得进门入座,定了定神,回道:“昨晚下雨路上太滑,我走得慢些,让您久等了。” 这理由也算得体,太夫人终于正眼看她,看了两眼又问道:“你脸色怎会这么难看?”问罢不等出岫答话,已兀自叹道:“淡心一受伤,你也缺个知冷知热的贴身丫鬟,自然要受累些。我从荣锦堂拨一个先给你使唤着。” “不必了,”出岫客气回绝,“知言轩里几个小丫鬟都已调教出来,如今用着都不错。” “怎么?我荣锦堂的人你看不上?”太夫人笑问。 出岫惶恐,连忙否认:“哪里,我是怕您这儿缺人手……再者,我这是昨夜没睡好,与淡心无关。” “我猜也是昨夜没睡好。”不等太夫人再开口,沈予已自然而然地接过话茬,故作正经看向出岫,蹙眉打量她道:“脸色苍白、眼底泛青、神色游离、说话中气不足……正是夜中难寐的症状。” 出岫闻言瞥了沈予一眼,见他装得一本正经,便也得体地笑回:“多谢姑爷关心,我并无大碍。” 沈予却是眉头更蹙,追问不止:“夫人为何昨夜没睡好?是雨下得大,屋子里湿气太重?还是担心淡心的伤势?又或者……是有其它心事?”沈予见出岫唤他“姑爷”,也开始以“夫人”回称。 出岫自然知道他的鬼主意,便也下定决心不搭理他,兀自执起筷子为太夫人夹了一块芙蓉糕,转移话题道:“还是母亲疼我,我瞧今日这一桌子的菜式点心,无一不是我爱吃的。” 太夫人眼角露出一丝笑意,低头用筷子将芙蓉糕戳开,立刻有一股馨甜的荷香飘散出来,不禁令人食欲大增。太夫人夹起小半块芙蓉糕入口,细嚼慢咽了半晌,才缓缓回道:“我老太婆记性差,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我可记不住。” 说着她又端起羹汤抿了一口,悠悠再道:“这一桌子的菜,全是沈予点的。” 此话一出,出岫双颊“蹭”地烫了起来,似能冒出三昧真火。她不自觉地抬眸去看沈予,一眼撞入了他的深邃目光之中,那目光灼热之余又带着些戏谑,顿时令她无处可逃。 出岫慌忙再次垂眸,食欲霎时消失无踪,只余赧然,更不知该如何接话。 而沈予仿佛是特意为难出岫似的,又拾起了方才的话题。他轻咳一声再对她笑道:“其实你不必谢我,你爱吃的菜式点心,正好我也爱吃,不是刻意为你点的。” 听闻此言,出岫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头也不抬地敷衍回道:“那还真是巧了,原来我与姑爷的口味相似。” 她这副恹恹的表情正中沈予下怀,后者好像笃定出岫有什么心事,很是严肃地再道:“诶?夫人今日还真是精神不济,看着也恍惚得很。你若有事郁结在心,不妨说出来,兴许我能为夫人‘分一分忧’。” “啪嗒”一声,出岫再也忍不住了,她将筷子搁在碗碟上,也不顾下人在场,恼羞地讽刺沈予一句:“姑爷虽是屈神医的关门弟子,也当知医海无涯、博大精深。妾身是否难眠、是否有心事,姑爷未必就猜得准了,您还是打仗比医术更高明些。” 沈予见出岫如此反驳自己,只一径逼着她面对自己的心意,隐晦地再笑:“夫人若是质疑我的医术,不妨饭后让我把一把脉。看病讲究‘望闻问切’,我方才只是‘望’,你总得给我机会把其余三项都试了,再来评价我的医术如何。” 望、闻、问、切?沈予这是明目张胆用言语在轻薄自己!没动手,但是动了口!出岫死死咬牙,也自知没沈予这么厚的脸皮,唯有采取冷待的态度不予作答。她低头用汤匙舀着羹汤,一勺一勺搅着,只是不见往嘴里送。 出岫自觉已算隐忍到了极限,尤其这膳厅里还有一屋子下人在布菜服侍。沈予如此穷追猛打,明明就是要让大家都知道他这个姑爷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在这顿早膳上。 出岫越想越是恼羞,方才还苍白的脸色也因此气得红润起来,反倒显得有了精神。她原本以为当众刺激沈予一句,又冷着脸不接话,对方应该收敛了。谁知沈予却变本加厉,也不动筷子吃饭,只直直盯着出岫抿唇浅笑,似是个恬不知耻的无赖,可又长得十分英俊,竟让人厌恶不起来,只能恨得牙根发痒。 沈予大胆热烈,出岫恼羞冷淡,太夫人如同看戏一般瞧着这两人打情骂俏,倒是有些趣味儿。她也知道这个媳妇还在苦苦抵抗,不想对沈予敞开心扉,于是默默在心中叹气,又冷冷瞪了一眼沈予,似在警告他小心分寸,注意收敛。 果然,沈予看懂了太夫人的示意,不得不老实起来,收回注视着出岫的目光,埋头用起早膳。 太夫人再看出岫,见她毫无食欲,桌上的早膳也是一口没动,便开口劝道:“怎么?方才还说一桌子都是你喜欢吃的菜,如今又吃不下了?” 出岫垂眸盯着碗中的羹汤,低若蚊蝇地回道:“今日不大有食欲。” “你方才说话还能让人听见,如今饿得都没声音了,还说自己没食欲,可不就是中气不足么?我看沈予也没说错。”太夫人做出一副关切的模样,眯着双眼再对出岫道:“饭后还是让沈予替你把一把脉,也不必再请大夫,‘望闻问切’都用上一遍,兴许他就把你治好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更不乏调侃之意,可偏生太夫人又是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看起来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然而出岫却立刻变得手足无措起来,慌忙喝了两口羹汤,提声回道:“多谢母亲关心,不必劳烦姑爷了,我回去补一觉即可。” 话音刚落,又是“啪嗒”一声,这一次轮到太夫人放下筷子,却不是对出岫说话,而是对一屋子的下人命道:“你们都退下。” 每次太夫人用这种表情喝退下人,出岫都知道她是要训斥自己。果不其然,待迟妈妈和一屋子丫鬟走光之后,太夫人立刻板起脸来,对出岫斥道:“你一口一个‘姑爷’是什么意思?我都唤他‘沈予’了,你没听出来?” 出岫自然听出来了,也是想刻意与沈予保持距离,她才会开口称他为“姑爷”。出岫不明所以地看向太夫人,不知她老人家为何要在称呼上挑剔自己。 太夫人见出岫一脸迷茫不解,冷哼一声再道:“方才下人们都在,我也没问你,沈予昨晚就住进来了,你怎不过来禀报我?你何时连这点礼数都不晓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8章 东风恰与沈郎便(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原来太夫人是恼自己没将沈予夜宿在此的事情及时告诉她……出岫连忙开口解释道:“昨夜姑爷来得太晚,您已经歇下了,我才想着不打扰您……” “但我怎么听说,你昨晚去诚王府探望淡心时,他已经知会过你了?那你回府时怎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太夫人凝声再问,显然十分不悦。 此言甫毕,出岫立刻明白过来,是沈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于是她恨恨地瞪了沈予一眼,才对太夫人回道:“这事是我大意了,原本想着不是什么大事,今早再来向您禀报的。” “今早我也没见你来。”太夫人脸色更沉,指了指自己右手边的沈予:“若不是他自行来请安,我还不知道他昨夜是宿在外院的厢房里,而且,聂七已许诺他为威远侯。” 出岫咬唇并未再开口解释,更何况这事也是她自己理亏,无从解释,只得无语认错。 太夫人仿佛还没斥责过瘾,颇有些声色俱厉:“前夜你从诚王府赴宴回来,只说了淡心烫伤一事,沈予的事你只字未提!虽然晋封的旨意还没颁下来,可这么大的事儿,你就敢瞒着我?他好歹还是从三品将军,你让一个有官职的姑爷宿在外院里,如此怠慢他,下人们会怎么看?这就符合云府的规矩?” 出岫被斥得哑口无言,也不怕在沈予面前丢脸,只得恭顺回道:“您别生气,我这就让下人将大小姐的霓裳阁收拾出来,姑爷今晚便可住进去。” “还叫姑爷?”太夫人忽然拔高声音,右手一掌拍在桌案上。 出岫吓了一跳,再看沈予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更是恼透了他,遂低低对太夫人问道:“不叫他‘姑爷’,那该叫什么?” “这还用问我?”太夫人冷冷撂出这句质问,问得出岫一头雾水。 就在此时,一直旁观着的沈予终于“适时”开口,笑着缓解气氛:“您老人家别吵她,是我昨晚自己要睡在外院的。从前客居云府时,我也一直在外院睡着,都睡习惯了。” “她糊涂,你也糊涂吗?”太夫人转而开始斥责沈予:“你从前是什么身份?如今又是什么身份?睡在外院你觉得合适?” “是不大合适。”沈予不动声色,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欠考虑了。” 太夫人这才算是平息了情绪,又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颇为挑剔地再道:“我方才就憋着想问你,你这身衣裳哪儿来的?料子差,也松垮,你就穿成这样来见我?这是向我请安的礼数?” 听闻此言,沈予立刻用余光瞥向出岫,口中却对太夫人回话:“昨夜雨大,我来时路上淋了雨,这是云管家给我找的衣裳,还是新的。我总不能穿着湿衣裳来见您罢!” 太夫人勉强“嗯”了一声,沉吟着又问:“你打算在这儿住几日?” “我也说不准。”沈予故作一叹:“圣上微服出巡,也不知下一步要如何安排。他若当真要册封我为威远侯,恐怕我得回京受封,如今还真说不准日子。” 太夫人闻言摆摆手:“那就是还得住上好几日?也罢,让云锦庄赶工做几件衣裳,你总归穿得住。” 沈予连忙讨好似的对太夫人笑回:“多谢您体恤,真要说起我这个挂名姑爷,还是您老人家最疼惜我……至于其她人,显见是没将我放在心上。”言罢他刻意看了看出岫,意有所指。 太夫人亦是隐晦地一笑,顺着他的目光抬手指向出岫:“这事儿交给你来办,给他弄几身衣裳。用什么料子做什么款式,大可去问问云逢。” 云逢从前便是云锦庄的总管事,对衣料材质最是熟悉不过。可出岫不明白的是,太夫人为何要将此事安排给自己?难道直接指派给云逢不行吗?何必再让自己从中过手? 出岫觉得太夫人今日甚是反常,正有些疑惑不解,此时但听膳厅外响起了一声禀报,恰好就是管家云逢:“太夫人、夫人、姑爷,诚王府有拜帖送来。” 送拜帖?难道是……太夫人与出岫都立刻提起精神,彼此对望一眼,齐声招呼道:“进来罢。” 云逢恭敬地走到太夫人身后,躬身将手中的烫金拜帖递到她手中,再道:“南熙天授帝微服出巡至烟岚城,想要专程登门拜访,让您挑个日子。” 这一番话,倒是给足了谢太夫人面子。云氏如今已对天授帝俯首称臣,又大举支持他登基,想他堂堂南熙帝王登门云氏,竟还要送上拜帖,不顾自己日理万机,请太夫人挑个见面的日子,足见礼数之周之尊敬。 太夫人越想越觉得受用,方才一直冷着的脸色也好转起来。她打开拜帖细细来看,字迹并非聂七所写,但用的是他的口气,应是由旁人代笔而书。帖子上只寥寥数语,大体是说天授帝要亲自登门问候谢太夫人,最后还附上几个近期的吉日,让主人家挑选一个。 太夫人大眼一扫,备选的三个吉日都是在十日之内,也就是说,聂七在房州至多只住十日。迎接真龙天子驾临,这的确并非一般人能承受得起,若不是福泽深厚的人家,也许还会因此而折寿。 自然,云氏受得起这个礼数。太夫人想了想,转而再问出岫:“我若是定在七日后设宴款待聂七,你可来得及准备?” 出岫沉吟片刻,仔细算了算时日,点头道:“应当来得及。只是有几道菜式要麻烦一些。” 太夫人不耐地再次教训出岫:“他是天子,什么菜肴没吃过?佛跳墙煮个三四天就成了,你还非要照着十天八天去煮吗?” 出岫唯有笑着领命:“那应当来得及。” 太夫人思索片刻,再嘱咐道:“还要将宴客厅重新布置,该换的东西都换上新的。” “这您放心,我省得分寸。”出岫郑重再回。 太夫人点了点头,这才阖上拜帖按在桌案上,对云逢命道:“你亲自去诚王府回话,七日后,云府上下恭候圣驾。” 云逢亦是很紧张,他接任离信侯府总管职位以来,这也算是接待过最重要的客人了。他小心翼翼称是,匆匆前去准备回话。 太夫人倒显得倒稳重,笑眯眯地看向出岫:“承儿今年也十四了,借着此次聂七登门的机会,我要为他求一门指婚。” 婆媳两人想到一块去了,出岫不禁掩面笑道:“不瞒您说,前夜我去诚王府赴宴时,已自作主张开过这个口了。” “哦?聂七如何回话?”太夫人来了兴致。 出岫摇了摇头:“他不置可否,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那就是有戏!”太夫人颇具自信:“我想请他将左相庄钦的幺女指给承儿,你觉得如何?” 左相庄钦?天授帝的岳父?出岫和沈予都是大吃一惊:“您要与庄氏结亲?” 太夫人点头,沉声戏谑出岫:“庄钦是国丈,他的幺女就是聂七的小姨子。这事若当真成了,你就比聂七足足高出一个辈分了。” 出岫闻言有些哭笑不得,方才因沈予而升起的恼火也渐渐消弭,她开始慎重斟酌起这门亲事的可行性。 反是沈予忽然提醒道:“但我记得,庄相的幺女是庶出……” “那也要看是谁家庶出的女儿。”太夫人已考虑得清清楚楚:“庄怡然今年十四岁,与承儿同龄,虽是庶出,但毕竟是当朝皇后庄萧然的亲妹子。况且论起血统,承儿也是过继来的,与庄怡然也算合适。” “就怕天授帝不会同意。”出岫顾虑重重,觉得这步棋很是艰难。当然,若是云承能娶到当朝皇后的妹子,那便与天授帝成了连襟,这自然是再好不过。 “不怕他不同意。”太夫人胸有成竹自信满满:“如今聂七初登帝位,又有野心要统一南北。只要他有这个打算,便少不得需要云氏的支持,我看此事有戏!” 既然太夫人如此笃定,出岫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我今日就派人去打听庄怡然的人品样貌。” “庄氏教出来的姑娘,品貌都差不了。”太夫人如是评价,想了想,又隐晦地笑道:“立大志者得中志,立中志者得小志……倘若求娶庄怡然失败,我心里还有第二个人选,退而求其次,聂七总该同意了。” “原来您还有后招,我真是受教。”沈予无比叹服,好奇地问:“您心里的第二人选又是谁家千金?” 这一次,太夫人反倒卖起了关子:“咱们要以第一人选为主,若是不成,你们早晚知道备选是谁;若是成了,这个备选不提也罢,免得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还是您考虑得周全。”沈予点头附和。 太夫人撇了撇嘴,再次冷哼一声:“别光说好听话哄我开心,我老太婆记仇得很,你从前与我做对,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话说得很直白,沈予也大为尴尬。从前云辞在世时,这母子二人关系疏远,他一直都是站在云辞那边;后来云辞去世,太夫人想让出岫嫁进来,他也曾大为抗拒,甚至对太夫人说过许多大不敬之语。 其实直到此时此刻,沈予都不知道自己当初是对是错。签下那一纸婚书做了媒证,究竟是把自己和出岫拉得更近了?还是推得更远了? 一时之间,三人各有各的心思,都沉默了起来。须臾,还是太夫人先用筷子敲了敲桌案,对出岫道:“我看你也没什么食欲,那你就回去罢,早些准备七日后的宴请。你若想吃什么喝什么,知言轩里也有厨子。” 出岫此刻的确没什么食欲,心思满满都是太夫人所看中的孙媳人选,于是便道:“那我先告退了。” 太夫人顺势再看沈予:“你如今还是云氏的姑爷,自然要为云氏出力。这一次聂七亲自登门,你去给出岫打下手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9章 沧海过后无弱水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啊?”沈予怔愣,自己给出岫“打下手”?然而只是一瞬,他又立刻反应过来,窃喜地朝太夫人称是领命。 再看出岫,果然是一副抗拒的表情。 太夫人假装没看见,更不给出岫任何反对的机会,自顾起身下了逐客令:“你们好生商量商量,可别出什么漏子。承儿的婚事成与不成,就看七日后了。” 出岫闻言也只得起身,一同与沈予行礼退下。 刚走出荣锦堂,出岫便沉下脸色加快脚步,不欲与沈予同路而行。偏生沈予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不让她疏远自己。 如此前后脚行了一段路,出岫终于忍不住发作,霎时莲步一顿,转身看向沈予,清眸闪过一道恼火:“你得逞了,也如愿搬进内院住了,还跟着我做什么?” 沈予只是淡定地笑着,答非所问:“别恼,你不是昨夜没睡好?我正要去知言轩看看承儿,顺带为你‘望闻问切’如何?” “望、闻、问、切?”出岫听见这四个字,简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暗道自己若当真遂了他的意思,让他“望闻问切”一番,只怕要被轻薄不说,还当真会被气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毛病来!出岫冷眸狠狠剜了沈予一眼,咬牙不发一语,遂又转身快步而行。 沈予抿唇无声地笑了笑,连忙赶了两步走到她身后:“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出岫打定主意不理他,越发加快脚步往知言轩而去,可无论她走得是快是慢,沈予总有法子不紧不慢地跟着,令出岫很是无可奈何。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知言轩,出岫对值守的侍卫命道:“带姑爷去世子屋里。”撂下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回到屋里心境还没平复,出岫想起竹扬怀孕之后,自己一直忙于其它事务,又是明氏欠债、又是天授帝微服,后来又遇上淡心烫伤……出岫不仅自己没顾上问候竹扬,还要累得竹影天天随自己东跑西跑,无法在府里陪伴孕妻…… 出岫越想越觉得愧疚,再加上心里烦躁,她也坐不住了,便打算去竹扬屋里看看,两人一起说说话。岂料她人还没跨出房门,又迎面与沈予撞了个满怀。 出岫踉跄着后退一步,险些就要摔倒在地,沈予连忙伸手扶她一把,口中说道:“当心。” 出岫却不领情,狠狠甩开他的手,沉声问道:“你做什么又来?不会先敲门吗?” 沈予双手一摊,耸耸肩做出一副无奈的模样:“承儿不在府里,听说是被骑射师傅带出去打猎了。” 经沈予这么一提,出岫才想起来,前几日她的确听云承提起过这桩事,也是她亲自点头同意的。都是因为这些日子太忙了,她竟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难道沈予提前知情?否则他早不来晚不来,为何挑了云承不在的日子来了知言轩?怎会如此巧合?出岫不禁有些疑惑,便对沈予道:“既然承儿不在,姑爷改日再过来看他罢。” 沈予俊眉一挑,也不顾屋门大敞,上前一把揽住出岫的腰肢,含笑问她:“还在恼我?” 出岫狠狠拍掉自己腰间那只温热的手掌:“姑爷自重!”说着又指向门口:“出去!” 沈予还是那副风流倜傥的俊笑,低声再问:“你是恼我昨晚的事?还是恼我今早的事?”他说出此言的同时,刻意俯低倾身,几乎在对着出岫耳语,两人贴得极近。 出岫连忙后退一步,斥道:“你何时变得如此无赖了?从前你都是以礼相待的。”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不能相提并论。”沈予薄唇微勾,再笑:“守得云开见月明,现在你心里有我,只是不肯承认,我自然要想法子让你面对自己的心意。” “真是笑话!”出岫又被他说恼了,急忙否认:“沈予!你是否太自作多情了?” “不叫我‘姑爷’了?”沈予反是笑道。 出岫见他总是答非所问,也不欲再与他多说废话,便狠下心道:“沈予,我不知道你为何笃定我心里有你,若单单只因为一把匕首,现下我就拿来还给你!你想方设法纠缠,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定,况且,你也未必就能铺好前路。” 铺好前路?终于,沈予整了整神色,敛去玩笑之意正色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出岫沉吟片刻,似在斟酌如何开口,半晌,她徐徐上前将屋门关严,转身再看沈予,郑重地道:“我是云氏当家主母,还有天授帝赐下的贞节牌坊压在身上,更何况诚王也对我有意……这些阻碍,你可都仔仔细细考虑过?你都知道该如何解决?” 她没有给沈予开口回话的机会,继续说道:“文昌侯府满门抄斩,唯独你一个人历经艰难活了下来,阖府振兴的重担压在你肩上,眼看你就要成功了……你可曾想过,若是你非娶我不可,那又置天授帝钦赐的牌坊于何地?置他的颜面于何地?置诚王的心思于何地?” “晗初……”沈予张了张口,只说出这两个字。心爱女子的肃声质问犹如沙场上冷硬的刀剑,无情地穿刺了他的心房。家族的振兴、责任的压力、前程的光明……与他心心念念的这份情爱相比,到底孰轻孰重? 出岫见他流露出一丝惶惑的表情,立刻再劝:“现如今,你即将成为威远侯,千万不要为了一时情长而前功尽弃,辜负了两任文昌侯的希冀;还有诚王,原本他与你称兄道弟,也没将你看作下属,这份情义不可谓不珍贵……倘若你执意纠缠于我,你们之间的情义也就到头了,失去他这个朋友,你不觉得可惜?” “退一万步讲,即便天授帝不计较,诚王也是重友轻色,你我之间还有一个云想容。”提到这个名字,出岫的话戛然而止,也自问没有必要再继续说下去。 而沈予,显然已陷入了沉思之中。 出岫见状想笑,不知为何更想要哭,眼底的酸涩和心里的悲哀如同汹涌袭来的洪水,即将把她淹没在绝望的深渊里。 明明这人近在眼前,明明没有生死相隔的距离,可彼此之间依然是遥不可及,那经年累月所沉淀出的情分其实只是梦幻泡影,只需一根手指轻轻一戳,便会立刻无情破碎。 她有云辞的深情凝在心头,更有云氏的重担难以卸下; 他有家族的振兴压在肩上,更有远大的前程就在脚下; 她与他,八年前错过,没能在彼此最好的时光里相知相爱,现在又各自有了新的身份与顾虑,则更无可能抛却一切。迟来的相知一场,终究注定了无望的结局。 出岫见沈予已收起方才的玩笑戏谑,始终蹙眉一语不发,也自知这番发自肺腑的剖心之语起了作用,不禁再道几句心里话:“我承认,你在我心里是特别的,因为没有一个男人像你一样喜欢我八年,救我性命、待我甚痴,与我共同经历坎坷苦痛。但我并不是针对你,若是换做其他人……无论是哪个男人,我都会……” “可我就是那个男人。”话到此处,沈予忽然开口打断她,脸色沉如北地风雪,寒气逼人,又毫不掩饰黯然神伤。他沉沉望向出岫,一字一顿回道:“只有我陪你八年,所以你只对我特别,这就足够够了。” 闻言,出岫又是一叹:“你还是没有明白……”她想说沈予是在自欺欺人,可转念一想自己不也是如此吗?那又有什么资格说他?各人有各人的痴法罢了。 想到此处,出岫深吸一口气,似在鼓励自己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不喜欢想容,你坚持和离,我也并不反对。做不做云氏的姑爷,都不会影响咱们之间的情分……但你已经二十五了,早该成家立业、绵延子嗣,如此才对得起你的父兄……你若执意在我身上花心思,别说我不会动摇,天授帝和诚王也不会允许,届时,你的一切努力都将是前功尽弃。” “那你呢?”沈予忽而接话又问:“我该成家立业、绵延子嗣,你就该孀居一生守着云氏?殚精竭虑一辈子?” 他逐渐变得激动起来,烦躁地伸手指向西北方向,那个方位正是荣锦堂的所在地:“你是要走太夫人的老路?你要像她一样做个冷酷铁腕的寡妇?你觉得她过得开心吗?” “没什么开心不开心。”出岫轻微阖上双眸,语中带了一丝哽咽:“我与太夫人选择这条路,只因我们都放不下。” 听闻此言,沈予沉默了,亦或者,他已无话可说。的确,他和出岫彼此之间还存在太多问题,而他没有想到一个万全之法能妥善解决……但他等不及了,聂沛潇对出岫的意图太过明显,这两人又长期同处一地,单凭此点,他远在天边已是处于劣势。 兄弟归兄弟,君臣归君臣,但于情爱之上,沈予自问绝不可能退让半分,将心爱的女子拱手送人。他忽然想起聂沛潇去城西大营的那一晚,两人在帅营里曾隐晦地提及过这件事,也曾一致明确表态对于出岫的真心…… “君子坦荡荡,以诚王殿下的为人,即便你最后和我在一起,他也不会迁怒于我,更不会迁怒云氏。”沈予思绪万千,良久才开口回话:“想容的事也好办,我会劝她再嫁;至于天授帝……倘若他真的要阻止,我就放弃一切。” 放弃一切?这话的意思是……出岫尚未意识到这承诺之重,但听沈予已郑重再道:“若只有虚名在身,而不能娶我喜欢的人,那这个威远侯也当得没什么意思。重振门楣我已经做到了,想必父亲和大哥在天之灵也会支持我的选择。” 那是一种千帆过尽之后的大彻大悟,他缠绵过百媚千娇樱红柳绿,他享受过富贵荣华人间风流,他经历过大起大落生死劫难,所以他懂得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女人,这世上绝无仅有的一个女人,无人可比,无可取代。 他再次向出岫靠近,反手握住她一只柔荑,俊眸清朗而又坚定:“太夫人已经同意了,大不了我们换个身份,隐姓埋名重新来过。什么贞节牌坊,什么前程功名,都阻止不了我的决心。” 沈予说得如此随意,如此坚定,又如此荡气回肠。 一种细碎而曼妙的动容瞬间入侵,将出岫心底占据得盈满,几乎就要满溢而出。然而只差那么一丝一点,那种情愫终究没有宣泄出来,仍旧稳稳当当地搁置着,被控制在那一片平稳的角落。继而,被逐渐陌生的荒芜所取代。 一滴晶莹泪珠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中,又从沈予的手背上缓缓滑落,流入出岫指尖的缝隙里。她缓缓抬眸凝神看去,想要将此刻所发生的一切都镌刻在脑海最深处—— 曾有一个男人郑重发愿,宁肯放弃身上的责任与重担,宁肯放弃唾手可得的功名与利禄,选择与她携手归隐。 她是幸运的,先有云辞抵命的深情付出,再有沈予全然的痴心等候; 但她又是不幸的,先失去挚爱的云辞,还要再辜负痴情的沈予…… 她已害得一个男人失去了生命,绝不能再害另一个男人一无所有。更何况,隐姓埋名她做不到,也放不下。 出岫笑了,笑得仿佛没心没肺。她固执地将手从沈予掌心之中抽出来,擦干泪痕做出一副嘲弄的笑容:“谁要隐姓埋名?这个名字是侯爷给的,即便是死,我也不会更名换姓。你死心罢。” 这一句,她是说给沈予听,同时,也是在说服她自己。“云无心以出岫”,从云辞给她起了这个名字的那一天起,她已注定要与云氏融为一体,她已注定要走上这一条路。 云辞……这一生既然注定无法与你相守,我所能做的,便是珍惜你曾给予的一切,不离,不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亦都无悔、无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0章 孰是巫山孰是云(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不知自己究竟是哪句话说动了沈予,亦或者他并未动摇,只是需要时间去冷静一下。至少,她这几日再也没在云府见过那个湖蓝身影。 庶务的繁忙令出岫暂时忘怀心中的难过。尤其是迎接天授帝的宴请在即,从菜色式样、酒品种类、碗筷材质、厅内布置都需要她亲自过目拿主意,这桩桩件件目不暇接,她刻意投入在这些事情当中,如此便可不必去担心沈予,更不用想起他就觉得心痛。 因为这一场宴请,整个云府都被折腾得人仰马翻,几乎是要里里外外翻新一遍,花匠们也从各地寻了些难得一见的花草植被,如此一点缀,府内上下也算焕然一新。 出岫每天都会去荣锦堂向太夫人禀报进度,有哪些拿不准的地方还会顺势请教一番。太夫人说是让沈予去给出岫打下手,可真真到功夫上了,又不见他人影,难免在出岫面前絮叨两句。婆婆刻意提他,媳妇刻意避提,如同一场隐晦的较量,婆媳二人各自角力…… ? 时光如水飞速流逝,太夫人对出岫的精心准备还算满意。转眼便到了开宴的那一天,也正好是个月圆之夜。说来巧得很,入夏之后烟岚城一直雨水不断,时而倾盆时而绵绵,总之这几日没断过水汽。 可到了天授帝登门的前一天,天气忽然开始转晴,第二天更是艳阳高照。当日晚间,一轮圆月悬空高挂,洒向人间一片清辉,再加上前几日的雨水充足,这一夜并不觉得暑气难耐,相反,清风徐来很是凉爽。 酉时,天授帝聂沛涵、诚王聂沛潇准时登门。云府一众都在府门前迎接圣驾,却唯独不见沈予的踪影——确切的说,已好几日没见到他的踪影。 然令众人惊诧的是,沈予竟是跟着天授帝而来,并且是护送着一辆女眷制式的车辇,车里坐的不是别人,正是淡心。今日天授帝和诚王前来赴宴,见淡心伤势好转许多,也耐不住她思主心切,便捎带将她送回来。 这倒是让出岫惊喜非常,又碍于帝王在场不好当场问候。淡心仿佛也知道她的心意,觑着空闲偷偷朝出岫挤眉弄眼,脸色看着倒是不错。 原来这几日沈予是去照顾淡心了,出岫不知心里算是什么滋味,但最起码能感到安心,至少她知道他没有因此消沉。淡心随天授帝进了云府之后,连连惊叹周围焕然一新。出岫担心她背伤未愈,便在半路上将她赶回知言轩休养,又传令让浅韵代为照顾她。 此后,几人前前后后进了宴会厅,天授帝、诚王、太夫人、出岫、沈予、云承一共六人在座,位置也安排得极为微妙—— 天授帝与太夫人同在丹墀上的主位,一在东、一在西; 诚王聂沛潇独自坐在东侧的客座之上; 出岫、云承、沈予坐在西侧,与聂沛潇正面相对,出岫在上手,云承在中间,沈予在下手。 看似主客分明的座次,也彰显了亲疏尊卑。 ? 落座之后,出岫刻意不去看沈予,更不敢看聂沛潇,只一径与天授帝、谢太夫人说笑,然后便是张罗传菜,浅笑饮酒。 从前天授帝龙潜房州时,便对太夫人甚为忌惮,只不过碍于身份鲜少登门造访。这一次,两人同坐主位,从客套话讲到云府的生意,再讲到南北的时局,侃侃而谈、话里有话,直教出岫听得云天雾地,摸不着其中玄机。 终于,宴过大半,太夫人与天授帝也聊到了正题之上。但见太夫人先行举杯,对后者道:“圣上大驾光临,实在是折煞老身。不知您何时返回京州?云氏有份薄礼送上。” 以如今天授帝的身份,太夫人绝不会无故送礼,尤其是“薄礼”。既然她敢当众说出来,那这份“薄礼”必定不薄。 天授帝魅惑的俊颜之上微挑眉峰,礼道:“您太客气了,朕已受过云氏很多恩惠,没有云氏,便没有朕如今的地位。” “圣上乃是苍天选定,真龙化身,统一南北亦是众望所归。云氏顺天而为,不过是助您一臂之力罢了,不敢居功自傲。”这番话的内容虽然谦卑,可太夫人却说得很硬气,仿佛是在刻意提醒天授帝不要忘了云氏的支持。 天授帝自然也听出了她话外之意,执起酒杯笑回:“云氏之恩,还有太夫人与出岫夫人的倾力支持,朕没齿难忘。” 闻言,太夫人端着酒杯与天授帝对饮而进,她故作两声咳嗽,不胜酒力地撑着额头,缓缓叹气:“人不服老真是不行,两杯酒下肚,老身已觉得头晕。”言罢她朝着西侧的云承招手:“承儿快过来,代祖母敬圣上一杯。” 云承立刻从座上起身,执着酒杯朝主位走来,后头的丫鬟立刻执起酒壶跟上,贴身服侍为主子斟酒。 云承今晚身着一袭白衣,看起来越发肖似云辞。天授帝今晚是头一次见到这个过继的世子,只一眼,也明白了为何他会被选上。单单只是这份模样气度,仿佛便是云辞重生。 云承清浅笑着,十四岁的年纪有些尴尬,不算是少年,又不算是壮年,可他身上偏偏有一股成熟的气质,很能令人感到心安折服。但见他执着酒杯奉于头顶,躬身对天授帝道:“云承初次面圣,恭祝圣上鸿猷丕展,福寿绵延。” 天授帝朗声而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点头赞道:“世子一表人才,离信侯后继有人。” 太夫人等得正是这句话,遂再次笑道:“虽是‘后继有人’,但也仅仅是继到承儿为止。若当真想要‘后继有人’,还须得让承儿早日成婚,为云氏嫡脉开枝散叶、传承香火才行。” 太夫人将话说到这份儿上,天授帝又岂会听不出来?更何况前几日摘星楼夜宴之上,他已听过出岫提起云承的婚事。天授帝见今日场合恰当,自己又回京在即,便顺势问起云承的年龄:“世子今年可是十四岁了?” 云承破天荒地露出一丝无措,显然他也听出来太夫人的意思,于是恭谨回道:“禀圣上,刚过完十四岁生辰。”言罢还不忘回看出岫一眼,再笑:“我与母亲同月生日。” 天授帝记得出岫的生辰是在初夏,从前他还是慕王的时候,也曾每年命管家备上厚礼,去恭贺云氏当家主母做寿。想起出岫的年龄,再看看眼前这个仅比她小八岁的嗣子,天授帝再次勾起一丝魅笑,转对太夫人再笑:“世子这个年纪上,也该定亲了。不知是哪家的千金有这个福气,能与离信侯世子共结良缘?” 太夫人眸中精光一闪,摆手让云承返回座位,又瞥了出岫一眼:“还不是她做母亲的挑剔,选来选去谁也瞧不上,因此迄今不曾为承儿选到中意的媳妇。这家来说,那家来提,挑来挑去竟没有一个合适的,生辰八字总是对不上。” “唔……朕想起来了。”天授帝至此才做出恍然之状:“九日前朕在诚王府设宴,出岫夫人曾提过想为世子请旨赐婚。瞧朕这记性竟然忘得一干二净,看来今晚朕也喝醉了。” 天授帝先将这话撂出来,万一一会儿赐婚的人选与云府有分歧,他也可推说自己是酒后乱语,明日醒来权当不曾说过。 既打定了这个主意,天授帝便再对太夫人噙笑道:“不如您将世子的生辰八字告诉朕,朕带回京州让钦天监算一算,再看看朝内哪家千金能与之匹配,不知太夫人意下如何?” 听闻此言,太夫人一径点头:“您与老身想到一块儿去了。老身一生笃信佛祖,前几日还特意请了几位高僧来为承儿算生辰……几位高僧一致表示,承儿是过继来的,命中缺运,必得找一位从文的同龄姑娘,方可助其增添运术……否则将会影响后嗣。” 太夫人边说边叹道:“您也瞧见如今府里这状况了,我们一门寡妇,唯有一个老三还远在京州,人丁真真儿是单薄至极。若是承儿娶不到符合条件的姑娘,我云氏便要‘后继无人’了,这与您方才御口说的话刚好相反。” 说来说去,天授帝明白谢太夫人心里是有人选了,不禁问道:“哦?那您是否打听清楚了,朝中哪位大臣家里有合适的千金?” “有是有,不过……”太夫人目光缓缓看向出岫,继而再看她对坐的聂沛潇,最终才回到天授帝面上,欲言又止道:“老身差人打听来打听去,唯有一个姑娘最最符合要求……” “谁?”不等天授帝询问,聂沛潇已是等不及了,不禁开口问道。 太夫人笑了,她笑着对聂沛潇回话:“说来还真是凑巧,正是曲州叶氏当家人的嫡幺女,太后娘娘的小侄女,您与圣上的表妹——叶灵媗。” 此话一出,不单单是天授帝与诚王两人惊讶不已,就连出岫与沈予也是大为吃惊!那天用早膳时,太夫人明明说的是庄相的女儿,怎么会又扯上曲州叶家了?谢太夫人与叶太后不是死对头吗? 只一刹那,出岫恍然大悟,这个叶灵媗,便是那日太夫人说的“第二人选”。 果不其然,太夫人对众人的震惊神色只当做没瞧见,颇为遗憾地幽幽再叹:“哎!若要说身份血统,叶家小姐最合适不过……但老身也没指望太后娘娘能同意这门亲事,因而又找到了一位千金。” 她刻意顿了顿,转对面无表情的天授帝再道:“左相庄大人的三小姐恰好年芳十四,只不过是庶出,除此之外,再也无可挑剔。老身前思后想,娶妻求贤,不该过分看重门第,更何况又是庄大人的女儿……只不知云氏有没有这个福气,能与圣上攀一攀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1章 孰是巫山孰是云(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您看中了庄相的庶女?”霎时,天授帝眸中闪现一道锋利光芒,但又立刻化于无形,被一层薄薄的醉意所覆盖,令人来不及察觉出来。 然而太夫人离得最近,已捕捉到了天授帝的眼神。不过帝王的反应是在她意料之中,因此她也显得很是沉稳,摇头再叹:“哎!老身真是不中用了,如今连个孙媳妇都挑得头痛。既不敢高攀太后娘娘的侄女,又要顾虑庄大人的身份,真真是左右为难!” 言罢太夫人侧首再看云承的位置,这位年仅十四岁的世子正垂头不语,面上一副不自在的表情。太夫人见状揉了揉眉心,悲伤之情溢于言表,几乎就要当场老泪纵横:“也不知我们云府是造的什么孽,老身一生吃斋念佛,云氏也是乐善好施,可到头来还要遇见香火无继的危机!后继无人!后继无人啊!” 太夫人边说,边作势捶腿,一副想要哭天抢地、但又隐忍知礼的表情。她自顾自地演着戏,毫不在意看客们的想法,又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这才勉强对天授帝扯出一丝笑意:“瞧我这老家伙,可真是喝醉了,竟在圣上面前絮叨这些不吉利的家事。哎!” 今晚太夫人已叹了无数次的气,天授帝也看了一晚上的戏,他在心中对这位前任的云氏当家主母既忌惮、又钦佩、不屑的同时又想要拊掌赞叹。 不可否认,太夫人谢描丹妙就妙在,她能合理利用自己作为寡妇的身份,该示弱的时候示弱,该精明的时候精明,该逢迎的时候逢迎,该放下身段演戏也绝不端着架子。就如今晚这哭天抢地的戏码,若是换做出岫,她绝对演不出来。 ? 此时,一下子两道难题摆在天授帝面前:叶家的嫡幺女叶灵媗、庄家的庶女庄怡然……这两位都是太夫人想破脑袋才挑出来的孙媳人选,无论自己答应了哪一个,想必都会让云氏阖府笑得合不拢嘴。 先看叶家的女儿,众所周知,叶家与谢家是死对头,叶太后与谢太夫人也是几十年的宿敌。光凭这一点,叶太后就不会同意让亲侄女嫁入云氏。 退一万步讲,即便这桩婚事叶家毫无异议,天授帝自己也不会同意。试想叶灵媗倘若嫁给了世子云承,叶氏与云氏便会同气连枝,叶氏的名望也会更上一层楼。这种强大的外戚势力,历来是帝王最为忌讳的事,更何况聂氏自己就是外戚篡权,因此也更加清楚外戚所带来的隐患。 再者,天授帝是被叶太后抚养长大,倘若叶太后为了家族考虑,将族中的女子送进宫里为妃,天授帝出于孝道,绝对无法拒绝。一旦这位妃子生下皇子,叶太后必定要扶持有叶家血统的孩子上位,届时倘若再有云氏与叶家联手,储君之位势必风波不断,皇后的娘家庄氏必定落败。 想到此处,天授帝在心里暗自否了叶灵媗这个人选。而且,他身为帝王没有强大的母族在背后支持,相反,聂沛潇却是叶太后的亲生儿子。万一这两家联姻之后,叶家企图染指皇位,叶太后难保不会联合云氏推举诚王聂沛潇登基…… 虽然如今看来,聂沛潇乐得当个闲散王爷,但叶家未必能安分守己,叶太后也并不是本分之人。倘若自己落败,聂沛潇便会成为傀儡皇帝,朝政也会被叶家和云氏共同把持…… 即便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天授帝还是要有所顾虑。 自然,天授帝所能想到的事,谢太夫人也都想到了,因此她才会“抛砖引玉”,先将叶家的女儿撂出来做幌子,便是想让天授帝对比一番再做决定。 可若要同意庄氏与云氏联姻,天授帝也有所顾虑。庄萧然是自己的皇后,左相庄钦是当朝国丈,门生众多,庄氏一门本已荣极;云氏也一样,不仅是天下第一巨贾,还手握自己的暗卫力量。 庄氏与云氏,一个是仕途的顶峰,一个是财富的顶峰,这两个家族倘若再携手联姻……云氏干涉朝政就更加名正言顺了,地位岂不是要更上一层楼? 只是一闪念的功夫,天授帝心中已划过思绪万千,将这两位小姐背后所代表的势力分析得清清楚楚,更将云氏与两家联姻的利弊看得透透彻彻。最终,他得出一个结论——叶家和庄家的女儿,云承一个都不能娶! 如此一来,天授帝也故作朗声大笑,边笑边对谢太夫人安慰道:“太夫人莫急,如今世子年纪不大,定亲也不急于一时。朕知道太后与您有些误会,所以这叶家的女儿还是不要考虑了,即便朕应允这桩婚事,太后她老人家也未必肯答应。” 太夫人闻言点头附和,很是遗憾地道:“其实叶家的灵媗小姐最为合适,老身也喜欢得很,可偏偏……怪只能怪我们承儿与灵媗小姐无缘,老一辈的恩怨要让小一辈儿来承受。” 天授帝没再往下接话,另起了话题再道:“至于庄相……您也知道,他是朕的岳丈,门生遍布朝野,家里又出了一位皇后,已算是位极人臣。倘若他再与云氏联姻,这岂非要让庄氏外戚坐大?别说朕有所顾虑,只怕朝中那帮老臣们也不会同意。” 听闻此言,太夫人不禁暗道天授帝精明。他忒会说话,刻意避谈云氏,反而拿庄氏开刀,还拿‘外戚坐大’作为挡箭牌,实在是令人措手不及。天授帝显然话里有话,明面上指的是庄氏,其实也只是忌讳云氏罢了。 太夫人心中如此想着,面上只流露出失望神色,垂首摇头:“是我们承儿没福分,高攀不起国丈大人。既然圣上如此回绝,老身也不敢再提了,您就看着给指一门亲事罢。” 其实,天授帝私心里也是想从文臣之中找一户人家,他更忌讳武将手握兵权,与云氏联姻会多生事端。他以为,若要给离信侯府的世子赐婚,这家姑娘不仅要品貌端庄、担得起未来当家主母之名,身份血统上也不能太低,必须是要门当户对。 在来云府之前,天授帝心中已有了一个合适的人选,此刻他见太夫人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便也毫不客气地一脚踩上去,唇畔勾笑问道:“太夫人别气馁,您看赫连氏的千金如何?” 赫连氏?赫连齐的妹妹?天授帝此话一出口,太夫人尚且不动声色,出岫和沈予却已脸色发沉,尤其后者险要发怒。 然而,未等这几人反驳出口,诚王聂沛潇已率先从座上起身,冲口而道:“不行!我不同意!” 天授帝见自家九弟站出来拆台,心中很是不悦,暗道聂沛潇太过喜欢出岫,竟连整个赫连氏都迁怒在内。但他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发作,唯有再对太夫人笑着解释:“赫连氏百年公卿世家,族内出了文官无数,更有诸多才子、大家。云氏是富贵满身,赫连氏是书香世家,朕瞧着再匹配不过。” 最重要的是,赫连氏手中已没了实权,尤其是在姻亲明氏倒台之后,赫连一族在朝内所担任的都是虚职,看似官阶极高,其实可有可无。当然,这话天授帝不会说出来。 太夫人听到天授帝提及“赫连氏”三个字,故作沉吟不肯开口回话,聂沛潇见状又是不管不顾地道:“皇兄,赫连氏绝对不行!您不知道,前些日子明氏兄妹才来找过出岫的晦气,明璎更是一个疯妇。倘若云氏与赫连氏联姻,明氏兄妹又该借机惹事了!” “都说联姻是联情,修两家之好,倘若云氏与赫连氏结亲,那不仅无法修好,更是要结仇了!这门亲事万望皇兄三思!”聂沛潇亟亟再禀,竟是比太夫人和出岫还要着急上火。 有人将自己想说的话给说了,出岫也不好再开口,但心里也不乏感激与动容。她忍不住与沈予对望一眼,两人目中都是一片担忧,各自沉默。 反观太夫人,依旧沉稳自如,终于接过话茬低低轻叹:“多谢诚王殿下为我云氏考虑。其实这倒是其次,圣上金口赐婚,难道那明氏兄妹还能再闹不成?只不过……” 太夫人刻意停了停,又叹:“不瞒您说,赫连氏未出阁的几位千金,老身都已仔细打听过。一个十六,年岁太大承儿不喜欢;一个十二,年岁太小不好生养;还有一个十四岁的,年纪倒很合适,可听说是命中主水……我们承儿命里带火,水火不容,这岂不是要夫妻不和睦?” 天授帝心中属意的人选是那位十二岁的赫连小姐,听后不禁再道:“世子十四,赫连氏有位小姐十二,朕瞧着珠联璧合,很是般配。” 太夫人闻言摆摆手,渐渐浮起哀戚之色:“不行,承儿娶亲当务之急是要绵延子嗣。十二岁太小,还得再等几年才能生养。我老太婆是一只脚迈进棺材的人了,指不定哪天就阖上眼了,倘若不能看见曾孙出世,老身死不瞑目呢!” 天授帝见状,仍不肯放弃,接着再劝:“其实那位十四岁的小姐也不错。这命中带火带水的,信则有不信则无,不能尽信罢。” 太夫人再次摇头否决:“倘若是承儿主水、赫连小姐主火,那就好办了。水能灭火,我们承儿总是能压在她上头。可偏偏两人是反过来了!赫连小姐带水,是要灭了我们承儿的火啊!云氏本就阴盛阳衰,倘若再娶一门这样的媳妇,承儿岂不是要被妻子骑在头上?云氏又该被人诟为‘牝鸡司晨’了……” 话到此处,太夫人颇具深意地看向天授帝,语中分明带了几分不满:“况且,不知圣上是否打听过,这位赫连小姐才貌平平,如此资质又怎能担得起当家主母一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2章 孰是巫山孰是云(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面对太夫人的不满质问,天授帝无从反驳,况且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今晚与之一席对话也使天授帝明白,无论自己指婚哪家千金给云承,谢太夫人都能找出一大堆理由来反对,唯有叶家和庄氏的女儿才能正中她的心意。 是要冒险得罪云氏,将云承的亲事丢出去?还是遂了谢太夫人的心愿,将叶家小姐或者庄家小姐赐婚云承为妻?一时间,天授帝陷入了进退两难之中。 前思后想,他也做出一副斟酌的模样:“这可为难朕了,朕平日对各家小姐不大上心,也不知究竟谁最合适。不若您将世子的生辰八字写给朕,朕务必给您物色一个最合适的孙媳人选,不知您意下如何?” “事到如今,也唯有如此了。”谢太夫人点头,再次表露出无力之意,又命云承去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写出来。 待云承一走出宴客厅,太夫人立刻肃然,再对天授帝郑重地道:“其实想要迎娶叶家小姐,最大的障碍是在太后娘娘,只要她老人家点头同意,这桩婚事不会太难。老身知道圣上不好开这个口……老身愿意亲自走一趟京州,也有信心劝动太后娘娘,不知您意下如何?” 听闻此言,天授帝也被揶了一道。方才他问太夫人“意下如何”,如今却被这老太太给不软不硬驳了回来……而最为令他隐怒的是,他竟然寻不出拒绝的理由! 天授帝故意执起酒杯自斟自饮,借此机会来拖延时间,等到一杯酒入腹,他才想出一个借口:“太夫人别急,您年事已高,舟车劳顿实在辛苦。您若信得过朕,便由朕来斡旋此事如何?” 太夫人闻言还是不肯罢休,亟亟再问:“那您多久能给个答复?老身实在等不及了,万一这期间老身有个三长两短……” 天授帝还没顾上接话,沉默了整整一晚的沈予已经适时开口,为两方人马缓和气氛:“太夫人千万别说丧气话,云氏昌盛繁荣还得靠您指点呢!再者圣上金口已开,必定会给世子选一门好亲事!” 出岫也怕太夫人将天授帝逼急,连忙出言附和:“姑爷说得对,您精神矍铄身体康泰,可不能自己诅咒自己。” 太夫人见两个小辈按捺不住,不禁暗道他们沉不住气。如今天授帝忌惮云氏,又岂会轻易翻脸无情?他从前那些话也只是说说而已,唯有出岫这个吃硬不吃软的脾气,才会将三两句威胁放在心上。 太夫人越想越觉得两人坏事,可又不能表露出来,只得硬生生收回这个话题,故作恹恹地道:“那就有劳圣上了。”言罢还不忘再看出岫,轻斥一句:“都是你这个做母亲的失职,若不是你下手晚了,那些个好姑娘怎会都许了婆家?” 出岫连忙垂眸认错。 天授帝见出岫替自己解围,也是大为不解,看不懂这婆媳两到底是同一战线还是出了分歧。但总归是让他松一口气了,天授帝顺势问起出岫关于生意上的事,后来又说了些别的话题,云承也将自己的生辰八字递上。 这一顿宴席在各自的心思中“热热闹闹”地散场。 走出宴客厅,天授帝依旧是在最前面。太夫人觑着空隙瞪了出岫一眼,似在无声斥责她的软弱怕事。两人正用眼神互相交流,岂料走在前头的天授帝倏尔停下脚步,转身肃然说道:“来云府一趟不易,朕想去祭拜两任侯爷。” 无论天授帝这番话是流于表面,还是出于真心,太夫人与出岫都有些动容。尤其太夫人,虽然面上并无伤感神色,甚至是带着一丝笑意,但不知为何,出岫觉得这才是她真真正正的悲伤时刻。 不同于方才在宴客厅的做戏,这种痛楚而又故作坚强的模样,才是真真正正的谢太夫人。 但见太夫人依然笑着,话语却逐渐无力起来:“请恕老身精神不济,不陪圣上去祠堂了,教出岫带您去罢。” 天授帝也看出了太夫人的克制,再想起她痛失丈夫与独子,也能体谅一二,便收起成见客气地道:“今夜是朕叨扰了,连累您操劳一个晚上,由出岫夫人带朕前往祠堂即可。” 太夫人笑着接话:“您离府时,老身再来恭送。” “不必。”天授帝摆手:“朕去祠堂祭拜之后会直接离开,由出岫夫人相送即可。” 太夫人没再出言客套,事实上今晚云承的婚事没能说成,她到底对天授帝有所不满,也不愿意勉强自己,更自问没这个必要:“多谢圣上体谅,那老身先行告退了。” 说着微一躬身,作势便要往荣锦堂方向走。 “夜黑难行,还是让沈将军送您回去罢。”明明太夫人身边跟着丫鬟,云府也是灯火通明,可天授帝偏说出这句话来。 太夫人隐晦地看了沈予一眼,倒也没反驳,点头笑道:“还是圣上想得周到。” 沈予亦知天授帝之意,便护送太夫人一并返回荣锦堂。 余下的几人,除了天授帝和出岫之外,还有诚王聂沛潇和世子云承。云承见状识趣地道:“母亲,今晚我刚写过生辰八字,不宜去祠堂祭拜。” 南熙自古有个规矩,当天若是论过亲的人,不能进阴晦之地。这借口说得很是时候,天授帝也对年纪轻轻的云承刮目相看。后者一径垂首敛目,礼数十足。 出岫颔首而回:“你去罢,早日休息,明天还有课业。” 云承就此恭谨退下,返回知言轩。而此刻只剩下天授帝、聂沛潇和出岫,以及各自带出的侍卫。 三人一路无言往祠堂方向走去,越是靠近则心情越是变得沉重。如此默默走了半晌,天授帝才忽然开口问道:“太夫人究竟是看上了叶灵媗?还是庄怡然?” 这一问出岫倒是不好接口:“她老人家的心思,妾身摸不透。” 天授帝冷笑一声,也不再多问,直至走到祠堂门外,才转对出岫幽幽评价:“你与谢太夫人皆是妇人手段,要论光明磊落,还是云辞。他从不用阴谋,只用阳谋。” 这该当是一句极高的评价,遑论出自帝王之口。天授帝甚少赞许谁,只可惜被夸赞的人如今已变作了一堆骸骨,便使这句夸赞显得极为悲戚,令出岫忍不住想要垂泪。 天授帝没再注意出岫的表情,兀自迈步走入祠堂。聂沛潇这才低声劝道:“皇兄他不是针对你,他是在恼太夫人。” 出岫默然一瞬,接话道:“恼谁都一样,恼的都是云氏。”言罢亦跟进祠堂。 云氏宗祠内供奉着历代离信侯的牌位,由于牌位都是木材制成,为避免祠堂走水,这屋子内并未昼夜点灯。守祠人显然没想到出岫会夜里前来,连忙端起一盏烛火出门相迎。 天授帝与诚王就着微黯烛光,分别上了一炷香,又默默站了一会儿,皆被这里肃穆郑重的气氛所慑,竟也无端感染上了一丝黯然情绪。 饶是云氏再繁盛荣耀,饶是世代离信侯再文韬武略,也终究逃脱不过生老病死,化作这祠堂内的一座座牌位。这里是云氏的主心骨,同时又是云氏的伤心地…… 自始至终,出岫没有说过一句话,直至两位皇室贵胄从祠堂内走出来,她才俯身行了一礼,凝声道谢:“妾身代先夫谢过圣上,谢过诚王殿下。” 天授帝亦是感慨万千:“走罢!” 这是要摆驾回诚王府了。出岫默默跟上,一路往外院方向送行。而聂沛潇从祠堂出来之后,心情变得五味陈杂,亦是一语不发。几个侍卫在后头跟着,更似隐了形。 夜晚的云府显得很是寂静,甚至是寂静得近乎诡异。那些隐在暗处的护院如同行走在人世间的鬼魅,暗暗注视着几人的行踪,悄无声息。 从云氏宗祠往外院而去,途中要经过知言轩。走到那处垂花拱门时,天授帝终于停下脚步,举目打量门上的三个瘦金体大字:“知言轩?云辞写的?” 出岫点头:“正是先夫所书。” 都说“看字如看人”,天授帝凤眼微眯看着这三个字,似在缅怀云辞其人。最终,他只发自肺腑说了四个字:“天妒英才。” 语毕,一股药香缓缓飘来,是浅韵手中端着一盅汤药从对面走近,看样子刚从药材库出来。她步子走得极快,也专注地看着手上的药盅,并未发现出岫等人就在对面。 汤药在夜里冒着丝丝热气,烟雾袅袅很是明显,将浅韵整张脸都隐在了雾气之中。 出岫不知天授帝想起了什么,亦或是想起了谁,只见他忽然侧首问道:“这是端给谁的药?” 出岫直觉上认为是淡心,可转念一想如今竹扬也怀有身孕,还真不知浅韵这药是熬给谁的。于是她便开口招呼道:“浅韵,你过来。” 浅韵这才发现出岫,连忙快步走到三人面前,她不认识天授帝和聂沛潇,也没多看,只行礼道:“奴婢见过夫人,见过两位贵客。” 出岫颔首,按照天授帝的意思问她:“这是给谁端的药?” “是淡心。” 果然。出岫浮起些微紧张,忍不住看了天授帝一眼,既怕他对淡心有意,又怕他对淡心的顶撞耿耿于怀……于是连忙对浅韵挥退道:“你去罢,别让药凉了。” “也别太烫。”天授帝毫无征兆地开口接话,面上浮起似笑非笑。 浅韵不明所以,只得行礼称是,而后转入知言轩内。 闻着空气中弥留的药香,天授帝再一次陷入沉默之中。半晌,再问出岫:“她住哪一间?” 出岫迷惑一瞬,才恍然大悟,帝王口中的“她”,指的是淡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3章 孰是巫山孰是云(四)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不知天授帝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又为何会提出要去看淡心。可既然帝王有此一问,她也不得不答:“回圣上,淡心是妾身的大丫鬟,在知言轩后院里,独自住一间屋子。” 她老老实实地回话,天授帝的贴身侍卫岑江却是哭笑不得,心中暗道出岫夫人不解风情。试想方才帝王问起淡心的住处,显然是有意前去探望,若是个明白人,此刻必定直接带路引着帝王过去了;可偏偏这位出岫夫人只是干巴巴地回话,行动上没有半分表示。 聂沛潇亦是感到无奈,在天授帝后头使劲给出岫使眼色,可出岫只假装没瞧见,反而劝道:“丫鬟们的住处简陋,怕是委屈了您。” 闻言,天授帝沉吟一瞬,才面无表情回道:“无妨,劳烦夫人带路,朕过去看看。”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出岫在心中叹气,只得带着天授帝和聂沛潇往知言轩里走。她刻意走得极慢,暗自祈祷淡心此刻已经喝药睡下了,如此便可逃过一劫。 可出岫失望了,待几人走入丫鬟们住的小院时,所有屋子都已灭了灯火,唯独淡心的屋子还依旧亮着,影影绰绰的烛火透过窗户流泻一地,隐约能看到屋内摇摇曳曳的女子身影,依稀可辨是两个人。 浅浅的絮语声从屋子里飘出来,循入天授帝等人耳中,但因为离得太远,大家都听不清楚屋内两人在说些什么。出岫见状想要上前敲门提醒淡心,却被天授帝抬手阻止,只见他独自走近几步,默然在窗下不动声色地站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又或许他只是在倾听屋内的说话声。 而此时再看屋内,浅韵正在给淡心换药。因为是伤在背部,淡心上半身只穿了一件肚兜,整个玉背都光裸在外,八日前的烫伤痕迹也依旧明显。她闲闲地趴在床榻上,双腿抵着膝盖向后翘起,有一搭没一搭地来回甩动,不仅一双玉足露在外头,两截小腿也不能幸免。这姿势,既俏皮又不雅。 浅韵细致地为她换药,口中还心疼地埋怨道:“你可真不小心,怎么就被烫成这样?铁定是要留疤了!” 淡心长长“哎”了一声:“全是拜那个皇帝所赐呗!也不知他哪根弦儿不对劲,人家姑娘好端端地捧着药盅,他忽然上前拉她一把,那姑娘手一滑,药盅就泼在我身上了。” 淡心没说自己是为了出岫而受伤,因为她知道浅韵对出岫无法释怀,倘若她说出实情,只会增添浅韵对出岫的成见。 听了淡心的解释,浅韵果然是信了,叶没多问详情,反而好奇地问道:“皇帝为何要去拉那位姑娘?难道是那姑娘长得貌美,皇帝看上她了?” 淡心闻言轻哼一声,本想将“鸾夙”二字说出来。可就在出口之际,她忽然想起摘星楼屏风后那个孤独的黑影……淡心忽然没了说出来的欲望,且还下意识地想要替天授帝保密,保密他这段无疾而终的深沉情事。 因此,淡心没有正面回答浅韵的问题,只撇嘴抱怨道:“反正我是瞧出来了,这位天授帝当真喜怒无常。世人都说‘伴君如伴虎’,从前我以为太夫人就算难伺候了,如今见到天授帝,我才知道太夫人她老人家可真是慈霭呢!” 浅韵“噗”地笑出声来:“胡说什么,这可是杀头之罪。你小心隔墙有耳,被别人听见传了出去。” “怕什么!如今天授帝正在宴客厅喝酒吃菜,太夫人和没灌醉他就算好的,难道他还长了顺风耳不成?”淡心边说边惬意地笑了笑:“还是自己家好啊,住在诚王府那劳什子的摘星楼里,我都快闷死了!” 淡心兀自说着,却没发现浅韵上药的双手微微一顿:“你方才说……天授帝在咱们府里?” 淡心“哎呀”一声连忙捂嘴,自知失言。然她转念一想,又觉得浅韵不是外人,便如实答话:“是啊,今晚他来府里赴宴,世子也去了。怎么你不知道吗?为了这事,听说夫人都忙活好几天了。” 浅韵如今不闻外事,一心照顾世子云承,她只知道今晚云府来了贵客,云承也要出面接待,却并不晓得来者是南熙天授帝。她心想自己方才在知言轩外遇见的几个男子,各个都是器宇轩昂贵气逼人,且还由出岫亲自作陪,可见其中必定有一人是天授帝。 浅韵从来没见过天授帝聂沛涵。虽然后者龙潜时的封邑就在房州,可她从前只负责打理云辞的饮食起居,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也无从见到慕王府中那位传奇绝世的人物。 但是她没少听到关于天授帝的传言,再想起方才瞧见的那几人,也忍不住出语问道:“你说哪一个是天授帝?是那个紫衣的?还是穿黑衣的?” “黑衣的!”淡心不假思索回话:“就是那个男生女相的标致男人。他不仅长得不正常,脾气也不正常,总之,就不是个正常人!” 言罢淡心又自己对自己解释道:“不过能当上皇帝的,都不是正常人。” 浅韵这才明了,长长“哦”了一声,颇为遗憾地道:“原来他就是天授帝!可惜方才我没仔细看清楚,也不知他到底长得有多‘标致’。” “挺标致的,非常标致。”淡心想了想,不知该如何形容天授帝的长相,思忖半天对他下了如是评价:“长相阴柔标致,性格狷狂邪魅,手段铁血狠辣,而且喜怒无常。反正吧,一看就是个人物,和常人不一样。” “你这是夸还是贬?倒也摸得透彻。”浅韵轻笑。 淡心点头“嗯”了一声:“以后见他一定要绕路走,否则小命不保。”她说出这话时,语中带了一丝不自觉的黯然,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尚且不等淡心意识到自己的黯然,另一个念头已从她的脑海之中突然蹦出来,她不禁扭头看向浅韵:“咦?你如何知道天授帝今天是穿黑衣?诚王是穿紫衣?莫非你见过他们?” 这次轮到浅韵“嗯”了一声:“方才我去替你熬药时,在知言轩门口瞧见他了。” 淡心咯咯地笑起来:“只要不是在我门口瞧见就行了!” 浅韵伸手捏了捏淡心的脸颊:“你呀!都二十三岁的老姑娘了,说话还没个正经!” “谁说我老了?你还比我大一岁呢!”淡心立刻反驳,又白了浅韵一眼,颇为不满地道:“我永远十八不行吗?” “行!您姑奶奶说什么都行!”浅韵将最后一指药膏抹在淡心伤口上,盖上瓶盖道:“药膏用完了,不多不少恰好够用。” 淡心点点头:“明日还得找‘沈大将军’再要一瓶,他这个药膏很管用,涂在背后凉凉的。不过也不知为什么,今晚我背上格外凉。”她想了想,又形容了一句:“凉飕飕的,好像有个鬼魂在我身后站着。” “瞎想什么呢!快睡吧,睡着就不凉了。”浅韵从榻上起身,适时打了个呵欠:“你晚上有事就起来叫我,今夜我不当值。” “好。”淡心毫不客气地答应,还不忘讨浅韵欢心:“姐姐你不知道,我在诚王府里可想死你了。” 浅韵显然不吃她这一套,又狠狠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我看你不是背上凉飕飕,而是嘴上甜蜜蜜!” 浅韵边说边将空空如也的药盅和药瓶相继收好,端在手中朝门外走,边走边道:“你好生休息,千万别挠伤口。” 淡心从榻上坐起来,顺势活动一下筋骨,摆摆手道:“多谢姐姐,你快回去睡罢。” 浅韵颔首示意,也未再多言,挪出一只手打开房门。岂料她左脚刚迈出去,眼风便扫见一个黑色身影站在外头,明明灭灭很是骇人。浅韵猝不及防手一哆嗦,药盅立刻从手里打滑掉落,眼看就要摔碎在地。 说时迟那时快,天授帝眼明手快俯身一接,一阵袖风微微掠过,药盅已稳稳地落在他左手之上。他抬手将药盅递回给浅韵,魅惑地凤眸里泛着精光,唇畔微勾似笑非笑:“姑娘小心。” 浅韵接过药盅,胆战心惊地抬眸打量眼前这人。男生女相、雌雄莫辩、凤眼狭长、狷狂邪魅……而且,他还穿了一袭黑色锦袍! 霎时,浅韵马上反应过来,无意识地抬手指向天授帝:“你,你是……” 方才天授帝阻止出岫和聂沛潇等人靠近窗下,因而出岫也没听见屋里说了些什么,更不知天授帝此刻是喜是怒。此刻她眼看事态不对,也终于找到开口说话的机会,忙对浅韵道:“不得无礼!” 她边说边上前两步走到淡心窗下,刻意提高声调斥道:“瞧见当今圣上,你还不下跪行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4章 孰是巫山孰是云(五)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眼前这人果然是天授帝!浅韵心中暗道糟糕,立刻俯身跪地。她不清楚帝王在外头站了多久,可她瞧见他的衣袍下摆已经隐隐有了些湿气…… 浅韵不敢再继续想下去,连忙磕头叩首:“奴婢见过圣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话音刚落,众人只听屋内“啊”地响起一声尖叫。紧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也传了出来,应该是淡心在起身穿衣裳。 片刻之后,但见淡心匆匆从屋子里跑了出来,脸上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她依然穿着晚上那件鹅黄衣裙,披头散发青丝垂泄,显然是没来得及梳头。 “奴……奴婢淡心,见……见过吾皇万岁万万岁……”淡心麻利地跪到浅韵身旁,心虚地冷汗直流,连话都说不囫囵。她不知方才天授帝是否听见了她说的话,更不知他听见了多少,此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大事不妙! 越是如此想,她越是觉得背脊发凉,就连方才涂抹的药膏好像都变成了索命的魂钩,正在勾着她的魂魄脱离躯体。 难怪会觉得背后凉飕飕!原来是…… 淡心不敢抬头,便也没有发现天授帝凤眸中一闪而过的笑意,迅速,轻微,不可分辨。他没有命两个丫鬟起身,只垂目看着淡心略微瑟瑟的身影,几乎能想象出她该是如何的惊恐交织。 “怎么?淡心姑娘害怕朕?”终于,他悠悠开口。 淡心深深吸了口气,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回话:“圣上是真龙天子千古一帝,奴婢得见天颜实在是……额,激动至极,失了分寸……” “哦?原来你是激动至极,而非害怕至极?厌恶至极?”天授帝俯首挑眉再问。 淡心已是惊得额上渗出冷汗,连忙摇头否认:“圣上说笑了,奴婢是敬畏至极……” 听闻此言,天授帝终于邪魅地笑出声来,凤眸之中闪着精光:“你为何敬畏朕?难道是因为朕的长相阴柔标致,性格狷狂邪魅,手段铁血狠辣?” 他自顾自说着,想了想又补充道:“唔,还有,喜怒无常?” 他真的都听见了!淡心吓得吐了吐舌头,已不知该如何回话,唯有强自否认道:“圣上说笑了,哪儿能啊!您分明是长相俊逸无匹,性格温润如玉,手段光明磊落,嗯……也没有喜怒无常。” 天授帝心中发笑,觉得淡心这婢女很吃逗,忍不住想再吓唬吓唬她:“是吗?方才朕听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淡心再次深吸一口气,讪笑道:“方才吗?必定是您今夜在宴上不胜酒力,才会幻听了罢?”她边说边悄悄抬眸去看天授帝,故作一副无辜的模样:“对!必定是您不胜酒力,否则您怎会走到这里来?这都是下人们住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朕醉了?”天授帝顺着她的话再问。 淡心忙不迭地点头:“路都走错了,听错两句话也很正常。” “只可惜,朕并不是个正常人。”天授帝又拿她方才说过的话来揶她,摇头叹道:“朕从前还不知道,原来朕不仅长得不正常,脾气也不正常。” 天授帝是惯常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比烟岚城的天气还要诡异三分。淡心摸不准他是生气还是怎的,连忙再吹捧道:“不是‘不正常’,您这是‘独一无二’!您是千古一帝,励精图治鸿猷丕展,哪能和常人一样?必定是特别的。” “你倒是牙尖嘴利,朕没看错。”天授帝被淡心逢迎地只想笑出来,连忙轻咳一声掩饰道:“你对朕倒也有几分不同见解,可是真心话?” 淡心不知天授帝指的是哪一句。是方才她在屋内诋毁他的?还是此刻逢迎他的?她拿不准,却也不敢不回话,便道“反正奴婢在您面前说的,都是真心话!” 言下之意,在他背后说的坏话不能当真。 天授帝今夜原本被云承的婚事搅得暗恼,如今被淡心前前后后这么一说,怒意反倒烟消云散。他伸出右手抚了抚左手的袖口,终于不紧不慢地对淡心和浅韵道:“跪了半天了,起来罢。” 浅韵没有多说一句话,扶墙缓缓站起来。淡心已是骇得腿上发软,站都站不起来。浅韵见状连忙扶她一把。 出岫在旁听了好半晌,也终于听出了一丝端倪。原来淡心方才在屋里是说了天授帝的坏话,却恰好碰到当事人在屋外“偷听”,逮个正着。别说淡心害怕了,出岫也觉得此事骇然,再看淡心吓得腿软,连忙开口解围:“圣上,我这婢女不懂事,言语无状冲撞了您,万望您海涵见谅。” “不懂事?”天授帝故作冷笑:“朕方才明明听说,她已经二十三岁了。倘若朕没记错,该是比夫人你还大上一岁,怎还不懂事?这等不懂事的婢女,夫人留下又有何用?” 听闻此言,在场众人都是大惊,聂沛潇怕天授帝会迁怒出岫,也连忙开口帮腔:“皇兄,时辰不早了,咱们该回府了。” 天授帝凤眸沉沉瞥了聂沛潇一眼,又抬首望了望天上的一轮圆月,笑道:“时辰的确不早了,朕醉意正浓,打算夜宿于此。”言罢他刻意指了指淡心,看似严肃地道:“你来侍寝罢。” “侍寝?”天授帝此二字一出,在场所有人同时大吃一惊,异口同声反问出来。 天授帝面无表情“嗯”了一声,又看淡心:“怎么?你不肯?” 淡心睁大清眸似没反应过来,脑子里懵得一片空白。出岫更觉骇得难以置信,唯恐天授帝要折磨淡心,新仇旧恨一起算账,于是忙道:“圣上,我这婢女伤势未愈……” “无妨。”天授帝只说了这两个字,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 出岫再道:“淡心出身低微,此处又简陋得很,妾身恐怕折辱您九五之尊。” “无妨。”天授帝还是这两个字,又加上一句话:“朕从前戎马军中,条件比这艰苦得多。至于她的出身高低,你觉得朕会在乎吗?” 是了,出岫知道天授帝是不在乎的,他挚爱的女子鸾夙就是出身风尘。堂堂天潢贵胄,连青楼女子都能喜欢,何况是个干干净净的婢女,而且,还是离信侯府的大丫鬟。光是这个身份,已不知要强过多少小家碧玉。 天授帝没给出岫再次阻止的机会,已双手背负迈步进了淡心房内,闲适地坐到她榻前的靠背椅子上。 淡心死死拽着浅韵的衣袖,脸色已是惨白至极,哪里肯再跟进去?只娥眉紧蹙一径摇头,无声地表示害怕和抗拒。 出岫求救地看了聂沛潇一眼,岂料聂沛潇却是低声道:“别怕,我看皇兄十之八九是逗逗淡心。” “逗?”出岫更觉疑惑,悄声询问:“圣上为何要逗她?” 聂沛潇摇了摇头:“原本我还拿不准,不过方才听皇兄说要让淡心‘侍寝’,我才笃定几分。”他说完便朝淡心摆手,劝道:“快进去罢,你若进去晚了,皇兄才是真的恼。” 淡心仍旧无声地摇头,一副即将哭出来的模样。出岫也是担心不已,再问聂沛潇:“殿下能保证淡心平安无事吗?” 聂沛潇看似胸有成竹:“让她进去罢,别说皇兄不近女色,就算他‘近’,也不可能选在这种地方。” 为了让出岫安心,他想了想又道:“咱们就在院子外头等着,万一有个什么事儿,我会处理的。” 淡心还是不肯进屋,简直是要欲哭无泪:“殿下,您替我求求情罢,我方才真不是故意的……” 聂沛潇闻言浮起一丝俊笑:“快进去罢,本王保管你平安无事……只要你不再惹着皇兄。” 屋内的天授帝一直不发一语,也不见开口催促。淡心忍不住透过窗户缝隙往里看去,正见他挺拔身姿坐在椅子上,左手食指“哒哒”地敲着桌案,似在沉思,又似无聊,看起来并不像是色急的模样。 她稳了稳心神,终于认命,又对出岫嘱咐道:“夫人您可千万别走远,万一……万一我有什么事儿,我会大叫出来。” 出岫连忙点头安慰:“好,你快进去罢,我与诚王殿下在外头守着。” 淡心这才无奈地点头认命,拖着沉重的步子缓慢往屋子里蹭,人还没走到门槛处,已听得屋内传来帝王的问话:“这么慢?” 淡心只得一咬牙,硬着头皮迈走步进去。 “关门。”但听帝王又命道。 淡心哭丧着脸,只得转身将房门关上。 “吱呀”的声音缓缓响起,屋门缓缓掩紧,不仅将其内的光亮挡得严严实实,也让众人无从探听屋内的情况。 出岫唯恐枝节横生,转而再对浅韵命道:“你就当什么事儿都不知道,快回去睡觉!” 浅韵不安地点头,知道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而且方才还听了一肚子天授帝的坏话,此刻的确是该避开。于是她也没再多说,匆匆回到自己屋内,灯也不点脸也不洗,和衣倒在榻上入眠。 聂沛潇放轻步伐走到窗户跟前,倾身透过缝隙往里瞄了一眼,而后笑对出岫道:“走罢,没事儿!去外头守着。” 眼下守在淡心屋前只会适得其反,出岫只好和聂沛潇一起走到院子外头等着,几个侍卫也跟在后头。 至此,聂沛潇才长叹一声,隐晦地道:“这个淡心不简单,除了鸾夙之外,我还没见过皇兄对哪个女子这般特别。他平日都不怎么近女色,对皇嫂也是敬重多于亲近。” 语毕又看了岑江一眼,似在向他求证:“岑大人怎么看?” 岑江对今晚的事亦是有些惊讶,转而对出岫笑道:“先在此恭喜夫人,也许不久的将来,您身边儿这位淡心姑娘就要出人头地,为府上争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5章 孰是巫山孰是云(六)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淡心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捱,更没觉得自己的寝闺如此冷寂。因为天授帝的赫然出现,原本这间她衣食起居的住处,刹那间比修罗地狱还要令人胆寒三分。 案上的烛火左右摇曳,好似阴曹地府的幽冥鬼火,眼看就要烧到尽头。淡心瑟瑟地站着,而天授帝一直闲适地坐着,两人都没有任何动静。 想了又想,淡心终于决定打破这骇人的死寂,于是她十分尴尬地挑起一个话题:“这蜡烛要灭了,奴婢去换根新的。” 天授帝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凤眸聚光盯着她看。淡心一颗心跳得极快,被帝王那道慑人的目光惊得肝胆欲裂。她强作镇定地走到最东头的柜子旁,从抽屉里取出两根蜡烛,又放到烛台上一一点亮。 屋里霎时比方才敞明许多,气氛显得没那么骇人了。幽冥鬼火渐渐变成暖橘色的火焰,在两人之间熠熠燃烧,仿佛流淌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淡心仍旧没有意识到天授帝为何而来,她一直以为帝王只是误闯。又想起方才自己在背地里说尽他的坏话,更觉心虚害怕,便试图转移话题,低眉顺眼地干笑道:“圣上好雅兴。” 说出这话,淡心又后悔了。天授帝能有什么“雅兴”?招她侍寝的“雅兴”吗?她忽然觉得自己这话说得过于暧昧,反倒有了几分邀宠的意思。 闻言,天授帝只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良久才沉声开口,话语中带着几分清冷的戏谑:“你胆子挺大。” “大”字一出口,淡心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圣上恕罪,奴婢其实胆子小得很。” “你胆子还小?”天授帝薄唇微勾:“前次在摘星楼上,你将朕驳得哑口无言;今晚又在背后妄议朕的是非,这胆子难道不算大?” 淡心苦笑一声,连忙否认:“回圣上,并非奴婢胆子大,而是奴婢嘴巴太快。其实奴婢每次说话之后,心里都悔得肠子疼。” 天授帝闻言嗤笑:“哦?你也知道害怕?” “怎不知道害怕?”淡心无奈地抱怨:“口在上,肝胆在下,说话时又不经过胆子,自然容易祸从口出;倘若肝胆在上,口在下,说话时每每过滤一遍,就凭奴婢这小胆子,十句里有八句都得滤回去。” 她越说越觉得后怕,不禁将头埋得更低。那一头漆黑丰盈的青丝披肩流泻,直溜溜地垂在地上,犹如两道黑色的丝缎帘幕,又如烟岚城的夏季夜色,舒服得令人赏心悦目。 天授帝的视线在她的青丝上流连不去,突然转移话题问道:“你伤势如何?” 这原本是一句平平常常的问候与关切,可淡心联想起“侍寝”二字,还以为天授帝话里有话,遂做出一副痛苦万分的模样,佯作虚弱地道:“疼!疼得厉害!伤口一直不见好转,还有……溃烂的迹象!” “是吗?”天授帝显然看出了她的小心思,故意作势起身:“朕从前带兵之时,对皮外伤也有些研究。不若教朕瞧瞧。” 淡心哪里肯让,睁大清眸摇头拒绝:“不!不!圣上九五之尊,怎能……” “怎么不能?”天授帝及时开口打断她,似玩笑又似认真地道:“朕是害你受伤的罪魁祸首,倘若不亲眼瞧瞧你伤势如何,实在难以心安。” 听闻此言,淡心已骇得说不出话来,想哭又觉得眼底干涩无泪。她上下牙关死死咬紧,精致的容颜在烛光下显得分外苍白。天授帝见状这才朗笑起来,笑得淡心一头雾水,迷茫无措。 半晌,只见帝王大马金刀地重新坐定在椅子上,闲适随意地对淡心道:“你喜欢跪着?起来说话罢。” 淡心用双手使劲撑地,慢慢地站起身来,但她不敢坐下,只神色紧张地站着,双手掩在袖中齐齐握紧,一如她此刻纠结难解的心情。 “真的害怕朕?”天授帝悠悠开口再问,逗弄淡心已成了他眼下的消遣与乐趣。 “奴婢知错了!”淡心有气无力地回答,说罢又发现自己答非所问,连忙再回:“的确害怕您……不!不是害怕,是敬畏!” 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她还记得抠字眼……天授帝心中如是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你是害怕朕降罪你口无遮拦?还是害怕朕让你侍寝?” “圣上想听实话吗?”淡心哭丧着脸:“两者都有,排名不分先后。” 天授帝暗自笑得一阵内伤,忽又想起方才太夫人择媳时的表现,心中转而一沉,笑着嘲讽她道:“不愧是云府的丫鬟,以退为进,将谢太夫人的招数学了十足十。” “太夫人怎么了?”淡心明知不该问,可又实在忍不住,便小心翼翼地问出口。 天授帝瞥了她一眼,目中露出一丝怀疑神色,怀疑她是明知故问。 淡心这次倒是会察言观色,也意识到天授帝的不信任,遂理直气壮地反问:“怎么?您以为奴婢在演戏?” 天授帝仍旧不说话,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像在斟酌她这番话是真是假。 淡心没来由地感到心中憋屈,轻哼一声道:“天地良心,奴婢这几日一直在诚王府养伤,又怎会知道太夫人使了什么‘招数’?奴婢既没有千里眼,也没有顺风耳,更不会未卜先知!” 大约是她说得太过理直气壮,又带着几分委屈,天授帝觉得不像伪装,便也信了,对她如实道:“你可还记得那夜摘星楼上,出岫夫人提出要为云世子请旨赐婚?” 淡心点头:“自然记得。” “谢太夫人今晚重提此事。”天授帝顿了一顿,冷笑再道:“她中意叶太后的侄女和庄相的庶女,想从中二选一,让朕赐婚保媒。” “叶太后的侄女、庄相的庶女……”淡心恍然,惊声叹道:“不愧是太夫人,她老人家可真会选!” “的确会选。”天授帝再次冷笑,脸色变了一变。 淡心犹豫片刻,试探地再问:“那您……同意了吗?最终定了哪位小姐?” 天授帝也没指望她一个小小婢女能懂得其中的厉害关系,便沉默着没有作答。 瞧见天授帝的反应,淡心也醒悟过来他的心思。她在心底将这两位千金来回比较一番,才开口叹道:“的确不好选,恐怕选谁您都不乐意。” “哦?”天授帝来了兴致,有些意外淡心会说出这句话:“你真这么想?” 淡心张口欲答,话已到了嗓子眼儿里,她又生生咽了回去,只道:“奴婢不敢说。” 天授帝无奈:“朕恕你无罪。” “那也不敢说!”淡心开始讨价还价:“除非……您赐给奴婢一块免死金牌。” 这个淡心实在太过单纯,天授帝不住地失笑摇头:“倘若朕想要你的命,即便你有免死金牌在身,也一样得死。” 他虽是笑着说出这话,可淡心却觉得一阵阴风袭来,背脊上又开始阵阵发凉。只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话而已,她险些又要忘记,眼前这位杀伐铁血的帝王,曾在战场上立下无数军功,斩下无数首级,踩着无数尸骨走到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淡心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不敢再开口说话,天授帝却不肯轻饶于她,再次逼问道:“你到底说是不说?” 淡心抬眸望去,只见对方一脸山雨欲来的表情,果然是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不得不说,只巴不得将自己一张嘴缝起来——“祸从口出”这四个字真真是在她身上体现到了极致。 犹豫来,犹豫去,死猪不怕开水烫,淡心终于还是说了:“奴婢觉得,太夫人属意的应该是庄相之女。” 天授帝目中精光毕现,凤眼微眯打量着她:“说下去。”他更想听听淡心如何分析谢太夫人。 “恕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别说如今叶家难以服众,即便是叶家德高望重,也不值得我们太夫人去‘巴结’。再说太后娘娘到底年事已高,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她薨逝之后叶家是兴是衰、前程如何都很难说,太夫人不会在一个前途未明的世家身上下功夫。” 淡心说到此处顿了顿,又道:“至于庄大人……他可是桃李满天下,门生之多遍布朝野,至少可以再影响南熙朝政一二十年,何况又是您的岳丈。太夫人和夫人既然支持您,自然也会更加看重庄大人。” 听闻淡心的分析,天授帝略微有些惊讶,他没想到一个小小婢女能说出这番见解,目光里也不禁带了几分审视:“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没人教过奴婢。”淡心撇了撇嘴:“奴婢好歹是离信侯府的大丫鬟,贴身侍奉过侯爷与夫人,您当真以为奴婢只会抠字眼儿、耍嘴皮子吗?” “原来你还会别的。”天授帝语带戏谑与嘲笑:“如今看起来,你虽然说话不过胆子,倒还知道过脑子。” 淡心吃了个憋,更不忘自夸一番:“您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低了。从前奴婢可是侍奉过侯爷笔墨的!没少听他提起朝政时局,耳濡目染也该知道几分。” “夸你两句,你还上天了。”天授帝忽然想要考究一下淡心的想法,斟酌片刻再问:“那依你看,这门婚事朕该不该同意?” “怎么不该?您该痛快地应承下来!”淡心一口回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6章 孰是巫山孰是云(七)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听到淡心此言,天授帝霎时沉下脸色,凝声冷笑:“你是太夫人的说客?朕倒忘了你的身份。”离信侯府的丫鬟,自然要为离信侯府说话。 被天授帝这么一问,淡心也蹿出一股小小的火气:“奴婢不想说,您偏生逼着让说。奴婢如实说了,您又说奴婢是说客……”她双手一摊:“这事儿对您又没坏处,奴婢不明白您为何不乐意赐婚。” “您不乐意赐婚叶家,奴婢倒能理解。太后娘娘的家族倘若太过强大,势必会威胁您的地位,也会让诚王殿下身份尴尬……”淡心说到此处,偷偷瞄了天授帝一眼,见他虽然脸色阴沉,但也未再开口反驳,似是有意听下去。 于是淡心壮了壮胆,继续说道:“倘若不联姻,南熙世家便是三足鼎立——云氏、庄氏、叶氏各有势力,其实不好把控;可倘若云氏与其中一家联姻,那另一家自然而然也就不敌了,只要您不让云氏和叶氏联姻,太后娘娘的家族便无需忌惮。” 淡心抿唇一笑,再解释道:“因为您无需亲自出马,云氏和庄氏一旦联姻,便会无形中将叶氏打压下去了。” 这话是有几分道理,天授帝今晚在宴上只想着如何不让云氏坐大,反倒忽略了叶氏也在渐渐坐大。但终究叶氏在可以把控的范围之内,云氏则更令帝王感到忌惮。 淡心能想到这一层很是不易,天授帝对她也有几分刮目相看:“说来说去,你还是在为谢太夫人做说客。” 又是这句话!淡心听了有些负气,说话也不大中听了:“奴婢不明白,您为何不让我们云府与庄大人联姻?其实这事儿对您根本就没任何实质性的影响,不过是面子上好听罢了,您又何须这么斤斤计较?” 闻言,天授帝冷笑一声:“朕一直都很斤斤计较。” “那您这帝王心胸可不够宽广。”淡心又开始口无遮拦:“我们云氏倾力支持您登基称帝,如今换到了什么?不过就是四座牌坊而已!甚至还为此丢了北宣的生意!我们对您俯首称臣,您却一直疏离着,这岂非教人寒心?” “太夫人和夫人若想干涉朝政,绝不止做到如今这一步,大可以绕过您直接去联姻。虽保不准能说动庄大人,但以诚王殿下对我们夫人的情意……只要他出马保媒,必能说动叶太后,此事也必定水到渠成。” 淡心冷哼一声,接着道:“还不是因为我们尊敬您?这才想请您赐婚,也是为世子争取荣耀罢了。您当真以为不开口赐婚,我们世子便娶不到媳妇了?” 听闻此言,天授帝已隐隐有些恼怒的迹象,目光慑人犹如肆虐的闪电。 淡心却是‘破罐子破摔’,一副无所畏惧忠言逆耳的表情:“庄大人和您一条心,我们云氏也和您一条心,两家联姻只会对您的帝位更加稳固,绝对利大于弊。退一万步讲,即便云氏有所图谋,庄大人难道还能倒戈向着我们?就算两方都是他的姻亲,他也必定帮您。” 淡心见他还是不表态,有心再刺激他一下:“难道圣上觉得,您与世子同是他的女婿,他会帮着我们?您难道连这点自信都没有?” 果然,天授帝犀利的目光扫来:“一派胡言!” “这不就得了。”淡心耸了耸肩:“太夫人想与庄大人联姻,其实是为了云府的荣耀,也不为旁的什么。为钱?云氏富可敌国;为权?云氏早就干涉朝政了,想要出仕也不会等到现在,即便不与庄大人联姻,难道她就没法子涉政了?” 淡心这话说得极为大胆,还隐隐带着几分自恃之意。天授帝隐晦而又危险地道:“你一个奴婢,好大的口气!” “奴婢只是实话实说。”淡心坦白而又尖锐:“其实您心里也知道,奴婢说的都是事实。只是您太过谨慎罢了。奴婢私心里觉得,您最好赶快应承这门婚事,不仅我们云府上下欢欢喜喜,对您的地位也是一个巩固,否则……” “否则什么?”天授帝脸色愈加难看,冷声问道。 “否则太夫人选择了叶家小姐,云氏和叶氏一旦联姻,您所倚仗的庄氏必定走向衰落,您得不偿失。”说完这句话,淡心立刻知趣地再次跪下:“奴婢方才言语冲撞,说了许多实话,还请圣上恕罪。” 就着屋内烛火,天授帝垂目去看跪地的那个窈窕身影。方才还瑟瑟发抖的淡心,此刻竟也有些大义凛然的意味,不再胆小如鼠畏首畏尾。这样的淡心显然更令他感到熟悉,那夜在摘星楼上她反驳他的画面又再次浮现出来,连同眼前这一幕,都像极了鸾夙。 都说帝位孤高,他身边没有一个人敢如此忤逆于他,尤其还是个女人。久违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虽然被淡心说得一腔怒火,可他却觉得异常亲近。 “噼啪”一声,那根最早点燃的蜡烛终于烧到尽头,红焰一吐就此熄灭,只余方才淡心拿出的两根新烛还在燃烧。屋内立刻黯淡了些,可天授帝竟觉得眼前更加清晰,至少,淡心身影愈加清晰起来。 明明只是第三次见她,其中还有一次隔着屏风,但彼此的每一次见面,她都给他带来了惊讶与……惊喜。 天授帝不可否认,淡心方才分析得极为正确。他身为帝王没有强大的母族,便只能倚靠岳丈庄钦在背后支持。叶太后虽是他的养母,但其实也是各为利益,到了如今这地步已仅仅是维持表面上的母慈子孝,九弟聂沛潇夹在其中甚是为难。 他当初将自己的封邑房州赐给聂沛潇,一来是聂沛潇自己所求;二来是彰显他对这个九弟的看重;但最重要的一点,是想隔绝聂沛潇母子二人,也是想让叶太后知道,聂沛潇在他手上。毕竟,房州是他起势的地方,也尽是他的亲信。 自然,这事聂沛潇是想不到的,可叶太后定然有所顾忌,也不敢轻举妄动。倘若云氏真与叶家联姻,则自己辛苦布置的这步棋就算毁了。因为云府也在房州,又有强大的暗卫力量,若是他们想要保下聂沛潇,叶太后必定放心,自己也未必敌得过。 当初出岫夫人能平安送走沈予,往后谢太夫人也能送走聂沛潇…… 事实上在天授帝私心里,他与聂沛潇很亲近,但只要叶太后还活着,他便要提防老太婆扶持亲生儿子登基。因此,叶氏的强盛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云氏、叶氏、庄氏,在天授帝心中,他只信任他的妻子和岳丈庄氏,其余两个世家一概不能全信。他暗中扶持庄氏,也有意以“后族”之名让庄氏坐大,便是想要以此来压制叶太后。因此,当务之急,是要阻止云氏和叶氏联姻。 如此一分析,天授帝不得不说,淡心一语中的。既然自己有意扶持庄氏,那为何不利用云氏的资源?只要云氏和庄氏联姻,其实无形中也是提高了庄氏的地位,更对自己有所助益。 至于联姻之后云氏会有何动作,的确不外乎四个字——争权、夺名。诚如淡心所言,即便不与庄氏联姻,谢太夫人也一直在做这两件事,而且做得极为出色。既然如此,自己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左右谢太夫人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再风光也不过就是十年的功夫;至于出岫夫人,一旦成为自己的弟媳,难道还能逃出自己的掌控? 当初自己身为慕王,眼界之窄要以名望为重,因此他再三阻止聂沛潇的心思;但如今自己身为帝王,眼界之宽要以权势为重,他自然要改为支持聂沛潇追求出岫夫人了。 想到此处,天授帝心里也清明许多,不禁再看淡心:“照你这么说,朕该与云世子做连襟了?” 连襟?淡心怔愣一瞬,立刻出口逢迎:“您说笑了,普天之下都是您的臣子,纲理伦常君臣为先,谁敢与您‘连襟’?不过都是外人说说而已。” 她顿了顿,又举例道:“譬如庄大人,‘国丈’之名虽然好听,他见了您照样还得下跪行君臣之礼。” 淡心的话令天授帝很是受用,脸色也霎时转晴:“原来你不仅会讽刺人,吹捧的功夫也不在话下。正话反话都让你说尽了。” 淡心连忙干笑一声:“奴婢不是吹捧,只是阐述事实。世人都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当初我们云氏耗尽半数资产支持您登基,是为‘雪中送炭’;如今您又何必吝啬为云氏‘锦上添花’?” “啪啪”两声,天授帝已是拊掌笑道:“听你这一席话,朕倘若阻挠联姻之事,反倒成了不懂得知恩图报的小人。” 淡心立刻摆手否认:“奴婢可没这么说!” 天授帝再次低笑,终于从座椅上起身:“你一直跪着,膝盖不疼?” “奴婢跪习惯了。” “歇着罢。”天授帝未再多言,径自起身便朝门外走去。 淡心直感到一阵惊讶,不是说要……侍寝吗?她见天授帝已走到门口,心中暗自窃喜,赶忙从地上站起来,朝着天授帝的背影盈盈一拜:“奴婢恭送圣上。” 许是她话音太过愉悦,天授帝原本已打开房门,脚步却倏然停下,转身再问:“赶朕走?” 淡心迅速捂嘴摇头。 天授帝眼中闪过一道戏谑光芒:“真要侍寝,其实背伤无碍。” 淡心再次摇头,既赧然又骇然:“奴婢……奴婢……”支吾了两句,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此时恰有一阵夜风送入门中,吹起淡心一头披肩青丝。黑色的丝缎帘幕徐徐拨开,如同一场戏文就此落幕,可这一次的落幕,也是为了下次的开幕罢! 天授帝收回戏谑目光,最后睇了她一眼:“你二十三了?” 淡心不敢再说话,只点了点头。 “宫中女官若无婚配,二十五岁就能自行出宫了。”天授帝撂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然后乘着月色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7章 孰是巫山孰是云(八)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天授帝出了淡心的屋子,举步迈出院外,一眼便瞧见出岫与聂沛潇。两人后头还跟着各自的侍卫,俱是静默,相对无言。 岑江作为御前侍卫,最先看到天授帝出来,他先是一愣,再是一惊,继而才躬身行礼:“圣上。” 聂沛潇亦回过神,看向天授帝:“这么快?”话一出口,他便自知失言,立刻抿唇不再说话。 反倒是出岫见帝王衣装整齐,神色清冷,不禁长长松了口气:“圣上,我那婢女毛手毛脚,望您海涵……” “夫人的婢女没少冲撞我。”天授帝没等出岫话音落下,便兀自接过话茬,抬首边看月色边叹道:“不愧是离信侯府的大丫鬟,夫人教得不错。” 出岫被这句话弄得疑惑起来,听前一句,帝王分明是怪罪之意;再听后一句,配合上他的语气神情,分明又是赞许之意。这…… 天授帝究竟是怪罪淡心?还是赞许淡心?出岫揣摩不清。她正兀自想着,但听天授帝忽而问道:“淡心为何一直没嫁?” 出岫不好开口说竹影的事,又怕天授帝惦记淡心,忙道:“是妾身的失误,一直耽搁了她。如今刚寻到一门合适的亲事,打算做主让她今年嫁了。” 天授帝脸色莫辩,隐在月清光华的阴影里看不出喜怒:“谁?”他淡淡问道。 出岫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唯有如实道:“淡心不愿出府远嫁,妾身也中意府里的管家,打算为他二人保媒。” 话音落下,天授帝并未立刻表态,沉吟片刻又问:“可曾议亲定亲?” “尚未。” 闻言,天授帝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转而对岑江命道:“带路,回诚王府。” 岑江领命走在最前头,天授帝沉默着疾步而行。几个男人都迈开步子跟在后头,唯是连累出岫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眼见天授帝即将离府,出岫再对竹影道:“你快去吩咐云逢,该迎人的迎人、该备车的备车。” 竹影称是,先走一步前去安排。 随后,几人一路无话走到外院,直至此时天授帝才又再次开口,对出岫道:“朕三日后返京,离开之前政务繁多,便不再特意叨扰夫人了。” 算算日子,天授帝的确是该回朝了,出岫颔首行礼:“妾身届时再去恭送圣上。” 天授帝摆摆手:“不必。教云世子来送朕即可。” 出岫微讶,忙道:“承儿才十四岁,这不合礼数。” “为何不合礼数?”天授帝轻笑:“都是快要大婚的人了,难道连这点儿能耐都没有?” 这话的意思是……出岫立刻反应过来:“您要为承儿指婚?” 天授帝“嗯”了一声:“朕前思后想,怡然不错,虽是庶女,但也是庄相的老来女,在家中颇受疼爱。回宫之后朕让皇后去问问她本人之意,倘若她愿意,朕便下旨成人之美。” 听闻此言,出岫简直是大喜过望,连忙再次行礼:“妾身先行谢过圣上恩典!”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儿,天授帝既然应承了这门婚事,便绝无再反悔的余地了!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实在太快,令出岫感到万分难以置信。此刻天授帝的反应与今晚夜宴之上大相径庭,前后态度变化实在令人措手不及。 当然,是令她惊喜得措手不及。 出岫面上笑意越发显露,含风而立翩跹绝色,清华月光散落在她周身,就连那一抹笑容也是倾国倾城,胜过百花齐放,出尘脱俗。 天授帝眼风扫见出岫的绝艳之笑,亦是魅惑勾唇:“不必谢朕,去谢淡心罢。” “淡心?”出岫疑惑,这又关淡心何事? 然而天授帝没有再多做解释,步速不减一直走到云府正门前。沈予早已等候在此,连同管家云逢亦是恭顺模样。 天授帝放慢脚步,路过沈予身边时停了下来,对他道:“三日后你随朕返京受封,带大军回去复命卸任,与兵部交接。” 受封?看来“威远侯”的封号也坐实了,沈予心中既喜且忧,喜的是自己终于封侯,忧的是他即将再次与出岫分别。 沈予正想着,又听聂沛潇主动问道:“皇兄,那臣弟是否也要随军返京?” “不必。”天授帝先是扫了出岫一眼,才利落下命:“你留在房州罢,由沈予代你述职复命。” 聂沛潇情知皇兄是给自己制造机会,立刻回道:“臣弟领旨。” 天授帝“嗯”了一声,复又抬步而行,云逢站在靠门处跪地行礼恭送圣驾,天授帝刻意在他面前停步,似是想起来什么,又对出岫道:“夫人,朕向你讨个人。” 出岫心中“咯噔”一声,她不敢开口询问是谁。 天授帝也没给她询问的机会,坦白说道:“你那婢女不错,朕打算让她进宫历练两年,专职伺候笔墨。” “圣上!”出岫大吃一惊,没有料到天授帝竟会做出这个安排,下意识地想要开口推拒。 天授帝只自顾自说着,仿佛没将出岫的神情看在眼中:“宫中规定,女官二十五岁可出宫自行婚嫁,她如今都二十三了,也就两年光景。只要她言行得体无有差错,待她出宫之时,朕自然会好生嘉许一番,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听到“二十三岁”这四个字时,跪地的云逢立刻脸色一变,猜到了天授帝口中人选。他猛然抬头看去,恰好瞧见帝王魅惑狭长的凤眼扫来,视线似有若无地在自己身上停留一瞬。 这道目光快得不可思议,待到云逢定睛反应时,天授帝已收回目光,转而再看出岫:“她如今身上有伤,不便上路,朕许她休养两月再启程赴京。” 言罢又指了指聂沛潇:“这事交予你来办,派几个可靠之人送她赴京,夏季路上炎热,要注意防暑。” 聂沛潇此时亦是诧异不已。先且不说天授帝破天荒地开口讨要婢女,单单是这份嘱咐就是前所未有。什么“夏季炎热”,什么“注意防暑”,自然是在关照淡心! 聂沛潇自问对这个皇兄还算了解,他觉得天授帝这番言辞与平日的做派不相符合,甚至有些故意为之的感觉。可他又猜不透天授帝为何要当众这么说,便只得疑惑领命:“臣弟遵旨。” 聂沛潇不动声色递了个眼神给岑江,岑江立刻瞥了一眼跪地的云逢。只这一个眼色,聂沛潇霎时反应过来,意味深长地补上一句:“皇兄放心,臣弟必定送淡心姑娘安然入宫。” 听到这个名字,天授帝似笑非笑:“谁说是她?” 聂沛潇会意,低声赔笑:“是臣弟失言。” 天授帝“嗯”了一声,最后转向出岫道:“今日叨扰了,多谢夫人款待,代朕向太夫人问安。”言罢飒飒上马而去。 一个婢女入宫,换来世子云承的一桩婚事。天授帝以为,出岫不会拒绝,至少,太夫人不会让她拒绝。 大约戎马之人都有这习惯,天授帝与聂沛潇一样,不喜坐车只喜御马。目送这两位贵胄疾驰离开后,出岫也陷入了无尽的担忧之中…… 送淡心入宫,她是一万个舍不得,想必淡心也不会愿意;可拒绝送淡心入宫,云承这桩婚事也许就要黄了。天授帝分明是拿捏此事当做借口,变相讨要淡心。 一入宫门深似海,入宫容易出宫难。虽说天授帝心系鸾夙,可他是否能抵挡得了宫中的难耐岁月?淡心的性格与鸾夙肖似,进宫又是侍奉笔墨,日日常伴君侧……万一天授帝看中她又如何是好? 退一万步讲,即便天授帝无意,可淡心是出名的口无遮拦,倘若说话不慎触怒了龙颜……一条性命也许就丢在应元宫了! 出岫越想越觉得六神无主,再看门前云逢等人也是各有所思,有人失魂落魄,有人兀自揣度,有人惊魂未定,有人后知后觉…… 出岫目光在每个人面上扫了一遍,凝声开口嘱咐道:“今夜之事,谁都不许对外说一个字!太夫人那儿由我来说,倘若有人先走漏半点风声,便是泄露天家秘密,届时我也保不住你们。” 众人连忙领命称是,云逢却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出岫见他如此,也忍不住开口安慰道:“你先回去歇着,此事或许还有转机。” 事到如今,云逢也别无他法,唯有将希望寄托在出岫身上,苦笑着道:“谢夫人体恤。” 出岫颔首,再看沈予。想起近几日彼此一直没有见过面,此时她也不知该开口对他说些什么。斟酌片刻,又觉得淡心之事才是当务之急,于是便对沈予道:“霓裳阁已收拾妥当,姑爷今晚便可住进去了。” 沈予眉峰一蹙,为她这份疏远而感到失意:“我就住南厢。” “太夫人知道会怪罪我的。”出岫再道。 沈予也不顾下人在场,灼灼看她:“太夫人怪罪的不是此事。” 出岫被这话驳得尴尬,有心回避道:“我去找淡心问些事情,姑爷请自便。” 她不想在下人面前和沈予多做纠缠,于是不再说话,径自而去。竹影深深看了沈予一眼,随后跟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8章 巫山云雨断人肠(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此刻早已将沈予抛诸脑后,只一心想去找淡心求证,问问她到底是如何劝动天授帝赐婚,天授帝又为何要命她入宫。 出岫与竹影一路亟亟返回淡心的院落,岂料屋子里已黑了灯。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竹影率先笑出来:“看来淡心赶走了天授帝,已迫不及待睡下了。” 出岫长叹一声,言语之中不乏担忧:“她这没心没肺的性子,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竹影想了想,接话道:“左右还有两个月,也不急于这一时,想必入宫的事她还不知道。您不若明日先去禀报太夫人,商量出了对策再告诉淡心不迟。” 出岫闻言沉吟一瞬,才道:“也好。” “那我送您回去休息。” “不必了,”出岫想起如今有孕在身的竹扬,越发感到愧疚,“你先回去陪竹扬罢。” 竹影笑了笑,十分尽职尽责:“无妨,昨日她还嘱咐我做好差事,切莫分心。” 出岫长叹一声,心中对竹扬的愧疚更盛,但也没再拒绝竹影相送。 主仆两人走回知言轩主园,又同时停在入口之处。但见出岫寝闺门前,一个挺拔身姿独立夜风之中,湖蓝身影在月光下显得静谧幽和,又有一种说不清的孤寂惆怅。 出岫迟疑起来,对竹影吩咐道:“你去问问他要做什么,这么晚了还站在这儿不走?” 竹影反而劝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夫人您别犟着了,其实……侯爷他临终之前也很属意沈将军。” 饶是竹影如此相劝,出岫还是站着不动,再道:“你让他回去罢。” “夫人……”竹影还想再劝,却被出岫抬手阻拦。 她目不转睛看着那个立在庭下的痴情男子,心中酸涩之感霎时涌出,想哭,可又哭不出来,唯有强忍哽咽凝声再道:“你既然唤我‘夫人’,就该知道我是谁。五年前,我早已嫁给侯爷了。” 出岫话已至此,竹影也没法再开口多说,只得听命前去将沈予赶走。 沈予瞧见竹影朝自己走来,自然也看到了那个站在门口的娉婷身影。但他没有上前惊扰她,而是等着她自己过来。 “沈将军,”竹影走到他面前站定,颇是为难地道:“夫人说夜色已深,问您有何要事。” 沈予面色微沉,须臾,答话道:“你去告诉她,她若不愿见我,今晚我不会离开。” 竹影叹了口气,又无奈地前去向出岫转达。出岫怕他当真赖着不走,只得硬着头皮进了主园,故作脸色清冷地走到他面前,问道:“什么事?” “要事。” “明日再说不行?” “不行。” 出岫垂眸,竟是不敢面对沈予坚定的目光,低声道:“那你说罢,我听着。” 而此刻,竹影已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还不忘把值守的护院也赶走,将空间单独留给两人。 沈予抿唇,沉声道:“三日后我会随圣上返京。” 出岫点头:“我知道。” “我会尽快回来。” “回来?”出岫有些疑惑,不禁抬眸看他:“回来做甚?” “回来拆了那座贞节牌坊。”沈予的语气清冷而霸气,不自觉地伸手想去抚摸出岫的脸颊。 出岫立刻后退一步,别过头去讪讪笑着:“你说笑了。” 沈予脸色清寒,衬得天上那轮圆月也是冷如白霜:“出岫,这么些年了,就算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他语中不乏失意,甚至还有一丝不忿:“我一直没问,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是不是因为诚王?” “你胡说什么?”出岫眸中霎时闪过薄怒,开口斥道:“沈予,你今晚喝醉了罢?” 沈予左手紧握成拳,沉吟片刻再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出岫见状,心底升起一丝怒火,连带这几日的焦灼、不安等情绪一并爆发出来,二话不说就往寝闺里迈步。 沈予眼明手快,伸手拽住她的左袖:“晗初,我不甘心。除非你爱上别人。” “别人?”出岫落寞地笑了:“我早就爱上别人了,六年前就爱上他了。” “可他已经死了!”沈予忍不住提高声调,难以掩饰的急迫宣泄而出。 “在我心里,他还活着。”出岫使劲拽了拽自己的袖子,奈何被沈予攥得死紧:“你放手,我要歇下了。” “是不是诚王?”沈予执着相问:“除非是他。” “没有任何人。”出岫索性停止挣扎:“沈予,你还不明白吗?你即将受封威远侯,我与你之间只会越走越远。” “这些事我来解决,你只需承认自己的心意,其它的无需操心。”沈予很是认真地回道。 出岫闻言更觉无奈,又似动容,她缓缓阖眸似在缓和心情,语气也渐渐软了下来:“我以为上次我说得很清楚了……此事与诚王无关,也和贞节牌坊无关。无论有没有那座牌坊,我都不会和你离开。” 她神色无比坚定,语气无比郑重:“我的名字是侯爷起的,命也是他给的,只要我活着就不可能隐姓埋名,‘出岫夫人’四字是我的底线。” “好!你不想改名我不逼你,不想随我远走高飞也行。”沈予一口应承下来:“我会设法来烟岚城陪你。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一日不改嫁,我就一日不再娶。” 然而此刻,出岫的注意力全在他方才那句话上,秀眉紧蹙地问道:“你要设法来烟岚城陪我?怎么‘设法’?如何‘陪我’?一个诚王还嫌不够吗?当务之急你该振兴家族,绝不是儿女情长!” “父侯早就说过我是个情种。”沈予只回了这一句,看似答非所问,实则已包含千言万语。 今夜发生的事情太过复杂,出岫精力有限,已觉得自己应付不过来。此刻她额头似被针扎一般隐隐发痛,又有些晕眩,心中虽恼怒沈予苦苦纠缠,却更加担心他以后仕途艰难,因情误事。 “多说无益,你若还尊重我,现下就回去睡觉。”出岫抬手指向知言轩的垂花拱门处,下了逐客令。 沈予的目光在她面上仔细打量,将她的一言一行和每一个神情都看得清清楚楚,似要挖出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我再问你一句话……”他富有磁性的声音带着不可动摇的坚定,对出岫质问:“那日去摘星楼赴宴,你为何要带着那把匕首?” 出岫一愣,下意识地想要保持沉默。 沈予见状更有几分笃定:“你心里有我,否则当初也不会只托清意捎去一把匕首,更不会将另一把带在身上!” 听闻此言,出岫心底升起一股惊慌无措,忽然不知该如何解释。斟酌片刻,她终于狠狠咬牙,索性让他一次死心:“那匕首精致小巧,携带方便,我自然爱不释手聊以防身。倘若因此让你产生了误解,我很抱歉,明日就原物奉还。” “自欺欺人!”沈予克制着的情愫、恼怒、气馁、迫切统统都化作这四个字。 “并非我自欺欺人,而是你自作多情。”出岫清冷地撂下这句话,趁着沈予黯然恍惚之际,狠狠扯出自己的衣袖,转身进了寝闺之内。 门外,沈予双手紧握成拳。明明那夜在诚王府时,他们还曾亲密过,晗初虽然恼他羞他,倒也不至于冷言冷情如此。 可为何一回到云府,她就变了?是这个地方给她下了魔咒?还是因为想起了云辞?亦或是顾及太夫人? 沈予胸腔之中的伤情与愤怒同时叫嚣起来:他不甘心!这么多年了,原本以为彼此越来越近,从姜地回来之后,她明明吃过子涵的醋,也明明万分在意他,可为何还要如此违心?! 圆月不知何时已悄然隐入云层之中,夜色逐渐被一片阴沉笼罩,犹如此刻沈予的心境。他不知在庭下站了多久,又伤了多久,痛了多久,蓦地,夜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闪电,知言轩里亮如白昼。 这庭院里的一草一木忽然变得清晰起来,连同云辞逝世前的那句交代,都被这道闪电一击劈开,霎时涌上沈予脑海之中。过往一切开始犀利地侵犯他的感官,如同势无可挡的千军万马,残忍地攻城略地。 “轰隆”的雷声滚滚而来,一如战鼓擂鸣。烟岚城在放晴两日之后,终于又淹没在倾盆大雨之中,也淹没了庭下这个男人的心。 尘封在心底已久的冲动再也无法遮掩,太夫人在多年前的那句评价随着倾盆大雨汹涌而出,充斥在他耳中叫嚣—— “出岫是个吃硬不吃软的人……” “出岫是个吃硬不吃软的人……” 他不甘,他冲动,这暴雨将他淋得湿透,却没能熄灭他的怒火,没能湮灭他的欲望,反而令他周身都爆发出无穷的渴望,如此迫切而又难以忍耐。 “出岫是个吃硬不吃软的人……”太夫人说得对!若想逼出晗初的真心,必须要用强势的手段。因此,沈予选择跟从自己的心…… ***** 窗外,雨声渐大,比之摘星楼夜宴那晚有过之而无不及。出岫不知沈予到底走了没,但淋雨是肯定的了。此一时,此一刻,她几乎能想象到沈予浑身湿透的失意模样,也许他还会心痛得忘记躲雨。 事实上,淋湿的不仅是沈予,也是她的一颗心,湿漉漉,甚至要湮灭在这无情的雨夜之中。 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遗失了什么,又或者是,再次失去了什么。这种痛苦夹带自责的情绪令她难以入眠,止不住地想要潸然泪下。 至此,出岫再也无法支撑下去,和衣倾身倒在榻上。她双手轻轻置于双眸之上,竭力想要克制肆虐的眼泪,竟有一种想要窒息而亡的感觉。 突然间,屏风之外好似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动响,但因为外头雨声太大,她的心绪又太过纷乱,便没有听得太清楚。 直至一阵潮湿的气息铺面而来,出岫才猛然起身,望着屏风处突然出现的那个男人,那个已然浑身湿透、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男人。 屋内没有点灯,可窗外的闪电一道接着一道,惊心动魄令她无法忽视。借着忽明忽暗的闪电光亮,她分明看到他隐忍狂怒的脸色,他惊痛交织的表情,还有,那隐藏万千情绪的深沉瞳眸。 这样的沈予令她感到害怕,不是放浪形骸、不是风流倜傥、不是深情款款、不是成熟稳重。那一股迫人的气势令她无比压抑,沈予仿佛是一只濒临崩溃的野兽,而自己,是他最觊觎的猎物。 出岫心中起伏不定,想要开口问他一句,话到唇边却成了关切:“小心着凉。” 沈予依旧站着不动,闪电依旧凌厉肆虐,屋内依旧沉闷窒息,唯有出岫更加忐忑害怕。她隐隐意识到会发生什么,却又不敢相信,只想快些将沈予打发出去,哪怕打发到隔间里也成! 如是一想,她连忙从榻上下来,低头寻找自己的绣鞋。再一抬头,沈予却已走到榻前,如同巍峨的高山耸立在狂风暴雨之中,挡住了她的一切视线,蒙蔽了她的心神。 出岫不自觉地站起身来,强自按捺下不安与害怕,喑哑着嗓子道:“我先给你找件衣裳。”说着便要绕过屏风离开。 然而她只走了两步,腰上忽然被一股强劲的力量所阻止,继而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已被横空抱起,紧接着,出岫被暴虐地放在床榻之上。 是的,是“放”。沈予抱起她时虽野蛮,但放下她时却很轻柔。但这股轻柔她并未享受多久,下一刻,那迫人的气势已再次迎面袭来。 沈予欺身将她压在榻上,两人隔着衣衫紧贴肌肤,他湿淋淋的衣袍霎时将她单薄的衣衫氤氲湿透。 明明是湿黏冰凉的触感,却因为身上有个炽热火烫的男人,使出岫身心都变得沸腾起来。 “你做什么!”她终于吓得花容失色,惊恐地睁大清眸,难以置信地看向沈予。而对方的眸子里,正倒映着她的轮廓,如此……清晰。 淡淡的药香混合着雨水的气息,还有一丝些微的酒气,隐隐可辨是今晚夜宴上饮用的十里醉人香。 酒是香醇美酒,人是心上美人,失去理智的沈予被双重刺激所驱使,再也不顾出岫的挣扎,开始摸索起她的腰带。 “沈予!”出岫再次惊恐地大叫出来,下一刻,却被他温热滑腻的唇舌堵入口中,也将她未说出口的惊呼尽数吞咽,融化在缠绵的唇舌交融之中。 出岫拼尽全身力气想要反抗,奈何口中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已被沈予的唇舌全部占据。她的双手使劲抵在他的胸膛之上,却犹如蜉蝣撼树一般显得无力。 沈予没有给她反抗的机会,大掌捉住她的两只皓腕,干脆利落地钳制在她头顶之上。双腿还不忘顶弄开她的玉腿,隔着衣衫用膝盖摩挲她最私密的地方。他湿润的衣袍不停地磨蹭紧贴,逐渐将她私处的亵裤沾染上一片湿意,又或许,还有旁的水泽。 唇齿依然在纠缠不休,出岫浑身都失去了反抗的力量,每一个发力点都在沈予的钳制之中。 “唰”的裂帛声刺耳划过,下一刻,她的衣裙已被扯了开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9章 巫山云雨断人肠(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沈予的力气极大,专挑出岫最敏感的地方下手,“撕拉”的裂帛之声此起彼伏,出岫的腰带、裙裾、衬裙、亵裤被一一扯下,甚至撕碎。片刻,她已然近乎全裸,唯有上半身的水色肚兜依旧负隅顽抗,正代替主人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玉颈之后缓缓探入一只灼烫的手掌,不费吹灰之力寻到了肚兜的肩带,又轻而易举地解开那个结节。出岫立刻觉得胸前一凉,浑身上下毫无遮挡的感觉令她羞耻,甚至愤怒,或许,还有一丝不安全感。 她想要惊声尖叫,奈何口唇被沈予的唇舌死死占据,闷得几乎快要窒息。她狠心在沈予唇上死死咬下去,原本以为能有所阻止,岂料换来的,却是他更加激情的肆虐。 沈予几乎要将出岫拆吃入腹,贪婪地品尝着她甜美的丁香小舌,逼着她与他唇舌共舞,纠缠不休。 没了衣裙的阻挡,沈予湿漉漉的衣服紧紧贴着出岫一双光裸玉腿,抵在她小腹之上的昂藏欲望灼热滚烫,犹如一块烧红的硬铁,燥热难耐。更要命的是,这股燥热开始迅速在出岫浑身蔓延开来,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虏获了她全副心神。 她想要挣扎,却被束缚着,最后也渐渐变得手脚无力。出岫清眸之中开始垂下惊恐愤怒的眼泪,在闪电的映照下显得清晰刺目。沈予看到了,身上的动作也稍稍停顿片刻,继而,轻柔吻去她的泪珠,又开始吻她的耳垂和玉颈。 出岫的双手仍旧被沈予死死按在头顶,此刻她宛如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毫无反抗之力。 剥光出岫之后,沈予又开始剥光自己。当那一件件湿透的衣物从他身上脱落,两人已是真正的裸裎相对。他精壮宽厚的胸膛抵着她饱满诱人的双峰,他蓄势待发的欲望抵着她平坦光滑的小腹…… 出岫原本以为,沈予会借机粗暴地占有自己。但他没有,他的动作反而开始变得温存起来。沈予的唇舌一路向下吻去,从出岫的耳垂、额头、眼睫、鼻尖、樱唇……直至那高耸挺立的雪峰,还有那雪峰之上的一点朱红,无一遗漏。 明明已经可以叫出来,明明已经解放了口唇,可出岫却不敢叫,也没了喊叫的欲望……确切地说,她不敢开口。 她怕自己一旦张口,发出的不是呼救而是呻吟。况且如今,彼此的身躯已赤条条地纠缠在一起,她也无法呼救。一旦招来外人,不但她的名节不保,沈予也会身败名裂,甚至更会连累云府数百年的威望。 沈予应该也是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越发肆无忌惮起来。他贪婪地埋首于她双峰之间,发出阵阵满足的喟叹:“晗初,我会让你舒服的。” 身下的娇人儿肌肤微凉,甚至瑟瑟发抖,适时地缓解了他的热烫,也慰藉了他的男人自尊。百媚千娇历经无数,所有手段也仅仅是为了取悦眼前这个女子。 今晚,他对她,势在必得。 如此一想,沈予反倒沉下心来,收敛起方才的狂怒和粗暴,不再急于强迫她。既然彼此已经到了裸裎相对的地步,他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停不下来,那唯有在这缠绵的过程中沉沦下去。 沈予知道出岫只有寥寥几次经验,又是许久未经男女之事,必定对此既害怕又生涩。因此,他也存了一丝美好的念想,希望两人的初次能够鱼水尽欢,给出岫带来极致的愉悦。 而他,也绝对有这个自信。 沈予的唇舌依旧在她胸前的雪峰之上来回游走,余光却往下看去,在黑暗中用目光膜拜她的娇躯。对他而言,出岫一丝不挂的裸体是前所未有的吸引,令他无尽痴迷。 纵然见识过许多女子,沈予也不得不承认,出岫的确是上苍最完美的作品,玲珑有致的身段毫无瑕疵,酥软的丰胸,纤细的腰肢,触手滑腻的肌肤,以及修长的玉腿……每一处都是天生丽质,神来之笔。 屋内时不时会被闪电所照亮,每每遇到亮如白昼的瞬间,他视线的落点都聚焦在出岫平坦的小腹之下……那神秘的花丛幽香袭人,似在向他发出致命的邀请,而他无法拒绝,甘愿沉溺其中。 带着薄茧的手指在出岫身上撩拨起一阵又一阵的颤栗,终于,他抚遍了她的上半身,来到她最诱人的地方。出岫也意识到了什么,浑身一颤竭力想要收拢双腿,奈何沈予的身体横亘其间,她的反应徒劳无功,反而更为夹紧他的腰身。 而仅仅是这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却引得沈予越发冲动起来。原本在出岫花丛之上流连不去的手指,终于寻到了那一丝缝隙,还有深藏其中的花径入口。 他原本以为会是干涸的私密处,此刻已渗出了潺潺花蜜。当手指沾染上那黏腻水泽的瞬间,沈予笑了。他的中指抵在那湿滑的入口,顺着潺潺流出的花蜜开始轻拢慢捻,偏偏过其门而不入,只在附近温柔肆意地挑弄。 如此折磨出岫良久,沈予才顿了顿手上动作,改为转向别处。他顺利地找到那朵隐藏在花丛之下的花苞,两指轻轻撇开紧闭的花瓣,试图用潺潺的花蜜将它洗礼,让它在今夜绽放。 沈予的手指是湿润的,也誓要将那花苞逗弄得湿润。每一次的“轻拢慢捻抹复挑”,出岫一双玉腿都会颤抖不止,也在提醒着他,她很快活且享受其中。 一声破碎的呻吟即将从出岫口中发出,沈予挑准时机再次俯身吻她,清楚地感受到她的无力抗拒。终于,她对他缴械投降。 感官的愉悦在这一刻取代了一切,主宰了出岫的意志。她张口不停地喘息,仿佛唯有这个途径才能发泄出她内心的燥热,浑身的难耐。 出岫口中有腥甜的气息来回涌动,是方才咬破沈予唇上的鲜血。事已至此,她知道身上的男人早已失去理智,也明白自己如何劝说都不会管用。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渐渐生出,她迫切想要躲避,想要逃开,却偏生被那人死死压在身下,半点动弹不得。双臂高举在头顶太久,已渐渐变得酸软无力,但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的双腿被迫以不雅的姿势敞开,向一个男人开放了一切,也承受着他给予的一切。 沈予的确是个中高手,出岫能感觉到自己身体所发生的变化。也许是太久没有经历男女之事,她几乎要忘记这种感觉,而显然,沈予成功地唤醒了她原始的欲望,甚至带给了她极为强烈的快感。 她能察觉到他的手指在她私处来回抚摸,将她撩拨得情潮涌动。他反复在花苞和花径入口处摸索,如同一个迷路之人在寻找出口,但她知道,他是故意迷失其中。 终于,他换了一根手指,微微向入口处顶了进去。那紧致甚至带着轻微疼痛的感觉令出岫立刻呻吟出声,也令沈予感到出入困难至极。 她太紧了,想要进入她花径的入口实在不容易。他只是探入了半根手指,那四周强大的压迫感便让他卡在半途之中,再难进入一分。其实他可以完全不顾她的感受,可以全身心地进入,若是换了别的女人,他也绝不会如此克制。 但身下这个女子是晗初,他爱她、怜她、惜她,不愿让她产生一丝痛苦,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于是,他便强忍着自己奔涌的欲望,一点一点用手指滋润她,让她全身心地为他绽放。 缓缓推进,不紧不慢,当整根食指完全进入出岫时,沈予的手掌已湿成一片。他再次用拇指抚弄她的花苞,与此同时手指缓缓抽送,试图给她带来双重的愉悦与刺激。 渐渐地,再深入一指,却立刻得到出岫的抗拒。沈予耐心地俯身吻着她的额头,缓缓松开另一只手,让她的双臂得到自由。 “方才箍疼你了。”他低沉着声音向她道歉,左手改为与她五指紧扣,然后,再次埋首吮吸她的双峰,右手仍旧有节奏地在她体内抽送,一步一步加快速度,加重力道。 “别……你停下……”出岫强忍着浑身的颤栗出口阻止,连她自己都觉得声音如此无力,仿佛是在欲拒还迎。 沈予闻言也是轻笑,呵出的热气尽数喷在她双峰之上,调情至极。他伸出舌头轻抿嘴唇,似在回味那美妙滋味,厚颜无耻地问她:“你方才说什么?嗯?” “不……停下……”出岫已被折磨得神志不清,香汗淋漓,细碎的呻吟再次出口,反复说道。 “好,我不停。”沈予刻意曲解她话中之意,将手指从她体内抽出,倏然,俯身向下,用唇舌取代。 “啊……”至此,出岫再也无法忍耐,不禁大声惊呼出来。可是窗外雷声滚滚、雨声阵阵,她的惊呼与呻吟渺小得如同一滴雨水,瞬间湮灭在这雷电交织的夜晚,寂于无声。 出岫从未想过,也从未体会过,男女之事竟还能如此大胆而放浪。一边是身体的极致欢愉,一边是内心的挣扎煎熬,她不自觉地将两手插入沈予发间,试图迫使他抬起头来,离开自己那羞人的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0章 巫山云雨断人肠(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沈予好似明白了出岫的意图,便也顺从地抬头,继而开始啄吻她的玉腿内侧,一路向下直至玉足。他直起上半身,双手分别握住出岫的两只足踝,用拇指轻挠她的脚心,然后再次向上吻去,原路返回到花丛之外。 出岫死命地踢腿挣扎,有两次几乎要成功摆脱沈予的钳制,岂料对方只是稍稍使力,便将她试图紧闭的双腿抱入怀中,然后再次分开。 出岫不知自己被挑拨了多久,她觉得像过了一生的漫长时光。她开始求饶,开始乞求沈予放过自己,她终于明白多年前的那一幕,为何醉花楼的姐妹们会对沈予又爱又恨。 他还没有真正地占有,便已让女人死在了他的身下,被一波一波高涨的情欲和快感所淹没。他有高超的手段和无比的耐心,能虏获这世上任何一个女人,纵然是冷若冰霜的圣女,也会融化在他的热烈之中。 便如此刻,他终于蓄势待发,抵在她最最私密的地方。而她,已再没有一丝力气能够反抗…… 有那样一瞬间,出岫几乎就要认命了。既然此生不愿改嫁,既然无法回报他八年的深情厚意,也许这样的方式也能算是一种变相的补偿。她给予他自己的身体,以此作为他入京封侯的馈赠。 然而,这念头乍起的瞬间,云辞的身影立刻浮现在出岫脑海之中,连同窗外雷电滚滚的暴雨,都成了上苍对她的无言指控。 本就是风尘出身,本就是不干净的身子,既然全身心地给予过云辞,又如何能够背叛他?又为何再去玷污别人? “不!”想到此处,出岫再度惊呼,双腿奋力挣扎想要合拢,想要逃避沈予精壮的腰身,还有腰身下那不容忽视的巨大昂藏。偏偏,沈予捉住她一只手,强迫她握住他,去感受他禁欲八年的苦难折磨。 这个尺寸……她一只手完全握不住!出岫大惊,被手中的硬挺灼烫吓了一跳,立刻就想将手收回来。她双腿使劲踢着沈予,又怕踢到什么不该触碰的地方。 就在出岫的娇软柔荑覆上来时,沈予发出一声惬意的长叹,循循善诱希望她能做些什么。可他忽然意识到出岫开始重新抵抗,不禁心中微恼,倾身在她耳畔道:“我停不下来,你知道的,我控制不了。” 与此同时,他没有再勉强她去做淫腻的动作,而是缓缓松开她的手,改为握住她纤细的腰肢。 莹润的弧度、滑嫩的肌肤,平坦的小腹、诱人的花丛…… 黑暗中,沈予如同一个蛰伏的猎人,目不转睛盯着他身下的猎物。他有鹰的双目、豹的矫捷,先知先觉动作敏锐,总在出岫发力逃脱的最后一刻,施力将她重新按下。 “沈予!这是云府!”出岫试图唤醒他最后的神智。 “就是要在云府!”沈予脱口而出,又将右手两指放入她唇中,面上漾出一丝危险的笑意,低声交代道:“你很久没有过……这一次会有些疼,别忍着,可以咬我。” 虽然这并非出岫的初夜,可在沈予心里,这与初夜无异,是她的,也是他自己的。 此一时此一刻,藏匿已久的欲望再也无法隐忍,沈予的腰身缓缓发力,试图将自己的男性象征推进她紧致的花径之内。 “不!”出岫又惊又怒,惊慌失措之下,她忽然意识到案头还放着一样东西——匕首! 刹那间,出岫脑中变作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都被恐惧所取代!她无意识地伸手够到那把匕首,鞘身直指沈予的胸膛:“放开我!” 沈予感到有一个冰凉冷硬之物抵在了自己的心房位置,其上的红宝石在夜色里散发出诡异的光泽,似在渴望蚀骨饮血。 沈予脸色立刻一寒,深如幽潭的眸子狠狠一紧。他的动作也在千钧一发之际停止,火热的欲望蹭在花蜜四溢的入口处,不进不出。沈予难以置信地看向出岫,在暴雨如注的夜色中凝声质问:“你要杀我?” 出岫的双手颤抖不止,她紧握匕首死命求饶:“求你……不要……” 匕首的凉意缓缓渗入沈予的心房,彻骨断肠。他定了定神,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忽然伸手拔掉匕鞘,让利刃的寒光在自己眼前幽幽闪烁。 沈予握住出岫的双手,让匕尖顶在自己心口处,沉声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今日即便你要杀我,我也要定你了。”那语气,颇有些视死如归的意味。 听闻此言,出岫大口喘着气,竟不敢面对沈予鹰隼一般犀利的眼神。明明是一片漆黑,她却能感受到他的诧异、伤情、还有决心。 此刻出岫已忘记挣扎,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双手之上。她生怕自己一个颤抖,便会将这把匕首送入沈予胸膛之内:“别逼我……你别逼我……” “是你在逼我。”沈予闻言笑得狂肆,周身重新散发出一股肃杀的气息,仿佛他刚从杀戮深重的战场上归来。他垂目扫向胸前寒芒冷冽的匕首,立刻被那颗熠熠的红宝石耀了眼,于是迫切问道:“你一直将它放在床头?” 出岫哪里还顾得上回答,只一径摇头:“沈予,我求你……放开我……” 沈予仍旧无声地笑着,毫不惧怕她的威胁,反而说道:“你若下得去手,尽管往我心口上戳刀子。”他感受到出岫的手一直在发颤,不禁哂笑一声,再道:“别抖,抖了可就戳不准了。” 等了片刻,不见出岫下手,他危险地眯起双眼,俯身就作势去吻她的酥胸。 “不!不!”出岫连忙将手挪开,生怕匕尖划到他肌肤之上。奈何沈予本尊不怕,一口含住那一点朱红,几近威胁地道:“你若再不动手,我便进去了。”说着还将腰身往下狠狠挺送,欲望的顶峰已渐渐推进了花径入口。 出岫终于失声痛哭,整个人仿佛被点了穴一般,再也动弹不了。她唯有嘶声斥道:“无耻!这是侯爷的屋子!” “挽之会理解我。”沈予不假思索地回话,腰身又往下沉了一分。终于,尚未等到出岫将匕首戳来,他已自行将胸膛送到匕尖之上,微微刺破肌肤。 “只要你稍微使点力气,就能杀死我。”他咬牙切齿地道:“晗初,我恨不得剖心给你看……” 剖心……出岫已被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失贞和伤害沈予的痛苦同时折磨着她。她能感到匕首的尖端已见了血,正顺着匕身缓缓下淌,全部流在了她的双手之上。 她怕了,真的怕了,退缩着想要收手,沈予却一手抓紧那把匕首,直直便往自己心口戳进,逼着她承认心意:“把你给我……或者,现下就杀了我,让我解脱。” 明明是裸裎相对的两个人,明明是极为缠绵的姿势,却因为这把匕首的出现而变得残酷起来。 沈予毫不犹豫地沉腰发力,将自己的欲望又推进一分,可与此同时所付出的代价,便是那匕首也再次推进心口一分。 出岫听到利刃切入肌肤的声音,空气中也逐渐弥漫起浓重的血腥气味。汨汨的鲜血从沈予胸膛不停流出,犹如火焰一般灼烧着出岫的双手……她已握不住那匕首。 可沈予还在俯身挺进,似乎对匕首的威胁毫不在意,为了这一场欢爱,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甚至还想低头去吻出岫。 “别逼我……你别逼我……”眼睁睁看着沈予自残,出岫已是泪痕满溢,心中纷乱不知所措。她甚至能感到沈予的鲜血已顺流而下,滴在了她光裸的酥胸之上,显得无比……香艳骇人。 是失贞?还是伤人?是背叛云辞?还是逼死沈予?无论选择哪一个,她都将饱受煎熬,注定亏欠。 沈予见她依旧迟疑不定,周身皆是痛楚煎熬,也不知是发肤之痛还是内心之痛,亦或者,双重交织。 自文昌侯府被满门抄斩的那一刻起,他已一无所有,唯剩一条不值钱的性命,犹如行尸走肉活在这世间。沙场上九死一生,仕途上屡遭暗杀,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能活到现在,无非是为了身下这个女人,靠着这个信念。 既然他注定一无所有,又何须稀罕这条性命?为她生,为她死,只要她肯,他的一切都随她拿去!如此,也不妨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只要能逼出她的心意,生死无惧! 他不信!不信她不动情,不信她能狠心!何况,他是医者,他懂得分寸。匕首的这个力道,刺入的这个位置,一时片刻死不了人。 想到此处,沈予闭紧双眼,又是一声自嘲的哂笑:“死在你身上,也算得偿所愿。”语毕,上半身忽然使力,一口含住她的耳垂。 利刃继续刺进胸膛,这一次,心口实在疼得厉害。沈予蹙眉,在她耳畔无比坚定地下了命令:“给我!”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出岫终于松了手,那双手沾满了沈予的鲜血,在这个雨夜显得分外杀戮。 险些,她就要杀了他!险些,她就要失去他!而这个认知,她无法接受! 闻言,沈予只感到一阵恍惚,下半身的欲望还没得到纾解,可上半身的伤口又实在失血煎熬。此时此刻,他还剩下最后一丝清醒,遂连忙追问:“你心里……有没有我?” 出岫也不管他是否能看得见,在他身下垂泪点头:“有,我心里有你……”她眼前一片漆黑,胡乱地去摸他的伤口,惊慌无比地哭道:“求你……你先出来,你这样会死的!” 说着,她已颤抖地摸到那把匕首,试图将它从沈予的胸膛里拔出来。 “不能拔……”沈予小心翼翼地避过伤口位置,拼尽全身力气翻身倒在出岫身旁,生怕压着她,也怕匕首会承受不起他身体的重量,尽数没入心房。 “去找……竹影。”他最后虚弱地道出这一句,语毕,唇畔勾笑昏死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1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衣裙,跌跌撞撞出了门,冒着大雨直奔竹影的院落。雨水倾盆如注,噼噼啪啪拍打在她的颊上、身上,一阵一阵感到生疼。 可再疼,也敌不过心里的疼,仿佛是被人剜掉了整颗心,胸腔里是一片空空荡荡,痛得似乎要忘记如何呼吸。 沈予快死了!她几乎是亲手将利刃插进了他的胸膛!一寸寸、一分分,被迫推入。出岫没想到会是这个结局,她只是一刹那的反应,她只是不愿这样不明不白地失去贞节,尤其还是在云辞曾经住过的屋子里。 可沈予却……不!她已经失去了云辞,她再也无法忍受失去的痛苦! 出岫不敢再继续想下去,那股惊魂与害怕如此强烈,迫使她一路冲进了竹影的院落。大雨滂沱,迷住了双眸,雨夜之中她根本看不清路。跌倒了两次,手腕与膝盖跌得生疼,她却还是强忍着爬进来,生怕自己再耽搁一刻,沈予真的会就此丧命! 而她早已分不清楚,颊上汨汨流淌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敲开竹影的院门时,出岫已是一身泥泞。雨水顺着她披散着的青丝漉漉流下,一身白衣早已脏得看不出颜色。这平日里国色天香、端庄脱俗的云氏当家主母,此刻竟是狼狈至极! 出岫三言两语对竹影说了情形,后者二话不说撇下竹扬便走,连伞都顾不得找一把,与出岫冒雨返回知言轩的主园。 掏出火折子将案上的烛台一一点亮,竹影秉烛走到出岫榻前,只一眼,已被眼前的景象所惊骇。 但见床榻之上,浑身赤裸的沈予胸前插着一把匕首,不偏不倚正好是在心房的位置。鲜血从他的心口处不停涌出,顺着胸膛直往下淌,已将床单氤氲了近乎一半。夜色之中,沈予身下绽放出一朵朵嗜血的殷蕊,恐怖而残忍。 可他依旧昏迷着,表情却含带满足的笑意,仿佛他只是陷入了一场美梦之中。那不容忽视的高耸欲望依旧昂扬勃发,壮硕无匹令人咋舌。 竹影几乎可以想象方才发生了什么,他以为必定是沈予想要对出岫用强,而出岫奋力反抗之际误伤了对方。不过这个想法他也只是想想而已,他明白,此事绝不能再让任何人知晓。 竹影在云府统领暗卫多年,刀伤枪伤见过无数,也知道该如何处理伤口。简单地为沈予包扎之后,他与出岫合力为昏迷不醒的沈予穿上衣服,又将他抬出这间屋子,勉强移到隔壁屋子里。 “再深一寸,再偏一毫,他必死无疑。”竹影很是庆幸地叹道。 出岫朱唇微微翕动,却哑然于这凝滞惶恐的气氛中,不知该如何接话。 直到确定了沈予没有性命之忧,竹影才吩咐护院们冒雨去请大夫。对外只说是知言轩进了刺客,沈予不慎在此受了伤。 而出岫,则赶在此时将染血的床单被褥全部烧毁,连带那件被沈予撕碎的烟纱罗裙也不能幸免。 细碎的火星在檐廊下忽明忽灭,与外头的暴雨比对鲜明。看着面前一盆子火灰,闻着布料被烧焦的味道,出岫心中的惊慌失措终于克制不住,一鼓作气宣泄而出。 清泪尽,飞灰起。没有人能想象得到,此刻这一个满身泥泞、浑身湿透的狼狈女人,跪坐在一盆黑灰前埋首低泣的女人,竟会是传说中巾帼不让须眉的出岫夫人。 好在,大夫来得及时,诊断过后也说沈予没有性命之忧。至此,沈予在知言轩遇刺的事终于惊动了府内众人,为了避嫌,竹影劝说出岫回到了寝闺之内,他则与云逢等人轮流守着沈予。 淡心作为出岫的大丫鬟,此时也从睡梦中被叫醒,她听信了竹影对外宣布的说辞,匆匆穿戴冒雨前来探望沈予。竹影挡着没让她进去,只吩咐她去服侍出岫沐浴涤发,淡心一句话没问,麻利地让小丫鬟们烧了热水,为出岫洗去一身狼狈。 榻上的被褥已被换过新的,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腥甜的气息,又或许,掺杂着一股淫腻的气味。 这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出岫沐浴过后,和衣躺在床榻之上,只要一阖上双眸,眼前便会浮现出方才的一幕幕。沈予的强势、深情、撩拨、挑逗……一直到最后的威胁、质问、剖白、昏迷……漆黑夜色里,每一个情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而且,将永生难忘。 如此一直熬到翌日清晨,忽听丫鬟来报,说是沈予醒了。出岫一个翻身下了床,穿上绣鞋便往隔壁屋子而去,此时此刻,她再也顾不得什么风言风语,只要知道他平安无事,她便于心足矣。 就连大夫也在啧啧称奇,赞叹沈大将军竟有如此惊人的意志力,能在受伤昏迷的第二日便苏醒过来。须知这样的伤势,一般人是要养上三日五日,乃至七八日才会醒来。 出岫匆忙赶到沈予榻前,入眼便是一张苍白但又难掩英挺的面容。他上半身赤裸在被褥之外,从右肩开始被一条绷带斜压包扎,绕过左臂腋下将他半个胸膛都裹在其内,而胸膛左侧的心口位置,绷带依旧见红。 瞧见出岫前来,沈予勉强笑了笑,伸出右手想要触碰她。这一次,出岫没有拒绝,更没有赧然羞怯,她轻轻坐在榻前的椅子上,主动将柔荑放在他手掌之内,任由他紧紧握住。 因为失血过多,沈予向来温热的掌心变得微凉。但无妨,这一次出岫的手心是热的,换成她来为他传递温暖。 竹影识趣地将下人们都赶了出去,自己也守在门外。直至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出岫才真正地垂下眼泪,伏在沈予的枕畔失声痛哭。 那泪水之中,有害怕,有担忧,有后悔,有自责……种种情绪交织,令沈予心疼得难受。他轻轻握住掌中那娇软的柔荑,虚弱地笑道:“哭什么,我可高兴坏了。” 出岫兀自哭了小半晌才抬手拭泪,这期间沈予一直没再开口说话。出岫不敢去看他的灼热眼神,更怕想起昨夜香艳的每一幕。她低垂双眸朱唇紧抿,良久才抽噎地说出一句话,虽则抽噎,但很坚定:“你若死了,我去陪你。” 这一句简直令沈予又喜又惊。他激动地几乎想要坐起身来,被出岫一把按住。沈予也自知身体乏力坐不起来,便只得再次握紧出岫的柔荑,急切地向她声明:“昨夜你答应过的事,不能反悔!” “好,不反悔。”出岫心头一凝,险些失去沈予的惊慌害怕再次占据心中,令她不禁斥道:“你疯了!竟往自己心口上戳刀子。” “若不戳这一回,你如何能接受我?”沈予轻咳一声,英俊的面上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晗初,我如今就是死了也值得!” 然而说完他便后悔了,又一口推翻自己方才说过的话,慌忙否认道:“不!我还不能死!有了你,我怎么舍得去死!” 出岫闻言更不知该如何接话,唯有死死咬着下唇,良久才道:“你先养好伤,别的事以后再说。” 沈予面上立刻浮起一丝紧张情绪:“你想反悔?” 出岫缓缓摇头:“经过昨夜,你还会给我反悔的余地吗?”她眼眶酸涩长叹一声:“但我需要时间,眼下不行。” “有你这句话,多久我也等得起。”沈予惬意地笑了笑,面上虽憔悴,却掩饰不住目光中的那份狂喜:“晗初,我觉得像在做梦。” “那也必定是场噩梦。”出岫被逗得破涕为笑,反手覆在他的手背之上:“认识我之后,你就一直厄运不断,也一直被我连累着。” “我心甘情愿。”沈予轻轻抚上胸前的伤口,目光灼灼地看向她:“你想等到承儿大婚?还是想等到南北统一?” “都有。”出岫很安慰,沈予懂得她的难处,她的确需要时间好好安顿离信侯府,为云氏筹谋一条更为妥当的道路。否则,太夫人太过强势,云承又羽翼未丰,她若在此时放手不管,云氏会任由天授帝拿捏,即便能保住满门性命,但权势与财富必定逐渐衰退。 想到此处,出岫有些愧疚:“你知道我放不下,从前我不想耽误你,才会屡次拒绝你的追求。如今……我亦不知还要再筹谋多久,只怕还得让你再等下去。” 听闻此言,沈予安慰地笑了:“原来你从前冷言冷语拒绝我,是害怕耽误我……我已经二十五了,也不在乎多等两年。” 他使力抬臂轻抚出岫的脸颊,深情款款地道:“挽之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你担心云府,我何尝不担心?晗初,咱们一起给云府寻条出路,也给彼此留出足够的时间。嗯?” 倘若在这之前,出岫还有一丝犹疑,然此刻听了沈予这番话,她反而坚定了。所有的疑虑,所有的执拗,都融化在了他那个长长的尾音之中。 他说,云辞的家人也是他的家人; 他说,要与她共同担负起云氏的兴衰; 他说,要给彼此留出充足的时间…… 那她还有什么好顾虑的?“我答应你……至多三年。三年之后,成与不成,我都随你离开。”语毕,出岫眸中再次涌出两行清痕,但这一次她是幸福的,动容的,亦是不舍的,留恋的。 幸福动容于沈予的痴心守护,不舍留恋于云氏的一切,确切说,是关于云辞的一切。 听了出岫的三年承诺,沈予又笑了,那棱角分明的侧脸虽然毫无血色,但那笑容却沉稳如山,令出岫没来由得感到安心。 “三年……”沈予低沉而笑,却因为太过激动牵扯到伤口,又是蹙了蹙眉:“三年之后,你二十五,我二十八。咱们可得抓紧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2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抓紧什么?出岫一愣,没听出沈予话中深意,便点头道:“是啊,三年之内要让承儿独当一面,还要为云氏安排后路,时间的确很紧。” 但她已不忍再让他等下去了,无休止地等待,同时也在煎熬着她自己的内心。 出岫本来是不愿意抛下这一切,云辞死后,整个云氏好像也变成了她的责任,连带那个名满天下的称呼“出岫夫人”,都成了她甘之如饴的枷锁。 而如今,有个男人愿意替她分担,帮她解脱出来,经过昨夜一场痴缠残忍的角力之后,出岫终于肯承认,她真得太累太累了,也许,过往的一切是时候该告一段落。 沈予是最值得的男人,他们曾彼此携手共同度过八年风雨。在云辞死后,她已不知不觉地依赖沈予,关注他,担心他,记挂他。终至如今,被他逼着迈出了这一步。 云辞在天之灵,会是安慰的罢?和沈予携手共度余生,他是否也能瞑目了? 出岫正分神感慨万千,忽听沈予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低沉的笑,甚至还有几分戏谑:“我说的‘抓紧’可不是这个意思……” “诶?”出岫望向沈予,一刹那间,在他戏谑而炽热的目光中寻到了答案。 她羞赧地垂首,作势要起身离去。不想沈予竟握着她的手不放,而她又不敢太过使劲,生怕牵扯到他的伤口。 “你……放手……”她低声斥道。 这一次,沈予反倒痛快地松手,正色说道:“待我伤好之后,我就和云想容和离,也会向圣上回拒威远侯的封号。晗初,往后山长水阔,咱们就做神仙眷侣。” 山长水阔、神仙眷侣。这八个字仿佛勾勒出了一幅美丽画卷,将遗世独立的桃花源呈现在出岫眼前。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从此山长水阔神仙眷侣的日子……不可否认,这对于出岫而言是个极大的诱惑。 然在这条路上却也是荆棘密布,困难重重。云氏的荣耀及后路、贞节牌坊的负担与阻挠、聂沛潇的情义和守护……如今已不单单是她一个人的事,从此成了她和沈予所要共同面对的事。 但这一次,她没有给自己留任何退路了,唯有相信沈予,也相信自己。 而她也终于愿意相信,云辞是在天上祝福着她,为她觅得了这一个归宿。 “我受伤的事瞒不过太夫人。”沈予适时打断她的胡思乱想,出言提醒道:“不过太夫人未必会生气,你若主动招了,兴许她不会怪罪咱们。” “招什么?”出岫的双颊霎时艳若桃李,两腮绯红羞赧至极。难道她要将沈予受伤的经过实话实说吗?她自问做不到,也实在太……难以启齿。 “去罢,不必想太多,只管将罪行都推到我头上。”他露出风流的笑意,补充道:“反正我觊觎你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用强未遂遭你反抗刺伤,也在情理之中。她老人家必定会这么想,你不妨就这么对她说。” 出岫没有应承也未曾拒绝,不置可否地道:“你先养好伤,旁的事不要多想。” 沈予“嗯”了一声:“两日后圣上要启程回京,只怕我这伤势也走不了了……不过正合我意。”如此,他便可名正言顺地留在云府养伤了。 出岫也想到了这一点,便回道:“我先去荣锦堂,待问过母亲的意思,再亲自去诚王府走一趟。” “你万事小心。”说了这半晌的话,沈予也是一阵乏力,逐渐有些精神不济。 出岫自然是发现了,缓缓从椅子上起身道:“好生歇着,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言罢转身款款而去。 沈予躺在榻上侧首看她,目送那个白衣身影绕过屏风:“晗初……”他忽然开口,在即将看不见她的那一刻。 出岫的莲步停在屏风前,微微转身侧首看来:“还有事?” “谢谢。”沈予只说出这两个字,便满足地闭目养神。 谢谢……你终于肯爱上我。 ***** 探视沈予过后,出岫怀着忐忑的心情去了荣锦堂。果然不出沈予所料,太夫人已猜到了一切,而她的猜测也同沈予预计一样。太夫人也认为,是沈予对出岫施暴未遂,被出岫一刀捅伤。 因而,她在见到出岫之后,第一句话并非询问沈予受伤的缘故,而是幽幽反问:“心疼了?” 出岫垂眸不答。 太夫人见状,又是一笑:“后悔了?” “不。”这一次,出岫坚决地回答。其实她并不晓得太夫人所指为何,是后悔没有早点和沈予离开?还是后悔昨夜伤了沈予?她弄不清楚,但终归,她被迫承认了自己的心意,也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不再辜负不该辜负的人,也不再为难自己,作茧自缚。 “你与沈予的事,我没兴趣知道,你自己心里有数便成了。”但听太夫人的话语再次幽幽响起,却是带着几分深沉的不悦:“你来得正好,我还想问问你,昨晚夜宴之上,你为何不让我把话说完?眼看聂七就要同意承儿的婚事,你和沈予插什么话?” 闻言,出岫并没有反驳,也没有将淡心说服聂七赐婚的事相告。她其实隐隐觉得太夫人在这件事上处置不妥,但又说不出来,而此刻既然太夫人主动问起,出岫自认也没有再回避的必要。 “母亲,我并非刻意插话,而是我不赞同您这个提法。”出岫顿了顿,解释道:“请旨赐婚的法子有很多,您何须算计天授帝,与他硬碰硬?” 太夫人很是诧异地打量起出岫,片刻之后冷笑一声:“怎么?不与聂七硬碰硬,难道还要软语跪地苦苦求他?出岫,自从你今年春上病愈之后,是越发胆小怯懦了。” “不是胆小怯懦,而是懂得了处世之法。”出岫不卑不亢地回道:“从前我总以为,若要支撑整个云氏,必要在外人面前摆出强势姿态,可自从我大病一场之后,我发现不是。” “哦?怎么说?”太夫人不动声色反问,静待下文。 出岫斟酌片刻,先是举了个实例,以云辞为例:“您是侯爷的母亲,最清楚侯爷的性子,他生前待人接物何曾疾言厉色?从前天授帝龙潜房州时,他也不曾仗着离信侯的身份与慕王作对,但慕王一直很敬重侯爷,昨夜还特意去祠堂上香。这便足以说明,若想赢得一席之地,并不是非得硬碰硬。” “你倒是懂得‘以柔克刚’。”太夫人再度冷笑,语中不乏嘲讽:“从前我看你还有些巾帼之气,如今是越活越倒退了。” “您说我从前是‘巾帼之气’,我反而觉得是‘意气用事’。您可还记得我帮助沈予逃出房州的旧事?当时我便是选择与慕王硬碰硬,因而最后才被他狠狠摆上一道,险些坏了名声,付出惨痛代价。”出岫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当时还是您教导我说,遇上聂七这种人,宁肯当面求他放人,也不能在他背后做小动作。原本我不完全理解,如今却深以为然。” “你倒是会用以前的话来噎我。”太夫人颇不赞同地道:“就事论事,我当初说这番话时,聂七还是慕王,况且你放走沈予只是私自行为,聂七并未迁怒整个云氏。可如今他已经是天授帝了,我又是为了承儿才开口,自然不能让他将咱们踩在脚底下,还以为我云氏真对他言听计从!” “一次俯首,便是一辈子称臣。难道要云氏数百年的高洁姿态,在我手里丧失殆尽?让云氏对一个皇帝认低做小?”太夫人神色肃然,目中一片凌厉精光。 太夫人一生强势,无论是为人妻、为人母,还是执掌云氏,都是不甘示弱、以面子和盛名为重。这一点出岫早已看得清清楚楚,也知道短期内无法令太夫人改变,于是只得一点一滴将想法道出来: “但这个皇帝非同一般。从前南北长期分裂,云氏一直独善其身,您有足够的底气对两国帝王不屑一顾,甚至于,反而是他们要争相拉拢云氏,倚仗咱们的威名与财富……可眼下时局早已今非昔比,天授帝统一南北势在必得,云氏也选择了依附他支持他,既然如此,他是君,云氏是臣,咱们又为何要忤逆他?” 出岫停顿片刻,又道:“天授帝是个睚眦必报之人,最痛恨别人有所逆鳞,这一点您比我更清楚……您昨晚逼着他为承儿赐婚,可有想过他的心思?原本这是一桩喜事,若是换个法子未必就不能说服他。可您一上来就算计他,而且还是当着众人的面儿,他的面子往哪儿搁?君威何在?又如何不恼?” “恼了又如何?”太夫人沉声反问,颇为自信地道:“咱们云氏富可敌国,就连他登基也是倚仗咱们斥资支持,难道他还敢动云氏一根毫毛?莫要说聂七得掂量掂量,他也未必就有这个胆子和实力!” 听闻此言,出岫却是摇了摇头:“天授帝微服前来烟岚城,还不忘亲自登门拜访您,足可见他是对您颇为尊敬和……忌惮。在此情况下,他自然会顾及您的面子而有所收敛,但以后呢?谁又说得准?” 出岫的前半句话令太夫人很是受用,便抬手示意她道:“你继续说下去。” 出岫这才一咬牙:“容我说句大不敬的话,倘若您一直硬碰硬,也许天授帝不会对您动怒,但您百年过身之后,他未必不会为难承儿。都说‘亲则至疏’,倘若承儿只是离信侯世子,也许天授帝不敢妄动;可倘若天授帝真的答应了承儿的婚事,则咱们与庄氏联姻之后,承儿会成为他的连襟……届时,他反而可以借这个名义对承儿发难治罪,自己还能落得一个‘毫不徇私’的好名声。” 听了出岫这一席话,太夫人似是陷入了思索之中。出岫见状又劝道:“既然选择对天授帝俯首称臣,咱们又是一门寡妇,便该有身为臣子的态度。您资格老,他对您可以说是又敬又畏,也许他是不想和咱们这些老弱妇孺计较。但倘若有一天云氏触犯了他的原则与利益,这事可就不好说了。” 众所周知,天授帝这个皇位来得不大名正言顺。先是逼着自己的四哥造反,后来又逼着自己的父皇退位,虽不能说是“弑父杀兄”,可也算是六亲不认了。 出岫有理由相信,这样的一个帝王,倘若狠下心来,会毫不犹豫无所顾忌。云氏即便是鸾夙的母族又如何?就算聂七不动云氏,还有聂七的子嗣……硬碰硬,终究不是长久之法。 出岫见太夫人一直沉吟不语,索性一股脑儿全数道出来:“再者言,即便天授帝不为难承儿,此次他吃了瘪,日后必定会双倍奉还。如今南北统一在即,我还心心念念要收回北宣的族人和生意,倘若此刻惹恼了他,他是否会在此事上为难咱们?又或者,他出兵讨伐北宣时,再以此事为借口问咱们讨要军饷费用?承儿倘若真的成为他的连襟,难道咱们还能置身事外?” “说到底,您与天授帝‘硬碰硬’,表面上看是您赢了,但其实咱们输光了里子。”出岫最后下了如是结论。 至此,太夫人才再次开口反驳道:“输了里子?哪里会输?咱们云氏有钱、有人、又有数百年威望和百姓支持,更有训练有素、不逊于猛将的无数暗卫。聂七怎敢轻易动咱们?难道就不怕咱们反了他?” 出岫闻言只是摇头,轻轻叹道:“也许他怕咱们反,但咱们比他更怕,因为必输无疑。”出岫缓缓抬眸看向太夫人:“在这世上,无人带兵能胜过天授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3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的语气甚为笃定,眸光中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超然,继续对太夫人道:“云氏从没有执掌江山的野心,至多是追求财富与荣耀罢了。退一万步讲,即便云氏和天授帝势均力敌,亦或者咱们反叛胜出,您难道还真要做女皇帝吗?亦或者,您觉得族人里谁有能力来指点江山?” “所以,你就在他面前刻意示弱?”太夫人闻言微眯双眼,犀利的目光朝出岫射来:“你这法子未免太窝囊!” “并非示弱,而是懂得利用自己和对方的弱点。”出岫不急不缓,冷静分析:“天授帝的弱点是看轻女人,也是吃软不吃硬。而云氏的弱点是树大招风,容易遭帝王忌惮。自古君臣相斗,臣子从不会有好下场,除非是造反。倘若您不想造反,便也无须去忤逆帝王之意,否则争了面子、争了荣耀,同时也会埋下无尽隐患。”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要遂他所愿,在他面前认低伏小?”太夫人面有不忿之色:“我老太婆一无所有,只有钱和尊严,要我向他低头,莫说我不同意,云氏列祖列宗的脸面又往哪儿搁?” “因此,您并不需要向他低头,是我来低头。”出岫淡淡道出自己的想法:“在天授帝面前,您唱白脸我唱红脸,如此才是天衣无缝。即便外人追究起来,我本就是婢女出身,怯懦一些是在情理之中,况且也是为承儿铺路。日后他两人成了连襟,有些事情我也方便说话。” 提起“连襟”二字,太夫人仍觉一阵恼怒:“你说得倒轻巧,如今这婚事成不了,还提什么‘连襟’!” “不!这婚事成了。”出岫清浅一笑,将天授帝中途探望淡心的事寥寥说了一番,也提及他讨要淡心入宫做女官的事。 听闻此事之后,太夫人很是惊讶,她没想到淡心与天授帝还有这么一段渊源。太夫人陷入一阵深思之中,良久才看向出岫,无情无绪地道:“淡心是你的人,她是否入宫,便由你做主罢。” “母亲!”出岫闻言颇为诧异,她原本以为,太夫人必定会抓住这机会,让淡心入宫为云氏筹谋…… 岂料太夫人只略微一笑,半似讽刺半似真心地说道:“如今你都懂得‘以柔克刚’了,我还担心什么?即便淡心不入宫,想必你也有法子说服天授帝。不像我这老太婆,只会‘硬碰硬’。” “您折煞我了。”出岫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多说一句。纵然她能摸清天授帝的脾性,可事到如今,她依旧摸不准太夫人在想些什么。太夫人对每件事是赞同还是反对?是愉快还是不悦?出岫自问从来拿捏不住。 原本以为这场谈话会以淡心入宫之事作为结尾,岂知说到此处,太夫人却忽然将话题一转,又拐回到出岫最初的来意上,直白问道:“你还没告诉我,沈予如今伤势如何?” 出岫双颊“蹭”地红了起来:“人已清醒,并无性命之忧。” “沈予即将随聂七回京,如今却突然遇袭,你可想好要如何对聂七说起此事?”太夫人再问,那语气里仿佛还带着几分看戏的意思。 出岫闻言更为赧然,不禁将头埋得更低,甚至不敢抬眸去看太夫人:“我……还没想好说辞。” “不妨在聂七身上做做文章。”太夫人颇具深意地笑了笑,暗示道:“半真半假,才最能令人相信。” “我……明白了。”出岫似懂非懂回道。 太夫人的面色犹如烟岚城的天气,说变就变毫无预兆,方才还是阴沉盛怒,此刻又是笑容高挂。她随意地朝出岫摆了摆手,嘱咐道:“你说得对,从今往后我唱白脸你唱红脸,唬着聂七得了。事不宜迟,你快去诚王府罢。” 出岫也记挂着要将沈予的伤势告诉天授帝,便就此告退:“我这就过去。”言罢俯身行了一礼,匆匆离开太夫人的屋子。 直至出岫离开好一会儿,屋子的小隔间里才慢慢走出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正是太夫人身边儿的迟妈妈。但见她笑吟吟地奉上一杯热茶,对太夫人低声道:“这下您总该放心了。” 太夫人此时已是感慨万千,面上也逐渐浮起黯然之色,哪里还有方才的凌厉精明?只是摇头长叹:“出岫的性子越来越像辞儿了。” “您该觉得安慰才对,也是时候将担子完全交出去了。”迟妈妈借机劝道。 太夫人只缓缓摇头:“将她拴在云府,我百年之后又有何脸面去见辞儿?还是让她随沈予走罢。”她边说边将手上的檀木佛珠轻轻放在案上,如同放下了一件深重的执念。 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相信命运的宽厚,不再执着于这些悲苦的事情,如此才能自在于心。这句话太夫人默默说给自己听,同时也是在说出岫。 ***** 离开荣锦堂,出岫直奔诚王府而去,甚至连拜帖都没来得及送上。一夜大雨使路面泥泞不堪、遍地积水,纵然云府的马车宽大舒适,也陷进泥淖之中好几次。但出岫并不急躁,反而借此机会在马车内思索了很多事情。 待到了诚王府门前,已近午膳时辰。出岫命车夫报上姓名,诚王府管家立刻将她迎了进去,未有一丝刁难。管家那阿谀逢迎的笑脸令出岫感到无比拘束,她有一种错觉,仿佛这管家已将她看成了诚王府的女主人。 这个认知让出岫越发不自在,她自认从不曾给过聂沛潇任何希望,也不敢妄图高攀这位贵气逼人的诚王殿下。尤其经过昨夜与沈予的“肌肤相亲”之后……她不想背负对云辞和沈予的双重背叛。 虽然昨夜的情事未遂,最终以沈予的失血昏迷而告终,但她终于能够勇敢面对,也郑重其事地许下了承诺,出岫自问并非轻言毁诺之人。 如此一想,她便也拒绝去见聂沛潇,更何况昨夜一场疾风骤雨,聂沛潇必定肩伤复发、卧榻静养,她又何必再去叨扰他呢? 事实上,烟岚城气候暖湿、四季多雨,尤其夏季雨水丰沛,其实并不适合聂沛潇长住于此。但他为何要将封邑选在此地?每每想起个中缘由,出岫都是一声长叹。 这份情债,她怕是还不清了……怀着如此感慨,出岫径直去请见天授帝。后者此时恰有空闲,便也没让出岫等太久。 两人见了面,还没等出岫开口,天授帝已率先笑问:“夫人是为了淡心而来?” 出岫只得如实回道:“淡心尚不知晓您的意思……妾身还没来得及对她提起。” “朕还以为是夫人舍不得淡心入宫,故而前来回绝于朕。”天授帝再道,虽是魅惑而笑,可那笑容别有滋味,令人看不出是喜是怒。 “不,妾身是为了沈将军而来。”出岫没有拐弯抹角,坦白说道:“昨夜……他在云府遇刺。” “遇刺?”天授帝的狭长凤眼之中立刻聚起犀利光芒,同时抬起右手,理了理左手的袖口。 出岫曾观察过许多次,亦发觉这是天授帝经常做的一个动作,而他每每做出这个动作时,都证明他在思考,亦或者说,他在疑惑。 来时路上,出岫想了许多说辞,要如何提及沈予受伤的经过?以天授帝的多疑性格,倘若没有一个能令他信服的理由,他必定会疑神疑鬼。因此这个说辞很重要,不仅要让天授帝相信沈予是真的受伤,也要让他相信此事与云府无关。 毕竟沈予受伤的时间太过巧合,天授帝刚刚离开云府,而且离开之前刚刚命他带军返京……沈予在这个节骨眼上受伤,未免有一种借故滞留的嫌疑。 借故滞留,此为带兵大忌。 出岫抬眸看向天授帝,语气莫辩:“他是在我知言轩里遇刺受伤,而且,就在您离开不久之后。”她刻意将此事说得不明不白,试图给天授帝造成一种错觉。 果然,天授帝凤目突然收紧,凌厉望向出岫:“夫人是说……沈予在知言轩遇刺?” 出岫点头,强自按捺下心虚之意,话语似有所指:“而且,他遇刺之地就在淡心院子外头。” 天授帝闻言脸色更沉,带着一番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出岫,似要看出她这话是真是假。 出岫情知绝对不能说出实情,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于是她也做出一副慎重的表情,继续道:“昨夜您临走之前,提出讨要淡心入宫。从前淡心曾侍奉先夫多年,与沈将军也是旧识,因而听说此事之后,沈将军便与妾身一起去探望淡心,想将此事告知于她。” 出岫刻意在此停顿片刻,似在斟酌措辞:“谁知淡心已经熄灯歇下了。妾身与沈将军见状也没再叨扰,打算择日再将此事告知。谁知刚从她院子里出来,天上忽降暴雨……便在此时,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两个黑衣人,将沈予刺伤……” 出岫边说边观察天授帝的表情,见他脸色凝滞,继而再道:“昨夜您走得突然……妾身斗胆猜测,偷袭之人是将沈将军错认成了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4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四)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将此事适时点到,然后主动请罪:“都是妾身失误,许是您前来敝府赴宴之事传了出去,才会让有心人乘机而入……” 天授帝闻言再次抬手紧了紧袖口,沉声问道:“刺客捉住了?” “没有。”出岫佯作懊丧地道:“昨夜您探望淡心时,说是要让她‘侍寝’。因此,妾身专程命护院们避开了……后来您突然改变主意返回诚王府,妾身也一路相送,并未留意淡心的院子,让刺客有了可乘之机。再者昨夜雨势太大,实在是不易搜捕……” “不易搜捕?”天授帝负手冷笑:“原来云氏暗卫也不过如此。” 这话若是换做太夫人听见,必定要想方设法反驳一番;可出岫选择了保持沉默,由得天授帝去看轻云氏和云氏暗卫。 不出出岫所料,以天授帝的阴鸷多疑,他果然对这番话将信将疑,怀疑是有人泄露了他的行踪,更怀疑有人想要行刺于他…… 出岫见已达到目的,又道:“虽则昨夜沈将军受了伤,不过万幸您并无大碍。” “只怕在夫人心中,宁愿是朕遇刺受伤,也不愿让沈予伤了一根指头。”天授帝半是戏谑半是正色,毫不客气地道。 出岫没料到天授帝会如此犀利,一时之间颇为尴尬,:“岂会?您说笑了……” “但愿是朕说笑。”天授帝顺势叹了口气:“经铎最近一直很消沉,夫人闲来无事不妨去看看他。” 出岫闻言更觉尴尬,只得再次干笑:“圣上切莫拿妾身寻开心……您明知妾身与诚王殿下绝无可能。” 话音落下,不见天授帝往下接话。出岫忍不住抬眸看去,见他一双凤目正看向自己身后的位置。出岫心中立刻升起一阵不祥之感,连忙循着天授的视线转身,一眼便看到紫衣的聂沛潇站在门槛处,面沉如水隐带黯伤,显然已经听见了她方才所说的话。 这个情形不在出岫意料之内,霎时令她感到手足无措,半晌,她才讪讪地朝聂沛潇行礼:“见过诚王殿下。” 聂沛潇脸色极差,唇色也有些苍白,但终究没有任何表示,只迈步进来勉强笑道:“听说夫人来找皇兄,我忍不住过来看看。” 听闻此言,出岫不知该如何回话,唯有不疼不痒地笑说:“您来得凑巧,妾身正打算告退。” “这么快就走?”聂沛潇面上难掩失望之意,忍不住出语挽留:“好歹……也在府里用过午膳再走罢。” 出岫此刻只一心惦记沈予和淡心两人,更不愿再给聂沛潇任何念想,便狠心回绝道:“多谢殿下美意,府里庶务繁多,妾身还是先走一步。”说着她便要向天授帝行礼告别。 “夫人且慢。”但听天授帝忽然再度开口,面色已恢复平淡无波,徐徐问道:“沈予伤势如何?” 这一次,出岫并未再打妄语,如实回道:“匕首刺入,伤在心口位置,好在伤口不深并无性命之忧……大夫说,需要静养百日。” “子奉受伤了?!”聂沛潇尚不知前因后果,忽听天授帝问了这么一句,立刻蹙眉看向出岫:“他怎会受伤?” 出岫担心说多错多,便回道:“此事一言难尽。 聂沛潇见出岫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而自己的皇兄也是蹙眉斟酌,便知道这事不简单。他识趣地转移话题,再问出岫:“真的不留下用饭?” “不了,府里接连出事,妾身也没什么胃口。”出岫再看聂沛潇一眼,想了想,隐晦地道:“殿下近日脸色不大好,宜多静养。” 聂沛潇下意识地抚上右肩,故作轻松地笑回:“多谢夫人关心。”他发现出岫又开始自称“妾身”,不过因为是在他皇兄面前,聂沛潇还以为出岫注重礼节,便也没太过在意。 自然,出岫是有意疏远聂沛潇,见他没有执意挽留自己,遂连忙行礼告辞。 天授帝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吩咐侍卫岑江护送出岫夫人回云府。事实上,他在听闻了沈予遇刺的经过和伤势轻重之后,便沉默起来。直到出岫离去,天授帝才瞥向聂沛潇,问道:“你今日怎么了?脸色极差。” 聂沛潇被肩伤折磨了半宿,自然脸色不好,轻咳一声笑道:“昨夜雨声太大,吵得一夜没睡。” “出岫夫人前脚刚过来,你后脚就到,看来还是挺有精神。”天授帝语带戏谑。 聂沛潇被他皇兄调侃惯了,也不觉得尴尬,反而问起方才那个话题:“出岫过来做什么?沈予怎会受了伤?昨晚在云府夜宴他还好好的。” 天授帝并未答话,反而沉声撂出一个问题:“经铎,你若是刺客,你会选择用什么兵器来杀我?” 聂沛潇被这问题问得一头雾水,可还是认真地思索片刻,回道:“自然是剑,亦或是擅用的暗器。” “为何?”天授帝再问。 “剑身够长,行刺之时不必近身,便可一剑致命;暗器轻巧,携带方便,只要看中准头也容易得手。”聂沛潇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若是想置人于死地,这剑上或者暗器上,还应该淬毒。” 这番见解与天授帝所想相差无几,他不禁露出几分莫测笑意:“你说得没错,夜中行刺必然要选好武器,尤其还是弑君。” 聂沛潇不明所以:“不是沈予受伤吗?这事儿怎么和“弑君”扯上关系了?皇兄你在说什么?” 天授帝笑着解释:“方才出岫夫人说,昨夜有刺客将沈予当做朕,在云府将他刺伤。而行刺之人用的是匕首,正中心房位置却没能置他于死地。你信吗?” 聂沛潇闻言直感到惊讶,再看天授帝的表情,也明白他在怀疑什么,便客观分析道:“用匕首行刺实在不够明智,匕首无法一招致命,除非是插入咽喉或者心口。况且使用匕首行刺,必须要近身搏斗,风险太大。” “你说得没错。”天授帝接着分析:“尤其,这匕首已插入沈予心口,却没能将他致命,可见匕首上没淬毒,行刺之人也不够下手狠辣……按理说,倘若当真有刺客想要杀朕,绝不可能如此手下留情。” 聂沛潇似乎反应过来什么,询问道:“那皇兄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沈予受伤之事另有蹊跷。”天授帝凤目之中划过精光,微微露出一丝阴鸷:“要么是这几个刺客太过蠢笨;要么是沈予的伤势并非刺客所为;要么是有人故意在混淆视听……” 天授帝看向聂沛潇,似是下了一个定论:“倘若朕没猜错,出岫夫人说谎了。” “您是说沈予假装受伤?还是……” “沈予受伤是真,但此事必定另有隐情。”天授帝胸有成竹地道:“出岫毕竟是个女人,对打打杀杀的事知之太少。倘若当真是弑君刺客,岂会认错了人?更不可能用匕首行刺,而且,刺中心房还没把人杀死。” 听了这段分析,聂沛潇不禁狠狠蹙眉,试图为出岫开口辩解:“也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天授帝唇畔微勾:“能有什么误会?云氏玩几个把戏而已,朕奉陪到底。” 聂沛潇见他好像动了真格,连忙再次出言调解:“或许咱们都把事情想复杂了,沈予好好的,总不会自己将自己弄伤;出岫也没有必要骗您……兴许,真是遇上刺客了?” “就当是罢。”天授帝显然有所不屑,沉吟片刻又道:“你去传朕口谕,沈予有伤在身暂不启程赴京,朕许他在此休养两月,再护送淡心一同上京。” “那平姜大军谁来率领?”聂沛潇连忙再问,毕竟那是他麾下的军队,而如今这支大军一直驻扎在烟岚城城西,还没有机会进行论功行赏。 “自然是你率军回京复命。”天授帝眉峰一挑,显得更加邪魅无双:“怎么?舍不得出岫夫人?” “那也不能误了军机大事。他们还等着受封讨赏呢!”聂沛潇一口应承:“这等于是我和沈予换了换差事,我带兵复命,他护送淡心。” 这个安排其实很合理,沈予虽是此次平乱的主帅,但他隶属于诚王麾下,由诚王带军进京复命才最为名正言顺。 聂沛潇见天授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想起他昨夜忽然提出要让淡心入宫,忍不住试探地问道:“皇兄,您对那个婢女……” “怎么?”天授帝看了他一眼:“有话直说。” “您看上她了?出岫的婢女淡心?”聂沛潇终于找到这机会问出口。以他的了解,除了鸾夙之外,天授帝还从未对哪个女子另眼相看,唯有对皇后庄萧然十分敬重,但也只是敬重而已。 可皇兄对淡心,的确是有所不同的。只是这份“不同”到底有多不同?是将淡心看成了鸾夙的影子?还是…… “她只是进宫做女官,二十五岁就放出来了。”天授帝打断聂沛潇的思绪,很是随意地回道:“朕也想看看,云氏到底有多大能耐,这个婢女会不会把宫里的消息传递出去。” “原来您还是忌惮云氏。”聂沛潇知晓天授帝对淡心无意,不禁长舒一口气:“我还以为您真对她上心了。” 上心?天授帝对这两个字似懂非懂。何为“上心”?他的确是对淡心有几分另眼相看,可对她“上心”,并不表示对她“动心”。 “无人能取代鸾夙。”天授帝沉声否认,心情忽然大为不悦,再也没了与聂沛潇说话的欲望:“后日启程返京,你收拾利索,别让大军耽误了行程。” 嘱咐这一句之后,天授帝将聂沛潇撂在屋内,径自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5章 雾里看花花不明(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回到云府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探望沈予的伤势。可她刚一迈入屋内,便瞧见云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才知道沈予睡下了。 昨夜先是一场别具心思的夜宴,又经过了一场未遂的爱欲,还受了这么重的伤,沈予自然身心倦乏。如今他得到了出岫的承诺,一直以来所拿捏着的心思终于尘埃落定,便也松懈了心神安然入眠。 虽然唇色依旧苍白,清俊的面庞仿佛也在一夜之间消瘦不少,可沈予是愉悦的,就连睡着也是唇畔微勾,一副满足而又愉悦的神情,似是做了什么美梦。 出岫放轻脚步走到榻前,还能听到他均匀有力的呼吸声,可见已无大碍。看沈予睡得正沉,出岫也没有再逗留打扰,又轻悄离去,直奔淡心的院落。 此时此刻,淡心正坐在自己屋内的案前,对着一个话本子发呆。她左手手肘支着下颌,目不转睛盯着话本子的其中一页,半天不见翻动。 “淡心。”出岫在外敲了敲门。 淡心这才回过神来,将话本子合上,起身迎了出岫入门:“夫人怎么来了?有事?” 出岫面色稍显沉郁,倒令淡心有所误会,于是她紧张地问道:“难道是小侯爷的伤情有所反复?”情急之下,她唤出了从前对沈予的旧称。 出岫缓缓摇头否认,兀自坐定在淡心案前,肃然问道:“昨夜你与天授帝之间……发生了什么?” 闻言,淡心的面色霎时绯红起来,艳若桃李略带羞赧。她干笑一声,对出岫回道:“他是拿奴婢寻开心的!您还当真以为奴婢‘侍寝’了?” “我知道你没‘侍寝’。”出岫娥眉微蹙:“淡心,昨夜你是如何劝动天授帝同意赐婚的?” “他真的答应了?”淡心有些不可思议,睁大双眸反问道。那眸中不仅带着意外之色,还闪过一丝喜色。 出岫微微点头:“他同意了,至少在我面前是金口许诺了。” 淡心“哎哟”一声,喜滋滋地将话本子收起来,不禁拊掌笑道:“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那你到底是如何劝动他的?”出岫仍旧忍不住追问。 淡心偏头想了一瞬,回道:“我只是将咱们和叶家、庄家联姻的前景设想一番,又对他说了说,仅此而已啊。”言罢又略微停顿片刻,补充道:“唔,还拍了几句马屁。” “你对我仔细说说。”出岫再道。 于是,淡心便将昨夜自己与天授帝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一遍,包括最后那段“雪中送炭、锦上添花”的段子也如实道来。 出岫闻言很是诧异,她没想到淡心竟有这番见识。诚然,这些前景都是显而易见的,可未必人人都能说到点子上,也更不是人人都懂得语言的艺术。显然,淡心不仅仅是伶牙俐齿,更是舌灿莲花,句句戳中帝王的心事,分寸也拿捏得极好。 至少,以淡心的身份和语气,再配上她说话的内容,帝王听了不会龙颜大怒。可若是换做出岫自己亦或太夫人说出同样的话,结果如何就未可知了。 “这番见解,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出岫疑惑再问。 淡心眨了眨眼,以袖掩唇娇俏一笑:“自然是了,奴婢好歹服侍了您和侯爷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也该知道几分。” 她边说边伸手指向屋内的一排小书架,其上都是她这些年积攒的话本子,就连云辞生前也晓得她最爱看痴男怨女和稗官野史:“话本子上是这么写的啊!哪家的公子和哪家的小姐两情相悦,最后却不能终成眷属,皆是权势所害。” “话本子?”出岫有些哭笑不得:“你的意思是,你是话本子看多了,因而才懂得分析这些世家?” 淡心先是半知半解地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略有迷茫地道:“奴婢也不晓得,总之皇帝昨晚问起来,奴婢就照实说了。或许是跟着您和侯爷潜移默化学来的,也有可能是自己瞎琢磨的,不过话本子可是好东西呢!上下几千年,其实尽在话本子里。” 说着她已再次咯咯地笑起来:“还有,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同天授皇帝这样的人物说话,咱们得智斗!”此刻淡心已有些得意忘形起来,早就忘了昨夜她在聂七面前胆小认错的那一幕。 淡心这话说得直白,可话糙理不糙,其实她的想法与出岫也算不谋而合。两人俱是认为,对天授帝不能硬碰硬,而是需要适时服软,以柔克刚。 出岫见淡心笑得越发得意,再想起天授帝讨她入宫做女官的事,忽然不再忧心忡忡,至少,没有昨夜初闻此事时那么担忧。 斟酌片刻,出岫还是将这件事如实相告,慎重道:“淡心,你可知道昨夜天授帝离开云府时,向我讨要你入宫做女官。” “啊?”淡心的笑意立刻凝固在娇颜之上,进而变成惊讶,难以置信地反问:“夫人,您是在对奴婢说笑吗?” 出岫只轻轻叹了口气:“承儿婚事恐有变数,沈予又受了伤,你觉得我还有心思对你说笑?” 听闻此言,淡心的表情几乎可以用“瞠目结舌”来形容。她忽然想起昨夜天授帝离开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便也醒悟过来:“难怪他对我说,女官二十五岁就能出宫了……” 出岫亦是再叹:“这事都怪我,倘若那夜没带你去摘星楼赴宴,也不会生出这么多的事端……”她主动伸手握住淡心的一双柔荑,安抚地道:“淡心,咱们名义上虽是主仆,但你知道我从没将你看成是下人。我私心里是不愿你入宫,帝心莫测,天授帝喜怒无常,我担心……” “您担心奴婢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淡心爽利地接下话茬,脸色也开始变得抑郁:“其实奴婢胆子很小,真要说起进宫,奴婢心里害怕得紧,也舍不得您和太夫人,还有知言轩的上上下下。” “我又何尝舍得你……”出岫亦是黯然,沉吟片刻再道:“此事我已同母亲商量过,绝不勉强你半分。倘若你不想进宫做那劳什子女官,我明日就去诚王府向天授帝回话。” “夫人……”淡心大为动容,眼眶已开始隐隐泛红:“您要如何向天授帝回话?您难道要为了小小一个奴婢忤逆他么?这不值得……” “怎会不值得?”出岫紧了紧握着淡心的手:“犹记得从前在追虹苑时,我口不能言,还受茶茶的欺负,都是你出面替我打抱不平,甚至还为此责难沈予;后来到了云府,你也处处帮衬我,不让我这个哑女受气;侯爷去世之后,你待我如何更不用说……” 话到此处,出岫已是不胜唏嘘:“淡心,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姑娘,那夜在摘星楼上,你替沈予出头,替我挡下刚出炉的药汁,这些我都记得。也正因如此,我不愿让你进宫受罪……况且天授帝没将话说死,或许此事还有回转的余地。” “护主本就是奴婢的本分。”此时淡心的语调已开始哽咽:“奴婢哪里值得您这样夸奖。奴婢这毛手毛脚的性子,又是口无遮拦的人,平日里不知得罪了多少人,给您添了多少麻烦。从前侯爷不计较,您也一再宽容,如今还要为了奴婢冒险去和皇帝计较……” 说着说着,淡心的泪水已簌簌而落,一颗颗纯净剔透,一如她的人、她的心,不染丝毫尘埃:“您待奴婢这么好……奴婢更舍不得离开您了!” “别说傻话。”出岫颇为安慰地笑了笑。转眼间,她认识淡心也已七年光景,当年那个十六七岁的娇俏少女仍旧伶俐可人,只是蹉跎了岁月,耽误了终身。 每每想到此处,出岫都难掩自责:“说到底,此事全怪我,是我耽搁了你的终身大事……倘若你早早嫁人,也不会被天授帝选入宫了……我唯一的遗憾,是你和竹影……” “夫人您说什么呢!”淡心闻言亟亟打断,眼泪落得更凶:奴婢我当时年纪轻不懂事,依赖竹影喜欢竹影,可都过去了。如今回过头再去想想,其实当年也没那么喜欢……他和竹扬很般配。” “那云逢呢?”出岫连忙再问。 “云逢……”淡心怔愣一瞬,不自觉地垂眸,语调也低缓了几分:“云管家是个好人,人也老实前程也好……奴婢是很想喜欢他,可就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还是不够喜欢罢,故此才不想草率答应这桩婚事,一拖便拖了三个月。并非计较他是个鳏夫,也不是介意他心里另有她人,但就是……缺少那一分一毫的决心。 总归已经是老姑娘了,便也越发不愿将就自己。 “淡心,倘若你当真不愿进宫……其实是有个法子。”出岫再次开口,打断了淡心的思绪。 “什么法子?” “立刻嫁人。”出岫言简意赅。 “立刻?”淡心挑眉,立刻问道:“您该不会是想让奴婢和云管家……” 出岫点头:“记得我初来云府没几日,便碰上云逢迷路,当时他就说他认得你,他叔叔云忠在世时也很看中你。满打满算,你们认识时间也不短了,昨夜天授帝问起你的婚事时,我还拿云逢当了托辞。只要你嫁人,哪怕是假成亲,便不符合入宫做女官的规定,天授帝也会绝了这门心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6章 雾里看花花不明(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嫁人?假成亲?淡心只觉得这主意太过荒谬:“夫人,昨夜天授帝刚提出让奴婢入宫,您转眼就让奴婢去成亲,这岂不是太明显了?” “生米煮成熟饭,他也无话可说,至多是迁怒我几句,也不会为了你而发落整个云府。”出岫郑重地承诺道:“淡心,你只需做出选择,其它事一律由我来安排。” 淡心沉吟良久,一直没有再往下接话。 出岫知道她此刻定然思绪纷乱心神不宁,却不得不催促她:“后日天授帝会启程返京,昨夜他已下令,准你休养两月治好背伤,痊愈之后再入宫侍奉。淡心,你只有两日时间考虑了。” 淡心闻言更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还带着几分不甘愿地道:“您让奴婢想想……” 出岫见她如此为难,已知她心中不愿:“别勉强自己,万事还有我和太夫人扛着。” 淡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明确拒绝但也不应承。出岫想让她独自冷静冷静,便起身道:“等你想清楚了,告诉我你的决定。” 出岫说完已径自起身,作势要往屋外而去。恰在此时,淡心的声音再次响起,但听她犹犹豫豫地问道:“夫人……倘若我不进宫,世子的婚事是不是就黄了?” 出岫迟疑片刻,下意识地想要回避这个问题:“未必,你不要多想。” 淡心似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什么端倪,遂再次沉默起来。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了最近在摘星楼养伤的日子,还有那个曾去探视过她的铁血帝王。 虽然当时两人未曾真正见面,而是隔着屏风相谈,可其上映出的那一抹黑影如此孤清,如此深浓,久久在淡心脑海之中挥散不去……仿佛是谁给她的心上蒙了一层黑纱,压抑而又神秘,引得她不自觉地想要窥探。 先后服侍过云辞和出岫,又与沈予交好相熟,淡心自问,其他俗男俗女早已无法入得自己的法眼。什么样的风姿、什么样的气质,又哪里能及得上这三个人呢? 但这一刻,淡心记得帝王的绝世魅颜,清清楚楚。那抹黑影所透出的风姿邪魅狷狂,甚至是语中若有似无的一丝寂寥,还有突如其来的阴鸷、喜怒无常……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蓦地,心中好似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缓缓涌出,逐渐占据整个心头。 进宫吗?也许她并不是被迫的,也许她是自愿但又不愿承认。而她所缺乏的,只是那个去探究的勇气而已。 想到此处,淡心浅浅一笑,释然地对出岫回道:“夫人,奴婢愿意进宫。”换一个环境,去感受一下应元宫里的生活,左右不过两年,其实也并非很难捱。 对于淡心同意入宫,出岫觉得很惊讶,忙道:“承儿的婚事成与不成,都与你无关……你不要勉强自己。” 淡心闻言缓缓摇头:“不是勉强,反正我已经二十三了,也不在乎这一两年。再说我这辈子还没进过宫呢!进去瞧瞧也好,沾沾皇家之气。” “宫内凶险,你……”出岫还想再劝。 “难道凭奴婢的聪明才智,还不能够化险为夷?”淡心故作一副得意的表情,再笑:“再说奴婢是云府的人,在宫里谁不得高看三分?即便想要害我,恐怕还得掂量掂量呢!” 言罢她也从座上起身,朝着出岫盈盈一笑:“夫人不必再劝,奴婢丝毫不觉得勉强。您这就带奴婢去荣锦堂罢,奴婢想亲自向太夫人回话谢恩。” ***** 半柱香后,荣锦堂内。 无论出岫何时来见太夫人,后者手中都是握着一串念珠,仿佛是个虔诚的信徒。若非有一次太夫人自己亲口承认,出岫很难想象她会不信佛。一个不信佛而又长年累月礼佛之人,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出岫想了很久才明白过来,太夫人每一次摩挲着手中念珠时,其实都是在思考斟酌,便如同天授帝喜欢抚弄袖口是一个道理。 “你愿意进宫?”太夫人对淡心低沉问出的一句话,适时将出岫的神思拽了回来。 再看淡心毫不犹疑地点了点头:“奴婢愿意进宫,为云府争光。” “的确争光了,是个识大体的孩子,不愧辞儿生前护你多年,如今出岫也颇为倚重你。”太夫人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你愿意入宫,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要如实回答。” “奴婢恭听。”淡心很是低顺的回道,也只有在太夫人面前,她才会如此乖巧沉静。 太夫人仔细打量她,须臾,问道:“你是打算进宫做女官?还是做聂七的女人?” “太夫人……”淡心怀疑自己听错了:“您这意思是……” 与此同时,出岫听了这话也是半知半解。 只见太夫人手握念珠,不急不缓地继续说道:“入宫做女官只是个借口,也许是真也许是假。也许天授帝是真的看中你,又或许他只是在借你试探云氏,想瞧瞧咱们有没有这个野心涉了朝政再涉后宫。” 这一层是出岫和淡心都未曾想到的,此刻听太夫人这样一点拨,俱是恍然大悟。但事实上,出岫不愿将这个痴情的帝王想象得如此冷酷无情,竟连一个婢女都要算计在内。虽然,或许这是事实。 淡心双眸中也霎时划过失望之色,露出一丝自嘲地笑意:“原来如此……”显然,她是信了这番话,也没有理由不相信。 太夫人仍旧等着淡心的回话:“你可要想好了,两条不同的路子,两个不同的结局。” 淡心斟酌片刻,忍不住问道:“奴婢斗胆一问,这两条路子您会如何安排?” 太夫人沉沉叹了口气,精明的面容之上浮起阅世的老练:“倘若你只是入宫做女官,我云氏会在你背后全力支持,你也要在天授帝身边为云氏争取最大的荣耀。我不指望你传递什么消息,也不需你来传递消息,但你要时刻将云氏兴衰置于心中头等位置……” 太夫人观察着淡心的面色,徐徐再道:“至于宫中的其他人事,云氏都会在背后替你打点,你毋庸操心半分,京州的管事们也会在人财物上支持你。待到你年满二十五,再不济,云氏也能保你平安离宫,为你寻个好出路;又或者,天授帝会做主给你找个好人家。” “那另一条路……又如何?”淡心再问。 “另一条路,倘若你想入宫为妃……”太夫人停顿片刻,面上亦是闪过一丝无奈:“那云氏不会出半分人力物力,一切都要靠你自己在后宫里打拼。因为,你一旦成为聂七的女人,云氏这层身份只会成为你的催命符。” “催命符?”淡心有所不解。 “你素日里伶俐万分,竟连这层道理都想不透彻吗?”太夫人指了指出岫,再对淡心叹道:“让出岫给你解释解释。” 出岫此刻也终于想明白了,于是接话回道:“天授帝已经很忌惮云氏,自然不会让一个亲近云氏的女子在后宫里站住脚跟。他如今后宫空置,只有皇后庄萧然一人,大约也是想保住庄氏的地位。你一旦入宫为妃,势必要与庄皇后敌对,但云氏即将和庄氏联姻,绝不会与他们闹僵。” 出岫面上闪过一丝悲戚之色,似是想起了什么心痛的往事,继续说道:“而且,你一旦入宫,天授帝不会让你生下子嗣,即便你的孩子生下来也会早早夭折。天授帝绝不会让一个亲近云氏的后妃生养子嗣,以免咱们有机可乘,扶持这个孩子争夺储君之位,扰乱朝纲扩大权势。” 出岫越说越感到一阵心凉,为云氏,也为淡心:“虽然咱们未必就会扶持你的孩子争夺储位,但天授帝一定会防患于未然,从根本上杜绝。而一旦云氏与庄氏联姻,你又无嗣的话,咱们云氏势必会扶持庄皇后的子嗣登基……如此一来,储君之位也就稳了,天授帝不会再有任何后顾之忧。” 这一点,也是出岫方才经过太夫人的点拨,刚刚想透彻的。天授帝让淡心入宫,未尝不是存了几分试探之意,想看看云氏的野心到底有多大,又会否干涉后宫、干涉立储大业。或许,他也是真的对淡心另眼相看,只不过这份另眼相看,并不显得那么单纯罢了。 “难怪……”淡心闻言再一次喃喃自语:“难怪我劝他赐婚世子和庄家小姐,他立刻就同意了……原来是存了这个心思,想要利用我……” 看来,是她自作多情了呢!本还以为帝王是真的待她宽厚,甚至是有几分不同。却原来他已经打好了算盘,想让云氏和庄氏联姻之后,大举支持庄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都以为天授帝不想让云氏和庄氏联姻,岂料他已经逐渐将其中利弊分析得一清二楚,因此他才会撂下那句让淡心入宫的话! 确然,这一桩婚事对云氏而言,只是锦上添花;但对庄氏而言,却是扶摇直上的重棋! 先是后族,然后再成为太后一族,世代皇后都从庄氏女儿中选出!长此以往,庄氏必将成为南熙第一仕族,甚至是南北第一仕族,能与第一巨贾的云氏比肩而立、并驾齐驱! 当然,前提是淡心不会入宫为妃。原来太夫人也看透了这一点,才敢与天授帝“硬碰硬”,可笑出岫自己还故作聪明,以为“以柔克刚”才是对付天授帝的好棋。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论起权谋之术,出岫终于发现,她与天授帝和太夫人实在差得很远。幸而,她已决定卸下重担,如此,便也不觉得太过郁闷难受了。 便在此时,淡心也已经有了主意。只见她恭谨跪地重重对太夫人磕了个头,肃然回道:“奴婢愿意入宫做女官,为我云氏昌盛进献绵薄之力。” 此时此刻,淡心正跪地磕头,出岫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因此两人谁都未曾发现,太夫人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得逞笑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7章 雾里看花花不明(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从荣锦堂出来之后,出岫和淡心主仆两人俱是无言。一个忧心忡忡,一个失魂落魄,都藏匿着一番心事。 如此回到知言轩,出岫才郑重嘱咐淡心:“你若只是进宫去做女官,切记不可对天授帝动了真情。” 此刻的淡心似是丢了三魂七魄,反应良久才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回话道:“夫人多虑了,奴婢……奴婢心里只有云氏的前程。” 她说出这句话时,语中是掩饰不住的黯然,出岫听后更加担心不已,又没什么好法子劝慰她,只得道:“你先回去歇着罢,万事等养好伤之后再说。” 淡心顺从地点头,再也没了以往的娇俏可人,回道:“奴婢的烫伤好多了,伤口已经开始痒了,约莫再过半个月就能痊愈。” “可是会留疤。”出岫内疚地轻叹。 “留疤又有什么打紧?左右奴婢也不打算嫁人的。”淡心再次勉勉强强地一笑,顿了顿又道:“而且,兴许奴婢这两年在宫里侍奉得好,出宫时天授帝会给奴婢指个好人家也说不定呢!” 语毕她又自言自语起来,仿佛在认真考虑着自己的归宿:“倘若我真能讨天授帝欢心,他必定会给我指婚一个世家子弟。不过以我出宫的年纪而言,估摸也只能做个继室,嫁个显赫的鳏夫罢。” 说着她又咯咯地掩面轻笑,笑得十分反常:“反正都是做继室,嫁给世家子弟或是哪位官老爷,也总好过嫁给云逢。” 出岫见她这般自欺欺人,只觉一阵心疼与不舍。淡心平日里纵使口无遮拦,但也从不会歧视云逢是个鳏夫,尤其她曾郑重考虑过要嫁给后者,这事虽然没成,但至少表明淡心不讨厌他。 而如今淡心却说出这番话来,可见是多么反常。出岫觉得,自己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今日淡心的言行举止无不表明——她对天授帝动心了! 又或许,还没到动心的程度,但至少是存了几分好感的。可偏偏事实如此残忍,令出岫不得不毁了淡心的苗头。 想到此处,出岫更不知该如何劝她,斟酌良久再次说道:“淡心,趁着我没向天授帝回话之前,你还有反悔的余地……” “咦?奴婢为何要反悔?”淡心闻言故作轻松与不解:“这么大的荣耀,能被一国帝王看重,奴婢高兴还来不及呢!也不知这府里得有多少人羡慕我……不过,我是真舍不得您和知言轩。” 出岫抿唇望去,淡心一袭鹅黄色的衣衫在日照之下泛着金光,显得其人异常娇艳,犹如夏日里一朵绽放正盛的花儿。她白皙娇美的容颜上仍旧带着笑,只是那笑容……没有灵魂。 事已至此,出岫也知道再劝不动淡心,又顾及她背上有伤不能流汗,便道:“那你回去歇着吧,外头太热,小心流汗蛰了伤口。” 淡心的笑意依旧挂在脸上,再次点了点头,又向出岫俯身行礼。刚走了两步,她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脚步站定重新转身,隔着几步之遥对出岫低声问道:“夫人……您能说说天授帝和那个女子的事吗?” 淡心停顿片刻,似赧然又似好奇,很是不自在地补充道:“就是他从前娶的那房侧妃,听说是北熙名妓鸾夙?” 出岫沉吟片刻,没有立即答话。 淡心见状又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嗯,那个,您也知道奴婢最爱看话本子了,痴男怨女什么的……奴婢是觉着,天授帝这段情事想必甚为精彩,一个帝王和一个风尘女子……怎么想都该比话本子更精彩三分!” 这是越描越黑了。淡心越是这么说,越是教人怀疑她的心思。出岫生怕她会陷入帝王的情爱引诱之中,深深不能自拔。毕竟,如天授帝那般绝世魅惑的年轻帝王,淡心恐怕会抵挡不住。 “你真的想听?”出岫问道。 淡心连忙点头。 “进屋再说罢。”出岫领着淡心进了寝闺,待两人面对面坐定之后,她便将自己所知道的内幕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这其中种种旧事未必详实,很多也是道听途说,可关于天授帝对鸾夙的一片深情,出岫是亲眼见证过的,也算说了个一清二楚。 淡心听了这段帝王秘事之后,垂眸沉默不语。良久,她右手微微颤抖地执起白瓷釉茶壶,给出岫倒了一杯凉茶:“您说了这么久,想必也渴了,先用杯茶罢。” 她边说边倒,手劲再没了往日的沉稳,出岫见她险些将茶水洒到桌面上,连忙一把接过茶壶,道:“我自己来。”说着也给淡心倒上一杯。 淡心也不见客气,双手捧着这杯凉茶细细啜饮,仍旧难以遮掩双手的轻颤。半晌,才低低叹道:“难怪他见到那位绿衣姑娘,竟会如此失态反常……” 淡心指的是那晚摘星楼夜宴,也是她被烫伤的起因。事实上,出岫是有意借此事来告诉淡心,天授帝对鸾夙一往情深。她希望趁机打消淡心的念头,趁着一切还来得及挽回之前。 有过一个竹影就够了,出岫不想让淡心重蹈覆辙,再次喜欢上一个心里有别人的男人。毕竟,鸾夙在天授帝心里的地位,无人可及。 而此时,淡心已再次轻叹:“当了皇帝又如何,说来说去,他也是个可怜的孤家寡人。”听那语气,竟是带了几分感同身受的伤感之意。 “你别胡思乱想,养好背伤才是头等要紧之事。入宫之后只要你小心侍奉,天授帝绝不会为难于你,咱们云氏也会全力相护。”出岫唯有如是安慰。 淡心闻言只说了四个字:“奴婢省得。” 屋内的氛围忽然变得压抑起来,唯能听闻窗外此起彼伏的蝉鸣,声音不算大,却使人异常心慌烦躁…… 也不知主仆两人听了多久的蝉鸣声,淡心忽然站起身来,带着几分埋怨地道:“今日是哪几个护院当值?都不晓得捉蝉吗?大下午的还这么吵,烦都烦死了!” 她仿佛又恢复成知言轩里八面玲珑的大丫鬟,略有几分蛮横的脾气,气鼓鼓地道:“我去找竹影,非得让他教训教训这几个偷懒的护院!也就夫人您脾气好,若是换做太夫人,早将他们腿打折了。” 看到对方是这个反应,出岫不知是该放心?还是该更加担心?淡心看似是恢复如常了,可又有谁能摸清楚,她到底是伪装?还是真正的释然?也许唯有她自己晓得。 待出岫回过神来,淡心已风风火火地往外跑,要去找竹影告状。出岫连忙起身追出去,在她身后阻止道:“快回去歇着,当心背上流汗!” 淡心只摆了摆手,示意出岫放心,然后加快脚步往竹影的院落里走。出岫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抄手游廊的拐角处,才默默轻叹一声,重新返回屋内。 至此,腹中渐渐升起一阵轻微的饥饿感,出岫这才想起自己还没用过午膳。自从淡心被烫伤之后,她的衣食住行便少了个贴心人侍奉,有时会忙得连她自己都忘记用饭。 出岫自嘲地笑了笑,吩咐小丫鬟让知言轩厨房备膳。小丫鬟闻言吓了一跳,连忙跪地请罪:“都是奴婢的疏忽,忘了问您一句……奴婢见您回府时已过午膳时辰,还以为您在诚王府里用过了……” 出岫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道:“这不是你分内的差事,不记得也是自然。再有两个时辰就该用晚膳了,告诉厨房不必麻烦,随意准备点吃食,能垫腹即可。” 小丫鬟长舒一口气,连忙领命而去。不多时,厨房便准备好了几样膳食。出岫移步去膳厅用饭,心中又记挂沈予的伤势,只匆匆吃了几口便转去探望沈予。 人还没进屋,一股浓重的药香已铺面而来。出岫示意守在门口的丫鬟噤声,独自放轻脚步踏入屋内。 套卧的屏风后徐徐传来沈予的话语,虚弱但又气势十足:“三七、白及、当归、白茅根……这些你都备上,各取半斤,我仔细看过成分再斟酌每日该如何用药。” 出岫悄悄站定在屏风之后,露出半个脑袋朝里看去,只见沈予依旧赤裸着上半身,整个人坐倚在床榻之上,正对大夫嘱咐着什么。 而那大夫则更加有趣,坐在桌案前不停地拿笔记着,还时不时地停笔蘸墨,对沈予道:“姑爷您慢点儿,您慢点儿,老朽写得慢,跟不上!” 听了这个称呼,沈予大为不悦,方才还舒展的眉峰忽然狠狠蹙起,周身散发出沉肃之意,语气不仅不放慢,反而加快了几分。 随后他又快速说了几句话,都是医药上的术语,言罢侧首问那大夫:“记下了?” 大夫连连擦汗,点头道:“记下了,记下了……” 沈予故作正经地摆了摆手:“劳烦大夫费心了,您先下去准备罢。” 大夫慌忙将案上的宣纸吹干,叠入袖中放好,嘟囔了一句:“姑爷您哪里像失血过多之人,老朽行医半辈子,还没见过恢复这么快的,昨日还昏迷着,今日都能指点老朽开方子了。” 沈予薄唇轻勾噙笑而回:“以前伤过更重的,这点小伤便也不算什么。” 大夫没再多话,行了告退之礼。待转入屏风后,瞧见一个白衣的绝色女子兀自站着,惊艳之余也明白此人是谁,于是连忙垂下眼帘,躬身行礼:“见过夫人。” 出岫微笑颔首:“多谢您费心了,大半夜还冒雨前来,直到现在都没顾上休息。” 大夫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您言重了,医者仁心,再者昨夜姑爷伤势颇重……”言罢他停顿片刻,又磕磕巴巴地提醒出岫:“夫人,姑爷他此刻衣衫不整……恐怕……不便见人。” 出岫听见“衣衫不整”这四个字,双颊“刷”得一下红透,不自觉又想起了昨夜所发生的一切。虽然是夜里,又是未遂,但毕竟……裸裎相对,还做了那么多亲密的举动。 大夫却不明就里,只道是出岫夫人脸皮薄,于是再笑:“姑爷恢复得不错,您毋需担忧。” 出岫目送他离开:“有劳。” 此时沈予也听到了外头两人在说话,一直等到大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才迫不及待地看向屏风之外:“快进来!” 出岫此时正觉得两腮发烫,犹豫着不肯入内。 沈予便沉声要挟:“你再不进来,我亲自下床去抱你进来。” 出岫知道沈予会说到做到,只得硬着头皮走进来,缓缓坐到沈予榻旁,低若蚊蝇地斥道:“受伤了还不安生。” “我若安生,就不会受伤了。”沈予见到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又开始耍起嘴皮子。 这话说得极为暧昧,出岫更是羞得无地自容。若换在平时,她早就站不住了,这是担心沈予会不顾伤势追出去,她才强迫自己留下来。 沈予见她盈白的肌肤泛着红晕,颜若桃李羞煞百花,更觉心神激荡,竟连胸口的伤势都忘了,伸手作势要去拉她的柔荑。 出岫见状也不敢拒绝,又怕他动作太大扯痛伤口,还得配合地将一双柔荑送入他掌心之内:“早上你手心凉得厉害,如今好多了。”她实话实说。 沈予笑得更加肆无忌惮:“原来受伤的好处这么多,还能时时刻刻拉你的手……” “你再乱说一句,我立刻就走!”出岫又羞又恼,竟不敢抬眸去看沈予,一径咬着朱唇低着头。 沈予见状低声而笑,那富有磁性的声音落在出岫耳畔:“我只恨自己没早早想起来这一招,否则也不用苦等到现在……” “越说越不正经!”出岫猛然将双手从他掌中抽出,再也不想面对他:“既然你没事,那我先走了。” “你敢!你也舍不得!”沈予有些急了,改为拽住她的衣袖不放手:“其实你早就动摇了,只是你一直不肯承认罢了……若非如此,你怎会听我的话,免去明家五千万两黄金的债务?更不可能吃子涵的醋。” 出岫哪里肯遂他的意思,连忙张口想要反驳。可话还未出口,但听“啪啦啦”一阵动响,似有何物打碎在地。两人彼此对望一眼,出岫起身走到屏风外头:“谁?” 问出口的同时,出岫也看清来人是谁。但见二姨太花舞英目瞪口呆站在不远处,而她面前的地面上,是一盏打翻的汤盅,瓷片七零八落碎了一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8章 世事轮回妙无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不知为何,出岫瞧见来人是花舞英,竟有一种做贼被捉现行的感觉。毕竟如今云想容才是名正言顺的沈夫人,而她自己,只勉强算是沈予的嫂嫂。 一时之间,两人都是手足无措,颇为尴尬。最终,还是出岫率先回神,勉强笑问:“二姨娘进来,怎不让丫鬟通传一声?” 花舞英支支吾吾地低下头,神情莫辨,切切地道:“我……来瞧瞧姑爷。自打他凯旋回城之后,我还没来看过他。” 这话说得颇有几分卑微与辛酸。二房庶子云起惨死,云府上下也不拿花舞英当主子看,她的后半生唯有倚仗爱女云想容。而如今沈予风头正盛,原本是能为她这个丈母娘增光添彩的,可谁知…… 想到此处,出岫更有些愧疚,连说话的底气也弱了三分。她本想代沈予拒绝相见,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犹豫片刻回道:“二姨娘稍等,我去问问姑爷的意思。” 沈予在屏风后已隐约听到两人的对话,他知道来人是花舞英,一脸不悦之色想要开口拒绝。出岫带着几分渴求的目光看着他,轻轻摇头示意他注重分寸。 沈予被那翦水秋瞳的目光挠得心中发痒,一腔不悦也就此融化,唯有无奈地妥协轻叹:“帮我披件衣裳。” 出岫找出一套干净的衣衫替沈予披好,算是遮住了他精壮赤裸的胸膛,还不忘低声嘱咐道:“对花氏好言一些,毕竟想容对你有恩,如今也还是你的正妻。” 沈予极不情愿地看她一眼,宠溺痴迷中还带着三分不满:“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毕竟还有三年,我不想你在云府做难。” 出岫点头轻笑,起身再次转出屏风外,对花舞英道:“二姨娘进去罢,我先走一步。” 花舞英闻言却无一丝喜色,反倒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对出岫道:“多谢夫人开恩。” 听见“开恩”这两个字,出岫愧疚之心大起,好似自己是个步步紧逼的女魔头,将二房母女逼得没有依靠和活路。她越想越不敢再做逗留,连忙胡乱点了点头,径直往屋子外走。 人还没跨出屋子,出岫便听到沈予的声音沉沉而起:“多谢二姨太前来看望,不知所为何事……”沈予的语气,颇为疏离客套。 出岫无奈地离开,又训斥了随意放人进来的小丫鬟。她发觉没了淡心之后,自己身边竟连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都没了。今日倘若是淡心守在门口,又何至于会把花舞英放进来?且还是不声不响的。 然而,这段嫂嫂和姑爷的“不伦之恋”,云府里知道的人不多,小丫鬟见是姑爷的正牌丈母娘进来,又端着汤盅,放行也是理所应当。如此一分析,出岫也没了火气,只是越发舍不得淡心,更不知一旦淡心走后,该找谁来接替她的位置…… ***** 沈予和花舞英究竟说了些什么,出岫一概不知,沈予不提,她也无法开口询问。此后又过了一日,天授帝聂沛涵按计划启程返京,诚王聂沛潇随后率军跟上。不过令出岫和沈予大为吃惊的是,天授帝竟然带走了子涵! 这倒是令沈予乐得够呛,同时大为松了口气。但最高兴的要属清意,他终于摆脱了子涵的颐指气使,也腾出时间来云府照顾沈予的伤势。 再后来,出岫每日按例去探望沈予,后者反倒安生了许多,不仅言语上没什么暧昧的话,举止也不再那么轻浮。唯一令出岫无奈的是,有一日赶上府里月底结算,她忙得没顾上去探望沈予,后来听清意说,那日沈予胃口十分不好,喝药也是挑三拣四,脾气大得很。 听说这事之后,出岫只得和沈予约法三章,她每日下午等到云承修课业时前来探他,但他要保证按时用饭喝药。沈予痛快地应下。 最初开始,出岫还能每日和他说说话,但进入六月之后,年中生意结算越来越忙,出岫便感到分身乏术,有时会将账本随身携带,觑着空隙在沈予面前审账。 为免沈予再度抱怨,出岫在清心斋里找到几本兵书,都是从前云辞珍藏的孤本。有了这些兵书打发时间,沈予也就安分许多。 大多时候,两人独处时都是静默无语,沈予靠在榻上研读兵书,出岫伏在屋内的桌案上忙着庶务。她偶尔抬起头来,会瞧见沈予直直盯着自己发愣,每到此时,都是出岫先认输低头,沈予便会轻笑一声继续看书。 这样的日子显得静谧又平和,倒令出岫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能如此下去也很不错。而她从前在云府之中所期待的日子,其实与如今无异。只不过当时她所期待的那个人,并非沈予罢了。 ***** 两月的光景匆匆而过,沈予的伤势在药石的调理下,已恢复了多半,至少不影响上路,只是不能骑马。 而此时淡心即将入宫做女官的消息已传得府内皆知。出岫和太夫人分别给了淡心最隆重的赏赐,也让她接触到了从前未能触及的权限——太夫人将京州的暗卫名单、管事名单和接头暗号给了淡心,以备她不时之需。 当然,淡心是死记硬背下来的,没有留下任何的纸质证据。 七月十七,烟岚城又下了一场短暂的雷阵雨,仿佛是苍天知晓离人分别在即,也忍不住低垂落泪。 由于沈予的伤势未曾痊愈,出岫吩咐备下了两辆四驹马车,务求乘坐舒适,路上少些颠簸。而竹影也早早吩咐了各地钱庄管事,一路之上尽心接待两人。 临行的这一日,云府上到太夫人、下到各房管事,数得上头脸的主子和下人们汇聚一堂,齐齐送沈予和淡心赴京。就连怀有五个多月身孕的竹扬,也不顾忌讳前来相送。 淡心见了这场面,忍不住想要垂泪,再看平日里交好的几个丫鬟都在场,泪水终于簌簌而落,边哭边对太夫人和出岫行礼道别。 待走到竹扬面前,淡心更是唏嘘不已。她忍不住摸了摸竹扬隆起的腹部,轻声抽噎:“我是看不到这孩子出世了,不过做姑姑的体面还是得给!”说着她便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金锁,当众置于竹扬手中,破涕为笑道:“这是用夫人赏的金条所打,你不必谢我。” 那金锁正反两面铸着“长命百岁”四个大字,做工精细,能看得出来锁匠花了不少心思。竹影与竹扬对看一眼,后者也没有多做客套,接过金锁对淡心道:“我先代孩子谢谢你。” 淡心点头笑道:“别光嘴上道谢,你们得教会他说‘姑姑’,等我回来之后要叫给我听!” “一定!一定!”竹影亦是笑回,面上却难掩神伤之色。 淡心假装没有看见,再向府中众人一一道谢,率先走出云府侧门。 门外,管家云逢面色如常,看不出丝毫异样。他见淡心从门内出来,便主动走到第二辆马车前,亲自撩起帘帐示意淡心上车。 淡心踟蹰一瞬,也不多做客套,沉默着上车。云逢伸手扶她一把,待她踏上踏板之后,忽然低声说了三个字:“我等你。” 淡心闻言,身形生生一顿,继而快速坐入车内,轻笑道:“多谢云管家,不必了。” 云逢只觉一阵酸涩涌上心头,低声再问:“是不是迟了?” 这一次,淡心没有立刻接话,她微笑着将车帘放下来,让云逢看不到马车里的情况。须臾,才缓缓轻叹一声:“我并非你的第一选择,你也并非我的。” 云逢一愣,转头看了看府门处,见众人都纷纷赶着向沈予道别,没注意过来,他才隔着帘子对淡心回道:“我后悔了。” “但我不悔。”马车里传来干脆利落的四个字,一如淡心往昔的做派,爱憎分明,言语直爽,不拖泥带水。 云逢只得苦笑一声,转身走到另一辆马车旁,等待相迎沈予上车。 云府一众在场送别,这隆重的场面也不方便多说什么。况且沈予以为,该说的早已说过,出岫该听的也已经听进去了。 他保持着清俊的笑意与太夫人道别,又特意对竹影低声吩咐几句,最后,深深看了一眼他心爱的女子,薄唇翕动做了一个口型,转身飒飒出府。 出岫站在太夫人身边,早已被这离愁别绪浸染了全部心神。她曾经失声过,便也对唇语极为敏感,而沈予做出的那个口型,她看懂了。 沈予说的是两个字——“等我”。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天时地利人和时,一言还胜千万语。 沈予拒绝云逢相扶,自行坐上马车,神色郑重而又愉悦。 云逢见他在车上坐稳,才探头进去低声说道:“姑爷,一百名护院已在南城门外待命,路上会听从您的吩咐。” “知道了。”沈予在车内回道:“启程罢。” 云逢领命,朝车夫打了个手势示意。两个车夫同时扬鞭挥起,八匹骏马先后嘶鸣,继而,两辆四驾的金顶马车辘辘开跑,朝南城门方向驶去,直奔皇城京州。 阳光在此时恰好破云而出,湿漉漉的地面也渐渐蒸干。出岫与沈予此刻皆是心如幽湖,怀着奔涌入海的决心宁静致远。 他们两人皆知,新的旅程一旦开始,彼此终将不能回头。而他们也无比坚信,前方将会是一条康庄大道。 时光仿佛带着奇妙的魔咒,悄无声息地进行着轮回。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故事的起点,而无比让人感到庆幸的是,最初的他还一直守在原地,从不曾离开。 并非人人都有这样的幸运,能有人痴情等候自己; 也并非人人都有那样的幸运,能最终等来一份回报。 既有幸相识,既有幸相知,又何必吝惜相守?从此以后,任他关山明月,我自天长地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9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沈予和淡心启程前往京州的第二日,一道帝王御旨从应元宫中发出——左相庄钦的幺女庄怡然品貌双全,赐婚离信侯世子云承。 这道圣旨里,天授帝用的是“幺女”二字,而非“庶女”,可见也是仔细斟酌过用辞。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有意抬举庄怡然的地位,特意抹杀了其庶出的身份,也是暗示庄相要以嫡出的规矩将女儿嫁了。 旨意在同一天分别送往左相府和离信侯府,当天,左相庄钦便让正妻将庄怡然收入膝下,以嫡出的标准仔细教导。与此同时,皇后庄萧然也从宫中赐下了许多绫罗绸缎、珠宝首饰,指明是赐给这个妹子。 云氏与庄氏联姻的消息不胫而走,短短一个月便传得举世皆知。沈予和淡心还没到京州城境内,已在途中听说了此事,待两人进了京州城,听说朝中有一半以上的大臣纷纷前往左相府上道贺。 一时间,左相府迎客不绝,门槛都被踩塌了。身在京州的云羡也连发两封书信给出岫,表示已被搅合地不得安生,闭门谢客多日。 而云府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儿去,虽然房州并非天子脚下,可迎来送往的程度绝不比左相府低。好在太夫人是个强势的,如今既与国丈联姻,也不再将其他世家看在眼中,所来拜贺的世家能推则推,不能推的便让出岫见一见,有的直接让管家云逢出面接待。 八月上旬的一个傍晚,出岫又送走了一拨前来道贺的客人,只觉自己笑得半张脸都僵了。她正待回知言轩歇息,却见荣锦堂的大丫鬟听雪来请:“屈神医来了,太夫人请您过去见客。” 屈神医来了!出岫闻言大喜,连忙随听雪去了荣锦堂。人还没进屋,她便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女声正在说话:“回太夫人,奴婢愿意……” 这个声音颇为耳熟,出岫想起是谁的同时,莲步已迈入屋内。她一眼瞧见一个窈窕的侧影坐在客座之上,正恭恭敬敬地朝太夫人回话。这女子年纪约十七八岁左右,身着一袭水红色衣裙,单单一个侧脸已清秀可人。不是别人,正是玥菀! 出岫想起五年前云辞刚刚过身时,自己便是在玥菀的暗示下,识破了灼颜和二爷云起的奸情。而当时一心为姐姐报仇的玥菀,也因此在云府没了容身之地,好在她愿意学医,屈神医也愿意破例收她做义女,如此才算有了一条好出路。 转眼五年已过,这期间出岫与玥菀见面的次数寥寥可数,最近一次还是今年春上,自己重病时,玥菀跟着屈方前来云府为自己治病。而后他父女两人又匆匆离开,出岫都没顾得上好好跟玥菀说说话。 若当真细细算来,屈神医父女二人也算自己的贵人了!每每自己危急之时,这两人都会出现相助,只不知屈神医到底是看在太夫人的面子上?还是看在关门弟子沈予的面子上? 出岫忽然发现自己想得太多太过,于是连忙收回思绪,对太夫人行礼道:“见过母亲。” 太夫人看上去心情极为愉悦,伸手指了指客座上的两人:“都是熟人,也不必我来介绍了。” 出岫侧身看向客座上的屈方父女,颔首笑道:“神医、玥菀,许久不见。” 屈方和玥菀同时起身回礼,前者客气地问候:“夫人近来可好?” 出岫轻轻摇头:“一言难尽呢!” 屈方颇有深意地笑了笑:“夫人看着气色不错,应是大病痊愈了。” 出岫正待回话,但听玥菀也已娇笑续道:“何止是气色不错,简直是面泛桃花、鸿运当头!” 听了两人的这番调侃,出岫也明白过来他们话中之意,不禁赧然地干笑:“玥菀你何时学会算命了?”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得,只见玥菀摇了摇头,再次笑道:“奴婢这不是算命,这是看面相呢!好歹学了几年医术,望闻问切也算懂得皮毛,一看便知您面泛桃花了!” 望、闻、问、切……听了这四个字,出岫立刻想起沈予,还有他曾经说过的那些无赖之语。而她也从不指望自己和沈予的事能瞒着屈神医,毕竟他是沈予的师傅,也早已知道沈予对自己有情。 想到此处,出岫索性默许了玥菀的调侃,坦然地笑回:“我看你就是第二个淡心!怎么也学得一副伶牙俐齿?” 玥菀闻言咯咯而笑,拊掌道:“原来不是奴婢我会算命,是您会算命呢!奴婢可不就是要做第二个淡心么!” “嗯?”出岫有些不明所以,睁着清眸很是不解地问:“此话怎讲?” 这一次,玥菀只抿唇而笑,反倒是太夫人开口回道:“自从淡心决定进宫,我便一直在给你物色大丫鬟的人选。思来想去,知言轩里的几个资质都差些,我身边的人手你也不想要,于是我便将玥菀唤回来了。她随屈神医学了五年医术,也算小有所成,往后跟在你身边,不仅能侍奉你的衣食住行,也能替你调理身子。” 让玥菀回来接替淡心?出岫很是惊讶,不禁再看屈神医。后者也适时接话道:“玥菀年纪不小了,医术也尽得我真传,是时候该回来了。在夫人您身边调教个一年半载,也好替她寻个如意郎君。” 屈方语毕,玥菀立刻脸红起来:“义父,您瞎说什么呢!” 出岫见状也有样学样,毫不客气地反击:“原来不是我面泛桃花,是玥菀‘打算’面泛桃花了!”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屋内一片融洽气氛。至此,出岫不得不赞叹太夫人考虑之周全。试想玥菀原本就是云府的丫鬟,还曾服侍过云想容,府内诸事她都清清楚楚。当初她小小年纪便做了云想容的贴身丫鬟,可见很有慧根。 五年前玥菀离开云府,主要是因为她私下背叛了云想容,也出卖了云起和灼颜。而如今云起已死,云想容也远嫁京州,唯剩下一个可有可无的二姨太花舞英,自然也再没什么顾虑了。何况玥菀已离开五年之久,云府许多旧事早已烟消云散,湮灭在了时光的长河之中。 此时玥菀回来接手淡心的差事,真真是合适不过。放在知言轩调教一两年,也不愁找不到好婆家,总比日日跟着屈方四处行医、漂泊不定要安稳得多。 而出岫认为,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屈方知晓沈予和自己的情事,那玥菀必定也知道了,如此一来许多事便心照不宣,至少不会再次发生小丫鬟误放花舞英进屋的事情。 出岫越想越觉得动容,动容于太夫人的体贴周到,也动容于玥菀愿意再回云府。说实话知言轩如今一直缺人手,几个二等丫鬟虽然不错,但总是比不上淡心。而云承也大婚在即,浅韵更是脱不开身…… “母亲,”出岫眼眶微红,重重向太夫人行礼,“多谢您体贴。” 太夫人倒不居功,只笑着抬手指了指屈方:“谢我做什么?我纵使想得再体贴周全,也得神医点头才行。” 出岫正要开口向屈方致谢,后者已先一步道:“是我该谢夫人,给了我这么一个孝顺聪慧的义女。如今倒是我要给夫人添麻烦,劳烦夫人仔细教导,再为她寻个好归宿。” “您言重了,是我该谢您才对。”出岫客气回道。 此后众人又客套了几句,出岫便领着玥菀回到知言轩,将她安顿在淡心从前的屋子里。而神医屈方在烟岚城内也有宅子,不愿留宿云府,出岫便随他去了。 如此整整过了七八日,屈神医忽然提出告辞,道是有几个病人需要照料,执意离开烟岚城。出岫劝说不动,太夫人也不出面留客,倒是屈方本人临走之前留了话,说是云承大婚之时,他必定回来喝杯喜酒。 有了这句归期之语,出岫只好由着屈神医再次离开烟岚城…… 不得不说,这五年时间内玥菀成长得很快,她本就聪慧,又有底子,基本上是一点就透。来到知言轩只短短一个月,玥菀已将大大小小的庶务轻松上手,也和丫鬟仆从们打成一片,俨然就是第二个淡心。 而此时,时令已到了九月初,京州的暗卫传来消息,道是沈予和淡心已顺利抵京,淡心暂住流云山庄,择日入宫受封。 原本出岫以为日子就这么过去了,等到沈予和离、云承大婚之后,两人便可以摆脱束缚远离世事纷扰。 谁知天不遂人愿,沈予回京之后不仅没能辞掉“威远侯”的封号,反而连从前的“威远将军”头衔也被保留下来,还从从三品官职越级晋封为正二品,连跳两级。 自此,沈予身上不仅担着文职“威远侯”,同时也从诚王聂沛潇麾下独立出来,履职京州直接听候天子调令。 “沈”这个姓氏重新被写入公卿侯门之中,完成了从文至武的跨越式蜕变。沈予不仅在短短数年之内迅速翻身,而且如今看来,威远侯府竟比当初的文昌侯府更为荣耀! 对于沈予的意外崛起,南熙朝内议论纷纷、褒贬不一。又因为沈予是云氏的姑爷,而云氏与庄氏也联姻在即,故此一夜之内,云氏再度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种种传言、羡慕、嫉恨分沓而至。大体是指向一件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沈予是沾了云氏的风光! 可就在此时,忽然有一件大事发生,适时转移了南熙朝内的注意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0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南熙天授元年,九月初九,北宣哀义帝亲笔修书给南熙天授帝,表示愿意和平易帜,上表归降。 消息传来,震惊九州! 北宣晟瑞帝臣暄生前无嗣,亦无亲属,因而他英年驾崩之后,由其义弟臣朗接替皇位,登基为帝执掌北宣江山。 晟瑞帝臣暄与天授帝聂沛涵年纪相仿,手段相当,在这南北乱世一直齐名天下,不分伯仲。何况世人纷纷传言,这两位人中之龙还喜欢同一个女人——北熙名妓鸾夙。这也为一直势均力敌的两人,更增添了几分充满火药味的敌对关系。争江山、争美人,历来受稗官野史所青睐。 而自从晟瑞帝突然病逝之后,北宣新登基的哀义帝受身份、能力所限,一直没有大的作为,反而让晟瑞帝父子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接连动荡,起义之事时有发生。明眼人一看便知,天授帝必定要趁势出击,统一南北了。 然而世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南熙天授帝尚未有所动作,这位北宣哀义帝已不战而降!主动请和! 试想南北分裂近百年,无论是北熙(北宣)五州,还是南熙四州,每一任帝王登基后无不雄心壮志想要统一南北,可近百年来,南北整整历经了十七任帝王,两国时有战事发生,但皆是功败垂成。 如今,南北终于要再次统一了!在南熙天授帝聂沛涵手上完成统一大业!一时之间,天授帝威慑之名传遍天下,从前的种种事迹被传得神乎其神,他如何战无不胜、如何铁腕登基、如何与名妓鸾夙纠缠不清…… 甚至连北宣晟瑞帝忽然病重驾崩,也被渲染成天授帝所为,说是他派了细作潜入北宣皇宫,在晟瑞帝每日的饭食里下毒。 而北宣哀义帝此刻也在风口浪尖之上—— 赞者,称其识时务、明大义,和平统一不至生灵涂炭; 骂者,称其胆小如鼠、怯懦无用,将义父义兄辛辛苦苦打下的北宣江山拱手相让。 总而言之,对于南北两位帝王,世人有褒有贬,褒贬不一。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这两位帝王都将成为青史上不可忽略的一笔。 这是攸关南北统一的大事,更是南熙朝内如今的瞩目所在。一夜之间,朝中众人好似都忘了沈予的越级晋封,也忘了云氏和庄氏的联姻,更无从计较新入宫的执笔女官同云氏有什么干系。 南熙朝内所谈论的话题十有八九都在“统一”二字上,权势地位较高的几个重臣,尤其表现得颇为积极,日日排队等在应元宫御书房外,主动献计献策。他们都想借此机会来分一杯羹,趁着这势头名扬天下、彪炳史册。 而令人颇为意外的是,天授帝一直不动声色,没有任何表示,每日按时上朝、下朝,传召的大臣寥寥可数。其他等候见驾的大臣皆吃了闭门羹,但呈上的折子又被天授帝留了下来,只是不见任何动静。 都说帝心莫测,没有人晓得天授帝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只好静观其变。而云氏、庄氏、赫连氏几个百年世家,则在这件事上表现得极为冷静沉着,新崛起的威远侯沈予也很是低调内敛,对此事从不过问,也谢绝了几个前来打探消息的大臣。 终于,就在北宣的求和国书抵达南熙五日之后,天授帝有了动作。九月十五,他亲笔下了一道旨意,命左相庄钦、威远侯沈予为议和使臣,率领南熙六部远赴北宣皇城,详谈统一之事。 左相庄钦主文,威远侯沈予主武,这个分配看似得当,却也令人感到无比惊奇——天授帝将诚王聂沛潇排除在了此事之外,没有令他前往北宣议和,反而让其从前的旧属沈予代劳。 没有启用聂沛潇,天授帝有自己的顾虑。他与聂沛潇手足亲厚是真,但他却时时刻刻都在提防聂沛潇的母族叶氏。他担心聂沛潇在北宣站稳脚跟之后,叶太后及整个叶家会趁机生事,利用北宣的势力煽动新的起义或者造反,甚至自立为王,亦或扶持聂沛潇称帝。 而大胆启用沈予,是天授帝思量再三所做下的决定。究其内因,天授帝本人登基的手段并不光彩,逼聂四造反,逼父皇退位,因此朝内有些老臣一直对他不满,尤其是一些武将。在这种情况下,天授帝不敢轻易启用老臣。 此外,天授帝的恩师、两朝元老“飞将军”丁益飞造反未遂被终身囚禁,也因此牵扯出了一帮军中亲信,致使朝中武将后继无人。 诚王聂沛潇不能用,丁益飞及其亲信皆已剪除,其他老臣也不放心……说来说去,如今适合手握重兵的武将寥寥可数。因此,天授帝才不得不擢升沈予,也是吃定了他绝不会背叛,更不会陷云氏于不仁不义。 旨意下达的第二日,南熙的议和使团浩浩荡荡前往北宣,开始了议和之旅。这应当是最重要的一次议和,因为一旦达成一致,南北将再次化干戈为玉帛,合二为一。 这也是压力最小的一次议和,因为只是走个过场,无非就是谈条件,从北宣子民、大臣再到哀义帝本人究竟要如何安排……谈妥了条件,则统一在即;谈不妥条件,哀义帝也打不过天授帝。 关于南北局势的消息每日都有、每日都在变,从沈予越级晋升开始,出岫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如今天授帝将他派去了北宣。 这是好事,至少沈予成功扬眉吐气,也能够为南北统一略尽绵力; 这也是坏事,出岫担心他一旦位居高位便难以脱身,遑论从此以后“山长水阔、神仙眷侣”; 而让出岫更加担心的是,沈予的伤势也不知是否痊愈,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舟车劳顿,恐会影响其身体恢复。 每思及此事,出岫便是一阵揪心…… 如此提心吊胆过了半个月,云氏暗卫传来消息,道是南熙议和使团日夜赶路,已抵达了北宣皇城黎都,也并未听说沈予的身体有何异常。 出岫这才安下心来,只得暂时将沈予放下,一心着手准备云承的婚事。为此,她命人翻修了云府的一处旧园子,比照着荣锦堂的格局修得大气华丽,用来作为云承的新婚住所。太夫人赐名“霁云堂”。 霁云,也是继云、济云,其涵义不言而喻。 腊月初一,云承正式搬入霁云堂开园单住,浅韵成为霁云堂第一个大丫鬟,平日里服侍云承的几个丫鬟奴仆,也从知言轩调了过去。此外,出岫还将清心斋交给了云承,作为他的书房使用。 又过了半月,腊月十六,竹扬临盆生下了一个八斤重的大胖小子。这可乐坏了竹影,倒也辛苦了竹扬。太夫人知道后也很开心,认为这是来年喜事连连的好兆头。 “若非竹扬习武出身,身体底子好,这么大个儿的胖小子怎能生得出来?”迟妈妈当着太夫人和出岫的面,毫不客气地笑言,还不忘用手比划孩子的大小。 出岫想起那孩子的个头和斤两,也是虚惊一场。那么大的孩子,竹扬竟能生得出来! 太夫人是过来人,瞧见出岫的表情便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不禁敲了敲桌案让她回神,笑道:“竹扬也算辛苦了,你该怎么赏赐自己拿主意罢。我只将我屋子里头的翡翠玉佛座给她,算是为孩子挡灾积福。” “我先代竹扬谢过您。”出岫笑盈盈回道。 太夫人情知出岫来一趟荣锦堂,绝对不是只报竹扬生产的喜事,必定还有别的事要说,便顺势对迟妈妈命道:“你现下就将那翡翠玉佛座找出来,亲自送去知言轩。竹影他夫妻二人为云府忠心耿耿,我总不能怠慢了。” 迟妈妈是什么身份,府内皆知。这赏赐既然由她亲自送去,分量自然就重了。迟妈妈闻言立刻去办,喜滋滋地领命告退。 太夫人见迟妈妈离开,这才悠悠笑问:“说罢,你究竟为何事而来?” 出岫再笑:“凡事都瞒不过您老人家。”她顿了顿,将自己的来意道出:“如今南北统一在即,我想在年后去一趟应元宫,向天授帝商议收回北宣生意的事。” “你就这么急?”太夫人笑眯眯地调侃道:“难道不等议和使团回来再去?否则你这一趟去京州,可见不到什么人呢!” 出岫霎时赧然起来,她知道太夫人所指是沈予。如今沈予远在北宣议和,恐怕年后也未必赶得回来,自己这趟进京,自然是见不到他了。 出岫干笑一声,勉强回道:“怎会见不到人?三爷还有想容都在京州。而且我也想借机去瞧瞧庄家的怡然小姐,看看她究竟是否能配得上承儿。” 太夫人摆了摆手:“庄相如今也在北宣议和,主人不在家,你却要登门去看他的女儿,这于理不合。”此言甫毕,太夫人已脸色一沉:“还有,你赴京就赴京,难道还要特意去看老三和云想容?你堂堂当家主母过去,难道不该是他们来拜见你?怎么你还要纡尊降贵去探望他们?” “收回北宣的生意不急于一时,等南北统一之后再说罢!出岫,你不要本末倒置!”太夫人沉声教训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1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太夫人已很久未曾对自己疾言厉色过,出岫一时有些不大适应,连忙低头认错:“是我考虑不周,还请母亲责罚。” 太夫人冷哼一声:“你向来对下人没什么架子,倒是得了人心,却也失了威信。该严苛的时候还得严苛,否则他们会以为你好欺负!日后你这个当家主母如何立威?” 出岫垂眸回道:“我明白了。” 太夫人却还是不解气,继续训斥道:“本末倒置的事暂且不说,可你忘了云想容和云羡是谁的孩子?二房和三房的子女,你对他们这么好做什么?以德报怨吗?” 听闻此言,出岫却有不同意见:“冤冤相报何时了。二姨太和三姨太做下的恶事,罪不及子女……更何况二房的云起和三房的慕歌,也都没了。”她越说声音越低,尤其想到云慕歌被算计嫁到曲州叶家,最后死于非命,出岫是真得难受至极。 “罪不及子女?”太夫人听了出岫的话再度冷笑:“你的意思是,云起和云慕歌是我害死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出岫赶忙再解释道:“我是觉得……” “跪下!”太夫人厉声打断她的解释,高声喝出这两个字。 出岫被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地,亟亟道:“母亲息怒。” “息怒?出岫,别以为我不晓得你的心思,你为何着急要收回北宣的生意?如今统一之事还没谈妥,你为何急着进京?庄相不在,你还要去相府看庄怡然?”太夫人厉声反问。 出岫咬着下唇沉吟片刻,才回道:“我是觉得,待到统一之后必定诸事繁多,天授帝未必能顾得上云氏的生意,不若趁此机会先与他谈妥,等到南北统一则水到渠成,不用再拖了。” “哦?原来你是怕天授帝拖着?”太夫人又是一声冷笑:“我还以为你是想和沈予远走高飞,想在你离开之前将云氏安排妥当,因此你才着急让承儿大婚,也急着收回北宣的生意。” “母亲!”出岫很是诧异地抬眸看向太夫人,对她的这番说辞感到一阵冤枉及心寒。诚然她的确是决定和沈予远走高飞,可她也定下了三年之约,就是因为她放不下云氏! 出岫自问心中一直是将云氏的安危放在头等位置,绝不会冒冒然地进行安排,更不会因为要和沈予离开而着急脱手!但此刻太夫人竟如此质疑她,怎能令她不感到心寒? 出岫忽觉心中堵得慌,一阵难受过一阵,她为云氏殚精竭虑付出了全部心血,生怕走错一步会导致无法挽回的错误……可如今太夫人一句话,竟是将她打回了原型! 出岫知道,此刻一味的顶撞只会让太夫人更加恼怒,两人都在气头上时,必然要有一人先退让一步,更何况她是晚辈。 想到此处,出岫强自压抑下心中的委屈和难过,凝声回道:“我的确着急想让承儿赶快成婚,更着急收回北宣的生意,但与沈予无关。” 显然太夫人不大相信:“倘若你要走,现在就可以走,我老太婆就算不中用,再撑个十年八年也不打紧。只是我要提醒你一句,云想容不是吃素的。” 出岫闻言只想垂泪,跪在地上恳切回道:“母亲,我和沈予的事从来没瞒过您……不管您信不信,我和他约好了再给彼此三年时间,我会在这三年里尽心为云氏谋好前程,否则我两也无法安心离开。” 听见出岫这番话,太夫人的脸色才缓和了几分,语气也渐渐平复下来:“方才你说起二房和三房的旧事,惹我生气,因而我说话重了……但你要明白,二房三房是害死两任侯爷的罪魁祸首,绝不能轻饶!就算两房全都死完了,他们几条贱命也敌不过老侯爷和辞儿。” 说到此处,太夫人又是重重叹气,连番质问:“若非云羡是老侯爷如今仅剩的骨血,我如何能轻饶他?可他竟不知感恩,还罔顾血统的纯正,娶了鸾卿!” 太夫人越说越是气愤:“我并非计较鸾卿曾是云府的四姨太,但她是个姜族女子!娶了庶母还不算,难道云羡打算生个杂种出来?这让我云氏的脸面往哪里搁?这条血脉生生是脏了!” 在南熙人眼中,姜族人历来低人一等,不仅是因为他们长期生活在瘴气深重的高山丛林里,不知礼节、目不识丁;更重要的是,他们的长相有异于其他民族,那白得过分的肤色、浅得过分的瞳仁,以及擅用蛊毒的手段,都令世人对他们敬而远之。 因此,姜族人即使出了姜地,也多半是为人奴仆、做人妾小,而如云羡这般敢大胆娶为正妻的,实在是寥寥可数。尤其,鸾卿还曾是他的庶母。 至此,出岫才明白过来太夫人为何要生云羡的气,原来不单单是因为其母闻娴的原因,也不是因为他娶了庶母——太夫人是恼怒云羡娶了姜族女子,往后的子嗣血统不纯正。而偏生,他已经是老侯爷仅剩的嫡亲血脉了…… 想到此处,出岫也是一阵愧疚,更明白了自己这个当家主母做得有多么失职,亦或者说,她考虑得多么不周全。原本以为,当家主母应该以家业为重,以阖府和睦兴旺为贵,到头来却忘记了子嗣血统之说。 这的确是她的疏忽,令出岫更为惊讶的是,云羡与鸾卿成婚已整整三年之久,太夫人直到现在才将此事说出来点拨自己。 太夫人为何忍到现在才说出口?出岫私以为,是因为云承成婚在即,自己也真正体会到了子嗣婚配的重要性,因而才更能理解云羡与鸾卿成婚的鲁莽,以及所带来的弊端。 身为当家主母,不仅要以家业为重,以阖府和睦兴旺为贵,更要考虑府内婚配的地位、血统。不得已时,还要出面做拆散鸳鸯的恶人…… 出岫越想越是惊叹不已,太夫人心中到底藏了多少事!又默默扛了多少负担!她深知淡心走后知言轩缺人手,特意将玥菀从屈神医那儿叫回来,这份心意,不可谓不体贴…… 可自己,从没有真真正正地替她分过忧。如今,竟连府上的人事都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遑论对外与其他世家相互周旋。 这府上若没了谢太夫人,究竟会成为什么模样?自己这个不够铁腕的当家主母,真能扛起云氏的兴衰前程吗? “是我太高看自己了。”出岫眼眶酸涩,愧疚地道:“往后这三年里,我必当竭尽全力……” “不需要你竭尽全力。”太夫人再次打断她的话:“这个节骨眼儿上,也不需你再在我面前表决心、表忠心。承儿资质不错,他的生父云潭也一直在北宣照顾族人,咱们又即将和庄氏联姻,一切都是越来越好,云氏已不再需要你了。” 太夫人故作严肃地道:“出岫,我若是你,现下就和沈予一起离开。什么当家主母,什么贞节牌坊,什么威远侯……统统不管了。少了你,云氏还有我;没了沈予,议和也不耽误。我现在就派人送你去北宣找他,你们远走高飞罢。” “母亲!”出岫只觉不可思议。方才太夫人还疾言斥责她着急离开,如今却是太夫人自己急着送她离开! “这也太匆忙了!我已同沈予商量好了,三年之后再……” “计划赶不上变化,三年之后,谁知道还有什么变数?”太夫人没让出岫说完,举例道:“就如沈予,说是要回京同云想容和离,谁知道一个议和大臣的帽子扣下来,他又迫不得已远赴北宣,大约这个新年也别想回来了。若是你们再等三年,指不定还要生出什么事端!” 话虽如此,但出岫还是有所顾虑:“此刻我和他离开,是名不正言不顺。我放不下云氏和您,他也没与想容和离……我们……” “我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明白吗?”太夫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一把将手上的佛珠扔了出去,掷在地上:“你和他商量得倒好,难道云想容是个善茬?你以为沈予软言和她说两句,她就同意和离了?你们未免太小看她了!” 太夫人再次冷哼一声:“我早就说过,花舞英生了个好女儿。你们要走就走个措手不及,否则且看着,那云想容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出岫闻言,只重重朝太夫人磕了一个头:“我知道您今日不惜翻脸将话说开,这是为了我好。但我和沈予都不是不负责任的人,绝不可能临阵逃脱,丢下您和云氏不管。即便要走,我们也要走得名正言顺,没有后顾之忧,否则我与他将终身愧对云氏,也会背负着对想容的愧疚。” 说到此处,出岫释然地笑了笑:“想容一个姑娘家,还能怎么闹?总是有法子劝动她的,这点您无需担心,我和沈予自有主意。” 太夫人见出岫如此坚持,也只得长叹一声:“听你这话,我也不知是该动容还是忧虑。你和沈予是好样的,但愿是我多虑了……” 太夫人抚了抚额头:“只是那个云想容,我老太婆怎么看都觉得她不会轻易罢手。” 婆媳二人对云想容做出这番评价时,谁都没有想到竟会一语成谶,而且会应验得如此之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2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四)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天授二年的正月,在如火如荼的南北议和之中,悄无声息地流逝。 自从聂沛潇随天授帝回京复命返回烟岚城之后,这半年里出岫见过他的次数寥寥可数,有些邀请她能不去则不去,能避就避。聂沛潇依旧执着,倒也不曾步步紧逼,只是一直关注着云承的婚事,时不时地差人来云府送东送西,给予助力。 只不过这个新年里,诚王府冷清至极。因为去年腊月,聂沛潇赴京陪叶太后过新年,如今人在京州未归。 而云府之中倒是张灯结彩,喜气非常,这个新年的一切置办、安排,都由世子云承独立完成,出岫半分也没有过问。 “果然是要成婚的人了,承儿思虑得挺周全,我瞧他这些个布置,比往年你主持时更有新意一些!”太夫人很是满意地笑道。 出岫闻言亦是附和,倾城笑容犹如四月桃花:“承儿的确是比我强。去年他负责的生意也多有进项,赚了不少银子。” “跟往年比呢?”太夫人听说生意赚了,连忙再问。 出岫大致在心里算了算,回道:“如今账目还没结完,但至少比前年多赚了约莫一成。” “是个好兆头。”太夫人对云承的经营天赋也颇为认同:“这孩子没让咱们失望。” “是啊!正月中旬,钱大人举家前来府里拜访时,还对我提起,说他已经无法再教授承儿课业了,只因承儿的学识已在他之上。”出岫再道。 去年初,南熙文渊阁大学士钱劲夫告老还乡,恰好安置在房州境内。出岫特意请了这位学识渊博的钱大人来为云承教导功课,这前前后后满打满算才一年时间,他便执意请辞这差事。正月里钱大人携带妻小前来云府拜年做客,任出岫再三挽留,他却去意已决,只道是已倾囊传授,教无可教。 太夫人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也是又惊又喜,再问出岫:“那你打算请谁来接替钱劲夫教导承儿功课?” 出岫也很是头痛人选的问题:“这……我还没想好。” 太夫人顺势笑道:“不必再想了,承儿今年已十五岁,他婚后会全面接手云氏生意,还要绵延香火后嗣,已没有时间再习课业。而且以咱们承儿的天资,也不用再请什么鸿儒,让他把清心斋里的书读完已经足够。” “全面接手生意?”出岫听后很是讶异:“您的意思是,让我将手头的生意都交给他打理?” “没错。”太夫人点头,语带几分戏谑:“怎么?你还打算等三年后再交给他?自然是眼下就要培养他接班了。” 出岫已习惯了太夫人拿此事来调侃自己,于是笑道:“我怕他届时新婚燕尔,没有心思接管生意。” “没有心思?那必然是庄怡然太过清闲缠着他。”太夫人想了想,低声给出岫出了个主意:“你将生意交给承儿的同时,也将府里的中馈交给庄怡然。他们夫妻两人都忙起来,那便好办多了。” 的确,夫妻相处之道,要么两人都忙,要么两人都闲。一旦有一人忙,一人闲,那便容易发生隔阂。不得不说,太夫人这法子不错。出岫甚至觉得,太夫人借此机会提出让自己把生意和中馈都交出去,也是在为自己离开云府而铺路。 “您说得对,等三月底各地各行业的管事前来报账时,我便带着承儿去审账,正式将生意交给他接管。”出岫郑重回道。 “嗯,从此你便能渐渐清闲下来了。时不时地指点指点他,不要让他出什么纰漏便成了。”太夫人交代道。 “这我可不能保证。”出岫掩唇而笑:“我自个儿也时常出纰漏,还得靠您点拨呢!” “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出来?”太夫人今日心情极佳,作势啐了出岫一口,正待再斥她两句,却听竹影火急火燎来报。 太夫人传他进屋,笑着训斥道:“都是当爹的人了,还这么冒失!” 竹影定了定神,被斥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老实回道:“禀太夫人、夫人,北宣暗卫传来消息,南北议和之事初有成效,咱们南熙派去的议和使团不日将动身返程。” “这么快!”太夫人和出岫齐声叹道。试想去年腊月初,左相和沈予才抵达北宣皇城,如今才刚到二月,竟是谈妥了!原本都以为这次议和至少要耗上三五个月,谁能想到短短两个月便初有成效! “他们何时回来?”出岫忍不住问道。 “看把你急的!”不等竹影回话,太夫人已再次戏谑她。 竹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回话到:“具体日子还没定,听说后日北宣哀义帝要设下送行宴,应该也就这几日便会返程了。” 后日设下送行宴?按照北宣皇城到南熙皇城的路途计算,水路是整整两个月,陆路则需三个月。而北宣此刻正值天寒地冻,水面结冰,大约是不通水路。也就是说,至多今年五月,沈予和左相便能回来了! “按照日子计算,今年五月咱们也该和左相议亲了,他回来得正是时候!”太夫人也在心中算着日子,斟酌片刻再对出岫道:“礼节上,应该是咱们男方亲自登门。既然左相五月回京,你便五月底去一趟京州罢,叫上老三一起去商议个日子,最好今年秋冬就将婚事给办了。” 出岫也正有此意,今年底若能将婚事办妥,明年开春云承便能正式承袭离信侯的爵位了。 想到此处,出岫正打算开口称是,但听太夫人又嘱咐道:“此外,你记得向左相和沈予打探议和进程,倘若进行得顺利,不妨去应元宫对聂七提一提咱们在北宣的生意。” “既然去一趟,自然是要多办几件事。”出岫领命:“这几个月我加紧筹备承儿的婚事,等到四月底便动身去京州。” “让玥菀和竹影跟你一起。”太夫人边说边看了竹影一眼:“你就辛苦一些,将妻小留在府里罢,我自会差人仔细照料。” 竹影自然没有异议,痛快地抱拳应下:“属下领命,多谢太夫人体恤。” 果真如暗卫打探来的消息所言,南熙议和使团在三日后返程,同日,诚王聂沛潇也从京州启程返回房州。此后,出岫忙于云府各种事务,便有意忽略关于聂沛潇的行踪,待到二月底他回到烟岚城时,云府也没有任何表示。 三月开始,南熙各地各行业的管事陆陆续续抵达烟岚城报账,这期间聂沛潇两次相邀,出岫都以生意繁忙为由,拒绝前去赴约。渐渐地,聂沛潇的热情仿佛也淡了,至少不再像从前一样穷追猛打。 出岫以为如此甚好,彼此悄无声息地缓缓疏远,最终成为君子之交。他做他的闲散王爷,她做她的当家主母,三年后她离开时,他也不会太过伤心,没准还能得到他的一句祝福。 整个三月,出岫都忙于审账,也正式将世子云承介绍给各位管事;四月,她开始向云承交接云氏的生意,所幸云承上手很快,只用了一个月便接下了所有事务。 五月初,京州传来消息,南熙议和使团顺利抵京,天授帝在应元宫设宴接风,人人被赐以重赏。 与此同时,出岫也按照原定计划,带着竹影、玥菀、三百护院和彩礼三十车,浩浩荡荡前往京州。由于这一次云府携带的贵重物品较多,因而出岫的行程并不算快。十日后,她才刚刚出了房州境内。 想到即将与沈予再次见面,出岫也有些紧张。自从去年七月沈予离开烟岚城之后,两人已整整分别十个月了。这十月之中,出岫虽不能说相思甚苦,心里倒也惦记着这个人。这滋味,并不大好受。 然而世事总是出人意料,出岫前脚刚出房州境内,太夫人后脚便派了暗卫前来送信。这一晚出岫刚刚歇下,便被竹影急匆匆地敲开房门。 按理而言,若非紧急事务,竹影绝不会如此不通礼数,在她入睡之后前来打扰。可出岫披衣起身接过密信之后,却大为不解。 这信封上并没有任何机密标识,可见并非什么紧急信件,那为何太夫人如此着急将信送来?就连竹影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府里出事了?”出岫忙不迭地询问竹影。 竹影只垂目将书信递给出岫,欲言又止道:“您还是看了这信再说罢。” 出岫接过信件匆匆打开,就着烛火大致一扫,竟是如遭雷击!她难以置信地看向竹影,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信上所言,可证实过了?” 竹影也不敢有所欺瞒,如实回道:“是三爷亲自写信送回府上,太夫人也派京州的暗卫查探过,此事是真……大小姐已怀有八个月的身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3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五)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听闻此言,出岫脚下一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竹影立刻上前搀扶一把,低声劝道:“夫人先别伤心,这事大有蹊跷,也许……也许有什么内情也未可知。” 出岫只死死攥着手中的信,喃喃道:“想容怀孕八个月……算算日子,沈予是去年八月底回到京州,九月中旬受命去北宣议和,日子正好对得上。” 她边说边看向竹影,双目无神地笑了笑:“这信你也看过了……信上说,沈予受封威远侯之后,与同僚宴饮连醉两日,皆是宿在想容屋内。” “即便如此,也必定是大小姐算计的。”竹影连忙为沈予开脱:“您也知道威远侯对您一片痴心,这么多年了,又何曾待见过大小姐?” 然而出岫却是死死攥着手中书信,怔怔不知所想,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竹影见状更加担心,再劝道:“至少等咱们到了京州,弄清此事的内情再说不迟。” 出岫这才回过神来,勉强对竹影笑了笑:“嗯,我也正有此意,你回去歇着罢。我也……歇下了。”说着还紧了紧身上的衣衫,连门都忘记关,失魂落魄地往里走。 “夫人!您忘记上门栓了。”竹影很是担忧地提醒她。 出岫“哦”了一声,抚了抚额头,一句话也没说,重新返回到门前。竹影适时退出门外,出岫便将房门从内关闭,上紧门栓。 但这一夜,出岫再也没能安然入眠,她做了一宿的梦。梦中一会儿是沈予的深情告白,一会儿又变作云想容的厉色指责,更甚者,连那座贞节牌坊上的金漆大字,都变作了“娼妓牌坊”的字样,很是骇人。 出岫被这个梦吓醒了,待到后半夜她已再无睡意,惊恐地睁着一双清眸,到最后竟也落下了两行清泪。也不知是为了那梦境而流,还是为了沈予而流。 明明知道想容怀孕之事必然有内情,明明知道沈予不会没个交代,但她就是无法安心,止不住地开始胡思乱想。 此后一路上,出岫都是失魂落魄,时常走神。玥菀询问过两次,担心是出岫身子不适,但都被竹影挡了回来。 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了京州城外,竹影前来询问出岫的意思:“夫人,明日即将入城,可要知会三爷和威远侯府?” 出岫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道:“不必,明日进城之后先去流云山庄。你以我的名义给左相府送张拜帖,就说我后日登门拜见。” “这么急?”竹影颇感意外,试着劝道:“您难道不先去威远侯府问问情况?” 出岫面无表情看着他:“先办正事要紧。” 竹影只得领命而去。 翌日出岫等人入城,果然是谁都没有惊动,直奔流云山庄而去。歇息了整整一日,递了拜帖,左相府也很是热情地接下帖子。 又过了一日,出岫携三十车彩礼前往左相府,临去之前才交代竹影:“你同威远侯府说一声,就说……我今日会过去。” “今日?”竹影更为诧异:“您去了左相府,不先回去歇着?您何必……” 闻言,出岫打断了竹影的话,只落寞地笑道:“这就好比将士出征,一鼓作气为佳,再而衰、三而竭。我也是如此,只怕越等越没勇气去见他。” 竹影终究未再多说什么,派了流云山庄的管家去威远侯府向沈予传话。 ***** 到了左相府,出岫表现得谈笑自若、很是镇定,就连竹影这个知晓内情的人都瞧不出她有任何异常,当然,他在旁看了也是大为不忍心。所幸左相阖府都是修养良好、礼数周到,也使得出岫此行顺利得出乎意料。 从左相府出来,放下三十车彩礼,天色已近傍晚。左相及其夫人亲自将出岫送出门外,却不意遇上了另一辆马车——威远侯府的马车。 沈予的贴身小厮清意站在马车前,见到出岫和左相夫妇出来,很有眼色地上前行礼,禀道:“小的威远侯府清意,见过夫人,见过庄大人、庄夫人。” 左相庄钦年约五十,一副清正风骨,朗朗笑道:“原来是威远侯府上,想必是云夫人等不及了,这才找上门来。此次老夫有幸同威远侯一并去北宣议和,才算真正见识了其人风姿,出岫夫人得了个好妹婿!” 听到“妹婿”这两个字,出岫只觉得刺耳,但还是勉强笑回:“教左大人见笑了。” 左相摆手:“都是一家人,出岫夫人太客气了。” 是啊!的确是一家人了。云府、左相府、威远侯府已是姻亲关系,但又何其讽刺! 出岫终是保持着得体的笑意,朝着左相夫妇盈盈一拜,行礼告辞。 这一次清意带了威远侯府的马车来,他见状连忙撩起车帘示意出岫上车。后者一双美目在两辆马车之间流盼,到底还是选择了威远侯府的马车。 清意面上一喜,连忙搀着出岫上车,顺势低声说道:“侯爷原本是要亲自来接您,可……府里出了些意外。” 瞧见清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出岫几乎能想象得到是出了什么“意外”,无非就是云想容将沈予绊住了。可她又能说些什么?至少如今,她还没有资格开口置喙。 然而令出岫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猜错了。威远侯府的确出了“意外”,沈予也的确是被云想容绊住了,但却不是云想容使了手段,而是——她即将临盆了! 如今的威远侯府,便是文昌侯府旧址。出岫回忆起从前追虹苑的布置,也自知文昌侯府必定景色更佳。但此时此刻,她却没有半分心思观赏,更何况这府里众人都在忙进忙出,每个人皆是脚不沾地,看来,云想容是真的要临盆了! 出岫进了威远侯府,便由清意带着径直往书房而去。竹影和玥菀也很有眼色,皆是等在外院的待客厅里,没有跟进去。 十个月未见,沈予消瘦了许多,清俊之余,下颌上也冒出一些泛青的胡渣,为他平添了几分阳刚之气,但也瞧得出,他没休息好。 此刻出岫也顾不上细细端详他,一进门便劈头盖脸地问道:“想容不是才八个多月身孕吗?怎么忽然临盆了?” 话刚问出口,她已跌进一个宽阔的怀抱之中,沈予一把揽过出岫的腰身,将她死死抵入怀中,以此来慰藉这十个月的相思之情。 清意见状很识时务地退了出去,将屋门从外关上。 出岫很想否认,却又不得不承认,此刻闻着沈予身上所散发的药香,她感到很安心。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想起云想容,出岫的心思一沉,便试着挣扎出沈予的怀抱。 奈何沈予不给她逃离的机会,反而箍得越来越紧。他俯身将下颌抵在出岫的肩上,深深嗅着她的发香及体香,发出一声似满足、似不满的长叹:“我好想你。” 一句话,成功地让出岫眼底泛酸。 良久,沈予才松开揽在她腰身之上的手,改为握住她一双柔荑,黯然地解释道:“你先别恼,想容的孩子……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听了沈予这句话,出岫先是一惊,再是一喜,紧接着才意识到什么,心思一沉。 再看沈予,见他又是一声叹:“这孩子……是去年七月就怀上的。” 去年七月!那时候沈予还在烟岚城养伤,七月中旬才从烟岚城出发,护送淡心赴京。即便路上再快,满打满算也要将近一个月才能抵达京州。也就是说这个孩子…… 出岫只觉脑中一片混乱,正待开口询问其中内情,沈予已是神色愧疚地叹道:“想容她……遭人强暴了。” “强……”一个“暴”字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口,出岫已被沈予掩住了朱唇。后者低声嘱咐:“你别做声。” 出岫紧张地点了点头,沈予这才松开手,继续说道:“都是我的错,平日待想容太过冷淡,也不关心她。成婚这几年我对她不闻不问,无论是去曲州剿灭福王旧部,还是去姜地平乱,都是将她一个人撂在京州……才会让歹人有机可乘。” “天哪!”出岫觉得不可思议:“究竟是谁?是谁这么大胆子,竟敢玷污云府大小姐?” “是个市井混混,我已经找到这人,暗地里处置了。”沈予低声再叹:“这种混混色字头上一把刀,根本不会去打听想容是谁,他趁着想容去庙里礼佛的时候……就连想容的婢女也未能幸免。那婢女后来想不开,翌日便投河自尽了。想容是拼着一口气要等我回来,才撑了下来。” 听闻这番话,再想起云想容所经历的事,出岫几欲落泪:“那她如今……怎么又会怀上孩子!” 而这也是沈予的一个痛处:“我回来之后立刻被圣上越级加封,想容不愿坏了兴致,便一直瞒着我,我也没在意她的异常。后来还是同僚们请我出去喝酒……你也知道我的酒量,千杯不倒,那晚回来路过想容屋里,听见她在哭,我进屋细问之下,才知道此事。” 沈予说着说着,已是一拳击在桌案上,恨恨地道:“后来她曾多次寻死,趁我上朝之际在府里上吊、投水、割腕……幸而我是个医者,施治得当才救下她。岂料,就在我临去北宣之前,她有了身孕。” 此时此刻,沈予已是双目赤红:“她那些日子精神抑郁,身子极差,我替她把过脉,她不宜落胎。而且一旦落胎,日后恐怕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4章 花开花落终是恋(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再也不会有孩子了……”出岫喃喃重复着沈予的最后一句话,忽然便想起来自己曾落下的那个孩子——她和云辞的孩子。 犹记得是云辞亲自端来一碗酸甜的汤药,令她在睡梦中失去腹中骨肉,那种揪心刺骨的痛,更胜于身体发肤之痛,是她终身不能愈合的一道伤口。 而如今,云想容也险些走到这一步! “一个女孩子失了贞节,还要被迫生下这孩子……”出岫几乎能感受到云想容心里的苦痛滋味,说着说着,不禁想要簌簌地落泪。 沈予亦是满面内疚之色:“她若是早些对我说……兴许我还能想想法子……可她七月被人糟蹋,九月初才将实话告诉我……已经太迟了!” 出岫想起暗卫送来的那封信,信上说沈予曾有两晚夜宿在云想容房中。她知道此时不该求证这件事,却还是忍不住迟疑地问道:“你与想容……可曾……” “不曾!”沈予立刻猜到出岫话中之意,亟亟一把揽过她,使两人贴得极为靠近。他面有急切之色,生怕出岫误会什么,连忙解释道:“我不许你胡思乱想!想容那几日想不开,我怕她再寻短见,便宿在她屋里安慰她……但我是睡在丫鬟当值的隔间儿里!” 出岫见沈予如此迫切地解释给自己听,心头不禁一暖。然想起云想容失贞之事,又觉得心头晦涩难受。分别十月的相思之情连同愧疚、悲伤一并迸发出来,出岫没有再挣脱沈予的怀抱,只静静任由他抱着,自己则垂泪不止。 沈予知道出岫的性子,更怕她会终身活在对云想容的愧疚之中,连忙再道:“晗初,我不许你胡思乱想!这事我本就没打算告诉你,就怕你难受。对不起想容的是我,与你无关!” 出岫慌乱地摇了摇头,眼泪犹如沧海明珠,颗颗滑落在沈予肩上,浸染出一片浓重的湿意:“这桩婚事是我一手促成的……当初为了救你,我硬将想容塞给你……若非如此,也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促成这桩婚事,出岫自问最最失策的,是她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接纳沈予的感情。而这也注定了她将夺走属于云想容的幸福。 贞节对女子是多么重要!出岫几乎难以想象,今后云想容要如何活下去。她带着一个不受祝福的孩子,背负一桩破碎的婚姻,而自己,还要自私地和沈予远走高飞! 出岫越想越是心中难受,攥着沈予的衣袖,六神无主地道:“我是不是该去看看她?但又怕她不愿见我……” 沈予抬手拭去她颊边的泪水,低声安慰道:“别怕,我必定会处理好此事,也会安排好想容。” “你要如何安排她?”出岫的双颊泪痕满溢,一双水眸盈盈望着沈予,是说不出得楚楚动人。 沈予闻言亦是蹙眉,事实上他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安置云想容。原本是打算此次回京就痛快地和离,可如今出了这件事,他又怎能残忍地说出口! 出岫见沈予半晌没有答话,一直是一副深沉思索的模样,心中也猜到几分。她缓缓松开攥着沈予衣袖的双手,低声抽噎道:“想容是云氏的女儿,什么荣华富贵没享过?此生最难得的便是‘但求一心人’,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你还能如何安排她、补偿她。” 听闻此言,沈予面上闪过一丝紧张神色,亦或者说是……慌张神色。他再次收紧出岫的腰身,严肃慎重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将我推给想容?” 出岫咬着下唇摇头:“不……我,我不知道……” 沈予深深吸了一口气,一阵冷冽及心痛霎时生出:“晗初,我真后悔!那晚我应该不顾一切要了你。一旦生米煮成熟饭,你就不会这么瞻前顾后了!” 出岫半晌没有说话,良久,语带黯然地对沈予重复问道:“你先告诉我,你要如何安置想容?还有……她的孩子?” 沈予薄唇紧抿,眉峰紧蹙,双手紧紧揽着出岫的盈盈腰肢,似要将她揉碎在自己怀中。这个问题,他给不出答案,至少如今给不出。 他的确欠云想容良多,发生此事后也更加亏欠于她。但人都是自私的,若要让他为了这份愧疚而舍弃晗初,舍弃这份他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感情,他自问做不到。 想到此处,沈予很是坚定地回道:“我知道我不如挽之,此事若教他碰上,定能想出万全的法子……但你不能对我这么残忍,晗初,我绝不会放手!” 这样一个痴心的男人,这样一番霸道的剖白,此刻却只是让出岫更加难受,更加自责。 沈予见她仍旧垂泪不止,心疼之余也是着急:“晗初,别将我推给想容!你只顾着对她愧疚,难道对我就不愧疚?你只顾着让她幸福,就忍心看我不快活?我可以照顾她们母子一辈子,但我绝不能将她当成我的妻子!” 他双目略有赤红之色,灼灼而又深沉地道:“我沈予这辈子只要你一个,别的女人不作他想。” “不……我并非此意,我只是……”出岫已不知该如何接话,看着沈予的幽潭深目,她竟有一种晕眩之感。出岫微微低头阖上双眸,喑哑着嗓子轻声长叹:“我们,会不会太自私了?” 自私?沈予见出岫已被自己说动,连忙再劝:“这怎么会是自私?男欢女爱再正常不过!更何况,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最后八个字虽形容得过分,倒也算是贴切。出岫终于被勉强逗出一丝笑意,却还是紧张地问道:“那我……是不是该去看看想容?” 沈予闻言沉吟片刻,正待张口否决,此刻却听清意忽然从外头敲了敲门,低声道:“侯爷,产婆方才来报,说是夫人生了……一个女孩儿。” 想容生了个女儿?沈予和出岫对望一眼,前者无比头痛地叹道:“为今之计,唯有先对外声称想容早产,将这个孩子认下。以后的事,咱们再慢慢计较。” 出岫此刻也毫无头绪,点头道:“我脑子里都乱了!我听你的。” 沈予“嗯”了一声:“你还是别去看她了,免得她看见你心里难受……”他沉吟片刻,又道:“此事既然你都知道了,想必太夫人也知道了。你不妨去问问她老人家,看看会有什么主意。” 提起太夫人,出岫忽然想起她对云想容的一番评价,还有她怂恿自己和沈予远走高飞的一席话。倘若自己当初听从她的安排,早一点和沈予离开,是否就不会碰到这些困难?至少不会这么愧疚煎熬了! 其实沈予说得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出岫不想承认,此刻她亦是自私的。即便理智告诉她,她与沈予的关系只会让云想容更加伤心,但她已无法狠下决心斩断这段感情。 沈予却并不知道出岫内心的这些纠结,还以为她是为了云想容而难受。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言低语道:“想容已经临盆,我得去看看她,免得她又胡思乱想。” 言罢他在出岫额头深深印下一吻,低声问她:“你在京州呆几日?等想容的情绪稳定了,我去流云山庄找你。” 出岫摇了摇头:“此行前来,一是为了和左相商议承儿的婚事;二是为了收回北宣的生意。如今头一件事已经办妥,我最近几日便会进宫去见天授帝。” 听闻此言,沈予似是吃醋地笑问:“原来你入京一趟,竟没有半分是为了我?” 出岫知道他是在刻意逗自己开心,也不忍心教他失望,便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有的,十分缘由,你也算是占了半分罢。” “总有一日,我要你十分缘由都是为了我!”沈予一副咬牙切齿的不甘模样,作势便要吻上出岫的唇,却被她别脸躲开。可沈予又岂会给她逃避的机会?伸手轻轻捏住她的尖巧下颌,强迫她正视自己,强势地继续道:“晗初,你是我的!这一次休想再逃了!” 出岫哪里受得了他这番攻势,又感到他坚挺的欲望抵着自己的小腹,吓得她再也不敢乱动。刹那间,出岫想起了那个雷雨交加的晚上,他与她裸裎相对缠绵床榻之上,鲜血与泪水交织,春情与强势激荡,那种种颤栗滋味,是她前所未有的体验。 忽然之间,出岫不敢再面对他,连忙再次挣脱开他的怀抱,后退一步赧然地垂眸:“你……不是要去看想容吗?别教她等急了。” 沈予这才想起来云想容其人,担心之余也不敢再多逗留:“那我去看看她,让清意送你回去罢。这几日我再去流云山庄找你。” 出岫没同意也没反对,沉默着和沈予一起离开这间书房。此时天色已晚,两人一个向东去看云想容,一个向西打算出府,明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出岫和沈予却走得很有默契,仿佛他们此刻并非分道扬镳,而是携手共度风雨。 直至走了一段路程之后,出岫终究忍不住停下脚步,转身去看反方向的沈予。廊下灯火的光色影影斜斜,映照出那个湖蓝身影步履匆匆,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却并没有令她感到萧瑟难过。 八年时光,无数风雨,她终于被逼着面对这个男人,甚至险些将身心完全交付。这个时候,她已放不下了,她唯有选择相信他,也相信自己。 不遇敌手,不知自己功夫高低; 不遇想容,不知自己移情深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5章 花开花落终是恋(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从威远侯府出来之后,天色已晚,清意受了沈予之命,执意要送出岫回流云山庄。出岫无法,只得由着他和竹影一并护送自己回去。 刚到了山庄门前,管家便笑眯眯地来报:“夫人,三爷和三夫人等您许久了。” 云羡和鸾卿来了?出岫连忙屏去那些纷扰的思绪,敛神步入待客厅,果见他夫妻二人在内。近两年云羡在京州打点生意,一直没有回过云府,过年过节也只是差人送些东西回去孝敬,并不曾现身。 出岫知晓他与太夫人之间彼此都有心结,更知这心结并非一朝一夕能够解开。好在云羡夫妻对自己还算敬重,对云府也够一心,如此才能维持着最基本的和睦。 如今的云府,已不能再散了。 出岫强迫自己漾出一丝笑意,迎了上去:“这大晚上的,你们怎么来了?” 云羡和鸾卿见是出岫前来,立刻从座上起身,齐声行礼唤道:“嫂嫂。” 云羡就着烛火打量起出岫,见她神色还算正常,才暗自长吁一口气:“嫂嫂昨日抵达京州,怎也不派人告诉我一声?我早便听各地的管事说,您要入京去拜访左相。这一直算着日子,今日才知道您已经到了。” 出岫走到主位之上,款款入座回道:“此行本就匆忙,我急着去见左相,因而也忘记知会你们。本想等到此间事了,再与你们聚一聚,岂知你们这么快就过来了!” 云羡仍旧是他贯穿的绯色长衫,磊落而又郑重地道:“长嫂如母,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再说这几年府里全靠您独自支撑,我和鸾卿也很过意不去。” “并非我独自支撑,其实最操劳的还是母亲。”出岫顺势提了提太夫人,想要看看云羡的反应。 果然,云羡缓缓沉下脸色,不仅减了笑意,就连声音也低了三分:“我与母亲的心结太深,恐怕这辈子也解不开了。” 是呵!闻娴、慕歌两条性命横亘其中,又有云羡和鸾卿这桩违背人伦、“玷污”血统的婚事,以太夫人的性子必定难以释怀;而云羡,也不会忘记他的母亲和妹子是如何死的。 出岫轻轻叹了口气,明白自己多说无益,也只得转移话题:“你们大可明早再来,何必赶得这么急?这天色已不早了。” 云羡闻言也转了神色,摆摆手道:“您与我们还客气什么?”言罢他又小心翼翼地试探:“想容有身孕的事,嫂嫂可都听说了?” 出岫“嗯”了一声,心情一时又跌落到了极点:“我刚从威远侯府出来……她今日临盆。” “今日临盆?”云羡和鸾卿难掩讶异之色,后者开口问道:“她不是怀孕才八个多月?怎会今日临盆?” 看来这事沈予瞒得极严,就连云羡夫妇都不知真相。这等有失名节的事,出岫也不便多说,只得扯谎道:“她早产了。” 殊不知鸾卿却是沉吟片刻,再道:“听说她有孕之后,我和三爷曾去看过她一次……那时她谎称身孕五个月,但我觉得不止。” 云羡也适时附和道:“其实我今日前来,也是想跟您说说此事。我总觉得想容的孩子有异……”他很是严肃地道:“说起来她也是我妹子,我不该这么怀疑她。可威远侯对您痴心一片,又怎会……” 说到此处,云羡也是长叹一声:“况且威远侯常年不在京州,不是我乱猜,想容的孩子……” 任云羡和鸾卿如何怀疑,出岫只是一径保持沉默。 “威远侯承认了?这孩子是他的?”云羡忍不住再问。 出岫不想再提起这个话题,颇有几分无奈地问:“你怎么净是关心别人?你和鸾卿成亲三年,也不见个动静,哪来的心思关心想容?” 此话一出,云羡和鸾卿皆是黯然不语。出岫见状心中“咯噔”一声,怕是自己触及了什么敏感之处。 诚如她所料,只见鸾卿缓缓开口,再不是从前那位冷若冰霜的云府四姨太,语调虽平,但到底是带了情绪:“我生不出孩子。” 短短六个字,将一个女人的一生就此定性,打入地狱。出岫这才想起,鸾卿也该二十六七岁了,女人在这个年纪上,孩子都该生了好几个…… 出岫正想着,但听鸾卿又道:“我出身姜族,自幼与毒物为伴,这些年毒素早已浸入血脉,没办法生孩子。” 出岫心中一揪,想了想,唯有安慰她道:“兴许能治,不若找几个妇科圣手来给你瞧瞧?” 鸾卿干脆地否认,黯然之余又多了几分冷淡:“我自己的身子我最清楚。别说我生不出孩子,即便生得出,这孩子多半也是胎中带毒,养不活的。” 胎中带毒……那岂不是和云辞一样?出岫想起云辞出生以来所受的苦楚,也明白了鸾卿话中之意。一时间,她竟不知该如何再劝,再想起云羡是老侯爷如今唯一的血脉,倘若鸾卿生不出孩子…… 出岫迟疑了半晌,才开口对鸾卿道:“我有些生意上的要紧事想与三爷相商,你先去前堂歇歇。至于孩子的事,先别多想,容我改天与三爷再议。” 鸾卿也很知趣地起身,对出岫道:“我曾劝过三爷纳妾,他不肯。”说完这句话,她利落地出了门。 待鸾卿走远,出岫才蹙起秀眉,郑重问道:“鸾卿说的是真?” 云羡点头承认:“她是劝过我,我不肯纳妾。” “可你是否想过,你是老侯爷仅剩的血脉了!”出岫顿了顿,解释道:“我不是要劝你纳妾,但你不能后嗣无继!” 云羡沉默片刻,才接话道:“其实今日前来,我也是想单独与嫂嫂说说此事。鸾卿她……活不长了。” “咣当”一声,出岫失手碰翻茶盏,难以置信地抬眸看他:“你说什么?” 云羡至此才表露出悲伤之色:“鸾卿后背和腰上,分别有一块乌青的印记,初开始我以为是胎记,后来见扩散得越来越大,才晓得并非胎记。今年二月初,我特意修书问过屈神医,还私下查阅了不少典籍……鸾卿这是常年触毒留下的后遗症,大约也就三五年的寿命了。” 他边说边握紧拳头,似是极力克制着情绪:“这事鸾卿还不知道,她看不到自己的后背……我明白我与鸾卿的结合令母亲不满,也晓得一旦我与鸾卿有了孩子,便是玷污了云氏的血统……如今这个结局,她老人家应该是满意的。” 云羡边说边从座上起身,徐徐再道:“你们都别劝我纳妾了,让我好好陪她走完剩下的路。待她过身之后,我会再娶一房门当户对的继室,为云氏绵延香火。” 出岫闻言没有反对,她记得云羡比鸾卿小了好几岁,再过三五年他仍旧正值壮年,届时生育子嗣也的确不迟。 “府里这是怎么了!想容出事,鸾卿也……”出岫抚着额头,只觉脑子如同针扎一般疼痛:“我原本以为今年承儿大婚,府里该是喜事不断,岂料……” 云羡见状却很想得开,反过来劝慰出岫:“其实只要嫡长房安好无恙,二房三房也没什么打紧……我是想让您在母亲面前替鸾卿说说项,鸾卿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想得到母亲的认可……” 出岫明白云羡的意思。当初云羡和鸾卿私下在京州成婚,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实不合礼数,因此鸾卿也一直没上族谱。太夫人对这桩婚事耿耿于怀,而如今鸾卿既然命不久矣,也就不存在什么心结了。 “我答应你,这事我一定说服母亲,在鸾卿离世之前给她一个名分。”出岫回过神来,劝慰云羡:“只要你自己别太难受就成了。” 云羡低头苦笑不止:“这些年身边死的人太多,看着看着也就习惯了,我并不觉得太难受。” 云起、闻娴、云慕歌……这些都是他的血脉亲人,一个个相继死去,久而久之,他便能坦然面对生死了。 而此时,出岫也想起了云辞。再想起自己和沈予、云想容错综复杂的关系,反倒羡慕起云羡和鸾卿来。至少,对于鸾卿终将离世的事实,云羡做足了心理准备,也下定决心陪她走到最后。 反观自己,连云辞生前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要突然承受这痛不欲生的打击。而如今,还要面对云想容失贞的事实。 “至少你能一直陪着鸾卿,这也算是一种圆满罢。”出岫有感而发,淡淡再叹。 云羡知道出岫所指,有意再次开解她:“大哥去世多年,必定也想看您活得自在。其实威远侯很好……只是想容她……” 云羡斟酌片刻,终于忍不住再问:“嫂嫂,眼下只有咱们两人,你对我说句实话,想容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来的?” 事到如今,出岫也瞒不下去了,唯有将想容遭遇奸污的事相告,将沈予那番话几乎一字不漏地复述一遍。 “果然如我所料。”云羡自言自语一句,然后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窗外的天色至此终于黑透,待客厅里只点了三五盏烛火。方才没觉得光色偏黯,这会子却令人觉得无比压抑。出岫见云羡不再说话,便起身道:“时辰不早了,你们别来回奔波了,不若就在流云山庄歇下,明日咱们商量商量北宣的生意。” “嫂嫂!”就在此时,云羡倏然起身,亟亟开口道:“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行不当行。” 出岫以为他指的是北宣的生意,遂点头道:“你说罢。” 云羡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步,低声道:“威远侯不喜欢想容,如今想容又失贞,他两是没什么前程了。而我与鸾卿又没孩子,不若我收养了想容的女儿,你看如何?” 他怕出岫不明白他的意思,连忙再解释道:“如此一来,鸾卿离世之前也算有个女儿陪伴,她能走得安心一些;而想容没了这个孩子,也容易改嫁……大不了给她换个身份,难道以咱们云府的势力,还给她找不到一个好婆家?这样也不耽误你和威远侯的事……一举三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6章 花开花落终是恋(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一举三得?”出岫不禁重复着最后四个字,抬眸迎上云羡别样的目光。 “我以为这法子甚好。”云羡见出岫很是犹疑,连忙再问:“嫂嫂你觉得如何?” 出岫却是一阵沉默,这问题她无法回答。不可否认,这看似是个一举三得的好法子,能将眼下存在的困难都迎刃而解。可是……想容会愿意吗?虽然这孩子来得不受欢迎,可到底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怎能容忍别人来带走她的孩子? 即便是云羡,云想容名义上的哥哥,恐怕也无法轻易劝动她。 “说来说去,咱们还得先考虑想容的意愿。如今她身心俱伤,又刚刚临盆,不适合对她说这些。”出岫淡淡下了结论。 听闻此言,云羡也发觉自己的提议太过鲁莽,于是神色再度黯淡下来。想了想,他又道:“我打算再去看看想容。” “你去可以,我不行。”出岫对云羡嘱咐道:“想容的事你务必保密,最好连鸾卿都不要说。关乎女孩子家的名节,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省得。”云羡郑重地点了点头:“我这几日就去看她,顺带瞧瞧她精神如何,对那孩子又如何。” 出岫如今听到云想容的名字便是难受,不禁叹道:“我心里头乱得很,这次来京州,原本想进宫去见天授帝,商量商量咱们丢在北宣的生意……可想容出了这样的事,我也没主意了!” “嫂嫂打算收回北宣的生意?”云羡闻言立刻打起精神,问道。 出岫点头:“确有此意,只不知天授帝肯不肯。” 云羡没有往下接话,只是眉头深深蹙起,那模样似在告诉出岫,情况不容乐观。 两人良久都没有再说话,出岫也知道一时片刻理不出什么头绪,便道:“我去吩咐管家留宿你们,有事明日再议罢。”说着她便从座上起身朝外走去,可人还没走到门口,又听到身后传来云羡的一声招呼。 “其实我有一计,可令天授帝同意咱们收回北宣的生意。”云羡低沉着声音道。 “什么计策?”出岫连忙转身问道。 云羡略有迟疑,终究还是如实道来:“这法子若是让母亲知道,她必定不会同意。可我觉得,有舍才有得……” “别卖关子了,先说来听听。”经过这一日的风波,出岫正是六神无主,此刻听了云羡一番话,自然迫不及待。 “我的主意是……” 五月的夜晚微风徐徐吹拂,似也带着几分耳语。屋内,出岫和云羡这叔嫂二人,所商谈之事才刚刚开始…… ***** 翌日清晨,一抹淡淡清光掠过天际,出岫与云羡也结束了一夜详谈,相继从待客厅里走出来。后者不禁舒展舒展筋骨,看向出岫道:“嫂嫂一夜未眠,还是先去歇息罢。” 出岫满是憔悴面色,却不见半分困意:“打铁趁热,既然咱们商量妥当,我今日就进宫罢。” “也不急于这一两日,您这脸色……”云羡有些担心,不禁关切道:“身子是自己的,可不能强撑。” 出岫勉强笑了笑:“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熬上一两夜没什么大碍……这事若不赶紧办好,我心里总是不踏实。” 云羡多少知道出岫的脾气,更何况如今沈予和云想容出了这档子事,她必定心里也不好受。如此一想,他也不再劝出岫,反倒觉得让她转移一下注意力,会是个不错的法子。想到此处,云羡反而更为担心出岫的情绪,不禁再问:“嫂嫂,可需我陪同您进宫见天授帝?” “不必了。”出岫直白拒道:“人多了反倒像是咱们硬逼,天授帝的脾性我也算摸清了几分,‘先软后硬’总不会错。” “这倒也是。”云羡笑着点头:“您若独自去见他,兴许事情会好办一些。‘以柔克刚’总比‘以硬碰硬’来得巧妙。” “谁说不是呢?”出岫隐晦一笑,别有几分深意。 ***** 这一日上午,出岫在流云山庄小憩一番,待用过午饭便乘车直奔应元宫。她晓得每日上午天授帝必定会上早朝,然后还会召见大臣商谈国事,因此她才选了午饭之后前往。 出岫前次入应元宫,还是三年前的除夕夜,宫中灯火辉煌次第明灭,那流光溢彩的灯影曾长久存于她的心中,令她不曾忘却。犹记得那一次出宫时,时任慕王的天授帝亲自相送,两人不仅推心置腹长谈一番,她还得了一座沉重的贞节牌坊。 今次再入应元宫,一切都有如往昔,可物是人非,三年时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也太过复杂,时局、家业、包括她个人的情感,都已不复从前的单纯。 出岫边想边在岑江的引领下进入圣书房,刚坐定喝了两口碧螺幽叶茶,便听到一阵娇唤远远传来:“夫人!” 是淡心的声音!出岫搁下茶盏起身,连忙迎了出去,远远只见淡心一袭水绿色制式官服,亟亟小跑而来。 分别将近一载光景,淡心的容颜并无太大变化,高高梳起的飞云髻显得她整个人更加精神,一身执笔女官的衣裳穿在她身上,竟是如此契合,连她整个人的气质都与往常有所不同。 原来,脱下了她素爱的鹅黄裙衫,换了锦绣宫装,就连淡心也越发神采飞扬。出岫看得出来,她过得不错。 不知为何,瞧见此人此景,出岫竟有万千感慨涌上心头,脚步像是灌了铅水一样沉重,再也迈不出一步。 反观淡心却无半分伤感,很是兴奋地跨进门内,上前紧紧握住出岫的双手,上下打量一番:“夫人,您瘦了!”想了想,又添上一句:“不过比从前更好看了。” 只这一句话,已令出岫的伤感顿时尽去,忍不住轻笑:“这么久没见,你倒是和从前一样爱说笑。” 淡心一身衣装虽然端庄,话语却泄露了其真实性情。只见她不甘不愿地轻哼一声,笑道:“在这宫里谁敢说笑?我是在圣上面前不敢说,憋着下来使劲说!如今圣书房里服侍的公公们都晓得我是‘圣前不言,暗自滔滔’。” 圣前不言,暗自滔滔?出岫闻言忍俊不禁,只觉得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半晌,只问道:“听说你做了执笔女官,这差事如何?” “什么‘执笔女官’啊,那都是唬人的!”淡心摆了摆手,笑回:“您可别被我这个名头给唬弄了,我那一手鳖字怎能做‘执笔女官’?无非就是给圣上磨磨墨、润润笔,再给他读读奏折。仅此而已。” 淡心越说声音越低,最后竟是附在出岫耳畔笑道:“若说这差事轻重,其实比我从前在知言轩还要轻松一些。只不过圣上喜怒无常,我侍奉之时得拿捏十二万分的精神,也不敢随意乱说话。” “如此说来,你这个‘执笔女官’是名不副实?”出岫一语道破“天机”。 淡心并不否认,反而带了几分自得,笑盈盈再道:“执笔不执笔,不都是圣上说得算?那些个大臣见了我,还恭维我‘才貌双全颇得圣心’,我听了只想笑……我能有什么‘才’?看话本子的‘才’么?” 见淡心笑得如此爽朗,出岫更加确信天授帝待她不错,也更放下几分心。出岫也开始细细打量起淡心,见她肤色比从前更为细腻,神采比从前更加飞扬,哪里像是在宫里步步谨慎、受尽奴役的宫女?反倒像是圣宠在身的宫妃。 宫妃!出岫被自己这个念头所惊,不期然又想起了天授帝与淡心那段似真非真的情愫……事到如今,淡心到底是怎么想的?她对天授帝又是存了怎样的感情? “淡心……明年,你还打算出宫吗?”出岫终是忍不住再问。 “出宫?”淡心面上划过一瞬的恍惚,继而又立刻回过神来,无比坚定地道:“当然要出宫!我只是来做女官,又不是一辈子卖给应元宫了!” 说着说着,她语中竟有些急迫,仿佛是怕出岫不相信似的,又道:“如今圣上忙着统一大业,也顾不上旁的琐事。我都想好了,等到明年初,我就向圣上提出宫的事,怎么也得赖着他给我找个好人家再出宫!” 淡心话音落下,圣书房外刚好响起岑江的一声轻咳:“圣上驾到。” 淡心立刻吐了吐舌头,转身做出恭敬模样,朝着门外下跪迎接天授帝。 绣金蟠龙的锦袍浸染着淡淡的龙涎香气,霎时弥散了整间圣书房。天授帝双手背负迈入屋内,看都不看淡心一眼,神色沉敛地对出岫道:“教夫人久等了。” 出岫发现了天授帝的不悦,也不知方才自己和淡心的对话他到底听见了多少,也只得笑回:“圣上日理万机,是妾身冒昧进宫了。” 她边说边看了淡心一眼,得体地再笑:“妾身与淡心久未见面,还得感谢陛下给我这机会呢!” 天授帝闻言面色不变,垂目瞧了一眼跪地的淡心,冷冽命道:“退下。” 淡心面上划过一丝讶异神色,仿佛是对天授帝的冷言感到不适。可她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只恭顺地起身往门外走。人已走到书房门口,还不忘转身悄悄指了指天授帝,对出岫做了个口型——喜怒无常! 她说这话时,天授帝原本站在她身前,岂料此刻竟如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倏然转身瞪了她一眼。淡心见状吓得心虚直冒冷汗,再也不敢多做逗留,匆匆出了圣书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7章 以柔克刚见真招(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天授帝凤眼微眯,看着门外许久,似是在看淡心的聘婷背影,又似在斟酌什么事情。如此过了良久,他才转身再看出岫,敛去方才的沉冽神色,淡淡问道:“夫人突然前来京州,所为何事?” 出岫敏感地察觉到了天授帝的这句问话,他问的不是“突然进宫”,而是“突然前来京州”,这个字眼颇具深意,只怕他心中已笃定自己是为了云承的婚事而来,亦或是为了云想容。 出岫也不打算隐瞒,于是笑回:“妾身今次进京是为了两件事,一则是与左相商议承儿的婚事;二则是为了云氏的生意,想求圣上松个口。” “云氏的生意?”天授帝薄唇微勾,似笑非笑:“夫人说笑了罢?云氏的生意朕不曾插手,又何来‘松口’一说?只怕往后还得朕开口向夫人借银子。” 出岫适时干笑一声:“圣上才是说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云氏即便再富有,不也是您的子民?” 显然,这句话令天授帝很是受用,但他听惯逢迎,也并非三言两语便能唬弄,直白地道:“夫人有话大可直说,但凡朕能力所及,必定乐意效劳。” 出岫见天授帝问得痛快,也不再兜圈子,先是试探地问道:“请恕妾身斗胆问一句,如今南北议和之事商榷得如何?” “年内即见分晓。”天授帝言简意赅,也是胸有成竹。 “既然如此,妾身也就冒昧直言了……”出岫沉着地说道:“当初北宣推翻北熙,云氏为了支持您,舍弃了北宣的族人及生意。如今南北统一在即,妾身想寻个合适的机会,让我族人回归云氏,也将生意收回来。” 早在出岫开口询问统一之事时,天授帝已猜到她的来意,此刻也做好了应对准备:“按道理而言,此乃好事,朕也乐见其成。只是北宣如今时局不稳,起义频出,云氏倘若冒昧出手,恐怕损失更大。” 出岫闻言立刻反驳:“正因如此,云氏才要早些收回那些生意。自从妾身决定放弃北宣之后,族人们犹如失了主心骨一般。分散在他们手里的生意大多关门歇业,抑或经营不善……倘若此时云氏再不出手,有些族人难免不会被投机者煽动,再来打我云氏钱财的主意……唯有将这些生意收回来,族人才不敢轻举妄动。” 不可否认,出岫这番话极有说服力,天授帝也很是赞同。倘若离信侯府对北宣的族人和生意不管不顾,难保几路叛军不会趁机怂恿他们出资,而这也将不利于统一大业。 可云氏如今已足够强盛,不仅有令人咋舌的财富,还即将与庄氏联姻,沈予也身居要职、执掌兵权……倘若此时再让他们收回北宣的族人和生意,岂不是势力越来越大? 而且,云氏一直垄断着米油、棉麻、漕运等关乎民生的产业,长此以往,岂不是连皇帝也被他们攥在手里? 从前,天授帝只是南熙的帝王,他或可容忍云氏坐大,至少他能利用云氏在南熙的地理位置优势,悄无声息地牵制北宣;而如今,他即将成为这天下独一无二的共主,便不能再容忍云氏继续独大。 “云世子即将成为朕的连襟,云氏也已荣极,这北宣的生意,还是暂且搁置罢。”想到此处,天授帝毫不客气地回道。 出岫早已料到他不会轻易同意,于是变着法子问道:“生意可以暂且不管,那族人总该认祖归宗罢?总不能让云氏族人在北宣漂泊无依?这也并非纲伦之礼。” “夫人倒会说话。”天授帝闻言一阵轻笑:“族人重新认在离信侯一脉,那他们手里的生意还能跑得了?” “原本就是云氏的人财物,如今妾身想重新收回来,有何不可?”出岫假装没听懂他的暗示,瞪着清眸再反问道。 天授帝并未回话,他犀利的目光射向出岫,负手踱步,边走边道:“云氏斥资支持朕起事,朕一直铭记于心,也不胜感激。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南北统一在即,朕的心思不在云氏的生意上,一时片刻也没有精力顾及此事,容后再议罢。” 竟然拒绝得如此直白?这摆明是在等着云氏退让一步,有所妥协!天授帝的这个态度,昨夜出岫和云羡已预料到了,此刻便也十分冷静地道:“妾身有个提议,不知圣上能否考虑一二。” 听闻此言,天授帝走到桌案前缓缓坐定,唇角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哦?夫人不妨说来听听。” 出岫见天授帝已然上钩,遂大方地将饵放出来:“云氏愿将北宣境内的漕运拱手送上,换回北宣的族人及生意。” “北宣境内的漕运?”这个条件令天授帝颇为讶异,他未曾想到云氏会如此大方,一出口便干脆地将漕运权让出来,而不用他讨价还价。 北宣境内,九曲八十一条河道,其中有七成掌握在云氏手中,其余三成在一个名为“漕帮”的江湖组织手里。天授帝曾与漕帮打过交道,对其内情略知一二。试想仅仅这三成的河道生意,便能养活一个规模巨大的帮派,可想而知那掌握在云氏手中的七成生意,到底有多么诱人…… 可即便再诱人,也终究只是北宣境内的河道,又怎及得上南熙的漕运?更何况自己统一南北之后,必然会继续定都京州,这片大陆的经济重心会顺势南移,因而,漕运的重心也会渐渐南移。 从今往后,南熙有的东西,北宣未必会有;但北宣有的东西,迟早会流传到南熙!也就是说,南熙境内的漕运权要比北宣更为重要! 想到此处,天授帝心中也有了主意:“夫人的算盘打得真好,北宣水域每年十月便会上冻,翌年二月底才会全部解冻,这几个月里无法行船,遑论收益。如此算来,北宣水域一年之中竟有四五个月都是漕运淡季,夫人将北宣的漕运权奉上,又怎及得上南熙?” 闻言,出岫不禁有些恼怒,可到底还是按捺下各种情绪,似讽刺又似自嘲地道:“我云氏家大业大,数百族人等着开锅下米,圣上是要绝了我们的口粮?” “夫人此话怎讲?”天授帝噙笑反问,学着出岫的口气说道:“南北两国百姓众多,人人都等着开锅下米,云氏掌握天下人的生计,又将朕置于何地?岂不是要绝了朕的口粮?” “圣上才是言重了。”出岫不禁冷嘲一声:“从前倒未发现,您于言语之道如此精通,竟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好歹夫人也送了淡心进宫,她最是精通此道,久而久之,朕也略微学了些皮毛。”天授帝忽而笑言,面上露出几分愉悦之意,仿佛对云氏的漕运权势在必得。 出岫摸不清天授帝这番话的深意……他是在拿淡心的性命来威胁自己?还是说说而已? 她正自惊疑不定,只听天授帝坦白再道:“自古帝王最忌讳一人独大,夫人不妨回去考虑考虑,朕虽承诺过不动云氏,但没说过允许云氏无限制地扩充规模和财富。” 他狷狂而又邪魅地瞥了出岫一眼,噙笑补充:“云氏在南北威望颇重,生意也是经营有方。不过既然云氏对朕俯首称臣,那便该有身为臣子的自觉……朕既然许了云世子的婚事,也许了云氏一门的荣耀,夫人是否也该适时回报一些?” 适时回报?出岫在心底冷笑不止。要说回报,云氏早便回报了,用近乎半数资产支持慕王举事登基,这回报难道还不够? 常言有道,狡兔死走狗烹。出岫从前不信慕王会是忘恩负义之人,但如今才明白,无论是谁身在帝王之位,都会变得忘恩负义。这不止天授帝一人,历来帝王皆是如此。 地位使然,身份使然,权力的制高点上,无人能够免俗。 这般想着,出岫也不再争了,故作一副退让的模样,看向天授帝:“您方才也说了,承儿即将变成您的连襟。以云氏对您的忠心,又有这层姻亲关系,您大可直言不讳,需要云氏交出什么,您开口便是。” “夫人果然爽快。”天授帝忍不住拊掌:“朕倘若将南北漕运都收归己有,未免显得不近人情……不如夫人将南熙的漕运权交出来,待南北统一之后,云氏在北宣的族人和生意,朕自会给夫人一个交代。” “圣上金口即开,云氏唯有从命。”出岫故作一副不舍的模样,咬牙道:“等到南北统一,我族人和生意重新归于云氏名下之后,妾身自然会将南熙的漕运权拱手奉上,以表忠心!” “朕拭目以待。” “既然如此,妾身也不叨扰您了,这便告退。”出岫一刻也不想在应元宫里多呆。 天授帝见自己的目的达成,也不留客,伸手礼道:“夫人请便。” 出岫看似愤愤不甘地行了一礼,转身走出圣书房,沉着脸色出了应元宫。可等到回了流云山庄,她又变作一副浅笑模样,寻不出半分消沉失意。 竹影见状忍不住问道:“夫人,您当真将南熙的漕运交出来了?” “是啊。”出岫抬手挽了挽耳畔垂发,边往山庄里走,边对竹影笑道:“这一次天授帝聪明反被聪明误。南熙一年四季暴雨频发、洪灾泛滥,河道也多狭窄,漕运的利润其实不高;反观北宣,虽然一年有四个多月河面上冻,可余下的八个月却是风调雨顺,再加上近几年北宣兵荒马乱,陆路早已在战火中尽毁,因而漕运的利润很是可观,比南熙多了三倍不止。” 她再看竹影,一双美目流转着高深莫测的笑意:“再者言,云氏掌控南北漕运数百年,岂是他说收就能收得了?” 竹影这才恍然:“那您方才还特意提出要将北宣的漕运交出去……” “我这是跟母亲学的。”出岫再笑:“你可记得承儿的婚事?母亲心里属意庄相之女,却先开口提了叶家的嫡女。这法子不错,我今日不过是效而仿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8章 以柔克刚见真招(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回到流云山庄,刚与竹影说完话,云羡已亟亟迎了出来,迫不及待询问出岫:“嫂嫂,天授帝答应了?” 出岫怕外头人多口杂,连忙示意云羡和竹影进屋,这才低声笑回:“答应了。” 三个字,已令云羡忍不住拊掌大笑:“好!好!这几年咱们经营南熙漕运,虽有进项,却不够每年补贴渔民、修整河道的银钱!如今终于将这赔本赚吆喝的烫手山芋给丢出去了!” 出岫鲜少笑得如此爽朗,听了云羡此言,只觉连日里憋在心中的一口闷气终于抒发出来,好不痛快!她笑着看了看竹影和云羡,再道:“从前咱们补贴南熙漕运,每年总得花费十万两银子不止。如今天授帝要将漕运权收回去,那这笔钱往后也省下了,保不齐还得天授帝向咱们借银子倒贴呢!” “是啊!以后咱们只用做做样子,每年丢进去个万儿八千两,也就打发了。”云羡先是痛快一笑,而后又似想起来什么,敛去笑意蹙眉问道:“我只怕日后天授帝知道了真相,会恼羞成怒……” “他恼什么?”出岫淡淡笑回:“最开始,我说要将北宣的漕运权给他,是他自己生性多疑,非要换成南熙的漕运权……如此一来,日后是亏是赚,这个哑巴亏他也唯有自己吃了。” “嫂嫂!你这招实在是妙啊!”云羡目中满是赞许之色,不禁点头赞道:“昨夜咱们商量一宿,只说是将南熙漕运权给他,可没想出这么个法子啊!” “我是向母亲学的。”出岫没有多做解释个中前因,只笑道:“天授帝既然自行开口,日后南熙漕运都与云氏没有半分干系了。咱们就一口咬定从前是赚钱的生意,倘若在他手里赔了,那便是朝廷经营不善。” “对!对!就是朝廷经营不善!”云羡立刻附和。 出岫亦是掩面而笑,想了想,提醒云羡道:“你也莫要得意忘形,以防天授帝会派人查账……还是赶快把近十年的南熙漕运重新做一遍账目,务求年年利润盈满,咱们交接时才能毫无疏漏。” 云羡闻言恍然,立刻拍了拍额头:“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还是嫂嫂想得周到!我这就去做账,我亲自做!” 出岫笑盈盈地点头,不忘嘱咐道:“不急,三个月内做出来即可,别忘了将账目做旧,不要让天授帝看出破绽。” “嫂嫂放心!”云羡很是自信地笑道:“论权术论带兵,无人能及天授帝;论做生意做账目,谁能比得上咱们?何况是我亲自出马,保管连神仙也看不出半点破绽!”只要一想起天授帝如此上钩,云羡便觉得心中大快。 一个年进三十万两白银的南熙漕运,还得云氏每年补贴渔民、打点关系、整治河道,赚的银钱还不够上上下下的辛苦费。这么一桩生意,却能换回北宣的所有族人和生意,怎么想都是大赚! 而出岫却还有自己的计较,轻轻叹道:“我倒是希望,最后天授帝经营不下去,能将南熙漕运权还给咱们。虽然赚得不多,但毕竟是云氏手上几百年的老生意,我舍不得就此扔了。” “嫂嫂别舍不得,”云羡开口劝慰,“咱们昨夜不是仔细估算过了?南熙境内一百二十条河道,有将近二十条容易泛洪;三十八条道窄水浅;还有十几条处于多雨的房州、曲州,不宜水上行船;遑论姜地境内的三条河道,屡屡遭到姜族人劫船,几乎已经废弃……” 话到此处,云羡顿了顿,再道:“其实这桩生意舍了也就舍了,留下也是如同鸡肋,赚的银钱还不够费精力的。再者而言,咱们同周边的渔民、道上的朋友都是老关系,即便天授帝想将南熙漕运收归己有,短期内也未必能收服人心。” 这些道理出岫又怎会不知?只是知道归知道,舍得归舍得。她抿唇笑了笑,回叹:“但我的确舍不得,你就当我小气罢!经营几百年,总是得益不少,虽然没赚到什么钱,但也因此结交了不少朋友,这些总不是假的。” “这您又何必担心!真是杞人忧天!”云羡朗声再笑:“道上的朋友自有竹影联系着,您还怕他们不领云氏的情了?” 说着云羡已看向竹影,示意他表态。后者立刻接话,对出岫道:“夫人放心,这些关系都铁着呢!天授帝必然不晓得内情。” “是啊!天授帝毕竟不是生意人,因而他也不明白做生意的诀窍——诚信和客源固然重要,但也少不得方方面面打点好。这可不比他带兵打仗轻松!”云羡说到此处时,言语之中也颇为自豪。 出岫看出来了,纵使他是庶出,纵使他与太夫人有心结,纵使他并非云氏的掌舵人,但自始至终,云羡还是以这个姓氏为傲。 而这已足够令出岫放心。只要云羡的心还在离信侯府,只要太夫人和他都以云氏的利益为重,那这个家就不会散。 “天授帝到底是小看咱们了。”出岫最后下了这个结论,带着淡然而又洞察世事的微笑:“这是好事。” ***** 得了天授帝的亲口应诺,又见淡心过得不错,出岫一直拿捏着的心思也总算松了下来。昨日一连去了左相府和威远侯府,又与云羡商谈一夜,今天还马不停蹄地进宫去见天授帝…… 连轴转了整整两日,出岫终于倦了乏了,何况从房州而来舟车劳顿,她也未曾好好休息。许是太过疲劳,晚膳一桌子的山珍海味也让她无甚胃口,出岫今晚早早盥洗歇下,沉沉睡去。 也不知这一觉睡了多久,半夜里她忽然感到一阵口渴,意识清醒的那一刻,人还未睁开双眼,便闻到一股熟悉的药香,混合着属于某个男人独有的气息,霸道、深情、不容忽视。 出岫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便昏昏沉沉地翻了个身,缓缓起身睁开眼。屋子里是一片漆黑,屏风也隔绝了窗外的月光和灯影,出岫低声轻唤:“玥菀?” 隔间里没有任何反应,出岫以为玥菀睡着了,也不忍再吵醒她,便摸黑下床想要寻找绣鞋,打算自己起来去倒杯水喝。 可她人还没有下床,已一头撞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之中。出岫吓了一跳,正待惊呼出口,已被来人一把捂住她的樱唇,附在她耳畔低声道:“别怕,是我。” 沈予!真的是他!出岫亟亟打落他的手,开口问道:“这三更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我想你了。”沈予不管不顾将她揽入怀中,也顺势坐在床榻之上,深沉而又满足地喟叹:“抱着你才觉得真实,否则就跟做梦一样。” 他紧了紧双手,又是一叹:“分隔两地也就罢了,如今你人在京州,我却不能见到你,那滋味儿别提有多难受。” 出岫被沈予死死搂着,也不敢乱动,生怕惊扰了外头守夜的护院,只低声询问:“玥菀放你进来的?” “嗯。”沈予痛快地承认:“我打发她回去睡了。” 出岫本是一句猜测,听了沈予此话不禁有些咬牙切齿:“玥菀她好大的胆子!” 闻言,沈予低笑,那富有磁性的声音紧紧贴着出岫的耳畔:“她好歹是我的师妹,给师兄开个后门也无可厚非。” “你……”出岫不知该如何接话。虽然明知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她还是耳根发烫。她轻轻挣脱了一下身子,忍不住告饶道:“你先放手……我口渴。” “我喂你,嗯?”沈予的气息越来越近,带着几分风流与无赖。 “不!不行!”出岫刻意向后挪了挪身子,试图不让沈予的薄唇贴到自己耳后:“我有手有脚,你……放我下来!” “来”字刚出口,只见沈予已一把将出岫拦腰抱起,不顾她的低呼走到屏风之后。他先将出岫轻放在桌案上坐好,然后又以双手将她牢牢圈住,这才笑道:“茶壶和杯子就在你身后,既然不让我喂,那你自己喝罢。” 出岫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奈何如今她被禁锢在桌案上,下都下不来。她只好侧身去摸索茶壶,摸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不顾是冷是热,仰头一饮而尽。其间由于屋内太黑,倒茶的时候摸不着准头,还将茶水洒了一桌子,连她自己的寝衣都未能幸免,被溅湿了一片。 整整喝了一杯冷茶,出岫才觉得稍稍缓解了那燥渴之意,于是慌忙再道:“我喝完了,你快让我下来!” “我也渴了。”沈予用鼻骨蹭着她的脸颊,喑哑着声音蛊惑地说道。 出岫无法,只得再次摸索起茶壶,用她方才喝过水的杯子,给沈予也倒了一杯茶。这一次她准头不错,没洒出来太多。 沈予理所应当地紧了紧双臂,厚着脸皮低声笑道:“我挪不开手,你喂我。”他边说边将出岫圈得更紧,又补充道:“用嘴喂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9章 不如不遇倾城色(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用嘴喂?他还真敢说出来!出岫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低声斥道:“恬不知……” 剩下一个“耻”字还未出口,出岫的樱唇已被沈予的唇舌所占据,攻城略地毫不客气。他的唇舌如同一条滑腻的小蛇,在她口中来回窜动。每每出岫想将他的舌头逼出去时,他便会灵活地逃开,继而吻得更加热烈深入,逼迫出岫陷入他的攻势之内。 如此不过片刻功夫,出岫已被吻得七荤八素、六神无主,连呼吸都十分困难。她手中还握着那杯茶水,不期然地被这一吻所惊,手抖之下杯子一斜,冷茶已沿着杯壁倾洒出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入出岫寝衣的前襟上,顺着她的玉颈缓缓下落。 湿润的凉意突然入侵脖颈之内,令出岫猛然打了个激灵。而下一刻,沈予火热的胸膛已主动贴过来,磨蹭着她柔软丰盈的高耸之处,刹那间将两人的前襟统统浸透。 也不知被吻了多久,沈予才最终放过出岫,满意地啧啧说道:“是比茶水解渴。” 出岫方才被吻得几乎要窒息,此刻得以“逃出生天”,也不禁急促呼吸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待恢复了神识之后,想起沈予的无礼轻薄,她气得一抬手,作势要将手上的水杯砸向他头上。 虽然眼前是一片漆黑,但沈予能轻易看准出岫的动作,立刻抬手捏住她的手腕:“你想谋杀亲夫?” “你!”出岫气得够呛,不甘心就此被他钳制,抬起左脚想往他小腹上踹,怎奈又被沈予侧身躲开:“你敢踹这儿?” 说着他已捏住出岫的左脚脚踝,顺势脱掉她的绣鞋,把玩起她赤裸的玉足。然后,他引领着她的玉足,缓缓贴近他小腹的某个勃发之处。 “要踹就往这儿踹。”沈予轻笑着逗弄出岫,黑暗中清晰可辨他的风流痞气。 虽然隔着衣衫,出岫也知道自己的玉足碰到了哪里。只是如此一来,她反倒不敢乱动,不得不用双手撑着桌子,想要将左足从沈予手中抽回来。 “怎么?桌案上坐着不舒服?”沈予松了手,继续调戏着。 出岫羞恼至极,不愿再和沈予说话,只能无声地与他进行着对峙。 沈予见她不说话,便再次欺身上前,一把将她从桌案上抱起,仅凭惊人的腕力,便让出岫坐在他交叠的两手之上。他托着她的娇臀,吃尽豆腐之余,依旧调笑不止:“其实还是榻上舒服。” 语毕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出岫已再次被沈予拦腰抱起,待她反应过来时,已重新被放回床榻之上。 而更加过分的是,沈予也脱掉了鞋袜,挤进榻上,还不忘掀开被褥钻进去。 两个人就此变作同床共枕的姿势,出岫哪里肯依,低声呵斥:“沈予!” “嘘……”这男人今夜是打定主意赖在这里,厚颜无耻地轻道:“你小声些,难道想让护院听见?”他一口含住出岫的耳垂,再道:“今夜安静得很,不比那夜电闪雷鸣、暴雨倾盆。你若说话略微大声,外头可就都听见了。” 那夜……出岫也立刻想起来那一夜,令沈予受伤的一夜。诚如所言,那夜的确是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沈予的所作所为比今晚更加过分! 想到此处,出岫生怕他会继续那夜的未尽之事,连忙往榻里躲了躲,小声警告他:“你别乱来……我今日身子不净……来了葵水。” 一句话,霎时令沈予身形一僵,一腔欲火也浇灭半数。他无比懊恼地低叹一声,又像不甘心一样,忽然从被褥中伸手,往出岫的两腿之间探去。待触碰到那厚厚的、绑缚在腰间的棉巾时,他才终于肯死心,遂无奈地松开了手。 “每次想与你亲近,都恰逢你来了葵水!”沈予气得一拳挥向床头,击出“咚”的一声闷响,也令整个床头微微摇了摇。 然而这一拳下去,沈予又想起一件事,立刻撑起半个身子压在出岫身上,责问她道:“你身上来了葵水,还敢喝冷茶?” 夜色深沉,出岫虽然看不见沈予,但也能感受到他的关切。再想起自己来了葵水,要委屈他“不得抒发”,反而觉得忍俊不禁:“偶尔喝一两口,无妨。” “一两口?”沈予轻哼:“你明明喝了一整杯,而且喝得很急!” “我……”听闻此言,出岫心底涌起一阵感动,方才还紧张防备的心神也突然松懈下来。她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低声认错:“以后不会了,我一定注意。” “身子是你自己的,你竟不知心疼。”沈予语中带着几分斥责,又有几分怜惜:“白日里想容缠我缠得紧,晚膳后我才脱身过来看你。原本知道你歇下了,我还高兴来着,可后来竹影说你昨夜一宿没睡,今天又跑去应元宫!我这才知道,敢情你是熬不住了才知道补眠!” 出岫被沈予斥责这一番,心中逐渐涌上丝丝甜意与酸涩。此时此刻,她不得不承认,一个女子无论多强势多精明,都需要男人来呵护来疼惜。而她独自支撑了六年,原本以为自己心冷如铁,可到底还是融化在了沈予的深情之中。 尤其白日里刚刚险胜天授帝一局,便使得沈予的关切显得如此动人,也如此……及时。 想到此处,出岫唯有轻轻一叹,不知该如何往下接话。 沈予对她也是大感无奈,既忍不住斥她,更忍不住心疼。终于,他伸手摸索着她的玉颈,想要去解开她单薄的寝衣。 “你做什么!”出岫被他掌上的温度所灼,惊得回过神来。 沈予隔着寝衣在她香肩上轻轻掐了一下,恨恨地道:“你衣裳都湿了,还穿着做什么?嫌自己不够难受?” 经沈予这么一提醒,出岫才想起来自己方才将茶水洒了一身。不说倒不觉得,如今一说起来,胸前的确湿漉漉得难受。那被冷茶浸透的寝衣紧紧贴于胸前的肌肤之上,肚兜也是湿的,实在凉得令人难耐。 出岫抬手阻止了沈予的动作,颇为尴尬地道:“我自己来……我去找件干净衣裳。” 说着她又要起身,却被沈予一把按住:“折腾什么?你躺好,这等小事我来代劳。” 出岫也不敢违逆他的意愿,只得紧了紧自己的衣襟,提点道:“屏风后头有个衣箱,都是我的贴身衣物。” “随意找一件?”沈予低声问道。 “嗯。” “是寝衣还是肚兜?” 出岫晓得沈予是故意询问,索性翻身背对着他,不再做声。 一声轻笑再度传来,紧接着,出岫感到身侧的榻上一轻,沈予已兀自起身下床。出岫心中突突地跳着,竖起耳朵细听屋内的动静,隐约听到了衣箱开启又阖上的声音。 须臾,沈予返回榻前,又是一阵窸窸窣窣之后,他重新坐回床榻之上,以手肘支起半边身子,轻轻抚摸出岫的丰盈青丝:“起来换衣裳。” “搁下就行了,你先……回避一下。”出岫低若蚊蝇地回道。 沈予笑了:“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你怕什么?”他顿了顿,又笑道:“再者言,我也不是没见过。” 听闻此言,出岫“唰”地坐起身来,抬脚作势又要踹他,又再次被他握住玉足,一把扯进怀中。这下可好,她整个人都坐在了沈予腿上! 由于两人动作太大太猛,使得出岫重心不稳,险些栽下床去。她情急之下连忙扶上沈予的肩头,这一扶不打紧,竟是直接触碰到了一片赤裸精壮的肌肤……沈予脱了上衣! “你!”出岫呵斥的话刚到口边,沈予已知她所想,率先解释道:“我的衣衫也湿了,你总得让我晾干。” 此刻出岫坐在他腿上,被他圈在怀中,有一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她恨透了这黑得发慌的夜色,迫切地想要逃脱:“你放我下来,我……去点灯。” “你打算点着灯换衣裳?在我面前?”沈予低笑,再不给她反抗的机会,一手牢牢钳制着她,另一只手探出去解她的衣襟。 几根衣带对于沈予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他的过往经验足以令他清楚知晓,要如何解开这些衣带。他不顾怀中娇人儿的反抗,只在出岫颈后和肋下轻轻一勾,那湿透的寝衣和肚兜便“迎刃而解”,自然而然地敞开滑落。 胸前春光乍泄,娇嫩的肌肤暴露于漆黑夜色之中,蓦地泛起惹眼的盈白,挡都挡不住。出岫立刻以双臂护在胸前,又惊又恼,恨不能要将沈予生吞活剥,啖其肉、饮其血。 “护什么,我瞧不见。”沈予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情欲也在黑得不见五指的屋内缓缓飘散。他灼热的气息在她耳畔、香肩挥之不去,而后落下丝丝舔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0章 不如不遇倾城色(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不可否认,沈予极会调情,但出岫只想尽快摆脱这种肌肤相贴的裸裎——虽然只是上半身。她下意识地伸臂去摸索自己的衣裳,心中想着,哪怕能摸到被褥也好,至少先让她蔽体。 可出岫并不晓得,沈予在剥掉她衣衫的那一刻,已尽数丢在地上了。而她此刻挥手去找衣裳的动作,恰好给了沈予可乘之机。出岫的双臂刚从胸前移开,下一刻,另一双手臂已取而代之,覆盖在了原先的位置上! 沈予的手指带着薄茧,乃是常年习武所致,与出岫娇嫩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他双臂从后牢牢攀住她,手指缓缓滑过她胸前的肌肤,犹如蜻蜓点水一般,撩拨出一阵阵颤栗。 被沈予滑过的肌肤微痒,而他偏偏绕过雪峰上的嫣红茱萸,只用指尖在那玉颈、香肩、肋下、还有雪峰的边缘来回游走。出岫终于忍不住溢出一声低轻的呻吟,想要挣扎,但却无力。 恰在此时,一阵热流倏然从她体内涌出,小腹轻微的坠痛感提醒了出岫,她身上还来着葵水!出岫一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使尽全力正欲再次挣扎,岂料沈予的温热手掌已猛然覆盖上她一双嫩白雪峰。 紧接着,沈予将出岫压倒在了床榻之上。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亟不可待将烧灼的温度传递过去。他只靠腰力撑起上半身,小心翼翼生怕压着她,偏又能让彼此的肌肤亲密贴近,这力道和分寸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与此同时,沈予的双手也不清闲,终于开始来回抚弄出岫的雪峰。这一次,他的手法毫不温柔,入侵的渴望如此明显,出岫胸前的一切都被他包裹在掌心之内,无能幸免。 手中是酥软的诱惑,体内是勃发的欲望,沈予只觉浑身都积蓄着无穷的力量。他犹如澎湃的潮水,即将冲破牢固的堤岸,而那岸上的软玉温香,便是他毕生所有的向往。 此时此刻,出岫也被沈予的情动所慑,又羞又急又是骇然,不自觉地抬起双腿想要挣扎。她无比庆幸自己来了葵水,更庆幸两人的下半身还都穿着整齐。她不敢想象,倘若今夜自己的身子是干净的,沈予是否会放过她。她更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力气再去拒绝他。 “别踢。”沈予也感觉到了出岫不安分的玉腿,一句话拉回了她的胡思乱想。他一手按住她的两腿,戏谑道:“别乱动,当心流出来。” 流出来?出岫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便也挣扎得更凶,一双腿来回踢腾。 “别闹!”沈予的手顺着出岫的裙裾缓缓上移,最后落在她娇臀之上,喑哑着声音威胁道:“你再闹,我立刻要了你,‘浴血奋战’也不打紧。” 听闻此言,出岫果然吓得不敢再动,只收紧双腿低声告饶:“别……不行!” 沈予的手这才继续上行,从出岫平坦光滑的小腹一路向上,重新落定在她一侧的雪峰之上。同时,他躬身埋首含上另一侧,口中呢喃不清地道:“我不碰你,但你得给我点儿甜头。” “什……什么……”出岫只觉得、胸前的肌肤已全部灼烧起来,将她的神智焚烧成灰烬。她浑身酥软再也没有半分力气,最后只得双手捧住沈予的脸颊,也不知是阻止还是迎合,任由身上这个男人肆虐着她的寸寸雪肌。 沈予的唇舌和他的吻,如同他所立下的赫赫战功,所到之处无往不利、所向披靡。最终,出岫裸露在外的肌肤完全失守,毫无意外被他尽数占据,输得一败涂地。 颤栗感越发强烈,若说那一夜出岫还有勉强的意思,则此刻已全然沉溺其中。沈予说出的“甜头”二字如同一个魔障,将她所有的心神吸了进去,这一刻,她只想成全一回,疯狂一回,用爱欲的情潮来回报这个痴守八年的男人。 然而,沈予却在此刻戛然而止,痛苦地低叹一声,翻身从出岫身上下来,躺在她的身侧。饶是方才吃尽了豆腐,他还是心有不甘,上下其手在她身上抚弄,咬牙切齿地道:“下次……下次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即便来了葵水,也绝不!” 出岫不敢再做挣扎,也无力再继续挣扎,唯有用被褥蒙着自己的头脸,浑身紧绷任其无休止地抚弄。有许多次,她能感到沈予的手已滑到她的小腹之上,甚至要解开亵裤的腰带。可终究,沈予一次次忍住了,又一次次将手移开。 他承受着身心的双重煎熬,隐忍克制着自己,这般过了良久,才默默执起出岫的娇嫩柔荑,引领着她覆上自己坚挺的欲望,语带乞求吐出两个字:“帮我!” “啊?”出岫没明白他的意思,颤抖着攥紧拳头,不敢触碰他那壮硕的男性象征。 沈予知道她的赧然,本不想逼她,奈何却又忍得太过痛苦,遂再次恳求道:“晗初,帮我,用手……” 这一次,出岫明白了,却是咬着牙不肯松口答应。沈予急得手劲更大,几乎已捏痛出岫的手腕,而他本人却浑然不觉,只低喃着重复:“帮我,求你……” “我……不,我不会。”出岫哪里肯做这种事情,坚持不肯握住他的欲望,更怕自己一旦松了手劲,一切将会超出她所能控制的范围。 沈予连问了三次,见出岫一直不为所动,失落之余也知道自己勉强了。他一直知道出岫的性子,虽然是出身青楼,又历经过赫连齐、云辞两个男人,可她骨子里其实传统至极,在男女之事上也做不出什么大胆放浪的举动。 而他偏偏就爱惨了她这个性子,倘若她和别的青楼女子一样热烈奔放、纵情放荡,当年他也不会钟情至此,对她念念不忘乃至弥足深陷。 如今被拒,也算是他自讨苦吃罢。沈予暗自喟叹,心道这床笫之事,也唯有日后慢慢再教。而眼下,他也只好自力更生了。 沈予边想边松开出岫的柔荑,从榻上起身下床。出岫不敢问他去哪儿、去做什么,唯有将身子蜷成一团,整个人埋进被褥里不敢动弹半分。 屋内静默得越发诡异,甚至是令人心慌。出岫没听见开门声,便也知道沈予没出去,可他去干嘛了?她隐约能猜到几分,但又不敢多想,只觉得小腹再次传来一阵坠痛。 渐渐的,等不到沈予的动静,却等来了又一次的困意。出岫嘤咛地低唤:“沈予……”可仍旧得不到半分回应。此后,她再也无法抵挡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倦意,就这般缓缓阖目入眠…… ***** 再次醒来时,屋内依旧一片漆黑,可独属于那个男人熟悉的气味又再次回归。出岫感到自己腰上搁着一只手掌,而那掌心源源不断的热度传递到了她的小腹之上,替她暖着那微微坠痛的地方。 也不知是睡着的作用,还是沈予掌心的作用,出岫觉得小腹不痛了。她忍不住想侧身换个姿势,才想起自己依旧上身赤裸,而她背后紧贴着的那个男人,亦是如此。 出岫霎时想起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更是觉得浑身不自在,尤其胸前有些粘腻的湿意,很是难受。她试图不惊动沈予,可只是微微侧了侧身,便听到耳畔响起他的声音:“醒了?” 出岫逃无可逃,也没法再装睡,只能“嗯”了一声作为回应:“怎么又回来了?” 沈予没有回答,只用手掌抚了抚她的小腹:“舒服吗?” “嗯。”想到他如此贴心,她也是一阵暖意。 “怎么只会‘嗯’?”沈予的声音有些慵懒,又有些不满:“我忍得这么辛苦,都不舍得碰你,你就一个‘嗯’字?” 出岫支吾片刻,不知如何回答,勉强挤出两个字:“睡罢。” “不赶我走了?”沈予将头埋在她顺滑如缎的青丝之中,就连呼吸都散发着满足的意味:“若能一辈子这样搂着你,我也认了。” “只是搂着?”出岫的声音仍旧有些紧张。 “嗯,搂着你入眠。”沈予将身子往里挪了挪,又向她贴近几分,覆在她小腹上的手也重新上移,再次爱抚起她的酥胸:“总有一日,我要让你……” 他刻意压低声音,让最后几个字消失在了枕畔。出岫好像听清楚了,又似没听清楚,只朦朦胧胧觉得那句话极为露骨,令她无法回应。 而沈予也没再多说,只深深嗅着她发间的清香,还有那诱人的体香。他不禁再次心猿意马,那缓解过的欲望也重新硬挺起来。可他知道,自己唯有忍耐克制。 两人这般同床共枕,赤裸的上身、暧昧的姿势、撩人的动作……他的胸膛贴着她的玉背,他的手掌轻覆她的雪峰,一切一切都如此契合,却不显得淫腻,只显得虔诚无比。 睁着眼良久,沈予才恋恋不舍地叹道:“天亮之前我得回去,否则想容会闹……而且,我还要去上早朝。” 原本是刻意不想提起这个名字,可事实横亘在两人之间,不得不提。方才出岫暂时忘却了云想容其人,此刻想起来,心头忽然涌上一阵心酸内疚。她自问与沈予如今的关系已算是难分难解,那又该如何面对云想容? 事到如今,若是沈予对云想容提出和离,无异于在她遍体鳞伤的躯体上再插入致命的一刀。显然,沈予也清楚知道这一点,因而才会如此无力,也如此无奈。 见出岫一直没有接话,他有些紧张,生怕她会反悔将自己推出去,于是连忙表明心迹:“晗初,我定会安排好想容母女,给她们一个交代。” 出岫依旧不答,一径沉默着。 “晗初!”沈予急得支起身子,倾身吻上她的额头、眉眼、耳垂,想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深情:“相信我一次,你既然已经答应了我,就休想再逃开。” “我相信。”出岫吸了吸鼻子,终于低声回话:“答应过你的事,我都记得。但我想先回烟岚城……留在这里,我只会让你分心,也让想容伤心。” “不行!我不许你走!”听闻此言,沈予更为着急不舍,开始胡乱在她脸颊上亲吻起来:“我这么久才见你一次,还没看够,你不能走!” “你理智一点。”出岫轻轻推了推他,别过脸阻止他的吻继续下落:“我留在京州没有益处,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承儿今年就会成婚,无论你是不是云氏的姑爷,都免不得要回去参加婚宴,届时咱们就能见着了。” “让我回去罢。”说到此处,出岫语中也带有一丝不舍:“一时分别也没什么,两情若是久长时……” “又岂在朝朝暮暮。”沈予适时接出下一句,万分留恋地再道:“我知道你放不下云府,我也愧对想容……那我们就各自处理好手头的人事,但愿三年约满后,再也不用再分开。” 有些深情,再说下去便会难以启齿。面对出岫,沈予说不出什么山盟海誓,从前的甜言蜜语都说给了不相干的人…… 他煎熬半晌,估摸着天色将明,也只得强迫自己起身更衣,趁着夜色的尾巴默然离去。 而至始至终,出岫一直躺在榻上背对着沈予,不曾说话也不曾看他。出岫唯恐再看一眼,哪怕只是个模糊的影子,便会让她离开的决心轰然崩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1章 钟鸣鼎食人丁稀(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七日后,出岫启程返回房州。临走前只有云羡夫妻相送,而沈予自那夜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出岫刻意不去打听威远侯府的动静,也没有特意告诉沈予她离京的确切日子。 来时带了几十车彩礼和数百护院,走时却只剩下四五辆马车,因此出岫一行人的脚程也快了许多,只用时一个月便抵达烟岚城。 一路之上,她利用了一切空暇时间来筹划云承的婚事,也大致有了成形的想法。如何操办?什么规模?宴请哪些宾客?也算做到心中有数。 返回云府之后,出岫顾不上歇息,径直去了荣锦堂拜见太夫人,欲将她在京州所发生的一切做个详细禀报。其实以云氏的情报网而言,此刻太夫人必定已经知晓了全部事情,可出岫还是按照礼数,想亲自再说一遍。 果然不出所料,出岫来到荣锦堂之后,还没开口相告,太夫人已率先评判道:“用南熙漕运换回整个北宣的族人和生意,这笔账划得来,不错。” 出岫闻言有些意外,她一直以为太夫人从不低头,也从不退让,势必要将云氏的一切都掌握在手中。并非出岫自己这么认为,就连云羡当初也有所顾虑,担心太夫人不会同意交出南熙漕运的生意。 毕竟这事从表面上看,是云氏对天授帝的一种妥协,不明真相的人会认为云氏节节败退,将南熙漕运权拱手相让。而太夫人,最是看重这些面子上的名望与荣耀。 因此出岫未曾想到,太夫人对于这件事不仅没有斥责她,反而还称赞了一番:“母亲,您不怪我丢了漕运的生意?” 太夫人端庄地靠在椅背上,缓缓笑道:“为何要怪你?若是我亲自出马,必要不废一兵一卒达成目的,哪怕不惜惹恼天授帝,也要保住云氏的产业……不过你不同,终究是手段太浅,也没那个胆量公然与天授帝对抗,你现下能有这般成就,已算很是难得。” 太夫人也懂得体谅人了!这是好事!可见自己当初那番“不能硬碰硬”的话,她老人家还是听进去了!出岫心中窃喜,又见太夫人今日精神不错,便顺势将云承的婚事也提了提,包括规模、预算,都大致说了一遍。 太夫人闻言,这一次却并未即刻表态,她的目光藏匿着看透世事的犀利与沧桑,缓缓落在出岫身上,又似透过她在想些什么。半晌,太夫人从袖中取出一把拴着红绳的钥匙,转而看向服侍在侧的迟妈妈,吩咐道:“去将我的札记拿过来。” 太夫人并没有告诉迟妈妈具体位置,可见这札记并不难找。但迟妈妈面上却迅速划过一丝讶然之色,然后才恭恭敬敬地接过钥匙,领命穿堂而去。 而此时出岫听闻“札记”二字,亦是微微一惊。事实上她早对此物有所耳闻,也听说那是太夫人执掌庶务多年的心得与备忘。可出岫做当家主母也有整整六年了,即便她最初对庶务和生意一窍不通时,太夫人也不曾将这本札记拿出来过,显然是宝贝得很。那眼下这意思是…… 出岫正自揣度太夫人的心思,但听后者已再次开口,对出岫道:“承儿的婚事你无需重新操办,只需比照着从前辞儿娶嫣然的规模即可。” 长久未曾听到夏嫣然的名字,出岫几乎都要忘了,这个一尸两命的女子才是云辞明媒正娶、名正言顺的妻子。夏嫣然曾和云辞拜过天地,也曾穿过大红嫁衣……而自己,只是继室,且还是在云辞死后才确立下的名分。 想到此处,想到云辞,出岫不禁黯然起来。太夫人却好似没瞧见出岫的神情,兀自继续嘱咐道:“不过宾客的名单你须得重新拟定。” 这一点出岫自然明白。须知云辞与夏嫣然的婚事是在七年前,而今时局变迁、沧海桑田,的确是要重新拟定宾客名单了。 七年前,有几个显赫家族诸如明氏、赫连氏皆被奉为上宾,而七年后,都已风光不再; 七年前,文昌侯沈淙以文曜仕,而七年后,变成了威远侯沈予以武振兴门楣。 想起这个男人,再想起已逝六年的云辞,出岫也不知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她觉得她同时辜负了两个男子,已无法再全心全意对待其中的任何一个。 也许,这是他们三个人注定无法解开的结,她被那千丝万缕的红线紧紧缠绕,绑缚其内几乎要窒息而亡……而红线的一头是云辞,另一头是沈予,无人能逃脱,无人能抽身。 出岫正胡思乱想,但听太夫人又继续说道:“这媒证之人也不必另请,既然是天授帝御口赐婚,那便将婚书留着,回头去应元宫让他盖上金印即可。” 说到“媒证”二字,太夫人也想起了云辞和夏嫣然的媒证,只觉得世事绝妙入扣,不禁再叹:“当初辞儿与嫣然成婚时,是我亲自去了一趟慕王府,请慕王来做的这个媒证。一转眼七年过去了,承儿大婚还是靠他。” 从云辞到云承,从南熙慕王到天授皇帝,历经七年光景,云府依然是云府,荣耀依旧。只是内里,满是一门寡妇的沧桑血泪。 “当初辞儿大婚时多热闹,府里人丁旺盛;而如今……”太夫人没有将话继续说下去,出岫也陷入了伤感之中。二房、三房相继出事,现在的云府变得空空荡荡,早已没了她初来时的热闹景象。 只是,又能怪谁呢?只能怪人性的贪欲罢! 既然说起云府的人丁,出岫适时想起了云羡和鸾卿。太夫人虽不谅解他们的结合,可鸾卿终究是将死之人,倘若能借着云承大婚的机会得到太夫人的认可,也算让鸾卿死前一偿所愿。 这般一想,出岫试着小心翼翼地提起云羡:“虽然如今府里人丁不旺,但好歹还有三爷,他……” 出岫话没说完,太夫人的脸色已阴沉下来,蹙眉表示不愿再听。 出岫抿唇想了想,还是壮着胆子继续说下去:“母亲您先听我说完,其实鸾卿不能生育,也命不久矣……”她将那日云羡的话一五一十重复一遍,最后再道:“三爷的意思是,待鸾卿过身之后,他自会娶一房门当户对的继室,为老侯爷传递香火。” 听闻鸾卿无法生育,太夫人已很是诧异;再听到她不久于人世,更加震惊。这种震惊里并无半分幸灾乐祸,相反倒有几分怜悯与感同身受。 出岫见状情知有戏,连忙再道:“母亲,好歹鸾卿曾为您解过毒,也曾真心实意帮过我和侯爷……既然她无法与三爷白头到老,您就承认她罢!也能让她死而瞑目。” 闻言,太夫人良久没有回应,似是慎重斟酌。就在出岫等得忐忑之际,她才幽幽开口反问:“你自己的事都顾不过来,还要操心别人?” 一句话,出岫已明白了她的意思——太夫人是铁了心不肯认下鸾卿,也不肯承认这桩婚事了。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怎得,但出岫能理解太夫人的态度。自己毕竟太过重情,若是站在大局考虑,云羡和鸾卿的婚事确然弊大于利、过于鲁莽,太夫人不予认可也是理所应当罢。 原本出岫还想再劝,但恰在此刻,迟妈妈去而复返,将一本用红绸包裹着的札记连同钥匙一并奉给太夫人,也令关于云羡和鸾卿的话题戛然而止。 但见太夫人解开覆盖其上的红绸,将札记搁在双腿之上,施手摩挲着封面,良久才道:“这是我主持云氏多年的心得,有些未必适用你,挑着看罢。”说罢,她已伸手将札记递了出去。 出岫立刻上前接过,耳中听闻太夫人再道:“当年辞儿成婚时的置备,我也花费了不少心血,自认还算考虑周全。这本札记里已一一罗列了明细,有些制式能用则用,也省得你再费心思了。” “多谢母亲体恤。”出岫垂目看着这本札记,封面上笔走龙蛇的“红札录”三个大字遒劲有力、刚正阔利,看起来更像是男子笔迹,有异于太夫人惯写的一手簪花小楷。 只是刹那间,出岫猛然明白了太夫人为何会珍藏此物,从不轻易示人。并不仅仅因为这本札记是她一辈子的心血,更是因为这封面上的字迹…… 出岫大感受宠若惊,好似手上这本子有千斤重,于是她忙道:“母亲,这是您毕生的心血,我……” 太夫人摆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只笑道:“我这也不算给你的,等到承儿与庄怡然成婚之后,你就慢慢传给她罢,也好让她早日接手府内中馈。” 出岫闻言只觉得鼻尖一酸,连忙俯身郑重行礼,沉默谢过。 太夫人见她神色黯然,又是一笑:“做什么哭丧着脸?你也是要有儿媳妇的人了!与其在这儿伤春悲秋,不若祈祷庄怡然尽快上手,如此你也能早日脱身和沈予离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2章 钟鸣鼎食人丁稀(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母亲!”听闻这一席话,出岫终于明白了太夫人的用意,原来她是为了让自己和沈予远走高飞,才将这本珍藏多年的札记拿出来。而自己也只是过个手而已,太夫人的真正目的,是将这本札记传给云承的妻子庄怡然。 “你毕竟是正正经经的现任当家主母,倘若我越过你,直接传给孙媳妇,这岂非不合礼数?”太夫人笑吟吟再道。 是呵!出岫心中轻叹:倘若太夫人越过自己,直接将这本札记传给庄怡然,不仅不合礼数,也会让庄怡然多想,更是对自己这个当家主母的否定。因此,她才将札记先给了自己,再嘱咐自己传给庄怡然。 太夫人果然思虑周全,竟如此细致体贴!想到这一深层次原因,出岫终于忍不住了,徐徐跪地对太夫人沉沉磕了个头,哽咽说道:“您的大恩大德,我……” “是你对云氏有恩。”太夫人虚扶一把,缓缓叹道:“如今想想,我当初若是认可了你,后来也不至于发生这么多事。嫣然不会死,你也不会没见到辞儿最后一面,还对他心有怨愤……” 说到此处,太夫人再叹:“选了你,我到底是没有看错人……只是辞儿要怨我了,白白耽误你六年时光。”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出岫将最好的六年韶华贡献给了云府,花了多少心思流了多少血泪,太夫人看得一清二楚。 “是我对不起侯爷,对不起您,害他丢了性命,还没能为他守节……”出岫说着说着已是难以启齿,内心更是煎熬如焚,挣扎于云辞和沈予之间。她原本下定决心要为云辞守贞,也决定毕生守护云氏,而如今……恐怕是要食言了。 “傻孩子,你同沈予好好的,辞儿才能瞑目。”太夫人重重笑叹,目中竟也泛起了点点泪花。 其实,自从出岫答应要同沈予远走高飞之后,她从未正式向太夫人提过此事。偏生太夫人事事清明,将一切都看在眼中。婆媳两人一直心照不宣,如今却因为云想容、云承而一再戳破这层窗户纸,也令出岫真正意识到,她留在云府的日子不长了。 多么流连这里,一草一木皆沾染着云辞的灵气。即便如今接受了沈予的情,但出岫依然觉得,没有一个人能取代云辞在她心里的位置。关于云辞、关于云府的一切都是她最珍贵的回忆,无可替代。 “母亲,倘若您不愿意,我……”出岫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太夫人必定明白她话中之意。 “你什么?”太夫人流露几分欣慰之色:“你能说出这句话,我也算老怀安慰了。但若是让沈予听见,他必定伤心。” 出岫闻言深深垂首,头一次对太夫人说起心中的真实感受:“我心里乱极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觉得自己怎样都是错的。” “听从辞儿的遗愿,总不会错。”太夫人语重心长地道:“你们已经迟了六年,切莫再耽误了,难道真要熬到鹤发鸡皮,才知道珍惜眼前人?出岫,不是每个女人都能这么幸运,没了辞儿,还能找到一个沈予。” 听闻此言,出岫感慨不已,原本不甚坚定的心也少了一丝犹疑。沈予,的确是她的另一条路罢。云辞的风清霁月犹如梦幻泡影,她沉酣一梦情殇醒来,在这滚滚红尘里与沈予再度重逢……不得不说,这的确是种莫大的幸运。 可太夫人对自己都能解除成见、真心接纳,那为何对云羡不能?难道单单是因为三姨太闻娴生前所做下的恶事?还有因为云羡和鸾卿这桩名不正言不顺、有违血统人伦的婚事? 出岫揣测着太夫人的想法,还试图想为云羡夫妻再争取一次,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再道:“母亲……三爷毕竟是老侯爷的子嗣,也是您看着长大的……您为何不能对他……” “不能!”太夫人没等出岫说完,已明了她话中之意,立刻喝止:“你不必多言,我不会承认鸾卿,也不会让他二人回来碍眼。” “母亲……”出岫秀眉微蹙,有些替云羡打抱不平。 太夫人深深看了出岫一眼,见她这副模样,不禁轻轻拍了拍桌案,语中不乏说教之意:“你啊!还是太过心软,不知人心险恶。承儿如今羽翼未丰,又即将大婚,婚后他必定会承袭离信侯的爵位。这个时候你让老三回来,岂不是要给承儿多添阻碍?” 出岫恍然大悟,原来太夫人是担心云羡夺权……可她听了这个理由,反倒长舒一口气,笑着回道:“母亲您多虑了,三爷不是这种人。倘若他有心夺权,早就出手了,也不会等到现在。” “早就出手?他从前有机会吗?”太夫人一径摇头,冷冷再叹:“从前辞儿在世时,老三只有靠边的份儿;后来闻娴又干出这等发指之事,他还有何颜面留在府上?可如今过去这么多年,承儿接掌云氏之后,哪里还能有他的立足之地?他必是要筹谋一番了。” 说到此处,太夫人又对出岫摆了摆手:“就让老三在京州好生呆着罢,他回来还不知要生出什么事端!毕竟闻娴母女算是因我而死,倘若他有心要为母妹报仇,咱们府里还能太平吗?岂不是引狼入室?” 不可否认,太夫人的顾虑有一定道理。但出岫始终不愿相信,正直、磊落、骄傲的三爷云羡,会在背地里做出什么不轨之举;她更加不愿相信,云羡会是非不分,意图为三姨太报仇。 太夫人见出岫一副不信服的模样,遂耐着性子无奈再叹:“我并不是说,他就一定会算计承儿,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承儿大婚在即,你也即将和沈予远走高飞,难道你临走之前还想再生风波吗?我宁愿这府里冷冷清清,也不愿故作母慈子孝,还要夜夜提防着他。” 宁愿这府里冷冷清清,也不愿故作母慈子孝…… 不知为何,听闻太夫人这番论调,出岫竟生出一阵怜悯之情,但这一次怜悯的对象是她的婆婆谢描丹。这位高高在上的谢太夫人一生强势,为云府殚精竭虑,最终却免不了要孤苦终老。而如今,出岫只能盼望云承和庄怡然能够尽快成婚诞育子嗣,承欢她老人家膝下。 一阵无力感蓦然生出,出岫越想越是心酸难受。为太夫人,为云羡,也为鸾卿。然而太夫人话已至此,出岫也知道今日无法劝动她改变心意,于是只得就此作罢,寻思着另找机会再议。 出岫这副失望、琢磨的神色被太夫人看在眼里,后者轻轻摇头,又是重重叹道:“你还是太心软了!” 出岫抿唇没有回话,算是默认。 “对他们心软,便是对你自己心狠。”太夫人抬手示意迟妈妈退下。待到屋子里只剩下婆媳二人,她才沉声开口:“我问你,如今云想容出了这么一兜子事,你和沈予打算怎么处置?” 想容的事……出岫原本还在为云羡夫妻操心,此刻经太夫人一提,只觉得六神无主:“我,我不知道。想容她……太惨了。” “惨?这事保不准另有蹊跷。”太夫人面上浮起一阵疑惑神色,半晌,又似自言自语:“可谁敢拿自己的贞节来耍手段?那云想容未免也太可怕了。” 出岫亦是不信,接话道:“女子将贞节看得尤为重要,何况想容出身高门,又是真心喜欢沈予……听说她已经数次自寻短见,幸亏被下人及时发现,沈予又施救得当,才屡屡挽回她的性命。” “自寻短见?”太夫人冷笑反问,微微阖目表示不信:“倘若是你遭人强暴自寻短见,我倒是相信;可若是云想容自寻短见,我是一万个不信。即便她受辱是真,也绝不会羞愤到自寻短见……她必定是在演戏博取沈予的怜惜!” 太夫人如此评判云想容,出岫不置可否。 太夫人见她不表态,倏然睁开犀利双目,又打量她一番,继续说道:“这次你没有反驳,可见是信了我的话。既然你知道云想容的心思,还不赶紧催着沈予和离?难道你想让她得逞?” 出岫闻言却是迟疑起来:“纵然她耍了手段想要博取怜惜,我也能理解。换做任何女子,都会担心遭到夫君嫌弃,何况她连孩子都生下了……” “说来说去,本就是我和沈予先对不住她……我想过了,此事让沈予自己处理罢,至少他不会真的要了想容。”出岫低低回话。 “你以为沈予在乎女子贞节吗?”太夫人气得恨铁不成钢:“他若真的在乎,也不会痴恋你这么多年。别怪我没提醒你,千万提防云想容绝地反击,将沈予吃得骨头都不剩!” “我相信他。”出岫无比坚定地回道,又微微绽出一个倾城笑意:“改日我会让三爷带话给他,多谢您提点。” “但愿不要再节外生枝。”太夫人有些乏了,冲着出岫摆手道:“你今日刚回府,又说了这会子话,必定累得很,回去歇着罢。” 出岫俯身行礼:“是。”说着她便往门外走。然而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出岫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想起了一个绝佳主意,能够解决太夫人和云羡之间的隔阂。 这主意虽只一闪而过,但出岫无比激动,忙不迭地回身看向太夫人:“母亲!不如让三爷分家出去。” “分家?”太夫人被出岫这个念头所惊,慎重地斟酌起来:“离信侯府传承数百年,还没有嫡脉分家一说。” “此一时彼一时。离信侯府传承数百年,也没有过继子嗣这一说,如今不也是破例了?”出岫连忙回道:“既然您担心三爷夺权,那不如给他产业,让他出府单过。左右他如今远在京州,也与分家无异。” “这是老三自己的意思?”太夫人眯着双眼问道。 “不,是我方才忽然想到的主意。”出岫解释道:“分家有分家的好处,分了家,他就没有理由再插手承儿名下的生意,您也不必担心他夺权。与他保持些距离,也许反而会更亲近了?而且一旦分家,三爷彻底离开府里,那鸾卿的身份也保住了,不会再有人追究她从前是谁。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老三一旦分家,我就没有理由不认可鸾卿了。”太夫人将出岫最想说的一句话道了出来,无奈地笑道:“你倒是会打算盘,都算计到我头上来了。” “我哪有这胆子!”出岫诚惶诚恐地道:“我只是……想看到府里和睦,也想杜绝您的顾虑。更何况……更何况鸾卿她的确活不长了……” 再次提起鸾卿寿命将尽,太夫人的神色好似有所动摇。只见她口中连连呢喃“分家”这两个字,久久没有再开口表态。 分家兹事体大,出岫也不指望太夫人能一口应承,何况她自己也只是个初步的主意,没有成形的计划。她想了想,只怕说得太多会适得其反,于是再道:“我也只是突发奇想,觉得这法子不错……至于怎么分家,何时分家,我心里也没个主意,不过就是一提罢了。” 她边说边注意太夫人的神色,见对方依旧是一副沉思模样,遂以退为进,再道:“今日说话太多,您必定也累了,我先告退,改日想出更妥当的法子,再来向您回禀。” 语毕,出岫捏着那本札记,再向太夫人俯身行礼。她后退两步,转身往门外走去,这一次刚走到门口,便听得身后传来太夫人的沉沉话语:“这次承儿大婚,先让他们回来罢。身为叔叔辈,不回来不合适。” 这是松口了!出岫大喜,连忙转身笑回:“我这就去给三爷修书,将这好消息告诉他!” “我是让他回来为承儿的婚事出力,可没答应别的。”太夫人强自嘴硬,捏着架子故作冷淡。 “我省得。”出岫也不戳破,笑退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3章 流光容易把人抛(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是七月底从京州返回烟岚城,而云承的婚事定在了这年冬月。烟岚城四季暖湿,入冬之后雨水少、气候适当、宜迎来送往,婚事定在这个月份再合适不过。 再者,冬月过后即腊月,也不耽误宾客们返程过年;云承也能在翌年正月过后,顺理成章地承袭离信侯爵位。 定下了月份,又该定日子。算来算去,出岫呈上四五个良辰吉日,由太夫人亲自拍板选定在冬月初七,言道“取七即娶妻”。 日子敲定之后,左相府也无甚异议。从此,云府上下陷入了无比的忙碌之中,人人都为世子云承的婚事费心布置打点。 待到十月初,一切已准备就绪: 该邀请的宾客、族人全部拟出了名单,按照云辞大婚时的规矩,分三日进行宴请,云氏的护院们分赴各地,受命前去送上请帖; 云氏名下的织造坊“云锦庄”日夜赶工,将新郎的喜服、新娘的嫁衣赶制出来,用料之讲究、样式之华丽、细节之考量,比之云辞大婚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当世无人可比; 云承单独所住的“霁云堂”也重新布置,还增添了二十个人手,丫鬟仆从一应俱全,用以服侍新入门的世子夫人; 芳菲园、静园、吟香醉月园和几个客园全部翻修拾掇,焕然一新,以备宴客、迎客之用; 此外,云府上下的酒食器具、桌椅床褥等等全部除旧换新; 丫鬟仆从们每人多发一年月例,每人新制六套衣裳,以供云承大婚时穿着…… 经过三个月的忙碌,婚仪的置备大致告一段落,算算日子,京州城的各个世家也该启程前来了。自然,沈予和云想容、云羡和鸾卿也当动身。 想起即将再见沈予,出岫说不出心头滋味。是期待?是忐忑?是赧然?是抗拒?亦或者,种种滋味皆有?她沉浸在与沈予重逢的纠缠滋味里,岂料此时却有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 十月十日,北宣哀义帝臣朗正式归降,南北和平统一。天授帝改国号为“凌”,称“天授大帝”,改元“大凌天授”;册封归降后的哀义帝为“靖义王”,食邑同享房州;着诚王聂沛潇、威远侯沈予亲往北宣主持受降仪式,迎接靖义王举家迁移南熙房州。 这道旨意颁布得毫无预兆、出乎意料,令天下人震惊不已。虽然去年秋北宣已有归降之意,但和谈一直处于胶着状态,一些细节也一直没有谈拢。岂料,天授帝竟神不知鬼不觉地私下处置妥当,瞒着南熙众臣下了御旨,就连左相庄钦也很是意外。 不过,这旨意下得突然,倒也符合天授帝的做派——唯有突然下旨,才不会走漏风声,更能杜绝那些心怀不轨者借机破坏,或者借势投机。 而且,天授帝给北宣哀义帝安排的后路也颇具深意:旨意上说“食邑同享房州”,也就是说,哀义帝将定居房州,俸禄也与诚王聂沛潇相同。这听起来算是厚待,可仔细一想,未尝不是让哀义帝和诚王两人互相牵制、互相监视之意。 尤其,本地还有个离信侯府。如此一来,烟岚城里便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云氏、诚王、新归降的靖义王,各个地位不容小觑。 这消息传来,也扰乱了出岫的计划。旁的不提,天授帝亲点了聂沛潇、沈予前往北宣主持受降仪式,则这两人铁定无法参加云承的婚仪了;何况此次同去的还有几个重臣,原本都列在了宴请的名单之内。 左相此次没被派去北宣,是因为天授帝称其“年事已高,不宜奔波劳碌”。 “幸好左相没去北宣,倘若他去了,承儿的婚事便唯有延迟到明年了。”太夫人决定按照原计划置办婚事:“单是南北几个重臣不能前来,并无大碍,况且他们必定另派族人前来赴宴,影响不大。” 话虽如此,但沈予注定是要缺席了。出岫精神恹恹地道:“也许是我多虑了……我总觉得,天授帝好像是刻意选在这时候。” “谁说不是呢?”太夫人冷笑:“难道他不晓得承儿是冬月成婚?不过,我猜测他的计划本就是年底收归北宣。只是他忒不厚道,竟不提前知会咱们一声,愣生生让两件事情撞期!” “我想不明白,天授帝此举有什么好处?看咱们出丑么?还是要给咱们一个下马威?”出岫不解地问。 “对他而言,好处多的是。”太夫人并未一一道破,再度冷笑:“他越是如此,承儿的婚事越是要如期进行,不能让他看扁了!也教他瞧瞧我离信侯府数百年威名,何人胆敢不来赴宴!” 原来如此!出岫恍然,天授帝是想暗示南北各大世家,他与云氏亦敌亦友、至亲至疏,也是想借机看看谁与云氏亲近! “好深的心思!”出岫长叹一声,自愧不如。想了想,又道:“天授帝真真不是度量宽宏之人,这并非明君之为。” “无论是睚眦必报、还是度量宽宏,左右他已经统一南北、名垂青史了。”太夫人远目望向窗外,嘲讽地笑道:“待受降仪式正式结束,你且看着,明年正月必定是普天同庆,人人称颂天授帝功高德曜、英明神武。” 出岫亦是一笑,没有往下接话。 太夫人见她神色恹恹,转而嗤道:“瞧你那点儿出息,沈予不来,你就提不起精神了?” “不,不是。”出岫垂目不敢去看太夫人,尴尬回道:“我是在想,沈予要去北宣,那想容……” “云想容自然还会来。”太夫人露出几分莫测笑意:“其实这是好事,有沈予在,云想容必然多生事端;沈予不在,正主儿看不见,她反而会消停。” 太夫人顿了顿,笑得越发隐晦:“依我看,她这次回来就别想走了,扣在云府一了百了。沈予也不必再从北宣回来,等到承儿大婚之后,你直接去北宣找他,我替你们安排个去处,保管天授帝掘地三尺也找不到!” “母亲!”出岫被太夫人这个干脆麻利的手段所惊,有些难以接受:“这……也太仓促了罢。不仅对想容没个交代,而且势必会连累您、连累云府。”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太夫人轻斥出岫:“你真是个榆木疙瘩,我自然会安排沈予在北宣‘遇刺’,你也‘忽染重病’,届时你二人换了新的身份户籍不就行了?难道你还想光明正大跟他离开?” 出岫张了张口,想说自己不愿更名换姓,但又觉得太过矫情,遂住了口。 太夫人轻哼一声,又道:“至于云想容,也容易处置。她若愿意带着那野种过一辈子,云府不缺她一口饭吃,至多让她再背个寡妇之名;倘若她愿意再嫁,我也不计较多出一份嫁妆,那野种她爱怎么处置都行。” 话到此处,太夫人脸色一沉,毫不掩饰对云想容的厌恶与算计:“兴许沈予‘遇刺’之后,她会等不及去找她的奸夫。我倒也想看看,她到底是被迫失贞,还是与人通奸!” 太夫人说出此话的三日后,云羡夫妻、云想容母女一并抵达烟岚城,由管家云逢接回府中。云羡夫妻算是轻车简从,而云想容带着女儿和一众奶妈子、丫鬟等等,入城时算是“浩浩荡荡”。 阔别数年再回云府,几人都是唏嘘不已。基于礼数,云承亲自在府门前相迎,再引着几人去荣锦堂拜见太夫人,然后又带他们去了知言轩。 云羡夫妻皆是神采奕奕,看得出此次回府他们很是欢喜;云想容面上则是淡淡的,只对出岫客套了几句,便借口照顾女儿为由返回了“霓裳阁”。 由于生产所致,云想容真得丰腴了很多,也丝毫看不出她是曾经寻死觅活的人。生了女儿,她不仅没显衰老,还多了几分别致风韵,只是肤色略显苍白,看样子没少为女儿操心。 算算日子,这个孩子已经百日有余,如今只有一个乳名唤作“敏儿”,是云想容所起——这是出岫所了解到的全部讯息。 云想容前脚离开,云羡立刻叹道:“原本沈予让咱们带着想容先回来,说他去向天授帝告假几日。谁知告假不成,反倒在这节骨眼上给安排了差事。” 出岫闻言只一笑而过,又对云羡提起了分家的事,后者也对这个主意表示赞同。此后,宴邀的宾客和族人也陆陆续续抵达烟岚城,云府上下又开始忙着迎客,便也无人再去关注二房母女三代。 事实上,沈予的缺席,从某种程度上讲,也算全了云想容的面子。试想倘若沈予和她一同回到云府,又对这孩子冷淡的话,势必会惹人怀疑他们夫妻二人的关系;偏生天授帝选在此时将沈予派出去,反而让外人以为,云想容跟沈予过得不错,至少她生了个女儿,别人也没听闻沈予纳妾的消息。 而最高兴的当属二姨太花舞英,一见到女儿与外孙女,她又哭又笑很是失态。过后,又喜滋滋地抱着外孙女在府里乱窜,逢人便说:“敏儿长得真好看!瞧这眉眼,同姑爷一模一样;脸型倒很像想容,真真儿是个美人胚子,取了她爹娘的优点长呢!” 每每听到花舞英信口开河,说云想容的女儿长得像沈予,出岫便是一阵哭笑不得。不仅是她,所有知晓内情的人都很是无奈,就连云想容也是一脸尴尬。 事到如今,这位卑微的云府二姨太尚且不知,她这外孙女儿并非威远侯的亲生骨肉,更不知云想容失贞一事。她还想当然地以为,自家闺女和姑爷终于琴瑟和鸣了! 云府久未这么热闹,一时之间大家都有些不适应。许是人多的缘故,时日也仿佛过得特别快,一转眼,便到了云承大婚的日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4章 流光容易把人抛(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冬月初七晨光熹微、清风徐徐,卯时气候不冷不热,恰到好处。这一日清早,烟岚城南城门刚开,入城的行人已被眼前瞧见的华丽景象所震慑不已。 但见自南城门开始,穿过云氏的四座汉白玉牌坊,中轴向北的一路之上皆以红绸铺覆路面。远目望去,犹如一道望不见边际的接天红梯,在阳光下泛着淡淡金亮,华美端庄。 这一日,正是离信侯世子迎娶国丈之女的大好吉日。 天色刚明,云府之外已早早挤满了前来凑热闹的平头百姓。云氏行善数百年,积下美德无数,这慈美之名令世人真心折服;再有左相庄钦贤名远播,风骨高洁,因而世人对这桩联姻皆是拍手称赞,连道“般配”,纷纷前来沾沾喜气,见见气派。 天公作美,宾客们自然也是热闹一番,早膳过后已将离信侯府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等候在黄昏时分观礼。离信侯世子大婚,与天授大帝成为连襟,这事的确广为轰动,无人小觑。 按照云辞大婚时的旧例,云承大婚依然是宴开三日。大婚当天是开宴第一日,所宴请的宾客都是南北举足轻重的人物,非富即贵。前堂里,王侯公卿谈笑不断,由云羡出面招呼;后堂里,高门贵妇衣香鬓影,是太夫人亲自作陪。 朱门悬彩,金玉生辉,离信侯府的各色花草缤纷绽放、姿态多娇、鲜艳夺目、喜气洋洋。如此一直到了下午,天色稍晚,整个云府灯火初上、华丽结彩,更添雍容喜庆。这锦绣熠熠的程度,直教见惯世面的南北贵客皆是咂舌,各个竖起了大拇指,赞叹云氏的富贵与讲究。 此时距离吉时还有不到两个时辰,身为当家主母和“准婆婆”的出岫已是忙得脚不沾地,不仅将婚仪所制备的红烛、锣旗、器皿等一一检验,更亲自去厨房验菜,唯恐菜式不够爽口美味,又怕不轨之人趁机下毒,真真是一刻也不敢放松。 早两日,天授帝已从应元宫里赐下了丰厚贺礼,除却百年好合的锦缎刺绣之外,金玉珠饰、古玩珍奇也是数不胜数。礼官们足足从京州抬了二十个箱子,堪比嫁妆彩聘,络绎不绝送入云府。 出岫早已吩咐下人将这些赏赐挪进芳菲园,本以为余下的空处已足够存放庄怡然的嫁妆,岂料她还是低估了庄相嫁女的排场—— 此时此刻,左相府的新娘花轿已到了烟岚城内,整个送亲队伍浩浩荡荡,不见尽头。这一次庄怡然嫁入云府,左相是下了血本,单单只是陪嫁的妆奁,两人一抬,两抬一箱,已足有五十箱不止。遑论那些绫罗绸缎、房契良田,算起来竟是比皇后嫁给天授帝时排场更大,嫁妆更多! 前头是华盖仪仗、送亲鼓乐,后头是嫁妆箱笼、嵌金楠木。而新娘的花轿便夹在队伍中间,八人大抬、金顶红边,四对垂髫花童左右随送,每人都挎着一个花篮,其内是各色花瓣,沿路撒了漫天漫地。 花香袭人、落花纷纷,连带那接天红绸泛彩迎光,整个烟岚城犹如下了一场缤纷花雨。直至新娘的花轿入了云府,最后一抬嫁妆才刚刚走过中轴街道,盛大之景可见一斑。 黄昏时刻落日熔金,正是良辰吉时。云府的流离灯色映照了半个烟岚城,越发溢彩耀目。此时只见花轿稳稳越过火盆,入府落停。一身新郎喜服的云承身姿挺拔、当庭而立,依照习俗朝着花轿虚射一支红箭,“嘭”的一声定在了花轿门头之上。 喝彩声立时连天而起,宾客们纷纷拊掌叫好。这时两个喜气洋洋的婆子才扶着新娘下了花轿,将红结的一头送入她手中,示意新郎牵着新娘入府拜堂。 大红盖头遮住了庄怡然的全貌,她的一举一动全靠丫鬟婆子们在旁提醒。云承握着红结的另一头,稳稳当当将新娘引入迎客堂内,一连三叩首拜了天地高堂。 太夫人和出岫分坐于堂上的两侧主位,接了庄怡然递过的媳妇茶一饮而尽,又派了红封,说了几句吉祥话,如此便算是礼成。直至一双新人送入洞房,出岫才终于泪盈于睫。 如今云承已有十五岁了,那眉眼气质与云辞越发相似,几乎令出岫产生一种错觉,云辞未曾离去。 七年前,云府也如此热闹过,离信侯迎娶夏家小姐的景况盛大空前,曾是烟岚城里的一桩美谈。而出岫当时却被云辞的善意谎言所骗,躲在丫鬟的院落里落胎将养、暗自神伤,与外头的热闹格格不入。 也是那一日,沈予前来探望,不仅道破了鸳鸯匕首的含义,且头一次向她表明心迹。 两个男人,两种深情,一个选择以命换命,在九泉之下继续守护;一个选择此生不渝,在烟火人间默默等待。两份绵延不绝的情感成就了如今的出岫夫人,也是这六年来支撑她活下去的勇气。 “夫人,该宴客了。”玥菀的低声提醒令出岫回过神来,连忙垂首忍住泪意。幸好满堂宾客的注意力皆在一双新人身上,便也没人去注意她的失态。即便瞧见了,也只会当她是喜极而泣罢! 出岫适时看向桌案左侧的太夫人,后者此刻亦是感慨万千。婆媳两人一同起身朝宴客厅而去,云羡也顺势招呼着宾客们前去吃酒赴宴。 不消片刻,云承将新娘子送入霁云堂,自己也换了另一套衣袍出来,举步迈入宴客厅一一敬酒。出岫与一干女眷们饮了一阵,已是熬不住酒劲上头,连连推辞不敢再喝,最后是借口去厨房催菜,才勉强脱身从宴席上出来。 还是太夫人高明,随意喝了几杯便自称年事已高、不善饮酒,笑眯眯返回了荣锦堂。 夜晚的凉风隐隐吹散了一些酒气,云府到处都是喧哗之声,就连知言轩里也听得清清楚楚。出岫思及云辞,心中又喜又悲,遂举步往静园而去,想找个僻静之处独坐片刻。 玥菀与竹影随侍相陪,知道出岫所想,也默默跟上。岂料主仆三人还没走到静园,路上便被一人唤住:“恭喜夫人。” 这声音其实颇为低沉,瞬间淹没在了云府的喧哗喜庆声中。可偏偏这个声音太过耳熟,出岫又太过敏感,因而她听见了,不由顿了顿脚步。 流光溢彩的灯色之下,青石砖路尽头站着一个萧条寂寥的男子身影,依旧是俊朗之人,却也沾了几分沧桑之色。是许久未见的赫连齐。 出岫十四岁与之相识,十五岁遭他抛弃,而今满打满算,两人已形同陌路整整八年。这八年里,先有云辞,再有沈予,出岫几乎要忘记那段身为晗初的岁月,还有那段岁月里遇上的那个人。 当年风流意气的赫连世家长子嫡孙,如今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故人罢了。出岫适时想起,今夜的宴客名单之上,好似没有赫连世家——自从明氏倒台之后,赫连氏受到牵连沦为二流世家,早已不复从前的盛名风光。 出岫不知赫连齐为何不请自来,不过帖子发出去了,来者是客,她总不能出言赶人,于是只得客客气气地俯身行礼,对赫连齐遥遥回道:“多谢赫连大人赏光前来,妾身不胜荣幸。” 她说得沉静平淡,没有一丝一毫的尴尬与怨愤,反而令赫连齐一阵失落。他举步朝出岫走来,本以为她会闪会躲,可他猜错了,出岫只是站着不动,维持着得体的笑意。 最终,还是赫连齐先败下阵来,停在距离出岫四步之遥,解释道:“今日我是陪着永平侯前来赴宴。” 出岫这才恍然,前几年,赫连齐的妹妹嫁入了南熙永平侯府,做了永平侯的继室。大约是今晚永平侯怕被灌酒,才让赫连齐一同前来挡一挡。 这想法刚一生出,恰有一阵清风拂过,顺带将赫连齐身上的酒气送入出岫鼻息之中,也证实了她的猜测。既然对方来得光明正大,出岫遂盈盈笑回:“敝府招待不周,望赫连大人海涵。” 许是出岫一连几句客套话太过疏远,赫连齐的眉峰终于蹙起,脸上划过黯然之色。他沉吟片刻,又对出岫道:“我有几句话要单独与夫人说,不知夫人能否屏退左右。” 闻言,出岫不假思索地回道:“夜色已深,妾身孀居之人不便单独见客,还请大人见谅。” 赫连齐很是无奈,却也没有多做勉强,想了想又道:“明璎也来了,不过明日她不会来府上。” 是了,明日才该是赫连氏前来赴宴的日子。赫连齐如今是赫连氏的当家人,倘若是他来喝喜酒,明璎作为正室夫人自然也该到场。但听这个意思是……赫连齐不让明璎来云府? “犬子成婚,您既赏光前来,何不带着夫人出席?妾身自然欢迎至极。”出岫礼回。 赫连齐低叹一声:“是我不让她来,她自己也不想来。” 有些话点到即止最好,对方话到此处,出岫也明白过来,自然不会往下接话,再说出什么令双方尴尬的事情。她正想寻个理由告辞,此刻但听竹影开口道:“夫人,不能再耽搁了。” 竹影知道出岫的旧事,又在京州城外见过赫连齐本人。此刻他见气氛越发不妙,便适时开口替出岫解围。出岫自然会意,顺势朝赫连齐颔首笑言:“妾身庶务缠身,恕不奉陪。前厅宴席将散,大人还是早些回座为好。” 言罢她再次朝赫连齐盈盈一拜,毫不犹疑地从他身侧走过。直至走了十余步,出岫才再次听到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最近几日我会住在吹花小筑……我等你。” 一阵夜风恰时徐来,吹散了赫连齐的飘渺话语。出岫只当做没有听见,连脚步都不曾停留片刻,从容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5章 流光容易把人抛(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云承的婚事在一连三日的宴席后结束,可烟岚城里的热闹,却一直持续到了冬月底。左相庄钦果然教女有方,太夫人也慧眼识珠,庄怡然虽是庶出,但其才貌性情都无可挑剔。她虽比不过出岫的倾城姿色,却也是个十足十的美人胚子。 云承与庄怡然琴瑟和鸣、恩爱有加,前者在婚后立刻变得成熟起来,处理生意上也考虑得更慎重、更细致;后者则是识大体、顾大局,温婉贤淑、恭顺谦和,赢得府内上下一片赞誉。 腊月在云承的新婚燕尔中悄然逝去,云羡夫妻和云想容则一直没有离开,留在府里过年。而太夫人对于云羡与鸾卿的婚事仍旧不表态,更绝口不提分家之事,只在表面上维持着淡淡的和睦。 一转眼到了大凌天授元年,真真是新的朝代来临了!诚王聂沛潇及威远侯沈予顺利主持了受降仪式,北宣正式归降,至此,分裂近百年的大熙王朝正式成为历史,北熙、南熙再度统一,一个新的王朝就此诞生——“大凌”。 由于云府婚事所带来的影响,整个新年正月里,烟岚城一直无比喜庆;再加上改朝换代普天同庆,仿佛人人都是喜上眉梢。 过完正月,云承正式承袭了离信侯的爵位,这一次太夫人和出岫都不愿意再大操大办,一切从简,只让云承祭拜了天地君亲和列祖列宗,又广发粥米来昭告天下。天授帝也派了礼部尚书前来恭贺。 此次袭爵从简的原因,一来是因为云承乃过继的子嗣,倘若办得奢华会折了他的福气;二是因为其婚事刚过,不宜再折腾南北世家。 如此到了二月,云承正式接手云氏在南熙的所有生意,与此同时,出岫也将府内中馈逐渐转移到庄怡然手中。这夫妻二人都是天资聪颖过人,很快便手到擒来。 三月春暖花开之际,诚王聂沛潇带着归降后的北宣帝王、如今的靖义王臣朗返回南熙。虽然天授帝的旨意里是说靖义王“食邑同享房州”,可聂沛潇还是带着他去了应元宫觐见复命,而天授帝也顺势将其留在了京州,并赐下王府宅邸。 明眼人一瞧便知,如今是南北刚刚统一的档口,诸事正在磨合之中,天授帝自然要将靖义王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着,以防生变。 因此,诚王聂沛潇独自回了烟岚城——沈予奉命留在北宣整编军队,暂不返回,归期未定。 消息传来,出岫显得很平静,又或者说,此事早已在她意料之内。沈予如今是武将中的后起之秀,大权在握,天授帝派他去主持受降仪式,自然也是给他派了任务。北宣五州兵强马壮,军中能人不少,既然南北统一,这些军队自然也要整编收归,为天授帝所用。 出岫唯恐天授帝下令沈予常年驻扎北宣,如今还好,只是“整编军队”而已,算是比她想象中好上几分。可“整编军队”到底需要多久时间?出岫认为沈予自有主意,如此她倒也不太担心,显得很坦然。 而云想容则没那么坦然了,比之出岫多了几分急躁与不满,她面上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平日里越发不苟言笑,还时常打听沈予在北宣的近况,教府里上下都知道她思夫心切。 太夫人知晓此事时,只是冷笑着对出岫道:“沈予不回来也好,她便没地方使什么争宠手段了,回头我直接送你去北宣,看她怎么办!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在我老太婆这里没用,她若是敢在府里丢人,直接带着那孽种给我滚出去!” 许是沈予不在,云想容没了哭闹的对象;又或者是她畏惧太夫人,不敢在云府哭哭闹闹。总之,云想容在沈予面前“自寻短见”的把戏,在云府之中从来不曾上演过。 她每日就是与二姨太花舞英一道带孩子,闲暇时间则开始烧香礼佛。为此,云想容还专门来知言轩求过出岫一次,想让出岫在霓裳阁里给她建个简易佛堂,供她吃斋念佛、修身养性。 出岫没有理由不答应,她下令将霓裳阁里一间空置的库房拾掇出来,为云想容改造成了简易佛堂。太夫人听闻此事之后很是诧异:“哟!如今她也知道装一装大家闺秀了?就是抄上一万卷佛经,沈予还是瞧不上她,也洗不清她们二房做下的孽事!” 话虽如此说,太夫人倒也没有阻止云想容礼佛。于是,霓裳阁每日里皆是烟香袅袅,走到近处还能时不时地听见一阵阵木鱼声。 如此直到三月底,南熙各地各行业的管事前来报账,云羡在府里忙过这一阵之后,便带着鸾卿返回京州,继续处理京州的生意。太夫人没有留人,随他们去了。 二姨太花舞英却分外舍不得云想容回京州,再加上沈予没从北宣回来,威远侯府也没个主子,她便去荣锦堂央求太夫人留下云想容母女,太夫人痛快地准了。 四月,沈予依旧在北宣整编军队、接管兵务,算算时间,他留在北宣已将近半年光景。而云想容则越发谦卑,每日除了照顾女儿,便是抄写经文、吃斋念佛,十足十的一个信徒。 也不知她从哪里听说城南的岚山寺香火鼎盛,便每日都往寺里跑,烧香拜佛添了不少香油钱。而每次从岚山寺回来之后,云想容都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整个人也焕发了不同以往的神采。 按道理讲,这是好事,可出岫瞧见这样的云想容,总会生出一种不祥之感,亦或者说,是一种别扭的感觉,对云想容也更加愧疚。 后来就连庄怡然都觉得好奇,私下里对出岫问道:“那岚山寺到底有什么魔力?竟能让想容姑母每日去参拜上香?” “别说你好奇,我也好奇。”出岫淡淡笑回。 每次瞧见出岫这种浅淡的倾城微笑,庄怡然都会在心中感到惊艳。此刻她亦是失了失神,才继续问道:“母亲您没去过岚山寺吗?” “没有。”出岫摇了摇头:“岚山寺是去年中旬刚建造的,如今满打满算也不到一年时间,不过香火的确旺盛得很。” “听说……很灵验?”庄怡然忍不住再问。 “怎么?你想去看看?”出岫听出了她话中之意。 庄怡然霎时赧然地低下头去:“不瞒母亲说,我嫁进来已经整整半年了,侯爷他待我很好,于子嗣之事也很上心,可我……一直没有动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你才不到十六岁,急什么?”出岫明白她是受云想容所影响,欲往岚山寺拜佛求嗣。不过出岫也不戳破,只对庄怡然笑道:“此事不能急,一急反倒不容易怀上。其实去外头散散心也好,你初来乍到对烟岚城不熟悉,去别的地方我也不放心,不若明日就跟想容一起,去岚山寺转转罢。” 庄怡然正是打算去岚山寺祷告求子,见出岫如此善解人意,给她找了一个“散心”的借口,感动之余连连道谢:“多谢母亲体恤!我这便去对想容姑母说说,让她明天捎上我!” 言罢,庄怡然已恭恭敬敬地行礼告退,还没转身,又被出岫再次唤下:“按伦常讲,你唤想容‘姑母’没错。但如今你是离信侯夫人,而她只是云府庶出的女儿,嫡庶有别,在太夫人面前可不能这么称呼她,会让太夫人生气。” 出岫提点至此,庄怡然立刻会意,忙道:“我明白了,是我考虑失当。她既已出格,我在人前就称她为‘威远侯夫人’,私下里再叫她‘姑母’。” 出岫闻言也没再多说,又摆手笑道:“快去罢,早些告诉她,也好早些准备明日外出的事宜。” “是。”庄怡然再次行礼,施施然出了知言轩。 一炷香后,她又重新返回,对出岫道:“想容姑母说,既然我随她一起去,不若也叫上您一起。她说岚山寺香火鼎盛,风景也极好,即便不去上香,也可以游玩一番。” 去岚山寺游玩?出岫有些迟疑。 庄怡然却很是期待,忍不住进言劝道:“母亲您随我们一同去罢,人多也热闹些,更有意思。” 出岫经不住庄怡然劝说,只得笑道:“好罢!我让云逢提前准备准备,明日咱们就在岚山寺用斋饭,不过不能太晚,太阳落山之前可得赶回来。” 庄怡然连连点头:“这等小事何须母亲操劳,我去对云管家说一声。” “那你去罢。”出岫没有阻止。 庄怡然莞尔而去。 待她离开之后,出岫才轻叹一声,对服侍在旁的玥菀道:“怡然到底还是年轻。” “谁没年轻过?您多教教不就行了?”玥菀笑道。 出岫没有再往下接话,只远目望向窗外天色,似是想起了什么,良久又道:“岚山寺是谁出资建造的,你知道吗?” 玥菀想了想,回道:“既然是建在烟岚城外,莫不是诚王殿下?” “不是诚王。”出岫面无表情作答:“是赫连氏。” 玥菀恍然:“难怪您从来不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6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翌日清晨,管家云逢来知言轩陈请出岫:“夫人,马车已准备就绪,可以启程前往岚山寺了。” 此时出岫刚用过早膳,想起膳厅剩下的一桌子菜肴,忽然生出一个主意,便对云逢问道:“府里的粮库,还有多少米面?” 云逢沉吟片刻,如实回道:“总有七八百斤不止。” 整个云府之内,主子虽没几人,但奴仆、丫鬟、护院等总计数百人不止,这几百人日日要穿衣吃饭,因而云府对于口粮的需求极大。出岫在心里大致盘算一番,才又命道:“既然去一趟岚山寺,那便趁机做些善事罢。你去粮库里取五百斤大米出来,今日府里女眷要在岚山寺施米。” “夫人宅心仁厚,是云氏之福,是烟岚城百姓之福。”云逢诚心诚意地说了几句,便立刻领命而去。不多时,取了一本明细册子回来,对出岫道:“五百斤大米已经出库装车,请您签字盖印。” 云府的规矩是,府内中馈事宜皆要由当家主母亲自点头。不过如今庄怡然是新上手,因而真正的实权还在出岫手中。 出岫从云逢手中接过册子看了看,的的确确是出库五百斤大米,于是她取过印鉴盖上,细心嘱咐道:“你别忘了让米行赶紧再送些米面过来,否则府里就要‘揭不开锅’了。” 云逢笑着称是。 由于临时决定施米行善,因此又耽搁了些功夫,待到一切准备就绪,已是辰时。这一次去岚山寺,出岫并没打算带上玥菀,因为玥菀是云想容的旧婢,又曾背叛过云想容,为了避免尴尬,她便特意将玥菀留在了知言轩,只带了两个小丫鬟贴身服侍。 出岫携竹影和丫鬟来到云府门口,庄怡然和云想容还没到。她大眼一扫,除却三辆女眷所乘坐的马车之外,云逢又准备了十匹高头大马驮着大米,此外还有约莫五十名护院牵马待命。 “这阵势倒大,知道的是咱们云府女眷上香行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举家搬迁呢!”出岫揽袖而笑,再看府门前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转身对竹影道:“你回去照看竹扬和孩子罢,这么多护院跟着,不会出漏子。” 竹影却不放心,执意拒道:“属下是您的贴身护卫,自然要以您的安危为重。竹扬也理解我。” 出岫叹了口气,本想再劝,此刻却听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男声:“竹影叔叔回去罢,母亲有我陪着呢!” 语毕,但见云承已携着庄怡然,夫妻两人并步从府里走出来。前者一袭月白长衫,打扮如同寻常人家的富贵公子,却难掩清俊出众的气质;后者一身淡蓝衣裙,烟纱飘渺步履轻盈,沉鱼落雁淡雅脱俗。 云承和庄怡然夫妻两个,一人穿白一人穿蓝,远远瞧着便如四月里的艳阳天,青天白云着实令人心情舒畅。 真是一对璧人!出岫在心中默默赞了一句,这夫妻两人已同时向她俯身行礼:“见过母亲。” 竹影亦是躬身见礼:“见过侯爷,见过夫人。” 几人如此客气一番,还是出岫率先笑问:“承儿今日也要去岚山寺吗?” 云承清浅而笑,侧首看了看身旁的娇妻,回话道:“我今日事务不忙,既是您和怡然想去,我便陪着一起罢。多一个人上香,也显得更诚心。” 他说完这番话,庄怡然已是垂眸低首,娇羞无限。出岫见状立刻明白过来,庄怡然既是去岚山寺求嗣,云承陪同而去,自然显得更加诚心一些。且不说佛祖是否显灵,至少庄怡然本人心里会好受许多。 出岫看了云承一眼,戏谑地笑道:“你倒是心疼怡然,知道做个体贴夫君。” 云承闻言轻咳一声,很是坦然地笑回:“被您识破了。”他这般一说,庄怡然更是大为赧然,连耳根子都红了起来。 三人正在笑谈,云想容也来了,她每日前往岚山寺时从不带女儿,此次也不例外,只带了两个丫鬟。瞧见云承也在,她倒没有半分讶异,只俯身行礼:“见过侯爷。” 云承对云想容的印象不深,也没什么亲厚的感情,便略微颔首,算是回礼。 出岫见人已到齐,便道:“天色不早了,咱们走罢。”说着又看向竹影,朝他摆手:“有侯爷跟着,这下你不用担心了,快回去罢。” 云承也是自信满满:“我这拳脚功夫虽不如竹影叔叔,但捉拿三五个贼人必也不在话下。” 有云承陪同,又有五十名护院跟着,竹影自然放心许多。他的确有些惦念竹扬和儿子,更感动于出岫和云承的体贴照顾,于是再行一礼:“属下谢夫人体恤,谢侯爷体恤。” 云承摆手催他:“做这些虚礼干什么?快回知言轩罢!” “我送几位主子上车。”竹影固执地不愿违背礼数。 出岫知道他的脾气,又见云逢已候着多时,便对云承夫妻和云想容道:“快走罢,再耽搁下去,不仅午膳的时辰要错过,竹影也要站僵了!” 几人闻言轻笑,这才陆陆续续上车。知言轩、霁云堂、霓裳阁的主仆们分别乘坐各自的马车,带着这五百斤大米和五十名护院,浩浩荡荡往城南郊的岚山寺进发。 竹影一直目送车队离去,才转身回府。 ***** 原本这一路之上平平顺顺,倒也轻松自在,可眼看就要出了南城门,云承却忽然喝止车队停下。出岫撩开车帘看向外头,低声询问道:“什么事?” 但见云承携着脸色苍白的庄怡然从马车上下来,徐徐走到出岫车前,回话说:“母亲,怡然她不舒服,半道上开始反胃恶心,还头晕难受。” “反胃恶心?难道是路上颠簸的?”出岫关切问道。 庄怡然摇了摇头,勉强笑回:“我也不晓得,从前坐马车从来没有这样过,许是长久不曾出府一趟,如今倒不习惯了。”她看向出岫,逞强着道:“母亲不必在意,我下来歇歇就好。” 正说着,只见云想容也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走近问道:“不会是有身子了罢?我当初怀敏儿时,也是反胃难受。” “有身子?”出岫、云承、庄怡然三人异口同声低呼。云承表情隐晦,庄怡然将信将疑,倒是出岫醒悟过来,连忙下了马车,握住庄怡然的一双手,喜道:“这倒是很有可能!” “可是……”庄怡然犹自不敢相信,四顾望了望,才低声对出岫回道:“可是,我上月初还曾来过葵水……” “那也没什么,有的女子身孕初期,头一两个月还是会来的,不过就是少量罢了。”不等出岫反应,云想容已接过话茬,秀美的面上亦是带着几分喜色:“我刚刚生养过,你听我的准没错。” 听闻此言,庄怡然的美眸之中也绽出几分期待之意,看向云想容:“您说的是真?” 云想容点头笑道:“我都说了,岚山寺灵验得很。” 庄怡然闻言更加信了几分,不禁低声自言自语:“难道真有这么灵?我还没拜佛就……” “好了好了,瞎想什么呢!当务之急还是回府让大夫瞧瞧。”出岫打断庄怡然的胡思乱想,郑重道:“既然你身子不适,今日就不要去岚山寺了。不管是不是有了身孕,都不宜舟车劳顿。” 庄怡然也知道兹事体大,倘若自己真是有了身孕,必定不能再乱跑。等会儿在岚山寺又是上香又是施米,万一推推搡搡有个闪失,可就不好了。想到此处,她也没有拒绝出岫的提议,只盈盈回道:“原本是我要出来上香,如今反倒是我身子不爽,让母亲白跑一趟。” “怎是白跑?我带了这五百斤大米出来,还得去施米呢!”出岫适时安慰庄怡然,言罢又看向云承,嘱咐他:“你也不必去了,同怡然回府罢,路上好生照看她。” 云承犹自怔忪懵懂,仿佛是不能置信庄怡然已有了身孕。出岫连唤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沉吟片刻,斩钉截铁地道:“让丫鬟和护院们送怡然回府就成了,我得陪您去施米上香。” “怎么?你舍得让怡然自个儿回去?”出岫笑问。 “我既答应了竹影叔叔,自然是要陪您一起去。再者我还没见过施米,也想去看看。”云承回道。 庄怡然也十分懂事,赶忙在一旁附和:“母亲不必担心,让霁云堂的丫鬟和护院们送我回去就行了。侯爷平日生意繁忙,好不容易觑了空闲,出来透透气也是好的。” 云想容也开口帮腔:“嫂嫂,您就让侯爷随咱们一起罢。万一他真是有了后,此次去岚山寺上上香,也是为子嗣积德添福,让佛祖保佑云氏嫡脉繁荣昌盛。” 瞧见几人都在劝,出岫也不再坚持,妥协道:“好罢,那让云逢护送怡然回去罢。” 出岫再次对庄怡然嘱咐了几句,又私下招过云逢,命道:“侯爷夫人今日身子不爽,你带上十个护院送她回去。回府之后立刻请大夫给她诊脉,病情如何记得派人来岚山寺禀报一声。” 云逢领命称是,将施米之事交托给了一个领头护院,自己则护送庄怡然返回云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7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庄怡然坐着霁云堂的马车半途返回,云承便索性改为骑行。如此一来,云府众人的脚程也稍稍快了些许,一出烟岚城便直奔岚山寺而去。 本已到了岚山脚下,出岫一行正欲拾阶上山,岂料就在此时,一辆快马嘶鸣不止,从后头疾驰赶来。马上之人乃是云承手下的一个执事,平日里很得器重。 云承以为是有什么要紧的生意,连忙下马询问。那执事只将一封书信呈上,在云承耳畔低声道:“闵州支脉的当家人云潭,携一家妻小前来府里拜见。” 云潭!正是云承的生父!七年前太夫人为嫡脉选嗣,云潭父子二人在路上遭到阻拦,险些错过这一机会,幸好在最后时刻赶了过来。而这之后,已整整过去七年光景。 虽然如今云承已认在离信侯府嫡脉之下,拜云辞为父、出岫为母,可云潭到底是他的亲生父亲。这父子之情血浓于水,又是时隔数年不见,此刻忽闻云潭来访,云承如何能不激动? 尤其,云潭丧妻之后一直鳏居,而方才执事的禀报是“云潭携一家妻小”,可见他是再娶了。云承打心底里高兴激动,几乎要难以遏制心中的迫切之情。他连忙执着书信去向出岫禀告此事,话还没说完,出岫已知其意,笑道:“也不知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事情都凑在一起了。那你回去罢。” “母亲……”云承有些为难:“我还是陪您上完香。” 出岫轻声赶人,笑着打趣:“得了,你快回去罢。云潭毕竟是闵州一脉的当家人,他既然携妻小过来拜见,你不在府里也不合适。更何况怡然身子不适,必定想你得紧。” 云承沉吟片刻,仍旧坚持己见:“无妨,我先陪您上完香,施米的时候提前走一会儿即可。父……云潭既然来了,也不差多等这一时半刻。” 出岫闻言再笑,又调侃道:“你倒考虑得周全,两边儿都不得罪。” 云承无奈地摇头:“今日应该翻翻黄历,大约是我不宜出门。” 刚说到“不宜出门”这四个字,云想容也凑了过来,问道:“侯爷要回去?” “上完香再走。”云承不欲对云想容多说,便如此答了一句。 云想容闻言,面色有些不大好,说不上是不悦还是怎的,沉了沉声音,峨眉微蹙道:“这可对佛祖大不敬了,你们夫妻二人都是半途离开。” 云承知道这话的意思,不禁有些尴尬。本来今日大家都是为了庄怡然才来,岂料却是他们夫妻最先离开,的确不大妥当。 云想容平素说话还算客气,此番言语倒有些逾越分寸。出岫忍不住替云承解围,对她道:“心诚则灵,云氏行善无数,佛祖都会看在眼里。再者言,侯爷夫妻先行回去,这不还有你我二人留下?” 云想容见出岫如此说话,欲言又止了一阵,终究没再开口。 出岫见好就收,率先迈步拾阶而上,往岚山半中腰的寺庙而去,云承与她并排走在前头,低声问道:“她这是怎么了?信佛信得六亲不认了?” 出岫微微摇头,又没法说出云想容失贞生女之事,唯有轻叹:“她心里有苦,咱们多体谅罢。” 云承闻言也没再多问,沉默着与出岫徐徐拾阶。云想容及一众丫鬟跟在身后,余下的四十名护院则两两搭手,轻轻松松抬着五百斤大米跟在后头。 待到了岚山寺门前,主持大师已携着几位辈分高的弟子在外迎接。说是得道高僧倒也不假,至少瞧见出岫、云承这些个外貌、气质出众的人,他们并未表露出过多神色,很是平淡地行了佛家之礼,还不忘向云想容道谢。 出岫早已准备了不菲的香油钱,亲手将几锭金子递给主持,又给了他两张银票,客气笑道:“今日要借贵宝寺的地方一用,施些粥米,还望大师您不要介意。” 岚山寺的主持法号“圆丰”,约莫五十余岁,面相慈善且和气,笑眯眯地回道:“夫人您客气了,这是敝寺之福。” 几人客套一番进入寺内,圆丰主持领着出岫和云承进入主殿,两人依次烧了香,云想容紧跟在后焚香祷告。直到出岫母子上香完毕,她依然跪在蒲垫上没有起身,口中默默无声念着经文,一脸虔诚之色。 出了主殿,圆丰主持大致介绍起寺内的情况,出岫放眼望去,这寺里无论是主殿还是偏殿,处处可见香客信徒,果真如云想容所言,岚山寺香火鼎盛,善男信女不在少数。 许是圆丰主持年纪大了,说话慢得要命,絮絮叨叨介绍个没完。云承在旁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不禁有些干着急。最后还是出岫打了个岔,问他:“侯爷可是府里有何要事?” 云承立刻会意,他与出岫都不好抹了主持的面子,于是只得敷衍着道:“是有些要事,方才在山门处才得知的消息。” 出岫顺势道:“真是不巧,没得让主持和诸位高僧看笑话。” 圆丰见出岫如此给面子,有些受宠若惊,忙道:“心中有佛,则处处有佛,礼佛不必拘泥于地点。侯爷既然有要事在身,贫僧这便派人送您出山。” 云承摆摆手婉拒,只道:“既然如此,我先走一步,劳烦主持帮忙施米。” 圆丰恭敬回礼。 云承心中惦念着生父云潭,也有些记挂爱妻庄怡然,此刻再也顾不得其他,三步并做两步朝外走,甩了后头的和尚好大一截。 出岫想他拳脚不错,又是骑马回去,便也没有多做担心,随着云想容一同去用斋饭。 饭后,寺里人烟依旧旺盛,出岫唯恐下午人少,便吩咐护院们将施米的行头搭好,开始挨个施米。岚山寺的和尚们奔走相告,不多时,寺里的香客都听说云府在此施米,纷纷前来领米,不多时便将云府众人围成一团,水泄不通。 有的用衣袍接着;有的借了寺里的碗钵;有些住在山里的山户索性直接回家取了器皿,再匆匆赶来…… 五百斤米,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竟是遭遇了一阵疯抢;更有些常年在寺里化缘的乞丐,跪在地上朝出岫与云想容磕头,死活都不起来。 此后,要米的人越来越多,场面开始变得混乱,开始发生口角事宜。倘若云逢在此,必定能很好地控制,可偏偏他不在。而剩下的都是丫鬟和护院,欠缺经验,不知该如何维持秩序。 还是圆丰主持恐怕发生踩踏或抢米事件,临时调了十个武僧前来帮忙。出岫与云想容都没见过这般混乱的场面,一时也有些心惊,圆丰便道:“两位夫人金玉之躯,不若暂且回避。此处场面太过混乱,若是误伤两位可如何是好?” 云想容也正有此意,便轻轻拉了拉出岫的衣袖:“嫂嫂,咱们去后殿里等着罢。” 出岫很是犹疑:“既然是云府施米,我怎能不露面?尤其,如今这场面正混乱着。” “夫人若是不放心,便将此事交给贫僧,贫僧自然会差人办好。”圆丰主持很是热心地道。 云想容也开口附和:“是啊嫂嫂!主持大师常年行善,这种事不知见过多少,自然比你我都有经验。咱们在此也帮不上什么忙,没得添乱而已。” 出岫依旧犹豫不决。恰在此时,又有两个乞丐跑来朝出岫下跪,口中连连喊着“仙女”二字。这还不算,其中一个小乞丐忽然伸手拽着出岫的裙裾,“啪”的一下将两个脏手印子按在了裙摆之上。 云想容见状再道:“嫂嫂,走罢!这里男多女少,咱们也不适宜再抛头露面了。” 这句话终是劝动了出岫,她只得无奈地对圆丰主持道:“这里就交给您了,实在不巧,给您添麻烦了。” 圆丰双手合十,笑眯眯地回礼:“夫人言重了,您在敝寺施米,也是为敝寺积攒功德。贫僧定会安排好施米之事,不给云府丢人。” 言罢又伸手指了指东北方向:“那是女眷留客的院落,想容夫人知道路,您二位先过去暂且歇息。待到施米完毕,贫僧再去请您两位出来。” 云想容一口应承,护着出岫往东北方向快步走去,边走边道:“我近日常来岚山寺,对寺里的情况还算熟悉,嫂嫂跟着我便是了。” 出岫见她步子走得很急,额上也渗出了薄汗,不禁问道:“你不舒服吗?” 云想容摇了摇头:“不,就是被方才的场面吓着了。” 出岫想起那些争先恐后要米的人,还有那些乞丐,也是一阵后怕。平日里她没有亲力亲为,总还以为施米施面是件简单的事情,只需将米缸面缸往外头一摆,来一人打一瓢便是了。今日才知,民以食为天,众人竟能对口粮之事疯狂若斯。 云逢不在、云承离开,一个小小的施米之事都这么艰难,云府丫鬟和护院们齐齐上阵还不够,竟要劳烦圆丰主持和他的弟子们维持秩序,真真是丢人了。 想到此处,出岫哂笑一声,很是自嘲。平日里她深居云府,只凭借头脑执掌云氏,更多的是书面下令、纸笔风云,因而她也未曾料到,躬身行善是如此困难……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出岫忽然觉得,这一趟她没有白来,方才的惊吓也没有白受,她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同于以往的感受,好似对“民生”二字有了更深入的理解。 这般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已到了岚山寺留客女眷的院落。出岫抚着额头深吸一口气,正待开口说话,却听身旁传来一声闷哼,云想容已应声倒地。 出岫惊恐地睁大双眸,一声呼救尚未出口,便觉得颈上一疼,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8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是被一阵轻飘飘的摇晃之感给折腾醒的,意识恢复的一刹那,颈后的疼痛之感也再次袭来,令她险些撑不起身子。耳中充斥着哗哗的流水声,出岫一个激灵猛然坐起,终于意识到自己如今身在何处——一艘船上!不,确切的说,是在一艘船的底舱! 舱内漆黑一片,唯有隐隐约约的光亮透过舱门缝隙照射进来,依稀可辨外头依然是白昼,也让出岫隐约看清四周的环境。她定了定神,就着光亮四下望了望,确定舱内没有其他人,才轻轻地唤了一声:“想容?”她还记得在岚山寺遭人袭击时,云想容也没能幸免。 舱内无人答话,出岫忍不住再唤:“想容?你在吗?” 幽幽地,一声虚弱呻吟从黑暗的角落里缓缓响起:“我……在。”紧接着,出岫听到摩擦舱板的声音,应是云想容挣扎着起了身。 舱门缝隙里射进来的光束毕竟有限,不能将整个舱底统统照亮。出岫看不见云想容,只能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想容,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舱底阴暗的角落里,云想容缓缓蜷成一团,抚了抚额头道:“就是……头有些痛……” “方才咱们被人打昏了。”出岫也再次抚上自己的后颈:“我颈上也疼。” 话音落下,没有回声。黑暗中,云想容似在思索什么,半晌方问道:“咱们这是在船上?被绑了?” 出岫无力地给出答案:“你说得没错。” “那我必然是被你连累的!”云想容立刻回话,语中生出些怨愤之意:“我最近日日来岚山寺上香,一直都是平平安安!偏生今日陪着你来了一次,就遇上这等事!” 听闻此言,出岫唯有保持沉默。是啊,云想容只是个庶女,又早已远嫁京州,哪里能树敌?来者必定不是对付她的。况且,云想容最近每天都去岚山寺礼佛上香,倘若对方的目标是她,早就动手了,何必非要等到今日? “是我连累你了。”出岫低声愧道:“我主持云氏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如今我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手,目的何在?” 这个问题云想容也无法回答,只气急败坏地道:“那如今怎么办?咱们被困在此处,也不知是哪条河道!” “你别急,既然对方当时没杀咱们,那便不是来索命的。至少一时片刻咱们死不了。”出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开始寻思逃生的方法。 “对方显然有备而来。”出岫的心思又沉了沉:“云氏去年才将南熙漕运权交给天授帝,如今绑架咱们的人便选择走水路,可见是要刻意避过云氏的搜捕。” 不说这话还好,此话一出,云想容立刻高声惊呼:“那怎么办?难道没法子了?咱们云氏掌管南熙漕运数百年,难道就没一点能耐了?” 明知舱底太暗,云想容看不见,但出岫还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并非没有一点能耐,但的确没了光明正大搜船的权利。如今房州境内不到雨季,水上船多,云氏既然不掌控漕运权了,也就没法正当查搜过往船只……” 对方既然能想到走水路,必然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出岫正懊恼着,但听“咚”的一声巨响传来,应是云想容一拳击在舱板上:“难道要在这里坐以待毙?嫂嫂你快想想法子!” 许是云想容的声音太大,惊动了船上的人。此时但见舱门“吱呀”一声开启,一个看不清面孔的男人匿在阴影里,背光走下楼梯,凶神恶煞地呵道:“吵什么吵?!” 由于长时间未见到光亮,此刻舱门忽一开启,外头的光线立刻照射进来,直教出岫觉得刺眼。她下意识地阖上双眸,用手遮在额前,没有开口说话。 随着男人的斥责声一并传来的,还有饭食的味道。那男人手中端着两个碗,咣当一声俯身放在舱板上:“两个臭娘们儿!赶紧吃饭!吃了饭老子好交差!” “你喊谁‘臭娘们儿’?你知道我们是谁吗?”云想容立刻厉声反问。她倚靠在角落里,眯着眼睛极力想去适应光亮,更想看清来人。但她失望了,那男人转身看她时,是蒙着面。 “老子管你是谁!老子只管收钱办事!”蒙面壮汉对云想容回得理直气壮。 云想容只冷笑一声:“说出来吓死你,我们是……” “别说!”出岫立刻开口阻止道。她心里有所顾虑,万一这些绑匪知道了她和云想容的真实身份,是否会吓得杀人灭口?又或者来个局中局,背叛雇主,再捏着她两人的性命来勒索云氏? 对于出岫而言,她其实并不怕绑匪们勒索云氏,她更为害怕的是——死前失贞。谁都不敢保证这些绑匪在杀人灭口之前,是否会起了色心?有云想容的前车之鉴,她必须万分小心才行。 因而方才云想容打算亮明身份时,出岫才赶忙出言阻止。而那蒙面壮汉也未曾追问,只恶狠狠道:“不想死就给老子吃饭!吃饱了好早早上路交差!” 他边说边往舱门外走,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下来,警告道:“你们别指望逃跑,老子告诉你们,外头有二十几号兄弟守着,对付你们两个娘儿们还是绰绰有余!” 壮汉的脚步重重踩在舱板之上,发出“咚咚”的沉沉声响。舱门“吱呀”一声重新开启又阖上,舱底瞬间恢复了黑暗。 “这可怎么办!嫂嫂你倒是说句话!坐着等死吗?”云想容是真得急了,语中已隐带哭腔:“敏儿她……她还那么小,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没人说你会死。”出岫心中又躁又慌,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既然绑匪是冲着我来的,我自会让他们放过你。” “当真?”云想容立刻问道。 “嗯。”出岫低低回话。此时她已重新适应了黑暗的感觉,缓缓倾身向前,伸手在舱板上摸索着。指尖碰到冰凉的瓷碗,是方才那蒙面壮汉搁下的两碗饭食,出岫顾不得其它,端起其中一碗道:“绑匪好歹留了饭,先吃饱再说。” “我不吃……”云想容语中有一丝紧张:“你不怕有毒?” 出岫端起碗定睛细看,又低头闻了闻,才道:“只是一碗白米饭,应该不会有毒。越是寡淡的食物,下毒越容易被尝出来。” 云想容想了想,依旧坚持己见,不肯去拿那碗米饭,任由那白瓷碗放在舱板上。 出岫见状也不多劝,想起刚刚才在岚山寺里施过米,便觉得自己手中这一碗白米饭异常讽刺。她不禁叹了口气,强迫自己再吃几口,顾不上照顾云想容,兀自陷入了沉思之中。 究竟会是谁绑架自己?目的又是什么?水上行船如何才能逃脱?一个个疑问将出岫的心思占得满满,她长久没有再开口说话。 这沉窒而又惶恐的气氛终于令云想容受不住了,她忍不住低声唤道:“嫂嫂……你倒是说句话啊?别吓我……”舱底高度不够,云想容无法直着身子站起来,便索性弓着身子朝出岫的方向爬来。 期间,由于舱内太黑,她不小心撞翻了舱板上那碗白米饭,瓷碗“咕噜噜”地在舱板上打着转,倒是让陷入思索的出岫吓了一大跳。 云想容也吓了一跳,连忙摸索着将瓷碗重新搁好,这才发现碗内已空,米饭全部都洒了出来,不禁低声叹道:“我一口没动,如今想吃也吃不成了。”她说话的声音极小,被哗哗的水声所覆盖。 而只这一句话,还有那打翻瓷碗的声音,却令出岫脑中灵光乍现!按理说舱底应该是整条船上最稳当的地方,可出岫依然觉得这船摇摇晃晃很不舒服,可见并非什么大船。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出了一个主意,但又不晓得能否成形,便问云想容:“你水性如何?” “水性?”云想容沉吟片刻,慎重回道:“我水性不好。” 出岫闻言大为遗憾:“我也不熟水性。”犹记得云辞死后不久,灼颜将她推入荷塘之中,让她抓好缰绳聆听岸上的话,也是那一次,出岫误打误撞听到闻娴和鸾卿的对话,才晓得杀害云辞的真凶是谁。 自那之后,出岫便深知了水性的重要,偶尔沐浴时会刻意在水中练一练闭气,但也仅止于此,直到如今她也没学会凫水…… “嫂嫂你该不会是想跳水逃生罢?”云想容见她问起水性,低声惊呼:“你疯了,这里既然能行船,水位必定不浅,只怕还没游出去已经淹死了!” “我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出岫叹气:“我是想到另外一个法子,只不过咱们两人都要做些牺牲。” “说来听听?”云想容不愿放过任何一线希望,迫不及待地问道。 “那你附耳过来。” 舱底响起一阵若有似无的耳语,轻悄得几乎令人以为是错觉,瞬间淹没在舱外的波澜水声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9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四)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半个时辰后。 “咣当”接连两声响动,在狭小压抑的舱底显得颇为巨震。但见云想容将两个瓷碗狠狠砸在舱壁之上,大声吼道:“来人!来人!渴死我了!” 不消片刻,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从船舱上方传来,舱门“吱呀”再次开启,方才那个蒙面壮汉探进来半个头:“吵什么吵!给老子闭嘴!” 云想容拾起手边的一个瓷碗碎片扔过去,大声喝道:“渴死了!光知道给饭,不知道给水么?渴死我们你要如何交代?” 云想容的准头并不好,只是胡乱挥手瞎扔,岂料正中目标,凑巧扔在了那蒙面壮汉的额头之上。不过那壮汉皮厚,倒也没有见红,只摸了摸额头骂骂咧咧:“操!给脸不要脸!再废话老子奸了你!” 出岫心里“咯噔”一声,唯恐他说到做到,连忙开口替云想容说话:“这位大哥,我两从岚山寺到现在,还没喝过一口水,的确是渴极了。您就行行好……” “才几个时辰就忍不住了?天还没黑呢!难伺候的臭娘们儿!”蒙面壮汉又骂了一句,再将舱门重新阖上,转身而去。 然而只是这寥寥数语,已向出岫泄露了无比重要的信息——她们被绑之后还没有隔夜!既然才刚刚过了几个时辰,也就是说,这船极有可能还在烟岚城附近! 想到这一点,出岫很是激动。云想容显然也猜到了,低声叹道:“他虽是个蠢货,却不上套,这可如何是好?” 话刚说完,只听重重的脚步声又从两人头顶传来,是那蒙面壮汉去而复返,再次打开舱门,“咕咚”撂进来一个水囊,恰好砸在出岫足踝旁的舱板之上。他动作粗鲁,说话更粗鲁:“悠着点儿喝!喝多了没地方撒尿!” 说完,蒙面壮汉“咣”的一声将舱门重新盖上,这一次仿佛是恼火了,他使了极大的力气。 “成了!”云想容低声笑道,语中带着一丝紧张与兴奋。 “快喝口水润润嗓子,开始干活罢!”出岫边叮嘱她,边打开水囊递了过去。 云想容接过水囊连喝好几口,又重新还给出岫,不忘说道:“我没对嘴。” 事到如今哪里还有这些讲究?出岫也喝了好些水才觉得解渴,又将没喝完的水倒在角落里。她摸了摸这水囊的材质,应该是羊皮,摸起来倒也结实耐用,正是出行最常携带的那种水囊。 出岫将空置的水囊再次递给云想容,后者拽着囊口的绳子开始往舱板上摔打,边摔边道:“来人!来人!渴死了!水不够喝!” 如此喊了几声,舱门又被打开,这次换了另外一个男人进来,态度倒比上一个蒙面壮汉好一些,问道:“又怎么了?” 云想容将空置的水囊扔给他,没好气地道:“水不够喝,渴死我了!” 出岫在一旁配合着解释:“这位壮士,水囊里的水太少,我二人干吃了两碗白米饭,实在渴得紧,不知您能否行行好,再给我们打一囊水来?” 舱底光线较暗,男人瞧不清出岫的长相,但听了这清喉婉啭的声音,他骨头已经酥了三分,不自觉地点头道:“好。”言罢又怒目瞪向云想容:“瞧瞧这小娘子多会说话!再瞧瞧你!真是个母夜叉!”言罢冷冷而去。 不多时,他掂着水囊返回,也懒得再下去,打开舱门一把将水囊撂进来,还不忘说道:“我是看在小娘子的面子上!” 云想容冷哼,从舱板上摸过水壶不再吭声,出岫不忘道一句:“多谢。”那绑匪很是受用,关上舱门离开。 两人再次将水囊里的水倒掉,等了一个时辰,云想容又开始嚷嚷口渴。这一次绑匪打开舱门后,射进来的光线明显黯淡许多,有种熔金的橘红色泽,可见已经是到了傍晚。 如此又折腾了两遍,绑匪们终于认为云想容是在刻意耍人,破口警告几句之后,都不再理会她。云想容继续喊着“口渴、来人”,舱外却传进来一阵哄笑,好像是几个绑匪玩起了赌色子。 出岫见时机终于成熟了,连忙从地上将那些瓷碗的碎片收拾起来,扯下两片裙裾包裹着,只露出一个尖头,开始猛凿舱板。而与此同时,云想容依旧扯着嗓子喊叫,可是不敌外头赌色子的热闹声响。 出岫和云想容各执两片碎瓷片,同时开始凿舱板。两人使劲力气往一处凿,不多时已凿出一个凹面来。出岫仔细考虑过,既然船身摇晃不止,舱板的声音又是闷响,可见这船的规模并不大,舱板也不够厚实,应是临时找来的小型渡船。因此,她才敢兵行险招,打算将舱板凿穿逃生。 终于,有一小块舱板被凿穿,河水立刻通过这小洞涌进舱内。出岫连忙用水囊堵住那个洞,正打算继续凿下去,此时外头忽然变得安静起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紧接着,轻盈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出岫几乎能断定这次来的是个女人。于是她连忙坐到水囊上,务求将那个凿穿的小洞遮掩好。 而此时,脚步声已越来越近。果然,当舱门再次打开后,一个熟悉的女声随之传了进来,带着冷笑:“出岫夫人,许久不见。” “是你!”出岫大吃一惊,然仔细一想又觉得是在意料之中,遂暗嘲自己大意。她早知道岚山寺是赫连氏出资修建,但只顾着避嫌赫连齐,反倒忘了他的正妻也是赫连氏的人——明璎! 至此,出岫才恍然大悟,从岚山寺的修建,到今日施米时的疯抢,再到自己被偷袭绑架,都在明璎的计划之内……这个局,布得时间真够长了! 出岫不问也知她为何要这样做,忍不住轻叹:“九年过去了,你还是放不下。” “换做是你也放不下!”明璎咬牙切齿,不等出岫开口询问,已自行答道:“自从被你和诚王抓去房州大牢侮辱一番,我便立志要报复,这一天我已等了太久,你终于落在我手里了!” 她顿了顿,十分可怖地大笑起来:“今日我瞧见云承也来了岚山寺,原本是打算在你二人的斋饭里下春药,让你们母子苟合一番,也教世人看看你出岫夫人是个什么名节!岂料如此不巧,他半道回去了!反倒便宜了别人。” “别人?”出岫听见这两个字,大为骇然:“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明璎咯咯再笑:“我想你今日好生歇着,待明日出了房州水域换了船,好些个壮汉都等着你伺候呢!”她的笑声无比恣意,配合着她这番话,却是如此恶毒恐怖,在这黑暗的夜色里令人毛骨悚然。 出岫此时已骇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反倒云想容怒骂了一句:“恶妇!” 明璎闻言狠狠瞪了云想容一眼,后者分明看不见,可还是打了个寒颤。明璎笑着威胁她:“云大小姐,你若想替夫君守贞,最好给我闭嘴!”言罢她走出舱底,大笑而去。 明璎走后,出岫坐了半晌没动,只低声道:“她疯了。” 云想容疑惑地问道:“她究竟是谁?明知你是出岫夫人,还敢这么对你?方才她还说,想让侯爷与您……” 云想容难以启齿说下去,出岫也没有接话,两人开始沉默起来。良久,船舱外再次响起热热闹闹的喧哗声,还有人在高喊下注。 云想容这才回过神来,对出岫道:“快凿罢,一会儿他们睡了,动静就显得大了。” “好。”出岫点头,又开始和云想容一起凿船舱,瓷片虽用布料包裹着,可时间久了还是磨手,出岫的双手都被磨烂几个口子。但她不敢停,也不能停,只要一想起明璎那句“好些个壮汉都等着你伺候”,她便惊恐得厉害。 河水开始汨汨地上涌至船舱之内,由于凿穿的舱板面积不大,因而涌进来的河水并不多,只将两人的足踝淹没。出岫见已布置得差不多,又问:“想容,你真的要我下去?” 云想容点头:“凭我的智谋,根本逃不走,而且我真的怕水。” “我也怕水。”出岫低声回了一句。 云想容知道出岫在担心什么,忍不住笑了:“你放心,我必定会全力配合你,绝不落井下石。否则你若淹死了,他和母亲都不会放过我。” 听闻此言,出岫也觉得自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禁羞愧地咬了咬牙:“事到如今,唯有尽力一试了!倘若逃不出去,我情愿淹死在这水里,也好早日去见侯爷。” 云想容闻言,心中生出些异样之感,凉凉地道:“他在你心里,到底是比不上大哥。” 这个“他”指的是谁,两个女人心照不宣。出岫依然没有接话,缓缓俯身将手伸进凿开的洞口,试图去摸索船舱底部。她整条手臂都伸进了水里,来回摸索半天,才找到了船底的绳索。 大部分的行船,起航时都会收锚,而船底绑着的绳索,不仅是为了固定船身而用,必要时也能充当备用的锚绳。出岫找到这条绳索之后,心里也算有了底气,于是对云想容道:“你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定会回来救你。” 云想容轻笑:“行了,你若逃走,他们兴许不会为难我。” 此时此刻,两个本为情敌的女人,因为逃生的欲望而暂时抛下了嫌隙。 出岫没有再多做客套,只将堵在舱底洞口的空水囊挪开,河水立刻加快速度,源源不断地冒上来。眼看水量即将淹没两人的小腿肚,她才把水囊吹得鼓胀到极点,扎紧囊口,将其拴在自己颈上。 然后,出岫深深吸了一口气,与云想容一并抬脚,合力往凿穿的舱板上狠踹,只踹了四五下,只听水中“砰”的一声闷响,舱板终于被踹开一个大洞,河水也瞬间喷涌进了舱内。 就在此时,出岫再次深吸一口气,猛然俯低身子,从凿穿的洞口一跃而下,闭气跳入河水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0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五)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眼看着出岫消失在水中,变得无影无踪,云想容尚有些呆滞。她怔怔看着那个凿穿的洞口许久,不敢相信出岫能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不会凫水的情况下舍命逃生。尤其,此处还是一条河道,水流湍急,水量颇深。 原本按照出岫的计划,此时云想容应该保持沉默,给出岫顺流而下逃生的机会,直到整个舱底进满了水,她再惊呼救命。 但此时此刻,云想容并不想照此计划进行。 是否要帮助出岫?不!只要出岫在,沈予永无可能属于她!唯有出岫死去,再也不存活在这世上,沈予才会正视她这个妻子,留在她身边!她要这个男人!志在必得! 云想容清楚地认识到,沈予是打骨子里将女人当成弱者,他曾历经千红百媚无数,并不在意女人的贞操!因此,即便出岫被无数个男人强暴,沈予的心意也绝不会改变!也许还会更加怜惜出岫! 若要让沈予死心,出岫必须得死!而她云想容,照样可以为沈予生儿育女!人心皆是肉长成,五年、十年……她等得起!就如同沈予的执着感动了出岫,她也能用自己的执着感动沈予! 但前提时,出岫不能活着!绝不能活着! 云想容越想越觉得激动,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可行,倘若出岫逃跑失败再次被抓,明璎必然会怒急,从而对出岫痛下杀手。如此一来,她自己才有希望得到沈予的心! 这个恶毒的想法占据了云想容的全部心神,在她脑海之中狠狠叫嚣,如同一只作祟的鬼魅,渐渐泯灭了她的良心…… 云想容一直看着那被凿穿的洞口,开始酝酿如何倒戈明璎,她不仅要让出岫再次被抓住,还得让明璎恼羞成怒,置出岫于死地! 河水源源不断地上涌至船舱内,渐渐淹没到云想容的腰际。然而尚未等她开口呼救,船上的绑匪们已发现了一些不妥之处,开始三三两两地大叫起来:“怎么回事儿?这船不稳当了!” 舱底太狭窄,云想容的身子站不直,已被来势汹汹的河水淹没了脖颈。直到这一刻她才猛然醒悟过来,一旦舱底淹满,这艘船将会沉没!于是她终于大叫出声:“来人!来人!舱底破了!救命!” 又是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从她头顶传来,舱门再次被打开!云想容在水中奋力朝舱门处走去,边走边喊道:“救命!救命!她将我打昏了!自己凿破船舱跑了!” “跑了!”其中一个蒙面的绑匪大惊:“好厉害的娘儿们!咱们都被她骗了!” 云想容使劲扬起头,唯恐被河水淹没,她伸出双手开始扑腾着挣扎:“救我!快救我!她顺着河水往下游跑了!”此刻她已不管不顾,将出岫的计划全盘托出。 “跑了?!”明璎的声音也随之传来,带着无尽的恼恨与愤怒,厉声喝道:“加快行船!务必把那贱人找出来!” “不行!”其中一个绑匪立刻说道:“你没看舱底破了吗?这船快沉了!必须要尽快靠岸!” 明璎却似发了疯一样,恶狠狠地骂道:“你们这群废物!收了我的钱,竟然弄这么一条破船!她一个女人就轻松把舱底凿穿个洞!不行!一定要找着她,绝不能让她跑了!” 听闻明璎此言,绑匪头子也有些心虚。当时他们收了明璎不少钱,装扮成上香的香客潜伏在岚山寺里,明璎给了他们不少掩护。他们也的确是为了省钱,才租用了一条小船,只想尽快行出房州水域交差收线……怎料想那柔柔弱弱的婆娘能有这么大本事,竟把舱底凿穿了! 绑匪头子此刻也是懊悔不已,只怕自己到最后人财两空,于是忙道:“夫人你放心,她一个婆娘能跑到哪儿去?这河水湍急,指不定她已经淹死了!咱们赶紧靠岸,一旦换了新船立刻追她!否则再耽搁下去,兄弟们都要葬身鱼腹!” 明璎闻言心有不甘,还想再反驳,此刻船身却忽然一摇,众人立刻觉得船板往下沉了几分。这下子就连明璎也害怕了,立刻喝道:“那还废话什么!赶快靠岸!” 言罢她看了一眼在水中扑腾的云想容,咬牙切齿地道:“这女人不能死,把她给我弄上来!” 绑匪们只得下舱将云想容捞出舱底,而她此刻早已浑身湿透,乏力地跌坐在船板上,再也站不起来。 其他绑匪们加紧抛锚靠岸,明璎扶着桅杆摇摇晃晃半晌,才勉强站稳,俯身看她:“必定是你帮她逃跑的!怎么?现在又后悔了?” 云想容被呛得咳嗽一阵,张口把河水全都吐了出来。她没有否认明璎的问话,只大口喘着气道:“她对我说,她要顺着水流往下游走……你若能找到她,直接一刀结果了她罢。” “不!我要让她身败名裂!那个贱妓!”明璎死死握紧桅杆,正打算再说话,忽然“咚”的一声巨响传出,船身被震得左右摇摆不止,不过幸好没有翻船。 “怎么回事儿?”明璎也顾不得云想容,立刻尖着嗓子高声询问。 “咱们想靠岸,后头有艘大船行得太快,撞上咱们船尾了!不碍事!”绑匪头子刚说完话,只听“叮”的一声响,锚钩已顺利抛下,勾住了岸上的礁石。 明璎终于松了一口气,俯身拽住云想容一条湿漉漉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跟我走!若是找不到那贱人,你就替她陪葬!” 云想容勉强从船板上站起身,冷冷回看她一眼:“杀了我,你会后悔的!” ***** 船上,两个恶毒的女人彼此交涉;船下,出岫却是另有主意。事实上,早在明璎说出“让你们母子苟合一番”这句话时,她便想起了云想容今日的反常——云承听闻生父云潭来访时,曾着急返回云府,可云想容仿佛特别不愿让他走…… 因此,方才出岫在拟定计划时,刻意留了一手,没对云想容说实话。亦或者说,她有意试探云想容: 按照出岫原本的计划,河水如此湍急,只要自己一下水,便能顺流而下。但其实这法子十分凶险,很容易就会被河流冲得无影无踪,溺死在水中。所以,在真正下水之前,她摸到了船底的绳索时,便已改变主意,打算抓紧绳索等待沉船。 她知道绑匪们不会眼睁睁看着船只沉没,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靠岸,而她只要能撑到船只靠岸,便能趁着夜色寻到机会上岸。 虽说烟岚城四季如春,气候暖湿,然夜里的河水仍旧冰冷难耐。夜色深沉,出岫闭气下水之后情知睁眼无用,便索性紧闭双眼,用手摸索着船底的绳索,然后牢牢抓住不放。 她的鼻息中、耳中都被满满灌入了河水,出岫藏在船底静心等待,见船上一直没有任何动静,心中不禁长舒一口气,暗道云想容没有出卖她的行踪。 如此这般等了许久,船只终于开始移动靠岸。出岫正自心中窃喜,此时船身却忽然一阵剧烈震动,连带她自己也在水中一翻,险些手滑没能抓牢绳索。出岫在水中定了定神,这才意识到是有大船撞上了这艘将沉的小船。 蓦地,出岫心中拨云见日,生出一线希望!她一只手死死握住绳索,另一只手摸索到胸前的水囊,打开扎口狠狠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再次将水囊扎紧。 多吸一口气,她便能多撑一刻!胸前水囊里的空气是她赖以生存的全部力量!出岫聚精会神地拽着绳索缓缓往后,仅凭双臂的力量带动整个身躯逆水后移。如此反复吸了好几次气,终于将水囊吸干,而她也终于如愿,摸到了那艘大船的船头。 出岫将头悄悄伸出水面,一直等到相撞的两只船交涉完毕,明璎的船也急速靠岸之后,她才开始呼喊救命,死命抱住船头不放,狠狠往船身上击打。 这艘大船为木材所造,出岫拍打其上,发出了阵阵响声。船头站着的一个奴仆听见动静,连忙对主人禀道:“少爷,好像有人溺水求救。” 这艘船的主人是个年轻公子,他想起方才与前头一只行船相撞,还以为是那艘船上的人被撞得落水,于是连忙命道:“快下去救人!” “是。”那奴仆熟识水性,一个猛扎跳入水中,不多时,先将出岫托了上来,自己才重新爬上船。 此时此刻,出岫已然浑身脱力,再撑一刻只怕便要淹死在这水里了。她大声咳嗽着、喘着气,躺在船板上一动不动,险要昏死过去。 “姑娘没事罢?”年轻公子俯身看向出岫,只瞧了她一眼,立刻惊呼出声:“品言!” 他话音落下,身旁提着灯笼的奴仆也凑过来看:“大小姐!” 出岫恍惚了好一阵,才意识到他们认错了人。她缓缓睁开双眼,抬眸看向她的救命恩人,虚弱地道:“我……不是。” 年轻公子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终于反应过来:“你是出岫夫人?” 出岫勉力点头,回忆半晌才想起来,“品言”是夏嫣然的小字。她咳嗽一声,使尽浑身力气支起身子再问:“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您是?” 年轻公子蹙眉,低沉着声音回道:“我叫夏锦程,品言是我妹妹。” 听闻此言,出岫只觉得百感交集。原来,她竟是被夏嫣然的哥哥所救!但此时此刻,她还不能昏过去,至少要先向云府报个平安,还要让官兵将明璎和那些绑匪绳之于法。 想到此处,出岫强撑着最后一丝神识,拽着夏锦程的衣袍下摆,恳求道:“劳烦公子……替妾身知会云府。还有……告诉诚王,去抓明璎……” 一句话嘱咐完毕,她终于浑身脱力昏死过去。 “你说什么?让诚王去抓谁?”夏锦程没有听到出岫最后一句话,忍不住俯身再问,又连忙将手探入她鼻息之间,这才松了口气:“她还活着。” 话音刚落,河岸上忽然亮起连绵火光,只见有大队士兵高擎火把,骑马狂奔而来,迅速将这个渡口重重包围。而那当先一骑,紫衣怒马、飒飒挺姿,纵使夜色太深看不清面貌,夏锦程也猜到了他是何人—— 能深夜调动大批军士围堵河道渡口,又是在房州境内,必是诚王聂沛潇无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1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六)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夏家书香门第,却鲜少与王侯公卿深交。夏锦程侧首看着河岸上的冲天火光,蓦地想起方才出岫所交代的话,于是沉吟片刻,对奴仆嘱咐道:“靠岸。你去将夫人请过来。” 奴仆领命而去。不多时,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娉婷女子从主舱里款款走出来:“相公唤我何事?” 夏锦程回身看向妻子,指了指地上昏过去的出岫:“她方才溺水了,劳烦夫人帮她收拾一番,换件干净衣裳。” “相公放心。”夏锦程的夫人边说边垂眸去瞧船板上的出岫,又诧异地道:“啊!她是……” “是云氏的出岫夫人。”夏锦程适时为妻子解惑。 奴仆们便将出岫抬入舱内,由夏锦程的夫人亲自照料。夏家嫡子夏锦程近年来游历各地,正在编纂《风光志》,他这一次是特意携妻出游,因而船上也放着两人的换洗衣裳。只是他没想到,行船刚进入房州境内没多久,便遇上这等事。而且,所救的溺水之人还是出岫夫人。 那边厢,出岫被仔细照料了一番,换了衣裳;这边厢,行船也已缓缓靠岸。夏锦程放眼望去,只见岸上混乱一片,士兵们凶神恶煞地到处搜船,逢见女子便要捉住细看一番。 夏锦程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由奴仆护着上了岸,径直前去拜见聂沛潇。原本冯飞拦着不让见,可夏锦程自报了身份来历,又言道自己方才救了一名溺水女子,冯飞这才禀报聂沛潇,后者点头召见。 夏锦程与聂沛潇互相客套一番,便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聂沛潇果然迫不及待要求进船查验出岫的身份,也不顾是否有诈,与冯飞一并上了船。 此时出岫已经换好了衣裳,可犹自躺在榻上昏迷不醒,她唇色苍白、面色萎靡,一头青丝湿漉漉地贴在肩颈之上,娥眉微蹙很是痛苦的模样。 与出岫长久未见,聂沛潇只觉相思甚苦。又见出岫遭了这等罪孽,更是心疼不已,遂俯身一把将她抱起来,对夏锦程道:“有劳夏公子,本王先代出岫夫人谢过。” 夏锦程见聂沛潇的语气十分自然亲昵,仿佛他与出岫夫人有什么亲密关系似的。一个是单身王爷,一个是绝色寡妇,两人又同在烟岚城……想到此处,夏锦程立刻止住思绪,对聂沛潇回道:“王爷客气了。夫人昏迷之前,嘱咐在下向云府报个平安,在下这便打算……” 他话还没说完,已被聂沛潇所打断:“不必了。夏公子援手相救已是不易,再者此处已过了烟岚城,若要折回去须得费些功夫。这等小事,本王代劳即可。” 夏锦程很是识趣地没再坚持。聂沛潇便抱着出岫从船里出来,对冯飞命道:“你去找个大夫,让将士们继续搜。” 冯飞有些不解:“既然出岫夫人已经找到了,那为何还要……” 聂沛潇瞟了他一眼,冯飞才反应过来——聂沛潇是打算隐瞒找到出岫夫人的事!使个障眼法瞒过云氏!他终于会意,再也不敢耽搁,连忙安排下去寻找大夫。 此处已出了烟岚城地界,而是房州的另一处水上重镇——檀株城。聂沛潇在此地亦有偏邸,便将出岫就近安置,还不忘叮嘱冯飞不要惊动当地的父母官。 这一个惊魂之夜,就此过去,可是因为出岫被劫所引发的事端,还在继续发酵…… ***** 此后,出岫一直陷入高烧昏迷,持续了整整三日,才终于退烧清醒过来,这期间,聂沛潇一直寸步不离守在榻旁。 当出岫睁开双眸的一刹那,不期然便瞧见了榻旁的锦衣男子。她使劲辨认了半晌,才意识到对方是聂沛潇。 面上疲惫的神色,下颌泛青的胡渣,无不诉说着这个男人的担忧与煎熬。此一时,出岫忘记自己身在何处,更忘记自己曾经历过什么,只被眼前这个男人的面容所惊。 从前是多么风流俊朗、玉树临风的九皇子,前后将近一年不见,便成了这副憔悴沧桑的模样。然沧桑归沧桑,也多了几份刚凛之气。 “醒了?”聂沛潇发现出岫睁开双眸看着自己,立刻喜道:“你觉得怎么样?” 出岫此刻只觉得浑身乏力,使不上半分力气,她四处看了看,发现屋内的布置十分陌生,便忍不住问道:“这是哪里?” “此处是檀株城,我的私邸。”聂沛潇低声回道。 原来不是烟岚城。出岫挣扎着欲起身,虚弱地道:“我……想起身。” “别着急起来。”聂沛潇连忙按住她:“你高烧三天三夜,今晨才刚刚退了烧,先让大夫来瞧瞧再说。” “三天三夜!”出岫大惊,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更是挣扎着想要起身:“殿下!想容还在歹人手里!”顿了顿,又觉得自己太过急迫,忙解释道:“我是说,威远侯夫人,云府大小姐云想容。” “我知道。”聂沛潇见出岫如此惊慌失措,甚至不顾念自己的身子,忽然不敢将云想容的遭遇告诉她,于是便安慰道:“你别急,昨日威远侯夫人也被救出来了,只是……她受了些伤,情况不大好,到如今还没清醒。” 想容被救出来了?出岫这才长舒一口气,又不禁担心起来:“她受伤了?伤势很重?” “不重。”聂沛潇迟疑一瞬,犹犹豫豫地道:“只是她……同你一样高烧不退,还昏迷着。” 出岫闻言,更加担心不已,一张毫无血色的绝色容颜又多了几分煞白,娥眉亦是深深蹙起。 聂沛潇见状更加不敢实话实说,唯有安慰她道:“别担心,我已请了大夫日夜守着为她诊治。你身子已无大碍,但还需安心静养,不宜胡思乱想。” 出岫轻轻叹了口气,又问:“云府那里……您可知会过了?” 聂沛潇摇了摇头:“还没。” “为何?”出岫有些诧异,不禁追问道。 聂沛潇脸色隐晦不明,半晌才道:“我不主张告诉云府,因为那时你二人都没清醒,生死未卜。如今既然你已经醒了,我立刻派人去通知离信侯。” 出岫闻言点了点头,向聂沛潇轻声道谢。其实此时再去知会云府是有些晚了,时隔三四日,也不知云府众人要有多担心!但聂沛潇费尽力气救下自己和云想容的性命,倘若自己再去计较他这点失误,好似不近人情一般。 想到此处,出岫便也住口不提,再向聂沛潇连声道谢。 “出岫,掳劫你的人是谁?”聂沛潇不等她回答,已追问道:“是赫连氏?” 出岫斟酌片刻,私心里认为此事应当与赫连齐无关,便回道:“是明璎……赫连氏上下没这个胆量,大约是被蒙在鼓里。” 聂沛潇听出了她话外之意,心中泛起些微不悦,亦或是醋意。但他到底没有多说,只冷冷道:“我想着就是明璎那恶妇。当初在房州大牢,你真不该心软放过她。” 出岫一想起明璎的歹毒心肠,亦是恨得咬牙切齿,尤其是明璎打算陷害她和云承通奸,虽然未能实现,可这心思的确恶毒至极,令人发指! 这一次,出岫也不打算放过明璎了,便问道:“殿下您捉到绑匪了吗?” 聂沛潇遗憾否认:“没有,冯飞带人搜过去时,只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威远侯夫人,船是空的。” “真是狡猾!”出岫叹了口气,转念又想,明璎虽跑了,但总归知道幕后主谋是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不再多言。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无需担心,此事我自有主意。”聂沛潇适时安慰。 出岫也正是此意:“这一次真是多谢殿下了。还有……救我的那位公子,仿佛姓夏?” 聂沛潇“嗯”了一声:“他叫夏锦程,是夏夫人的同胞兄长,夏家的嫡子。” “原来不是我做梦。”出岫抚着额头,一时感慨万千。自己与夏嫣然长了一张相似的容颜,也正是因为这张容颜,八年前她得以进入云府,却又为此吃尽苦头。夏嫣然曾想害她,最终却自食其果一尸两命。 世事因果轮回,绝妙而又讽刺。终于,八年后,她又是因为这张脸,意外被夏嫣然的同胞兄长所救。曾因夏嫣然而受辱,如今又因夏嫣然而获救,这一出深深埋藏了八年的恩怨,终于到此结束了罢。 八年光景,无数爱恨情仇浮沉其间,因夏嫣然而开始,又因夏嫣然而终结。至此,出岫终于能够完全释怀,也完全放下了!这般一想,她倒也能坦然地静心休养,一边等待云想容康复,一边等待云氏的消息。 如此又过了三日,出岫到底还是年轻,身子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可有两件事却令她感到十分奇怪: 其一,她和云想容同在这座偏邸静养,可聂沛潇一直阻止她去探望云想容,为此用尽了各种借口。出岫面上虽未道破,心中却忍不住生了疑窦。 其二,聂沛潇分明承诺过要告诉云府她的行踪,可三天过去了,云府一直没见来人,甚至连半分消息也无。按道理讲,檀株城距离烟岚城快马只需一天路程,并不算远,云府的人早该到了! 这其中必定是出了什么岔子!又或者,聂沛潇对自己隐瞒了什么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2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七)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越想越觉得疑窦丛生。可偏偏聂沛潇日日前来探视,嘘寒问暖神情自然,只字不提返回烟岚城之事。出岫知道自己不该怀疑他,也知道这位诚王殿下是个君子,但……自己日日在他的偏邸将养,除了大夫和几个丫鬟之外,再也见不到其他人,更无法与外界接触,这种情况着实令她感到不安。 因而,出岫昏迷清醒过来的第五日,她终于觑到两人用膳的时机,开口询问:“殿下莫怪我直言直语,还请您如实相告,云府是否已知道我与想容的行踪?” 聂沛潇执着筷子的手顿了顿,良久,凝声回道:“我没告诉云府。” “啪嗒”一声,出岫将碗筷放下,不解地问:“为何?” “因为威远侯夫人不让说。”聂沛潇见出岫已恢复无恙,情知瞒不下去了,便决定如实相告:“出岫,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千万撑住。” 说到此处,聂沛潇停顿片刻,似乎是在斟酌言辞,又似难以启齿:“三日前,冯飞在一艘船上找到威远侯夫人时,明璎和绑匪已逃之夭夭,而她衣不蔽体,惨遭……奸污。” “咣当”一声,是出岫倏然起身,不小心将碗碟带落在地上。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聂沛潇:“你说什么?” 聂沛潇面色深沉,蹙眉重复:“威远侯夫人被歹人……奸污了。” 直到聂沛潇第二次说出这个事实来,出岫才晓得自己没有听错。她浑身抑制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头上一懵、足下趔趄,险些便要昏倒在地。 “出岫!”聂沛潇眼明手快,连忙起身扶过她,将她大半的重量卸在自己身上,亦是感到怀中的娇人儿颤抖不止。 而此刻,出岫早已忘却男女有别,更顾不上从聂沛潇的怀抱里挣扎出来。她只觉得双腿无力站立不稳,整个身子贴着聂沛潇缓缓下滑。 聂沛潇怕她跌坐在碗碟的碎片之上,便扶着她往外走了两步:“出岫,你……没事罢?别吓我。” 出岫一双清眸毫无神采,空空洞洞不知看向何处,最终只以双手掩面,香肩微微耸动,隐忍低泣:“是我……害了她……” 云想容再一次被糟蹋了!出岫只觉得难以承受这个事实。在此之前,她居然还曾怀疑过云想容别有居心!她居然会怀疑云想容在她下水之后出卖她!她居然……害她至此! 本是云府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因为自己想要相救沈予的私心,强行安排了这桩婚事,明知云想容不会幸福,却又牺牲了她的幸福。后来,自己又答应和沈予远走高飞,这便注定要赔上云想容的终身! 她本已足够愧对她,而如今,又连累她惨遭奸污!更令人难受的是,云想容已不是第一次受到这种伤害了! 第一次,是因为沈予对这个名义上的妻子漠视与冷淡,又长年不在京州,才给了歹人可乘之机; 而这一次,却是云想容助自己一臂之力逃出生天,从而赔上了身子! 归根究底,云想容两次身心受创,全都是因为自己!想到此处,出岫再也难以抑制滚烫的泪水,再也顾不得身为出岫夫人的仪态,失声痛哭起来!那热泪之中,有愧疚、有自责、有难过、有绝望。为云想容,为沈予,更为她自己。 出岫知道,自己再也过不了心中这一关,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地与沈予远走高飞……她亏欠云想容一条性命,这笔债她怕是还不清了! 无论以后沈予与云想容如何发展、如何结束,但这个男人,终将退出她的生命。注定了,退出属于晗初、属于出岫的生命…… 而这也是头一次,聂沛潇看到出岫不顾仪态痛哭至此。他无措、他心疼,可想要开口相劝又不知该从何劝起。对于女子而言,贞操是多么宝贵,出岫逃出来,明璎恼恨至极迁怒云想容,竟做下这等令人发指的恶事! 眼前是他最心爱的女子,曾拒他于千里之外,曾苦苦支撑云氏一族,曾与他琴箫相和心有灵犀……在他面前,她向来是坚强的、刚毅的,即便伤心恐惧、殚精竭虑也不曾流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但此刻,这伤心欲绝的哭声,这晶莹掉落的明珠,统统化作了一首凄美的乐曲,萦绕在他耳畔、心头,将他日日夜夜的相思苦恼从脑海最深处狠狠勾了出来。每一个音调、每一段旋律,绕梁之余都是鲜血淋漓,是他最鲜活、最真实的血肉化成。 其实他能猜想到出岫为何哭得如此伤心,恐怕不止是对云想容的愧疚与自责罢?但他又忍不住要在心中窃喜,因为他终于能有机会走入她的内心,去瞧一瞧那个脆弱的她,去抚慰她受伤的心灵。 而他自信能做得极好,只要出岫给他机会,他必定能令她满意。比赫连齐、比沈予、比云辞都做得更好!他有一颗赤诚不渝的真心,有滔天的权势和贵胄的身份,有与她琴箫相和的无比默契,更有一副强健的体魄……他必能仔细呵护她,给她以无所顾虑、无所忧愁的完美余生。 诚王妃,呵!这个称谓注定是她的。旁人谁也替代不了罢!从头一次与她默契合奏开始,这个女人已走入他的内心了。 “明璎!”此时但听出岫的怒喝骤然响起,凄厉、惨痛、愤怒至极。聂沛潇被这个名字唤回了神智,这才发现出岫浑身已颤抖得可怕,整个人浑身冰凉,哭得喘不过气来。 “出岫!”聂沛潇一手揽过她的香肩,一手扶着她的纤腰,忍不住轻拍她的玉背,以示安慰:“不是你的错,都不是你的错……”瞧见出岫这副模样,他的心都快要就此融化。 这一次,出岫也没有拒绝聂沛潇温暖宽厚的怀抱,亦或者说,她早已忘却了要拒绝。种种负面情绪满满占据了她的全部神思,令她忘却了世俗之礼,更忘却了这个男人曾是她的追慕者。 出岫紧紧抓住聂沛潇的衣袍,半坐在地上,半靠在他怀中,似在斟酌着什么,决定着什么。良久,她涣散无神的泪眸倏然收紧,迸发出一道犀利的目光,犹如一团炽热的火焰,又如烟岚城夏夜的电闪雷鸣。 琴儿的惨死,自己满臂的簪痕,云想容的失节,沈予的爱情……她要讨个公道!她要明璎付出代价! 在找到杀害云辞的真凶之后,出岫从未如此强烈地渴望触碰鲜血,从未如此强烈地想要谁的性命。然这一刻,她承认她被明璎激怒了,又或许她早已被激怒,却一直压抑着试图去遗忘。 如今时候已到,新仇、旧恨一并清算!血债,血偿!出岫坚定地侧首去看聂沛潇,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道:“我要明璎,死!” “好。”聂沛潇不假思索地回道:“我来替你报这个仇。” “不!”出岫决然地拒绝,只是重复道:“我,要明璎,死!” 聂沛潇听出来了,她重复这句话时,重重咬出了那个“我”字。可聂沛潇却担心起来,唯恐出岫会被恨意盈满:“这等恶妇只会脏了你的手。你放心,交由我来办,房州大牢里种种酷刑,必要让她尝试一遍。” 听到“酷刑”二字,出岫的眸光闪了闪,久久才点头道出一个“好”字。 这个字也令聂沛潇一直悬着的心安放下来。他轻轻抬手拭去出岫颊上残留的泪痕,缓缓将她扶起来,任由她倚靠在自己胸膛,心甘情愿地护着她。 “想必你此刻也吃不下东西,我让下人熬盅汤送去你屋里?”聂沛潇关切地轻问。 出岫闻言缓缓摇了摇头,改为握住聂沛潇的小臂,深深呼吸平复自己的情绪。半晌,她对聂沛潇说:“让您见笑了,我先回去洗漱一番……我要见想容。” 聂沛潇蹙眉沉吟,可到底敌不过出岫祈求的眼神,遂无奈地点头:“行。不过她的精神不大好,你要当心。还有……一旦你不舒服,千万别强撑。” “好。”出岫顺从地答应,便由丫鬟陪着回去洗漱更衣。 一炷香后,聂沛潇再见到出岫时,后者已恢复了端庄持重的绝色美貌,只是那略显苍白的脸色和微红的眼眶,泄露了她方才的伤心痛哭。聂沛潇见她恢复得如此之快,放心之余又是担心,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出岫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异常,只缓缓对聂沛潇俯身行礼,而后轻道:“劳烦殿下带路。” 聂沛潇没带任何侍从,事实上冯飞已被他派去看顾云想容了。他引着出岫五进三转,走了很久还没走到云想容将养的地方。 “这么远?”出岫不禁问道。 “我怕打扰你静养。”聂沛潇只回了这一句。 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一路沉默着继续走。聂沛潇为了迁就出岫,走得极慢,如此又走了好一会儿,两人停在一座院落前。聂沛潇低声说:“到了。” 话音落下,出岫立刻听到一阵惊天动地的凄厉叫喊,间或还有碗碟落地的声音,就从眼前这座院落里荡出,噼噼啪啪很是刺耳。至此,出岫才明白过来,聂沛潇为何要将云想容安置得这么远。 瞧这情形,云想容竟是……失常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3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八)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不要!……滚!”云想容凄厉的叫喊声源源不断斥入出岫耳中,对方每喊一声,便令她心中的酸楚更多一分,愧疚亦增添一分。 出岫定了定神,迈步欲往院落里走去,却被聂沛潇伸手拦住:“别进去。” “为何?”出岫凝声轻问,极力克制着悲伤的情绪。 “威远侯夫人如今不大清醒……会误伤了你。”聂沛潇低叹一声:“我该瞒着你的……” “不,多谢你告诉我。”出岫微微阖上双眸:“知道得越晚,我心里越不好受。” “抱歉。”聂沛潇低声道:“当时你刚刚退烧,我怕你听了此事再受刺激,影响你身子恢复。” 出岫闻言深深吸了口气,睁开一双无泪的清眸,勉强一笑:“殿下是我的救命恩人,又何须道歉?我明白您是好意……但我还得去看看想容。” 语毕,出岫坚定地抬步往院落里走,聂沛潇见拦不住她,唯有陪同入内。两人走进垂花拱门,走去云想容暂时将养的住处,可还没走到门前,便再次听见一阵“乒乓噼啪”的声响,然后几个丫鬟接连从屋里小跑出来,各个都显得十分狼狈。 冯飞站在门外并没有进去,他面朝屋内、背对聂沛潇和出岫,似在对屋里的人说着什么。出岫走近两步,听得他说:“夫人请冷静……” 冯飞一句话没说完,额头险些被一物砸中,好在他身手敏捷反应够快,立刻后退一步侧身闪避,躲开了砸过来的茶杯。“啪啦”一声,茶杯落地摔得粉碎,冯飞见屋内的云想容已失去常态,索性伸手将屋门牢牢关严,从外头上了门栓,任她在屋内叫喊哭闹。 出岫见状脸色一沉,很是愧疚地问道:“这几日,你们都是如此待她?” 聂沛潇闻言有些尴尬,无奈回道:“嗯,没办法,屋里能摔的都让她摔了,丫鬟也被她砸伤了好几个。” 出岫二话不说抬步往台阶上走,聂沛潇立刻拽住她一只手臂:“你还要进去?她会伤着你。” 出岫缓缓仰首望向天空,那炫目的阳光立刻射入她眼底,引起纵横的泪意:“倘若不是想容助我,我根本没法子从船上逃出来……我欠她太多,还她半条命也不够。” 说着她已毫不犹豫迈步上了台阶,对冯飞道:“劳烦冯侍卫把门打开。” 冯飞至此才看见他两人,连忙躬身行礼,用余光看向聂沛潇,无声地征求他的意见。 聂沛潇亦拾阶而上,站在出岫身边道:“我陪你进去。”他没给对方反驳的机会,已冲冯飞打了个手势。 冯飞会意,颇为担忧地提醒道:“威远侯夫人有些失常,殿下、夫人须得小心。” 冯飞边说边将屋门从外打开,出岫稳了稳心神,做好被云想容砸伤的心理准备。可饶是如此,房门开启的那一瞬间,她还是被吓到了。 此刻云想容就站在屋门口,冯飞推门的刹那,她便如同一只可怖的鬼魅,霎时映入出岫和聂沛潇的眼帘——惨白的脸色、赤红的双目、乌青的眼底、凌乱的发髻、皱巴巴的衣裙……还有,狰狞的表情。 这是云想容吗?出岫简直难以相信,眼前这个憔悴恐怖的女子,竟是从前娇柔美丽的云府大小姐!出岫的泪意夺眶而出,还没来得及开口关切一句,但见云想容已一个箭步跨出门槛,猛然伸手掐住了出岫的玉颈:“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们!” 在场几人皆被这一幕所惊,聂沛潇骇然之下立刻去掰云想容的双手。可谁能料到这个平日里文文弱弱的威远侯夫人,手上力气竟是大的惊人,死死掐住出岫的玉颈不放。 出岫只觉得窒息难受,脖颈上传来一阵生疼。她无意识地张口想要喘气呼吸,瞬间已憋得血色上涌、满面通红。她的双手拼命使力想要挣脱,双眸惊恐地睁大,一行清泪顺势滑落。 “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云想容发疯一般,不仅掐着出岫,还开始狠命摇晃她的身体。 冯飞见状亦是上前帮忙,正欲抬手打昏云想容,却听聂沛潇冷冷命道:“冯飞,用你的佩剑砍了她的手。” “殿下!”冯飞大惊,但主子有令,出岫的性命又危在旦夕,迫使他不得不照做。冯飞沉吟一瞬,“唰”的抽出佩剑,作势要往云想容双臂上砍去。 寒光一现,掠过云想容面上,她赤红的双目似被闪了一下,浑身立刻打了个哆嗦。紧接着,云想容“啊”地叫出声来,忽然收手抱头蹲在地上,毫无形象地苦苦哀求:“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不要……” 聂沛潇目中寒芒一闪,终究未再多言,示意冯飞收起佩剑,转而去看出岫:“你怎么样?”他一面关切询问,一面伸手相扶。 出岫被掐了半晌,几乎喘不过气来。如今云想容甫一松手,她重心不稳踉跄几步,险些从台阶上仰摔下去。幸好聂沛潇眼明手快扶住了她,将她稳稳揽在怀中:“来人!传大夫!” 此时此刻,出岫似是去了半条命,也顾不得计较这许多,双手抚着咽喉剧烈地咳嗽起来。她面上抑制不住涌起一阵潮红,看似极度痛苦,却还是无力地摆了摆手,喑哑着嗓子道:“不……不必……我没事。” 聂沛潇锐利的目光落在发疯的云想容身上,对冯飞道:“她疯了,将她关起来。” “不!不行!”出岫立刻出声阻止,又喘了两口气,续道:“即便她疯了,也是因我而起,不能关她!”说着她已半蹲下身子,抬手欲触碰云想容的双臂:“想容,是我,出岫。” “出岫?”云想容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疑惑地抬起头来。至此,她涣散的双目终于有了一丝清明,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缓缓抬手指向出岫:“你是出岫?” 出岫立刻点头,喜道:“是啊,你认得了吗?” 云想容娥眉深深蹙起,想了好一会儿才重重点头,然后又重重摇头:“不,你不是出岫!他们说,出岫淹死了!” “我没有淹死,我逃出来了!”出岫连忙解释:“想容,你好好看看,我真是出岫。” 这一次,云想容认真地低下头思索起来,良久,忽然迸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声:“出岫!你来救我了!你终于来救我了!”说着便要往出岫怀里钻。 出岫顺势倾身向前,抱住云想容的肩头,霎时垂泪不止:“对不起,想容,我来晚了。” 两个女人抱作一团痛哭不已,这副情景竟是让冯飞不忍心再看下去。而聂沛潇却是冷眼旁观,也不再去劝慰出岫,他削薄的唇紧紧抿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想容和出岫一起哭了许久,前者终于体力不支昏死过去。冯飞将云想容抱入屋内,又传了大夫来瞧,直至确定云想容无碍,出岫才在聂沛潇的劝说下离开。 一走出云想容的院落,出岫便似虚脱了一般,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经过云想容的狠掐,方才又哭了半晌,她的声音早已变得喑哑不堪。她扶着院墙勉强站稳,使了极大力气才低哑地说出口:“劳烦殿下……差人扶我回去。” 此时此刻,她已顾不得什么仪态了。聂沛潇也知道,若非出岫真得难受,她决计不会提出这种要求。可云想容的院子的确离出岫的院子不近,他沉吟片刻,道:“你先就近歇着,等大夫过来看看再说。” 出岫固执地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只是……觉得很累,很难受。” 聂沛潇叹了口气,只说出三个字:“我背你。” “殿下!”出岫很是意外,下意识地拒绝:“这……不妥。” “我背你。”这次换作聂沛潇固执起来:“你有你的坚持,我亦有我的。” 出岫沉吟片刻,没有再出言拒绝,事实上她此刻也无力拒绝,身心都无力。聂沛潇背对出岫躬身示意,后者沉默地倾身伏在他背上,将整张脸埋在他肩头,任由他背着自己默默前行。 一路上,丫鬟奴仆们纷纷注视过来,带着几分别样的目光。出岫不想看,也不敢看,额头死死抵着聂沛潇宽阔的肩膀,泪水再次抑制不住地涌出,这一次,尽数滴在这个男人的肩上。 而此时此刻,聂沛潇觉得无比满足,他丝毫不在意下人们的异样目光,一步一步很是沉稳地前行,背上那个女子,便是他的全部。渐渐的,他能感到肩膀上浸湿一片,是心爱女子的泪水。 聂沛潇连唤了两声出岫的名字,一直不见应答,才晓得她是睡着了。蓦然,有一种柔软的心绪缓缓生出,还夹杂着丝丝心疼,那是他前所未有的感受。 聂沛潇不再说话,慢慢地走着,只盼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慢一点,再慢一点,可终究还是回到了出岫的住处。他小心翼翼将心上人放到榻上,出岫立刻惊醒过来,四下望了望:“到了?” 聂沛潇的眼神明亮而柔和:“睡罢,别想太多。” 出岫的确是累了,便和衣躺在榻上,斟酌片刻,道:“殿下,这次烦请您通知云府,我得先报个平安。” “好。”聂沛潇为出岫掖了掖被角:“睡罢,我这就吩咐下去。” 至此,出岫终于松懈下心神,疲劳的困倦立刻凶猛涌出,睡意侵袭而来。她阖上了双眸,便也没有看到聂沛潇眼中一闪而过的犀利锋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4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九)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然黑透。她只觉得咽喉处如同烧了一把火,脖颈更是不敢触碰,又红又肿十分疼痛。她想要出声唤人,但却只能发出喑哑不堪的声音,连她自己都着实吓了一跳。 意识到这是白天的遭遇所致,出岫便也没有在意,至少她能肯定,自己不会再度失声了。经过云辞的离世,已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打倒她,既然无法开口去唤丫鬟,她便自行起身走到案前,倒了杯水。 咽喉疼得难受,连喝水也不顺畅,直至两杯凉茶入喉,才稍稍缓解了一些灼烧之意。出岫打开房门抬首望去,外头月明星稀、夜色阑珊,是个晴朗的夜晚。 睡了一整个白日,出岫知道自己再也睡不着了,便决定再去看看云想容。一路走出院门口,没见着什么值夜的人,唯有两个侍卫靠在拱门上连连捣头,竟是迷迷瞪瞪睡着了,其中一个甚至还打起鼾声。 偏邸到底是偏邸,下人还是有所懈怠,不如官邸里的下人精气神足。出岫在心中缓缓叹气,也不忍心惊动他们,便轻手轻脚地出了院落,凭借记忆去往云想容的住处。 她素来方向感极强,又能过目不忘,往返一次便已牢牢记住了这条路线。夜深人静,四下悄然,已近五月的天气开始有些闷热,亦或者,是她自己心中担心烦躁。 出岫觉得自己如同一只幽魂,在这空荡荡的诚王偏邸缓缓游走,静默无声。她将自己的脑海放空,试图不去想任何痛苦的事情,如此才能好过一些,才能有勇气去见云想容。 默默行了一路,几乎都没遇上什么人影,这不禁令出岫感到有些奇怪——即便是时辰已晚,即便云想容所住的院落过于偏僻,可这毕竟是堂堂诚王的偏邸,为何守卫会松懈至此?更何况,如今诚王就在这座偏邸里,按理说,该是下人们表现的机会,而不是偷懒的机会。 带着这份好奇,出岫走到了云想容的院落,如同这一路所见,此处亦不见任何丫鬟奴仆。四下静谧得有些诡异,出岫不禁打了个寒颤,深深吸了口气往院落里走,她只想看一看云想容是否无恙,是否能安睡。 直至迈步走上台阶,出岫还在思索,自己是该敲门?还是直接推门而入?亦或者站在门外观察一番自行离开?只可惜,她尚未想清楚究竟该如何,便已听闻屋内传来一阵低沉的说话声—— “在本王面前,夫人不必装疯卖傻。” 是聂沛潇的声音!出岫为这话里的内容大吃一惊,她忽然庆幸自己咽喉肿痛,否则,此刻必定要惊呼出来。 而恰在此时,云想容的回话也冷冷传进出岫耳中:“王爷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听到此刻,出岫已完全明白,为何自己一路走来没见到人影——原来是聂沛潇屏退左右,独自夜访来了! 这实在太不寻常了!聂沛潇为何要单独来见云想容?而且听他话中之意……出岫不敢再往下想,立刻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再靠近房门一步,侧耳倾听。 依旧是聂沛潇在说话,声音低沉、冷锐如冰:“夫人的遭遇,本王很是同情,也深表遗憾;夫人为何装疯卖傻,本王亦能理解三分……但你不该伤害出岫。” 云想容只冷笑一声:“怎么?诚王殿下心疼了?若不是我在此装疯卖傻,殿下如何能留得住出岫?恐怕我这位嫂嫂早就跑回云府了!” 聂沛潇没有做声。 屋里有一瞬的沉默,许是云想容见聂沛潇不再说话,便重新起了话头:“殿下如何知道我在装疯?难道我装得不像?” “很像。本王也被你骗了几日。”聂沛潇这才沉声回道:“不过你一直都是摔砸东西,今日见到出岫却上前掐她,实在太过反常。本王只是试试你,声称要让侍卫砍掉你的手臂,你听后就立刻松手了。” “因为这个,殿下便笃定我是在做戏?”云想容再问。 “前头一直很逼真,这一出太假,露了破绽。”聂沛潇冷道。 云想容闻言咯咯地笑起来:“怎么?难道殿下盼着我是真疯?我若真疯,对你又有何好处?沈予又怎么还会要我!”她顿了顿,又道:“其实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必讲了。”聂沛潇立刻回绝:“本王没兴趣听。” “我还没讲,您如何知道没兴趣?”云想容的话语颇有自信:“也许我讲出来,您就改变主意了?” 聂沛潇毫不客气:“我与夫人无话可说。” “殿下是在恼我掐她?我不过也就做做样子罢了,又不是真想要她性命!”云想容语带怨愤地道:“她抢了我的夫君,又害我惨遭奸污,我难道不该怨她?不该出出气?” “谁敢伤她,我必百倍偿还。”聂沛潇如是言明。 “啪啪”两声拊掌,云想容讽刺地赞道:“殿下好痴情,好骨气,只不过我嫂嫂她没听见。” “你当她是嫂嫂吗?”聂沛潇的声音越发冷冽:“本王只是提醒夫人,出岫这几日还会来看你,希望你知道分寸。本王体谅夫人蒙受侮辱、心智失常,这一次可以不计较,但未必会有下一次。” 听闻此言,云想容仿佛是恼了,“啪”地一声拍在桌案上:“殿下别把自己标榜得如此高尚,好像您不求回报似的。难道您就没有一丁点儿私心?那您为何一直瞒着云府?真是因为我的意思?” “冯飞在船上救下夫人时,是夫人你自己说的。”聂沛潇不假思索回道。 “堂堂诚王殿下,竟会听信我的话?竟会顾念我的名节?”云想容反唇相讥:“我敢承认自己是装疯,殿下为何不敢承认?你分明是想将出岫留在这里,好方便你培养感情!” 面对这番赤裸裸地揭露,聂沛潇不再做声。 “这一次,殿下可以听听我的想法了吗?”云想容也不管聂沛潇是否听得进去,自顾自道:“殿下喜欢出岫,我亦深爱我的夫君。今次我受辱之事,唯有您、冯侍卫和出岫知晓,出岫绝不会说出去,我相信您和冯侍卫也不会。经此一事,出岫不会再给沈予机会了,您何不乘虚而入,好好与她培养感情?” “怎么培养?”聂沛潇忍不住问道。 云想容再次咯咯笑了起来:“只要我一直‘疯下去’,坚持不回云府,依照出岫的性子她必定不会扔下我。她在殿下眼皮子底下,您难道还把握不住机会?至于如何培养感情……您如今不就在做吗?” “这法子太卑鄙。”聂沛潇撂下一句评价。 “您已经没有退路了,故作君子又有何用?数年前您没得到晗初,如今难道还要重蹈覆辙?”云想容犀利的言语直击聂沛潇心中:“更何况,殿下您已经卑鄙了,洗不清了。” 闻言,聂沛潇再次沉默起来,不知该如何回话。 云想容知道他有所动摇,连声再劝:“如今出岫正是难受的时候,您最容易得到她。必要时,不妨用些手段,得到了她的人,还怕得不到她的心?” “不行!”这个法子立刻遭到聂沛潇驳斥:“她会恨我一辈子。” “那就让她在恨你之前,先爱上你。”云想容轻飘飘地说。 此时此刻,聂沛潇内心无比煎熬,也无比挣扎。在此之前,他真的很久没见过出岫了,也自知此次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倘若错过了……也许就没有下一次了! 云想容说得没错,数年前他一时退让,错过了晗初: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他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云想容见聂沛潇一直蹙眉不语,也预料到这个法子他不会答应,不禁暗道他不如沈予。想了想,唯有退一步道:“罢了罢了,殿下君子行径,我也佩服不已……左右出岫如今已不是当家主母,回不回云府并无大碍。我就继续装疯卖傻,您就继续深情攻势,您何时得到出岫的心,我再何时‘痊愈’,您看这主意如何?” 话音落下,屋内良久没有回应。就在出岫快要失去耐心之时,她才终于听到聂沛潇的回话,唯有一个字,却说得十分迟疑:“好。” 而也是这一个字,让出岫彻底心凉如冰。意识到屋内的谈话已接近尾声,她这才回过神来,立刻快走两步,想要寻找一个藏身之处。出岫刚在檐廊尽头的屋墙后藏好,屋门恰时开启,云想容送聂沛潇出来,盈盈笑道:“如今咱们也是‘盟友’了,我祝殿下得偿所愿。” 聂沛潇并未回话,下了两个台阶之后,他又忽然站定转身,对云想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容本王无礼问一句,夫人当真受辱了?” “怎么?殿下不信?”云想容语中带着一丝隐晦笑意:“冯侍卫难道还会骗您不成?” “冯飞自然不会骗我。”聂沛潇面沉如水:“但你会骗他。” “殿下多虑了,我没骗冯侍卫,他也没骗您。” 闻言,聂沛潇只长叹一声:“那夫人真是太可怕了!心性竟然坚毅至此,这般遭遇还能演出戏来。” “所以我对沈予,势在必得。”云想容万分平静地笑回:“殿下应该庆幸,倘若不是我,沈予早和出岫双宿双栖了!” 聂沛潇没有再往下接话,连一句告别之语都没出口,转身沉默离开。 云想容一直目送他走出院落拐角,才冷冷一笑:“伪君子。”言罢回屋关上房门,吹灯入睡。 直至这座院落再次恢复了诡异与静谧,出岫才从墙后缓缓走出来,面色无波地返回住处。 这一夜,注定有人无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5章 繁华过后成一梦(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翌日,出岫的咽喉更加红肿,就连用膳都难以下咽,只能进些流食。大夫诊后说是高热刚退,脖颈又受了狠掐,内热外伤交织所致,并无大碍。 聂沛潇却是担心得不得了,生怕出岫无法适应“口不能言”的日子,他并不知道,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出岫失声过。 对于出岫本人而言,她反倒庆幸自己暂时无法说话,因为撞破昨夜之事后,她不晓得该对聂沛潇说些什么。再次以纸笔进行交流,她以为此法甚好,文字无情无绪,不会令人觉得尴尬。 她再也不奢望能找到第二个云辞,可以全然看懂她的口型,明白她的手势…… 吩咐丫鬟准备好了笔墨纸砚,聂沛潇走到出岫屋内的书案前,笑着对她道:“大夫说至多三五日,你便能开口说话了。这几日暂且委屈你,以笔代口罢。” 出岫面色无波地点了点头,莲步轻移走到书案前,提笔写道:“殿下差人知会云府了吗?” 聂沛潇没想到她写出来的竟是这一句,一时有些失望,但还是如实回道:“昨日已差人快马前往烟岚城,算算时辰,此时云府应该知情了。” 出岫闻言倒也不见喜色,下笔再道:“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聂沛潇本不想开口询问,可经过昨夜与云想容一番密谈,他也有意试探出岫的意思,便隐晦地道:“威远侯夫人如今的状况,恐怕不方便回去……否则事情会闹大。” 出岫清丽的眸子轻轻一眨,似在斟酌什么。她垂眸沉吟的样子很美,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微黯的阴影,衬得整张容颜都生动起来,端庄又沉静,绝色而倾城。 聂沛潇看得有些痴了,心底漾起阵阵涟漪,更兼出岫的发香萦绕鼻息,只觉得无比心旷神怡。然而这种愉悦感并未持续很久,他已被出岫写下的另一句话坏了心情—— “想容留下,我回去。”出岫的瘦金字体撇捺锋利,好像藏着一套武功心法,一笔一划都是畅快淋漓、割金碎玉。 “什么?”聂沛潇见字很是意外,甚至可以说是吃惊。他未曾料想到出岫会有这个心思,竟是执意要回云府?!那如此一来,他与云想容的商量岂非白费心机? 想了又想,聂沛潇试图挽留:“你若走了,那威远侯夫人她……” “我会派人前来照顾。”出岫缓缓写下这个人选:“想容的生母,云府二姨太。” 聂沛潇恍然之余,又是一阵懊恼。事实上倘若云想容真的失常,由花氏前来照料的确更为妥当,出岫这个提议并没有错……可事实错就错在,云想容是装疯卖傻,而昨夜两人密谈时,都遗漏了花氏这个人选。 聂沛潇忽然有种“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感觉。自己昨夜挣扎万分,不仅泯没良心与云想容同流合污,如今还适得其反,没能留住出岫……真是没了骨气秉性,又失了所爱之人,得不偿失。 他兀自懊恼不已,出岫见他半晌没有反应,提笔又问:“殿下不同意?” “不。”聂沛潇表情凝滞,到底还是无奈松口:“失踪这么多天,你的确应该回去了。是我考虑不周,隐瞒这么久。”言罢他轻咳一声,坦然再道:“只是我……舍不得罢了。” 听闻此言,出岫娥眉微微一蹙,清眸忽然变得沉黯,那表情似是遗憾,又似伤感,聂沛潇看了半晌才看明白……她是失望。 他不晓得出岫为何会做出这等表情,不过到底还是心虚,便也干笑一声转移话题:“不提这个了,我还有件事要对你说。” 出岫这才抬眸看他,静待下文。 聂沛潇顺势从袖中取出一卷乐谱,对出岫道:“去年我到北宣主持受降仪式,路上忽然思如泉涌,便即兴谱了这首曲子……恰好能和上那首《朱弦断》。” 他话到此处,刻意停下观察出岫的表情,果见她微微愕然,接过卷轴展开来看。此后,出岫当真聚精会神地研读起这首曲子,还时不时地轻点下颌打着节拍。 聂沛潇见状心中一喜,忙道:“曲子是即兴所作,必有不当之处,我原本打算再找个日子斟酌斟酌,可后来一直没什么灵感,便也搁置了。如今既然见着你,便想起来让你瞧瞧。” 说出这段话时,聂沛潇也意识到,他自己是在做最后一击,又或者是在垂死挣扎。按照云府的速度,大约明日就会来人接走出岫,而他在这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唯有使出这杀手锏了。 聂沛潇没骗出岫,这首曲子的确是他在北宣所作,也是为她所作,恰好能与《朱弦断》相和。但其实他并非即兴谱曲,而是反复斟酌了千百遍,才谱就如今这个版本。说他谄媚出岫也行,讨好出岫也罢,总之他放下了素日高傲的心性,卑微至此也是心甘情愿。 跑神了许久,再回神时,出岫依然在看这首曲子。但不知为何,聂沛潇竟在她眸中看到泪意。他正想开口安慰,可再一定睛,那泪意又已消失无踪,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此刻出岫也终于品完了整首乐曲,低眉在纸上写道:“有些地方或可斟酌一番,容我想想。” 聂沛潇见字窃喜,连忙点头:“太好了!我也正有此意。” 出岫只淡然一笑,收手将曲谱卷好,再写道:“昨夜没睡好,我想补眠。” 赶人了!聂沛潇有些失落,但又不忍心出岫强撑着,遂道:“好,你睡罢,晚膳时候我让下人唤你。” ***** 出岫一觉睡到落日黄昏才被丫鬟叫醒,但并非请她前去用膳,而是云府来人了。 这么快!这是出岫的第一反应。按照她的预计,云府应当明日一早才能赶到,由此可见是真得急了。想到此处,出岫心中一暖,立刻去往前厅相见,却未曾料到,竟是云承亲自前来,带着竹影和玥菀。 三人皆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难掩憔悴疲倦。可一见到出岫,各个立刻打起精神,惊喜安慰之余,更是一脸愧色。云承最先上前一步,与此同时,竹影与玥菀一并跪地,前者愧疚不语,后者喜极而泣。 “母亲!是我的错。”云承更是自责到无以复加,可当着聂沛潇的面,他终究没有多说,只叹道:“您没事就好,否则……我……” 出岫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又笑着指了指咽喉处,聂沛潇见状立刻解释:“夫人她前几日发热,烧坏了嗓子,须得休养几天。” 云承闻言长舒一口气,仔细观察出岫的面色:“您……没受什么伤罢?” 出岫脸色稍稍黯然,垂眸摇了摇头。 云承想了想,又看向聂沛潇,再道:“此次承蒙殿下出手相救,云府上下感激不尽。” “侯爷客气了。”聂沛潇不欲多言此事,只道:“出岫夫人近日无法说话,我差人去取纸笔。”说着已朝管家打了个手势。 不多时,笔墨纸砚送到,云承沉吟片刻,对聂沛潇礼道:“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母亲说,不知您是否能……” 他话未说完,聂沛潇已笑着点头:“既然来了,务必在此用顿晚膳。本王先行一步,出岫知道膳厅在何处。”言罢便迈步出了前厅。 待聂沛潇一走,出岫立刻执笔问起云府的情况:“府里都知道了吗?” “都知道了。”云承立刻回道:“这几日暗卫们都快找疯了,但明璎那女人着实不能小觑,一直阻止咱们查下去,好多线索都被破坏了。” 听闻此言,出岫沉吟须臾,隐晦写下几个字:“也许不是明璎阻止,她没这个本事。” 云承有些不解其意:“您的意思是?赫连氏?” 出岫摇头不欲多言,转移话题再问:“太夫人如何?” “祖母震怒,这几日气得头痛。”云承顿了顿,又叹:“您不知道,在您失踪的第二日,祖母下令强拆了岚山寺。” 岚山寺被拆了?出岫闻言吓了一跳,颇为担心地写道:“岚山寺香火旺盛,如此强拆,香客们必有怨言,对云氏声望不利。” “我又何尝不知?但祖母心意已决,谁都劝不动。”云承回道:“我只好对外宣称岚山寺是假和尚假庙,专门骗取钱财……不管香客们信不信,反正是拆了,耗时四天,岚山寺如今是一片废墟。” 听了这个消息,出岫忽然鼻尖一酸,大为动容只想落泪。终究,还是太夫人和云承待她最好,能够令她毫无负担地相处下去。而余下的,无论是沈予还是聂沛潇,她都是愧疚多于亲厚罢。 纵然云想容诸多算计,可她到底是被强暴了,也终究是沈予明媒正娶的夫人。经此绑架一事,出岫终于见识到女人在情爱之中的不择手段,无论是明璎还是云想容,她斗不过,亦不想去斗了。 她真的累了,再也不愿在情海里浮浮沉沉,再被那汹涌情潮所侵袭淹没。情海深邃起伏,情事纠缠纷扰,大起大落身不由己,而她身心俱疲,无力承受。 好在她还是云氏的出岫夫人,而云府才是她的堤岸与渡口。想到此处,出岫感慨万千,提笔对云承写道:“不必在此用晚膳,今日去云氏私邸过夜,明日一早返程烟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6章 繁华过后成一梦(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不在此处用晚膳?云承蹙眉,有片刻犹豫:“这恐怕不妥罢?既然诚王已亲自开口留人了……” 出岫轻轻摇头,面无表情提笔再写:“现下告辞。” 按理说出岫一直是识大体、知礼节的人,为何今日会转了性子?莫说聂沛潇是她的救命恩人,即便单看诚王的身份,云府也该留下用膳。 云承正有些疑惑,但见出岫又写道:“改日携重礼登门道谢即可。” 见此一字,云承也只得点头,他向来敬重出岫,自然不会违背她的意愿:“好,我这就去向诚王告辞。”言罢又看向竹影,命道:“母亲这里有我和玥菀,竹影叔叔去咱们私邸安排一下,今晚就住过去。” “是。”竹影爽利地领命而去,玥菀也开口相问:“夫人,您可有衣物需要收拾?” 衣物?出岫摇了摇头。她从船上逃出来时身无旁物,就她最近这几件衣裳,还是聂沛潇新给她添置的。 玥菀见状,迟疑片刻终还是再问:“大小姐她……” “她留在此地,二姨太会前来照料。”出岫如是写道。 云承与玥菀见出岫面色不善,一副不愿多提的模样,便也不再追问。云承想了想,又道:“母亲,您同我一起去向诚王告辞吗?” “不。”出岫张口做了个口型,仅用一字回绝。 出岫的反常令云承隐隐有些担心,他总觉得这几日发生了什么,可又不敢多问,只得按照出岫的要求,前去向聂沛潇告辞。而聂沛潇知晓这是出岫的意思,很是意外,更隐隐觉出一股反常之意,连忙与云承一并返回前厅。 “你要走?”聂沛潇顾不得在场其他人,直白相问。 出岫轻轻点头,微笑着提笔写道:“承蒙殿下援手相救,妾身感激不尽。威远侯夫人暂托您照料,明日妾身会送二姨太前来。” 聂沛潇见字深深蹙眉,总觉得出岫话里有话,她这两句写得异常讽刺,尤其是“妾身”二字。他原本以为,经过昨日之后,他们更亲近了,可如今发现不是…… 聂沛潇想出言挽留,一时又想不起什么借口,只好道:“那首曲子,我还没与夫人琴箫合奏呢!” 出岫莞尔,微微倾身,蘸墨在纸上将那首曲谱默记下来。她只改动了其中一处,是在结尾,将最后一个悠扬的尾音,改得压抑而又低沉。出岫写罢之后又看了一遍,确认无误才将曲谱递给聂沛潇,又取过另一张纸写道:“琴箫合奏不必了,曲在心中,多谢殿下。” 聂沛潇先看了一遍曲谱,又看了看出岫那张字,心里霎时沉到极点。也许他唯有在音律上,才是与她心意相通的,出岫只改动了一个尾音,他已猛然明了其意——出岫是借用曲谱来拒绝他的追慕,彻底地拒绝! 事实上,九年前聂沛潇在赋下《朱弦断》时,最后一句“世间再无痴情事,休教仙音泪阑干”该是低缓遗憾的语气,用压抑低沉的降调最为合适。可出于私心,他在为《朱弦断》谱曲时,刻意用了一个悠扬的音调结尾,想要诉说柳暗花明之感,暗示他与晗初能够再续前缘,“世间还有痴情事”。 显然,出岫读懂了他的初衷,便改动了最后一个音调,来为她与他的故事划上结尾。至此,他才终于明白过来,出岫为何执意要离开,甚至连一顿晚膳都吝啬留用…… 百般心思,千般深情,绞尽脑汁去接近她,却还是不得其法。聂沛潇不禁在心中暗道,是因为云辞?还是沈予?她昨日明明还好端端的,今日为何突然拒人于千里之外? 而且,按照出岫的性子,既然连累云想容受了奸污,便该对她照料到底,为何又中途转意,甚至要将她舍在此地? 聂沛潇知道,倘若今天不问出个结果来,自己绝不甘心。但若是直白相问,反而会适得其反,将自己与出岫的关系闹得更疏远。斟酌片刻,他唯有婉转地道:“烟岚城积攒了不少公务,既然你走了,我亦该回去处理……威远侯夫人留在此地,不大合适了。” 闻言,出岫唇畔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好像还掺着些许讽刺与失望。她的清眸明明柔和,却偏偏带着犀利的魔力,能洞察到人心的最深处。 聂沛潇被这目光看得一阵心虚,忽然就想起了昨夜所发生的一切,他昧着良心与云想容联袂算计,算计情、算计爱,最终也将他自己算计了进去……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明白过来,为何出岫今日会困乏补眠,在屋子里整整睡了一下午——必定是她昨夜没睡好!而这意思是……她必定听到了什么,亦或者猜到了什么!因此,才这般冷处理! “出岫……”聂沛潇张了张口,想要开口解释的话却卡在咽喉处,仿佛此刻他也失了声。 出岫则未再多说一句,盈盈俯身微笑见礼。云承也适时笑道:“多谢殿下,我们这便走了,改日返回烟岚城后,定当备上薄礼登门致谢。” 听闻此言,一种支离破碎的疼痛感瞬间将聂沛潇心中占据,此时此刻,他无颜再说些什么,唯有保持沉默;而一直一言不发的冯飞在旁目睹一切,亦是叹息不止,他觉得虽然出岫夫人没说出决绝之语,但这一次,主子的的确确该死心了。 爱到不能爱,聚到终须散,繁华过后,原来一切都是梦幻泡影。 ***** 出岫等人只在檀株城宿了一晚,翌日便乘坐马车返回烟岚城。云府的确如云承所言,上上下下乱作一团,因而出岫一回来,便立刻去荣锦堂给太夫人报个平安。 此时太夫人已知晓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看到出岫平安归来,倒也不如庄怡然等人面露喜色,仍旧是一副严肃的表情,略微点头:“平安回来就好,改日应再去诚王府,正式道个谢才对。” 喝了两日的药汁,出岫的咽喉略有好转,已能勉强发声,但她还是以纸笔写道:“我已交代过承儿。” 只这寥寥几个字,太夫人已从中嚼出些味道,目露精光隐晦问道:“彻底断了?” 出岫朱唇紧抿,轻轻点头。 太夫人沉吟片刻,正欲张口询问缘由,此时忽听迟妈妈来报:“禀太夫人,二姨太太来了。” 听闻来人是谁,太夫人一脸嫌恶地摆摆手,表示拒见:“告诉她照顾好敏儿,别来问东问西!” 出岫却略一沉吟,缓缓提笔写道:“想容在檀株城将养。”写完之后,她呵气如兰将纸上的墨汁吹干,然后叠了两折交给迟妈妈,示意她转交于二姨太花舞英。 迟妈妈立刻领命而去。太夫人这才缓和面色,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提起花氏母女,我倒想起来一件事,要说与你听听。” 说到此处,太夫人双眼微眯着道:“你们去岚山寺上香那日,怡然不是半道回来了么?当天大夫便来瞧过,说她是有了身孕;可第二天再来把脉,又说她没有怀孕,只是误诊。” 出岫有些不解这话中之意,睁大清眸无声相询。 太夫人冷笑一声,继续道:“后来云逢在怡然惯喝的绿萼白梅茶里,找到一种药物,每日服用可使人恶心反胃、精神不振,呈现出怀孕的迹象。一旦停用,症状会立刻消失。” 如此说来,庄怡然是被人下药了?出岫连忙寻过纸笔再写:“可有大碍?” “她只服了两日,并无大碍。后来霁云堂里煮茶的丫鬟也畏罪自杀了,显是受人指使。”太夫人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 受人指使?出岫不禁陷入沉思。有人给庄怡然下这种药,且只让她服用两日,摆明就是想阻止她去岚山寺上香!再结合明璎在船上说过的话,出岫猜测必定是明璎指使,目的是要让庄怡然半途回府,好让自己和云承前去上香! 想到此处,出岫缓缓在纸上写道:“应是明璎所为。” “明璎?”太夫人不屑地冷哼:“她有这胆子,未必有这智谋。你想想,谁能猜到承儿会陪怡然去上香?谁能算准怡然会半途回府?这岚山寺又是谁推荐过去的?” 经太夫人如此一提醒,出岫立刻明白过来。联想起当时云潭忽然来访,云承说要提前回府,而云想容对此反应颇大……出岫仿佛抓住了有些蛛丝马迹,但又不敢完全相信,亦或者说,她不愿相信。 “可是想容与我一并遭了绑架,她还助我逃脱出来。”出岫试图客观还原事实,疾笔写道:“这总不能作假。” “是不能作假。”太夫人瞥了一眼出岫的字,轻叹一声:“倘若我没猜错,最初云想容打算对你下手,不过明璎误打误撞和她想到了一起,于是她便将错就错,假借明璎之手除掉你……又或者,早在岚山寺修建之初,她便猜到明璎的心思,因此设计这出连环计,让明璎绑了你俩,自己装作无辜。” 太夫人脸色越发阴沉,声音冷凝犹如三尺寒霜:“这法子真阴毒,云想容借刀杀人,不用亲自动手,还能顺便牵出你与赫连齐的旧事,让你死后也没了名节!” “啪嗒”一声,出岫惊得手上打滑,将狼毫湖笔掉在了地上。笔尖上残留的墨汁落地四溅,星星点点溅在了她的裙裾之上。雪白的丝缎立刻被玷污,那醒目的墨点如同肮脏的人心,令出岫几欲作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7章 繁华过后成一梦(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也许是聂沛潇对云想容说了些什么,又或许是出岫离开檀株城的用意太明显,总之,云想容没有再继续装疯卖傻。 在出岫回到云府的第二日,聂沛潇也返回了烟岚城,开始处理积压的公务; 此后两日,出岫的喉疾大致痊愈,咽喉已能如常发声; 又过了三日,云想容也回来了——由二姨太花舞英从檀株城接了回来。云想容一回到云府,便直奔知言轩请见出岫,只可惜遭到了竹影的阻拦:“夫人有命,她身子不适,近日谢客。” 云想容惴惴不安,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憔悴模样,几乎是低声下气地恳求道:“我有急事请见嫂嫂,烦请再去禀报一声。” 竹影面上平淡如常,说出的话却极为讽刺:“大小姐莫要折煞我了,在这府中您是主、我是奴,您用这种语气说话,我怎能担当得起。” 云想容一听此言,便明白了竹影的态度,遂不再要求他去禀报。她决定用“守株待兔”的法子,一直守在知言轩门口。 按道理而言,云想容被绑架之后,这么多天没见到女儿,应是思念得紧,即便再厌恶敏儿,到底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可她回府之后,竟没去看过孩子一眼,任由二姨太花舞英代为照料,她自己则一心求见出岫。 如此等了三日,出岫因为债务上的事,不得不去钱庄一趟,由此被云想容逮了个正着。后者一看到出岫从知言轩出来,立刻跟上去,低三下四地道:“嫂嫂,我知错了,我不该与诚王合计装疯……我是真的没法子了……您宅心仁厚,别与我计较。” 出岫匆匆往外走,面无表情不发一语,任由云想容跟在自己后头解释。玥菀随侍在后,见状也连忙伸手拦下:“大小姐请留步,夫人要出府一趟。” 云想容仍旧不肯放弃,语带哽咽地道:“嫂嫂……您就听我解释一句……” 出岫这才站定,转身看她:“你想解释什么?”那语气不急不缓,如珠玉轻动,却又如此清冷,似刺骨冰河。 云想容无端打了个寒颤,这才切切地道:“嫂嫂,我再也不敢了……我是一时糊涂,才想要装疯卖傻博取您的同情,我……” 出岫没听她说完,已是叹了口气,眼见四下跟着玥菀、竹影等人,说话不便,于是对她道:“你跟我来。”说着依旧迈步往云府门外走。 云想容不敢多问,连忙跟上,出岫走出云府之后,示意云想容和自己一起上了马车。两人坐定之后,出岫才冷下脸问她:“想容,你对我说句实话,此次你是否遭了奸污?” 云想容立刻垂泪,止不住地点头:“是真的……这我没骗您,有诚王的侍卫可以作证。您从船上逃走之后,明璎恼羞成怒,扔下我愤而离去,也拒绝给绑匪结算银子。他们不敢招惹明璎,做了赔本生意便迁怒于我,将我给……糟蹋了。” 云想容越说越是梨花带雨:“当时在行船之上,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幸好后来诚王派人搜船,他们便放下小船径自逃跑了……” 她一边抬袖拭泪,一边抽噎续道:“我承认我心里有怨。为何是我屡遭强暴?一次还不够吗?更何况明璎要绑架的不是我,最后却让我惨遭奸污……我觉得自己被你牵连了,便将这股怨气发泄在你身上,想出这装疯卖傻的计策来。” 此时云想容的美目被泪意所盈满,便也没有看到出岫面上的反感神色。前者犹自不觉地哭哭啼啼,半晌,出岫终于不耐烦了,冷冷戳穿她道:“你方才口口声声提起明璎的名字,但我清楚记得,当时明璎现身船上时,你曾问过她是谁,我并未回答。那你又如何得知她是‘明璎’?” 这一问,云想容顿时哑口无言,磕磕巴巴地回道:“这……自然是那些绑匪说的。” “是吗?”出岫嘲讽地一笑:“原来明璎如此蠢笨,竟对绑匪说了她的真实姓名与身份?” 云想容闻言立刻慌乱改口:“那也许是我记错了……是诚王说的?这几日我心里太乱,记不得了。” “原来如此。”出岫依旧笑着,可表情讽刺至极,显然是不相信云想容所言。事实上以出岫对聂沛潇的了解,他绝对不会对云想容说出幕后主使是明璎,他不屑于说,也有所顾虑不能说。 而云想容更是后悔不迭。自己居然脱口说出了明璎的名字!论理,自己从前养在深闺,是没有机会认识明璎的;再后来自己嫁去京州,明家已经败落了,又是沈予经手抄家,自己则更不可能与明璎相识;况且,没有主谋会对绑匪吐露真实身份…… 千算万算,想了百般借口,竟在这一细节上有所疏漏!万千个念头在云想容心中一晃而过,她知道自己会越描越黑,于是索性转移话题,苦苦哀求道:“嫂嫂!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不能再没了沈予!我真的害怕失去他,我……” 她咬了咬下唇,下了极大的决心冲口而出:“您没了沈予,还有一个诚王;我若没了沈予,便是一无所有了!更何况,诚王的身份更显赫,地位更尊崇,对您也是一往情深……因而我才会帮他,说服他与我合作。” 听到此处,出岫冷笑不已,凝声质问:“所以你劝他用些手段,先得到我的人,再得到我的心?” 出岫竟连这句话都知道了?云想容心中一惊,还没想好如何回话,但听出岫已继续说道:“怎么?你自己被强过,也想让诚王对我用强?难道得了我的身子,就能得到我的心吗?照此而言,是否敏儿的生父也得到了你的心?” “嫂嫂恕罪!”云想容再顾不得是在马车上,“扑通”一声跪地,双手抚着出岫的膝盖,言辞恳切道:“我当时真的是失常了,心里怨恨您连累了我……才会说出这番混账话。我……” “够了!我不想再听了。”出岫阖上双眸一副疲倦神色,朝她摆手阻止:“你是早有预谋也好,一时失常也罢,错了就错了,不必再找诸多借口。我还有事要去钱庄一趟,你下车罢。” “嫂嫂!”云想容哪里肯放过此次机会,连忙开始在马车里磕起头来:“嫂嫂,我真的是一时糊涂!求您原谅我这一次……至少我在船上,是真心想助您逃跑的!” “哦?是助我逃跑?不是助我淹死?”出岫一双清眸倏然睁开,锋芒一闪看向云想容:“你因沈予而恼我,理所应当。但你当时为何会嫁给他,你自己心里明白,若要论起先来后到,也轮不上你开口说话。” 只这一句,已令云想容大惊:“嫂嫂,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和你争沈予,但你心肠歹毒,配不上他。”出岫的声音越发冷凝,犹如北地飞雪:“如今沈予在北宣整编军队,我不能让他分心,待他返回南熙之后,你便与他和离罢!” “不!不行!我不同意!”云想容惊恐地睁大双眸,她没想到出岫会是这个态度,她一直以为,这个嫂嫂是心慈手软的。 “嫂嫂,我求您饶了我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我真的知错了!”云想容连连在马车上磕头,那“咚咚”的声响已不算小,就连车外的玥菀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一次,出岫是真的不为所动,她已看透了云想容的把戏。她不出言阻止,更不开口唤人,只面沉如水地道:“沈予值得更好的女子,你我都已失去了资格。你若有自知之明,最好同意和离……否则,便是一纸休书。” “休书……”云想容终于停止磕头,缓缓抬首看向出岫。她的额头一片淤青,她的双眸红肿不堪,语气更是绝望而哽咽:“嫂嫂,您非要对我赶尽杀绝吗?” “倘若你只是针对我本人,或可谅解一二,我也不会绝情至此。”出岫长长叹了口气,缓缓摇头:“你错就错在,不该算计承儿和怡然。只此一点,罪无可赦。” 出岫都知道了!云想容本是跪着,闻此一言立刻跌坐地上,不敢再发一语。 出岫见状,索性让她死心:“原本我不相信你如此歹毒,可你今日自己说出明璎的名字,漏了破绽……你下车罢,我还要去钱庄。” 云想容仿佛没听见一般,双目呆滞无光,脸颊残留泪痕,就这般怔怔地跌坐着,再也提不起半分精神。 出岫每每想起那段被绑架的遭遇,对云想容的厌恶便又增加一分:“这段日子我不想再看见你,你和二姨娘去别苑住罢,等沈予回来之后立刻和离。你若想再嫁,云府有的是嫁妆。” 语毕,她没有再给云想容开口的机会,撩起车帘对外头命道:“竹影,将大小姐请下车。” 竹影领命,礼貌对云想容连请两次,奈何对方全无反应。竹影无法,只好连拖带拽将她拉下马车,送回霓裳阁。 直至云想容走后,出岫才低眉整了整衣袖,又对玥菀道:“去钱庄,不能再耽搁了。” 话音刚落,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立刻传来,三匹骏马迎面停在云府的马车前面。玥菀放眼望去,只见当先一匹骏马之上,来者身着紫色锦锻直裰,丰神俊朗玉树临风,正是诚王聂沛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8章 繁华过后成一梦(四)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来人既是聂沛潇,玥菀也不敢隐瞒,低声对车里的出岫回话:“夫人,诚王来了。” 出岫沉默须臾,而后一声低叹:“看来我今日不宜出门。” 话音刚落,马上的聂沛潇已瞧见玥菀,径直下马走到她面前,问道:“车里是你家夫人?” “正是。”玥菀先行答话,再盈盈见礼:“奴婢见过诚王殿下。” 聂沛潇“嗯”了一声,转而看向马车,毫不避忌地道:“我有些话想单独对夫人说。” 出岫见躲不过去,唯有从马车上下来,见礼笑道:“妾身已卸下主母之职,倘若殿下有事,妾身这便去告诉侯爷一声。” 聂沛潇闻言心中着急,低声道:“出岫,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出岫抿唇再笑:“殿下与妾身并无误会,何须解释?” 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令聂沛潇很是受伤,可他又不愿在云府门外多说,遂妥协道:“我的确找离信侯有事,麻烦夫人了。”说着便转身拾阶而上,跨入云府门内,冯飞立刻将马交给门僮,随之入府。 来者是客,更何况对方是堂堂诚王,礼节上出岫自然不能怠慢。她唯有回府招待,无奈地对云逢命道:“今日不去钱庄了,你另外约个时间罢。” “是。”云逢立刻领命:“我这就去钱庄找孙掌事商量。” “不必。”出岫沉吟片刻,回道:“你先去清心斋将侯爷请出来,就说诚王来了,我身子不适无法待客。” 云逢领命而去。 出岫这才去了待客厅,而聂沛潇早已在座。他见出岫终于过来,显是长舒一口气:“我有话要对你说。” 出岫面上保持着得体的笑意:“殿下请讲,妾身洗耳恭听。” 对方如此坦然,反倒令聂沛潇不知从何说起,原本准备了一肚子腹稿,如今好像全然忘记一般。他张口想了半晌,最后只诚诚恳恳说上一句:“我错了。” “殿下错在何处?”出岫盈盈笑问。 聂沛潇削薄的唇紧紧抿着,一副郑重神色,唯恐错过此次机会:“我不该答应云想容,对你耍手段。” 出岫轻轻摇了摇头:“不,您是不该强求。”她垂眸刻意不看聂沛潇,只怕被那滚烫的目光所烧灼:“妾身感念殿下抬爱,可缘分之事不能强求,九年前错过即是错过,再也无法回头。” “为何不能回头?”聂沛潇蹙眉,不甘心地追问:“云辞去世,沈予另娶,为何不能给我个机会?我反倒认为如今时机刚好成熟,九年前你我身份云泥之别,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九年后我们……” “我们更不会有好结果。”出岫打断他的话:“殿下何苦咄咄相逼?您还不明白吗?妾身若想拆穿您,在檀株城便当场拆穿了……妾身没有戳破,是感念这一场知音之遇。” “既是知音,就该心意相通。”聂沛潇认真看着出岫,不愿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要怎样你才愿意原谅我?” “没有仇怨,何来原谅?”出岫轻声回道:“殿下别再执着了,您这年纪早该开枝散叶,切莫让叶太后和圣上担忧。” “你明知我已散尽府中姬妾,你……”聂沛潇亟亟道:“这诚王妃的位置,我从没考虑过别人。” “妾身是云氏的媳妇。”说到此处,出岫忽然发现,即便没有此次绑架事件,她也不能再和沈予远走高飞。否则,聂沛潇与沈予的这段友谊便会难以为继,他也会因此迁怒云氏。 更何况,她真得累了,太累了!无心再爱。 有一种心痛之感倏尔侵袭,仿佛是一把利刃猝然没入,瞬间将她的心切得支离破碎。出岫勉强笑了笑,叹道:“殿下大约还不晓得,自先夫离世之后,妾身最痛恨被人欺骗。” “云辞骗过你?”聂沛潇忽然想起夏锦程其人,便也因此想起来夏嫣然,于是他误解了出岫的意思,连忙表明心迹:“我和云辞不一样,我不会骗你另娶。出岫,再给我一次机会,不欺骗,不伤害,我会比他做得更好。” 不欺骗,不伤害,他比云辞做得更好?不!没有人能及得上云辞,绝没有!聂沛潇的这句话终于惹怒出岫,她冷冽的目光射向他,一字一句、毫不客气地道:“无人能替代先夫,殿下不够资格。” 言罢,她再也不顾礼数拂袖而去。 聂沛潇见状赶忙追上,从后头一把拽住她的左臂:“为何我每次提及云辞,你都这么恼我?事到如今你还忘不了他?他对你……” “逝者已矣,请您慎言。”聂沛潇已不是第一次出言否定云辞了,很久以前,他初向出岫表白时,便曾拿云辞来做过对比。言语之间虽不至侮辱,但绝不是褒赞。 此时此刻,出岫只觉得一阵愤怒,更不欲多做半分解释,冷冷回道:“先夫待妾身如何,殿下永不会知道。请您放手!” 聂沛潇闻言不仅不放,反而将手攥得更紧,生生捏痛了出岫的手臂。他的眼底藏匿着诸多情绪,那不甘之色犹如金戈铁马,没人能够忽略:“为何沈予可以,我就不行?” 听闻此言,出岫凄然地笑了笑,神色绝美宛如一朵白芍,暗香浮动令人怜惜。可偏偏,芍药的别名叫做“将离”,这也注定了出岫这朵白芍的结局——转身、告别、永不再见。 “沈予不行,你也不行。”短短八个字,同时否决了两个男人的努力与真心,也断绝了所有的可能性。出岫斩钉截铁,不容再问:“殿下既然如此无礼,那以后妾身唯有避而不见。” 闻言,聂沛潇的脸色霎时苍白到了极点,“撕”的一声,他竟然控制不住力道,将出岫的左袖硬生生扯下一块! 这一举动简直无礼之极,出岫却很是冷静,她垂眸看了一眼那被扯坏的衣袖,忽而悲伤地轻笑出声。然后,又缓缓敛去笑意,颇为遗憾地道:“古有割袍断义,今日,妾身割袖断知音。” 语毕,左臂狠狠使力从聂沛潇手中拽出,夺门而去。 恰时,云承听了云逢的回禀,也从清心斋匆匆赶来。出岫出门,云承进门,母子两人险些撞到一起。云承连忙见礼:“母亲。” 出岫冷着脸色不发一言,快步离开。云承很是疑惑,看着出岫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神迈入待客厅,道:“教殿下久等了,万望恕罪。” 此时聂沛潇却似神魂尽失一般,只盯着门外,喃喃地道:“割袖断知音……割袖断知音……” 云承蹙眉,有些担心地唤他:“殿下?”只可惜,毫无反应。 良久,聂沛潇才自行回过神来,顾不上对云承说客套话,黯然神伤地道:“我想见一见太夫人!” 半盏茶后,荣锦堂内。 太夫人屏退左右,对聂沛潇问道:“殿下特意来瞧我这老太婆,所为何事?” 聂沛潇开门见山,毫不隐瞒迫切之情:“实不相瞒,我想知道关于云辞和出岫的所有事情,有劳太夫人如实相告。” “所有事情?”太夫人的笑容略微一凝:“殿下真要知道一切?” “不错。”聂沛潇沉声回道:“今日我来见她,她态度虽冷淡,倒还客气几分;但我一提起云辞之后,她便恼了,言明与我再无往来。” 聂沛潇话到此处,太夫人已大致明白,遂斟酌片刻,回道:“殿下若是耐烦听,老身便细细讲来,但这故事有些长,要从九年前开始说起。那时辞儿赴京州追虹苑养病……” …… 太夫人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聂沛潇。包括云辞与出岫的相识、相知、相爱过程,再到最后云辞的死因,桩桩件件毫无遗漏,讲了将近两个时辰。待到她全盘相告之后,窗外天色已然黑透。 在此过程中,聂沛潇越听越是震惊,越听越是动容,直至最后,他如遭雷击、唏嘘不已,也是后悔不已。 原来,真相竟如此残忍,又如此动人!原来,云辞竟肯为出岫舍弃性命!这与他原本的想象简直南辕北辙! 可笑他还一直以为,是云辞负了出岫!经年以来,聂沛潇都认为外头的传言是真——因为出岫意外怀上遗腹子,云辞才在死前写下婚书扶正她,但这孩子最后没能保住…… 却原来,这其中竟有一段如此凄美欲绝的爱情故事!云辞为了出岫,不惜舍去性命,舍去一切!这段故事缠绵悱恻、凄怆动人,足以令听者动容、闻者泪下。 错了!他真的错了!他的的确确比不上云辞!更不该奢望能超过云辞!聂沛潇恍然之余,再也没有力气从座椅上起来,唯有死死握住两侧扶手,自责而叹:“是我太自负了!” 太夫人回忆往昔亦是眼眶微红,但在聂沛潇面前,她很好地克制住了:“老身当年也有错,否则辞儿不会如此提防我,他二人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后悔吗?恐怕再也没有人比谢太夫人更加后悔。归根究底,她的夫君、她的独子,都死在了她的虚荣、强势和无情之中。 压抑与窒息充斥着这间屋子,一丝一缕的气息仿佛写满了无尽悔意。这屋内一老一少两个人,都注定要活在悔恨当中,一个为亲情,一个为爱情。 聂沛潇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了荣锦堂。他只知道,他迟了一刻,晚知道一件事,便因此误了终身,犯下致命的错误,再也无可挽回! 而上苍的残忍就在于,他明知道最后是一场幻梦,却偏偏给人以镜花水月,笑看这世间的徒劳无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9章 繁华过后成一梦(五)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聂沛潇走后的当天夜里,出岫睡得并不安稳,她总觉得有什么旋律隐隐约约在耳畔萦绕,既陌生又熟悉。如此被扰了小半夜,不仅没睡好,心里也如同揣了只兔子一般,“扑通扑通”跳得极快。 出岫终是从榻上起身,忍不住朝着隔间轻唤玥菀:“玥菀?” 知言轩的大丫鬟与二等丫鬟是轮流值夜,今晚恰好轮到玥菀当值。出岫轻唤两声,玥菀醒来,连忙从隔间里起身,持着烛台走到出岫榻前:“夫人有何吩咐?”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出岫想了想,补充道:“好像是……箫声?” 玥菀定了定神,仔细倾听,确定并未听到任何声音,才缓缓摇头:“没有啊!奴婢未曾听见什么箫声。” 出岫也有些疑惑,还道是自己幻听,便哂笑一声摆摆手道:“你继续回去睡罢,许是我夜里没睡好,自个儿瞎想罢了。” 玥菀称是,又服侍出岫喝了些水,便重新返回隔间里睡下。 出岫也再次躺回榻上,试图静下心来入睡。可再一次的,她听到箫声在耳畔萦绕回响,这一次,竟比方才听起来更显真切。 难道是因为白日里“割袖断知音”的缘故?出岫忍不住思索。她知道今日自己说话重了,可事关云辞,只要有任何人否认云辞、看轻云辞,那此人便再也不值得她继续友待。即便是聂沛潇,她也不会再视如知音。 随着时间的推移,箫声越发清明起来,出岫决定出去一探究竟,便再次起身轻唤玥菀:“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好像外头有什么动静,你陪我出去瞧瞧。我许你半天假补眠。” 玥菀掩面打了个呵欠,笑道:“瞧您说的,这原就是做奴婢的本分。”说着便服侍出岫穿衣绾髻,大致梳弄一番,随她一起匆匆走出知言轩。 外头夜色正浓,应是刚过子时。玥菀提着一盏灯笼为出岫照明,又唤了两个当值的护院随侍,几人都等着出岫的吩咐。 出岫站在知言轩门口辨别半晌,更觉耳中箫声越来越大:“你们都没听见什么声音?” 几个护院皆是摇头:“回夫人,没有。” 玥菀亦是再次摇头:“奴婢也没听见。” 出岫只得依靠自己的判断,往静园方向走去。玥菀等人不敢多言多问,尾随其后。这一路上,出岫更加确信有人在吹箫,直至走到静园外头,就连玥菀也隐隐约约听到了:“好像真的有乐声!” 几个护院有武艺在身,耳力也比玥菀更为灵敏,其中一人也笑道:“夫人的耳朵真灵!在知言轩竟能听得到。” 照常理而言,知言轩距静园隔了很远,常人根本无法听到此处的箫声,因而众人都觉得奇怪不已。玥菀率先将灯笼打高,对出岫道:“夫人,可要进去听听?” 岂料出岫沉默片刻,回道:“不必了,回去罢。” 玥菀和众护院面面相觑,只得听命返回知言轩。 翌日,出岫本人一直颇为沉默,做什么事情也都心不在焉,整个白日若有所思。直至临近傍晚用膳时,她忽然唤来竹影,命道:“你找几个人将静园的外墙围起来,注意要躲在暗处。一旦静园外头有任何异常,立刻来报。”她顿了顿,补充道:“不分昼夜。” 竹影好奇之余,终还是领命称是。 而这一夜出岫刚刚入睡,竹影便来回禀,称静园外头的确有人在吹箫。出岫并没有追问吹箫者是谁,只吩咐竹影将盯梢的人撤了回来。 待到第三日夜间,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而这一次出岫是和衣躺在榻上,仿佛预料到此人必定会再来。凄而美的箫声再次响起的那一刻,出岫与玥菀、竹影三人,一道去了静园。 最初在府内,静园废弃已久,鲜有人烟,那是因为此地荷塘下面埋藏了无数金条,是云氏数百年的家财心血。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这一秘密,世代云氏当家人特意荒废静园,掩人耳目。 也正因如此,静园成了云府之内滋生事端的地方,夏嫣然、灼颜相继死于荷塘之内,就连出岫自己,也是在此得知了许多真相。 六年前,由于大举支持慕王登基,太夫人将静园荷塘下的宝库开启,对外宣称是“翻修静园”。因而如今的静园已是焕然一新,没了荷塘下的宝库拖累,反倒生出几分勃勃盎然之意,也有了专门的护院在此值守。 而此处,也正是出岫与聂沛潇数次琴箫相和之地。 夜凉如水,清冷呜咽的箫声缓缓越过静园外墙,斥入出岫耳中,其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而此时此刻,出岫只感到那箫声之中的卑微与凄凉。 这首曲子……出岫从前不曾听过,但却熟悉无比——正是聂沛潇为她所作的《朱弦断》曲谱。而这也足以证明,吹箫者必定是聂沛潇无疑。 “夫人可要出去看看?自从静园翻修之后,后墙处便特意开了一扇门。”竹影低声问道。 出岫沉吟片刻,回道:“也好。” 竹影这便领着出岫和玥菀两人往后墙走去,越走得近,箫声越发清晰,也越发动人肺腑。玥菀偷偷瞄了出岫一眼,只见自家主子镇定自若,面上没有半分表情。 待行至后墙的小门前,竹影拨开覆盖其上的绿萝,吩咐护院前来开门。直到此时,出岫才再次出口:“轻点,切莫惊动吹箫之人。” 护院连忙领命,取出钥匙打开门锁,竹影便蹑手蹑脚推开小门,引着出岫往外走去。 说是小门,还当真是小,大约只有半人来高,出入都得弓着身子。竹影矫捷地弓身出去,在外招呼着出岫和玥菀,待到三人费力出了这扇门,那箫声已是毫无阻挡,能听得一清二楚、真真切切。 初始,曲调平淡,缓缓陈述美人香消玉殒的事实; 继而,转入轻灵动人,正是“遥想妃瑟环鸣声,迄今绕梁动婉转。流水落花传湘浦,芙蓉泣露笑香兰”四句的写照; 渐渐,曲调变得压抑低沉,清冷哀怨,凄美欲绝; 最后,幽咽如泣,令人情不自禁大恸一场,闻者堪泪。 聂沛潇到底还是采纳了出岫的建议,将最后那个悠扬的尾音,变成了悲伤的调子。原是“未完待续”给人以无限希望,而今终于划上了绝望压抑的句点。 “吾自缘悭琴箫合,君赴九霄弹云端。世间再无痴情事,休教仙音泪阑干。”伊人死而复生又有何用?两人终是无法再续前缘。割袖断知音,如此决绝与无望,同时也昭示着,这世上最美的琴声与箫声,再无合奏之日。 当最后一个凄凉哀婉的音调逐渐弥散时,玥菀已止不住地垂泪:“这是什么曲子?听着真教人难受。” 竹影虽不通音律,但也觉得这曲子甚妙,遂点头附和。 唯有出岫,美眸轻阖似有所想,面上不见半分动容与哀伤,仿佛这首曲子没能打动她。 玥菀见出岫表现得十分平静,便抹了抹泪,道:“让您见笑了,奴婢竟不知不觉落泪了。您极通音律,若是没能打动您,这曲子则也算不得高明。” 外行听热闹,内行听门道。玥菀见出岫无动于衷,便猜测曲子尚有瑕疵,不尽如出岫之意。 闻言,出岫没有对此曲说出任何评价,惜字如金道:“走罢。”语气依然十分清淡。 “夫人不去瞧瞧那吹箫之人?”竹影小心翼翼地询问。 “不了。”出岫沉吟片刻,直白地道:“他若明晚再来,你便去告诉他的侍卫,将他请回去罢。” 这个“他”指的是谁,竹影自然心知肚明。 出岫未再多言,转身返回小门前,率先弓身而入,竹影和玥菀跟在其后。再次返回静园之后,同一首曲子又重新响起,玥菀才恍然醒悟过来什么。 主仆三人返回知言轩的路上,出岫忽然顿住脚步,道:“我想去祠堂看看侯爷。” 说是“侯爷”,指的却并非现任离信侯云承,而是她的夫君,云辞。 竹影先走一步前去安排,祠堂值守的奴仆连忙披衣起身,持着烛火出来相迎。出岫接过烛台独自入内,在云氏列祖列宗前缓缓下跪。 沉香木制成的一排排牌位,供奉于金丝楠木的桌案之上,昏暗的祠堂内有一种异常深邃而孤独的氛围,令人感到肃然、悲伤、肝肠寸断。 上苍将“生死无常”这四个字牢牢镌刻在了出岫心中,用一个人的性命,一段绝世的感情。她望向其中那一张小小的牌位,以及牌位上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清泪终于汹涌滑落。 是你在惩罚我吗?云辞?惩罚我的动摇?背叛?凉薄?忘恩负义?因而,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经历那些磨难?也让沈予和聂沛潇辗转此间,饱受煎熬? 痛苦、愧疚、自责、思念……种种情绪在这一刻深切交织,最终只化为一句话,从出岫口中哽咽而出。她用那双被泪意盈满的双眸,模糊地看向那座牌位:“是我错了,以后我只守着你,谁都不要,哪儿都不去。” 话音甫落,一阵夜风骤然破门而入,仅有的一盏烛火摇摇曳曳,险些熄灭。 “啪嗒”一声轻响传来,原本沉稳供奉着的某个牌位被风吹落,掉在地砖之上应声断裂,呈现在出岫面前。几乎是颤抖着,她缓缓伸手拾起断成两截的牌位,紧紧抱在怀中,忍不住失声痛哭。 最后一缕夜风吹过,带着摧心断肠的凄凉与悲伤。恰如方才的箫声幽咽,终敌不过时光的无情,要消散在夜风之中。 世间再无痴情事,休教仙音泪阑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0章 繁华过后成一梦(六)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抱着云辞的牌位哭了许久,撕心裂肺无所顾忌,而门外的竹影及玥菀,一直没有入内打扰。 直至这一盏烛火熠熠燃尽,祠堂内突兀地陷入了一片黑暗,出岫才渐渐停止哭泣。 无穷无尽的黯淡之中,隐隐又传来阵阵幽咽,而这一次却并非箫声,仿佛是云氏列祖列宗的冰冷亡魂,正在暗中旁观这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还有眼前这位悲伤欲绝的倾城女子。 蓦地,一阵光亮从身后传来,橘色的灯火骤然亮起时,竟有一种说不清的暖意,能令出岫冰冷的灵魂逐渐温热起来。她拭干泪水转身看去,只见太夫人手持拐杖披衣而立,身旁的迟妈妈举着一盏烛火,两人缓缓走到了祠堂门前。 “母亲。”出岫本已止住的泪意,在看到太夫人的身影之后,又开始忍不住汹涌而出。她想要将怀中断成两截的牌位取出来,可双手竟是颤抖地把控不稳,唯有抱紧双臂,再紧一些,唯恐怀中的牌位再次掉落。 “大半夜来回折腾,你不累吗?”太夫人的语气清冷沉抑,带着一丝斥责,又隐隐夹杂了些心疼之感。 出岫垂眸摇头,不知该如何回话。 “出岫,是否我平日太惯着你了,这等惊扰列祖列宗的事,你也做得出来?”太夫人重重将拐杖往地上一戳,立刻便在这四下安静的祠堂内,产生一阵空阔的回响,闷撞入心。 出岫浑身都是颤抖着,心中疼痛到无以复加,她张了张口,仍旧说不出一句话来。那朱唇轻颤,那长睫带泪,跪在蒲团之上的身躯已是摇摇欲坠。 太夫人在祠堂门口缓缓抬目,就着微弱烛光将所有的牌位注视一遍,目光最终落定在出岫怀中,那断裂的牌位之上。 “辞儿为你受尽苦痛,不惜祭出性命,你却让他在死后也不得安息!”太夫人厉声出口,拄着拐杖脚步沉稳往祠堂里走。迟妈妈手持烛台尾随其后。 太夫人平日鲜少用这拐杖,唯有精神不济还要强撑时,才会辅以此物。而这几日静园里发生的一切自然也瞒不过她的双眼,更是令她难以安眠。太夫人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然为出岫的感情之路担心起来,她也自认该适时点拨一番了。 走到出岫面前,太夫人居高临下俯首看她,仿佛是上苍在怜悯人世间的疾苦,缓缓叹道:“诚王被拒了,对沈予你也反复……我只问你一句,你是否决定余生都守着辞儿?” 这一次,出岫终于能够开口,深深点头的同时,亦是哽咽着答话:“是。” “那这牌位又是如何?你既要守着他,竟连他的牌位都护不住?”太夫人刻意拔高声调,质问出口。 出岫哑口无言,唯有死死抱住怀中的牌位,重重地磕头谢罪。 太夫人的眼角亦有些晶莹泪意,她缓缓长叹一声,道:“既然如此,你现下就给沈予修书一封,告诉他你的决定。” 语毕,她再次俯首看向出岫:“长痛不如短痛,你让他彻底死心罢。” 事实上,自从沈予前往北宣整编军队之后,迄今已过去七月有余。而这七个月里,他从没有只字片语寄回来。出岫能理解他的用心,毕竟北宣刚刚归附,他又身负重任手握北宣军权,身边自然不乏敌对者虎视眈眈,等着在暗中拿捏他的短处。 越是这时候,沈予越是要万分谨慎,更不能对她表达什么,否则不仅他自己钻入敌人的圈套,也会连累云府的名望,以及她身为出岫夫人的名节。 因此,出岫也只是派人暗中关注沈予的动向,了解他一切顺利,在军中颇受拥戴,身体也安康无恙,如此足矣。 她知道,沈予必定也是如此,独自在北地默默地发酵思念之情。任天涯海角艰难险阻,他们彼此之间的一切,已无需只字片语。 而今,太夫人竟要她主动修书给他,告诉他这个无情的事实!出岫几乎能想象出来,沈予看到这封书信时会是如何愤怒,如何伤心,如何绝望…… 距离他们的三年之约已整整过去两年,而她却在此刻反悔了,食言了,她答应他的,做不到了。 出岫咬着下唇挣扎良久,试图延缓一些事情的发生:“他在北宣不宜分心,能否等他回来之后……” “等他回来?那你岂不是还要继续耽误他?”太夫人冷冷道:“你早些让他死心,兴许他在北宣遇到更合适的女子,也能尽快开枝散叶了。” 更合适的女子……是呵!是她太自私了,竟没考虑到这一点。沈予今年已二十有七,沈氏却依旧后继无人。出岫这才缓缓点头:“是我配不上他。” 一声冷笑传来,带着几许嗤嘲:“你更配不上辞儿……奈何他偏偏喜欢你。”太夫人转身看向迟妈妈,沉声命道:“去准备笔墨纸砚,再多点几盏蜡烛,我这媳妇要当着云氏列祖列宗的面,郑重发愿以毕生守节。” 迟妈妈闻言未敢多话,低声领命而去。片刻之后,她端着笔墨纸砚匆匆而入,身后的竹影与玥菀每人手持两盏烛台,紧跟其后。 祠堂里瞬间被烛火照得明亮,更使得那些牌位显得肃穆威严。迟妈妈将托盘里的笔墨纸砚放到地上,在出岫面前一字排开,而后静默地离去。 竹影与玥菀也将四盏烛台安放在祠堂的四处角落。他二人应是得了迟妈妈的吩咐,放下烛台便也退了出去。 祠堂内忽又变作婆媳两人,太夫人端起最近处的一盏烛台,用怜悯的目光看向出岫,后者则一直跪地不起,似在忏悔赎罪,又似身心俱疲。 “写罢。”太夫人将拐杖支到一边,双手并用将烛台高高举起:“我亲自为你执灯照明,你现下就写,当着辞儿的面写出来!” 出岫垂眸看着面前的笔墨纸砚,竟是放不下怀中的两截牌位。犹记得,曾经在九年前,也有人送给她一套笔墨纸砚——狼毫湖笔、松烟徽墨、檀香笺纸、紫金端砚,还有那雕刻在精美锦盒外的朵朵芍药。 而那套她一直珍藏着的文房四宝,便是云辞最初给她的情爱。曾经沧海难为水,经历过辽阔深邃的爱情,还有什么人能及得上呢?与云辞的过往回忆、点点滴滴,已足够温暖她的余生,让她永生永世地追忆下去。 而沈予,她早该放他自由! 想到此处,出岫终于能够放下怀中的牌位,迅速执笔蘸墨—— “威远侯见字如唔:” 写下这七个字后,出岫脑中已是一片空白,泪意再次盈满她的眼眶,也模糊了眼前的雪白纸张。一滴、两滴,点点湿意终于浸透纸背,将“威远侯”三个字氤氲成一团墨迹,而出岫再也难以下笔。 是的,她的手在颤抖,她的心在颤抖,她的泪水肆无忌惮夺眶而出,她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她写不出来! “啪嗒”一声轻响在静谧的祠堂内异常清晰,这一次,却并非出岫的泪水掉落,而是笔尖的墨汁。漆黑如夜色,沉黯如人心,如此绝情冷酷与残忍,千言万语,无语凝噎。 而太夫人,一直沉稳地手持烛台,冷眼旁观面对这一切。她不再讽刺,也不催促,如同俯瞰世间的神祗,已将出岫这颗心看得透透彻彻。 到底,终还是出岫认输了,她攥紧手中的毫笔,一言一语断断续续,破碎地划过这夜色:“我写不出来……我写不出来……” “写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太夫人凝声反问,然她已不需要任何答案。 此时此刻,再也没有谁比出岫内心更加煎熬。眼前是断裂开来的牌位,正正从那一个“云”字一分为二,截成两段。而她作为云辞的妻,面对他的牌位,竟无法做到对另一个男人绝情弃爱、忘情狠心! “是我不贞,无颜面对侯爷!”出岫以双手撑地,肆虐的泪水如同烟岚城的雨季,压抑而又令人心碎。 眼前这白衣的纤弱女子,曾以整个身躯撑起云氏,苦苦挣扎在这繁华世间;亦是这白衣的纤弱女子,曾在无数个夜里独自流泪,在白昼里尽职尽责扮演好云氏的当家主母。可今夜,她再也支撑不下去了,跪倒在这祠堂之内。 她已不再是南熙第一美人晗初,不是沦落风尘的倾城名妓,更不是云氏的当家主母……面对挚爱的亡夫,她也只是一个无去无从的可怜人罢了。 太夫人微微叹了口气,缓缓俯身将烛台搁在地上,又执起那张写过字的纸。被泪水和墨迹浸染过后,这张纸已失去了意义——沈予永不会收到。 太夫人轻轻抬手,将纸张放在火舌上舔尽:“既然你写不出来,证明你对他有情,这样的媳妇云氏不要。等到三年期限一过,你就走罢。” 当最后一缕火星溅起时,祠堂外忽然雷声大作,风声肆虐,将满地的纸灰吹散在空中。烟岚城的五月,夏季的第一场雨,终于在这个支离破碎的夜晚悄悄来临。 有的人,被迫承认自己的心意; 有的人,注定冒雨独立中宵,无法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1章 繁华过后成一梦(七)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烟岚城的夏雨总是会持续一阵子,阴云密布、电闪雷鸣、杀伐驰骋、惊心动魄。今年夏季的第一场雨,足足下了一整夜。 翌日,天空未见放晴,仍旧阴沉压抑,有暴雨再袭之兆。出岫彻夜未眠,更兼一场失声痛哭,整个人显得恹恹而寡欢,吩咐下去不欲见客。 可偏偏,别院的管家一大早便匆匆赶来云府,执意要到知言轩见出岫一面。无论云逢如何回绝,对方都死守云府门外,亦不对其他人吐露半分来意。 云逢无法,只得向出岫禀告此事。出岫无奈召见。 待别院的管家来带知言轩后,出岫上下打量,见他满脸焦急之色,衣袍下摆尽是泥泞水渍,十分狼狈。尚不等她开口询问,对方已“扑通”一声跪地请罪:“小人失职,恳请夫人降罪。大小姐她……失踪了。” “失踪了?”出岫很是诧异。自从云想容的诡计被拆穿之后,出岫便将她赶去了别院居住,连同她的女儿敏儿以及二姨太花舞英一起,连夜搬出了云府。 “好端端的三个人,都失踪了?”出岫疑惑问道。 别院管家一径摇头:“不,只有大小姐一人失踪了……” 怎么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了?到底是真失踪还是假失踪?出岫心中满腹疑问,总觉得以云想容的手段,不该轻易被人绑走才对,更何况她如此聪明,既然曾经被掳劫奸污,吃一堑长一智也必定会谨慎行事。 可她若是自行离开,又怎会狠心舍下二姨太和她的女儿?而且,她会去哪儿?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尤其如今云想容还是威远侯夫人,单单是这一层身份,出岫便不得不管她。想了想,她还是唤来玥菀,嘱咐道:“你亲自去荣锦堂禀告太夫人,就说大小姐失踪了。” 玥菀撇了撇嘴:“失踪就失踪,您还找她作甚。她虽是奴婢的旧主,可行事忒过狠毒,奴婢巴不得她遭了报应。” 出岫闻言只淡然一笑:“话虽如此,可她毕竟是云府大小姐,倘若就此走失出了意外,世人只会诟骂云氏无能。” 玥菀恍然,连忙跑去荣锦堂回禀。半柱香后,她又返回知言轩对出岫道:“太夫人说了,谅她也使不出什么招数来,随她去罢,死在外头最好。” 死在外头最好?太夫人竟不计较云府的名声了?出岫无奈:“既然太夫人如此说了,想必她老人家心中有数。” 于是出岫只得招过别院管家,嘱咐道:“回去照常做你的差事,此事瞒着,只当没发生过。” 想了想,她又私下吩咐竹影:“从烟岚城到京州的水旱两路,皆要派人查探一番。若有想容的踪迹立刻回禀。” ***** 本以为云想容失踪之事已够闹心,怎料别院管家走后不久,诚王府也来了人——诚王的贴身侍卫冯飞。而这个人,出岫更加不想见。 “这是怎么了,事儿都赶在一起了。”出岫笑着对云逢命道:“今日我身子乏力,概不见客。你去回了罢。” 云逢领命,委婉地将冯飞赶了回去。 当天夜里,烟岚城又下了一场暴雨,雨声如同沙场征伐,金戈铁马横扫全城。可奇怪的事,这一夜出岫却睡得极为安稳,虽然屋外暴雨倾盆,她的心中反倒安宁起来。 待到第二日清晨放晴,一大早,云逢又来禀报,说是诚王府的侍卫冯飞登门拜访。出岫沉吟片刻,终究还是决定见上一见。 见面的地方安排在了云府外院的待客厅,出岫刻意磨蹭了一会儿,路上也放慢步子,等她走到待客厅,冯飞的茶都已凉了两盏,换了两遍。 “不知冯侍卫前来,有何要事?”出岫盈盈笑问,十分客气。 冯飞却是一副深沉面色,开门见山道:“冒昧打扰夫人,实在是在下有事相求。” 出岫抿唇而笑,静待下文。 冯飞沉沉叹了口气,道:“不瞒您说,最近一连五日,殿下每夜都会来贵府后墙外吹箫,希望能与您不期一遇,求得您的原谅……这法子笨拙,无异于守株待兔,在下也曾规劝过殿下。怎奈殿下态度坚决,不愿再登门拜访,在下只得每夜随侍,眼睁睁看他饱受痛苦折磨。” 听闻此言,出岫只莞尔一笑,十分坦然地问道:“冯侍卫想说什么?” 冯飞低叹:“想必夫人还不知道,殿下多年前征战姜地时,右肩曾受过很严重的毒伤,一条手臂险些保不住。如今每到刮风下雨,他整个后背都会疼得厉害,就连殿下这等铁骨男儿也承受不住,其疼痛可想而知……” 冯飞顿了顿,语气更为黯然:“前夜城内忽然下雨,那雨势不知您是否看见了……在下劝殿下回府,他不肯,执意在贵府后墙外淋了一夜雨、吹了一夜箫,整条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可饶是如此,昨晚殿下还是来了!” 聂沛潇又来了?这倒是出乎出岫的意料之外,她以为这两夜大雨倾盆,聂沛潇早该离开了……想起这一连两夜的雨势,再想起聂沛潇的肩伤,他又如何能承受得住? 这一次轮到出岫叹了口气:“承蒙殿下抬爱,请您转告,他以后不必再来了。” “若是能说动他,在下也不会昨日、今日都冒昧登门了。”冯飞话到此处,终于显露一丝急迫:“昨夜殿下又来吹箫,还不让打伞,自个儿淋了一夜雨。连续两晚身心俱损,今日一早他已是高热不止,整个人一直说胡话,一条右臂也……怕是伤到筋络根骨了!” “你是说他的右臂……?”出岫忽然不敢再问下去。 冯飞缓缓摇头,沉沉道:“大夫已来看过,可殿下自己不爱惜身子,他这条右臂虽不是废了,但日后恐怕会行动迟缓,无法负重……” “殿下堂堂天潢贵胄,也曾驰骋沙场威慑敌人,从今往后,却再也提不起剑戟、拿不动刀枪了!”冯飞越说越发激动,难以掩饰对出岫的责怪:“殿下待夫人有多少情义,在下旁观得一清二楚。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夫人狠绝拒见,殿下他……” “冯侍卫不必多言。”出岫截断他的话:“您直接告诉妾身,需要妾身做些什么罢。” “在下想请夫人去一趟诚王府,看看殿下。”冯飞满是恳求之意:“如今殿下高热不退,整个人昏昏沉沉,大夫也说是心病……” 心病吗?谁能没有个心病?倘若她去为聂沛潇治心病,那她自己的心病又能有谁来医呢?出岫在心中微微自嘲,毫不犹豫地回绝道:“诚王殿下既然高热不退、昏昏沉沉,妾身去了他也不会知情。冯侍卫请回罢,妾身不会去。” “夫人难道绝情至此?”冯飞见状急了:“殿下他危在旦夕……” “危在旦夕自有神医诊治,要妾身何用?”出岫冷静地回道:“妾身不是绝情之人,也并非半点不关心诚王殿下。但我二人之间既已做了了断,则一切都结束了,如今再去诚王府,妾身岂不是自欺欺人,也欺骗了殿下?” 话到此处,出岫几乎是有感而发:“饮鸩止渴无用,还请冯侍卫耐心劝解殿下,让他早日康复罢。”言罢她款款起身,毫无留恋:“请恕妾身无礼之罪,无法应承您这个要求。” “难道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冯飞沉声再问。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还望冯侍卫体谅。”出岫态度坚决。 听闻此言,冯飞只是冷笑一声:“在下真替殿下感到心寒,他一番痴心错付人了。” “如今收回也不算晚。”出岫强迫自己冷绝,率先起身朝着门外道:“竹影,送客。” 冯飞双拳紧紧攥起,冷硬地撂下一句:“若是殿下有个三长两短,夫人您能安心吗?” 出岫依然无动于衷。冯飞见状只得负气而去。 两人在谈论聂沛潇的病情时,出岫根本没有想到,此次他竟会病得如此凶险。后来她才听说,聂沛潇的病情持续一个月也不见好转,时不时地高热,又时不时地浑身冒冷汗。 而冯飞,则再也没来过云府,他每日忙着照料聂沛潇,生怕长此以往这病情再有反复意外,于是便捎话给应元宫,惊动了叶太后。 聂沛潇乃是太后叶莹菲的独子,她听说爱子的病情之后,自然焦急万分,不惜带着数名御医千里迢迢赶来烟岚城。而天授帝没有任何理由阻挠。 终于,在聂沛潇病了一个半月之后,在烟岚城最炎热的盛夏之时,叶太后风尘仆仆大驾烟岚城。 品月色直领锦衣,妃红蹙金海棠花鸾尾长裙,头饰繁复、环佩鸣响,叶太后将富贵穿了满身,的的确确是保养得宜,看似只四十出头。 一进烟岚城,她立刻吩咐停车,撩起车帘远远看向那伫立的四座汉白玉牌坊。一路之上,她早已了解到聂沛潇生病的前因后果,对谢太夫人及云氏更添几分愤恨。 “好一个谢太夫人,好一个出岫夫人。”叶太后咬碎银牙恨恨地道,抬手一指那最后一座贞节牌坊,毫不犹豫下了命令:“派人给哀家砸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2章 繁华过后成一梦(八)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叶太后提出要砸云氏的贞节牌坊,众人面上不敢拒绝,私下里倒也不敢轻易动手,连忙暗自往应元宫传递消息,请天授帝示下。 这边厢叶太后惦记爱子病情,一到诚王府,立刻前去探望聂沛潇。一见之下,大惊之余更是心疼不已—— 这哪里还是丰神俊朗的九皇子、贵气逼人的诚王?消瘦、苍白、虚弱……虽不至于行将就木,但也能瞧出病得不轻。 此情此景,竟是令叶太后止不住地垂泪:“潇儿,你怎的这样傻,为了云氏那一个寡妇,如何值得?” 聂沛潇强撑着起身,一条右臂毫无力量地耷拉着,勉强笑道:“冯飞太不懂事……一场小病怎将您惊动了。” “这还是‘一场小病’?”叶太后的右手戴着赤金鎏碧玉石镯子,颤巍巍地抬手指他,那珠光宝气还没晃了聂沛潇的眼,她自己已觉得异常刺目:“是不是要等你死了,让母后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才算是‘一场大事’?!” 语毕,叶太后自觉这话太不吉利,于是连忙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又道:“你本就有肩伤在身,怎能再去淋雨?” 聂沛潇抚着胸口轻咳一阵子,才缓缓回道:“无妨,儿臣撑得住,教您担心了。” 叶太后心里又是疼惜又是恼怒,瞧见聂沛潇这副样子,终是一拍桌案,冷道:“哀家方才进城时,瞧那贞节牌坊忒不顺眼,已下令让人拆了。” “拆了?母后不可!”聂沛潇闻言急了:“出岫最是爱惜名节,这座贞节牌坊又是皇兄所赐……倘若您给拆了,她必定……” “事到如今,你还在帮她说话?”叶太后恨铁不成钢:“哀家就那么傻?非要承认是自己拆的?哀家看这一路上潮湿泥泞,必是下了几场大雨。难道那贞节牌坊倒了,不能是遭雷劈的么?” 聂沛潇闻言哭笑不得,但仍旧劝道:“母后三思,此事与出岫无关,是儿臣之错。” 再提起“出岫”二字,叶太后越发愤愤,很是护犊:“谢描丹婆媳俩真真是好样的!老的斗了哀家一世,小的再来祸害哀家的儿子!” 此话一出,聂沛潇心里一惊:“母后,您别为难她。” “为难?”叶太后叹了口气,妥协道:“哀家若是为难她,你岂非要恨哀家一辈子?” “儿臣不敢。”聂沛潇再次轻咳几声,咳得面色一阵潮红,瞧着比方才精神了几分,可叶太后却更觉担忧。 “你好生歇着,此事交由哀家处理。管她是出岫夫人还是‘生锈夫人’,定要让她服服帖帖地过来照顾你!”叶太后美目一眯,散发几分凌厉光芒。而这光芒是如此熟悉,竟与云氏的谢太夫人出奇得相似。 “母后……”聂沛潇想要出声阻止,唯恐叶太后会越帮越乱。可他私心里又希望叶太后插手此事,也许能说动出岫也未可知。想到此处,他便也住口不言。 知子莫若母,叶太后未在多问多说,只安慰道:“你好生养伤,切莫糟蹋自己的身子,静等哀家的好消息罢。” 语毕,她吩咐京州来的御医为聂沛潇诊伤,自己则暂且出门回避,又招来诚王府管家,冷声命道:“你即刻去云府给谢太夫人下帖子,哀家要去会她一会!” “会她一会……”这四个字管家又如何敢写在拜帖里,只得匆匆领命而去,擅自写成“有要事相商”。拜帖写完之后,叶太后又开口说要亲自过目,于是管家不敢怠慢,连忙将拜帖呈上。 岂料叶太后阅后却是大发雷霆,劈头盖脸将管家骂了一顿:“哀家乃是大凌王朝的开国太后,去云府是给她谢描丹面子!你写得如此谦卑做什么?没得给哀家丢人!难怪你们王爷成了这副样子,都是手下人办事不利,你身为诚王府管家,首当其冲就该问罪!” 叶太后拍案而起,一把将拜帖摔在管家脸上:“就说哀家‘凤驾亲临’!你若连张拜帖都不会写,这王府管家也不必做了!” 管家吓得三魂去了七魄,连忙跪地请罪,捡起拜帖退了出去。而后他苦思冥想反复琢磨,才恍然醒悟过来——他的主子是诚王,又不是云氏,语气嚣张一些也没什么,怎能舍本逐末,捧了云府而得罪太后? 想到此处,管家豁然开朗,一张拜帖洋洋洒洒挥就,其上语气不乏高傲睥睨姿态,这一次叶太后才略感满意,指着空白处未填写的日期,道:“就写哀家明日亲临!” 当是时,叶太后并没有想到,她此行离开应元宫,前来烟岚城探望爱子,竟会掀起一场风云激荡。而在这一场临近尾声的狂风骤雨里,又有多少人为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当然,这是后话。 ***** 翌日,天公也算给足了叶太后面子,阳光破云而出挥洒大地,耀眼犀利恰如同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她今日特意选了庄重大气的打扮,猩红缎面五彩连波缎裙,搭配整整一套赤金嵌红宝石石榴花的首饰,从步摇发钗,到耳坠手钏,皆是成套。那妆容精致更不必说,务求要在外貌和气势上压倒谢太夫人一筹,整个人富贵逼人,又不失高贵沉稳。 然而,等她在云府门外下车之后,却止不住地失落起来。谢太夫人根本没打算与她较劲,一身老气横秋的棕色衣衫,浑身上下的饰物寥寥可数,不过也能瞧得出来,件件名贵。 若要真论起能让叶太后安慰的地方,大约便是谢太夫人的容颜——比她老了十岁不止。而且出于身份的计较,谢太夫人亲自前往府门前迎接,只不过并未行下跪之礼。 叶太后情知自己虽然盛气凌人,此次登门倒也算是有求于人,于是她面带笑意略微打量云府门楣,别具深意地笑道:“若非这门头上的‘云府’二字,哀家还以为是进了皇宫,亦或者是天上宫阙。” 言下之意,直指云府的地位及态度。 谢太夫人毫不示弱,一面伸手相请,一面笑回:“云氏立足九州数百年不止,都是百姓亲厚抬举罢了。” “是啊!谁能与云氏相提并论?”叶太后兀自抚了抚衣袖,一手搭在宫婢手上,任其搀扶自己入内:“说句不好听的话,倘若云氏即刻倒台,莫说九州百姓不愿意,恐怕三五年内也是国不将国,银钱周转不过来。” “恐怕不止三五年。”谢太夫人隐晦说了这一句,不再与她做口舌之争。 叶太后碰了个软钉子,便又将目光移到出岫面上,啧啧赞叹:“应元宫除夕宴一别,迄今已快五年了罢。上苍真是偏心,夫人不仅不见任何憔悴苍老,反而更添几分风韵。” 上一次应元宫宫宴之上,还是统盛帝在座,天授帝聂沛涵不过是摄政王罢了,后族明氏也未曾倒台。正是那一晚,云氏得了四座牌坊,聂沛潇也冒失表白,这日子实在令出岫印象深刻,想忘而不能忘。 “太后娘娘谬赞了。”不同于谢太夫人的犀利冷言,也不同于叶太后的话里有话,出岫的语气显得温和委婉:“时光真是优待您才对。开国太后,保养得宜,圣上与诚王承欢膝下,皇后娘娘也温良恭俭。您才是天下女人的垂范。” 叶太后闻言顿了顿步子,忍不住侧首再看出岫,见对方面色淡然笑意倾城,竟也瞧不出这番话是恭维还是讽刺。叶太后想了想,唯有笑道:“几年不见,出岫夫人更会说话了。” “是您福泽深厚,恩泽妾身罢了。”出岫再次笑回。 “福泽深厚?”叶太后终于听出几分深意,冷笑道:“是呵!诚王都快病死了,哀家的确福泽深厚。” 出岫面色不变,只是那眸光中到底藏匿了一分黯然,可惜叶太后并未瞧见。 一行人三言两语针锋相对,终于走入待客厅,叶太后又是一阵打量,再次赞道:“云氏就是云氏,应元宫也及不上。” 太夫人仍未接话,重新起了话题道:“不知太后娘娘凤驾亲临,有何示下?” 叶太后睨了出岫一眼,出岫立刻会意,又见太夫人没有出声阻止,便带着一众下人告退,连叶太后的随侍也纷纷退了下去,待客厅内只余这两位斗了半辈子的女人。 至此,叶太后才放下几分架子,冷冷一叹:“太夫人生了个好儿子,教了个好媳妇呵!” “太后娘娘过誉了。”谢太夫人忽而回道:“生养的儿子是好是坏,如今也不过是祠堂里一张牌位罢了。” 太夫人说出这句话时,语气平淡得很,不见半分哀伤。可叶太后却无端心中一惊,立刻想起了聂沛潇的病容。倘若爱子有个三长两短…… 想到此处,叶太后对太夫人和出岫的怨气又多了几分,不禁出言讽刺:“变作一张牌位又如何?照样将出岫夫人收拾得妥妥帖帖,要留在云府为亡夫守贞。” 太夫人自然不会道破沈予之事,眼见四下无人,便再也无所顾忌:“听太后娘娘这意思,是指责出岫宁肯守着一张牌位,也不愿守着诚王府里的大活人?” 此话说得有些过了,叶太后立刻被气得满脸煞红:“谢描丹!” 太夫人只当没听见,再看向叶太后,继续道:“再说有一座贞节牌坊压在她身上,难道不是圣上的意思?圣上不也是您教养的儿子?说来说去,出岫改不改嫁、守不守贞,岂不是还得您说得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3章 繁华过后成一梦(九)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改不改嫁、守不守贞,岂不是还得您说得算?”谢太夫人这句话一出口,好似投石入湖一般,立刻在叶太后心底荡起一片波澜。 的确!只要有那座贞节牌坊还杵着,出岫夫人便会打心底里压抑自己,更不会动心喜欢上她的儿子!想到此处,叶太后突然醒悟到什么,忍不住自言自语:“看来的确该砸了。”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奈何太夫人还是听见了,便也挑了挑眉,道:“砸了?若是砸了,太后娘娘要如何向圣上交代?我云氏连自家的牌坊都没保住,颜面何存?” 她边说边将手中的佛珠拨弄了一番,很是干脆地道:“太后娘娘若是砸了这牌坊,便是同时扇了圣上与我云氏的脸面,老身绝不容许这等事情发生!” 太夫人此话一出,叶太后也不得不慎重起来。是呵!虽说天授帝养在她膝下,但毕竟不是亲生,且这个儿子与她的关系也十分微妙……她绝对不能在此时给天授帝任何把柄,把自己陷入权谋的泥淖之中。 叶太后这副神情落入太夫人眼中,后者已是多了几分把握,轻笑道:“太后娘娘怎得糊涂了?那贞节牌坊,可没说非得给出岫。” 叶太后猛然抬头:“这话什么意思?” 太夫人再笑:“也许当时赐下这牌坊,在应元宫里是言明赐给出岫的,可真正的旨意上只说赐给云氏四座牌坊,没说这贞节牌坊是给谁的。只不过因为当时还有一道旨意,册封出岫为‘一等护国夫人’,因而世人才会想当然地以为,这牌坊是为出岫所立。” 太夫人话到此处,叶太后恍然:“你是说……” “老身是说,云氏一门不止出岫一个寡妇。老身孀居二十年,独自支撑云氏,怎么?这难道还不值得一座贞节牌坊?”太夫人眯着双眸,别有深意地看向叶太后。 “你说得没错!”叶太后险些要拊掌赞叹。自己怎就没想起这弯弯道道?反倒是让谢描丹想起来了?叶太后心里又是负气,又隐隐为爱子高兴,便道:“那如今也没什么可顾虑的了,你去和你媳妇说,让她立刻去诚王府照顾诚王!” “太后娘娘此言差矣。贞节牌坊是贞节牌坊,出岫是出岫,咱们好端端地说那牌坊,为何要扯上出岫?”太夫人显然不愿松口。 叶太后闻言心底一沉,面上也有些恼了:“谢太夫人你是在耍弄哀家吗?” “太后娘娘多虑了。”太夫人不卑不亢:“贞节牌坊究竟是赐给谁的,也只有你我二人在此说说罢了,世人心里还是认为这牌坊是给出岫的。那她怎么肯改嫁?心里头必然也有负担。” “正话反话都教你说尽了!”叶太后一拍桌案,显得急躁不堪:“你要提出什么条件,赶紧给个痛快话!你等得及,我儿子的性命可等不及!斗了几十年,此时切莫再假惺惺了!” “太后娘娘稍安勿躁。”太夫人见叶太后终于装不下去了,才缓缓笑道:“老身想出一计,既不用砸了这牌坊,还能解了出岫之困。” “别卖关子,有话直说!”叶太后一分也不愿再伪装下去,将对太夫人的不满之意尽数写在脸上,一张精致的容颜沉了几沉,颜色变了几变。 太夫人仍旧沉稳而笑,越发从容不迫起来:“老身的意思是,您既然难得来一趟烟岚城,又是凤驾亲临敝府,大可亲笔题个字。想必您在那贞节牌坊上写几句话,圣上是不会置喙的。” “写什么话?”叶太后似懂非懂。 “老身与太后娘娘自闺中相识,迄今算来也几十年了。您驾临敝府看望‘老友’,有感于老身孀居艰难,题几句感慨难道不成吗?” 太夫人以上这番话,终于令叶太后明白过来,她心中一喜,忍不住拍案叫绝:“你说得对!旨意上可没说贞节牌坊是赐给谁的。只要哀家在上头题了字,那便坐实了这牌坊是为你所立,与出岫夫人无关!” 叶太后激动地站起身来,开始在厅内来回踱步,似在斟酌到底要题什么字。想了半晌,即兴脱口道: “一门富贵行仁商,廿年巾帼执厅堂。 节烈堪为天下范,千秋百代竞流芳。” “一门富贵行仁商”指的是云府无疑;“廿年巾帼执厅堂”无疑是指孀居二十年的谢太夫人。只此一个‘廿’字,便足以说明这首诗所赞美的对象是谁,而只要再将这首诗镌刻在那座贞节牌坊的汉白玉柱子上,便是无形中告诉世人,这座牌坊的主人不是出岫夫人,而是谢太夫人! 此计当真绝妙!既不至于拂了天授帝的面子,也能解了出岫夫人的守节之困!叶太后口中来回念叨这首诗,越想越是赞叹不已。 太夫人亦是笑着附和:“承蒙太后娘娘金口题诗,老身受宠若惊。” 叶太后这才回过神来,瞥了她一眼:“若非为了诚王,哀家会给你题诗?便宜你了!” 太夫人没再多言,端起案上的茶盏,揽袖轻啜一口。便是这一个动作,已很好地掩饰了她的心思,因而叶太后也未曾瞧见,太夫人那宽大的绲边金丝袖子后头,是如何一副得逞的笑意。 叶太后犹自回忆着自己即兴所吟的诗,忙道:“快让人拿纸笔进来!哀家老了记性不好,不消一时片刻就该全忘了。” 太夫人这才朝外吩咐了一声,管家云逢立刻备好笔墨纸砚呈送进来。叶太后没有伏案,便就着云逢手上的托盘,洋洋洒洒大笔一挥,将方才那首诗默写出来,期间还不忘斥责云逢:“你把托盘端稳了!” 片刻,一诗终成。叶太后自己读了一遍,想了想,又不情不愿地加了个题目“天授元年七月十五,与谢太夫人重聚云府,故作此诗赞其节烈”。 写罢,撂下毫笔,对云逢命道:“告诉张春喜,传哀家口谕,即刻将此诗镌在云氏的贞节牌坊上!” 云逢不敢多问,又悄悄看了太夫人一眼,见太夫人略微点头,他才躬身领命,毕恭毕敬地退出去传话。 叶太后摆弄了一下衣袖,冷哼一声:“你这管家倒很忠心。” 太夫人笑着没有说话。 叶太后见状又是咬牙:“真是便宜你了,平白无故让哀家为你赋了首诗!反倒成全了你的节烈之名!” 太夫人依然笑吟吟,也不见生气,只道:“老身谢过太后娘娘恩典。” 叶太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重新坐回位置上,道:“这下也没什么阻碍了,你点头让出岫夫人改嫁罢。” “老身从未阻止她改嫁。”太夫人笑回:“是她自己愿意守着云氏。” “倒也有几分性情,无怪乎潇儿喜欢她。”叶太后口中如是说,面上却道:“既然你不阻止,那你让她收拾收拾细软,今日便同哀家一道回诚王府。” “今日?”太夫人故作惊奇。 “怎么?难道还要等到十年八年以后?”叶太后绷起脸面:“云府能让她穿金戴银、好吃好喝,诚王府自然也不会怠慢她。虽说比不上云氏财大气粗,可养她一个妾还是绰绰有余。” “妾?”太夫人故作蹙眉,声音又是一沉。 叶太后笑了:“她一个寡妇,难道还指望能做诚王正妃?许她一个侧妃位置也该满足了罢?” “堂堂云氏的当家主母,去给诚王做妾?”这次轮到太夫人大为不满。 “又不是让她以‘出岫夫人’之名再嫁,自然要给她更名换姓。”叶太后抬手挽了挽耳畔垂发,继续说道:“她一个婢女出身,你儿子死后才将她扶正。怎么?做了几年当家主母,她放不下身段了?诚王不计较她寡妇之身,她还想怎样?多少深闺淑女求都求不来!” “那您还是让‘深闺淑女’去照顾诚王好了。”太夫人脸色不豫,开口还击:“出岫是我云氏的媳妇,老身早已将她看成半个女儿。她若再嫁,必是要诚王明媒正娶,以诚王妃之礼迎她入门。倘若是让她做一个小小姬妾,这不仅是对她的侮辱,亦是对云氏、对辞儿的侮辱。” 听闻此言,叶太后冷笑一声:“让云氏的寡妇去做诚王妃?谢描丹,你老糊涂了罢?诚王的颜面往哪儿搁?我儿子要捡你儿子剩下的?你想得倒美!” 太夫人仍旧坚持己见:“出岫再嫁,自然是要更名换姓,绝不是以如今的身份再嫁。太后娘娘大可找个重臣收她做女儿,再风风光光地嫁给诚王。” “呸!”叶太后闻言恼怒至极,狠狠啐了太夫人一口:“她再更名换姓,也是云氏的寡妇!这有什么区别?哀家照样输了里子!” 叶太后越说越是愤慨:“许她侧妃之位已是天大的荣耀,还妄想做哀家的儿媳妇?谢描丹你好会打算盘!若是今日遂了你的意,哀家岂不是要一辈子被你骑在头上!” 叶太后此时已气得满面通红,太夫人倒是神色如常,只不过声音略有些冰冷:“既然太后娘娘固执己见,那老身与您是谈不妥了。此事只得就此作罢。” “啪啦”一声,叶太后拂袖而起,一把将茶盏摔在地上:“刚刚得了哀家的题诗,你就立刻翻脸。谢描丹,你故意的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4章 繁华过后成一梦(十)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此时此刻,叶太后已是气得胸前起伏不定,抚着心口咬牙切齿。她今日本就穿了猩红缎面的五彩连波缎裙,首饰也是一整套的赤金嵌红宝石石榴花,再配上这潮红的面色,整个人犹如刚从火炉里走出来,浑身上下都冒着火气。 “诓骗哀家为你赋诗,成全了你的节烈之名,然后再倒打一耙,翻脸不认人?”叶太后发现自己中计了,抬手指着太夫人,恨不能一手戳到她脸上:“我早该想起来,这是你惯用的伎俩!” 想必是方才茶盏摔落的动静太大,叶太后此话甫毕,厅门立刻被人从外头推开。但见云氏暗卫及宫中侍卫分为两派,一并破门而入,唯恐各自的主子有什么闪失。 “滚出去!”不等太夫人发话,叶太后已呵斥道:“谁教你们进来的?没得给哀家丢人!” 叶太后的脾气,宫中众人早已摸得一清二楚,他们也不敢多说一句,连连告罪又退了出去。太夫人也对云氏暗卫一摆手,命他们退下。 叶太后本就是在气头上,方才见两方人马推门而入,显然云氏暗卫的派头更大、训练更有素,于是她更觉怒气横生:“谢太夫人执掌云氏真不得了!不仅心机深沉工于算计,就连手下人也是训练有素。” 太夫人保持着万分冷静,也不怕说话得罪她:“太后娘娘多虑了。您如今是开国太后,云氏只是一朝臣子,如何能在您面前妄自尊大?老身也没想要算计您,是您自己想得太多。” “你是说哀家多疑?”叶太后一个眼刀丢过去,狠狠剜了太夫人一眼:“哀家没有闲功夫在这儿跟你闲扯。你给个痛快话,出岫夫人你放不放人?” “只要诚王愿意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老身自然放人。”太夫人毫不示弱:“我云氏的主母去给诚王做妾,莫说出岫同不同意,老身头一个就不同意!” “云氏的寡妇妄想做诚王妃,莫说诚王同不同意,哀家也是头一个不同意!”叶太后有样学样,立刻反驳。 这世上最尊崇的两个女人,此时已不仅仅是单纯为各自的儿女着想,而是带了几分较劲的意思,谁都不愿意先低头认输,更不愿意承认对方的儿子比自己强、对方的身份比自己高。 太夫人不欲在此事上多做纠缠,她本就明白叶太后不会松这个口。如今她的目的已然达到,贞节牌坊的归属已经明确,她也不再虚伪客气:“太后娘娘最好去问问诚王的意思,老身不想多说。” “问诚王?哀家才不上当!”叶太后刻意与太夫人较劲:“如今他正被出岫夫人给迷得七荤八素,哀家若是开口问他,他岂能不同意?” 太夫人抿唇不语。 叶太后仍旧絮絮叨叨:“你那媳妇的确美若天仙,可她到底也是二十几的妇人,过几年难免红颜凋零。她又滑过胎,万一落下病根生养不出来,诚王府的香火怎么办?” “太后娘娘为诚王考虑周全,老身无话可说。”太夫人唯有回上这一句。 叶太后闻言越发恼怒,又后悔自己方才题诗一首,白白便宜了谢描丹,于是连忙朝门外命道:“张春喜!” “老奴在。”一个苍老而又尖细的声音应声响起,下一刻,房门被人再次推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太监恭恭敬敬迈入厅内,走到叶太后面前待命:“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哀家方才那首题诗呢?”叶太后凝声问道。 “按照您的吩咐,立刻送去让工匠刻字了。”张公公回道。 叶太后抬手指了指门外,气得浑身发抖:“立即派人给哀家追回来!这诗不刻了!” “这……”张公公十分为难:“方才您吩咐得急,又过了这么大时候,想必已是开工了。” 云府在城北,牌坊在南城门,此刻即便是快马赶过去传话,也已经来不及了。 叶太后也想到了这一层,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废物!谁让你动作这么快!给哀家滚出去!” 张公公见叶太后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多做逗留,一口一句“老奴知错”,又匆匆退了出去。 而叶太后早已气得牙关发颤,面对着沉稳不变的谢太夫人,她竟然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屋内方才还是火气冲天、争吵不休,此时又突然变得沉默安静,唯能听见叶太后的喘气之声,还有她上下牙关碰撞的声音。 良久,太夫人才缓缓开口相劝:“都过了半辈子了,太后娘娘消消气。” “你也知道过了半辈子了!你还不让我消停!”叶太后气得靠在椅背上,以胳膊肘支着座椅扶手,轻轻按在额头上:“潇儿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你的儿媳妇!哀家怎能不气!” 太夫人闻言笑了:“如此说来,倘若是别人家的儿媳妇,您兴许会网开一面不予计较?” “哀家可没这么说!”叶太后脱口反驳:“诚王是哀家唯一的儿子,他的正妻必定要知书达理、温婉可人、贤良淑德、才貌双全。” “出岫也是知书达理、温婉可人、贤良淑德、才貌双全。”太夫人笑回。 “那也不成!”叶太后仍不松口,扶着额头不耐烦地道:“哀家不与你多费唇舌,传出岫夫人过来!” 出岫虽在知言轩内,可待客厅里所发生的争执,早已传到她的耳中。尤其是叶太后突然为太夫人赋诗,还要将那首诗镌刻在云氏的贞节牌坊上,也令出岫明了太夫人的用意—— 太夫人是在利用叶太后的权势,为自己改嫁而铺路,但她所要改嫁之人,绝非聂沛潇。 若说没有一丝感动是假,出岫也猜测到了叶太后的来意,况且这位太后娘娘驾临的时间太过凑巧,恰好是在诚王聂沛潇大病之后。 因而,当张公公和云逢一齐来知言轩相请时,出岫并未感到惊讶,相反多了一分淡然。她将一只早已准备好的锦盒端在手中,款款来到待客厅,对叶太后见礼:“妾身云氏出岫,愿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起来罢。”叶太后淡淡道上一句,忍不住再次打量出岫。不可否认,单单只这容貌、这气质、这份楚楚动人与不卑不亢,足以令天下男人动心。无怪乎她的爱子向来眼高于顶,也能为之深深着迷。 叶太后不禁有些遗憾,眼前这出岫夫人若不是云氏的媳妇,或许自己也不会计较了罢。可她偏偏是谢描丹调教出来的人,若是让她做了诚王正妃,自己又怎能咽得下这口气?岂不是自己的儿子,要去和一个死人做‘同靴兄弟’?而且这个死人,还是谢描丹那短命鬼儿子! 叶太后心中负气,原本是想给出岫几分颜色看。可偏偏对方温婉恭顺,又是这般貌若天仙,叶太后气不起来,也无法开口说出重话。 反倒是太夫人很通情理,适时开口对出岫道:“太后娘娘有几句话要单独问你,你好生回话切莫出了差错。” 出岫略略点头:“媳妇明白。” 太夫人“嗯”了一声,站起身道:“老身暂且回避。” “你倒懂得识趣了。”叶太后冷冷讽刺一句。 太夫人似是没听见一般,目不斜视走出待客厅,将空间留给余下的两人。 叶太后原本打算开口威逼,此刻却无端心软了,只得重新换上得体的笑意,对出岫道:“从婢女做到云氏当家主母,夫人你也算是个传奇女子,放眼南北两国,当是世无其二。哀家与夫人有过几面之缘,也为你的才貌赞叹不已,可见谢太夫人眼光不错。” 出岫手捧锦盒盈盈回礼:“太后娘娘谬赞。” “怎是谬赞?单看哀家的儿子对你痴心一片,也知夫人魅力无穷。”叶太后忍不住又看了出岫一眼:“的的确确是个娇人儿,哀家也喜欢看你这张脸。” 这话说得有些轻视了,出岫倒不见生气,仍旧沉静回道:“太后娘娘言下之意,妾身明白,也感激您与殿下的抬爱……但妾身不会去诚王府。” “为何?”叶太后蹙眉:“难道你真要一生守寡?谢描丹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 “并非母亲给我吃了迷魂药。”出岫抬眸,十分坦然地与叶太后对视:“您说妾身的故事传奇,但其实您只知其一,就连诚王也未必全都知晓。不知您是否愿意拨冗一听,妾身愿将过往经历尽数相告。” “哀家既然来了,自然听得。”叶太后亦有些好奇。 出岫淡然一笑,开始陷入回忆之中:“妾身的故事,要从十四岁那年开始说起。当时妾身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唤作‘晗初’……” 与赫连齐的错爱,与沈予的相识,与云辞的相知……包括云辞的死因,沈予的经历,以及那五千万两黄金债务的起因、处理结果……出岫毫无保留一一道来。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出岫显得异常平静。她的语速不紧不慢,情绪也波澜不惊,仿佛她所倾诉的并非真实经历,而只是话本子上虚构的故事。 反而是叶太后被这跌宕的故事所吸引,渐渐心生悲戚,期间她几次想要垂泪,却又强忍着泪意不愿失态。 待到出岫说完整个故事,她终于缓缓跪下,磕头在地:“先夫重情至此,威远侯重义至此,妾身又岂能移情于诚王殿下,去做那无情无义之人?承蒙太后娘娘及殿下错爱,还望您体谅妾身之苦。” 闻言,叶太后一直沉默着,她尚且没能从这段凄美的故事中走出来。出岫也不催促,只保持着跪地叩首的姿势,静静等候。 良久,叶太后抬手抹了抹眼角湿意,垂目看向出岫:“你很聪明,刻意说出自己是晗初的事实,断了哀家的心思。哀家也没有谢描丹的勇气,让一个青楼女子过门。” 叶太后缓缓叹了口气,不胜唏嘘:“难怪潇儿对你用情至深,原来一切早有前缘……不过哀家身为一国太后,绝不容许青楼女子与潇儿多做纠缠,坏了他的威名。出岫夫人以柔克刚,真是捏准了哀家的想法,一击即中。” “妾身不敢。”出岫再次深深叩首:“诚王殿下一番错爱,妾身铭感五内,但也无从报答。妾身准备了一物,烦请太后娘娘代为转交,或可让殿下彻底放弃。” 出岫边说边将双手举过头顶,将那一枚锦盒奉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5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叶太后伸手接过锦盒,放在手中掂量一番,很轻,遂忍不住打开来看,只一眼,她已是唏嘘不已—— 锦盒内共有两件物什:最上面是一张薄薄的纸,纸张略显皱巴,又有些泛黄,可见已有好些个年头。叶太后展开纸张仔细看去,但见其上写就一首《朱弦断》,墨迹干涸略显褪色,笔法狂傲云雷变幻,字迹更是眼熟。叶太后一看便知,这正是爱子聂沛潇的笔迹。只不过,这首诗已是聂沛潇经年前所写。 此外,在这首《朱弦断》的纸张之下,还覆盖着一根缠成两圈的琴弦——一根断弦。 朱弦断,琴弦断,出岫夫人这是在以物明志了。叶太后自然明了其意,便轻轻阖上锦盒,叹道:“你先起来再说话罢。” “妾身不敢。”出岫执意跪地不起,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减轻她心中对聂沛潇的一丝愧疚,才能回报这没有结局的一番深情。 “除了这锦盒,你还有什么话要对诚王说吗?哀家可以代为转达。”叶太后不禁再问。 听闻此言,出岫不假沉吟,平静地脱口而出:“烦请太后娘娘转告诚王殿下,既为‘割袖断知音’,妾身将永不再抚琴,以报答殿下知音之恩。” “永不再抚琴……”叶太后眯起双眸似有所想:“晗初以琴技冠绝天下,当年既能得潇儿赞许,可见你琴艺非凡。当真要从此弃了?” 出岫轻轻点头:“近年来妾身已甚少抚琴,再也没有当年那番心境了。更何况晗初已死,诚王殿下既作《朱弦断》,妾身唯有以此相报。” “好,好。”叶太后颔首连道两声,心中又是一抽,既为爱子感到难过,又为出岫的经历心生怜悯。想着想着,她也忍不住再次打量出岫,只不过这一次,她已并非去看对方的容貌气质,而是透过这些表象,想要探究一些更为深入的特质。 须臾,叶太后才长长一叹,如实评价道:“你比谢描丹更胜一筹。她每每算计哀家,总令哀家愤怒不已;而你心生算计,哀家不仅不恼,反而还能体谅一二。这才真真是高明手段!” “是太后娘娘您宅心仁厚,体恤妾身,妾身感激不尽。”出岫再次叩首,郑重回道。 “起来罢。”叶太后将锦盒搁在案上,有着无尽感慨:“斗了一辈子,哀家还是输了。论儿子,潇儿不如云辞,你也不肯离开云府。” “太后娘娘妄自菲薄了。”出岫淡然一笑:“您贵为大凌王朝开国太后,论地位论身份,这世上已是无人可及了。” “无人可及吗?”叶太后眸光之中闪现出一丝失落之意:“哀家没有一个肯为我死的丈夫,也没有你婆婆谢描丹的声誉名望。” “人生在世,岂能只赢不输?常做胜者,只会高处不胜寒。”语毕,出岫猛然醒悟言多必失,连忙又道:“是妾身失言,胡乱说上几句,望您恕罪。” 叶太后低声笑笑,并未追究,只从座上缓缓起身:“时候不早了,哀家要回诚王府了。” “妾身恭送。”出岫俯身再行一礼,朝外开口唤人:“云逢,太后娘娘摆驾回诚王府。” 话音甫落,厅门应声开启,宫中一众内侍、宫婢分成两列排开,迎接太后出门。 而此时谢太夫人正坐在偏厅里乘凉,迟妈妈在一旁为她打着扇子,低声问道:“您真敢放心让夫人进去回话?万一叶太后大发雷霆,怎如何是好?” 太夫人悠悠啜了一口茶,才慢慢回道:“你不必担忧,对付叶莹菲这等小心眼子的女人,出岫会做得比我好。” “您是放不下架子而已,其实您心里头就跟明镜似的。”迟妈妈笑道。 太夫人却缓缓摇头:“我争强好胜一世,叶莹菲从前是我手下败将,如今竟要骑到我头上来,又怎能令我甘心?” 刚说到此处,太夫人也听到外头呼喊“摆驾”二字,于是她起身边走边道:“真要说她哪里胜我,便是她有儿子承欢膝下……也算老来福祉。” “那也是她走运,当年收养了聂七。”迟妈妈再道。 闻言,太夫人脚步一顿:“我可没说聂七,我是指她的亲生儿子。至于聂七……是否能孝顺她到老,还是两说。” 太夫人颇具深意地笑了笑,那笑容之中有苦涩,亦有看透世事的怅然:“你且看着,聂七迟早会斗垮叶家……叶莹菲首当其冲便要遭殃,就连聂九也未必能幸免于难。” 这是攸关朝堂时局的大事,迟妈妈也不敢多问,沉默着与太夫人一道重返前厅。 “老身恭送太后娘娘。”太夫人站定之后率先开口,身后随之窸窸窣窣跪了一地,唯独她一个人是屈了屈膝盖,仅此而已。 叶太后见状本想讽刺两句,可又忽然想起方才出岫说过的故事,便也对守寡多年、独子早逝的谢太夫人生出几分同情之感: 自己的儿子再差、身子再弱,总归还活着,还是堂堂诚王,可她谢描丹呢?连孙子都是过继来的!即便声望再高、受世人敬畏又如何?也逃脱不了晚年凄凉的下场。 这般一想,叶太后心里略感平衡一些,似有所指地道:“今日前来云府一趟,哀家获益匪浅……谢太夫人多保重罢。” 这“保重”二字听在太夫人耳中,真真是别具滋味,她便顺势笑回:“老身唯愿太后娘娘凤体安康,万事如意。” 而这最后四个字听在叶太后耳中,又怎会舒服了?她终于轻轻摇头,像是自言自语地笑道:“做女人还是不能太过强势了。哀家瞧你这媳妇恰到好处,真是不错。” 言罢,叶太后最后看了出岫一眼,将手中锦盒交给随侍宫婢,款款跨出云府大门上了车辇。她不必再看谢太夫人,便能知晓其脸色定然不大好看。 两个地位尊崇的女人,在各自的领域里与人相斗,这一世皆是有输有赢。而关于她们的种种斗法,其实还剩最后一局——一局能定输赢。 坐上回诚王府的车辇,叶太后缓缓笑了,她笑得如此悲戚,却又是……胜券在握。 诚王府。 叶太后回来之后,立刻传召太医询问聂沛潇的伤势,不外乎得到同样几句回话——宜静养、不宜受寒、心病难医。叶太后仔细思虑一番,将出岫给的那只锦盒带上,进了聂沛潇的屋子。 “母后。”聂沛潇斜靠在榻上,精神比方才好了许多,他面上隐隐划过一丝期望之意,勉强笑道:“儿臣还以为,您会留在云府用膳。” 叶太后见聂沛潇如此神色,既不忍开口将实情相告,又觉得一阵心疼。她踌躇片刻,还是笑回:“该问的都问了,该说的也都说了,我与谢描丹两看生厌,便索性回来了。” 聂沛潇“嗯”了一声,很是谨慎地问道:“您……见着她了?” “见着了。”叶太后顿了顿,到底还是一咬牙,狠下心劝道:“潇儿,你放手罢。” 刹那间,聂沛潇面上划过失望神色,仿佛是有一株老去的藤蔓,将其整个人渐渐包围在内,令他窒息、压抑。终于,他苦笑地摇了摇头,自嘲道:“如今儿臣也不得不放手了。这条右臂……算是废了。” “你胡说什么?”叶太后闻言立刻蹙眉,精致的妆容难掩担忧及慌张:“是谁说你右臂废了?不过是雨天受了些潮气,你往后注意将养便是了。” 聂沛潇缓缓摇了摇头:“我自己的手臂,我最清楚不过。” 叶太后语带薄斥:“你这是心病,非得作践你自己。” 聂沛潇沉默半晌,只没头没尾地回了一句:“她不会原谅我了。” “谁说的?”叶太后立刻抬手示意张公公,后者连忙将那枚锦盒奉上。她径自将锦盒打开摆放在聂沛潇面前,缓缓叹道:“这是出岫夫人交给你的,你自己看罢。” 出岫给自己的?聂沛潇垂目看向锦盒之内,那略微泛黄的纸张立刻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吃力地想要抬起右手,奈何试了两次都是徒劳,唯有改用左手执起那张纸,展开来看。 俊目一扫,千百滋味霎时涌上心头:“这张纸……怎会在她手中?”这纸上的内容聂沛潇最是熟悉不过,是他的字迹,他的诗,他所写下的《朱弦断》。 聂沛潇还清清楚楚记得那日在醉花楼的场景,赫连齐、沈予等人皆在座上,恭贺他受封诚郡王。也是那一夜,他酒后薄醉听闻晗初死讯,即兴写下这首《朱弦断》。 想到此处,聂沛潇的左手已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事到如今,再去追究这张纸的由来已没有任何意义,他更在意的,是出岫的心意。 九年了,离他写下这首诗已整整九年,当时又何曾想过,这张纸会落到晗初本人手上,令她珍藏数年之久。 “她果然很珍惜这段知音之情。”聂沛潇唇色苍白,哪里还有半分风流倜傥的模样?此时此刻,他也不过是个饱受情殇折磨的寻常男子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6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是我令她失望了。”聂沛潇心痛不已,亦是后悔不已:“早知道她一直珍藏着这首诗,我必不会听信云想容片面之词,毁了她对我的信任……” “谁说她对你失望了?”叶太后不忍见爱子这般痛苦,连忙解释道:“她将这诗赠给你,是她珍惜你们之间的情谊,也希望你能明白,你们只是知音而已。” 聂沛潇薄唇紧抿,再看向锦盒内的琴弦:“出岫……”他双唇发颤,死死盯着那根断弦,唯能说出烙在心头的这个名字,除此之外,再也不知该如何回话。 “她还有一句话让母后转达给你——‘妾身将永不再抚琴,以报答殿下知音之恩’。”叶太后边说边是眼眶泛泪,一字不落地转述道。 “永不再抚琴……”聂沛潇呢喃重复着这一句,再也说不出旁的话语。愧疚、后悔、动容、唏嘘、悲伤……最终都化为了这一句话,略微喑哑的嗓音,却是无比坚定的态度:“既然她不再抚琴,我亦永不再吹箫。” 泛黄的纸张被聂沛潇紧紧攥在手中,而他不愿松开的,其实是那段泛黄的岁月。 一个是永不再抚琴,一个是永不再吹箫……叶太后一时更是感慨万千,不知该如何开口劝慰:“这都是造的什么孽!潇儿,值得吗?” 聂沛潇没有答话,左手死死攥着,手指骨节因用力过猛而微微发白,可他自己却浑然未觉,好似要拼尽全力将手中那张纸攥烂。 叶太后见状更加心疼,连忙以双手握住聂沛潇的左手,试图掰开:“快松手,你如今在这儿不爱惜身子又有何用?你们总归是没得可能了。” 闻言,聂沛潇怔怔转过头来,反应片刻才道:“您今日去云府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叶太后低头,对爱子亦感愧疚:“她说服我了……我不同意你娶她,侧室正室都不行。” “好。”聂沛潇削薄的唇犹如锋刃,微微上勾一笑,立刻刺痛叶太后的双眸。但她也心知肚明,出岫夫人外柔内刚,看似柔情似水,实则性子刚烈,威逼利诱对其而言毫无作用。更何况堂堂云氏当家主母,又曾与云辞有过一段令人怆然的凄美爱情故事,若是换了谁,也该“曾经沧海难为水”。 而作为叶太后本人,在得知了出岫就是晗初之后,她也并不希望聂沛潇与之结合,平白教云氏和赫连氏、明氏耻笑,丢了皇室的尊严与脸面。 “天涯何处无芳草。”叶太后软语劝道:“那出岫夫人虽美,却是个二十几许的妇人,不仅出身风尘,又曾落过孩子,与你并不般配。你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放眼南北任你挑选。” 是呵!想他堂堂诚王,在这世上地位之尊崇,仅次于他的皇兄天授大帝。美人于他俯拾皆是,可饶是如此,也有爱而不得的遗憾…… 是该彻彻底底地死心了呵!出岫不仅送来这张纸、这根弦,更言明将永不再抚琴。他能得到她的原谅与珍视,已该万分满足了,还有什么奢求呢?再继续死缠烂打下去,只会更遭到她的鄙夷唾弃罢了。 况且,出岫连他的母后也说动了…… 想到此处,聂沛潇终是松开了左手,任由那泛黄的纸张从床榻上飘飘而坠,落地无声。一首《朱弦断》,一段纠缠了九年的缘分,至此终于悄然远去,好似这薄薄的纸张,再也承受不住生命之轻。 情爱之事一如流沙,攥得越紧越容易失去。他努力过,珍惜过,余下的唯有交给宿命。可偏偏,宿命如此多情,但又对他如此无情…… ***** 自叶太后从云府回来之后,聂沛潇就像换了一个人,不再颓废,不再萎靡,又重新振作了起来。只不过,也越发沉默寡言了。 若非叶太后日日陪着、看着,她万万都不会想到,这沉敛的男子竟会是她的独生爱子,从前那个风流俊逸、喜好吃喝玩乐、雅擅音律的九皇子,竟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叶太后不知爱子的变化是好是坏,但她知晓有一件事已是刻不容缓——即刻挑选一个诚王妃: “你如今已二十有六,这婚事不能再拖了,哀家拟了几个备选的名字,皆是才貌双全的高门闺秀,此次回京便与你皇兄商量商量,争取早日将你的婚事定下。” 聂沛潇不应承亦不反对,沉着脸色并不表态。 叶太后很是心疼,从前她一直不催促聂沛潇娶亲,总觉得爱子挑剔,再等几年也无妨,总还有更年轻的、更美的闺秀接连冒尖儿,即便相差十来岁也没什么。 可事到如今,她终于不得不狠下心,先将爱子的婚事敲定:“你不说话,母后权当你默许了。如今此乃当务之急,你且看着,母后必定为你选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妻子,要比那出岫夫人好上千百倍!” 聂沛潇不忍令叶太后担忧,又自觉与出岫再无可能,唯有应承:“儿臣但凭母后做主。” “好!这才像话!”叶太后颇感欣慰,想起爱子的肩伤,又试探着询问:“烟岚城气候暖湿,四季多雨,不利于你的伤势恢复。不如让你皇兄换一处封邑给你?我瞧曲州、惠州都不错,离京州也更近。” 这一次,聂沛潇很直白地拒绝:“不,我就在房州。” “为了出岫夫人?”叶太后问道。 “这只是其一。”聂沛潇俊目泛起丝丝涟漪,迷蒙的目光骤然清亮:“曲州是您的娘家,惠州是水陆重地,这两个地方虽不如房州富庶,但皇兄都不会让我去。” 此话一出,叶太后脸色霎时一白,呵斥道:“你胡说什么!” “儿臣是否胡说,母后心里最清楚。”聂沛潇的话语平淡无波,只是陈述事实:“当初皇兄将房州赐给我,一是应我自己所求;二则此处曾是他的封邑,彰显我兄弟二人亲厚非常,共享沃土;但最重要的原因你我心知肚明——房州是皇兄起势之地,他在此处心腹众多,不怕我存了反心。” 聂沛潇边说边看向叶太后:“皇兄并非您亲生,生母又出身卑微,这一直是他心头重结。他与您有隔阂,最担心您借娘家起势,扶儿臣上位。若要让皇兄安心,儿臣还是留在此地为好……也能离出岫更近一些。” 叶太后没有想到,聂沛潇看似不通政事,心里却清亮如此,已将这些弯弯道道摸得一清二楚。而她竟也无话可说,唯有沉默。 “母后……”既说到此处,聂沛潇也想问问叶太后的心思:“您当真想过此事对吗?” “想过什么?”叶太后佯作不解。 聂沛潇没给她逃避的机会,直白相问:“您是否想过,要联合舅舅他们推翻皇兄,让我取而代之?” 终于,叶太后的脸色微微一变,本欲回避此言,但想了想,到底还是隐晦地道:“你皇兄是大凌王朝的开国皇帝,威慑功高……除非他今后昏庸无道、暴虐无度,否则十年之内推翻不了。” “儿臣劝您十年之后也别妄想。”聂沛潇了然地道:“您这番话已告诉儿臣,您的的确确曾动过这念头。” 叶太后并不否认,只笑道:“你如今身子不好,还胡思乱想什么?好生养病最为重要。” 聂沛潇仍旧放不下心:“儿臣近些年刻意疏远舅舅他们,便是担心皇兄多疑。您最好也斟酌分寸,别让皇兄伤了心。” “这还用你教?”叶太后瞥了他一眼,连忙转移话题:“你这精神越发好了,膀子也利索许多,母后我还是回京州去罢。早些将你的亲事定下来,否则总是不能安心。” 聂沛潇并未挽留,只是平静地问道:“您看中了哪家的千金?” “佛曰,不可说。”叶太后轻笑:“届时你就知道了。不过无论选谁,定要让谢描丹大吃一惊。” ***** 每年的八月十四,应元宫都要准备中秋夜宴,广宴重臣家眷。这宴会虽是皇后置备,可按照礼制,叶太后也须得出席。为了赶在中秋夜宴之前回到应元宫,她并未在烟岚城逗留太久,七月十八便启程返回京州。 一路上紧赶慢赶,恰好在八月十三返回了应元宫,而皇后庄萧然已将夜宴之事布置得妥妥当当,半点也无需她操心过问。一顿中秋夜宴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中结束,正殿里,天授帝与重臣开怀畅饮;后殿中,叶太后、庄皇后与各家女眷衣香鬓影。 八月十五当日,天授帝体恤重臣欢饮过度,又适逢中秋佳节,便下旨罢朝一日。叶太后见时机正好,便带着名帖去了圣书房。 彼时天授帝心情畅快,正立在案前疾书练字,女官淡心在一旁细细研墨,也看得津津有味。叶太后示意内监噤声,在门外看了半晌,才轻咳一声打断两人。 天授帝与淡心齐齐举目看来,见是叶太后站在门口,一并唤道:“母后(太后娘娘)。” 叶太后笑吟吟跨入圣书房,天授帝便从御案前走下来,礼道:“见过母后。” 淡心亦是盈盈一拜:“奴婢淡心见过太后娘娘。” 叶太后见过淡心几次,也知道这名女官的身份来历,再联想起出岫夫人及爱子聂沛潇,不禁暗叹云氏多出祸水红颜,主子是,奴婢也是。 她瞥了一眼淡心,淡淡道:“哀家与圣上有要事相商,你暂且回避罢。” 淡心没想到叶太后第一句话便如此生硬,一时有些怔愣,看向天授帝不知该如何回话。天授帝微微颔首示意,她才醒悟过来,连忙告退。 待到淡心走远,叶太后立刻道:“圣上待这女官不错。” 天授帝凤眼微眯、似笑非笑:“母后这是对云氏不满?还是对朕的女官不满?” 叶太后轻哼一声,算是默认前者。 天授帝顺势展开话题:“经铎的伤势如何?” “他本来颓废得很,一条胳膊险些废了。不过那出岫夫人确有几分本事,三言两语便能说动哀家,也让潇儿彻底死了心。”叶太后轻轻一叹:“云氏的男人多是短命,女人倒一个比一个厉害。前有谢描丹,后有出岫夫人,哀家瞧你跟前儿的淡心,也很有几分手段。” 天授帝闻言朗声大笑:“母后对云氏不满也就罢了,又与淡心有何干系?她这两年一直跟在朕的身边,也算安分守己。” “她迟早是要出宫的,届时总会与云氏再扯上关系。”叶太后边说边暗中观察天授帝的表情,果见他眉峰一蹙,仿佛很忌讳这个话题。 叶太后从中看出了几分微妙之意,转而再问:“此次哀家擅自做主,在云氏的贞节牌坊上题了首诗,圣上不会介意罢?” “母后说笑了。”天授帝很是随意地回上一句,又迟疑着问:“不过以朕的了解,您与谢太夫人素来不和,此次为何会破天荒地给她题诗?” 这番话成功勾起了叶太后的一腔怒火,她冷哼一声,大为不满地道:“还不是中了谢描丹的诡计,不仅没能让出岫夫人脱离云氏,还白白给她涨了脸面!” 每次一提起自己与谢太夫人的恩恩怨怨,叶太后总是说个没完没了。天授帝唯恐她此次又是如此,连忙止住话题,劝道:“母后且放宽心,不必为这闲事气恼。” 叶太后攥了攥手中的帖子,顺势一笑:“她有张良计,哀家也有过墙梯,岂能让她白白胜出一局?” “哦?母后此话何意?”天授帝笑问。 叶太后顺势将手中的帖子递上,笑言:“这上头有几名闺秀,是哀家给潇儿选的诚王妃。圣上不妨猜一猜,哀家最中意哪一个?” 天授帝接过名帖,大致扫了一眼,忽而脸色一沉,冷声回道:“倘若朕没猜错,母后是看上了曲州谢家的谢佩骊——谢太夫人的侄孙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7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那帖子上共有七位闺秀的名字,叶太后本想混淆视听,并不直接说出谢佩骊这个人选。可她未曾料到,天授帝竟会一语中的,一下子猜中了她的心意。 于是,她只得临时改变战术,将自己与谢太夫人的恩怨搬到台面上当幌子,以借此掩盖真实意图。 想到此处,叶太后眸光微闪,立刻换上几分负气之语:“其实谢佩骊并非最佳人选,但哀家偏要选她谢描丹的侄孙女,要让她谢家的人在哀家面前磕头奉茶,毕恭毕敬!” 闻言,天授帝双手背负,雌雄莫辨的俊颜之上浮起一抹魅笑:“母后大可不必如此。您与谢太夫人相争多年,论身份、论地位、论子嗣,她如今样样及不上您,您何必再给自个儿找不痛快?” 话到此处,天授帝稍作停顿,仿佛是刻意提醒叶太后:“须知经铎的正妻是您正正经经的儿媳妇,您当真要便宜谢家的人?” “这岂是占便宜?”叶太后冷哼一声,解释道:“哀家就是要让谢描丹看看,她谢家的女人任哀家捏圆捏扁!” “捏圆捏扁?”天授帝再一次朗声大笑:“母后这回可是大错特错了,谢家出了个诚王妃,难道不是给谢太夫人涨脸面?不过谢、叶两家早有宿怨,依朕看来,这桩婚事并不和美,经铎也未必就会满意……” 天授帝边说边看向叶太后,沉吟片刻又道:“其实朕心目中倒有个人选,最为合适不过。” 叶太后心中立刻“咯噔”一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生出,她下意识地脱口问道:“谁?” “曲州叶家的嫡幺女,叶灵媗。”天授帝特意忽略叶太后的紧张神色,故作郑重地笑道:“她是您的亲侄女,又是经铎的表妹,亲上加亲岂不是更好?” 亲上加亲……叶太后的脸色“唰”一下白透,勉强笑回:“不,灵媗不成!那孩子的品貌我最为清楚,她与经铎性情不合,不大般配。” “怎会性情不合?”天授帝沉稳笑道:“不瞒母后,两年前朕微服出巡烟岚城时,正好赶上谢太夫人为嫡孙云承说亲,灵媗小姐可是她最为中意的人选。” 天授帝抚弄了一下袖口,继续说道:“谢太夫人虽然为人狠辣、精于算计,但她看人的眼光倒也精准。她既然都能看在眼中,可见灵媗小姐确实不错。再者,朕听闻灵媗小姐雅擅音律……如此亲上加亲,喜好投契,他二人婚后也能琴瑟和鸣,这难道不是天作之合?” 瞧见天授帝如此执着,非要让聂沛潇迎娶叶灵媗,叶太后终于不可遏制地慌张起来。她心里一清二楚,如今天授帝最为忌讳的,便是他母子二人与叶家走得亲近…… 此时正值南北刚刚统一的敏感时期,倘若聂沛潇再娶了叶灵媗,岂不是自寻死路?一旦这桩亲事板上钉钉,便是给了天授帝借口,能以“外戚干政”为借口,发落叶家和聂沛潇了! 事实上,叶太后之所以要在烟岚城大发雷霆,便是刻意给天授帝制造错觉,要让他以为自己对谢太夫人敌意更深、势同水火。恰逢出岫夫人彻底拒爱,叶太后便能借此机会,名正言顺提出聂沛潇的婚事,让天授帝以为她是与谢太夫人置气,才会替爱子求娶谢佩骊。 可如今天授帝紧咬着叶灵媗这个人选不放,那她的计划便要泡汤了!而且,以她对天授帝的了解,这个养子绝不会过多干涉兄弟的婚事,除非他心里另有算计! 这般一分析,叶太后心中骤凉,唯恐天授帝会借机“收拾”聂沛潇。于是她打定主意继续演下去,遂抬手拢了拢鬓发,佯作负气地一拍桌案,冷哼道:“若是潇儿不娶谢佩骊,哀家心里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那谢描丹也太嚣张了!” “母后暂且消消气。”天授帝薄唇噙笑,说话似真非真、似假非假:“您执意要让经铎娶谢佩骊,朕还以为您是在给他找靠山,想让云氏做他的后盾,扶他上位。” “找靠山?”叶太后抽了抽眼角,佯作惊奇地反问:“圣上怎会这么想?哀家只是要与谢描丹斗一斗气。再者,谢家是谢家,云氏是云氏,以哀家同谢描丹的关系,潇儿也别想沾到云氏半分好处。” “哦?既然是一桩毫无益处的婚事,母后为何如此执着?”天授帝虽然笑着,话语却十分犀利:“朕还以为您同谢太夫人商量好了,要像当年扶持朕一样,资助经铎举事造反。” “圣上!”叶太后倏然从座上起身,慌忙解释:“经铎的性情如何,你这个做皇兄的难道还不知道?怎能说出这种话来让他寒心?让哀家寒心?” “朕是说笑而已,母后何必当真?”天授帝依然淡定自若,在书房内来回踱了两步:“经铎性情如何,朕自然最清楚不过。但母后心中作何想法,朕却不知……” 这是撕开脸面说话了!叶太后强作冷静,然后垂眸思索一瞬,摆出一副凄凄哀哀的表情:“圣上此话怎讲?哀家将你养在膝下,多年来一直视如己出,你与潇儿谁做皇帝,哀家不都是太后吗?” 她长叹一声,似在追忆往事,语带委屈地道:“当年先皇不待见你,也是哀家动用娘家关系,说服先皇册封你为慕郡王,赐了房州作为封邑……哀家待你不薄了!你怎能说出这种不孝的话!” “朕并非不孝。”天授帝唇畔一勾:“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当年母后收养朕,还不是为了在父皇面前博得贤淑之名?你又何曾真心待过朕?朕五岁那年被皇后的宫女欺负,若非经铎看见之后向您告状,恐怕您都忘了膝下还有这么个儿子了。” 闻言,叶太后很是难以置信,她失望地看向天授帝,心寒如冰:“在你心里,哀家竟是这等女人?哀家承认,曾有段时间忽略了你,但后来哀家已经尽力补偿了!” “是补偿了,您后来也的确待朕不薄。”天授帝平静地说:“但不是因为您良心发现,而是有人为您算命,说您膝下长子‘帝星高照,日后贵不可言’,您这才改变主意,好生栽培于朕。” 天授帝说到此处,叶太后已是无言以对,因为对方说的都是事实。可她抚育天授帝多年,自问不全是虚情假意,只不过相比亲子聂沛潇,她的的确确是偏心了。 叶太后见事情被戳破,心中已是沉到了底。但爱子心切,她仍要为聂沛潇做最后的争取,于是再道:“就算你对哀家心有怨愤,也不该报复在潇儿身上,他对你忠心不二,你不是不知道。” “朕很清楚,因此朕才不能让他娶谢佩骊。”天授帝凤眼微眯,似在回忆:“朕当时举事,一则是靠自己运筹帷幄,二则是靠云氏的财力物力。以经铎与出岫夫人的关系,倘若他再娶了谢佩骊,难保云氏不会故技重施,扶持他取朕而代之。” 天授帝再看叶太后,凤眼之中精光闪烁:“更何况,经铎身后还有你这个母后,还有叶家……他所恃太多,朕不能放心。” 听到最后这句话,叶太后几乎是瘫坐在椅子上,再也无力起身。她唯有抬起右手指向天授帝,凝声指责:“既然如此,你方才还让潇儿娶叶灵媗,你是故意要让他与我们叶家走得近,日后好找理由对付他!” “方才朕不过是试探而已。”天授帝痛快地承认:“母后没有同意,朕也很是欣慰,否则……后果如何就不好说了。” “忘恩负义的东西!”叶太后狠狠啐了一口,不得不坦诚道:“你太多疑了!哀家中意谢佩骊,不过是替潇儿备条后路。谢家与我娘家向来不睦,哀家猜到你迟早要动叶家,这才早早想起谢家,想依靠谢描丹给潇儿一番庇护。” “恐怕不止是依靠谢家罢?”天授帝冷笑:“以谢太夫人在云氏的威望,云氏会放手不管吗?母后打得一手好算盘,却忘了朕自幼养在您膝下,早已见惯了您的把戏!” “好!好!是哀家失算了。”叶太后沉下脸面,再也懒得做丝毫伪装:“那以圣上的意思,潇儿该娶谁?” “谢、叶两家谁都不娶。”天授帝干脆地回道:“去娶赫连氏的女儿。” 叶太后立刻反驳:“不行!赫连氏受明氏所累,早已衰落,娶了他家的女儿又有何用?倘若有朝一日你要对付潇儿,他便没有一丝倚仗了!” “您不就是他的倚仗吗?”天授帝沉敛而笑:“您既然等着朕昏庸无道、暴虐无度,想必已有万全的计划了?只是朕不知道,您是否能活到十年之后?” 他知道了!他全都听见了!这一次,叶太后是真的骇然!自己在诚王府里与爱子聂沛潇说过的话,怎会传到天授帝耳中? 昏庸无道、暴虐无度、十年之后……一字不差! “诚王府里有你的眼线!”叶太后猛然醒悟过来,她克制不住声音的颤抖,厉声喝问:“你要对潇儿做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8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四)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诚王府?母后猜错了。”天授帝冷笑一声,坦然否认:“整个房州都是朕的地方,烟岚城处处都是朕的人,还用得着在诚王府设眼线?” 叶太后这才恍然:“你是在哀家身边放了人!谁?是不是张春喜?” 这一次,天授帝抿唇不语,算是默认。 叶太后心中再次凉了一截,已是彻彻底底无力还击,唯有对天授帝的手段拊掌叫好:“你很好,好手段。张春喜跟了哀家十几年,你竟能有法子收买他。” “母后别忘了,朕也在您宫里住了十几年。”天授帝隐晦回话,只这一句已暗示了叶太后,他早已将张春喜收为己用。 此时叶太后已气得浑身发抖,她双手使劲撑在座椅扶手之上,拼尽全力支撑自己站起身来,寒心地道:“哀家在宫中经历无数风浪,斗过了所有的人,却栽在自己抚养的儿子手中!” “宫内多是妇人,目光太过短浅,母后斗赢她们不算什么。”天授帝冷凝回道:“今日既然撕破了脸,朕也奉劝母后安分一些,不要在背地里再使小动作。您安安稳稳做您的太后,朕自然承欢膝下,为您扶灵送终!” “畜生!”叶太后终于被此话所激怒,额上青筋暴露,声泪俱下地控诉道:“畜生!白眼儿狼!你这是要逼死我母子二人!” “朕不是逼死你们母子二人,只要其一便已足够。”天授帝长叹一声,微阖凤目:“朕视经铎如亲兄弟,若非你这母亲从中作梗,朕与他会更加亲厚。” “说来说去,你还是忌惮哀家,怕哀家利用娘家势力。”叶太后抹去眼角残泪,平复片刻,再问:“是不是只要叶家倒台,你就放过潇儿?” “朕不担心经铎,朕只担心母后你。”天授帝不再看叶太后,似是不忍,又似不屑:“只要母后能让朕完全放心……经铎依然是朕的手足。” “如何才能让你完全放心?”叶太后明知故问。 这一次,天授帝只双手背负,沉默不语。 叶太后自然明白,能让天授帝完全放心的法子唯有一个——死。只要她死了,叶家便没了倚仗,再也不是外戚了。而只有叶家彻彻底底地倒台,天授帝才能完完全全地放心。 一旦聂沛潇成为毫无倚仗的空壳王爷,没有权势、没有后台,天授帝便能信任他,放过他。 “哀家明白了。”叶太后的胸口开始不自主地抽动,似哭似笑,更似自嘲:“当年那算命之人只说我会享儿子的福,却没说我会死在儿子手上。可见他也是说半句藏半句,光挑拣好听话来说。” 听闻此言,天授帝亦有些不忍:“母后待朕有几分真心,朕一直记在心中,余生感激不尽。” “既然你知道哀家待你曾有真心,那你就答应哀家一件事。”事已至此,叶太后不甘全盘皆输,还想做最后一搏,为她的爱子聂沛潇。 原本天授帝是当真动了一丝不忍之心,还有一丝愧疚,可叶太后此话一出,他骤然心底一冷,愧疚与不忍立刻消失无踪。 “母后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忘为经铎打算。”天授帝沉敛的声音里带着嘲讽,又有怒意,然更多的是……羡慕。此生此世,他永不会享受到这无私的亲情,更不懂为人父母的辛苦。 他注定了,会是一个孤独的王者。坐拥江山,手握天下,却握不住身边最亲密的人,要眼睁睁看着他们离自己远去。 此时此刻,叶太后亦是感到悲戚无比。她承认对天授帝有过算计,但这毕竟是她抚育了十几年的儿子,她曾真心为他筹谋过,为他争取过。她因他而登顶女人的巅峰,成为一国太后;也因他摔落深渊,即将粉身碎骨。 最后,叶太后轻轻叹了口气,软下声音道:“为人父母,自然要为儿女打算。哀家愿意将曲州叶家拱手奉上,只求圣上答应哀家,让潇儿娶谢佩骊。” “您还真是执着。”天授帝再次沉下脸色:“倘若朕不答应呢?” “那哀家只会死不瞑目。”叶太后精致的妆容早已扭曲,终于透露出苍老与无力。她抚了抚眉峰,最后叹道:“潇儿注定与出岫夫人无缘,如今哀家也要离他而去,本想为他找个依靠……似你这般冷酷无情之人,难保日后不会变卦。万一哀家死后,你出尔反尔算计潇儿,哀家岂不是白白送命?” “原来在母后心中,朕是这种人。” “你是什么人,哀家以前没看清楚,今日知道也不算晚。”叶太后不甘示弱,犹自逞强。 以前没看清楚?天授帝眼底骤然涌起一阵狂怒,扫向叶太后:“朕有心孝敬您,报答您养育之恩,亦是诚心与经铎兄友弟恭。奈何母后您太贪心了!朕不得不防。” “兄友弟恭?”叶太后好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无比凄厉地大笑起来:“你若真心想与潇儿‘兄友弟恭’,在哀家死后也不算晚……只要你答应哀家这个条件。” 天授帝闻言沉吟良久,继续问道:“母后与谢太夫人斗了半辈子,竟能放心将经铎托付给她?” “正是斗了半辈子,哀家才了解她的为人。”叶太后唇角勾起诡异的微笑:“恰如你与臣暄,既是对手情敌,又能惺惺相惜。两不耽误。” 大约是这句话勾起了天授帝的回忆,他面上闪过几许莫辨之色,沉默良久。 叶太后不知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是想起了臣暄、鸾夙?还是在为聂沛潇而不舍?他不说话,她亦等着,终于,她等到了天授帝的妥协:“朕答应你。” “好,好,也不枉哀家养育你一场。”叶太后甚是欣慰地点了点头,再次无力地一笑:“这辈子死在哀家手上的人,妃嫔、宫婢、太监……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如今轮到哀家偿命了。死得不亏!一点儿都不亏!” 她重新坐回椅子上,缓缓再道:“其实圣上无需担心,经铎不是治国之才,只要哀家一死,叶家没落,他对你便没有威胁了。谢描丹也不是傻子,重新扶持一个皇帝要耗费多少心血?她处处以云氏基业为重,连亲生儿子都不管不问,又怎会来扶持哀家的儿子?” “朕既然答应了母后,便会一力承担后果,您无需多言。”天授帝回道。 叶太后终是认命了,也恢复了如常冷静。她抬首望了望窗外,那桂花的清香如此沁人,遥遥隔窗迎风吹送,也提醒着她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今儿真是个好日子呵!”叶太后无比讽刺地笑道:“明明是人月两团圆,哀家却要与两个儿子长相分离。” “朕没说定在今日。”天授帝松口。 “今日、明日又有何分别?”叶太后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纵然再精心保养,这双手也已出卖了她的真实年龄。她是快五十岁的人了,这一世输过、赢过、巅峰过、荣耀过,也不枉白活一遭。 “圣上快些下旨赐婚罢。您何时下了这道圣旨,哀家便立刻如你所愿。”叶太后冷冷地道。 “好。朕尽快。”天授帝干脆利索回了这四个字。 “哀家回宫等着。”语毕,叶太后看都不看天授帝一眼,转身走出圣书房。 门外,张春喜及一众宫婢随侍在侧,尚且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叶太后恢复了三分笑意,得体地命道:“回宫。”言罢特意看了张春喜一眼,没再说话。 张春喜无端打了个哆嗦,这才定下神来,尖着嗓子喊:“太后娘娘摆驾回宫!” 叶太后似被这尖细的声音刺了耳朵,蹙眉摸了摸左耳的坠子,一语不发回了慈恩宫。 ***** “太后娘娘请用茶。”叶太后刚在自己宫里坐定,便有一名绿衣宫婢捧着茶盏,盈盈前来服侍奉茶。 叶太后头也不抬地接过茶盏,却在伸手的同时,看到了那宫婢腕上戴着一只九弯素纹平银镯子。这镯子乃是纯银打造,其实并不贵重,只不过其上的雕纹费了些功夫,很是精美细致。 这只九弯素纹平银镯子乃是叶太后的嫁妆之一,当年在闺中她爱不释手,可入宫之后她见惯了珠翠金银,便也不稀罕这小小的一只银镯子了。搁着无用,弃之可惜,她便寻思着用来打赏,奈何镯子的用料不够贵重,也不好随意打赏她人。于是在半年前,叶太后顺手将镯子赐给了一个奉茶宫婢,嘉奖其一手好茶艺。 而这宫婢不是她人,正是两年前跟随天授帝来到京州的姜族孤女——子涵。当时天授帝并不欲带她入宫,可又不忍看她生得这张好容颜,再和鸾夙一样沦落青楼,于是将她撂到叶太后的慈恩宫,随意打发了一个差事。 子涵出身姜地,精通毒术药理,来到慈恩宫之后被分配了奉茶的差事。她深知这是一步登天的好机会,便潜心钻研茶艺,两年来倒也小有所成。 到如今,叶太后惯常喝的七八种茶里,有一半是子涵自己所创,不仅深受叶太后本人喜爱,就连皇后庄萧然也曾派人来学。 想起这些内情,叶太后抬头看向子涵,目光落在她一张娇颜之上,流连不去。 子涵被瞧得惴惴不安,连忙低下头去,乖顺问道:“太后娘娘,是否奴婢做得不好,惹您生气了?” 叶太后闻言噙笑:“不,你做得很好……哀家只是想起你入宫的经过,心生感慨罢了。” 子涵一听,连忙回道:“奴婢入宫时年幼不懂事,是您教导有方,奴婢很是感激。” 叶太后又笑了:“你不必在哀家面前故作乖顺,你为何尽心侍奉,哀家心中有数。两年了,你是想求一个举荐机会,让哀家送你到龙床上去,哀家猜得可对?” 子涵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奴婢不敢,奴婢是真心感激太后娘娘,想留在您身边尽心服侍。” “啪嗒”一声,叶太后将茶盏搁在桌案上,也不命她起身,只淡淡道:“行了,哀家在宫里这么多年,你那点心思骗不了人。宫女想做宫妃,本就无可厚非,哀家又没说你什么。” “太后娘娘……”子涵仍旧一阵后怕,忽然觉得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你抬起头来。”叶太后沉声命道。 子涵心中一喜,又不敢表露出来,遂缓缓抬眸与叶太后对视,眸光里流露几分忐忑与期待。 叶太后见状点了点头:“嗯,在慈恩宫呆了两年,倒也学会说话做人了。”言罢她侧首看向桌案上的那盏茶,轻轻敲了敲茶盏盖子,再笑:“如今这茶火候已足,该是时候上桌了。” 叶太后说得太过隐晦,子涵很是疑惑不解:“奴婢不明白您的意思……” “哀家的意思是……看在你尽心服侍两年的份儿上,哀家便遂你所愿。”叶太后从座上起身,亲自去内室拿了一瓶药丸出来,撂给子涵:“这药放了十来年了,想必早已失效。你既然出身姜地,不妨自己琢磨琢磨,改一改药方。” 子涵接过药瓶,依然似懂非懂,但也知趣不再多问。 “不枉费在慈恩宫里呆了两年,比你刚进宫时长进许多!”叶太后朝子涵摆了摆手:“别辜负你这张脸。下去罢,哀家累了。” “奴婢告退。”子涵不敢多言,双手握紧药瓶,俯身行礼退下。 叶太后一直看着子涵走远,才再次端起茶盏啜饮几口。她惯用纯色面儿的东西,不喜欢摆设花花绿绿繁复错杂,就连这茶盏也是纯白瓷釉,毫无花纹。 茶烟轻扬,茶盏色纯,犹如一面镜子,将叶太后的眉眼映在其上。她的眼角有些纹痕,细眉修剪成了远山眉黛,颜色略淡,细长舒扬,再配上那历经世事的目光,本该是淡雅宁静、慈蔼有加。 可在这一瞬间,透过那纯白的茶盏壁,叶太后忽然发现自己的眉峰无比锋利,带着几分算计,又有几分报复的快意。 聂沛涵!你让哀家母子分离,哀家也要你付出代价!——叶太后暗自在心中咬牙切齿,眼前忽然浮现出淡心的娇俏容颜,渐渐与子涵重叠在了一起。 孰是新欢?孰是旧爱?谁又曾对谁付出过真心? 长夏已逝,残阳退没,恰如叶太后跌宕的人生。她曾历经过灿烂的春夏,一路走到收获的秋季,生命却即将戛然而止,终究没能走完隆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9章 旧人旧怨化玉帛(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云府。 八月的最后一天,太夫人在荣锦堂得知了两个消息:其一,云承要亲赴北地五州,收复云氏的生意;其二,诚王聂沛潇将与曲州谢家联姻。 第一个消息是在太夫人意料之内,毕竟云承已正式承袭离信侯爵位,而出岫又以南熙漕运权换得天授帝同意收回北地生意,既有出岫成功铺路,云承自然要亲自负责此事。 自从南北统一之后,“北宣”一国正式成为历史,由于南北共九个州郡,北宣占了其中五个,因而世人都习惯性地将北宣旧地称之为“北地五州”。 云承亲赴北地,是一个在短时间内迅速立威的好办法。只要他能平稳收回所有生意,这位新任离信侯在云氏内外的威信必将直线上升。 原本这是一桩好事,太夫人也表示支持赞赏。可她愉悦的心情只保持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被诚王聂沛潇的婚事所搅乱。 当听到这个消息时,太夫人的第一反应,是失手打翻了茶盏。迟妈妈跟在太夫人身旁多年,甚少见她有如此剧烈的反应,而只是这区区一桩婚事,好似并不值得太夫人如此失态。 “快!去把出岫叫过来!”太夫人神色郑重肃然,不似愤怒,更似慨叹,直教迟妈妈吓了一大跳。她连忙差人去知言轩请出岫,在此过程中,太夫人一直一言不发,沉默不语。 迟妈妈见状也不敢多问,自己默默将地上的茶盏碎片收拾干净,此后主仆二人一直无话。 直至出岫到了荣锦堂,太夫人才再次开口,屏退左右:“你们都下去罢。” 迟妈妈领着几个婢女躬身称是,在她跨出门槛转身关门的那一瞬间,迎着屋内敞亮的光色,她分明看到了太夫人的眼角有些泪光。 轻微的关门声缓缓响起,直至确信屋内没了别人,太夫人才对出岫叹道:“聂九要成婚了,聂七今早已下了赐婚旨意。” 听闻此言,出岫先是怔愣片刻,而后反应过来,很是淡然地笑道:“这是好事,以诚王殿下的年纪,早该成婚了。” 出岫是真心为聂沛潇感到高兴,更觉得自己如释重负。她垂眸想了想,又是笑问:“诚王妃花落哪家千金?” “是我娘家侄孙女,谢佩骊。”太夫人说出这话时,面上忽然浮起浓重的哀戚之色。 这一次,连出岫也瞧见了她眼角的泪痕,有些不解地问:“这是好事,母亲难道不乐意?还是说,您与叶太后有宿怨,因此不赞成这桩婚事?”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赞成不赞成了。”太夫人垂目看向地砖之上。方才被她摔碎的茶盏已收拾得干干净净,可太夫人却觉得,那茶盏的残渣留在了自己心里。 “我只是没想到,叶莹菲竟有这般胆色,最后还胜了我一局。”太夫人说出这句话后,再也无法遏制哽咽之意,一边垂泪一边叹道:“她这是将儿子托付给我了!” 出岫闻言更加不解:“母亲,您这话的意思是……” 太夫人不欲多做解释,她苍老精明的面容之上,是了然一切的沧桑与犀利:“叶莹菲这是自作自受。她若没这么大野心,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她边说边看向出岫,一字一顿再道:“不出十日,叶莹菲必死。” “必死!”出岫又惊又疑,忍不住脱口惊呼。她无声地看向太夫人询问,对方只轻轻点头,不再说话。出岫秀眉微蹙垂眸冥想,半晌,疑惑地问出四个字:“母死子活?” “你还不算太笨。”太夫人回叹。 “天授帝太可怕了!”出岫不胜唏嘘:“一个是抚育他十数年的养母,一个是忠心耿耿的手足,他怎能下得去手?” “倘若下不去手,聂七就不会拥有今时今日的一切。”太夫人眯起双眼,长长一叹:“其实也不能全怪他,任何人坐上这位置,都会患得患失、六亲不认。是叶莹菲自己太过贪心,做了太后还不满足,总想让亲儿子当皇帝。若换做我是聂七,只会下手更狠,直接斩草除根。” “话虽如此,他都不顾念半分母子情分吗?”出岫难以想象叶太后的悲惨下场:“他可以将叶太后终身幽禁,亦或是……” “你这是妇人之仁!”太夫人没让出岫说完,打断道:“叶莹菲一生骄傲不愿认输,将她终身幽禁,她必定受不了这侮辱,迟早会自尽!何况她爱子心切,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用自己一命换聂九一命。” “如此说来,诚王殿下也很危险了!”出岫不禁开始为聂沛潇感到担心。 “所以我才说,叶莹菲死后都不让我安生。他让聂九娶我谢家的女儿,便是要将儿子的性命交给我了。”太夫人抬手一抹湿润的眼角,继续道:“自从她当了太后,我早料到她不得善终。却没想到,她死后还不忘拉我下水。” 太夫人微阖双目,似在回忆往昔:“她对自己真够狠……斗了一辈子,现下我才愿意认输,输得心服口服。” 想起叶太后为独子聂沛潇所做的一切,再比照自己如何对待云辞,太夫人终是感到惭愧:“她为了聂九,不惜得罪聂七,甚至赔上自己的性命……身为人母,她的确胜我千百倍。” 话到此处,婆媳二人皆是无语凝噎。良久,出岫率先回过神来,轻轻再问:“那诚王怎么办?他若知道了真相……” “他知道真相又如何?该娶的人还得娶,该过的日子还得过。”太夫人眯眼看向出岫:“聂九成了我的侄孙女婿,我若是不管不问,叶莹菲做鬼也不会放过我。” 得了太夫人这句承诺,出岫稍感放心,此时但听太夫人又是一叹:“我这一辈子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夫君死了,儿子死了,媳妇要改嫁,如今连对头也死了……最后留下一堆金银死物声誉名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实在是无趣至极。” 是的,她谢描丹终于后悔了!后悔没在韶华最盛的时候,与夫君举案齐眉;后悔没在爱子失去双腿时,给予关切;后悔没在人丁兴旺之时,宽厚待人……而如今,好好一个云府,真的散了! 若能再活一次,她必不会如此! 此时此刻,谢太夫人就像一只失去了斗志的野兽,悲伤、萎靡、教人辛酸。出岫看在眼中,更是忍不住出语安慰:“您别胡思乱想,这不还有承儿和怡然吗?待他们开枝散叶,您这儿就热闹起来了,含饴弄曾孙,这日子也不远了。” “不远吗?”太夫人语中带了一丝急迫之意:“他二人成婚都快一年了,怡然的肚子始终没个动静,真让人着急。再晚几年,恐怕我老太婆就看不见了!” “承儿和怡然才十六岁,都还年轻,您别着急。”出岫连忙再劝:“再说您身子骨康健硬朗,再活个百八十年都不成问题呢!” 闻言,太夫人终于扯出一丝笑意:“你这张嘴何时变甜了?这可不像你……是跟沈予学的?” “母亲!”出岫立刻两腮绯红,正欲开口解释几句,却听迟妈妈在门外禀道:“太夫人、夫人,侯爷两口子到了。” 承儿和怡然来了?太夫人看了出岫一眼,朝门外命道:“快让他们进来。” 出岫也觉得云承夫妻俩来得正是时候。以太夫人如今这状况,只有看到他们俩,才能真正觉得安慰些罢。正想着,但见云承与庄怡然已款款入门,双双见礼:“见过祖母,见过母亲。” 太夫人与出岫同时点头回礼,前者迅速恢复如常面色,不见半分悲伤地笑问:“这个时辰,你们俩怎么过来了?” 云承也不拐弯抹角,直白地道:“孙儿这不是要去北地收复生意么?方才找人算了算日子,下月初三最宜启程。” “九月初三?”太夫人蹙眉:“会不会太匆忙了?你只有两天时间准备。” “来得及。”云承胸有成竹地笑回:“孙儿早就开始准备了,也与母亲拟好了计划,这两日只用收拾收拾行囊,时间刚刚好。” 太夫人这才“嗯”了一声:“知道早做准备,是个好习惯。既然算过吉日,那就不改了。你早去早回,兴许还能赶上回来过年。” 九月初三启程,路上至少耗时一个月。倘若云承此行一切顺利的话,紧赶慢赶,他的确能在腊月底赶回来过年。出岫算了算时间,亦是嘱咐道:“北地不必烟岚城,冬日严寒,你可要注意防寒保暖。” 云承闻言只笑:“母亲您忘了?从前我就是在闵州长大的,九岁才来的烟岚城。” 他这样一提,出岫也想起来,云承是从北宣闵州一脉过继来的,对于北地的天气,应当比她更加熟悉才对。于是出岫自嘲地笑笑,没再往下接话。 反倒是太夫人又看了看庄怡然,问道:“就这么个事儿,你还带着怡然过来干嘛?怎么?你想带她一起去北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0章 旧人旧怨化玉帛(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怎么?你想带她一起去北地?”太夫人看了看庄怡然,笑问云承。 “不,祖母会错意了。”云承连忙否认:“孙儿这一趟出府,至少得三四个月……是想把怡然送来荣锦堂,托您照顾。” 太夫人闻言冷哼一声:“你也太会操心了!怡然都多大了,还不晓得自己照顾自己?” 太夫人此言甫毕,出岫却立刻反应过来其中深意,惊喜地询问:“难道是怡然有喜了?” 云承霎时垂头不语。庄怡然则娇滴滴地接话道:“才两个多月,大夫说不足三月不让说出来。” “傻瓜!身孕不足三月,那是不能对外人说,难道自家人你还瞒着?”太夫人立刻从座上起身,大喜不已:“好!好!总算有一桩好消息了!” 庄怡然早已是赧然不已,一张娇颜泛红欲滴,声若蚊蝇地道:“从前心里总想着,怎么也怀不上。最近这阵子不想了,反而有了……真真儿是意外。” “顺其自然最好。”出岫心里更觉安慰,这孩子来得真是时候!太夫人正值悲伤过度、自己又即将随沈予离开,而这个孩子,恰好能弥补所有的遗憾,更能给云府带来新的希望! “什么时候知道的好消息?竟瞒了我们这么久!”出岫语中带了几分嗔怪,还有几分喜悦,脱口问道。 “也没多久,半个月前。”云承回道:“原本打算过了头三个月再说,谁知道昨天一算日子,九月初三就要启程,我这不是连忙向祖母和母亲禀报喜讯了。” “怡然有了身孕,你还要去北地?”出岫忽然想到这件事,唯恐小两口如胶似漆舍不得,又怕庄怡然心里难受影响胎气。 而太夫人也眯着双眼,似在等待云承和庄怡然如何回话。 “去!肯定要去!收复生意是大事!咱们筹谋多年,不能再耽搁了。”云承边说边看向庄怡然,目光温和浅笑:“身为离信侯,自然要以家业为重,怡然也很支持我。” 庄怡然亦是笑着接话:“妾身有幸成为侯爷的妻子,主持云府中馈,自然要做好侯爷的贤内助,而并非他的累赘。” 听闻此言,太夫人心中甚慰,连连点头:“俗话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承儿知道以家业为重,甚好!甚好!” 此时此刻,出岫能感觉得到,太夫人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表达。可最终,太夫人只说了两个“甚好”,四个字足以涵盖一切。 “祖母别再夸奖了,孙儿这不是给您找麻烦来了?”云承情不自禁握住庄怡然的手,说出恳求:“这段时日烦请祖母照顾怡然,至于府内中馈,还望母亲能暂为打理。” “应该的,怡然需要多静养。”太夫人点头赞同,再看出岫:“你觉得呢?” 出岫又怎会开口拒绝?唯有笑道:“许久不主持中馈,我只怕自己手生了。” “这真是谦虚过头儿了,想听我夸你两句吗?”太夫人开怀而笑,对云承做出保证:“你只管放心去北地,我担保怡然母子平安!出岫内外兼顾,担保生意无恙!” “您连我这份儿也一起做了保证,我想推辞也不行了。”出岫笑语诙谐,惹得众人皆笑。 “请祖母放心,此去北地,孙儿一定顺利收复咱们的生意,不给离信侯府丢脸。”云承亦做了如是保证。 “嗯,也算给你未出世的孩儿一份大礼!”太夫人越说越欢喜不已,云承与庄怡然也是相对浅笑,心有灵犀不再多言。 看到小夫妻两含情脉脉地对视,出岫刹那觉得恍惚。眼前这一幕是如此熟悉,曾几何时,她与云辞也是这般默契……奈何如今天人永隔! 没能与云辞白头偕老、为他诞育子嗣,是她心中永远的痛。而今眼前的云承和庄怡然,也算是弥补了她的遗憾罢! 想到此处,出岫心里也稍作安慰,便对云承道:“既然怡然有了身子,这几日你就不要出府了,多陪陪她。否则下次见面,可真要等到过年了。” “我省得。”云承点头。 太夫人见状也摆了摆手,体贴地道:“你们两个下去罢,小两口分别在即,都别在这儿陪我老太婆了,快回去亲热亲热。” 这话说得颇为露骨,庄怡然大为羞涩,云承也有些不自在地道:“祖母……” 太夫人掩面大笑:“好了好了,祖母我太高兴了,说话口无遮拦。你们快去罢!我同你母亲还有事商量。” 庄怡然只觉得脸上烧热,不好意思再继续呆下去。云承遂与她一并告退,小心翼翼扶着爱妻离开。 两人前脚一走,太夫人立刻嘱咐出岫:“这几个月怕是要辛苦你了。承儿不在,怡然有喜,生意和府内庶务又得交给你操持。” “您放心,从前我也是这么过来的,都晓得分寸。”出岫一口应承。 太夫人低头沉吟一瞬,补充道:“算算日子,怡然是明年四月临盆,等她出了月子,也差不多到了三年之期,不耽误你和沈予离开。” “母亲!好端端地怎么又提这个事儿?”其实在出岫心里,她有些回避,每每提起沈予,总觉得是对云辞的背叛。 太夫人自然知晓她心里所想,便刻意板着脸道:“往后府里人丁越来越兴旺,你杵着就碍眼了,早些离开我也清净。” 出岫知道太夫人是故意这么说,心里更加觉得愧疚:“母亲……我……” “好了好了,别总是哭丧着脸!平白给怡然添晦气!”太夫人故作不耐地蹙眉:“原本好端端一桩喜事,让你这么说两句,我反倒心里不痛快了。” “我知错了。”出岫也不敢再说,连忙低头认错。 太夫人这才脸色稍霁,缓缓再笑:“也不知道沈予在北地如何,算算都快一年了,也该回来了罢?” 而这句话,出岫无法应答。她与太夫人一样担心,不晓得沈予还要多久才能回来。 好在太夫人没再多说,忽然又转移话题道:“怡然待产期间,你要仔细盯着二房,别再让花舞英母女跑出来闹事。” “她们如今住在别院,想必也闹不出什么事端。”出岫低头想了想,试探地询问:“想容失踪多日,当真不管她吗?” “不必管她,她死不了!”太夫人冷笑一声:“看在怡然和孩子的面子上,我先饶了她。倘若她再敢冒出来生事,进了刑堂就别指望再出来!” 此时的谢太夫人,又恢复了冷酷与精明,再也不见半分悲伤。失去对手的悲戚,敌不过庄怡然怀有身孕的喜悦,她又重新燃起了斗志,只不过这一次,是为了她未出世的曾孙。 出岫见状终于放下心来,道:“您消消气,想容的诡计被戳破,也没什么脸面再生事了。更何况二姨娘和敏儿还在别院,我已命人严加看守,一旦发现想容回来,立刻来报。” 太夫人嘴角一抽,似要再说些什么,然她想了想,终究住口,只道:“你自己小心些罢,最近事情太多,又是聂九成婚,又是咱们收回生意,没有一件是小事。你若能不出门,就尽量不要出门了,还是呆在知言轩里最为安全。” 出岫抿唇一笑,回道:“您还担心什么?明璎已然捉到了,如今人就在房州大牢里。除了她与想容之外,也没什么人对付我了。” “说是这么说,可我心里头总是不大安稳。”太夫人细细端详出岫,蹙眉又叹:“都说‘红颜祸水’,长得太美真不是什么好事儿。我老太婆‘作恶’这么多年,也没碰上几个报复的;你单单只长了这张脸,便引来一堆女人向你索命。” 这句话是褒是贬?出岫被堵得不知如何回话,唯有垂眸不语,面做羞愧之色。 出岫心思细腻,太夫人知道她心里肯定不好受,遂又出言安慰道:“我也没责怪你的意思,就是这么随口一说,你自个儿当心罢。”语毕低声再笑:“以后估摸沈予也不能省心。” 今日太夫人三番两次提起沈予,出岫只觉得万分尴尬,便有意回避,挑了个拙劣的借口:“我忽然想起来了,知言轩还有一档子事儿没有处理,母亲若没有其它吩咐,我也告退了。” 太夫人情知出岫脸皮薄,遂挥了挥手:“去罢。这两日你去霁云堂看看怡然,等承儿一走,就帮她搬到我这儿。” “是。”出岫盈盈俯身领命,正待告退,又听太夫人轻咳一声,好像还有话没说完。 “母亲还有何吩咐?”出岫再问。 太夫人却住口不提,也不让出岫告退,只兀自蹙眉思索。出岫了解她的性情,也不着急,站在原地静等示下。 半晌,太夫人才再次开口,语气很是勉强:“怡然有喜是大事,等这孩子生下来,你通知老三回来喝满月酒。他是做叔公的,不回来不合适。” 出岫立刻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再问:“那鸾卿她……” “老三都回来了,鸾卿自然也要回来。”太夫人的表情十分别扭,能看得出来,她定然经历了一番心理挣扎。 出岫闻言大喜,忙道:“我先替三爷和鸾卿谢您恩典。” “别谢我,我可不是为了他们。”太夫人犹自嘴硬:“我是为怡然和曾孙积德积福!” 经过叶太后一事,她谢描丹终于想得透彻。人生在世,还有什么比一家人和和美美更重要呢?生老病死才是头等大事,而荣华富贵声誉名望,云氏已然不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1章 旧人旧怨化玉帛(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太夫人终于肯松口原谅云羡,出岫自然欣喜万分,竟是不自觉地鼻尖酸涩,想要落泪。她深知太夫人最爱面子,便刻意给对方一个台阶儿下,连忙附和道:“是啊!的确得给孩子积德积福。如此说来,我也是要当祖母的人了。” “二十四岁就当祖母,你心里头能习惯吗?”太夫人戏谑笑问。 出岫亦是失笑,而后又无奈地摇头:“您别说,我还真不大习惯。三爷若是知道自己成了‘三叔公’,恐怕也不大习惯。” 三叔公?听了这称呼,太夫人笑得直岔气儿,半晌才平复如常,故作随意地道:“等孩子满月起了名,便能上族谱了……届时连鸾卿的名字一并写上去罢。”语毕,她不给出岫任何开口的机会,立刻蹙眉摆手:“快走快走,说得我口干舌燥,一会儿还要去礼佛念经!” 出岫心中想笑,面上又不敢表露得太过明显,只得强忍着俯身行礼:“媳妇告退。” 太夫人目送出岫离去之后,才缓缓舒展眉头,重新换上哀戚的神色。她一生礼佛而不信佛,但这一次,是真真正正要为故人诚心祭悼一次了! “若非当年我心生算计,你早已嫁入云氏了。”太夫人对着虚空自言自语,又似隔空对叶太后说话:“倘若是你嫁入云氏,换我嫁给统盛帝,结局又会如何呢?” 太夫人的这一问,注定无人应答,唯有上苍知晓—— 若是叶莹菲嫁入云氏,也许云氏并没有如今的财富与名望,但至少夫贵子孝,儿孙绕膝; 若是谢描丹嫁入南熙皇室,必将扶持亲生儿子当上皇帝,绝不会被养子步步逼迫,落得殒命收场…… 可世事就是如此玄妙,如此弄人,如同一场永不会落幕的折子戏。有些角色一旦互换,将会演出另一番结局罢! 太夫人越想越是感慨万千,最后露出无力地哂笑,起身往佛堂走去…… ***** 荣锦堂外。 出岫从太夫人屋里出来,刚走到垂花拱门处,便瞧见云逢站在外头似在等人。 “云管家有事请见太夫人?”出岫问道。 云逢循声一看,见是出岫,便连忙迎上去:“不,我是在等您……赫连氏的当家人来了,已在外院等候您多时。” 赫连氏的当家人?可不就是赫连齐么?出岫下意识地想要避见:“你去将他打发了,推说我身子不适。” “我说了。”云逢如实回道:“您刚进荣锦堂不久,他就来了,说什么非要见您一面,也不肯对别人吐露来意。” “他不是不肯吐露,是没脸吐露。”出岫沉下脸色冷冷道:“无非是为了明璎。” 云逢早已知道出岫在岚山寺失踪的始末,更清楚幕后主使是谁,便回道:“我猜他也是为了此事而来。如今那恶妇被关在房州大牢里,听说即将择期问刑。” 听闻此言,出岫沉吟片刻,问道:“你可知明璎都受了什么刑罚?” 云逢摇了摇头:“我只听说诚王吩咐州衙‘不得轻饶’,其它一概不知……不过房州大牢刑罚之酷惨不忍睹,想必那恶妇没少受罪。” “没少受罪么?”出岫想起明璎的恶毒心思,还有自己险些溺死在水里,心头仍旧不能释怀。她想了想,对云逢道:“带我去外院见赫连大人。” 云逢有些意外:“夫人……” “你不必多说,我自有分寸。”出岫沉声回道,面无表情往外院走去。刚跨入待客厅,赫连齐立刻从座上起身,低声礼道:“在下赫连齐,见过出岫夫人。” 出岫长袖轻摆,径直坐到主位之上,得体而又坦然地笑问:“不知赫连大人光临敝府,有何指教?” 赫连齐自然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却还是忍不住来了云府。可他到底是为了明璎,还是为了找个适当的借口,就连他自己也有些迷惑。 赫连齐抬目看向主位之上的出岫,见她依旧倾国倾城,可这份美貌却如难得一见的醇酒,沉淀经年越发香醇甘美,不仅没在时光荏苒中有所褪却,反而愈加浓烈芬芳。 当年的晗初,是一颦一笑姿色倾城;而如今的出岫夫人,是举手投足绝世动人。 事隔经年,每每再见到这个女子,赫连齐都难以遏制心中的思念之意。当年的欢情有多么销魂,如今的痛苦便有多么煎熬。那种感觉犹如慢性剧毒,一点一滴噬入骨髓之中,最后已令他无药可医。 赫连齐张了张口,原本想替明璎求情,可打好的腹稿忽然卡在咽喉之中,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出岫等了半晌,见对方的神情犹疑不定,也不多给他颜面,垂眸轻道:“既然赫连大人没事儿,妾身不送。” 说着她便欲起身出去,正打算开口让云逢送客,此时赫连齐终于开了口,亟亟回道:“夫人且慢,在下有事相求。” 出岫盈盈回身,伸手请道:“大人不妨有话直说。” 赫连齐内心挣扎万分,良久才勉强吐露:“在下是为了内子前来。”他刻意去观察出岫的神情,以期看到她的不悦亦或吃醋,但他失望了,出岫依然是面无表情,只带着一丝虚伪的、得体的微笑。 “大人找错地方了,您该去州衙,亦或去诚王府,关于明夫人的事儿,妾身爱莫能助。”出岫回得干脆利索,毫不留情。 赫连齐闻言更为失望,忍不住开口唤道:“晗初……” 听闻这个名字,出岫一阵恍惚,她忽然想起了沈予。私底下沈予一直唤她“晗初”,这么多年不曾改口,而她也并不排斥;但不知为何,听见赫连齐如此称呼自己,出岫只觉得厌烦。 “大人爱妻心切,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妾身不予追究了,还望您下次慎言。”出岫声音不大,但话中之意不容忽视。 赫连齐见出岫如此冷情,心中更是黯然神伤:“你非得这么对我说话吗?我们从前……” “赫连大人!”出岫立刻打断,声音又冷冽三分:“倘若大人是来叙旧的,那你找错了人。” 赫连齐只得住口,俊颜之上毫不掩饰痛楚与疲劳。他终于还是知趣地转移了话题:“内子明璎关在房州大牢已近两月,在下昨日前去探望,实在是……心有不忍。还望夫人能与诚王殿下说说,放她一条生路。” 放她一条生路?出岫听闻此言立刻怒上心头,美目如刀直击赫连齐:“大人可知晓明夫人的所作所为?” 赫连齐抿唇:“知道,我都听说了,实在是……令人发指。” “既然如此,大人还有脸面来替她求情?” “在下惭愧。”赫连齐垂头不敢再看出岫:“内子心肠虽歹毒,可到底是为人妻母。在下一双儿女年纪尚幼,倘若就此失去母亲……” 赫连齐没再继续说下去,他承认自己是在博取出岫的同情心。单就明璎此人而言,他并无多少感情,可毕竟他有儿有女,便也不能对明璎坐视不理;更何况他如今是赫连氏的当家人,若是当家主母被问了刑责,将会导致整个赫连一族脸上无光,而他也会被族人质疑能力。 因此,他才找了这个借口前来云府,一则是为见出岫,二是为了他自己。 然而,出岫并不知晓赫连齐的这番心思,反而叹道:“赫连大人在此关头还敢为明夫人说话,也算有情有义……” 赫连齐闻言不知该如何接话。他既想告诉出岫,自己与明璎不亲;又怕说出真相后,出岫对他更加鄙夷。想来想去,他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任由出岫自己去猜想。 而此时此刻,出岫却是另一番心思。她以为,明氏纵然倒台,但好歹有些根基;赫连氏是老牌世家,虽然受了明氏的牵连,可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如今叶太后自身难保,聂沛潇如履薄冰,诚王一脉实在不该去得罪赫连氏。出岫内心多有自责,毕竟聂沛潇捉拿明璎也是为了替她报仇。 说来说去,明璎好歹是赫连氏的当家主母,被捉到房州已经很丢脸,倘若再死在大牢里,聂沛潇与赫连氏的梁子就结下了——这只会给聂沛潇的处境雪上加霜。 想到此处,出岫也动摇了意念。但这个理由她不会对赫连齐说出来,只问他:“明夫人在牢里,可吃了什么苦头?” 这一问,就连赫连齐也不忍回答:“她左脸受了炮烙之刑,容颜尽毁;十指也上了夹棍,生生被夹断四根……这还只是明处的伤,浑身上下小伤不计其数。” “小伤?”出岫不解:“何为小伤?” 赫连齐沉吟片刻,才低声回道:“有人用针将她浑身扎了一遍,许多针头已嵌入肌肤里……拔不出来了。” 他边说边回想自己去探监的场景——昏暗发霉的牢房、恶臭熏天的气味、神志不清的明璎…… 此刻回想起来,赫连齐竟有些想要作呕:“夫人若是看了便知,内子身上许多伤口已溃烂流脓,有些部位还生出了蛆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2章 旧人旧怨化玉帛(四)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左脸受了炮烙之刑、十指断了四根、针头嵌入肌肤之内、伤口溃烂生蛆…… 赫连齐尚未描述完,出岫已能想象出个中情状,脸色立刻变得煞白。她连忙用手掩住口鼻,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赫连齐有些担心,上前一步想要扶她,出岫连连摆手后退,与他隔开距离,自己轻拍心口平复作呕之意。 赫连齐唯恐惹出岫生气,也不敢太过逾矩,只得立在原地关切问道:“你要不要紧?” 出岫定了定神,低声回话:“我没事……”她似是不能置信一般,抬眸看向赫连齐:“明夫人受这重刑,是诚王的意思?” 赫连齐抿唇,犹豫片刻才道:“房州大牢关押的皆是重犯,进这牢里必须得到诚王首肯,何况是动用酷刑……如今明璎已不认得我了。” “不认得你?当真?”出岫很是意外。 “我骗你作甚?”赫连齐黯然回道:“她口中喊着我的名字,但认不出我来……你没见过那些酷刑,即便是心志坚强的男人也未必承受得住,何况她一向娇生惯养……” 说到此处,赫连齐不忍地闭上双眼,似在怜悯明璎,又像责怪自己无能:“明氏已垮,我也是个无用之人,只能眼看着族人受到牵连……如今我们两家都已无力报复,只求你饶她一命。” “原来她被折磨得这么惨……”出岫听了赫连齐的描述,只觉得骇人听闻。试想从前的右相嫡女、皇后的亲侄女,如今不仅沦为阶下囚,还被折磨得精神失常、惨遭破相……这等惩罚,大约比死亡还要难受罢。 更何况子女无辜,明璎毕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即便是为了聂沛潇,出岫自问也该对明璎网开一面,不能再让聂沛潇背上杀戮之名了。 “赫连大人请回罢。”出岫清眸微阖,缓缓叹气:“妾身三日之内必定给你一个答复。” “晗初……”赫连齐没想到这么轻易便能说动出岫,心中又涌起一丝希望:“我……” “大人又失言了。”出岫强忍作呕之意,面无表情回道:“妾身尽力一试,不过不是为了你。” 赫连齐尚不知聂沛潇成婚之事,还以为出岫强自嘴硬,便隐晦地道:“我明白,你是看在我们从前的情分上,我……”他话还没说完,已被出岫周身所散发的冷意所慑,只得住口:“夫人莫怪,是我口不择言。” 出岫不屑与他再多说一句,不留情面地下了逐客令:“大人若无别的事,现下可以走了。” 赫连齐好不容易见到出岫,能有机会与之攀谈,实在不甘心就此离开。他有太多的话想对她说,这些年经历宦海沉浮,他实在太累了!他也相信,出岫这几年做云氏的当家主母,必定会有同样的感觉。 “其实,当年醉花楼失火,是我……”赫连齐试图对出岫解释真相。 “当年醉花楼因何失火,是谁纵火,妾身不想再听,也不会再追究。”当云辞设下那个五千万两黄金的圈套时,当沈予说服她放弃这笔债务时,出岫已经真真正正地释然了。 前尘往事,如梦一场。若非明璎的心思太过歹毒,意图设计她与云承乱伦,她也不会再去追究那些是是非非。 出岫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寡淡续道:“晗初已死,旧怨早已一笔勾销。若不是明夫人三番两次前来骚扰,妾身早已全忘了。” 赫连齐见她表情淡然,不似伪装,心中不由得一阵失落,更兼苦涩:“你真的全忘了?我不信,你当真一丁点儿也不怀念?” “怀念什么?”眼见赫连齐如此纠缠,出岫索性将话说开:“世人都道晗初已死,大人还是不要自讨没趣了,让她安息罢。” “可你没死!你还活着!”赫连齐闻言终于激动起来:“你既肯为我原谅明璎,可见还不能全然忘情……晗初,我……” “你什么?”出岫如看戏一般冷眼旁观,语带鄙薄:“大人也太自作多情了。妾身说过,不是为你。” “那是为谁?”赫连齐瞧着这白衣胜雪的绝美女子,抑制不住那迸发的浓烈思念,只想拥她入怀。但他明白,如今的出岫夫人已不是当年的晗初,但凡他作出一丝一毫轻薄之举,他的下场会很惨。 骤然间,一个念头忽然闯入了他脑海之中,亦或者说,这念头他早已酝酿许久了,只不过从前是近乎绝望而放弃,此刻却又死灰复燃。 赫连齐的双手藏在袖中死死握紧,克制自己不去碰触出岫,迫切地剖白道:“晗初,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行不行?我们一起离开。” 离开?出岫很是诧异,进而更觉哭笑不得:“大人思妻甚切,看来是失常了。妾身恕不奉陪。” “晗初!”赫连齐连忙挡住她的去路,喑哑着道:“我真的后悔了,当年我若是有这勇气,你也不会……” “当年你没有勇气,如今你儿女成双、肩负家族重任,反倒有勇气了?”出岫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悲悯地看向他:“赫连齐,你比明璎更可耻,更加让我看不起。” 想起过往,出岫感慨万千,便也放下了“出岫夫人”的矜持身段,暂时做回“晗初”:“其实我要感谢你,若非醉花楼那一场大火,我不会认识先夫和沈予……也许我会在青楼里卖笑终老,或是嫁入哪户人家做妾,最终被正室凌辱致死。” “我不会这么待你的!”赫连齐忙道:“云辞死去多年,沈予也成了你的妹婿,我会……” “赫连大人!”出岫最后打断他,冷嘲道:“你若有自知之明,就不要来讨嫌了。再敢啰嗦一句,便等着替明夫人收尸罢!”她唯有口出重言无情威胁,才能让赫连齐清楚地认识到,她早已并非从前的晗初。 而她的目的也达到了,这句话终于让赫连齐清醒过来。他的的确确不忍见明璎在牢里受苦,更要顾及赫连一族的声誉。于是,他只得强忍一腔爱意,平复心中的莽撞冲动。良久,赫连齐艰难地吐露六个字:“多谢夫人成全。” “妾身不送。”出岫凝声撂下这一句,冷冷拂袖而去。 出岫走得很稳、很决然,她知道赫连齐在身后看她,但她不会回头,亦不屑于回头。身为晗初时,她卑微怯懦自怜自伤;而今身为出岫夫人,她早已练就弥坚的心智,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繁华而冷清的待客厅内,只剩赫连齐望向她的背影,终于彻彻底底死了心。 有人一路走来,早已重获新生; 有人站在原地,一直沉溺回忆不可自拔…… ***** 赫连齐离开云府时,已过了午膳时间。出岫草草用过饭便吩咐云逢备车——她要带上竹影去一趟诚王府。不仅是为了明璎的事,出岫更担心的,是聂沛潇本人。 他是否猜到了叶太后的用心?他是否预料到了这个结局?他是否能承受失去至亲的痛苦?聂沛潇替她收拾了明璎,而她始终欠他一条命,也许还有一条手臂。 马车辘辘而行,从城北驶向城南,一路之上出岫思绪纷繁,眼前闪过许多画面:一会儿是太夫人老泪纵横、慨叹不已;一会儿是叶太后爱子心切、冷言冷语;一会儿是明璎神志不清、周身生蛆;还有聂沛潇雨中吹箫、祈求原谅…… 想了一路,叹了一路,终于到了诚王府门外,可出岫却忽然不敢进去见他…… 早已说过“割袖断知音”,甚至还假借叶太后的手送去一根断弦,而今再关切他的近况,是否显得太过虚伪? 还有明璎,当初是自己亲口说要明璎“以命相抵”,如今又来请求聂沛潇放人,是否显得太过矫情? 出岫在车里挣扎半晌,终于还是决定放弃,遂对车夫命道:“调头回府罢!” “是。”车夫没有多问,挥起鞭子打在马屁股上,准备驾车调头。 而恰在此时,车外响起竹影的低声回禀:“夫人,诚王身边的冯飞来了。” 看来诚王已得到消息了。出岫只得改变主意,下车对冯飞笑道:“妾身不请自来,还望冯侍卫见谅。” “夫人哪儿的话,快请进。”冯飞伸手对出岫相请,两人并排跨入门槛,往聂沛潇的书房而去。竹影在后相随。 “夫人若再晚来一日,可就见不到殿下了。”冯飞边走边道。 只这一句,出岫已猜到了聂沛潇的去向:“殿下要赴京州?” “真是瞒不过夫人。”冯飞重重一叹:“想必夫人已听说赐婚的消息,殿下今日心情不佳,您来得正好。” 出岫并未开口接话,冯飞见状也没再多说,连同竹影一起沉默地走到书房门口。 直至此时,冯飞才低声再道:“上次在府上多有得罪,还望夫人莫怪。” 若不是对方提起,出岫险些就要忘了,数月前冯飞曾登门见她,直指她无情无义拒见聂沛潇,最后还愤然离去。 这是今年五月发生的事,彼时烟岚城刚迎来头一场夏雨。而如今是八月底,正值秋季。算算日子,她与聂沛潇真是许久未见了。 “冯侍卫客气,当时是妾身无礼,很是惭愧。”出岫想起此间经过,轻声回道。 冯飞摆了摆手,又指了指书房的门:“殿下在屋里。” “有劳。”出岫微微颔首致谢,示意竹影留在门外,她便独自进了书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3章 人心浮沉生隔阂(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刚一迈进屋内,扑面而来一股酒气,浓烈而刺鼻。她下意识地寻找聂沛潇,然四下看了一圈,也不见其踪影:“殿下?” “你来了……”喑哑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竟是在屏风后头靠墙的角落里!出岫循声找过去,刚绕过屏风,便“咣啷”踢到了一个酒壶。 她低眉一看,地上横七竖八摆了好几个酒壶,而聂沛潇则靠在墙上,半边身子倚着屏风,右手还握着一个半空的酒壶。 见此情形,出岫的第一反应是安心——聂沛潇的右手既然还能提起酒壶,可见并不是全废了。 赐婚的旨意今早才下,云氏即便不是最早得到消息,也不会比诚王府迟太多。可这短短半天时间,聂沛潇便窝在书房里喝光了这么多壶酒,足见他已猜到了应元宫中的局势。 “殿下当心,喝酒伤身。”出岫轻轻俯下身子,试图将酒壶从聂沛潇手中夺过来。奈何对方握得死紧,她失败了。 她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为明璎求情的话也无法张口,唯有先安抚聂沛潇的情绪:“我听冯侍卫说,您明日要动身前往京州,既然如此,何不早些休息?” 聂沛潇将手中的酒壶撂在地上,那美酒从壶嘴里洒出来,溅在了山水泼墨的屏风之上。聂沛潇想要起身,但又觉得无力,只得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抬目去看出岫。 他的神智很清醒,一眼看到了出岫眸中的担忧。“你拒绝我是对的,出岫,我是个废物。”聂沛潇抚着额头自暴自弃:“我连母后都保护不了,我也保护不了你……” “不是的,您多虑了。”此时此刻,出岫不会再计较他话中的暧昧,耐心劝道:“这事还有转圜的余地,您赶紧想出一个对策来,也好赴京和圣上谈判。” “我已修书一封,快马呈送入京,告诉皇兄我的决定。”聂沛潇苦笑道:“我不娶谢佩骊了,他让我娶谁我就娶谁,只要别伤害母后。” “既然如此,您更不能再喝了。您若喝醉,谁去救太后娘娘?”出岫终于将酒瓶从聂沛潇手中夺下,推到一边不让他再继续喝。 她试图搀扶聂沛潇从地上起身,后者也显得很顺从,半倚着出岫站了起来。可他坐得太久,喝了太多,便也有些站立不稳。 “咣当”一声巨响传来,聂沛潇踉跄着带倒了出岫,两人一起压塌屏风仰躺在地上。出岫并没觉得哪里疼痛,仔细一看才发现聂沛潇做了人肉垫子。 “殿下!你没事罢?”出岫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查看聂沛潇是否受伤。 而对方只双目无神地睁大俊目,缓缓摇头:“我没事。” 与此同时,屋外立刻响起两声询问:“殿下(夫人)?”正是冯飞和竹影,但两人识趣地没有进来。 “没事。”出岫唯恐被瞧见这副狼狈模样,忙对外回道:“不小心踢倒了屏风,没事。” 屋外两人没再说话,出岫这才从地上坐起来,伸手去扶聂沛潇。 但这一次,聂沛潇出言拒绝:“让我躺着罢。” 若是聂沛潇失声痛哭,出岫或可安慰一二;若是对方沉稳冷静,她也能与之共商对策。可偏偏聂沛潇半是失态半是冷静,不吵不闹只是喝酒,她也对此束手无策。 两人相对静默了许久,聂沛潇才缓缓问道:“你来寻我何事?” 出岫沉默不语。 “你担心我?”聂沛潇再问。 出岫依然不知如何回话。若说是,只怕再给他徒劳的希望;若说否,又怕他会更加伤心。 “你肯来看我,我已很知足了。”聂沛潇如同尸体一样躺着,浑身上下了无生机,只不过还能开口说话而已。 出岫坐在他身侧,也抛却了身为云氏媳妇的礼节与矜持,这一刻,她只是一个倾听者,站在“知音”的角度体谅怜悯着聂沛潇。 “此次进京,千万别与圣上起冲突……”出岫忍不住叮嘱道:“你知道他的脾性。” 聂沛潇闻言笑了:“我比你更清楚。” 出岫低眉沉吟,为难地解释道:“这桩婚事太过敏感,又涉及谢家,想必云氏不会插手。” “我明白。”聂沛潇回了这三个字。 话音落下,出岫霎时变得手足无措,一时竟也找不到继续的话题。聂沛潇这才再次笑起来,端得是一阵自嘲:“你真是来看我的?” 出岫闻言一怔,不知这话何意。 “赫连齐是不是去找过你了?”聂沛潇再问。 “您都知道了?” 聂沛潇嗤笑一声:“他托了几层关系想去房州大牢探监,屡屡碰钉子,还是我松口让他进去的。否则他以为,房州大牢他想进就能进?” 原来聂沛潇全都猜到了。出岫想起赫连齐所托,更觉得难以启齿。 “昨天赫连齐刚去过房州大牢,今天你就来看我,必定与他有关。”聂沛潇直白戳破:“你打算让我放了明璎?” 出岫并未正面答话,反是问道:“明璎在牢里受了酷刑?” 聂沛潇又笑了:“出岫,你太心软了,这种恶妇你还要放过她?” 出岫唯有低叹:“听说她已经疯了……而且,她也受了不少折磨。” “我若是不放人呢?”聂沛潇忽然撂出这句话来,令出岫感到十分意外。她以为在此紧要关头,聂沛潇必定无暇顾及明璎,也必定会开口放人的。 “殿下为何不肯?”她忍不住问道。 “因为赫连齐。”聂沛潇答得坦然:“若是他不来找你求情,我兴许会放过明璎一马;他越是找你说情,我越是不想放人。” 这理由实在是太过牵强,也太过幼稚……出岫大感无奈:“殿下这是与谁置气?何必呢?” “你权当我不能释怀罢。”聂沛潇一双俊目微微眯着,氤氲出一片朦胧光色:“只要想起赫连齐,我心里就不舒坦。” “殿下……”出岫觉出他话中带着醋味,更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表态道:“此事不急,先以您和太后娘娘为重。” “出岫,你很懂得以退为进。”聂沛潇抬手覆在双目之上,只露出鼻梁以下的部位,仿佛戴着一具假面。他薄唇勾起一丝笑意,缓缓道:“就你这一句话,我反倒不能不放人了。” “殿下不信我?”出岫试图解释:“我说的是真心话。” “我没说你骗我。”聂沛潇仍旧维持着笑意:“你担心我是真,想替赫连齐求情也是真。对吗?” 听闻此言,出岫娥眉蹙起:“我不是为了赫连齐。” “是与不是,也没什么分别。”聂沛潇说得隐晦:“你我三个多月不见,他一开口你就来了,连明璎都能放过……” 话到此处,出岫已是心凉,张口欲辩驳两句。可转念一想,事实即成,辩驳又有何用?难道要告诉聂沛潇,自己是怕他多生是非吗? 何况聂沛潇即将另娶佳人。 这般一想,出岫也不再解释:“您若这么想,那就算是罢。” 承认了?聂沛潇松开覆在双目上的那只手,渐渐看向虚无之处:“出岫,其实你对我最狠……你没选我是对的。” 聂沛潇闷声自嘲:“云辞惊才绝艳,沈予能重振门楣,赫连齐也能保住明璎……只有我最无能。” “殿下妄自菲薄了。”出岫亦感到心中苦涩,仿佛连呼吸里都带着苦意,令人难受。 聂沛潇却好像没有听见,自顾自地道:“倘若你做了诚王妃,我也没法子护着你……我连母后都保护不了。” 眼见聂沛潇这副模样,出岫竟觉得异常熟悉。曾几何时,也有一个男人痛失至亲,醉生梦死萎靡不振。而她当时是如何劝他的?细节早已不记得了,唯有沈予为她绾发的场景清晰如昨,历历在目。 只可惜相同的法子,她不会再用第二遍了。言语虽苍白无力,但聊胜于无:“殿下应该振作起来,太后娘娘也不想看到您折磨自己。” 闻言,聂沛潇眼中划过失望之色。许是没等到自己想要的回应,他也不再多说,敷衍着道:“嗯,你走罢。” 出岫知道他想听什么话,奈何她说不出口,唯有抿唇沉默。 “你走罢。”聂沛潇缓缓从地上坐起来,伸手拾起没喝完的酒壶:“我喝完这一壶,也该安排赴京事宜了。” 出岫见他清醒过来,也不再劝,最后嘱咐道:“殿下保重,切忌与圣上正面冲突。” 聂沛潇仰首猛灌一大口酒,却是答非所问:“我这就传令放明璎出来,你通知赫连齐去接人罢。” 他固执地认为她是为了明璎而来,宁愿相信她对赫连齐念旧,也不相信她是真心关切他。出岫苦笑,说不清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 也许唯有琴箫合奏时,他们才是心意相通的罢!除此之外,真的是言语不和,毫无默契了。 “殿下多保重。”出岫缓缓从地上起身,垂目看向聂沛潇。可对方并不再看她,只大口大口喝着酒,想要一醉解千愁。 “虽然云氏不能出面,但我私下还有些法子。”出岫从袖中取出一只香囊,其中是一枚特制的扳指。说是扳指,其实也是印章,算是她的私有物件。一旦各地钱庄的管事见到此物,便会在可控范围内给予人情——不是受云氏所命,而是看在出岫个人的面子上。 她将这只香囊搁在聂沛潇手边,解释道:“倘若您这一路有什么需要,银钱或是人手……可凭此物去任何一家云氏钱庄。” “不必了。”聂沛潇看都不看一眼,执起香囊反手一撂,稳稳丢回出岫怀中:“银钱和人手我都不缺……我想要的,始终不是这些。” 他想要什么,她最清楚,但她给不了。出岫没再往下接话,将香囊攥在手中行礼:“那我先回去了。” 走出这间酒气冲天的书房,她又变成了出岫夫人。竹影在门外见她出来,也是长舒一口气:“夫人,可要回府?” “嗯,你去备车罢,我与冯侍卫单独说两句。”出岫轻声说道。 竹影领命而去,出岫这才缓缓伸手,将那只香囊递给冯飞:“此去京州,倘若一路平安,你便将此物妥当收藏,无需告知殿下;倘若遇上麻烦,你可凭此物去云氏钱庄求援。” 听闻此言,冯飞颇为动容,接过香囊连声道谢。须知云氏是支持天授帝的,而出岫夫人这个行为,无疑是暗中给了聂沛潇帮助:“多谢夫人一番好意,但愿此物用不上。” 出岫笑笑没再多言,款款出了诚王府,而此时天色已是傍晚。返回云府的路上,夕阳渐沉,她对竹影道:“你派人去一趟吹花小筑,告诉赫连齐事情办妥了。” 同一时间,京州,应元宫。 落日洒下一片余晖,透过窗户隐隐射进圣书房内,本是一间陈设简洁的屋子,无端被夕阳点缀得富丽堂皇。天授帝负手立在窗前,远目望着渐变的天色: 从深红、金红、橘红、橘黄……逐渐变作夜空凝紫。 当最后一缕光色消失在天际,宫人们高高挂起了灯笼,天授帝才幽幽开口:“点灯罢。” 几盏烛火应声而亮,岑江把书房内的蜡烛一一点明,静待示下。 天授帝依旧站着不动,背对岑江沉声询问:“备了几样东西?” “白绫、毒酒、匕首……酒里是鹤顶红。”岑江看向桌案上的托盘,其上是他亲自准备的三样物件。 三样物件,三种死法。 “去罢。”天授帝缓缓点头:“记得给母后一个体面。” “属下明白。”岑江端起桌案上的托盘领命出门。门外,数十名禁卫军高擎火把,严正待命往慈恩宫出发。 慈恩宫,正是当朝太后叶莹菲的寝宫。 今夜,注定是一个罪恶滔天的杀戮之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4章 人心浮沉生隔阂(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夜色隐没在黯淡凝紫的天际,夜幕下的应元宫灯火辉煌,璀璨溢彩。圣书房外,数十只高擎的火把熠熠燃烧,火苗迎着夜风左右摇摆,恍若数十个红装美人轻摆腰肢、翩跹起舞。 此情此景,隔着迷离夜色,多少有些不真实的意味。岑江左手端着托盘,右手对禁卫军们打了个手势,一队人马便沉默有序地随他离去。 自始至终,天授帝一直站在窗前冷眼旁观,不发一语。 待到禁卫军们尽数离开,廊前的桂花香气才飘渺袭来,透过这半遮的窗台浮进屋内。桂香穿风而过沁入鼻息,有一种残忍的芬芳,令人不得不嗅,不得不沉沦。 四周安静得近乎诡异,圣书房里尤为如此。天授帝厌了这扑鼻的桂香,遂沉默着伸手关上窗户,转身去看案前的烛火。火光摇摇曳曳,照映着黑底龙袍上的金龙张牙舞爪,欲凌空腾去。 都说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身为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天授帝亦不能随心所欲。就好比今晚处置叶太后,他若有一丝心慈手软、顾念旧恩,来日便会是他自己惨遭反噬,失去这得来不易的江山。 凤眼微眯、目光沉敛,天授帝定神冥想,心内起伏波澜。这般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他才回过神来,沉声唤道:“淡心。” 唤了一声,无人应答,天授帝蹙眉,不自觉地提高声调:“淡心?” 这一次,门外很快有了回应,但见一个小太监轻手轻脚进门,恭敬回道:“回圣上,淡心姑姑今日不当值。” “是吗?”天授帝低叹一声,忽然很想与淡心说一说话。虽然这丫头经常胆大妄言,但每每都能令他开怀畅快。而此刻,他迫切需要有人与他倾谈,他需要淡心来打破这压抑的气氛,解开他良心的桎梏。 “去看看淡心在哪儿,传她过来。”天授帝出语命道。 “这……”小太监踌躇片刻,才如实回道:“淡心姑姑近日失眠,说是太后娘娘的安神茶效果甚好,去慈恩宫讨要茶方去了。” “你说什么?”天授帝闻言大惊,魅颜之上霎时变色。他一把揪住小太监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小太监身形短矮,被天授帝揪得双脚离地,身子悬在半空之中。他哆哆嗦嗦也不敢挣扎,只得强忍着脖颈处的窒息之感,断断续续重复道:“淡心……姑姑,去了……慈恩宫。” 淡心去了慈恩宫!叶太后的寝宫!一阵恐惧感骤然袭来,平日里无所畏惧的天授帝,竟在此刻大骇不已! 是的!他慌了!如今岑江已离开圣书房近半个时辰,早该到了慈恩宫。倘若叶太后心有不甘垂死挣扎,再对淡心狠下毒手…… 他根本来不及阻止! “扑通”一声,天授帝甩手将小太监撂下,风驰电掣跨出门外:“摆驾慈恩宫!” ***** 慈恩宫,偏殿,茶水间。 子涵身着一袭绿衣宫装,素手捧着一个小小盒子,对淡心笑道:“这是安神茶的配料,早几日就备好了,只等着你来取呢!”说着她已将手上的盒子递给淡心。 自从进入八月之后,天授帝一直夜不成寐,总是半夜头痛失眠。淡心作为执笔女官,眼见他批阅奏章时精神日渐不济,便也起了心疼之意。 原本是想去御膳房弄几道安神的药膳,可后来听说叶太后喝的安神茶效果显著,淡心便借口自己失眠,想来慈恩宫向子涵讨要方子。 这事说了好几次,要么赶上淡心自己当值,要么是太后罹患头风,总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今日还是她在路上偶遇子涵,对方主动提起此事,这才觑着空闲过来一趟。 淡心边想边伸手接过盒子,笑道:“多谢子涵姑娘。”若要说容颜绝美,子涵比出岫逊色三分,可就是这张脸,肖似某位故人——某位令天授帝念念不忘的故人。 淡心细细端详子涵,极力想要从她身上寻到鸾夙的影子。那究竟该是一个怎样的女子,能让绝情冷酷的天授帝痴情至此?淡心很是好奇。 明知道天授帝不待见子涵,明知道子涵只是与鸾夙容貌相似,可每每瞧见这张脸,淡心还是感到别扭、拘束。尤其,对方曾将一盅滚烫的药汁泼在她背上,虽说当时是个意外,可总让她心里觉得不痛快。 素来伶牙俐齿的淡心,对着子涵竟是无话可说,她唯有起身告辞:“多谢子涵姑娘,圣上那里还有我的差事,改日再来专程道谢。” 子涵笑着摆了摆手:“淡心姑娘客气了。我在太后身边服侍,你在圣上身边服侍,他们是母子,咱们也不必太过生分了。” 淡心闻言不由得感慨,子涵是越发会说话了!自己都说不出这么体面的话来!她边想边对子涵笑道:“那我先走一步,不耽搁你服侍太后娘娘。” “我送你出去。”子涵执意相送,淡心也不好拒绝,两人便一路从茶水间里出来,离开了偏殿。 刚走到慈恩宫正殿门口,淡心与子涵迎面遇上叶太后,于是连忙行礼:“奴婢见过太后娘娘。” 斜阳余晖下,叶太后面有薄汗,似是刚从外头散步回来。她双眼闪过一丝锋芒,又立刻换上慈蔼的笑意,缓缓问道:“你是淡心?怎么没在圣上身边儿当值?跑到哀家宫里来了?” 淡心干笑一声,立刻回道:“禀太后,奴婢今日不当值。最近奴婢夜中失眠,才冒昧过来向子涵姑娘求几贴安神茶。” “子涵的手艺都传到你耳朵里了?真不容易啊!”叶太后亲自扶起淡心,再笑:“既然来了,怎不告诉哀家一声?若非哀家恰好撞见,你这是打算悄悄来?悄悄走?” “太后娘娘言重了。”淡心大感受宠若惊:“奴婢这点小事儿,不值得惊动您。再说您最近头风复发,奴婢也不敢前来打扰。” “倒是个懂事的姑娘,知道为哀家着想。”叶太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前几日圣上下旨给诚王赐婚,哀家激动之余头风复发,一连躺了好几日。今儿个用过晚膳散了散步,回来可就逮着你了!” 叶太后边说边拉起淡心的手,连连挽留:“走!去哀家那儿坐坐,哀家有东西要给你。” “有东西给奴婢么?”淡心有些意外,不晓得叶太后要给她什么东西。 而叶太后也不再说话,一径拉着淡心便往寝宫而去,就连子涵都被留在外头。直至来到内殿,叶太后自行推开梳妆间的门,又冲淡心招手:“你随哀家进来。” 淡心不明所以,又不敢推辞,只得随叶太后迈步入内。刚一进去,立刻被晃了眼——这满屋子的珠翠围绕、金银首饰,真真是耀眼夺目! 淡心忍不住低呼出声,看得有些咋舌。叶太后依旧挂着慈蔼的笑意,问她:“你今年可是二十五了?到了出宫的年纪?” 淡心点头,语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下月就该出宫了。” “很好!很好!”叶太后一连两赞,倒是让淡心摸不着头脑,不禁问道:“太后娘娘,您这意思是……” 叶太后并未即刻回话,只从梳妆台上取出一只锦盒,交给淡心:“你是从离信侯府出来的,侍奉过谢太夫人和出岫夫人,又颇得圣上欢心,哀家也很中意你。” 听闻此言,淡心心里“咯噔”一声,忽然生出一种不祥之感,神色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叶太后见状揽袖而笑:“如今诚王即将与谢家小姐成婚,也算是变相与云氏攀了亲。既然你已到了出宫的年纪,哀家想向圣上求道旨意,封你为诚王侧妃,如何?” “诚王侧妃?!”淡心闻言大吃一惊,清眸大睁难以置信:“太后娘娘,这怎使得?奴婢是云氏家奴出身……” “家奴又怎么了?离信侯府的家奴,谁敢小看了?”叶太后打断淡心,笑着解释:“你如今已不是云氏家奴,而是圣上身边的执笔女官,就冲这一个身份,旁人也高攀不起了。与其出宫去给公卿做继室,不如给哀家的儿子做侧妃,如此亲上加亲,想必谢太夫人也很乐意!” 叶太后将锦盒往淡心怀里推,继续笑道:“你如此体贴,又与诚王年纪般配,有你照顾他,哀家更放心。何况诚王的封邑就在房州,你嫁过去照样挨着离信侯府,也不算远嫁。如何?” “太后娘娘……”淡心被这个想法惊得手足无措,怀中的锦盒也变得沉甸甸的。她下意识地想要推辞:“不,不,奴婢不能答应,这锦盒也不能收下……” “怎么不能收?这是哀家陪嫁时的首饰,珍藏了几十年,谁都没舍得给。”叶太后放低声音,故作善解人意地道:“你放心,此事绝不会让你为难,哀家明日就去找圣上赐婚!你侍奉他两年,又是哀家亲自张口,他无论如何也得卖这个面子。” “太后娘娘!奴婢承受不起!”淡心急得只差下跪,心里盘算着如何拒绝这桩婚事。可她越是着急,越想不出托辞,往日里的伶牙俐齿全部消失无踪。 淡心正自焦急不安,不知该如何是好,此时但听外头忽然响起吵嚷之声:“岑侍卫,您不能进去!太后娘娘正在待客!”是子涵的声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5章 人心浮沉生隔阂(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岑江来了!淡心一听“岑侍卫”三个字,立刻想到来人是谁。可不知为何,她忽然生出一种心虚之感,仿佛是做错了事被逮到现行,竟不敢面对岑江,亦或者说,她是不敢面对岑江的主子。 因为,叶太后在与她商量婚事。 而此时叶太后亦是蹙眉,看向外头不满地冷哼:“岑江这是吃了豹子胆?竟敢往哀家宫里硬闯?”她再看淡心,嘱咐道:“你在此等着别出来,哀家出去看看。” 淡心连连点头称是。此时此刻,她自然不能现身,一旦她被岑江发现,便相当于让天授帝发现了。万一叶太后趁机提出这桩婚事,天授帝必定以为是她与叶太后私下商量好的,那她真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想到此处,淡心立刻抿唇噤声,就连怀里的锦盒也忘记松开。 叶太后朝她示以安抚的笑容,顺势推开梳妆间的门,走出去厉声喝问:“何事喧哗?你知不知道眼下是什么时辰?” “太后娘娘恕罪,微臣是奉圣上之命前来。”岑江的声音冰冷无波,恪守着最后一丝礼节。 门外数十只火把太过晃眼,在殿内洒了一地光亮。叶太后缓缓收回目光,看向岑江手上的托盘,而那托盘之上,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黄色锦缎。 “岑侍卫手里端着什么?”叶太后凝嗓质问。 岑江并未回话,反而问道:“太后娘娘有客在此?” “不,哀家见天色已晚,独自在梳妆间里卸发簪。”叶太后回得平静自然。 岑江斟酌一瞬,抬手示意两名禁卫军入内,又指了指梳妆间的方向。那二人立刻会意,欲往梳妆间里搜人。 “放肆!哀家的地方,也是你们说进就能进的?”叶太后抬手阻拦,脸色阴沉犹如欲来山雨:“那里头多少珠翠金银,都是先皇和圣上所赐,尔等小小禁卫军焉能乱闯?要搜可以,去拿圣上的旨意来!” 这一声阻止擂天动地,那慑人的气势就连岑江也感到一愣。他想起出发之前天授帝曾说“记得给母后一个体面”……这般一想,他也觉得搜宫的举动是有些过分。 “太后娘娘息怒。”岑江指了指门外的子涵,解释道:“是您的婢女说,您在屋里待客。” “日头都落了,谁在这时候见客?”叶太后冷笑:“岑侍卫在圣上身边呆久了,难道分不清什么是借口?什么是真话?” 岑江闻言恍然,不疑有他。毕竟“待客”这借口太过常见,若是叶太后不想见外人,如此推说倒也有理。想到此处,岑江摆了摆手示意禁卫军关上屋门,才对叶太后沉声道歉:“微臣失礼,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你也知道失礼了?”叶太后指了指他手中托盘:“哀家方才问你话,你还没回答!” 岑江依旧蹙眉不语,只揭开覆盖其上的黄绸,将托盘的全貌呈现出来。 白绫、毒酒、匕首,三样物件依次排开,预示着死亡的临近。 叶太后眯起眼睛看了半晌,对岑江招手道:“你过来。哀家老了,眼神儿不行,这宫里灯火太暗,看不真切。” 岑江猜不透她在玩什么把戏,也不敢冒冒然上前,只回话道:“这托盘里是白绫、毒酒、匕首。圣上吩咐了,让您自选其一。” 此话一出,藏在梳妆间里的淡心大为骇然,连忙以手掩口,阻止自己惊呼出声。她蹑手蹑脚走到梳妆间门前,透过门缝往外看去,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叶太后的侧身,而对面墙上映出一个高大的黑影,应该是岑江无疑。 淡心觉得自己心里“咚咚”直跳,既匪夷所思,又紧张至极。叶太后不是圣上的养母吗?前几天才刚刚下旨为诚王赐婚,怎么突然就母子反目了? 她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明知自己不该偷看,却又忍不住想窥视外头的场景,想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事…… 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而那映在墙上的诡异身影,就如同地狱里的牛头马面,正在索人性命。淡心头一次觉得岑江如此恐怖,如此骇人。 “圣上当真不给哀家一条活路?!”此时叶太后骤然拔高声调,好似故意要让淡心听见一样,凄厉怒斥:“哀家好歹养育他十几年,助他封王称帝,他怎能如此狠心!” 岑江见叶太后反应极大,还以为她是临死之前心生恐惧,倒也没想太多,只冷冷回道:“太后娘娘不必再做无用挣扎,请您自裁。” “自裁……么?”叶太后悲戚大笑,放声怒喊毫无形象:“他竟这么着急!竟不让哀家见潇儿最后一面!” 岑江唯有低头轻叹:“倘若诚王殿下来了,局面只会更加复杂。” 是呵!倘若聂沛潇在应元宫,又岂会眼睁睁看着叶太后死?即便是为了救母,他也会奋力一搏!甚至是造反也在所不惜! 这一点,就连梳妆间里的淡心也已经想到了,何况是外头的叶太后。但见后者缓缓点头,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好!圣上打得好算盘!这一次诚王府要热闹了,红白二事一齐办了!” 岑江听到此处,亦有些不忍,只躬身将托盘举过头顶:“时辰不早了,太后娘娘请上路罢。” 叶太后唇畔勾起一丝讽刺的笑意,终于死心认命。她再次看向托盘里的三样物件,自言自语道:“毒酒穿肠烂肚,死状可怖,哀家不想选。” 岑江保持沉默。 叶太后的目光又落在匕首之上,忽然问道:“这匕首要往哪儿戳?” “咽喉。”这一次,岑江回得干脆利索。 “那必定会死得很痛苦。”叶太后摇头轻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要见了红,也不大吉利……况且哀家老了,受不住这痛苦。” 她抬手指了指托盘上的白绫:“就它罢,好歹能留个全尸。” “微臣遵命。”岑江将手中托盘放在桌案上,执起白绫再对叶太后问道:“太后娘娘可有遗旨留下?” “告诉圣上,他若食言,哀家做鬼也不会善罢甘休!”叶太后说完这一句,又重新恢复了平静,对岑江道:“你下手利索点儿,别让哀家太难受。” “太后娘娘放心。”岑江搬了把椅子放到叶太后面前,无言相请。 叶太后见状深吸一口气,再次抬眸环顾四周:“哀家一辈子都在念叨慈恩宫,如今终于住进来了,也算遂了一桩心愿……”她无比留恋地叹道:“哀家好歹是大凌朝开国太后,你转告圣上,哀家死后要风光大葬!” “微臣会代为禀告,圣上必能如您所愿。”岑江边说边示意那两名禁卫军上前,三人一前两后将叶太后围住。 “记住,给哀家个痛快。”叶太后平静地阖上双目,面上还带着几分诡异的笑意。 岑江没有多想,上前按住叶太后的手脚,防止她来回挣扎。另外两名禁卫军把白绫缠在她的脖颈之上,各执一端开始用劲发力。 便在此时,叶太后却倏然睁开双眼,对岑江隐晦笑道:“她看见了……” “‘他’是谁?”岑江下意识地询问:“谁看见了?” 可遗憾的是,岑江到底开口晚了,此时白绫已死死勒住了叶太后的脖子,致使她再也无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来。她的喉咙发出类似乌鸦鸣叫的喑哑声音,眸中却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如此犀利,如此畅快! 梳妆间内,淡心再次看到叶太后的侧影,她坐在椅子上被迫仰头,手脚本能地开始挣扎,奈何却被岑江按得死紧。而她身后,那两名禁卫军也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死死拽着白绫不放。 明明是昏暗的夜晚,明明还隔着一层帷幕,明明是烛火摇曳,可淡心的目光却骤然清亮,分外清晰地看见了一切!亦或者,是她想象中的一切—— 她能看到岑江冷酷无情的面容; 她能看到两名禁卫军咬牙切齿的下手; 她能看到叶太后额上青筋暴露,整张脸因充血而涨得紫红! 最终,她看到了叶太后缓缓无力的手脚,还有停止挣扎的身子。死了!叶太后被勒死了!脸色紫涨狰狞、双目瞠然欲裂、一条舌头长长伸出,似在诉说着所有的不甘与愤恨! 原来,这才是天授帝的本来面目!原来,他竟能狠绝到六亲不认! 这一刻,淡心只觉得窒息!仿佛被勒死的不是叶太后,而是她自己!她想要大口喘气,却又大骇,唯恐岑江发现之后会立刻杀她灭口! 淡心几乎是踉跄着跪下来,瘫坐地上再也无法起身。两行清泪逐渐从她的眸中流出,但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哭什么,又是为谁而哭。 也许,她只是太过害怕;又或许,她是伤心失望了罢…… 恰时,门外忽然响起整齐划一的禀报声:“见过圣上!” 紧接着,内殿的门从外头被人一脚踹开,天授帝亟亟跨入门内,毫不掩饰焦急之色,四下张望寻找淡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6章 人心浮沉生隔阂(四)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天授帝忽然现身慈恩宫,这并不在今晚的计划之内,也令岑江很是诧异。毕竟身为帝王,又是太后薨逝,天授帝理所应当该避嫌;即便不避嫌,他九五之尊也应避开这污秽之地。 “圣上怎得来了?”岑江见叶太后已被勒死,便放开她的手脚,上前禀道:“太后娘娘已然薨逝。” 此刻天授帝已无心追究叶太后的生死,甚至连她的死状都没看上一眼,只急迫地询问:“淡心呢?” “淡心?”岑江不解:“她怎会在此?” 只此一句,天授帝心中顿凉,气急败坏地喝道:“搜宫!” 一声令下,殿外的禁卫军鱼贯而入,狂风卷云似的开始搜人。不过须臾,便有人禀道:“圣上!梳妆间里有人!” 天授帝立刻绕过帷幔,疾步走到梳妆间外,一手推开挡在门前的两名禁卫军。 昏暗的烛火将满屋的珠翠映照得闪烁夺目、熠熠璀璨,而天授帝对这一切皆视而不见——映入他眼帘的,唯有淡心那一张毫无血色的脸,还有脸上惊恐交织的神情。但见她跌坐在地上牙关发颤,双眸无神泪痕满溢,好似如同一个纸人,呆滞而了无生机。 刹那间,天授帝的心沉入深渊之中,他俯下身去轻声唤道:“淡心……” 这一声仿佛是带着可怕的诅咒,令淡心即刻回神。她癔症地循声抬眸,当看见那张雌雄莫辨的魅惑俊颜时,她脸上更加难掩惧意,几乎是疯也似地尖叫起来:“杀人了!杀人了!……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淡心果然全都看见了!天授帝周身戾气顿生,既恼恨叶太后的手段,又懊丧淡心的纯良。他伸手想要触碰她,试图出言安抚:“淡心,是朕。” 淡心只自顾自地浑身打颤,一手抱头、一手摸着脖颈,像是害怕自己也会被勒死一样。她不停地惊声尖叫,神智看起来很不清醒。 岑江紧随天授帝赶来,亦是瞧见了梳妆间里的这一幕。他只恨自己方才听信了叶太后的鬼话,不仅没有坚持搜宫,还被她诓得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想必梳妆间里的淡心也都听见了…… 跟随天授帝数年,岑江早已看出自家主子待淡心有所不同。虽说这情分不及对鸾夙执念难舍,也不及对皇后娘娘敬重信任,可淡心在宫里侍奉两年,的的确确是在天授帝心里占有一席之地的。 即便从前天授帝刻意忽略,但过了今晚,他也无法再自欺欺人了罢。想到此处,岑江更觉惭愧自责,遂连忙跪地请罪:“微臣失职,不察淡心姑娘在此,实在罪该万死。” 闻言,天授帝猛然回头怒目岑江,一双狭长凤眸里尽是狠戾之色,甚至是……杀戮之意。可是,他终究没有斥责一句,面对忠心耿耿的下属岑江,他说不出;况且淡心情况不妙,此刻他也无心多说。 岑江见状更是深深埋首,自责得无地自容。 耳畔仍旧回响着淡心的告饶与尖叫,声音不仅没小,反而越来越大。为避免事态扩大,天授帝只好一个手刀劈在淡心颈后,将她打昏过去。 淡心立时眼前一黑,娇软的身躯摇摇欲倒,天授帝眼明手快伸手一扶,亲自将她打横抱起,起身快步走出梳妆间。 殿外,叶太后的尸身一直无人问津,瞠目伸舌歪在椅子上,脸色黑青死状可怖。天授帝抱着淡心往外走,路过那具尸身时却突然停步,怒从中来飞起一脚,狠狠踹在椅子上。 “咣当”一声,椅子倒地,叶太后的尸身随之摔落,晾在地上滚了一滚。她的额头撞到了地砖之上,霎时起了一片乌青。 叶莹菲好手段!天授帝心中怒骂,紧紧抱着怀里的淡心,面色冷冽走出慈恩宫。帝王沉沉迈步迎风而去,不避嫌地护紧怀中娇躯,凝声命道:“传御医!” 随侍的大太监不敢怠慢,立刻领命往太医院方向跑去。可刚走了两步,他又亟亟折回,眼见天授帝已经走远,才对岑江招了招手,悄声问道:“岑大人,这御医要带往何处?若是带去淡心姑娘屋里,岂不是要闹得人尽皆知?” 岑江眯眼看向越走越远的天授帝,长叹回道:“让御医去龙乾宫罢!”龙乾宫,正是天授帝的寝宫。 大太监闻言脸上一惊,让御医去龙乾宫?这岂不是要将事态闹得更大?但这念头只一闪而过,他已恍然大悟:“多谢岑大人提点,老奴这就去办。” …… 一个男人的心中,终究能搁下几个女人?而帝王呢? 秋风猎猎翻卷,扫起一地落叶,夜色深浓的应元宫里,又度过了一个不平凡的晚上。 ***** 翌日,天授帝如常去上早朝。由于他头天夜里现身去了慈恩宫,便也只能亲自宣布叶太后的死讯—— “太后叶氏见诚王大婚在即,了无牵挂之余思念先帝,追随而去。着暂时敛棺,待诚王入京之后,择日葬入皇陵。” 无论这个死因是真是假,至少没人敢公然去追究。当朝太后叶莹菲薨逝已成不争的事实,朝中大臣各有心思,有人信了这死因,有人暗自揣度。 下朝之后,不少大臣欲求请单独面圣,都被天授帝一言所拒。他上朝之时便听龙乾宫来人禀报,说是淡心已醒、神智清楚,遂迫不及待地回宫探望。 刚一踏入龙乾宫正殿,领宫太监已迫不及待地迎了出来:“圣上,淡心姑娘醒了,方才还喝了一碗燕窝粥。” “太医怎么说?”天授帝步子不停,边走边问。 这可累坏了龙乾宫的领宫太监,他一把年纪不仅要躬身回话,还得赶上天授帝的步伐,没说两句已是大气直喘:“太医说淡心姑娘是惊吓过度,并无大碍。” 听闻此言,天授帝稍感安心,直奔内殿而去。昨晚至今,淡心便在这内殿里将养,不过没有睡在他的龙床之上,而是在内殿隔间的卧榻上。 饶是如此,对一个执笔女官来说,这也已经是极大的恩典。 天授帝迈入内殿,对服侍的宫人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独自放轻脚步往隔间走去。宫婢们连忙俯身行礼,悄无声息地撩起珠帘,整个过程竟没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榻上,淡心只穿了一件纯白色的中衣,斜倚床头青丝披散,一双清眸凝满忧愁与失望,目光不知落向何处。 此情此景,天授帝忽然不忍打破。亦或者,他还没来得及想好该如何面对淡心,又要如何解释昨晚所发生的一切…… 然而,淡淡的龙涎香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到底还是惊扰了嗅觉灵敏的淡心。她对这熏香简直太敏感了,在天授帝身边侍奉两年,日日闻入鼻中,早已无法忘却、熟悉非常。 淡心的长睫微微闪动,并没有抬眸去看门口来人,她的眼珠子转了几转,决定假装什么都没瞧见。 故意掩面打了个呵欠,淡心抬手拢了拢青丝,重新和衣躺回榻上。而且,侧身向里,背对门口。 窈窕有致的身躯覆盖在薄薄的被褥下,依旧难掩玲珑起伏。天授帝猜到了她的鬼主意,薄唇紧抿亦不做声,缓缓走到榻前。 两人这般对峙良久,一个在榻上假装熟睡,一个在榻前故作冷静,屋内静得只剩下呼吸声——是淡心急促、紧张的呼吸声。 她一直能闻到那股淡淡的龙涎香气,一直没听到离开的脚步声,便也知道天授帝一直没走。她到底还是沉不住气,渐渐地,浑身上下都开始瑟瑟发抖,最后连牙关也轻颤起来。 淡心努力想要克制住颤抖之意,奈何她管不住自己的身心。而天授帝则一直在旁静默地看着,心中也是滋味莫测。 时光静静地流淌,一股难以言说的情愫在两人之间铺陈开来,似互相吸引、挣扎,又似对彼此抵触、抗拒。 终于,天授帝缓缓开口,沉声说道:“母后在宫里呆了几十年,最会算计女人心思。权术敌不过朕,便想出这种龌龊法子,你不要上当……” 榻上的淡心没有任何反应,依旧自顾自地颤抖着,双眸紧闭不发一语。她还在装睡,恨不得眼下立刻昏死过去,奈何她此刻清醒得很,便也不得不继续听下去。 淡心的一切小动作,丝丝都落在天授帝眼中,年轻的帝王很是失望,但更多的是失落。他自问并不是一个多话之人,平生也不喜欢解释辩白,只因在他看来,语言是苍白的,他更注重实际行动。 这样的无力感,天授帝很久未曾感受过。他此生只对两个女人束手无策,一个是鸾夙,而另一个就是淡心。 “淡心,是你把朕想得太仁慈了。”天授帝试图撕裂她的幻想,将真实的自己展现出来:“历朝历代,谁的江山不是铁血杀伐?朕若有一分心慈手软,早就身首异处了!” 但太后娘娘抚养了你十几年!淡心在心底叫嚣,她想要质问,想要斥责,可千言万语满腔愤怒,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化为滴滴泪珠,逐渐沾湿了枕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7章 人心浮沉生隔阂(五)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天授帝眼见淡心无动于衷,便盯着她的背影,继续叹道:“不是朕不念亲情,实在是母后她太过贪心……你昨晚也见识了她的手段,她分明是故意将你骗去慈恩宫……你不要上当。” 这一点,淡心又何尝不知?整整一晚躺在龙乾宫里,她早已想得清清楚楚。什么诚王侧妃,什么亲上加亲,不过都是叶太后哄她的,目的就是让她留在梳妆间里不出来,从而亲眼目睹一切的残酷杀戮。 不得不说,这离间的计策很到位,也很高明,可明知真相如此,淡心还是不得不上当,不得不难受。叶太后不惜以命相搏,施下这等手段,足见她对天授帝有多恨、多怨、多怒…… 而自己何其无辜,竟被卷入这场母子相杀的阴谋之中!叶太后为何偏偏选中她?为何要让她看见这一切?难道是因为她出身云氏?天授帝又会怎样处置她? 淡心私下里猜测,叶太后是想让天授帝杀自己灭口的。只要自己死在这应元宫里,以出岫的脾气必定会讨个说法。万一出岫处理不慎,再有人从中挑拨,也许就会引起云氏和天授帝的争端,从而让诚王趁虚而入、渔翁得利。 是了!叶太后必定是这个意图!淡心越想越觉得背上直冒冷汗,为即将可能发生的一切而暗自害怕。她不禁在心中纠结挣扎,该告诉天授帝吗?她该说出她的猜测吗?但以天授帝的智谋,恐怕早就猜到了罢? 此时她该做些什么?是该向天授帝告饶?还是发誓保守秘密?或者该偷偷给云氏传递消息,将叶太后的死因如实相告? 淡心越想越是慌张,心里乱得七上八下。有千万个疑团在她脑海之中汇聚起来,最终变作一片密布的阴云,只要再施加一点压力,便会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她正兀自在心中惊疑不定,身后又传来一阵沉沉叹息:“该说的朕都说了……淡心,不要让朕失望。” 淡心死死抿唇,想要开口答他一句,可话到唇边又迟疑了片刻。而只是这迟疑的功夫,已错过了回应的最佳时机。 天授帝见状更加无奈,叶太后已死,岑江虽有疏忽但罪不至死……这竟是令他憋屈至极!他想要怒骂淡心愚钝上当,偏偏又不忍心,唯有将这口气憋着强咽下去。而一并咽下的,还有那若有似无的苦涩之意。 他原本以为,至少这个女孩子是懂他的。淡心做了两年的执笔女官,虽然不曾代他执笔,但宫内上下皆知,她早已是圣书房里不可缺少的一道景致,是他身边的一朵解语花。 就连皇后庄萧然都曾隐晦询问,是否要将淡心纳入后宫? 身为帝王,想要宠幸一个女子,最是容易不过,可他一直没有动过这个念头。他觉得只要纳了淡心,便是对鸾夙的一种背叛。再者后宫历来是是非之地,似淡心这样的女子,他希望她能够远离这些恩怨是非。 但天授帝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与淡心走到眼前这个地步。他知道她需要时间去想通、去理解,可他又如此急迫。 想着想着,一阵无力之感霎时袭来,让他感到疲倦,也隐隐有了去意。天授帝正打算转身离开,此刻屋外却响起一声禀报:“圣上,淡心姑娘该用药了。” 宫婢的话音刚落,一股子药香已缓缓飘入屋内。天授帝斟酌片刻,命道:“进来。” “是。”宫婢轻声答话,端着药盅入了门。珠帘再次被撩起,发出两声清脆的鸣响。天授帝站在榻前对那宫婢伸手,宫婢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将药汁倒入碗内,躬身奉上。 天授帝亲自端起药碗,摆手示意宫婢退下,屋内又重新变回了两个人。 “你要装睡到何时?起来喝药。”天授帝沉声命道,语中带着一丝无奈与不耐。 淡心的身子一僵,继续挺尸一般躺着。 天授帝脸色一沉:“是不是要朕亲自喂你?” 这一句话力度极大,淡心只得缓缓翻了个身,从榻上坐起来。天授帝一眼看到她的娇颜,见她脸色尚好,心中这才松了口气,俯身将药碗递到她面前。 淡心无声地接过药碗,捧在手上想往嘴里送,奈何双手抖得厉害,无论如何也喝不进一口。她不晓得自己是在抖什么,是怕这药有毒?还是仅仅不敢面对眼前这个人? 但此一刻,此一景,落在天授帝眼中却是无比的熟悉。曾几何时,鸾夙怀有臣暄的孩子,他也是端了一碗安胎药给对方,却被质疑一片真心,鸾夙捧在手上不愿饮尽。 而如今,时隔六年半之后,相同的场景又再次上演!淡心就连表情与动作,都与鸾夙一模一样!这又怎能不令他心寒? 只不过,如今他是天授大帝,已不再是当年的慕王了。六年的朝堂洗礼、权谋诡谲,他也变了许多,只不知这改变是好是坏。 六年前遇见此景,他一怒之下伸手打翻了鸾夙的药碗;六年之后此景重现,他不会再做同样的动作,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不想喝就算了,不必勉强。”天授帝凤眸盯着淡心,最后说道:“朕许你休养二十日。” 只这一句,已算明明确确地表示——他不会杀她灭口。不仅不杀她,这执笔女官的差事还给她留着。天授帝认为,以淡心的聪明应该是听懂了。于是,他沉默着转身离开。 当天下午,淡心执意要离开龙乾宫,搬回自己的住处将养。当宫婢来向天授帝禀报此事时,他只淡淡回了一句:“随她去罢,务必仔细照看。” 此后又过了一日,叶太后的死讯传回房州。当是时,聂沛潇已在前往京州的路上,几乎是同一时间,他与云府分别接到了这个消息。 出岫立刻去荣锦堂找太夫人商量对策,唯恐天授帝与聂沛潇两兄弟会因此而反目。太夫人却显得很淡然,下了断言:“聂七不会让聂九反的,这事儿闹不大。” “怕只怕有小人从中挑拨离间,诚王一怒之下会触怒龙颜。”出岫说出自己的担忧。 太夫人也缓缓叹气:“无论聂九反不反,咱们都只能支持天授帝……聂九不是治国之才,他自己也有这自知之明。” “话虽如此,可诚王他……”出岫没再继续说下去,但对聂沛潇的担心已是溢于言表。 “既然你担心他,就想法子安抚一下。”太夫人阖上双目再叹:“叶莹菲将独生爱子托付给我,我也不能让他出事,否则她必定会化身厉鬼,夜夜入梦来向我索命……” 太夫人边说边对出岫摆手:“京州那边你得打声招呼,至于聂九是个什么打算,你想法子问问罢。这个时候你说两句话,应该还是管用的。” “我明白了。”出岫赶忙退下,回到知言轩吩咐玥菀准备笔墨纸砚。她先写了一封信寄给云羡,让他注意京州局势;而后便仔细斟酌该对聂沛潇说些什么。 叶太后之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往小里说,便是皇帝的家事;往大里说,便是国事,也许还会引起新的朝堂动荡。出岫坐在案前想了又想、写了又写,酝酿了许多说辞,无一不是安抚聂沛潇的情绪,劝说他不要冲动行事。 如此折腾了两个时辰,出岫也没能写出一封满意的信函。拿一摞写废的纸张扔在案边,已足足堆砌了半本书的高度……最终,她只一笔一划写下四个字,再亲自动手封缄起来。 虽然只有四个字,却是她的肺腑之言。出岫将信交给竹影,慎重嘱咐道:“务必快马送至诚王手中,他此刻应该还没出房州地界。” 竹影立刻领命而去,交代暗卫前去送信,第二日便送到了聂沛潇本人手中。不可否认,这封信来得很及时,因为聂沛潇正陷入无比的冲动与愤怒之中。若不是他此刻还在路上,他几乎想要提刀冲进应元宫,去问一问他的皇兄为何如此薄情! 而出岫这一封亲笔书信,及时遏制了他的冲动,虽然信上只有四个字——“难得糊涂”。 是呵!人生在世难得糊涂,他也该糊涂下去,不去追究母后的死因,不去评判孰是孰非、孰对孰错。他已经失去了亲生母亲,难道还要与最敬重的兄长反目? 倘若母后能安分守己,倘若叶家不那么贪心,倘若他能早些出言规劝,这一家子也不至于落到如斯地步了。他又有什么立场去争?又有什么筹码去寻仇? 更何况,他的兵权早已被沈予所取代,他的封邑也尽是天授帝的亲信,这已注定了他将会是以卵击石…… 聂沛潇将出岫的信读了千遍万遍,直至深深烙印在脑海之中,才对前来送信的暗卫道:“回去告诉你主子,本王省得分寸。” 只是一封书信和一句口信,一来一回总共短短十余字,却将一场惊天动地的仇怨争权消弭于无形之中。 当聂沛潇日夜兼程抵达京州时,恰好是叶太后薨逝二十日后,也是淡心重新去圣书房当差的日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8章 人心浮沉生隔阂(六)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淡心卧榻“养病”的二十日里,几乎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饶是如此,她还是瘦了一圈,脸色也一日不如一日。而在此期间,天授帝没有再去看过她一次,一眼都没有。 淡心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失望。天授帝去探她,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天授帝不去探她,她又止不住地黯然失落。事实上,她之所以消瘦,已不完全是因为叶太后之死,而是缘于她自己内心的挣扎与煎熬。 平素里,淡心甚少涂抹胭脂水粉,也不喜欢在脸上大做文章。可她如今的脸色实在太憔悴了,若是顶着这张脸去圣书房当值,只怕会吓着旁人。因此,才破天荒地用了些脂粉。 对镜梳妆时,眼看着那苍白憔悴的容颜,她终于肯承认,自己真的老了,已是个二十五岁的老姑娘了。 二十五岁,她耽误不起了,的确该出宫去寻个归宿。想要离开的心如此迫切,只是她不晓得,天授帝是否会放她出宫?还是会将她拴在宫里一辈子,以此来捂住她的嘴? 越想越是忐忑,越想越是惧怕,再次踏进圣书房时,淡心发现自己依然无法面对天授帝。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却没有察觉,兀自埋首批阅奏章,脸色如常。 淡心的脚步顿了顿,正想退入小隔间里待命,却听天授帝在此时发话:“过来磨墨。” “是。”她不敢违逆圣意,只得走到天授帝的御案之前。 至此,帝王才抬起凤目看似随意地一瞥,只一瞥,骤然蹙眉:“病还没好?” 淡心摇了摇头:“多谢圣上关心,奴婢好多了。” 天授帝沉默一瞬,又道:“想吃什么只管说,让御膳房单独给你开个灶。” 淡心抚了抚自己的脸颊,能感觉到下巴尖得硌手。她心里缓缓叹了口气,俯身谢恩:“奴婢谢圣上体恤。” 天授帝“嗯”了一声:“磨墨罢。” 事隔二十日后,两人再次靠近,多少都有些不自在。尤其淡心闻着那股熟悉的龙涎香味,心尖儿都是颤抖着,而天授帝也无心再继续批阅奏章,一面字看了半晌都没翻页。 淡心站在一旁开始研墨,却握不住那墨锭。“兹兹楞楞”的声音响起,她磨墨磨得并不平稳,好似管不住自己一双手。 天授帝将这声音听在耳中,不必抬眸也知道她在打颤,心里又沉了三分:“你在害怕什么?”他忍不住凝声询问。 “不,没有……”淡心勉强回话:“许是身子没有痊愈,双手有些使不上力气。” 显然,这个回答并不能让天授帝信服,他伸手搁下朱批御笔,忽然捏住淡心的皓腕,强迫她停下动作:“你在怕朕?” 淡心的手中还拿着墨锭,腕上传来一阵生疼。她死死咬唇保持沉默,面上却惊恐得渗出薄汗。而这表情早已出卖了她。 天授帝见状眸光微闪,表情变得阴郁沉抑。 “啪嗒”,淡心右手一抖,墨锭掉落在砚台之上。干净整洁的御案立刻溅起点点墨汁,就连天授帝的手背也不能幸免。 “奴婢该死……”她立刻出声请罪,顺势将右腕从天授帝手中抽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刹那间,帝王无端生出一阵狂怒,凤眸猩红内心抽痛。他垂目看着跪地的淡心,怒从中来张口呵斥:“退下!” 淡心只连连磕头:“圣上恕罪。”语毕,她连头都不敢抬一下,起身便往门外走,自始至终,没再看过天授帝一眼。 而帝王只凝目望着那匆匆远去的消瘦背影,阴鸷的表情令人大骇。 突然,又是“哗啦”一阵响声,天授帝长臂一挥,已将案上的奏折尽数摔在地上。而这一次,就连岑江和首领太监也吓了一跳,两人一起跪地劝道:“圣上息怒。” 圣书房内,气氛陡然变得紧张,天授帝薄唇紧抿、周身散发无穷冷意。就在岑江和首领太监暗自揣测他发怒的原因时,门外恰好传来一声禀报:“圣上,诚王殿下已到了京州城外,再有两个时辰便能入城了。” 这个消息适时缓解了屋内的气氛。天授帝缓缓平复怒意,斟酌片刻才命道:“备马,朕亲自去城门外迎接。” 帝王出城相迎的礼节,一般只在大军凯旋之时。而单单对一个手足或臣子而言,这已是极大的体面了!岑江几乎能猜到天授帝的意图——他这是用实际行动表明,他在信守对叶太后的承诺,友睦善待诚王殿下。 岑江立刻领命:“属下遵命,这便去备马。” 天授帝顺势从丹墀上走下来,扫了一眼这满地的狼藉奏章,又道:“让淡心过来收拾干净。”言罢迈步而去。 ***** 秋风猎猎、城门开阔,为迎接帝王出行,从应元宫到北城门的中轴大道上,已由禁卫军开道戒严。 天授帝向来喜穿黑衣,今日也是一袭简洁的黑袍,御马迎风驰来,算是为叶太后服丧。 城门之外,依旧不见聂沛潇的踪影。 “圣上,不如先去城门上歇歇?”岑江在其身后询问。 “不必。”天授帝翻身下马,双手背负立在城门正底下,神色郑重地道:“朕就在这里等他。” 天授帝说出这句话时,岑江发现他的表情很复杂——既有一种隐隐的期待,是对兄弟的亲厚;又有一丝不安与谨慎,是对敌手的防备。 最后,终究是前一种情绪占了上风,天授帝面上浮起一丝怅然的温和,似在追忆过往,追忆他与九弟聂沛潇的情义岁月。 曾同甘共苦,曾一路拼搏,这份手足之情,又岂是能够轻易抹杀的?可,杀母之仇也并不能轻易教人释怀…… 岑江几不可闻地低叹一声,附耳对天授帝道:“圣上,五千禁卫军伏击在城门四周,只等您一声令下……” 他话还没说完,天授帝已倏然回头,狭长凤眸怒意涌动:“谁许你自作主张?” 岑江被这厉声的喝斥所慑,立时跪地请罪:“圣上!防人之心不可无,等到诚王‘平安’入城之后,微臣甘愿领罚。” 他话音落下,帝王没有即刻回应,主仆二人俱是无话。良久,天授帝才凝声命道:“让他们撤了。” 岑江跪地沉默,拒不领命。 “撤了!”帝王终于暴怒开口,额上青筋毕现,整个人濒临失控。 “圣上三思!”岑江试图再劝。他跪在地上悄悄抬头,视线与天授帝的袖口持平。目光所到之处,天授帝背负的双手已从身后伸出,垂在身侧紧握成拳。 终于,天授帝缓缓松开拳头,恢复平静:“经铎少年征战,在军中历练多年……你埋伏数千人在此,他能无所察觉吗?这不是逼着他反了朕?” 岑江斟酌片刻,惭愧回道:“是微臣考虑不周。” “撤了罢。”天授帝垂目看了他一眼,又道:“你也暂且回避,不要让他看出端倪。” 岑江迟疑一瞬,这才恍然过来。自己是亲手杀死叶太后的凶手,倘若在诚王面前露出破绽,可就不好办了……想到此处,他也明白了天授帝的一片苦心,立刻回道:“微臣谢圣上体恤。” 说着他已从地上站起来,朝城门上伸手一挥,城上立刻多出一面旗子。继而,一阵整齐有序的声音响起,五千禁卫军同时从暗中现身,迅速整队撤离。 整个过程用时非常短暂,大约还不够喝完一盏茶。天授帝看到将士们训练有素,欣慰之余也更加担忧。而这情绪尚未蔓延开来,他耳中已涌进一阵马蹄之声。 此时,岑江还没来得及离开。 天授帝看了他一眼,又循声抬眸望向城外,隐隐约约可见一片白影御马而来。马蹄声响越来越近、越来越多,粗略估计大约有一百余人。 只这一个念头,帝王的心已重重落下,暗自庆幸自己方才撤了埋伏,没让聂沛潇寒心。 须臾,那一片白影渐行渐近,当先一骑疾驰而来,马上之人身姿笔挺,一身白服,正是诚王聂沛潇。 不光是他,那随之而来的一百诚王府家奴,各个皆是身穿白衣,就连马鞍之上,也统一系了白色棉帛。 百余人马骑马疾驰而来,在临近城门处缓下速度,统一翻身下马。聂沛潇难掩疲倦之色,未驶到城门处已发觉异常,便也猜到了天授帝在此。 “经铎。”未等聂沛潇率先开口,天授帝已从城门内走出来,面色肃然地看着他。 顿时,聂沛潇心中涌出一阵狂怒,立在原地半晌不动。天授帝见状微微变色,凤眸眯起远目凝视,似在等着他的九弟做出什么重要决定。 兄弟之间暗自涌动着复杂的敌意,明眼人一看便能瞧出端倪,却偏偏无从介入。 城下,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在无形中凝聚,两方人马都不敢轻举妄动,只等着各自的主子发号施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9章 人心浮沉生隔阂(七)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此时此刻,聂沛潇正在强烈克制着某种情绪。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他想要冲上去质问、厮杀,而这种意识几乎已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猛然间,他的眼风扫到了城楼之上。京州贵为皇城脚下,城门处的“京州”二字历来都是金漆闪耀,放眼南熙境内是绝无仅有的金漆。而如今,这两个字却被人为地涂抹上一层黑漆,字旁还垂挂了两条白色丝绦——此乃国丧的象征。 只这一眼,聂沛潇蓦地感到无力。他的皇兄,到底是给了母后体面,以最高规格的国礼治丧…… 难得糊涂,难得糊涂罢!这四个字适时浮现在聂沛潇心头。出岫的瘦金字体锋利非常,一笔一划犹如剑戟,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懦弱与脆弱,也令他最后的坚持轰然倒塌! 如此挣扎了不知多久,也许是一盏茶的功夫,也许已过了一两个时辰。终于,聂沛潇沉步走到天授帝面前,躬身下跪行礼:“臣弟见过皇兄。”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在寂静的城门处引起荡然回响。聂沛潇身后,百余人也随之下马,齐声跪地行礼:“吾皇万岁!” “万岁”二字响彻之时,天授帝缓缓绽出一丝魅笑。这笑意看似与往常无异,甚至不比往常开怀,但唯有他自己知晓这深切涵义…… 天授帝亲自扶起聂沛潇,感慨万千地点了点头:“回来就好。” 是啊!回来就好!这份兄弟情义失而复得,回来就好!否则,他就真得成为孤家寡人了! 兄弟二人御马返回应元宫,路上皆是沉默寡言。待到了宫门口,聂沛潇才主动提及:“皇兄,我想去看看母后。” 天授帝一直未下令将叶太后入葬,便是等着聂沛潇来看她最后一眼。这二十日内,他命人在叶太后的棺椁之中放了一种特殊香料,可保尸身一月不腐;并且,还将棺椁停在了应元宫的地下冰窖里保存,不可谓不用心。 此时聂沛潇想见叶太后,是在天授帝意料之内,他点头同意,坦然地道:“好,朕陪你过去。” “不必了。”聂沛潇出言拒绝,又回头看了看他身后的岑江,勾唇道:“让岑江陪我去一趟罢。” 这话说得声音不算小,岑江显然听见了。他身形一僵,下意识地看向天授帝,目光中有几分谨慎的防备。 天授帝对岑江略微摇了摇头,话却是对着聂沛潇说道:“朕交代了一些棘手之事,岑江要赶着去处理,让张春喜陪你过去罢。” 张春喜正是慈恩宫的首领太监,跟在叶太后身边已将近二十年。而天授帝只说了这一句话,已算是向聂沛潇露了底,告诉他张春喜真正的主子是谁。 果然,聂沛潇脸色霎时变得阴鸷,继而划过一丝狠厉之色。他这种神情,天授帝以前从未见过,亦是感到有些心惊。可聂沛潇终究未再多说一句,只“嗯”了一声,算是同意这种安排。 天授帝便唤来一个小太监领路,带着聂沛潇去找张春喜。而聂沛潇从房州带来的一百余人,只留了七八个在身边,其余人马全部去了诚王在京州的府邸。 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太监,七八个人足够了。 聂沛潇向天授帝拱手暂别,去见叶太后最后一面,也是去找张春喜“算账”。 天授帝一直目送他远去,才往圣书房方向走。岑江加快脚步跟上,低声回道:“多谢圣上。” 天授帝目不斜视看向前方,面无表情地道:“倘若朕连手下人都护不住,这皇帝岂不当得窝囊?” 岑江没再多说什么,主仆二人前后进了圣书房。 天授帝一进主殿,便下意识地去看地砖之上。几个时辰前,被他扔下的奏折已重新放回到御案,文房四宝排列整齐、洗刷干净,案上不见丝毫墨迹。 去接聂沛潇入宫之前,他专程指命淡心过来收拾,如今这主殿里干干净净,自然是她做的差事。本想借此对淡心小施惩戒,可不知为何,天授帝心里却更是烦躁压抑。 明明知道她郁结在心,如今又消瘦得不堪人形,自己又何必再折磨她…… 想到此处,帝王面前又浮现出了那张憔悴容颜,他看得出她刻意擦了脂粉、抹了口脂,但比起从前的素面朝天,气色还是差了许多。 “淡心呢?”天授帝无意识地开口问道,说出来的同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找谁。 “回圣上,淡心姑娘身子不适,回去吃药了。”当值的宫婢恭谨回话。 吃药?果真还没痊愈吗?天授帝斟酌片刻,本想亲自过去探视,又觉得于礼不合,况且自己刚对淡心发过脾气。思来想去,他只对那宫婢说道:“你现下去瞧瞧她,是个什么状况,过来回个话。” 圣书房的宫婢们都晓得帝王待淡心不同,便也乖顺领命:“是,奴婢这就过去。”言罢她将手头事务交代了一番,自个儿则匆匆出了圣书房。 此后,天授帝又开始沉下心思看奏折,方才看了一半的奏折都被摆在最上头,可见是淡心特意为之。这般一想,天授帝无论如何再也看不进去了。 耳畔隐约传来淡心银铃般的笑声,眼前也是她的素手盈盈,端茶、研磨。没了这丫头随侍,这圣书房里竟是一片死气沉沉。 正想着,却听主殿外响起一阵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天授帝立刻起身走下丹墀,还以为是那宫婢过来回话。岂料他失望了——太监禀报,来者是他的九弟聂沛潇。 他这才想起,如今叶太后之死才是头等大事,当务之急,是要保证聂沛潇不反,也保下这份手足之情。而不是被淡心那丫头牵扯心思。 “你动作倒快。”天授帝敛神看向聂沛潇:“看过母后了?”他特意交代将叶太后的尸身做过处理,便也不担心对方会瞧出什么端倪。 聂沛潇闻言只“嗯”了一声,很是随意地说道:“张春喜死了。” 一句话,云淡风轻,没有任何解释,天授帝也无需他解释,只隐晦地道:“他好歹在慈恩宫服侍了几十年,朕会给他个体面。” 聂沛潇不置可否,又问:“母后何时葬入皇陵?” “礼部已选好了日子,只等你拿主意。”天授帝停顿片刻,又道:“你今日刚到京州,舟车劳顿,等明日上朝再议罢。” “好。”聂沛潇点头。 兄弟二人又开始沉默无话。而一旦彼此沉默起来,那种离心的、剑拔弩张的气氛便又开始逐渐滋长。 天授帝试图找个话题以打断这种气氛,便顺势道:“你进京一趟,也不要着急回去了,在此完婚再走罢。” 亲王回皇城京州成婚,无可厚非。只是如今统盛帝、叶太后相继过世,聂沛潇也是心灰意冷不愿多留,便没有开口应允。 天授帝见状又劝:“好歹是朕亲自下旨赐婚,怎么也得让朕做了这个主婚人?” 聂沛潇下意识地抗拒这门婚事,这是一门由他母后用性命换来的婚事。更何况,他连谢佩骊是圆是扁都没见过,也不想草率成亲。于是他找了个借口推脱:“母后刚刚薨逝,臣弟还不想考虑婚事……再等等罢。” 听闻此言,天授帝轻微蹙眉,魅惑的容颜上闪过一丝不满之色:“你要等到什么时候?经铎,你年纪不小了!” “臣弟自有分寸。”聂沛潇干脆回道:“为母后守孝要紧。” “寻常百姓守孝三年,皇室守孝只需三月。”天授帝反驳他:“你成婚是大事,礼部至少也要准备三五个月。等到一切就绪,恰好也过了守丧期,两不耽误。” “容我再想想。”聂沛潇依然回避。 “你还要想什么?”天授帝本就因为淡心之事而烦躁不已,此刻更是火气上窜:“这是母后生前亲自定下的婚事,你要让她老人家不能安息?” 闻言,聂沛潇只冷笑一声:“到底是谁不让母后安息?” “经铎!”帝王再次变色,沉声呵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聂沛潇站在原地紧抿薄唇,俊目里又起了杀戮之意。天授帝凤眸微眯与他对视,彼此之间各不退让。 半晌,到底还是聂沛潇率先败下阵来,平复了心绪跪地请罪:“臣弟失言,请皇兄责罚。” 这一次,天授帝并未让他起身,沉默半晌问道:“你是在反朕?还是因为出岫夫人?” 聂沛潇张了张口,正待答上一句,脑海里却忽然浮出那张字条——“难得糊涂”。事到如今,又何苦再将出岫牵扯进来?于是他回道:“不,与她无关……我不喜欢谢佩骊。” “你还没见到人,就知道你不喜欢?”天授帝再问。 “喜欢一个人是何滋味儿,臣弟以为,您该更清楚才对。”聂沛潇平静回道:“我不是您,也不想做皇帝,没必要靠联姻的法子来坐稳位置。” 这句话又何其讽刺!天授帝骤然变色,作势抬脚便要往聂沛潇肩头踹去。便在此时,后者倏然抬目看他,目光之中无比清冷,也无比心寒。 天授帝心中猛抽,终还是没忍心踢上去:“你先起来再说话。一直跪着像什么样子!” 聂沛潇沉默着起身,坐定在椅子上。 天授帝见他已完全平静下来,才转身重新走上丹墀,坐回龙椅之上,单手支着御案叹道:“当年朕能对鸾夙放手,你也该学着对出岫夫人放手……朕很想瞧见你过得快活,但也隐隐猜到,你会伤情。” 话到此处,聂沛潇是真的伤情了:“你是不是知道云辞过去的事?那为何不早些告诉我?我一直以为云辞待她不好!” “朕为何要告诉你?你也从未问起。”天授帝借机点醒他:“经铎,你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做事还这么冲动!倘若你在追求她之前,能用心打探清楚,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说来说去,是你太自负了!”天授帝再斥:“云辞深谋远虑,沈予倾心相伴,你拿什么和他们比?” “我是比不过。”聂沛潇黯然道:“我来得太迟,明白得太晚,错过了最好的机会!” “不,你错了。”天授帝断然否认,不等聂沛潇开口询问,他已自行解释:“即便你早点遇上出岫夫人,你也挡不住她与云辞的缘分。有云辞在,别人都不可能。” “为何?”聂沛潇不解。 “因为无人能做到云辞这一步。” “我知道,他能为出岫去死。” “不,他死后还能为出岫安排一切,而你做不到。”天授帝毫不客气地指出。 “皇兄是说那五千万两黄金么?”聂沛潇笑得苦涩:“此事无需您再费心解释,我已听谢太夫人说过了。” “不止如此。”天授帝面色无波,反是问道:“今年春上,出岫夫人被掳,可是夏锦程恰巧路过,救了她一命?” “什么事都瞒不过皇兄。”聂沛潇承认。 “那你以为,夏锦程为何要救她?”天授帝再问:“云辞的原配夏嫣然之死,多多少少与出岫夫人有些干系。你觉得夏家能没有丝毫怨言吗?她将夏嫣然的位置取而代之,夏家为何还要友待她?” 聂沛潇闻言怔愣片刻,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便回道:“听说出岫与夏嫣然长得相似,也许夏家是爱屋及乌……” “这理由未免太过牵强。”天授帝驳斥。 聂沛潇想了想,又道:“夏家世代书香,都是明事理之人,不会随意迁怒出岫。” “再明事理,毕竟自家女儿死了,而且还是一尸两命,夏家心里必定会有疙瘩,为何还要帮衬出岫夫人?大约你还不知道,夏家曾提出要收她做义女。”天授帝再行解释。 夏家想收出岫做义女?这倒是聂沛潇头一次听说。论理而言,自己女儿死得不明不白,出岫接替夏嫣然成了继室,夏家的确是该对她有所介怀,总不会“爱屋及乌”到这种地步罢? 聂沛潇有些恍然:“是不是云辞死前做了什么安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0章 人心浮沉生隔阂(八)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是不是云辞死前做了什么安排?”聂沛潇虽有此一问,但也晓得自己必定是猜中了。云辞既能以五千万两黄金做饵,扳倒整个明氏为出岫报仇,那区区一个夏家又岂会难倒他? 他必会在死前做好最妥当的安排,让出岫没有后顾之忧…… 天授帝见聂沛潇主动问出来,便也痛快地承认:“你猜得不错。夏家书香门第,虽不出仕,但也并非完全清心寡欲。你可知读书之人,最希望什么?” “自然是功成名就,光宗耀祖。”聂沛潇不假思索地回道。 “此乃寻常读书人所愿。如夏家这般世代书香,早已达到这一步。”天授帝如是评判。 “难道夏家希望整个门楣名留青史?”聂沛潇再次揣测。 这一次,天授帝缓缓点头:“你算是猜对了。” “那又与云辞、出岫有什么干系?”聂沛潇依然不解:“难道云辞能让整个夏家名垂千古吗?他就算再惊才绝艳、深谋远虑,也没这能耐罢?” “只此一个想法,你已差了云辞太远。”天授帝不再卖关子,直白解释道:“父皇在世时,曾想编纂一部《九州风光志》,将南北两国数千年的地理、文化、民俗集结书内……云辞向父皇举荐了夏家嫡子夏锦程。” 书香世家,自然希望能写出一部流芳百世的巨著,从而风靡文坛、青史留名。而以皇家名义所编纂的库书,每一部都是文史典范,可供后人世代学习、借鉴、钻研,甚至是考古所用。 无论谁来主持编写《九州风光志》,无疑都是蜚声后世的好机会。这部书涵盖内容丰富庞大,需要游历九州做实地考察,费时费力,粗略估计大约十五年左右才能完成。因此,需要年轻力壮、体魄强健而又学识渊博之人来编写。 夏锦程无论出身、学识、年龄都是最合适不过,云辞便借助云氏之力,以“姻亲”为借口,将其举荐给了统盛帝担任此职。 这既不是什么机要职位,又不会影响时局朝政,统盛帝还以为是云辞徇私,想让岳丈一家扬名立万,就卖了这个人情给他。 只不过,在这部书编纂完成之前,外人对此事所知甚少。 “若不是这部书耗时过长,父皇在世时没能写完,朕也不会知道这其中内情了。”天授帝微阖凤目,语气之中满是敬佩:“夏锦程今年初入宫进奉书稿,曾亲自对朕说起,当年云辞是用这个条件说服夏家,收出岫夫人为义女,只不过出岫夫人拒绝了。也正因此事,云辞与夏嫣然双双去世之后,夏家没有多问一句。” 女儿再亲,终究是嫁出去了。是死是活已是别家之事,但若能换来嫡子的前程,甚至是整个家族的世代荣耀,这笔账委实划算。 云辞用一个千古流芳的好名声,为出岫争取到一个高贵的出身、一条平坦的后路,这份心意实在太过体贴,太过深厚!他认识出岫短短两年的时间里,究竟为她做了多少事?耗费了多少心血? 聂沛潇趔趄了两步,似是受了极大的打击。而那目光之中,一直燃烧的愤怒火焰也终于熄灭,彻彻底底地熄灭!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的一曲箫、一首诗又算得了什么?在出岫面前,都不过是无病呻吟的风花雪月!又怎及得上云辞的鲜活血肉和深谋远虑! 聂沛潇这副失落的神情,天授帝看在眼中亦是心痛,却又怕他仍不死心,便再次下了一剂猛药:“你为了出岫夫人,将明璎抓入房州大牢,赫连齐为此专程来应元宫求情,朕没有见他……后来听说出岫让你把人放了,你当真以为她是顾念与赫连齐的旧情?” “皇兄果然了解我。”聂沛潇失意地开口,话到此处却猛然抬头,半是惊醒半是疑惑:“这话什么意思?” “你还不明白吗?”天授帝摇头低叹:“出岫夫人和云辞,他们是同一种人。” 同一种人,亦或者说,是因为云辞,出岫才变成了与之相同的一类人——能够为情生、为情死,重情重义为人着想,体贴到润物细无声。 至此,聂沛潇才终于后知后觉……原来,出岫劝说他放了明璎,不是因为赫连齐;原来,那“难得糊涂”四个字,他真的没瞧明白! 他真的是……活该至极! “经铎,别再执着了,也别辜负母后的一番苦心。”天授帝凝声道:“她生前为你选定这门婚事,自有她的理由,朕既然答应了母后,便不会反悔……你尽快成婚罢。” 而这一次,聂沛潇再也无法推拒,也无力再拒绝:“好,我听皇兄安排。” 人的心深邃难测、浮浮沉沉。而他一连经历两道劫难——亲情与爱情,便已注定会一无所有,只能遵从命运,勇往直前了罢。 他的身后已没有任何退路。只愿来生布衣耕田,不再生于帝王家…… ***** 从圣书房出来,聂沛潇失魂落魄。刚一出门便遇上一个眼生的宫婢,正是方才被天授帝差遣去看淡心的那一个。聂沛潇出门,宫婢进门,他还能隐隐约约听到那宫婢的回话:“禀圣上,淡心姑娘无碍,这会子打算去用膳了……” 隐约听到淡心的名字,聂沛潇又提起几分精神来,对冯飞道:“你去打听打听淡心的住处,还有她的差事做得如何。” 冯飞领命而去,片刻功夫已打听得清清楚楚,回禀道:“淡心姑娘住在平梨宫偏殿,宫里的女官都住在那儿。圣书房的首领太监说,淡心姑娘颇得圣宠,只是最近身子不适,一直没有当值。” 身子不适?聂沛潇问道:“她生病了?” 冯飞摇了摇头:“公公没说。” 聂沛潇蹙眉沉吟片刻,道:“咱们去平梨宫瞧瞧。” “殿下……”冯飞颇有些犹豫:“这……恐怕不大妥当。” “有何不妥?”聂沛潇正值失意之时,说话便也无所顾忌:“她是女官,又不是后妃!方才你也说了,平梨宫是女官住所,那为何不能去?咱们无需避嫌。” 冯飞张口欲阻止,又想到最近发生的事,叶太后薨逝、主子还得被迫立妃,没有一件是让人痛快的。于是他便住了口,不想让主子更加不痛快。 冯飞抬手指了指平梨宫的方向,应声道:“属下这就随您过去。” 聂沛潇不再说话,往平梨宫方向而去。可还没走几步,便遥遥看到一个鹅黄色的身影。他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侧首相问冯飞:“那是淡心吗?” 冯飞定神一看:“样子像是,不过……怎么这么瘦?” 两人说话的功夫,淡心又走近了几步,这下子聂沛潇看得更加真切,的的确确是淡心无疑。 “不是说她颇得圣宠吗?就宠得这么瘦?”聂沛潇低声自言自语。 冯飞听在耳中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接话。所幸聂沛潇也没再多说,举步朝淡心迎过去:“淡心。” 听到有人唤自己,淡心吓了一跳,循声一看是聂沛潇,更加一阵心虚。她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一晚的所见所闻,慈恩宫正殿里浓重的阴影、梳妆间里的夺目珠翠……最终,思绪落在了天授帝的那番话,还有,他亲自端给她的一碗汤药。 淡心不知该如何面对聂沛潇,更怕自己管不住嘴,一个不留神说漏了什么。她死死咬唇站在原地,紧张得几乎是手足无措。 聂沛潇见状顿生疑惑,缓步走近盯着她的容颜:“你瘦了很多。” 五个字,竟是让淡心无地自容。她哽咽着开口:“殿下,奴婢……” 聂沛潇无比悲凉地笑了笑:“怎么?你可怜本王?” “不,不是。”淡心连忙摇头:“奴婢是……”她说到此处,却又生生住了口,改问道:“您怎会在此?何时来的京州?” “今晨刚入城。”聂沛潇看了看天色:“你不是不当值吗?这大中午的打算去哪儿?” “去用膳。”淡心低声解释:“平梨宫是女官住所,没有单独的灶房,大家都是去各自当差的宫里用膳。” “吃个饭还这么麻烦,难怪你如今瘦了一圈。”聂沛潇无奈地摇头,半是玩笑半是试探。 果然,淡心有些尴尬地回道:“不,奴婢是……前段日子生了场病,才会……” 生病?病得时间这么巧?早不病,晚不病,偏偏病在这时候?聂沛潇看着淡心的欲言又止,本想问上两句,可见她如今这般憔悴,又有些不忍心了…… 他低头想了半晌,终于按捺下询问之意,出言安抚道:“你不必这么紧张,你是出岫的人,又在皇兄身边当值,本王不会让你为难。” “殿下……”淡心闻言立刻哽咽,一双盈盈清眸险要垂泪。为了聂沛潇对出岫的这份情意,也为了他的体贴。 聂沛潇无奈地笑了笑:“别哭丧着脸给本王看,如今本王比你更想哭。” 淡心连忙破涕为笑,抬袖抹了抹眼角湿意:“是奴婢失态了,殿下莫怪。” “知道就好。”聂沛潇顿了顿,又道:“此处日头太毒,咱们边走边说罢。” “好。”淡心可怜巴巴地看向聂沛潇:“左右奴婢不饿,就陪您到处走走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1章 人心浮沉生隔阂(九)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两人说着便已抬了步子,漫无目的地到处闲走,冯飞在后头随侍。如此走了几步,聂沛潇又想起一事,遂问淡心:“你进宫也有两年了罢?打算何时出宫?” “出宫么?”淡心看向迷惑地摇了摇头:“圣上没提……奴婢这个月就入宫满两年了。” “最近事多,兴许皇兄记不得了。等母后葬入皇陵,本王会对皇兄提提此事,务必给你寻个好归宿。” 聂沛潇话音落下,淡心的脸色却陡然苍白,支支吾吾地道:“这……恐怕不妥。” “没什么不妥的。”聂沛潇干脆地道:“女官按制二十五岁便可出宫,只要你愿意,皇兄也没法子强迫你。再者出岫也必定不愿你继续留下。” 他远目望了望应元宫这一片恢弘宫阙,冷冷长叹:“宫中人心难测,是非太多,不是你久留之地。” 的确不是久留之地,淡心在心中暗叹。倘若有聂沛潇相助,自己是否就能顺利出宫了?还是说,这会给聂沛潇带来麻烦? 淡心正自犹豫不决,岂料对方已斩钉截铁地道:“此事就这么定下了,等母后丧葬过后,本王亲自为你做主。” ***** 三日后,天授帝为叶太后举行了盛大的典葬仪式,数千人浩浩荡荡执灯开祭,寅时便从应元宫出发,只为了赶在卯时入陵下葬。 漆黑的夜色深沉而喧嚣,京畿卫早早戒严了中轴大道,家家户户熄灯灭烛,无人敢惊扰太后的亡灵。 整支送葬队伍俱是白衣,在这夜色里更显白得煞人,好像一群游游荡荡的鬼魂,飘飘渺渺无所依靠。 天授帝与聂沛潇二人坐在马车之中,相对无言。他们身后,是一具由八匹骏马拉架的棺椁,其内躺着大凌王朝的开国太后,叶莹菲。 聂氏一族的皇陵位于京州城郊的屏灵山,依山傍水,地势呈南高北低、东穹西垂状。皇陵之中目前共有六座帝陵,葬着南熙开国以来的六任帝王。 每座帝陵之内都设有帝陵、后陵、亲王墓及陪葬坟。只要想起自己死后便会化为屏灵山上一具冰冷的棺椁,车内的兄弟二人便是无限感慨。 紧赶慢赶,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终于赶在卯时到了皇陵。天授帝与聂沛潇相继下车,皆被那清辉遍洒的朝阳之光所慑,一时竟有些睁不开眼。 “圣上、殿下,吉时已到,可以送太后的棺椁入陵了。”礼部官员匆匆前来,附在两人耳边禀道。 天授帝微微颔首,侧首看向聂沛潇,后者怀中恭敬地抱着一尊牌位,郑重地交给天授帝。随后,聂沛潇从礼部手中接过一盏长明灯,走在棺椁之前缓缓引路,天授帝怀抱牌位紧随其后。 石板台阶次第无尽,通向幽深森冷的后陵地宫。也不知走了多久,兄弟二人才走到地宫尽头——那该停放棺椁的位置。 送葬官们抬着棺椁缓缓入内,肃穆地放置在地宫尽头的丹墀之上。天授帝与聂沛潇一同上前,后者将长明灯插在丹墀后侧的石壁上,前者则将牌位搁置于棺椁的棺盖顶端。 牌位上,用金漆大字写就“孝慈昭宪敬顺懿德承天辅圣仁皇后”。这是太后叶莹菲的谥号,乃天授帝亲自拟定、亲笔所书。一个“慈”字,一个“仁”字,又是何其讽刺? 从今往后,叶太后正式成为大凌王朝史书中简单明了的一笔——孝慈仁皇后。 天授帝将牌位搁置好之后,便缓缓走下丹墀,与此同时,聂沛潇也走了下来。就在此刻,兄弟二人忽然闻到了一阵异香,便对视一眼,皆是疑惑地蹙眉。 聂沛潇沉吟片刻,率先开口:“许是棺椁里的香料罢。” 天授帝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自己浑身上下并无大碍,也没有丝毫中毒的迹象,更何况方才那么多人送葬抬棺,都是无恙,可见这香料并非什么毒药、迷魂药。 想到此处,天授帝也隐隐赞同了聂沛潇的说法,大约是棺椁里的香料罢。他没再寻找这异香的来源,与聂沛潇一道从地宫里走出来。 贵为帝王,需要亲自动手的步骤并不多,至此,天授帝应做的丧葬礼节皆已完成。可距离整个入葬仪式结束,还有几项必不可少的步骤——焚香、祷告、念祭文、恸哭……只是帝王不必亲自参与罢了。 礼部官员候在地宫门口,见天授帝与聂沛潇出来,便立刻迎上前去,禀道:“请圣上移驾浣濯院洗去污秽,稍事歇息。诚王殿下该去焚香祷告、悼念祭文了。” 去浣濯院是必不可少的一项礼节,帝王出入皇陵,必须要沐浴斋戒,将地宫里的污浊亡灵之气洗尽。天授帝与聂沛潇都晓得这些繁文缛节,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在地宫门口分行。 一个前往浣濯院沐浴,一个去正殿继续丧葬仪式。 此次为叶太后送葬入陵,天授帝钦点了淡心随侍左右。这并不是执笔女官的职责范围,可他出于私心,也想教淡心看看,聂沛潇与他依然保有兄弟情义,而他对叶太后也算仁至义尽。 天授帝边想边走进浣濯院,宫人们早已准备好了沐浴事宜。淡心则倚靠在汤池外头的石凳上,不知在出神想些什么。 “奴才(奴婢)见过圣上。”一众太监宫婢见天授帝突然出现,立刻停下手中差事,纷纷俯身见礼。淡心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这才回过神来跪地行礼。 为了能让帝王在祭祀送葬时清爽沐浴,当初修建皇陵时,官员们曾挖空心思,将屏灵山的温泉水引到了皇陵之内,分流淌入每座帝陵的浣濯院,形成了一个个汤池。 氤氲的雾气从汤池里飘散出来,缓缓弥散于整座浣濯院里,也将淡心的面容笼上了一层迷蒙。天授帝将她的无措看在眼中,薄唇紧抿走到汤池边,凝声命道:“更衣。” “是。”两个宫婢立刻上前,开始为天授帝更衣,其余众人则纷纷回避,淡心也目不斜视躬身往浣濯院外走。 “淡心留下。”天授帝清淡地撂下一句。 听闻此言,宫婢们立刻醒悟过来,为帝王更衣的两人也匆匆退下,只留淡心在浣濯院里更显手足无措。 为了缓和这尴尬的气氛,淡心连忙小跑到后院里,端了一个托盘出来。而那托盘之上,是宫婢们为帝王准备的花间晨露。 天授帝甚少饮茶,平日里大多是喝清水与酒。淡心曾斗胆问过他原因,得到的答案是——“人生在世,时醉时醒,酒水二字才是真谛。” 天授帝的回答很巧妙也很隐晦,可后来淡心也听岑江提起,其实真正的原因是茶水味浓,容易被下毒,而清水寡淡,一旦下毒很容易被尝出来。因此,天授帝才甚少饮茶。 对于饮食酒水的谨慎,几乎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情。而天授帝的多疑便在这件事上显露无疑。 想到此处,淡心已将托盘奉到案几之上,执起备好的银针试探一番,待确定水中无毒、杯子上也无毒,才倒了一杯呈给天授帝。 天授帝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却不提沐浴之事,只问她:“还在怕朕?” 淡心摇了摇头:“不,奴婢不敢。” “那就替朕更衣罢。” 更衣?淡心下意识地想要拒绝:“这不是奴婢的差事……” “你从前在云府,不是服侍过离信侯和出岫夫人?怎么?换了朕就不行了?”天授帝凝声反问。 淡心闻言不敢再拒,只得硬着头皮领命称是。 天授帝平日素穿黑衣,今日特意穿了白色丧服,倒显出几分平和之意,不似往常那般阴鸷狷狂。淡心深深吸了一口气,被迫为他更衣解襟。 也不知是长久不做这差事了,还是因为担惊害怕,淡心的手指一直在发颤!原本天授帝就比她高出许多,需要她仰首抬臂才能为他解开衣襟,可她越是着急,越是使不上力气,竟连帝王前襟的衣扣都无法解开! 天授帝一直等着、看着,见她骇到这种地步,心中只觉得无尽失望与苍凉。 事情过去了将近一个月,她到底还是无法释怀呵! 终于,他缓缓摆了摆手,无力地叹道:“够了,你下去罢。” 淡心闻言如蒙大赦,立刻后退一步,行礼告退。 天授帝凝目看着她退出浣濯院,才自行解衣,踏入汤池之内。 许是这些日子殚精竭虑耗费了心神,又或者是因为有人让他失望无力,总之,在温泉水的舒缓作用下,天授帝缓缓陷入休憩之中,靠在池壁上无声无息地睡了过去。 未几,天授帝被浣濯院外的说话声所吵醒,尽管那声音悄轻,可他依然听得真切。其实他并没有睡得太久,长年累月的枕戈待旦,促使他的睡眠很轻、很浅,很容易就被惊醒。 他在一瞬间恢复清醒,并没急着从汤池里起来,而是朝外低沉问道:“皇陵之中,何人喧哗?” 院外的说话声立刻消失,紧接着,一个娇滴滴的宫婢回道:“禀圣上,慈恩宫的奉茶宫女子涵求见。” 今日叶太后入葬皇陵,慈恩宫来了不少太监宫婢,而这其中就有子涵。天授帝蹙眉沉吟一瞬,命道:“放她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2章 不会相思害相思(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叶太后薨逝的那夜,子涵就守在慈恩宫的正殿之外,也猜到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当时,天授帝匆忙赶去寻找淡心,曾在门外瞟了她一眼,而从那之后,两人便再也未曾见过。 天授帝相信,以子涵的胆量不会乱说话,他也毋庸特意警告什么。可今日子涵竟然从丧葬典仪上脱身求见,必定是为了叶太后的事,他便不能不见。 天授帝边想边从汤池里迈步而出,自行拭水穿上衣衫。依旧是一身白衣,只不过是宫婢所准备的新素服。他利索地系上衣带,转从屏风后头绕出来,走到浣濯院的前院。 几乎同时,子涵恰好从院外入内。两人一个从外头进来,一个从里头出来,不前不后打了个照面。 甫一见到天授帝,子涵眸中立时闪过惊艳之色。她从未见他穿过白衣,虽是一身孝服,却被帝王穿出了另一种气度。尤其,天授帝刚刚沐浴出来,额上还留有几滴水汽,衣襟袖口也有些微湿意,更让他显出几分不同于以往的慵懒与魅惑。 子涵一时有些发怔,竟忘了开口道明来意。天授帝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脸色顿沉:“太后的丧葬仪式还未结束,你中途溜出来是大不敬之罪。” 子涵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下跪请罪:“奴婢该死,请圣上责罚。” 天授帝不耐地看向子涵,到底是没有出言降罪。若非她长了这张脸,也许他早就勃然大怒了:“你最好能说出一个让朕信服的理由。” 闻此一言,子涵定了定神,无比诚恳地抬眸回道:“奴婢是想……自请为太后娘娘守陵。” 守灵?天授帝看向子涵,眉宇间划过一丝疑惑:“是守灵?还是守陵?” 若是“守灵”,她在慈恩宫即可;若是“守陵”,则要留在屏灵山的皇陵之内了。而这对于一个姑娘家来说,算是个孤独的苦差事。 “奴婢是想留在此地,为太后娘娘守陵。”子涵不假思索地回道:“奴婢一介孤女,早已无依无靠,太后娘娘的再造之恩,奴婢愿以余生回报。” 听闻子涵此言,天授帝颇为诧异。他仔细盯着子涵的面容,想看出一丝邀宠之意,奈何他失望了,对方毫无半分矫情与妩媚,有的只是沉静与坚决。 在天授帝内心深处,他曾一度反感子涵,这个与鸾夙有着相似面容的女子。大约是因为许久未见的缘故,也是听说她一直在慈恩宫安分守己,他对她的厌恶才渐渐消散。 亦或是,这个女子还不足以让他日日记在心头。 这两年之内,他在慈恩宫见到子涵的次数寥寥可数,也没发现她刻意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唯一与她打过的交道,是喝过两次她煮的茶,每次都是因为叶太后的盛情难却,才勉强饮了两口。 但不得不说,子涵委实练就了一门好手艺。就连他这个不常饮茶的挑剔帝王,也觉得她茶道精湛。 而此刻,她要为叶太后守陵的坚决神情,当真有些肖似鸾夙了。不止形似,还有神似…… 不可否认,叶太后的确是会调教人的,竟能把从前那个粗俗、势力、矫情的子涵,调教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倒也是令他很意外罢。 天授帝不禁开始重新审视子涵,出言反问道:“你当真要留下守陵?” “是。”子涵再次坚决地回话:“奴婢心意已决,求圣上成全。”语毕,她重重磕头在地。 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宫婢来为叶太后守陵,虽有些残忍,但也有旧例可循。然而,也许是因为子涵的容颜肖似故人,竟让天授帝感到一阵不忍。 仿佛在此孤独守陵的不是子涵,而是鸾夙。 与一群死人相伴,守着这偌大的皇家陵园,日复一日地洒扫……那是他最深爱的女子呵!他如何忍得下心! 一想到那个画面,天授帝蓦地涌起前所未有的冲动,意识也逐渐变得虚幻起来。他立刻从座上起身,快步走向子涵。 兰芝草的香气适时扑鼻而来,是鸾夙从前最爱用的香料。天授帝看着眼前的绿衣宫婢,越发觉得恍惚、不真实。 “鸾夙……”他伸手抚触子涵的青丝,放缓动作将她从地上扶起。直至触碰到那活色生香的一双柔荑,他才能确定这是真实的一幕。 而在他眼前的,是他深爱的女子,他从不曾忘却。天授帝无法按捺心中的激动,抬手捧上子涵的脸颊,视若珍宝地烙下一吻。 这一吻,恰好印在子涵的唇上。明明该是甜美的味道,可他却尝到了一丝苦涩——不是他臆想中的,而是真真切切的苦涩滋味。他以为是鸾夙的口脂,便也不甚在意,反而加深了这个吻。 子涵被天授帝揽在怀中,见他吻得越发投入,便使劲推了推他,将两人的距离分开一些:“圣上,您认错人了,奴婢不是鸾夙……” 此时此刻,天授帝哪里还能听得进去,只在她耳畔低声道:“你终于回来了……” 子涵耳根一红,大为赧然:“圣上……奴婢有话要与您单独说,咱们去内殿罢。” “好。”天授帝的意识越发昏沉,应声揽过她的腰肢,两人相携走入汤池室内。氤氲的水雾朦胧而又暧昧,那温热的水汽如同催情的圣药,更令两人增添了燥热之感。 子涵的一双清眸穿越了层层水雾,一眼看到室内有张屏风。可以料想到,屏风后头必定有一张供人休息的卧榻。 子涵引着天授帝往屏风后头走去,刚一走到榻前,后者再次闻到一阵暗香。天授帝欲竭力看清眼前的女子,他唯恐又是一场镜花水月,便伸手拉住她的衣袖:“别走,鸾夙……” 子涵娇软的身躯顺势前倾,拽着帝王的衣襟将他拉倒在榻上,呈男上女下的暧昧姿势。 只这一个动作,抹杀了天授帝的最后一丝理智。他修长的手指无比怜爱,在她的下颌处流连不去:“鸾夙……” 子涵嘤咛地应了一声,呵气如兰在他面上轻轻一吹。帝王狭长的凤眸立刻收紧,继而目光逐渐涣散,最终缓缓阖上。 直至确定天授帝昏睡过去,子涵才缓缓抚上自己的樱唇,其上涂抹的一种催情香料,方才已被对方尽数吻尽。 “三种香料才能放倒你,真不容易呵!”子涵露出得逞的娇笑,先行褪尽自己的衣裙,又为天授帝解开衣衫,玉腿微张躺在其身下,似一只楚楚可怜的待宰羔羊。 两具赤裸的身躯紧紧相贴,亲密无间毫无缝隙。子涵挺起纤细的腰肢,主动迎了上去,玉手同时在天授帝背上轻点几下。寥寥两个动作,帝王顿时睁眼看她,凤眸里是无尽的思念与情欲。 “鸾夙……”他劲腰一沉,将子涵的痛呼吃入口中。兰芝草的香气越发浓重,帝王任由欲望驱使着自己,在一片爱欲里浮浮沉沉…… 半个时辰后,浣濯院外。 一群侍卫、太监、宫婢等在外头,各有各的心思。有人猜测子涵的来意,有人猜测院里的情况,有人不停地打量淡心,也有人对一切置身事外。 岑江见院子里半晌都没动静,心中开始焦虑不安起来,再看淡心,一直恭顺地垂眸而立,似有所想。 岑江低叹一声,正打算开口对她说句话,此时却见礼部的官员匆匆赶来,禀道:“岑大人,诚王殿下已开始念祭文了。”到了这一步,整个丧葬仪式也算进行到尾声。 岑江晓得礼部的来意,这是在特意提醒天授帝,整个仪式已近结束。可是……他看了看院门,子涵都进去多久了,两人还未说完呢! 岑江对礼部官员摆了摆手:“大人先回去罢,我会向圣上禀报。” “有劳岑大人。”礼部官员抬袖擦了擦汗,告退而去。 岑江低头寻思片刻,猜测子涵的来意必定事关叶太后。而自己这个刽子手倘若突兀地进去,只怕会有不妥,保不准还会引发其它意外事故。 想到此处,岑江随意指了一个宫婢,命道:“你找个理由进去瞧瞧,告诉圣上仪式快要结束了。” 那宫婢也是精明得很,闻言连连摆手:“岑大人是嫌奴婢命长么?方才圣上沐浴更衣,可都把我们给赶出来了啊!”言罢她又指了指淡心:“方才圣上只留了淡心姑姑。” 淡心有官职在身,低等的宫婢都要恭恭敬敬称她一声“姑姑”。许是这称呼太过敏感,一直出神的淡心终于回神抬眸:“嗯?谁在唤我?” 岑江对上淡心的视线,不禁沉吟起来。他想起天授帝待淡心颇为不同,倘若是她进门打断,应该不会触怒龙颜罢。于是他对淡心招手:“你过来。” 自从目睹过岑江对叶太后所做的一切,淡心便不敢与他过从亲近,遂站着不动,假作没有听见。 岑江见她踌躇不前,只得自己走过去,道:“你随我进去看看,我怕圣上出什么意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3章 不会相思害相思(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谁要和岑江一起进去?淡心巴不得离这人远远儿的,于是她低声回道:“岑大人说笑了。圣上军中出身,战功赫赫,难道还会被子涵一个姑娘家给害了?”她的语气不乏嘲讽。 “我不是这意思。”岑江想开口解释,又不知如何说出来,更何况他也只是猜测。想了想,他唯有劝道:“还是一起进去罢,毕竟里头有个姑娘家,有些场面我不便现身。” 这倒是真话。淡心也很挣扎,她既排斥见到天授帝,又忍不住想看看里头发生了什么,毕竟子涵的那张脸…… 挣扎良久,到底还是过了心里那一关,淡心低声回道:“奴婢方才失言了,这便随大人进去看看。” 岑江闻言长舒一口气。只要有淡心在,想必天授帝也不会迁怒旁人了。最主要的是,在淡心面前,天授帝不会给子涵好脸色。 岑江边想边走到院门前,抬手敲门:“圣上,微臣与淡心求见。” 话音落下,院内毫无动静。 “圣上?”岑江再行敲门。 依然没有回应。 按照天授帝素日的谨慎和敏锐程度,此刻他必定该听见了,缘何没有半分反应?岑江顿生心惊,立刻拔出佩刀破门而入,不忘转身对众侍卫命道:“你们在此等我命令。” 听闻此言,淡心亦是紧张起来。对天授帝安危的担心最终战胜了内心的恐惧,她紧随岑江进了浣濯院。 院内,一切如常毫无异样,就连天授帝用过的茶杯也搁在原处,与淡心离开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不见一个人影。 见此情状,岑江与淡心面面相觑,彼此都生出一种不祥之感。两人放轻脚步往院内走去,俱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唯恐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这般一直走到汤池室外,才隐约传来一阵动静,能够令人面红耳赤的动静。 “圣上……奴婢不是鸾夙……”子涵的声音隐带哭腔,还有几分难以言说的呻吟之意。 只听了这一句,淡心顿时身子一僵,再也迈不开一步。而岑江也很尴尬,他隐隐觉得有何不妥,又说不上来。 “啊……不要……救命……”子涵的声音再次传来。其实声音并不大,她这一声,娇弱之力比方才更加明显。 “鸾夙……你是鸾夙。”天授帝的喘息之声断断续续,几乎可以让人想象得到,室内该是如何的一片春色盎然。 听到此处,岑江再也顾不得淡心的反应,抬步便要往汤池室里进去。 “岑大人这是作甚?”淡心的声音幽幽响起,冰冷地阻止他:“您要打扰圣上的兴致?” 岑江闻言很是诧异,遂停住步子看向淡心。只见她神色冷凝无波,眸光定定落在汤池室的门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岑江努力想从她面上看到一丝黯然伤心,可没有,一丝都没有。 “此事颇为蹊跷。”岑江只得低声解释:“圣上一直不待见子涵,而且这还是在太后娘娘的丧礼之上,他不会不顾场合分寸。” “太后娘娘之死,你我心知肚明,难道圣上还会真的伤心么?”淡心嘲讽地反问。 岑江立刻蹙眉:“至少礼节上,圣上绝不会如此。”他边说边作势要去敲门,却听淡心在身后幽幽再道: “只要是关于鸾夙,圣上便会失去理智。”撂下这句话,她不愿在浣濯院里多呆一刻,转身便往外头走去。 岑江再看淡心一眼,更加无暇顾及她的感受,只能任其离开。他重重一掌拍在门上,打断屋内的旖旎情欲:“圣上,微臣有要事求见……” 淡心独自从浣濯院里出来,外头的侍卫、宫人们都是一愣,其中一个胆大的宫婢立刻询问:“姑姑,岑大人呢?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淡心恍惚了一瞬,没有听清:“啊?你说什么?” “奴婢是问,岑大人怎么没和您一起出来?” 淡心垂眸想了想,回道:“他在里头与圣上谈事。” 只这一句,方才紧张待命的侍卫们全部松懈下来,而淡心则未再多说一句,回到自己方才站立的地方,继续沉默着、恍惚着。 她不傻,汤池室里是个什么情形,她闭着眼睛也能猜到。也许,两人还会就着那汤池里的温泉,鸳鸯洗浴一番? 明明她是义愤填膺的,在天授帝下令杀了叶太后之后,他竟还在这丧葬仪式上,公然做出这等荒淫之事! 在皇陵里!白日宣淫! 她该说出来的,大声地说出来,让所有人都瞧瞧,院子里这位雄韬伟略的千古帝王,内心是多么龌龊!手段是多么肮脏!行事是多么狠厉! 若是放在以前,按照她的性子早就说出来了!可为何,此刻竟想要不自觉地维护他,维护他的名誉,维护他的尊严…… 自己从前是何等的嫉恶如仇!看到一点不平之事都要揭露出来……可如今……自己也变了么? 果然,这宫里太可怕了!她曾经引以为傲的性情,竟是在不知不觉中被消磨、被改变…… 淡心越想越是难受,胸口闷得几乎要喘不过气。她忍不住扪心自问,自己为何要选择沉默?自己为何要觉得难过?是因为汤池室里的那声低唤吗? 帝王唤着心爱女子的名字时,声音是如此的渴望与恋慕……自己从没听过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淡心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细细思索其中的不妥之处。岑江说得对,方才她太鲁莽了,此事很有蹊跷! 天授帝是认错人了罢?又或者是子涵使了什么手段?明知真相该是如此,可那一声“鸾夙”,还是让她觉得心痛,不堪承受。 一种锥心之痛猛然生出,将淡心一颗心搅得支离破碎。她的悲愤、她的伤心……事到如今她不得不承认,真的太痛了! “滚出去!”恰在此时,浣濯院内忽然响起一声狂怒,显然是天授帝的声音,也将淡心的神智拉了回来。 院外的侍卫们也都听见了,立刻打起精神往里冲。淡心见状连忙堵在门口,伸手阻止道:“岑大人既没唤人,你们进去不合适。” 话音刚落,岑江已急匆匆走了出来,对淡心道:“你快进去劝劝!我被赶出来了。” 闻言,淡心心中“咯噔”一声,还是犹豫着不肯入内。 岑江情急之下拉了她一把,强迫她与自己返回内院,路上边走边道:“你再不去看看,就要出人命了!” 人命!淡心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不自觉地为天授帝感到担心。可她与岑江再次走到汤池室外,却没有听到任何一声动静,淡心连忙探身进去,只看了一眼,花容失色—— 天授帝的素服略显不整,前襟的扣子还没系上,那一张魅惑俊颜满是狠厉之色,猩红的凤眸杀意毕现。只见他一只手紧握成拳垂在身侧,另一只手横空伸出,使了猛劲掐住子涵的玉颈。 而子涵,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只着了中衣在身,人已被掐着悬在半空之中。 这一情形实在太过慑人,不仅是淡心骇然,就连岑江也吓了一跳。眼见子涵即将断气,他连忙去掰开天授帝的手:“圣上息怒,皇陵之内不宜见血光。” 但此刻天授帝哪里还有理智?只咬牙切齿地喝问子涵:“说!是不是叶莹菲的诡计!” 子涵一张脸早已憋得通红,眼泪不停地往外涌着。此情此景,让淡心立刻想起了那晚的情景——叶太后也是被勒死的! 想到那一幕,淡心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脑中霎时一片空白。她嘶哑着嗓音脱口而出:“圣上还要再杀多少女人?”最后两个字,她咬得极重。 天授帝原本已濒临失控的边缘,此时听到淡心的声音,立刻转首看她,凤目里的猩红之色稍稍退却:“谁让你进来的?!” 就在天授帝开口的同时,他的手劲已不自觉地一松,子涵立刻从他掌心里挣脱出来,跌倒在地大声咳嗽。 “咳咳……咳咳……”子涵被掐得涕泪交织,双手抚着脖颈喘气不止:“奴婢……咳咳……冤枉!” 她的脸色依旧充血,潮红的面容近乎泛紫,已毫无任何美感可言:“奴婢说要为太后娘娘守陵,是您突然失控,一直叫着‘鸾夙’这个名字,强行将奴婢……” “那你为何不反抗叫人?”不等天授帝再次发怒,岑江已出口斥问。 子涵摇了摇头:“奴婢爱慕圣上多时……更何况,也不敢忤逆圣意……奴婢害怕自己和太后娘娘是同一个下场。” 说到最后一句时,子涵的声音已低若蚊蝇,但在场众人都听见了,尤其淡心,听得一清二楚。 就算子涵用了手段又怎样?难道叶太后的死是假的么?那一句句“鸾夙”是自己幻听么?淡心很想笑,又想哭,最终却只能摆出一副嘲讽的表情,也不知是在嘲讽天授帝,还是在嘲讽她自己。 帝王将淡心的表情看在眼中,心中更添光火。他再次怒目而视子涵,一个“杀”字憋在心口,险些就要喊出来。 这张脸,这副表情,理智尽失时,他能痛下杀手;但此刻,他还能下得去手吗?尤其,还是当着淡心的面,要让她再次瞧见自己手染血腥? 何况事实无法改变,方才他与这个女人,这个极像了鸾夙的女人,有了肌肤之亲。 突然间,天授帝想起地宫里的那股异香,可聂沛潇当时也闻到了,此刻他不是好端端地在前殿念祭文? 难道是子涵身上的兰芝草?不!那香气他闻过千百遍,绝不至于如此失控! 天授帝冷静回想见到子涵时的状态,好像是从对方提出要为叶太后守陵开始,他便动了恻隐之心,然后觉得神识恍惚,最终错认了人。 可即便再恍惚,他也不会失控至此,竟在帝陵的浣濯院里做出这等下作事来! 而与此同时,子涵却是另外一份心思。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叶太后死前头一日,两人曾商谈过的事情—— “只要你在哀家的丧葬典仪之上,诱着他做出什么事儿来,这名声便也捂不住了。”叶太后目中精光一闪:“记住,务必让他把你当成鸾夙。” 子涵闻言不大服气:“非要假扮鸾夙么?不扮行不行?” “不扮作鸾夙,你能勾得上他?”叶太后白了子涵一眼:“不仅要假扮鸾夙,你还要让淡心知道……最好能让她亲眼看见。” “圣上真的喜欢淡心?”子涵有些疑惑:“不就是个女官,也没见得多漂亮……” “那是你眼拙!”叶太后颇为自信地道:“哀家在后宫阅人无数,权谋斗不过他,情情爱爱还能看错么?你只管照哀家的吩咐去做!” “可是……”子涵颇为犹豫:“可是圣上会杀了奴婢的,他一定会……” “不,只要你好好利用这张脸,他不会忍心杀你。”叶太后斩钉截铁地道:“何况他一旦杀了你,淡心心里会再添一枚疙瘩,他必定有所顾忌。” “太后娘娘,奴婢心里还是没底。”子涵略显怯懦。 “没用的东西!”叶太后作势啐了一口:“想要在后宫之中站稳脚跟,谁不是冒了险的?难道你要一辈子给人端茶送水?白白浪费了你这张脸?” 子涵神色有所动摇,但仍不松口。 叶太后冷冷一笑:“你一口咬定不是你的错,他能耐你何?你也不必怕那绝育的红花,哀家给你的药,宫里的汤汤水水镇不住。” 直到如今,子涵依然记得叶太后的最后一句话,还有她痛苦而又狠辣的神情——“老七让哀家母子分离,哀家就让他永失所爱!” 心中想着叶太后死前的交代,子涵也给自己壮了壮胆。她哭得更加梨花带雨,以退为进道:“圣上明鉴,奴婢自知身份低微,玷污了圣上,并不求名分地位……” 她哭得几乎岔了气儿,咳嗽半晌又再次重重磕头:“恳请圣上饶了奴婢这条贱命,奴婢愿以这残败的身子为太后娘娘守陵。以此终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4章 不会相思害相思(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子涵最终被留在了皇陵,但如何处置她,天授帝并未下最后论断,只派人给她送了附子汤。 所有知晓内情的人,都是三缄其口。天授帝在叶太后丧葬典仪上的“宣淫”事件,仿佛至此告一段落。 返回应元宫的途中,帝王坐在马车里脸色阴沉、一言不发。聂沛潇不知其中内情,只晓得天授帝发落了子涵,但究竟是因为什么缘由,他没有去问,也无心去问。 聂沛潇没再回应元宫,径直回了自己在京州的府邸。 三日后,天授帝正式下旨,着慈恩宫奉茶宫女子涵,前往屏灵山皇陵为孝慈仁皇后守陵,终身不得回宫。 应元宫里看似再次恢复了平静,只是帝王的脾气越发暴躁多疑,有时连岑江都不敢近身侍奉。 而淡心却好似想开了、坦然了,她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惧怕天授帝,每日也照常去应元宫当值。可这一次,反而轮到天授帝对她避而不见,经常找各种理由将她打发出去,待她也一日比一日冷淡。 宫里的小道消息传得特别快。人人都道圣书房里的淡心姑娘失宠了,在皇陵里触怒龙颜,遭到冷待。 淡心面对这些纷扰的谣言,反而显得很平静——一种心如死灰的平静。 如此到了九月底,礼部开始着手置办诚王聂沛潇的婚事。淡心私下单独约见了他一面,表达了自己的出宫之意。 聂沛潇一口应承,只说让淡心回去静候佳音。又过了两日,他因商议婚事而入宫面圣,便将淡心的事提了提:“臣弟还有一事要提醒皇兄。淡心年已二十五,入宫侍奉也满两年,按制该放她出宫了。” 听闻此言,素来沉稳的天授帝霎时变色,凤眸沉沉看向聂沛潇:“这是淡心的意思?为何她自己不来对朕说?” 聂沛潇挑眉:“不全是她自己的意思,出岫也是这个意思,我也觉得按照淡心的性子,不适合留在宫中。”他边说边观察天授帝的脸色,补充道:“淡心年纪不小了,若再不出宫嫁人,真的要耽搁了她的终身。” 听到“嫁人”二字,天授帝眉峰更蹙,良久没有开口说话。 聂沛潇见状,心中忽然闪过一丝报复的快意,继而再道:“听说淡心从前颇得您信赖,此次她出宫,您得为她安排个好人家才行。” 天授帝面色更加阴沉,并未直接回答。他负手踱步半晌,对当值的太监命道:“传淡心过来,朕要当面问问她。” 聂沛潇耸了耸肩,不再多言。 须臾,淡心听传而来,盈盈俯身:“奴婢见过吾皇万岁,诚王殿下千岁。”她见聂沛潇也在圣书房内,便已料到其来意。 “你打算出宫?”天授帝开门见山询问。 淡心不假思索地点头:“奴婢今年已二十有五,按制到了出宫年龄。” “既然想出宫,为何自己不来对朕说,反而央了诚王?”天授帝显然不悦:“怎么?你怕朕不允?” 淡心干笑一声,回道:“奴婢并非此意,只是……想请诚王代为提一提,看看能不能寻到一个好人家。” 这句话若换成别的女子说来,必定是要臊得够呛。可偏偏淡心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反倒令天授帝无从答话。 聂沛潇也很是诧异,想不到淡心说话如此直白,便也顺势笑道:“淡心姑娘放心,你侍奉皇兄尽心尽力,皇兄会替你安排好的。” “奴婢先谢过圣上,谢过诚王殿下。”淡心依旧跪在地上,很是得体地回道。 眼前两人一唱一和默契配合,天授帝只得泛起一丝冷笑:“淡心可有中意的人家?” “没有。”淡心痛快地道:“奴婢一切听从圣上安排。” 这是有几分心如止水的意思了!聂沛潇不晓得淡心与他皇兄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能看得出来此刻气氛凝滞,龙颜不悦。偏偏,他自己心里也是堵着一口气,只想让天授帝不痛快。 “皇兄,淡心是个好姑娘,您可不能安排她去做侧室。”聂沛潇先发制人,说得理直气壮:“如今朝中有几位大臣内室虚空,有的丧妻,有的在闹和离,或可为淡心留意一番。” 毕竟以淡心二十五岁的年纪,是不大可能找一个没成过婚的公卿了。这一点,在场三人都心知肚明。 见聂沛潇对淡心的婚事如此上心,天授帝瞟了他一眼,唇畔嘲意更甚:“哦?你说来听听,朝中有哪几位大臣能与淡心匹配?” “据臣弟所知,礼部侍郎贺睿春上丧妻,至今尚未续弦。”聂沛潇说道。 “不行,他是旧派文人,太过迂腐,与淡心性子不和。”天授帝立刻否定了第一个人选。 “那工部尚书家的二公子,也是丧妻未娶,或可考虑在内。” “他能力不错,办差也得力,只是情事上太花,经常流连烟花之地。”天授帝顿了顿,否定道:“淡心嫁过去,夫妻不会和睦。” 聂沛潇沉吟片刻,在脑海里搜寻人选,又道:“那就卫将军罢,他在臣弟麾下多年,一直尽心尽责,立下不少战功。年三十五,为人豪爽也不迂腐,与淡心很是般配。” “卫继各方面都不错。”天授帝试图寻找一个否定的理由,可想了想,竟寻不到什么否定的借口。 聂沛潇见天授帝不再拒绝,便转而再对淡心道:“你若见了卫继便知,是个很不错的人选,粗中有细,而且家中没有嫡子,只有几个庶出的儿女。” 话音刚落,天授帝忽然拒道:“卫继连丧两妻,听说妾室也有死的,可见是个克妻之人。况且,他常年人在军中,淡心嫁了也是守活寡。” 这理由未免太过牵强,这一次就连淡心本人都听出来了。她索性把心一横,大不敬地出口问道:“圣上这是何意?难道不愿为奴婢做主么?” 天授帝闻言一怔,沉声回道:“朕不是这意思……但的确没有合适人选。” “其实奴婢心里有一个。”淡心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眼风扫向聂沛潇。 聂沛潇立刻打了一个激灵,有一种紧张之感顿时生出。 果然,淡心缓缓叩首在地,面不改色地回禀道:“奴婢恋慕诚王殿下多年,还望圣上成全。” “你说什么?”这一次,天授帝与聂沛潇俱是一惊,同时开口喝问。 淡心的额头紧紧贴着地砖,唯恐这一抬头,便会改变主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凝声重复道:“奴婢愿追随诚王殿下……” 是的!她想起来了叶太后死前对她提过的婚事。明明晓得那只是个借口,明明晓得叶太后生前没这个打算,可她顾不得这么多了! 如今她只想出宫,一刻都等不下去了!只要能出宫,去了诚王府也无妨。以聂沛潇对出岫的痴情,难道还能为难自己不成?左右自己再换个身份,重回云府便是了。 淡心做如是想法,聂沛潇也是瞬间恍然,很快猜到了她的用意。于是,他缓缓收起震惊神色,立刻走到书房正殿中央,跪在淡心身旁一并请道:“淡心姑娘品性纯良,与臣弟相识多年……臣弟恭请皇兄赐婚。” “你不是对出岫夫人一往情深?那你还要娶淡心?”天授帝凤眸微眯,神色隐在了阴影之中,可那语气颇为不善。 “臣弟自知与出岫再无可能……若有淡心相伴,也算是一种补偿罢。”聂沛潇违心地说道:“再者淡心愿将自己托付给臣弟,臣弟于情于理都该照顾她……出岫知道了,也必定乐意至极。” “如此说来,倘若朕不玉成你二人之美,倒是朕毁人姻缘了?”天授帝不自觉地泛起冷笑。 “臣弟(奴婢)不敢。”淡心与聂沛潇同声回道,端得是一阵默契。 圣书房内骤然涌起压抑的气氛,三个人都在极力克制着某种情绪。有人克制怒意,有人克制违心,有人克制胆怯…… 而天授帝一直垂目看向淡心与聂沛潇,目光在他二人之间来回扫视。 不可否认,单从外表看来,眼前两人的确般配。淡心出身云氏,又做过宫廷女官,得一个“诚王侧妃”的名分也无可厚非。可是……明明知道这两人之间毫无情分,明明晓得他们是在演戏,但他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此事需从长计议,毕竟经铎大婚在即,若在此时另娶侧妃,恐怕谢家会有所怨言。”天授帝试图将此事暂缓。 岂料淡心闻言,却很是迫切:“圣上明鉴,奴婢不求名分,也等得起……还请圣上恩准。” 这一次,天授帝是真的恼了,转目看向聂沛潇:“你先退下。” “皇兄!”聂沛潇唯恐他会发落淡心。 “退下!”天授帝再次暴喝一声,声音之大之厉,在圣书房外也听得让人胆颤心惊。 聂沛潇连忙蹙眉看向淡心,目光泄露了几分担心之意。后者对他投以一个安慰的眼神,他只得从地上起身,无言告退。 圣书房内,终于只剩下天授帝与淡心两人,两两沉默,无言以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5章 不会相思害相思(四)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圣书房内一直静默着,良久,天授帝对淡心噙笑冷嘲:“朕还不晓得,你何时与经铎走得这么近?” “回圣上,奴婢从前便与诚王殿下走得极近。”淡心的嗓音有些喑哑,但她回得从容坦然。 天授帝被堵了这一下,抿唇再道:“你若是恼恨朕,大可不必将自己的终身幸福搭进去。” “谢圣上关心,奴婢晓得分寸。”淡心固执地回话。 她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终于让天授帝怒意横生:“你若想出宫,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诉朕,何必来演这场苦情戏?没得让朕倒胃口!” 闻言,淡心亦是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奴婢已经让您倒了两年胃口,为着您的龙体着想,才想早日出宫。” “放肆!”天授帝立刻怒喝:“是不是朕平时太宠着你了,说话竟如此不知分寸!” 淡心本就跪在地上,此时也只是再磕了一个头:“奴婢罪该万死,请圣上降罪。” “前几日见了朕抖得厉害,如今反倒胆子更大。”天授帝凤眸打量淡心,试图在她面上寻到悲戚之意。他忽然觉得,他宁肯她怕自己、躲着自己,也不是如今这副模样,平静而无畏,在他面前没心没肺地演戏。 “为何你突然提出要出宫?”天授帝从丹墀上走下来,缓步来到她面前,仿佛只要离淡心近些、再近些,便能将这女子看得透透彻彻。 淡心选择了沉默。 天授帝语气莫辩,继续追问:“是因为皇陵里发生的事?”此时此刻,他宁愿听到这个理由,甚至暗含期待。 “不,不是。”这一次淡心很快回道:“奴婢早就存了此意,只是近日事情太多,给耽搁了。如今诸事已了,奴婢才斗胆提出来。” 她边说边再次叩首,一字一顿郑重重复:“奴婢心意已决,还望圣上成全。” “倘若朕不成全,你又如何?”天授帝沉声再问。 淡心嗤笑一声:“那奴婢自请调去皇陵,效仿子涵姑娘做守陵女官。” 守陵女官……她宁愿与死人为伴,也不愿留在宫里!天授帝终于缓缓点头自嘲,凤目又是一片赤红:“好!你说得好……朕准了。” 天授帝旋身重回丹墀之上,伏在案前疾书。须臾,只听“啪嗒”一声,他将一张黄色绢帛扔在了淡心面前,随之传来的,还有他一句冰冷话语:“你知道朕的御印放在何处,自行盖印罢。” 几乎是颤抖着,淡心从地上拾起这道旨意,一眼扫见几个关键字眼——“侍奉有功”、“诚王侧室”、“择日完婚”…… 霎时,泪盈于睫。也不知是解脱释然的泪水,还是辛酸苦楚的泪水,淡心将这道明黄绢帛缓缓卷起,抱在怀中哽咽回话:“奴婢领旨谢恩,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万岁”二字从淡心口中说出时,一角绣金蟠龙的黑袍同时从她眼前掠过。圣书房的门在她身后开启又关闭,偌大的屋内只剩下她一人,还有一颗无去无从的心,和渺茫未知的前程…… 至此,淡心才无所顾忌地痛哭起来。她不晓得自己是在哭些什么,可那满腔的泪意藏了许久、忍了许久,便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到底是席卷而来。 怀中是天授帝的那道赐婚圣旨,墨香与自己往常所闻到的无异,可偏偏,又是如此刺鼻! 痛彻的哭泣声在空荡荡的圣书房内响锲,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淡心哭得伏在地上,几乎是要断了气。直至那地砖之上满是她的涕泪,直至眼眶已肿胀得酸涩难忍,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与不妥。 抬袖擦干泪痕,双腿已跪得酸软不堪。淡心强撑着从地上起了两次,才终于狼狈地站起来,恍恍惚惚地朝外走。 还没走两步,那残留的朦胧泪光之中,隐约瞧见了一个人影站在门口——岑江。 显然,自己方才的哭相被他瞧见了。淡心突然觉得很尴尬,况且她仍对叶太后之死难以忘怀,便也不欲与岑江多言:“让岑大人见笑了,奴婢想回平梨宫,烦请您让一让。” 岑江什么话都没说,侧身让出一条路来。淡心从他身边走过时,还是忍不住地感到心惊。 明知道他是御前侍卫忠心为主,必定手染鲜血杀人无数,可她无法忘记,那夜岑江狰狞的动作,他是如何将垂老的、毫无反抗之力的叶太后勒死。亲手勒死。 淡心越想越是脸色煞白,双手也狠狠攥紧。原本岑江一直沉默着没有开口,可就在淡心跨出屋子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出声问道:“淡心姑娘手里攥着什么?” 淡心应声停步,低眉看了看手中的明黄绢帛,道:“是……圣上赐婚的圣旨。” “赐婚?”岑江挑眉:“给谁赐婚?” 淡心吸了吸鼻子,勉强扯出一丝的笑意:“给诚王赐婚,册封奴婢为诚王侧妃。” “诚王侧妃?!”岑江闻言大为惊讶,不自觉地拔高声调。据他所知,诚王对出岫夫人一片痴心,圣上也对淡心另眼相看,又为何会乱点这出鸳鸯谱? 可就在他既惊且疑的档口,淡心却已自行走出了圣书房。岑江见状立刻在她背后喊道:“淡心姑娘留步。” 淡心转身,敬而远之地问道:“岑大人还有何吩咐?” 岑江沉吟片刻:“你可知道我为何在此?” 淡心有些不解他的问话,反应片刻才明白过来。岑江作为御前侍卫,不该撂下主子单独在此。淡心便回道:“圣上屏退了岑大人么?” 岑江点头:“圣上独自回了龙乾宫,还命人送酒过去,不让我跟着。”他顿了顿,暗示淡心:“圣上如此自制之人,从不轻易放纵饮酒,尤其还是在这大白天……原本我不明白他为何喝酒,不过眼下我明白了。” 这一次,轮到淡心挑眉,沉吟片刻勉强再笑:“岑大人的话,奴婢不大明白。” “淡心姑娘冰雪聪明,怎会不明白?”岑江犀利地道:“除非是你自己不让自己明白。” “奴婢听不懂大人的意思。”淡心不欲多言,盈盈俯身:“告辞。”言罢转身回了平梨宫。 从前,淡心一直认为宫里的日子过得极快。她每日在圣书房与天授帝朝夕相对,日升日落转眼便是两年之久。 可自从叶太后薨逝之后,这日子过得慢极了。就好比如今,她出宫的日子定在十月底,而她日日数着、算着,却还差两三日。 这一个月里,淡心与聂沛潇又见过两次,基本已就婚事达成一致——淡心嫁入诚王府之后,会假死脱身,更名换姓重回云府。 为避免路上走漏风声,聂沛潇没有将这内幕消息传递给出岫,只等着淡心正式嫁过来之后,再安排她的后路。而淡心要成为诚王侧妃的消息,只有诚王府和离信侯府知道,如今还没有正式对外公布。 因为那道赐婚的旨意上,淡心一直没有去盖御印。而天授帝也没再过问一句。 宫里又来了一名新的执笔女官,年芳十六,淡心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头,但总归在这一个月里,该交接的事宜都已交接完毕,新的执笔女官“走马上任”,淡心也卸任不再当差。 想到只剩三天自己即将出宫,这道旨意便也捂不住了,淡心不知是期待还是失落。有时她会对着这旨意怔怔发呆,暗自嘲笑自己的天真。 君无戏言,天授帝一言九鼎,自己为何迟迟不愿去给这旨意盖上御印?是在期待什么?又在幻想什么? 也许,她只是想找个借口,能在自己离宫之前再去一次圣书房,再见一次那个人。那个高高在上的、狠厉而又深情的帝王。 只不过他的深情多情,在这世上只付于一人呵!只付于那名叫“鸾夙”的女子了。 想着想着,淡心再度哂笑,从屉中取出那道明黄绢帛,只身前往圣书房。该面对的,终归还是要面对呵!该告别的,终究还是要去告别。 从平梨宫到圣书房,这条路她已走了千百遍不止。途中的一切景象都是如此熟悉,一草一木活色生香,从此以后将再不复见。 “淡心姑姑,您可好几日没来啦!”小宫女在圣书房门外瞧见她,笑吟吟地迎上去:“咱们几个还在商量,说是您出宫之前要去您那儿坐一坐,以感谢您平日里的提点与照料。” “不必了。”淡心落寞地笑笑:“日后你们好好当差便成了。”她眼风扫向圣书房正门,问道:“圣上在吗?” “在的。”小宫女点头:“不过新来的姑姑手脚不麻利,方才惹了圣上龙颜不悦,被赶了出来。这会子谁都不敢进去,屋里只有岑大人陪着。” 天授帝龙颜不悦?一个执笔女官能出什么错?淡心想了想,忍不住问道:“知道圣上为何生气吗?” “听说是新来的姑姑替圣上拟旨,拟了三遍圣上都不满意,骂她蠢钝。”小宫女低声嘱咐:“姑姑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淡心闻言略有不解。自己在圣书房当差两年,虽是担着“执笔女官”的虚名,可几乎没有动过笔,差事也稀松得很。怎得刚刚换了个新人,还没调教好,天授帝就让她代笔拟旨了? 不过无论如何,这都不关她的事,左右自己即将离宫,又哪里管得了新人如何?淡心再次看了看手中的圣旨,兀自走到圣书房门口,高声禀道:“禀圣上,奴婢淡心求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6章 不会相思害相思(五)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不知为何,淡心很怕会被天授帝拒见,她不晓得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再来第二次。所幸,圣书房的门很快开启,岑江亲自前来请道:“姑娘进去罢。” 淡心对岑江颔首致谢,踏入门内的同时,只见对方跨出了门槛,从外将门牢牢关上。她张口欲出声阻止,身后却适时响起沉沉话语:“朕以为你不来了。” 淡心闻言转身,远远瞧见丹墀上的帝王面带讽刺笑意,魅惑而又直刺人心。霎时,她手上的明黄绢帛燃成一团火焰,将她的掌心烧得灼烫难忍。 淡心死死咬唇,上前几步跪地行礼:“奴婢见过圣上。” “起来罢。”天授帝的话语又变得很平淡,仿佛方才的讽刺只是一场错觉。 淡心道谢起身,上前将绢帛徐徐展开,垂眸请道:“奴婢恭请圣上御鉴。” 天授帝凤眸低垂,落在淡心的容颜之上,忽然笑道:“你气色不错,好像还圆润了几分……看来从前朕苛待你了。” “最近奴婢没当差,天天吃了睡睡了吃,想不胖都不行。”淡心没心没肺地回道。 天授帝碰了个软钉子,沉默一瞬又换了话题:“听说谢太夫人要收你为义女?入云氏宗籍?” 他居然这么快就听说了!淡心自己也是三天前才知道的!眼见瞒不下去,她只得干笑:“太夫人担心奴婢出身低微,配不上诚王殿下,这才抬举奴婢。” 听闻此言,天授帝脸色顿沉,不再多说一句。 淡心以为他是在顾虑什么,便主动解释道:“圣上放心,奴婢即便入了云氏宗籍,照样还是个出身低微的奴婢,太夫人不会将诚王殿下看作自己人……云氏也会一直支持您。” 她不说这番话还好,一说出来,天授帝面上立刻风起云涌,冷如寒霜:“你如今倒理解朕的想法了?” “奴婢只是猜测而已。”淡心尴尬地笑笑,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结,遂再次请道:“圣上,盖印罢。” 天授帝“嗯”了一声。 淡心也不多做客气,神色如常走上丹墀,将御案上的小抽屉打开,取出御印端在手中:“奴婢福薄,不敢动用天子之物,还请圣上亲鉴。” 天授帝没再拒绝,执起御印作势要往旨意上盖去,却在落印的最后一刻停下手,倏然问她:“行囊都收拾好了?” 淡心点头:“谢圣上关心,一切都收拾妥当,只等三日之后出宫了。” 她的回答很干脆很决绝,令人无从挽留。天授帝凤眸再睇淡心,见对方正盈盈浅笑、神态淡然。 这笑可以伪装,但气色伪装不了。自从叶太后薨逝之后,淡心日渐消瘦憔悴。可赐婚的旨意一下,她又立刻养了回来,肤色盈润透红,重新变成了那个娇俏的黄衫女子。 也许,出宫真的是她所愿,也是对她最好的结局罢!淡心连叶太后之死都无法释怀,留在这宫里还能做什么?那些血腥、那些肮脏,只会玷污了她纯洁的心灵。 嫁给九弟聂沛潇,总好过嫁去哪家公卿做续弦。至少,九弟会善待她。 想到此处,天授帝不再犹豫。“啪”的一声,起手落印,重重盖在了旨意之上。 黄得惹眼的绢帛,红得刺目的印章,将这圣书房里的两年时光,就此封存。 “你在圣书房当差两年,朕也没赏过你什么,明日朕让皇后准备一份,算作你和经铎的贺礼罢。” 听闻此言,淡心喉头涌起一阵哽咽,又不愿当着天授帝的面发作出来。她唯有飞快地收起旨意,磕头谢恩:“奴婢谢主隆恩。” 至此,她才赫然发现,天授帝待她是真的宽厚,可这份宽厚已到了尽头……她再也无法假装平静与满足,试图离开这令人伤心的地方:“奴婢告退。” 天授帝的声音略带喑哑,亦是无力地摆了摆手:“下去罢……你让岑江进来。” 淡心行礼称是,无言起身出门,又传话给岑江进去侍奉。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清爽天气,可圣书房内却晦暗无光。几扇窗户都是大敞着,竟没有一丝阳光能照射到帝王心底深处。 岑江感受到这压抑的气氛,一眼瞧见御案上搁着的印鉴。果然如他所料,淡心是来请旨盖印的。事到如今,他想劝慰一番,却不知该如何说话。 岑江正寻思着,岂料天授帝已率先开口:“她离开是对的,宫里不适合她。” 但为何会觉得苦涩?而那莫名的心痛又是从何而来?他只得强迫自己收敛起一切情绪。 “其实没什么适不适合……”岑江看在眼里,直白说道:“淡心姑娘在宫里两年,不也好好的?只要您想让她留下,一切都不是问题。” 闻言,天授帝只是沉沉抬眸:“岑江,你逾距了。” “微臣知罪,请您听臣一言。”岑江立刻走到殿前下跪,斟酌片刻,继续道:“其实您赐婚那日独自回了龙乾宫,淡心在这儿足足哭了半个时辰。”他指了指自己下跪的位置:“就跪在这儿,哭成了泪人儿。” 天授帝果然凤眸收紧,面上溢出一丝心痛,但没有说话。 岑江见状又道:“倘若淡心姑娘想离开,早就来盖印了,为何拖到现在?也许……她在等您开口留人。” 天授帝依然沉默。 “圣上,论公论私,您都不该让她离开。”岑江见主子无动于衷,终于狠下心道:“诚王殿下本就与出岫夫人交好,如今又要娶谢太夫人的侄孙女,倘若淡心再嫁了过去……整个云氏便与诚王府走得太近了!您难道不担心?” 许是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帝王的表情忽然起了变化,似犹豫,似疑惑,又似拿捏斟酌。岑江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心事,不禁在心中笑叹。 帝王就是如此,什么事儿都逃不开权谋的考量。明明舍不得淡心,却偏偏不愿开口挽留,非得别人给他足够的理由与面子,他才能最终做出决定。 “圣上明鉴,淡心姑娘绝不能嫁给诚王。”岑江再提醒道:“您圣旨已下,御印已盖,一旦这旨意昭告天下,便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他话音刚落,天授帝已倏然起身,似是下了重大决定:“你说得没错,她不能嫁。” 的确不能嫁。岑江任由他继续自欺欺人,连连再道:“这会儿她应该刚回平梨宫……” 一句话还没说完,岑江身边蓦地扫起一阵冷风,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气。他定睛再看,丹墀上哪里还有帝王的影子? 这边厢岑江劝动了天授帝,那边厢淡心则刚回到平梨宫。衣物早已收拾好了,如今只差将旨意交给诚王,一切便可尘埃落定。 明黄的绢帛早已被她攥得皱皱巴巴,两滴泪痕不意掉落其上。好在这旨意上的墨迹干涸已久,并未晕染开来。 自己终究是自作多情了呢!即便帝王待她有几分不同,但也仅仅止于“不同”而已。 这青天白日里,淡心只想无所顾忌地大哭一场。 可眼泪还没掉下两滴,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她的房门被人踹开了! 淡心大骇,憋在心中的火气顿时升起:“谁这么放肆?” “朕。”一个字,干脆利落。 淡心睁大眼睛似不能置信,连忙走到外头一看,果然是天授帝!两年了,这是他头一次来平梨宫,而且是…… 独自一人。 淡心顾不得拭去泪痕,连忙下跪请罪:“奴婢不知圣上亲临,有所怠慢……外头没人吱声……” “声”字刚出口,淡心立刻感到右臂一紧,有人将她从地上一把拽起。她尚未反应过来,天授帝已半抱半拽地将她推进了内室之中。 淡心踉跄几步险要摔倒,帝王顺势扶了她一把,双手恰好揽在她腰肢之上。这人的呼吸就在自己耳边,迫切、急促、灼热,没得让淡心耳根红透。 如此亲密的姿势从未有过,她连忙后退几步,重新站定,手足无措几乎要忘记说话。 见她这般闪躲,天授帝又逼近两步:“捏痛你了?” 淡心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缓缓摇头:“没有……圣上您怎得来了?” “来告诉你不能嫁人。”帝王面沉如水,毫不掩饰来意。 “啊?”淡心怔愣,怀疑是自己幻听:“您说……什么?” 天授帝薄唇紧抿,索性收紧双臂让彼此紧贴,以下颌抵在她额头之上:“你不是永远只有十八岁?那你还不到出宫的年纪。” 永远只有十八岁……这的确是她自己说过的,甚至是她的一句口头禅。可她只是说说而已,又怎能做得了真? 哪有谁能够永远十八岁的?这岂不是一辈子没法出宫了? 淡心一下子懵了,竟是忘了反抗,这一刻,她仿佛变成了一个死人,没了听觉,没了触觉,更不知应该如何反驳。她任由帝王揽着抱着,整个人瞠目结舌。 而天授帝更是不管不顾,只死死将淡心圈在怀中。他贪婪地嗅着她的发香,体味着那柔软温热的触感,心头一时万千滋味。 在鸾夙离开之后,在他手握江山之后,他曾以为自己已然无欲无求。 而今赫然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冲动,他想要告诉淡心很多事情。他的信仰、他的筹谋、他的得到与失去,他被人抛弃和抛弃别人的经历…… 可真正话到口边,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他唯恐那些复杂的过往会玷污了她,扰了她的纯良与清净。 千言万语,终归化作一丝渴望与祈求。而只是这一丝一缕的情愫,已足够撕开了他的骄傲和伪装。 他曾想努力克制某样东西,他曾想努力维持某种情感。皆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朕失去过很多,不想再失去你……淡心,留下陪朕。” 听闻此言,淡心却是心头一凉:“圣上是觉得寂寞了么?要奴婢在您身边逗乐?”她奋力挣扎,试图挣脱开帝王的怀抱,奈何蜉蝣撼树,天授帝抱得极紧,身躯纹丝不动。 霎时,一阵心酸涌上心头,淡心再次失声痛哭起来。她觉得委屈,觉得难受,便再也顾不得眼前这人的身份,一拳一拳捶在他胸膛之上,涕泪交织地质问对方:“你为什么要来?你不如不来!” 对于天授帝而言,淡心这点手劲根本不算什么,他任由她粉捶敲打,口中却低声道:“别捶,你以为朕是摘星楼的床榻?” 摘星楼……淡心怔了怔才反应过来。犹记得那次她背部被烫伤,在诚王府的摘星楼里养伤,当时天授帝曾去探过她,两人隔着屏风说了许久…… “朕记得你喜欢捶床。”不等淡心细细回想,天授帝已出言提醒道。他凤眸低垂看着怀中女子,目中泛起一丝柔和。这与他素日的狷狂如此不符,却偏偏教淡心挪不开眼。 他竟然还记得!两年了!他还记得她当时的小动作! 电光火石间,似有一物重重击在淡心心头。四目相对,一个凤眸魅惑,目光坚定;一个泪意盈眶,犹疑不定。 天授帝重重叹了口气,他在斟酌该继续说些什么。而淡心渴望的眸光也落在他面上,紧张又迫切地期待着。 “你知道朕不善言辞。”天授帝施手摩挲着她的青丝:“朕喜欢你,舍不得放你走。” 他说什么?!他说他喜欢自己!他说他舍不得!淡心胸口一窒,娇颜上尽是愕然神色,难以置信。 天授帝见状心疼更甚,沉吟片刻,松开揽在她腰间的手:“朕不能骗你,朕给不了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顿了顿,凝声再道:“我很喜欢鸾夙,现在也喜欢;皇后也很值得敬重……我只能许诺你一世宠爱……倘若你不愿意,赐婚的旨意还有效。” 这一次,他用了一个“我”字,而不是“朕”。 听闻此言,淡心良久没有说话。天授帝知道自己这番剖白太过突然,她需要时间来考虑。 他等着,一直等着她的回话,终于,等到了一句:“您是将奴婢当成替身了么?”淡心的一双清眸又开始溢出泪水,其实在她问出口的那一瞬,她自己已给出了答案。 曾几何时,帝王在摘星楼下初次见她时,便曾说她肖似鸾夙……是她奢望了罢! 可倘若不能亲耳听到他的承认,她怕自己再也无法死心了! 时光静静地流逝,帝王陷入了无尽的沉默。淡心的心却死死揪起,扯得生疼,又无法自行解脱。 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天授帝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很慎重、很肃然、很坦诚:“你不是鸾夙的替身。她是她,你是你。” 她是她,你是你……多么动人的一句情话!淡心心中万千澎湃,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勃然生出,竟是止不住地要去寻找那个温暖的怀抱。 这一次,是她主动撞入天授帝怀中,大哭着紧紧抱着他:“奴婢不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7章 不会相思害相思(六)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不是不嫁,是嫁另一个人。”天授帝反手揽紧淡心,如同珍藏一件失而复得的心爱之物。他任由她的泪水沾湿自己的衣襟,将一片温热的湿意留在他的胸膛。 却是,如此的温暖。 “淡心,嫁给朕。”他抬手抚弄着她的青丝,低声笑道:“朕说了要给你一世宠爱,必定也不能让你受半分委屈……朕要给你名分。” “名分……”淡心抬起一双清眸,还不忘在天授帝的肩头蹭一蹭泪水:“您是说,让奴婢嫁给您,做妃子?” “嗯。”天授帝噙起一丝魅笑:“做朕名正言顺的女人。” “可是……这太突然了!”淡心只觉更加难以置信。她原以为,只要能留在帝王身边就好了,即便是做执笔女官也无妨……至于入宫为妃,她真得没想过! 天授帝见她这副模样,亦是自嘲地笑了笑:“别说你不信,从前朕也不信。” 不信又如何?一切都还是发生了。在鸾夙之后,另有一个女子用两年光景,走了进来。他一直沉溺在过去而不可自拔,想过要抗拒到底,更曾想过,“执笔女官”是他留下淡心的底线。 而如今……到底还是想给她一个名分,不愿她受半分委屈。 也许他这辈子,注定要和云氏扯上关系:他龙潜时的封邑在房州,起势时的军费靠云氏支持,鸾夙的母亲出身云氏,如今淡心也是云府的人…… 天意弄人,造化弄人,真真是逃也逃不开,躲也躲不掉。 思绪有片刻游离,天授帝感到怀中的娇人儿又微微颤抖起来。他见状蹙了蹙眉:“怎么?还在怕朕?” 淡心死命摇了摇头:“不……不是……” “那为何颤得这么厉害?”天授帝稍稍松了些手劲,见淡心面上已再次溢出泪痕,晶莹剔透滴滴坠落。 “奴婢是云府家奴出身,怎能入宫为妃?”淡心感到受宠若惊,然更多的是怯懦。她总觉得后妃的生活并不单纯,倒不如她做一个执笔女官而来得快活。 做女官,她只需听凭帝王的吩咐;可做了后妃,只要是比她位分高的妃子,她都不得不听从……而这样的生活,显然她不需要。 尤其,她想起了自己入宫之前,太夫人和出岫曾说过的敏感话题——子嗣。 做母亲,是每个女人的梦想。自己倘若入宫为妃,帝王会让自己生下子嗣么?一个与云氏亲近的孩子? 叶太后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天授帝连叶家都提防,何况是云氏?一旦自己有了孩子,他(她)是否会与诚王聂沛潇同一个下场?自己是否会走叶太后的老路? 淡心实在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她越想越是胆怯,方才那股子无所畏惧的冲动忽然消失无踪。她真得没有勇气能在波云诡谲的后宫里生存下去,更害怕帝王的恩宠会如天边流星,美丽而短暂…… 想着想着,她的身子越发颤抖起来,方才只是轻微的,此刻却愈来愈剧烈。 天授帝感受到她的迟疑,心中蓦地一痛:“你在想什么?不许瞒着,你得告诉我!” 淡心咬唇摇了摇头,不知该如何提出这个话题。 天授帝想起方才她询问“替身”之事,还以为她对子涵耿耿于怀,于是连忙解释:“那日在皇陵……我确实是遭了算计……你若心里不痛快,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在淡心面前,他已无法说出那个沉重的“朕”字。此刻他不再是什么帝王,他只是人世间最普普通通的一个男子,在追慕、在求爱,唯恐心上人受半分委屈。 “我虽忘不掉鸾夙……但我分得很清楚,子涵不是鸾夙。”天授帝端得是一阵后悔,忽而恨恨地道:“那日我就该杀了她……” “不,不是……我是说……她留在皇陵就好了。”淡心发现自己开始语无伦次,她迫切地想要表达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出来,往日的伶牙俐齿忽然消失无踪,都变成了一团浆糊。 “别急,慢慢说。”天授帝自觉从未有过如此好耐性。淡心的哽咽与眼泪同时也淋湿了他的心,在某个角落里汇聚成了一泓水,灵动而温热。 可淡心越是急迫,越是说不出话来,急得脸色绯红,只差跺脚。天授帝倒是不再多说一句,抿唇看着她,静等下文。 如此,淡心平复半晌,才抽抽搭搭地道:“奴婢以为,您只喜欢鸾夙一个……那日在皇陵……奴婢心里难受……” 淡心深深垂眸,想起这难得的“两情相悦”,又是如此不舍:“您的心很大,心系苍生,能容纳下很多人……奴婢只要能在您心里有很小的位置,就已经很满足了。” “不是很小的位置,比你想象得大。”天授帝无法描述内心的感受,只得重重一叹:“也许是朕太过贪心了……但有些女人,朕没办法忘记她们。” 听闻此言,淡心又是猛地摇头:“不是您贪心,是奴婢太贪心了……奴婢既想留下,又没这勇气。奴婢猜不透您……” 眼见淡心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天授帝抬手以拇指替她拭泪。可她一双清眸就好似一个泉眼,泪水源源不断地又冒出来,令他无奈又心疼。 尤其,淡心这句话的意思是……天授帝不禁心中一沉:“你还是想要出宫?” “奴婢不知道……”淡心煎熬不已,既恐惧于后宫的一切,又担心天授帝终会翻脸无情。 而最最令她犹豫的,是她没有自信能够留住他的心…… 眼泪落得更凶,抽噎的声音也渐渐变大,天授帝一直在等,却终究没能等到她的一句应答。 说不失望是假的。他此生曾对两个女子剖白,却先后遭到拒绝了。也许,他注定是孤家寡人,注定要与江山为伴。 落在淡心肩头的手逐渐滑落,天授帝魅惑的容颜看不出丝毫伤心,与往常无异。而那完整肌肤下逐渐溃烂的伤口,终也无法愈合。 感到帝王不再揽着自己,淡心几乎是摇摇欲坠。她再也无力支撑着自己站立,趔趄两步跌坐在地,双手掩面痛哭失声。 “你哭得这么厉害,可见心里有我……为何没有勇气留下?”天授帝试图走入她内心深处,便俯下身去看着她,低声探问。 淡心哭得太猛,抽噎着说出了一句话,可实在是断断续续,天授帝听得不大清楚。 “你想说什么?”他蹙眉,忽然有一种不祥之感。 淡心吸了吸鼻子,极力让自己的口齿变得清晰:“云氏……子嗣……我不能背叛云氏……” 这一次,天授帝听懂了。不可否认,这的的确确是个棘手问题。很棘手。 沉吟良久,他才反问:“跟了我,就是背叛云氏吗?” 这个问题,淡心无从回答。她唯有垂眸问道:“那您会让我有孩子么?你不忌惮云氏么?” “你怕云氏会变成第二个叶家?”天授帝一语道破她的顾虑。 淡心抽噎着没有答话,可那神色已是默认。 “你怎么会这么想?”天授帝心思一沉:“云氏是鸾夙的母族,也算是你的娘家……我虽忌惮云氏强盛,但也不会轻易动他们……只要他们安分守己。” “可是我一但入宫,外头必定风传是云氏的‘美人计’……”淡心顿了顿,继续啜泣道:“难道您不怕那些风言风语?倘若外人都说云氏野心勃勃,只怕您听得多了,也就信了。” 三人成虎,自古有之。何况天授帝本就多疑。 “为了云氏,你宁肯放弃入宫?”帝王的脸色不大好看,既阴鸷、又伤情:“你选了云氏,要放弃我?” “云氏待奴婢恩重如山……”淡心又开始以“奴婢”二字自称:“而且,奴婢想有个自己的孩子。” “你就这么不相信朕?”天授帝更加伤情,语中藏不住地失落:“难道在你心里,朕连自己的女人都安排不好?” 这一次,淡心略微停止抽噎,终于肯再次抬眸看他:“您有法子?” “法子都是人想出来的。”天授帝无奈而笑:“真正两全其美的法子并没有,或多或少都要做出一些让步。朕肯为你让一步,你是否也肯为朕让一步?” 各让一步……淡心并不晓得天授帝会想出什么法子,但她却想要信他一次,亦或者是,离开他真的太过艰难了! 这世上有几个人能让帝王妥协退让?走到这一步,她又是何其有幸! 淡心觉得,自己是不大贪心的,可还是有些小小的贪心。鬼使神差之中,她缓缓点头:“我信您。” 天授帝立刻长舒一口气,看着淡心道:“我的法子是……让礼部尚书收你做义女,重新给你换个身份,以选秀的名义纳你入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8章 不会相思害相思(七)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礼部掌嘉礼、军礼、学务、祭祀之事,此外还问吉凶、待宾礼,实权相对小一些,官职也更神圣一些。以礼部尚书的女儿入宫,不会让淡心处于风口浪尖,至少这要比云氏的出身轻松许多。 更何况,礼部尚书算是德高望重,就连左相庄钦也给他三分薄面。只要淡心成为他的女儿,皇后庄萧然便不会怠慢淡心。 这个法子,是天授帝所能想到的,最折中的法子了。 “说来说去,您还是要让我舍弃云氏。”淡心凝声道:“做了礼部尚书的女儿,我便与云氏没什么干系了。” “怎会没干系?”天授帝耐心解释道:“你只是表面不与云氏亲近,实际上不还是云氏的人?朕也能用你这个身份来堵住悠悠之口,不仅不会有云氏的宿敌找你麻烦,别人也休想借你来攻击云氏。两相获益,一举两得。” 天授帝噙起一丝魅惑笑意,再道:“出岫夫人只会更替你欢喜。你有云氏和礼部尚书两大世家做后盾,难道还怕朕亏待你不成?” 听闻此言,淡心的娥眉娇俏蹙起:“我以前从没想过要离开云府……奈何还是相继离开了侯爷和夫人……” 话到此处,她却忽然停顿下来,揉了揉自己酸痛的双腿:“以后我就见不到云府的人了……” 出岫、太夫人、浅韵、竹影、竹扬……她在云府生活多年,这些人早已成为了她的亲人,她又怎能轻易舍去? “女儿终归要嫁人,难道你想一辈子活在云府的庇护之下?”天授帝很不赞同:“淡心,你二十五了,怎么还像个小姑娘?” “那也是您喜欢我这个小姑娘。”淡心嘟囔一句,仍旧不肯松口。 既然对方是个“小姑娘”,天授帝也只得拿出哄人的本事,故弄玄虚道:“这法子只是权宜之计,你突然问我,我一时只想到这一个……不若你先留下,往后咱们从长计议,总能找出更好的法子来。嗯?” 这最后的一个字,天授帝说得分外柔和,长长的尾音富有磁性,如何能让她拒绝得了? 淡心生生被哄住了,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再然后,重新点头。 天授帝见她如此踌躇不决,更觉无奈,而这无奈却令他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他宠溺地替她拭去泪痕,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放到座椅之上:“总是跪着,腿不疼么?” 淡心摇头:“有些酸,从前都习惯了。” 天授帝一手搁置在她膝盖之上,似有所想。半晌,又道:“我答应你,在想出更好的法子之前,我不会碰你……还有子嗣的问题,都能解决。你只需信我这一次,不要再胡思乱想。” 天授帝边说边看向淡心,狭长的凤眸柔光闪烁,魅惑人心。淡心似陷进去了,在这难以言说的情愫里无法自拔,她被诱惑着缓缓点头:“好。” 天授帝长舒一口气,半是戏谑半是郑重地道:“这次你不能再反悔了,否则朕治你欺君之罪。” 人的感情是复杂的,有时连自己也无从琢磨。帝王的内心辽阔似海,装着百姓、装着权欲,还有鸾夙和庄萧然。但终归给了淡心一个独一无二的位置,从此之后妥帖收藏。 天授帝想去吻她,可又怕失了郑重,更不愿在光天化日里,轻薄了这娇俏可人的女子,怠慢了这来之不易的感情。 “把赐婚的旨意还给我,现下不作数了。”天授帝再次笑叹:“淡心,谢谢你肯留下。” 不知何时,两人又紧紧相拥在了一起。他们都曾失去过、求不得,在爱河里几经挣扎怅然若失。可终究,还是等到了属于彼此的救赎。 大凌天授元年,腊月底,三月热孝之期刚过。天授帝下旨初开选秀之门,充盈后宫。着皇后庄萧然主理此事,内务府协同。 翌年元月,皇后挑选三女入宫,皆封高位。其中礼部尚书之女唐心最得圣宠,入宫即封妃,赐号“淡”,取“人淡如菊”之意。 应元宫中,除却龙乾宫、凤朝宫、慈恩宫之外,最为奢华精致的便要属灵犀宫,而这座宫阙也是离龙乾宫较近的一处。因此,它历来是宠妃的住所。 自淡心更名唐心之后,也理所应当地入主此处。 天授帝并非纵欲之人,于床笫之事上也较为克制,一月里宠幸后妃的次数并不多。尤其从前后宫空置,他大多歇在皇后的凤朝宫。 可自从淡妃唐心入宫之后,皇后的“床笫专宠”被打破了。其余两位同期入宫的妃子倒不怎么承宠,而淡妃虽不能说“专宠在身”,却也算是“后宫第一人”了。 皇后庄萧然对此乐见其成,对于一切风言风语都置若罔闻,只一心打理后宫,也与后妃们相处融洽。 皇后的这种态度,不仅是因为她本人温良恭俭、贤惠体贴,也是因为她知道淡妃就是从前的淡心。而天授帝不惜为淡心改头换面,甚至为她充盈后宫以掩人耳目,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然而,外人都只瞧见天授帝专宠淡心,却不晓得,其实两人一直没有真正的肌肤之亲。 只因天授帝说过,在没有想好子嗣的问题之前,自己绝不碰她。 天授帝端得是克制力极强之人,他夜夜与淡心同榻,却只是相拥而眠,仅此而已。每每纠缠到衣衫半褪,爱抚亲吻,他也总能在最后关头隐忍打住。 可大凌天授二年正月刚过,在淡心入宫足足一月之后,皇陵里传来消息:子涵有孕了! 天授帝怒不可遏,欲下旨赐死子涵,却被皇后以“皇嗣为大”为由,跪谏拦下。 皇后庄萧然的主意是——先让子涵将孩子生下来,滴血认亲验明身份。倘若是皇家子嗣,母死子活;倘若并非皇家子嗣,母子俱不能留。 听了这个主意,天授帝心软了,也许在他心里,能有一个肖似鸾夙的孩子,是他所愿。而一旦子涵真的生下他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算他对旧情做一个最终了断。 他会把子涵的孩子交给淡心抚养,教导出一个容貌像鸾夙、性情像淡心的孩子,这也是另一种圆满罢! 因为以上种种原因,天授帝最终对子涵网开一面。皇后亲自派人接她回宫,安排在了一处僻静的宫殿,着专人为她保胎。 就在子涵回宫的那一夜,帝王与淡妃有了肌肤之亲。 夜色撩人,灵犀宫内殿里却没有一盏烛火,只因淡妃娘娘的羞怯。 天授帝生在帝王之家,看似富贵实则险恶。他见过种种匪夷所思之事,也亲身经历天家无情,唯有在与淡心相处之时,才能有一时片刻的放松。 他不是初尝人事的轻狂少年,也曾与皇后、妃嫔裸裎相亲,可每每总有一种“例行公事”的敷衍与懒怠,甚少动情。即便是在缠绵的高峰之上,他也极为理智,能把握自己到底是在想什么,更能掌控何时开始、何时结束。 而与淡心的初次,却是让天授帝破了戒。明明晓得淡心刚破了身,必是有所不适,可他的欲望却一再坚挺,毫不餍足。 他从未感到如此放纵,如此急迫,如此放浪形骸。淡心的泪水及痛呼被他尽数吻去,他一心只想索取更多,千回百转,不愿抽身放手。 待到娇人儿已是香汗淋漓,连连告饶,帝王才将其揽在怀中,享受着彼此激情过后的温存。 “我想好了,你生下的第一个子嗣,交给皇后抚养。往后的孩子都可以由你自己抚养。”天授帝轻轻摩挲着淡心的香肩,黑暗之中话语幽幽:“只是儿子交给她,女儿不必。” 淡心本是疲倦至极,然听了这话,又立刻打起精神,心头一凝。良久,才低低“嗯”了一声。 重重的叹息声在屋内响彻,天授帝试图解释这种安排的目的:“倘若皇后膝下无子,她必会对咱们的孩子视如己出,往后这孩子会理所应当被立为储君。你是生母,他会对你孝顺至极;皇后是养母,他也会一视同仁。云氏和庄氏都会依附他。” “臣妾明白。”淡心低声回道。 天授帝继续说下去:“倘若皇后有子,我会立她的孩子为储君。咱们的孩子养在她膝下,庄氏与云氏都不敢轻举妄动……等到储君位置一稳,旁人便没有可乘之机了。” 倘若皇后有子,淡心的儿子便算是皇后手里的“人质”,用以警告云氏不要轻举妄动;同样,倘若庄氏想要外戚篡权,天授帝会立皇后的养子——淡心的亲生儿子为储君,如此不仅不违背宗庙承嗣的传统,也能让皇后一族彻底失去机会。 这法子虽诸多算计,却是他绞尽脑汁所得。 当然,在天授帝的私心里,他更希望淡心能生下女儿。他会给女儿所有的疼爱,给予这世上最好的一切,独一无二的一切。 而当他的儿子,未必能有这个幸运了。 “让你受委屈了。”天授帝在淡心的额头烙下一吻:“这是最好的法子,你既可以无所顾忌地要孩子,我也能压制住云氏。淡心,抱歉。” “不,您已经给了臣妾极大的恩典。”淡心反手搂住天授帝的劲腰,嘤嘤道:“您的顾虑实在太多,臣妾明白。” “怎么又说‘臣妾’了?”天授帝作势在她鼻骨上轻轻一刮,良久再叹:“你放心,我会竭力安排好一切。你和皇后,都不会重走叶莹菲的老路。咱们的儿子也不是第二个诚王。” 他顿了顿,又道:“等子涵的孩子生下来,无论是男是女,你来抚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9章 明刀暗箭不胜防(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大凌天授二年,正月刚过。 在京州,天授帝正为了淡心入宫之事绞尽脑汁,竭力为她和云氏、庄氏想出一条妥当的后路。 而在北地黎都——从前的北宣皇城,云承正与沈予举杯共饮,做最后的道别。 窗外,鹅毛大雪、千里冰封。两株一抱粗的梅树立于庭院之中,寒梅怒放、暗香浮动。 屋内,炉子上煨着一壶好酒,两件狐裘大衣随意地撂在炕上,好酒好菜摆了一桌,热腾腾地冒着香气。 沈予与云承对面而坐,“啪”的一声悦耳鸣脆,玉杯相击。然后两人共饮而尽。 一年多的北地历练,沈予更添成熟稳重,他棱角分明的俊颜之上未见沧桑,反是沉淀了一种阅尽世事的坚强与刚毅。这份气质,已不是从前的杀戮,而是平添了几分恬淡自适。 自文昌侯府垮台之后,沈予见惯了生生死死、分分合合,历经了南北和谈、天下统一……几年的军中生活,让北地的苦寒、南地的暖热在他身上结合得恰到好处。 这个男人,越发不一般了。 再看云承,虽然年仅十六七岁,却已是正正经经的离信侯,不折不扣的云氏之主。因为他是过继的子嗣,年纪又轻,原本并不能够服众。好在他此次成功收复北地的生意,也终于在云氏一族树立了威信。 日渐成长起来的云承,容貌性情都更加酷似云辞,气质谦谦温润,手段雷厉风行。沈予亲眼所见他在北地的为人处事,方方面面都很是稳妥。 挽之,后继有人。 此一时,此一刻,明明是叔侄相聚,却恍惚教人生出错觉,仿佛是多年前的一对好友,时光从不曾让他们的情义有所褪色。 只不过,一个不再是腿疾缠身,另一个也不再轻浮放浪。 蓦地,沈予想起了出岫。不知她看到眼前这一幕,是否会触景生情,唏嘘落泪? 浓重的思念之意霎起,如同这铺天盖地的风雪一样扑面而来,令沈予无处遁逃。可他懂得“两情长久不在朝朝暮暮”,便也不会计较这剩下的一年半载了。左右他已等了十年。 沈予正兀自出神冥想,却见云承执杯浅笑,说道:“我原以为能赶在过年之前返回房州,奈何还是耽搁了。好在有沈叔叔陪我过年。” “不是我陪你,而是你陪我。”沈予感慨万千,回神笑叹:“北地苦寒,我又是孤家寡人,倘若你不留下作陪,这天寒地冻的,我还真是寂寞。” 云承顺势搓了搓手,呵气道:“我幼时在闵州生活,冬天也没冷得这么厉害。兴许是在烟岚城里呆久了,身子也不大抗寒了。” “我最初也不习惯。不过去年头一次见到下雪,真是很美。”沈予远目望了望窗外,那一层薄薄的寒气阻挡了他的视线,只能够隐约瞧见外头白茫茫一片:“转眼我在北地整编军队,也足有一年了。” “您能在一年之内将五个州的军队整编完毕,让他们服服帖帖,这已经很神速了。”云承由衷地竖起大拇指。 “你何时也学会说客套话了?”沈予转而看向云承,笑回:“能用短短几个月收复北地生意,还将族人们治得服服帖帖,你的进展也不慢。” 言罢,他又忽然悲从中来,神色一黯:“你父候在天之灵,想必会很欣慰。” 云承见沈予提起云辞,亦不知该如何开口接话,尤其是自己即将返回房州,便使得这临别一刻更加伤怀。 想了想,他唯有谦虚地道:“我在北地只是管管族人和生意,您可是管着五州的军队。那些将领都是戎马出身,心高气傲,您肯定花了不少心思才收服他们。” 沈予表情如常,低头吃了口菜,没有回话。 云承忽又想起从前的日子,沈予出入云府,教自己骑射之术。不可否认,那段日子他很是怀念:“真要说起来,我学武启蒙还是受您教导。当时我年纪小,总想着有朝一日要超过您,如今却只能在打算盘上下下功夫了。” “人各有长,我只是一介武人,你才是文武双全,又懂经商之道。”沈予再饮一杯,如是回答。 “谁说您是一介武人?您还是神医的关门弟子呢!”云承忽然挺直了身子,再次称赞:“大丈夫出入沙场才是真英雄。而且我听说,您在这儿还扫过几回流寇?” 说起扫荡流寇的经历,沈予终于敛去黯然神色,肃然回道:“南北初初统一,总有些人自不量力趁乱生事……当初圣上派我来整编军队,也曾吩咐过,对那些投机之人不必轻饶。” 云承闻言啧啧再叹:“真羡慕叔叔上阵杀敌,威震四方。我可是听说了一句话——‘不知天授帝,只知威远侯’。” “啪嗒”一声,沈予放下酒杯,面色沉敛地反问道:“你都从哪儿听来的?这是要陷我于不忠不义?” 听闻此言,云承立刻摆手否道:“我来收复生意之时,族人们都这么说!听说北地五州都传开了!” 他话到此处,亦想起这传言的后果,连忙安抚一句:“叔叔也别担心,这都是说着玩儿的。不过也足见您在北地威信极高,颇受爱戴。” “北地近几年战乱频繁,百姓又喜欢舞刀弄枪,才对武官比较敬重。”沈予如是解释。 云承立刻点头附和:“是啊!北人爱武,南人重文。” 沈予再次颔首笑道:“不说这些了,你明日即将启程南下,今日再陪我好好喝几杯。” “又不是往后不见了,您不是也该回去了么?”云承话虽如此,但还是执杯斟满,与沈予碰杯而饮。 “嗯,我要带着各州的将领回去面圣,脚程自然会慢一些。”沈予忽然顿了顿,坦诚道:“此次返回京州,我打算辞官卸任。” “辞官?这么突然?”云承蹙眉:“母亲她知道么?” “她应该能猜得到。”许是因为几杯烈酒入腹,又或者是提起了出岫的缘故,沈予面上忽然焕发出强烈的神采,语气也很兴奋:“我们说好给彼此三年时间。如今你已娶妻生子,我也重振门楣,心头大事已了,可以放心离开了。” 早在云承初到北地时,沈予已听他说起了云府的近况:、庄怡然有了身孕,云想容借刀杀人未遂,聂沛潇即将与谢家联姻…… 再后来,云氏暗卫又陆续传来几个消息:明璎疯癫、叶太后自缢、淡心入宫为妃…… 这桩桩件件,都能令沈予心头一轻—— 云想容如此歹毒,自己不必再对这个妻子背负歉疚; 聂沛潇另娶佳人,又是谢太夫人的侄孙女,便也不会再纠缠晗初; 庄怡然有了身孕,云府开枝散叶指日可待; 云承成功收回北地的族人和生意,云氏也因淡心入宫而更为稳固; 叶太后“自缢”身亡,朝中权力尽数归于帝王手中…… 如今天下一统、大势已定,晗初卸去了云氏重担。就连贞节牌坊也题名给了谢太夫人,她的身上再无枷锁……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果然是整整三年呵!算上自己重回京州,辞官卸任的日子在内,三年光景恰好够用了。 沈予越想越是期待,已情不自禁开始规划起往后的日子。而临近美梦成真的这一刻,竟又是如此的不真实,他唯恐只是一场梦幻泡影,如露如电,短暂易碎。 云承见沈予表情复杂,一会儿憧憬、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担心、一会儿惊疑,便忍不住打趣他:“叔叔在沙场上英勇驰骋、所向披靡,可一遇上母亲,便是百炼钢化成绕指柔了。” 寻常男子听闻此言,只怕会强撑面子反驳几句,可沈予端得是一阵坦然,不仅坦然,而且乐在其中:“人世间有这么一个女子,能让你百炼成钢,又能让你倜傥柔情,是人生大幸。” 沈予边说边执起酒壶,将剩余的醇酒均分给云承。他倒酒时的表情认真而内敛,与从前外放的沈小侯爷判若两人。那整个脸部线条既刚毅、又柔和,好似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巍峨入云、令人敬畏。 “我一直很感激上苍,让我认识你的父母。”沈予看向云承,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嘱咐他,一字一顿道:“你不要辜负他们的期待。” “叔叔放心,侄儿明白。”云承对沈予拱手一让,痛快地饮尽这最后一杯,反过来嘱咐他:“虽然母亲只大我七八岁,可我跟着她很受教导……她还很年轻,叔叔一定要照顾好她。” “这还用你说?!”沈予笑了,俊颜之上满是自信与坚定:“能得到你和太夫人的祝福,她会很开心。” “那我这次回烟岚城,得先向母亲透个底儿,让她先做好准备。”云承再次打趣:“免得您忽然辞官杀过来,母亲措手不及。” 其实还有一句话,云承没有说出来。他认为沈予辞官辞得正是时候。否则,以沈予如今在北地的威望,将来必定会为天授帝所忌。倒不如眼下就辞官归隐,反而是一条生路。 更何况,沈予不是一个人归隐,而是带着他的嗣母出岫。两人以后神仙眷侣,的的确确是个好结局。 云承由衷地赞同这个决定,又望了望窗外天色,道:“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去收拾行装。叔叔何时启程回京州?届时记得给我个准信儿。” “我还在等圣旨,快则二月底,慢则四月初。”沈予想了想,又道:“你留下一个能联系云氏暗卫的法子,我这边一有消息,就让清意送信过去。” “好。”云承从案前起身,将狐裘穿在身上,最后笑道:“外头天寒地冻,叔叔别送了。我在烟岚城等你消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0章 明刀暗箭不胜防(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云承是二月初二启程返回房州,沈予是二月初四接到了天授帝的传归旨意,命他率领北地五州的将领和部分将士,入朝面圣。 旨意一到手中,沈予即刻传话给五州将领和一批军功显赫的将士,一路上与他们且行且会合,因此脚程并不快。 等他出了北地五州时,时节已是三月末。 而此时,正巧赶上诚王聂沛潇的婚事——迎娶曲州谢家的第三代嫡女,谢太夫人的侄孙女谢佩骊。 婚仪在京州举行,日子去年腊月就已经定下,是天授帝特意让礼部算的吉日。这一过了正月十五,内务府便张罗着广发喜帖。 而从北地黎都到烟岚城这一路之上,无论走水路还是陆路,皇城京州都是必经之路。云承原意是先回烟岚城,与云府报个平安,而且他也惦记爱妻和未出世的孩子。 可云承刚走到南地境内,太夫人便让暗卫捎来消息,嘱咐他直接留在京州,等参加完诚王聂沛潇的大婚典仪之后,再与三房云羡一齐返回烟岚城。 这法子的确省时省力,不必云承再来回折腾。何况他如今是名正言顺的离信侯,自然应该由他代表云氏出面,恭贺诚王大婚。至于谢太夫人和出岫这两个名满天下的寡妇,已不再适合抛头露面了。 云承算了算日子,诚王大婚是在四月初二,等参加完这场盛世婚仪,恰好能赶在四月底回到房州,并不耽误庄怡然的产期。 如此一想,他便应从了太夫人的安排,径直去了京州,歇脚在流云山庄。而此时云羡也已按照出岫的吩咐,准备好了送给诚王聂沛潇的大婚贺礼。 这不仅是诚王的婚事,也是谢家的婚事,更是天授帝统一天下以来,皇室里第一桩正儿八经的大喜事。因此南北大大小小的世家,皆赶赴京州前来参加诚王的大婚典仪,不敢有所怠慢。 待到三月中旬,整个京州已是热闹非凡。诚王的婚仪还没到日子,各个世家已开始互相拜访结交起来。 京州城内一片大喜气氛,熙攘往来热闹非凡,人人都翘首企盼诚王的婚事; 而应元宫里更是喜事连连——皇后庄萧然、淡妃唐心在一月之内相继被诊出喜脉。 这本是天大的喜事,凤朝宫、灵犀宫上上下下皆是喜上眉梢。先且不论天授帝的反应如何,这消息可是气坏了应元宫里的另一位——子涵。 原本她在皇陵里憋了三四个月,好不容易等到肚子大了,以为能回宫得宠了,却不想宫里这两位也毫不示弱,一前一后都有了身孕! 而且,一个是皇后,一个是皇妃,都有名分在身,唯独她无名无份,在这偏僻的宫殿里偷偷保胎! 子涵想争想斗,奈何她人单力薄、无钱无势,不如从前的叶太后有机会步步为营。尤其是她所住的这处宫阙偏僻,禁卫军又团团包围,倒不像是来保护她的,反倒像是来监视她的! 子涵越想越不服气,脾气越发变得暴躁不安,挺着五个多月的身孕,成日在宫殿里摔东西。 此事传到天授帝耳朵里,他只冷冷撂下三个字:“随她摔。” 这话到底是让子涵听了去,于是她更加变本加厉,动不动就处置下人,将宫里服侍她的几个宫婢全部体罚一遍,各个都是伤痕累累。而且,伤在脸上。 终于,皇后庄萧然按捺不住了,将子涵传到凤朝宫,当面训话。其实皇后庄萧然并非绝色,但那眉眼之间的淡然与温良却为她的容貌增色不少。 “如今你也怀有龙裔在身,怎不知道积德积福?让身边儿的人都伤了心,你自己能有什么好处?”皇后的身孕刚过两月,身段还不大明显,只是脸盘稍稍圆润了些,看着倒比从前更多了几分母仪天下的风范。 听闻皇后的训斥,子涵故作几分委屈。她挺着肚子坐在椅子上,抽抽噎噎地道:“皇后娘娘明鉴!奴婢在皇陵里守得好好的,是您非要将奴婢接回宫来。最近奴婢夜里总是梦到太后娘娘……心中又伤心又惧怕,脾气自然也就烦躁了。” “你总是梦到母后?”皇后面露几分惊疑之色:“此话当真?” 子涵作势点头:“奴婢是太后娘娘身边儿的人,在她宫里侍奉两年,感情自然亲厚,否则奴婢也不会自请去屏灵山为其守陵……” 她边说边垂泪续道:“自从奴婢怀孕之后,您将奴婢接回宫中。按道理而言这是极大的恩典……可是,太后娘娘太孤独了,奴婢怎能忍心……” 皇后一边听子涵说话,一边仔细打量她的面容,这张脸实在与鸾夙太像了!若非知晓鸾夙已诈死逃生,和臣暄远走高飞,她当真以为眼前这个女子,就是鸾夙本人。 子涵从前如何,皇后印象不深,当她知道慈恩宫里有这个奉茶宫女时,已是子涵入宫一年之后。在叶太后的教导之下,子涵很温顺懂事,自己还曾赞赏过她的茶艺…… 原本皇后还以为帝王中意的正是她,这才带回宫里让叶太后调教。岂料子涵只是个幌子,帝王喜欢的是淡心…… 皇后正想着,却见子涵突然从座椅上站起来,吃力地想要下跪请罪。 “你这是做什么?”皇后立刻蹙眉,亟亟命宫婢们将她扶起来:“你都有五个多月的身孕了,还逞什么强?有话好生说罢。” 纵然对子涵的怀孕手段有所不齿,可这到底怀的是皇家子嗣,又是天授帝的第一胎。 皇后深知帝王对鸾夙一往情深,便也能猜想的到,无论子涵这个生母下场如何,她肚子里的孩子一旦生下来,也是变相圆了帝王的心愿。 因此,这个孩子对天授帝而言意义重大,皇后不想怠慢子涵,也不敢怠慢。 “奴婢有一事相求,还望皇后娘娘允准。”子涵的话语再次打断了皇后的思绪。 面对这张肖似鸾夙的面容,皇后无法开口回绝:“你说罢,本宫尽力而为。” “奴婢……想要出宫一趟,去庙里为太后娘娘上香祈福。”子涵看似无比诚恳:“奴婢如今夜夜多梦,想起自己离开皇陵,总是于心不安。恰好诚王大婚在即,宫里也喜事不断,奴婢想趁机出去拜拜佛,也能让太后娘娘在天之灵,保佑您和淡妃娘娘顺利产下皇嗣。” 皇后原本以为子涵会提出什么过分要求,未曾料想她只是要求出宫拜佛。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是后妃出宫,自然是要麻烦些,子涵没有位分,出宫并不难。 难就难在她身份特殊,又怀有龙裔…… 皇后迟疑片刻,原本想要征询天授帝的意思,但转念一想,自己身为后宫之主,本就是为帝王分忧,仅仅是子涵出宫一趟,又何须惊动圣驾? 倘若是淡心出宫,倒还值得她张口问一问。 想到此处,皇后稍稍松了口,问道:“你想去哪儿拜佛祈福?” 子涵故作考虑一番,才盈盈回道:“奴婢出身姜地,从前一直听说京州的‘普济寺’香火鼎盛、有求必应。倘若您能允准的话,奴婢想去一趟,也算见见世面。” 普济寺?这座寺庙的确颇具盛名,已有近百年历史。可是……香火鼎盛便意味着人多,子涵去了能安全么? “此事容本宫想想,毕竟你有孕在身,出宫多有不便。”皇后没把话说死,摆手对子涵道:“你退下罢。” “是,奴婢告退。”子涵故作乖顺行礼,在宫婢的搀扶下又退了出去。她原本郁郁寡欢、脸上还挂着残泪,可一从凤朝宫回到自己的住处,她立刻收起戚色。 事实上,子涵之所以提出要去普济寺,原因无他,只因叶太后曾说过,这座寺庙里有位方圆大师,能够看得出她的身孕是男是女。 叶太后生前都已将一切安排妥当,只要子涵前往普济寺烧香,方圆大师便会主动现身,为她观算孕相。倘若这一胎不是男丁,叶太后也做了其它布置…… 子涵边想边是得意洋洋,全然不晓得自己是叶太后手中的一枚棋子,更不晓得自己生下子嗣后的命运—— 死亡已在等待着她。 两日之后,皇后终于还是松了口,答应让子涵出宫拜佛。但她也提出了要求,务必要等到诚王大婚之后再行出宫。 子涵明白皇后的顾虑,诚王大婚之前的确不能出半分篓子,况且如今京州城里世家遍布,人多眼杂。于是,她便顺从了皇后的安排。 诚王是四月初二大婚。子涵请求在四月初四出宫,皇后允准。 在此之后,子涵终于安分了些,每日里不再乱发脾气,也不再体罚宫婢,只掰着指头数日子,等着四月初四的到来。 诚王聂沛潇的婚事办得颇为热闹,在京州城连开了两日流水宴,很是隆重。可这份热闹却没传到子涵耳朵里,她在这僻静的宫殿里与世隔绝,并不晓得外头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好不容易捱到四月初四,子涵带着一众便装的宫婢和侍卫出了宫。恰好借了诚王大婚的这个机会,打扮成外地大户人家的模样,前往普济寺烧香。 普济寺不愧是百年老寺,香火鼎盛,其中也不乏怀有身孕的女子,与夫君一同前来烧香求嗣。高门大户、寻常布衣,无论衣装打扮如何,在神佛面前倒也一概人人平等。 子涵一进普济寺,便被前来上香的香客们盯着乱看。她原以为是自己孕相不雅,才招致了这些瞩目,心中不禁有些烦躁。可随侍的宫婢与侍卫足有数十人,她也不好当面发作,唯有假装虔诚香客,前往正殿捐献香油钱。 捐献香油钱是幌子,借机说出暗号与方圆大师会合,才是真正目的。 岂料子涵刚走进正殿,又被一个香客盯着瞧了半晌,问道:“咦?你不是北熙名妓鸾夙么?” 子涵霎时脸色一变,毫不客气地回道:“你认错人了。” “认错?绝不会认错!我在黎都见过你好几次了!”那香客想起鸾夙的容貌,斩钉截铁地道:“你不是后来又病死了么?怎会在此出现?” “都说了你认错人了!哪有把人看成是妓女的?好不要脸!”子涵作势啐了一口,心头一股无名火起。 “认错就认错了,发这么大脾气做甚?”那香客兀自嘟囔一句,视线落在她隆起的腹部,面上划过恍然之色。 子涵见状是气得咬牙切齿,立刻招呼着侍卫们上前揍人。那香客也不是好相与的,见她如此盛气凌人,也是大喝起来。 一时之间,只听得正殿里一片吵吵嚷嚷,“婊子”、“不知廉耻”等等字眼接连响起,真真是玷污了佛门圣地! 出宫随护的侍卫们皆是训练有素,一瞧见这种情况,立刻将那香客逮捕起来发落。这边厢宫婢们也低声劝慰子涵:“姑娘息怒,莫跟这小人一般见识。咱们出去等着,等殿里‘弄干净了’再进来烧香!” 子涵眼风一扫,只见正殿里乱成一团,看热闹的人也越发多了起来。倘若自己这时候去找方圆大师,岂不是太过显眼?如此一想,她便对那宫婢道:“你说得对,你们陪我出去等着。” 言罢摸了摸肚子,恨恨地道:“气得肚子痛!我要去如厕。” “是。”几名宫婢不敢怠慢,连忙扶着子涵出了正殿,三五名禁卫军也跟在她身后,唯恐她有任何闪失。 直到子涵走得很远了,还能听到正殿里依然吵吵嚷嚷。宫婢们侍奉着她去如厕,侍卫们则守在茅房外头。 “姑娘小心。”三个宫婢一左一右一前服侍着。 奈何茅房里头味道不大好闻,子涵一进去便立刻捂住鼻子:“真臭!” 话音刚落,忽听耳边接连传来三声闷响,这三个宫婢已应声倒地,被人抹了脖子! 子涵惊恐的睁大眼睛,正想大呼“救命”,却突然被人一把捂住口鼻。紧接着,她脑后一痛,眼前一黑,昏迷不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1章 明刀暗箭不胜防(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在南北统一之前,北宣与南熙的分界点,是镜山。这条山脉主峰并不算高,但胜在层峦起伏、连绵不绝,横亘在南北两国之间。 如今大凌王朝开国,天下一统,百姓们依旧是按照这个界点,划分了陆上九州。以镜山为界,从前的北宣五州称为“北地”,南熙四州称为“南地”。 沈予率领着北地五州的二十名将领,以及部分军功显赫的将士们,奉旨前往京州面圣。这一路上浩浩荡荡,粗略估摸有近千人马。 他原本是想赶在聂沛潇大婚之前抵达京州,不耽搁去参加婚仪。毕竟作为诚王的旧部下以及多年好友,论理他该去亲自恭贺。 岂料这一路南下,恰好赶上北地的初春雨季,处处皆是泥泞不堪。沈予一行人马太多,又不方便走水路,因而脚程便慢了下来。 等到离开北地五州,来到镜山脚下,已是三月末。 聂沛潇的婚事定在四月初二,这必定是赶不回京州了,沈予唯有请云羡代为送上贺礼。好在他如今还是云氏的女婿,请云三爷代贺,在旁人看来也是情理之中。 于是,沈予亲笔写就书信一封,又用火漆封好,郑重交付给清意:“离信侯临走之前,不是交代了联络暗卫的法子么?你即刻送信给镜山的暗卫据点,让他们尽快将信交给云三爷。” “属下明白。”清意郑重地接过信件,转身而去。 “等等。”眼见清意还差一步就要跨出营帐时,沈予又突然唤住他,肃然再道:“你路上小心,切莫被人跟踪了。这封信丢失是小,但千万别被人偷窥到联络暗卫的法子,否则以后恐生波澜。” “侯爷放心,属下一定小心再小心。”清意自然知道个中轻重,连忙提起精神立下保证。 沈予这才摆了摆手:“去罢,早去早回,不耽误天黑之前回来吃饭。” 清意咧嘴一笑,掀起帐帘走了出去。 送信之事进行得很顺利,不过三天,云氏暗卫便主动联络了清意,道是书信已由飞鸽传书送到云羡手中,云羡也代为向诚王送上了一份厚礼。 沈予这才放下心来,率领着一帮将士继续赶路。如此又赶了十来日的路程,京州已隐隐在望。 眼看七八日内便能抵达终点,可就在此时,云氏暗卫又送来一个惊人消息,令沈予如遭雷击—— 出岫被人绑架了! “绑架了?”沈予端得是难以置信,死死捏住手中的书信,险些站立不稳。 若非是这书信之上,有云氏暗卫特有的标记和暗号,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出岫又出事了。 “她好端端在烟岚城,怎么又被人绑架了?”沈予紧张地看向清意,俊颜之上是藏不住的担心神色。 清意闻言摇了摇头:“诚王在京州大婚,带走了一批亲信人马;离信侯也去了京州参加婚仪……整个房州守卫减弱,才让歹人有了可乘之机。” 清意边说边叹:“也不知是谁,竟能有如此头脑和能耐,觑了这个空当前来绑人,而且是绑了出岫夫人。也不怕得罪云氏么?” 听闻此言,沈予亦是陷入深思。出岫真的被绑架了?他不敢全然相信这个消息,但也未尝没有这个可能。 诚如清意所言,如今正是房州守卫虚空的时候,聂沛潇和云承都在京州…… 况且以出岫的个性,出门总喜欢轻车简从,不爱多带随从,这很容易被奸人有机可乘! 去年到岚山寺上个香,出岫都能被人掳劫,这不就是前车之鉴吗?沈予早已听云承提起过此事,可上一次有诚王聂沛潇营救,这一次呢?云氏在房州的暗卫,靠得住吗? 能瞅准这个时机动手,还是在云氏家门口,可见对方是有备而来。 事到如今,沈予也别无他法,唯有进行自我安慰——云氏暗卫遍布天下,必定能找到出岫,确保她安然无恙。 纵然不停地安慰自己,可沈予还是焦虑不安,遂连忙嘱咐清意:“咱们继续赶路,你务必每日与暗卫取得联络,告诉我事情的最新进展。” 清意知道出岫在沈予心中的地位,自然也不敢有所怠慢。 可到底是谁下的手?沈予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难道是天授帝?不!聂七为人虽狠戾,倒也不至于用这么卑鄙的手段去对付出岫。 是云想容吗?她一介弱质女流,就算空有几分智谋,又哪里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或者是明璎?可云承分明说过,明璎已经得了失心疯,兼且毁容…… 想来想去,沈予竟对幕后主使之人毫无头绪。 可叹云氏树大招风,如今又刚刚收回北地的生意,正是惹人不满、遭人嫉妒的时候。他还真没法子弄清楚,到底是谁下得手。 放眼云氏族内、族外,皆有可能。 如此又过了两三天,寻找出岫的事依旧毫无进展——暗卫每日送来的消息,皆是不妙。 到了第四天,沈予已无力拆信再看,他只要看到清意来报时的表情,便能猜到信上的内容——寻人未果。 沈予只恨自己回来得太晚,路上耽搁得太久,远水救不了近火…… 带着这煎熬担心的情绪,他忍不住加快了脚程。终于,一行到了京州界外,只差三天便能进城了。 只要翻过眼前这座护城山,就到了京州地境之内。 进山之前的最后一晚,近千人马开始安营扎寨。一条小河从护城山里流淌而出,水源甚是清澈。如今已是四月中旬,天气开始变得燥热,尤其沈予所率领的都是武将,各个身强体健火力十足,又是日日赶路。 好不容易瞧见一条凉爽河流,将士们嚷嚷着要去河里洗澡捉鱼,但沈予毫无兴趣。 熔金的落日和猎户的灯火,未能让他的心情有所平静,他在挣扎,在考虑着一个重要决定。 “侯爷!”帐外适时响起一阵热闹,几个捉鱼归来的将士高声喝道:“快出来吃鱼!我们捉了好多条!” 沈予哪里有这心思,便对清意摆了摆手:“你出去吃罢,让他们不必管我。” “侯爷别着急,我明日再去打听打听出岫夫人的消息。”清意眼见沈予日渐寡言,忍不住劝道。 沈予闻言只叹:“你不必安慰我,咱们进了护城山,哪里还能联系上云氏暗卫?须得出山之后才行。” 关键在于,这么多人马进山赶路,至少也要两日之后才能翻过这座护城山。 两日……很多消息都要滞后了。出岫是死是活,这其中到底是什么内情,两日之内他无法知道。 尤其,进入皇城京州之后,他的行为受限,一时半刻更是无法脱身…… 想到此处,沈予只感到一阵无力。对于出岫,他总是不能放下一点心思。正懊恼焦虑着,一股柴火烟熏的味道忽从帐外徐徐飘了进来,是将士们将烧烤架子搭起来了。 显然,清意也闻见了这股味道,遂再行劝慰:“侯爷,您就算再担心,也总得先吃饭啊!饿着肚子可想不出救人的法子。” 沈予张了张口,正打算回一句,却听到帐外有人大声说话:“那名妓也是个人物,嫁给皇帝诈死多年,如今又突然出现。所以说红颜祸水啊!这不,出城烧个香还被人掳走了。” 名妓、嫁给皇帝、被人掳走…… 听见这一席话,沈予心中一揪,风也似地跨出帐外,冲着说话的朱姓将领亟问:“朱大哥方才说什么?谁被掳走了?” 朱姓将领一看沈予这等反应,还以为他是风流本性,爱听这些风月之事,便暧昧地笑了笑:“嘿嘿,咱哥儿几个方才去洗澡,听山里的猎户们说,鸾夙当年嫁给南熙慕王,是诈死!如今她在宫里好好的,大着肚子出来烧香,被人掳走了。” 话到此处,朱将领刻意顿了顿,解释道:“唔……侯爷从前也是风流之人,应该听说过‘鸾夙’这个名字罢?‘南晗初,北鸾夙’,可是从前风月场上两朵花儿啊!” “这消息可靠么?”沈予顾不得答话,连忙再问:“鸾夙真的出现了?又被人掳走了?” “我也是听山里的猎户说的,好像整个京州城都传开了!”朱将领越说越是兴奋,掩藏不住对皇家秘辛的好奇:“当年听说南熙慕王娶了北熙名妓,大家都以为是一段风月佳话。谁知道后来听说鸾夙死了!我还叹过红颜薄命……原来她没死!是被慕王私藏了!” 话到此处,另有一个将领也开始附和:“当年慕王要争取南熙皇位,娶妓女当侧妃有损名声,他自然要安排鸾夙诈死……如今不同了,他已经是天授大帝,谁还敢对他的女人指指点点?鸾夙自然就能大摇大摆地‘活’过来了。” 听闻此言,众人一阵恍然,大都认为这将领说得极有道理,于是纷纷开口发言,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只可惜鸾夙是‘见光死’。这才刚出来,就被人给劫走了!” “而且是在京州城里,天子脚下。啧啧,看来京州的戍卫也不怎么样。” “听说她是在烧香的时候被劫走的。哈哈!寺庙里也不安全啦!搞不好就是一群和尚干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2章 明刀暗箭不胜防(四)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众人纷纷开始哄笑。这些北地将领本来就对天授帝心有不忿,认为他之所以能够统一南北,是因为北宣的明主臣暄英年早逝。否则,这天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也正因如此,沈予奉命去北宣整编军队时,这些人没少使绊子。前者几乎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北地将领一一收服。可他们虽然服气沈予,却并不代表也服气天授帝。 而今能看到天授帝后院起火,京州城里出了乱子,这些人自然乐得看热闹,以此给自己找些安慰。 从这个程度来看,北地流传甚广的那句“不知天授帝,只知威远侯”真真是一点儿也不假。 而此时此刻,沈予没有心思听这些人说了什么。他并不晓得天授帝和子涵之间的故事,那日皇陵里的一段“意外”,事后被天授帝很好地掩藏了起来。 就连子涵的身孕,也唯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真相。宫里众人都以为是叶太后在世时,天授帝宠幸了慈恩宫的奉茶宫女。仅此而已。 事实上,自从天授帝把子涵从房州带回京州,迄今已过了将近三年光景。而这近三年里,子涵与沈予从未联系过。期间沈予历经南北和谈、统一、整编军队等诸多事宜,也早已将子涵这个人抛诸脑后。 因而听到那将士提起“鸾夙”二字,沈予的第一反应并未想到子涵。他以为鸾夙真的没死,反而突然现身被掳走了!而且还是,怀有身孕被掳走的! “南晗初,北鸾夙”自然是风月场上的两颗明珠,却也有着相似的经历——都是红极一时,都嫁入了显赫人家…… 此刻听了朱将领的话,她们相似的经历便又能加上两点——都是诈死,如今都被人掳走了! 这简直太巧合了!一个是天授帝的女人,一个是曾经的云氏当家主母…… 而且,鸾夙是出城烧香被人掳走的,这不是跟出岫在岚山寺的经历一模一样?上次云承说是云想容设计的,那这次呢? 就连天授帝的女人都敢绑走,到底是谁在幕后操控一切? 这已绝不仅仅是巧合了! 想到此处,沈予越发站立不安,神色凝重,面上也逐渐浮起杀戮之气。 众将士们原本是在吵嚷说笑,此刻亦感到了气氛的不对劲,视线全都汇聚在沈予身上。 行武之人本就直来直去,他们见沈予如此表情,其中一个将领便直白问道:“侯爷,你这是啥意思?有心事儿?” 另一个也脱口道:“我瞅你好几天都哭丧个脸。怎么?想媳妇儿了?”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出来,沈予的脸色更沉,那周身的肃杀之气也越发深重。这种气质,已好久没在他身上出现过,就连清意也一时感到有些冷意,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沈予一改常态冷冽不语,众人见状都不敢再问,一时皆是面面相觑。荒山野岭之中,只能听到流水淙淙之声,还有篝火烧柴的噼啪声。 此时,恰有一阵山风吹过,四周的树木沙沙作响,似是一阵耳语,又像是在鼓励沈予做出什么决定。 良久,他忽然开口道:“诸位兄弟,我不能陪你们进京了。抱歉。” 此话一出,众将士们俱是感到意外:“侯爷,你这意思是……” “带你们赴京,是圣上亲自下的旨意,但我要去一趟房州。”沈予说得很隐晦:“我这算是抗旨了,倘若诸位想要缉拿我领功,眼下就来同我打一架。我输了,随你们入京;我若赢了,你们放我走。” “侯爷!您这是死罪!”不等众将领反应过来,清意已惊呼出口:“违抗圣命、抗旨不遵,您……” 沈予抬手示意,阻止清意再继续说下去:“不必多言,我都明白……但我主意已定。” 他远目望向前方,那深重夜色里,隐隐约约可见一座高山,层峦叠嶂隐于红尘之中。这是进京州前的最后一道屏障,一旦翻过这座护城山,进了京州地界,他便很难再脱身了! 而且入山之后,最快也要两天才能走出去,这两天之中变数太多,他一刻也等不及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进山、不去京州,取道另一条路直奔房州! “侯爷三思!”清意见沈予表情坚定,张口还想再说什么。可最终,他只说出这四个字。 朱姓将领也是一头雾水:“侯爷为何不进京州了?”他压低声音问道:“您想造反?” 沈予被这一问逗得哭笑不得,回道:“不,我另有苦衷。” “说来听听?”几个将士也是不依不饶:“我们虽不待见天授帝,但也是知情知理之人。您为何突然决定不进京了?这可是抗旨大罪!” “我会让清意带你们进京,只有我自己离开。”沈予斟酌片刻,很是坦然地道:“房州有我心爱的女子,如今她遭人掳劫性命垂危,我要去救她。” “又是一个遭人掳劫的?”朱将领闻言骂咧咧一句:“南熙流行掳劫女人么?天授帝当的是什么家!” 沈予也无心再为天授帝美言,只沉声道:“原本我不想告诉你们,可方才朱大哥提起鸾夙被人掳劫,我心里总不能放心。” “这其中会不会有诈?”朱将领疑惑地分析:“你人还没到京州,心上人却在房州,路上隔着万水千山,万一是讹传呢?又或者她已经被人救出来了?” 朱将领试图劝说沈予:“侯爷,咱们领兵之人都知道‘兵不厌诈’,你可不要被人骗了!万一这是个假消息,你这一去不就亏大了!天授帝一定震怒不已。” “朱大哥所言,我又岂会不知?但我赌不起……”沈予长叹一声,俊颜上是一阵惶恐之色:“就因为隔着万水千山,不知消息真假,我才要去亲眼看一看。万一她真的性命堪忧,我也能想法子救她。” “那万一她安然无恙呢?”朱将领又问。 这一次,沈予沉默片刻才道:“那我就安心了。” “安心?你连性命都不要了?须知天授帝必定会下旨降罪。”朱将领很替沈予担心。 闻言,沈予却是坦然一笑,追忆起陈年旧事:“我十五年前就该死了,年少时贪玩被毒蛇咬伤,是至交好友为我吸毒,自己却因此落下腿疾;后来沈氏满门抄斩,我也是托了别人的福才苟且偷生;遑论征战沙场,九死一生……” 话到此处,沈予略有黯然之色:“死有何惧?这些年我能扛过来,无非是存了一个信念……倘若这信念丢了,我也活不成了。” “这么严重?”朱将领看了众人一眼,小心翼翼地问:“啥子信念?” 沈予没有往下接话。只见他俊颜上浮起一丝怅然的笑意,又隐约带着几分憧憬。 倘若泛泛说来,其实他的信念已经实现了——和晗初在一起。纵然他们一直没有机会长相厮守,纵然彼此已一年半没有见过面,但好在他终于打动她了,她也肯接纳自己。 这般说来,纵然为她一死,也心甘情愿了。 可为何,自己又是如此不甘心?原本已胜利在望,原本已能够与晗初携手归隐,可临门一脚,他的美梦注定破碎…… “侯爷,你真的想清楚后果了?”这一次,又换做另一个将士问道。 “想清楚了。”沈予斩钉截铁地道:“无非就是抗旨不遵,被圣上降罪。”他看向清意,唇畔勾起一丝自嘲地淡笑:“其实,我也不是第一次忤逆圣意了。” 三年前,擅自出京;三年后,抗旨不回。 “正因为不是第一次,圣上才不会轻饶您的。”清意见沈予说得坦然坚定,更是担心不已:“以圣上的做派,上次您能戴罪立功,那这次呢?” “我说过了,无非就是一死。我承受得住。”沈予故作轻松地笑回:“我这一辈子也算没白活。什么美人没见过?什么好酒没喝过?还有一帮同生共死的兄弟们……值了!” 的确是值了。唯有一个遗憾,而他如今,正要尽力去弥补这个遗憾。 说了这么久,沈予已无法再继续坐以待毙。他再次抬目望了望天色,道:“倘若兄弟们不拦我,我这就打算去赶路了。谁想拿我这条性命去邀功,我也绝不怪他。” 山风猎猎,呼啸而过,将沈予的清淡话语吹入每个人耳中。眼前是北地五州的将领们,大的四五十,小的二十出头,皆是见惯生死场面的热血好汉。 然而此刻,他们都被威远侯的坦诚所慑,竟无一人上前阻拦。 沈予等了半晌,也不见有人站出来,亦是感到心下一松,对众将领抱拳道谢:“多谢兄弟们手下留情。这份大恩大德,我沈予唯有来世再报。” 他说得平淡无奇,好似只是一场寻常的离别,他只是出一趟远门。可在场众人都晓得,此次一别,也许再无相见的机会了。 “到底是个什么女人,能让侯爷你英雄折腰?不惜为她送了性命?”其中一个张姓将领实在忍不住了,出言问道:“离信侯府就在房州,难道您是为了夫人?那您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天授帝,请他出兵啊。” “来不及了。”沈予蹙眉否定:“况且她也不是我的妻子。” 为了出岫的名节,他到底没再继续说下去,将那个名字永永远远地藏在了心底。 沈予知道,今日这些将领放自己离开,也等同于犯了欺君之罪。倘若天授帝愿意大事化小,他们便不会受到牵连;可倘若天授帝震怒,或许他们的前程也就完了。 沈予只能盼望着,如今天下局势刚刚统一,天授帝能以安抚为主,对南北将领一视同仁。这其中,的的确确有不少人才,能够为帝王所用。 为了这些人的性命前程,沈予拍了拍清意的肩膀,再次嘱咐道:“你送兄弟们去京州,记得请兵部尚书代为引荐面圣……就说受威远侯所托,求他在圣上面前力保大家。” “侯爷……”清意一副快哭的样子,站在原地欲言又止地问:“您能不去房州么?要不咱们再商量商量?万一是个陷阱呢?” “陷阱也得去。”沈予朗声大笑:“别担心,你主子我福大命大,必定能够化险为夷。” 他边说边一抬下颌,对清意指了个方向:“快去替我准备干粮,我得赶紧启程。” “趁夜就走?”朱将领试图做最后的挽留:“就算要走,今晚也该养精蓄锐,明日再走。” 明日?他又如何能等到明日?如今日夜兼程也嫌不够快!沈予没时间多做解释,只简短回道:“不了,我现在就走。劳烦朱大哥去将我的坐骑牵过来。” 说着他已再次对众将士拱手作别,转身便往营帐里走,打算回去收拾行装。 就在此时,只听“哗啦啦”一声脆响,有人将酒坛子摔碎在地上,高声喝道:“妈了个巴子的!老子孤家寡人一个,也不想去舔天授帝的脚趾头。老子跟你去!” “朱大哥!”沈予很是诧异地回头,试图阻止:“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谁他妈跟你闹着玩儿!冲冠一怒为红颜,多风流多意气!老子想去见识见识。”朱将军哈哈大笑起来,看向身后一众将领,招呼道:“兄弟们,还有谁看不惯天授帝的?都跟着来罢!” 山风猎猎,回荡起一片热血沸腾的呼喝声。终于,在进入京州地界的前一夜,北地将领分成了两派。 八九百人的规模,沈予带走了一半人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3章 明刀暗箭不胜防(五)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沈予带着四百人绕路而行,与赴京人马分道扬镳。众位追随他的将士原本以为,这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威远侯,以后必定该日夜兼程快马赶路了。 岂料沈予却是不紧不慢,与先前的着急担心判若两人,反而显得沉稳许多。 众人跟着他走了一夜路,到了第二天白天,按理该是赶路的好时候,岂料他却下令安营扎寨,停顿休整。 朱将领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问道:“侯爷,咱们跟着你是去救人的,怎么你反倒不急了?” 沈予却不回话,只伸手指了指正北方向,转移话题道:“离此地两天路程,有一座荒山,各种匪类长期盘踞,打劫过往商客。你跟兄弟们说一声,今天好生歇息,顺便出谋划策。明日咱们启程剿匪。” “剿匪?”朱将领更加摸不着头脑:“侯爷,您这是耍人玩儿呢吧?到底是要去剿匪?还是要去救人啊?” “先剿匪,后救人。”沈予干脆地道:“剿匪是咱们一起,救人我自个儿去就成了。” 言罢他叹了口气,又隐晦再道:“等到剿匪成功之后,你就率领这四百兄弟们返回京州罢。” “啊?”朱将领一头雾水:“侯爷,咱能不卖关子吗?我听得云里雾里、糊里糊涂……” 瞧见朱将领一个大老爷们如此迷茫不解,沈予忍不住低笑出来:“朱大哥还不明白吗?有人对我用了障眼法,我这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朱将领似明白几分:“你是说……咱们当中有内奸?” 沈予但笑不语。 朱将领见他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反倒来了心思,拉着沈予往帐子里一坐,迫不及待地问道:“快跟我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儿?” 沈予斟酌片刻,才如实回道:“朱大哥是自己人,我也不瞒你。最一开始清意来传话,说我的心上人被掳劫了,我是又惊又疑,唯恐她遭到不测……不过昨晚你们说起鸾夙的事,我才醒悟过来此事不简单。” 话到此处,沈予刻意顿了顿,续道:“实不相瞒,我那心上人出身云氏,身份贵重敏感。你也知道云氏的名望,她树大招风遭人掳劫,极有可能。可如今鸾夙也被人掳走了,这事便蹊跷了,可见来人并非针对云氏,或者说,并不是单单只针对云氏。” “侯爷的意思是……有人针对天授帝?”朱将领疑惑地问。 “不错,的确是针对圣上,而且也是针对我。”沈予沉声分析道:“鸾夙是圣上的女人,若是她有何不测,恼恨伤心的就是圣上本人。倘若此时我再抗旨不遵,带领你们去房州救人,就是等同于造反……圣上一怒之下必会问罪,届时不仅我活不成,你们这些北地来的将领,都要跟着遭殃。” “归根到底,有所损失的还是天授帝。”沈予指了指自己:“原本朝中就是武将后继无人,倘若我一死,你们又被治罪,圣上手里就没什么带兵之人了。” 而剩下那部分如期赴京的将领,天授帝也会受此影响,再也信不过他们,不会委以重任。 听闻此言,朱将领反倒很是坦然,笑着摆了摆手:“咱们这些兄弟既然愿意跟着你出来,就是不待见天授帝的。打仗之人都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谁稀罕这条命?关键受不了这憋屈!” “朱大哥稍安勿躁,先听我说完。”沈予低声安抚他,再道:“能想出这条计策,不仅得熟谙宫中形势和天授帝的脾气,也得知道我心系何人。这幕后主使之人,必定万分了解我的脾气性子,知道我会违抗圣旨前去救人。” 朱将领点点头:“可这也不能完全证明,咱们这一路上混进了内奸。” “绝对是有内奸。”沈予脸色一沉,忽而杀戾地道:“这内奸很了解我的行踪,故意等我到了南地四州,才向我透露心上人被绑架之事。他故意这么做,一来不让我有时间在路上思索营救之法,二来他也算准了我肯定耐不住性子……此人不简单,他背后的人更不简单。” 不仅熟知沈予性格,猜到他必定会去抗旨救人,而且,也能很好拿捏他一路上的行踪……这个内奸是谁,沈予心里已大概有了一个定夺,可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这一招借刀杀人好厉害!”朱将领闻言忍不住大叹:“你去救人,被叩上造反的罪名,天授帝痛失爱妃,震怒之下将你问斩……一箭双雕,你和天授帝都有损失。” “不,还不止这么简单。”沈予深深蹙眉:“云氏也会受到连累。既然我是去‘造反’,又是去房州救云氏的人……朱大哥还不明白吗?我这个‘造反者’与云氏亲近,甚至不惜千里迢迢去找他们,那云氏会是个什么下场?” 他长叹一声,继续分析:“一定会有人扭曲黑白,说云氏是我的支持者。毕竟云氏数年前就曾支持圣上举事。越是这个理由,圣上越是忌惮他们,越不会轻饶他们。” 朱将领立刻一拍大腿:“妈了个巴子的!经你这么一说,这事还真不简单啊!”他睁大眼睛再叹:“这不止是一箭双雕啊!这是一箭三雕!你和云氏获罪,天授帝失去两大肱骨之臣,朝中武将后继无人……” “也许这还只是个开端……”沈予顺势补充:“世所皆知,天授帝登基是受到云氏的支持,而一旦云氏获罪,会有多少忠心耿耿的大臣心寒?况且云氏数百年基业,在九州百姓心中威望极高,倘若天授帝治了云氏的罪,他必定会被人诟骂为昏君。” “原来这幕后主使才是要造反啊!这是谋朝篡位的计谋啊!”朱将领忍不住惊呼出声:“这人得有多少心眼儿,能想出这么迂回曲折的法子来!要是我造反,直接带人攻入京州,还费这么大功夫干嘛!” “此人未必就是想要造反。”沈予却否定了朱将领的猜测:“大凌王朝虽是初立,但圣上的确文韬武略,倘若想要推翻他自立为王,实在太难……我猜测此人的动机是……” “是什么?”不等沈予问出口,朱将领已亟亟问道。 “是报复。”沈予说到此处,面上再次涌起杀戮之气:“此人必定与圣上、云氏和我有天大的仇怨,才不惜想出这种玉石俱焚的法子……他要毁了我们才甘心!” “看你们自相残杀?”朱将领忍不住点头附和:“你说得有理,倘若是想造反,只扳倒你和云氏绝对不够,还得有充足的兵力和军费开支……不过若是为了寻仇,这法子已足够狠辣。” “所以我说这人不简单。不仅了解我的性情,能在这一路上安插眼线,还得掌握我与云氏的关系,更得拿捏准圣上的心思,知道圣上忌惮云氏……”沈予眯起一双俊目,到最后已成了自说自话: “到底是谁,与圣上、云氏和我都有仇怨?是谁非得让我们自相残杀,三败俱伤?”他自言自语问出口的同时,脑中飞快闪过一个姓氏,电光火石一般迅速而又清晰! “难道是他?”沈予不禁呢喃出口。但他也只是猜测而已,并没有任何证据和把握。 “谁?”朱将领问道。 沈予被这一问打断了思绪,连忙回过神来,犹豫片刻回道:“我也无法笃定是谁,只是有个猜想罢了……朱大哥不必再问。”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坐以待毙吗?”朱将领开始为沈予担心起来。 “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沈予笑道:“既然猜到了对方的诡计,你们就绝不能跟我走,一定要赶回京州才行。” “那你绕这么大圈子干嘛?费劲把我们弄出来?最后还不得回去?”朱将领骂咧咧道:“这不是浪费感情么?” “怎是浪费感情?我若不这么做,又岂能钓出那个内奸?”沈予斩钉截铁地道:“你且看着,那些人马回京州之后,谁最先去圣上面前告我一状,谁就有这个嫌疑。” “你怎知道内奸回去了?万一他还混在咱们这一队呢?”朱将领看了看营帐外头的方向。明明晓得什么也瞧不见,但他还是打了个哆嗦:“不知是谁这么狼心狗肺,竟然要害你!还拉我们一帮兄弟陪葬!” “朱大哥别急,这内奸必定没有跟来。”沈予见他脾气暴躁,遂再次分析道:“在他看来,咱们迟早会被天授帝定下造反之罪,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跟来送死?他肯定是回京州接头去了,然后再找人去御前告状,让天授帝以为我真是抗旨造反。” 沈予话到此处,朱将领终于恍然大悟:“你昨天执意要离开,就是因为这个?想看看到底是谁对你忠心?谁贪生怕死?谁是内奸?” “至少我排除了一半兄弟的嫌疑。”沈予摇头低叹:“剩下那些回京州的……我不怪他们,就算真的是内奸,我也不怪他们。” “先别说怪谁不怪谁?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办?侯爷你有计划了吗?”朱将领疑惑再问:“难道真要带着咱们去剿匪?” “剿!怎么不剿?”沈予俊颜之上,缓缓露出一丝狡黠之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4章 明刀暗箭不胜防(六)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圣上的旨意只说‘尽快回京复命’,可他没说最终期限。兄弟们晚回去两天,把那一窝土匪剿了,不仅无过,反而有功。这份见面礼圣上必定喜欢。”沈予抿唇而笑,成竹在胸。 “那没跟来的兄弟们会怎么说?你不怕他们戳穿么?” “不怕。他们明日进入护城山,两日之内消息不通,与外界联络受阻,刚好给咱们时间剿匪。”沈予回道:“等到他们出了山入了京,咱们这儿也剿匪完毕,可以顺利赴京了。” “说来说去,你就不怕他们去天授帝面前告状?”朱将领很是担心。 “他们有父母妻儿,没跟来自然有所顾虑,可倘若是好兄弟,必定会替我守口如瓶。若是有谁拿我邀功,说了也就说了,恰好佐证我不是造反,而是去剿匪了。”沈予远目再看北方,道:“明日咱们就去剿匪,过后你们都回京。我还有事想请朱大哥帮忙。” “有事侯爷只管吩咐,我老朱虽然不服气天授帝,却服气你。”朱将领哈哈大笑:“以前只觉得你是个血性男儿,忠肝义胆,如今才知道,原来你脑子也挺好使。” “脑子好使不好使,要看和谁比了。”沈予面上忽然划过神伤之色,叹道:“有一个人,我穷其一生也比不过。” 沈予说得黯然,朱将领也听出来了他话中异样,遂干笑一声,试图调节气氛:“哈!侯爷你该不会是要哭出来罢?” 沈予这才缓缓敛起黯然之色,郑重道:“是我失态了,就算要哭也不是眼下……言归正传,我得请朱大哥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朱将领一拍胸口:“侯爷放心,我老朱孤家寡人一个,上无高堂下无妻儿,也不怕丢了性命。” 朱将领自幼父母双亡,入伍从军,待到三十岁上混到了一州将领。他原本有妻有儿,却不幸都在北宣立国时死于战火之中,被匆忙逃亡的北熙皇室奴役致死。此后朱将领便心灰意冷没有另娶,后被臣暄父子的品性所折服,一心一意做了北宣的将领。 直到如今,北宣投降,他心有愤懑不愿臣服于天授帝。 沈予知道他的经历,也对他的气节表示佩服。可毕竟北宣大势已去,朱大哥如此固执,最终难受的还是他自己。因而沈予也想借此机会,劝慰他入京面圣。 沈予相信,以天授帝的治国之才和带兵之道,必定能让朱将领五体投地,心甘情愿归附。这不仅仅是他为天授帝着想,也是为了留住这个人才。 想到此处,沈予便开口道:“等咱们剿灭了那帮土匪,还请朱大哥带着兄弟们回京,替我留意看看,到底是谁行事鬼祟,有内奸之嫌。” “这个不成问题。”朱将领一口应承:“侯爷,你真的不随我们回京?” “不了,我还是得去烟岚城一趟。我的情事圣上一清二楚,他若痛失鸾夙,应该能体谅我的苦衷。”沈予长叹一声:“圣上是性情中人,但愿他能对我从轻发落罢,恰好我也有辞官之意。” “辞官?”朱将领闻言又是一惊:“好端端的辞官做什么?” 沈予哪还有心思对他解释这些,只道:“这个以后再说,您只管替我留意京州局势,若有任何风吹草动,还请您通过云氏钱庄联络云三爷,他会替我想法子的。” “好,这个容易,侯爷放心。”朱将领点头。 继而两人便开始商量剿匪事宜,又招呼了另外几个将领进帐商议对策。大家都是行武之人,沙场阅历无数,不消片刻便已有了一个缜密的部署。 养精蓄锐了整整一天,沈予带着众将士出发,这四五百人皆是白日歇息、夜间行军。两日后,他们按照原定计划趁夜偷袭,一鼓作气上山剿灭匪类。 一帮土匪全军覆没,再看沈予的人马,只有数十人受了不同程度的外伤,并无性命之忧。 沈予将整座山上能用的草药搜刮了一遍,连夜为受伤的将士们医治外伤,好在常见的药材这山里都有,倒也没耽误疗伤。 等到一切安置妥当,朱将领便率人将活捉的土匪头子们押上来,让沈予发落。其实这些土匪并非无恶不赦的杀人魔王,他们大多是农民出身,为生活所迫上山为匪,以打劫过往商客和周边村寨为生。 沈予瞧见眼前这几个瑟瑟发抖的土匪头子,所谓的“大当家”、“二当家”竟是吓得尿了裤子,站都站不稳。 在这山上的土匪大本营里,沈予笑了,只对他们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是:“想活命么?” 第二句是:“即刻换上这些衣服,带着你的人快马赶去房州。” 第三句是:“倘若你敢半途转道,仔细你的狗命。” 最终,土匪头子换了沈予的衣服,骑了沈予的坐骑,假扮成沈予的模样,带着二当家、三当家等四五个人,落荒逃往房州。 “侯爷此计甚妙!有人打扮成你的样子,路上就转移了注意力!不错,不错!”朱将领拊掌大笑:“咱们任务完成,可以返京了,侯爷你要即刻去房州吗?” “嗯。”沈予点头:“我跟在那些土匪身后,就我一个人,行动也方便些。”他嘴角噙笑,冷冽地道:“倘若我猜得不错,那内奸进山之前,应该已将消息传递出去了,这会儿路上会有人盯着我,他们恰好能替我转移视线。” “我说要跟你去,你又不让。”朱将领恨恨地道:“那你一切小心。” “朱大哥放心。倘若那幕后之人不光是针对云氏的话,我那心上人暂无性命之忧。”沈予眼见天色不早,又道:“我就不和兄弟们一一告别了,还请朱大哥代我转告一声——倘若我沈予平安无恙,定当请兄弟们喝酒吃肉,聊表感谢。” “好说,好说。”朱将领连连点头:“那我也和兄弟们撤了,侯爷放心,你交代的事儿我必定留意着,一有风吹草动我就设法联络云三爷。” “多谢朱大哥,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联络云氏钱庄的法子……” 两人一阵简短告别之后,沈予独自启程,与众将领背道而行,往相反方向驶去。他边走边观察那些土匪们的动向,果见他们被人跟踪。 如此行了两三日,沈予从不在城内留宿,每夜都是在城外歇脚,升起一堆篝火独自过夜。有时为了掩人耳目,连篝火都不升,只在野外和衣入眠。 好在时节已到了四月下旬,天气越发暖热,即便宿在野外也并无大碍。 四月二十五一大早,沈予起身继续赶路。卯时天色刚亮,城门刚开,进城之人并不算多,三三两两很是悠闲。沈予正打算牵马入城,忽听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一声迫切地呼喊:“侯爷!” 沈予听这声音甚是耳熟,唤的又是“侯爷”,便下意识地转身望去——来者是清意。 “侯爷不能去房州!有陷阱!”清意顾不得向沈予行礼,连忙下马拦在他身前,亟亟禀道。而他刚一下马,坐骑便嘶鸣一声,摇摇晃晃重摔在地,可见是力竭而亡。 沈予霎时面色一沉,忍不住打量起清意来。只见对方神情憔悴,额上大汗淋漓,一双眼底乌青明显,可见是连夜赶路了。 “此处不是说话之地,进城再说。”沈予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扔给清意:“你将银子送给那守城将士,让他替你把马匹处理了。” 言罢,遥遥指向城门内的一座八角檐飞楼,再道:“我去那座客栈等你。” 撂出这句话,沈予竟不多看清意一眼,径直入城而去。 待一切收拾妥当,卯时已过大半。沈予特意寻了一间临街的客房,打开窗户朝外看去。清晨的阳光似给街道镀了层金,行人们已开始熙熙攘攘,趁着清早出门办事。 阳光入窗而来,铺洒在沈予面上,他却感受不到几许暖意。这看似热闹的街道,这看似良善的百姓,谁又能看到他们的内心如何? 孰是孰非?孰善孰恶?人心,最是难测。 清意自进入客房之后,反倒不比方才急迫,一直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似在等着沈予开口问话,又似在斟酌该说些什么。 终于,还是沈予率先转身,面无表情询问道:“不是让你带人去京州么?怎么跑回来了?” “扑通”一声,清意应声跪地,面有惭愧之色地道:“属下特来向侯爷请罪……房州有陷阱,您不能去。” “哦?你怎知房州有陷阱?”沈予的目光如同一柄绝世利刃,倏然刺中清意,令对方无处可躲、无处遁逃。 这一问,清意良久才答,竟是语带哽咽:“有人在房州等您自投罗网,好给您安上抗旨不遵的帽子,让圣上治您一个‘造反’之罪。” “如此说来,你是良心发现了?”沈予的目光又犀利三分,似要看透清意的内心。这个跟了他数年的贴身小厮,何以会背叛他?又为何在这关键时刻出言坦白? 他在等着清意自行开口,奈何对方只将头深深埋下,不肯再说一句话,也没有交代他的主子是谁。 “你在替谁瞒着?”沈予再问。 闻言,清意重重磕了个头:“属下既然赶来,便是诚心认错,听凭侯爷责罚。” “你既然不肯出卖他,为何又要赶来阻止我?这岂不是两头不落好?”沈予转身将窗户关上,把一切红尘俗世的喧哗声隔绝在外,自己踱步走到清意面前,垂目看他: “清意,你和明璋是什么关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5章 明刀暗箭不设防(七)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清意,你和明璋是什么关系?”沈予突如其来的这一问,令清意大为愕然。他怔愣片刻,更加不敢抬起头来,语气闪躲地道:“侯爷说什么……属下听不明白……” “你既然肯吐露消息,足见是诚心悔过,事到如今还想再瞒下去?”沈予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锋利,便如一片片削薄的刀片直入清意耳中,他就连听觉都被割得生痛。 原本清意只是单纯地想来提醒沈予,也打定主意将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绝口不提他背后的主使之人。岂料沈予心如明镜,竟已自行猜了出来。 “是属下对不住您……”清意更为羞愧,近年来他也曾跟随沈予出入沙场,流血流汗,此刻却是止不住地语带哽咽:“侯爷杀了属下罢,不过属下请您千万别去房州。” “你和明璋到底是什么关系?”沈予依然是这句话,执意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只不过声音更沉,语气更冷。 清意依旧拒绝回答。 沈予冷叹一声,无尽失意地道:“这些年我自认待你不薄,你竟如此轻易就背叛我。”这一句并非严厉斥责,只是令人觉得寒心,无比寒心。 “不……不是,属下没有背叛您……”清意闻言越发哽咽,他竭力想要解释,一张清秀的面庞写满了挣扎与痛苦。张口欲言,欲言又止,半晌却只能微颤着嘴唇,坦诚道:“属下不是背叛您,属下自始至终,就是明府的人……” 沈予收清意做贴身小厮,说来也是一桩巧事。当年云辞逝世,沈予决定留在烟岚城守护云氏和出岫,因而便买了一栋宅子,张罗着找些仆从。 当初是想找个机灵又可靠的人给自己当贴身小厮,却苦无合适的人选。一日他在路上忽然遇见清意,当时瞧见一个年仅十三四岁的少年跌坐在路口的地上,浑身是伤,正在放声痛哭。沈予身为医者,恻隐之心突发,便管了这桩闲事。 细问之下,沈予才晓得清意是房州人士,受当时瘟疫的影响,父母患病治愈后身子骨一直不好,之后相继去世。清意原本辛辛苦苦攒了几个钱,打算给父母敛棺入葬,岂料半路却被人打劫了去,自己还落了一身伤,绝望之下便坐在地上痛哭。 沈予知晓了情况之后,给了他一笔银子为父母敛葬,此后清意便日日跟在沈予身后,声称是要报恩。原本沈予嫌他年纪小,不愿收他,可清意跟了几日,倒是颇有眼色,手脚也很麻利。 他下馆子,清意跟在后头,替他拉桌子搬凳子,布菜倒酒;他回宅子里,清意成宿守在门外,一见他出来便牵马迎上去。 如此跟了半个月,才发现清意是当真机灵,沈予便顺势收了这少年做贴身小厮。再后来,他在出岫和云想容的帮助下独自逃离房州,事发突然,他没来得及遣散仆从,原本想着大家都该自谋出路了,未料想清意还一直替他守着宅子。 当时是出岫最先发现清意,认为这小厮极为可靠,而文昌侯府一倒台,沈予又正值落魄之时,出岫便将清意送到京州继续服侍他。 都说患难见真情,清意替他守着宅子,又是出岫举荐,沈予便没有多想,将这少年留在了身边。细算时间,两人的主仆情分也有数年了。 可方才听清意那番话,原来他本就是明府的人…… “从烟岚城直到如今,你已跟了我整整八年……从一开始就是骗局吗?”沈予不胜唏嘘,越想越是难受:“你是明璋派来算计我的?” “不是算计您,我也一直没做过伤害您的事儿……除了这一次。”清意一咬牙,终于如实以告:“我是相爷与奴婢的私生子,因为不能认祖归宗,得相爷体恤,把我放在大公子身边服侍……” 沈予反应片刻,才意识到清意所说的“相爷”是指右相明程,而“大公子”则指的是明璋。 他看向跪地的清意,唇畔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难怪你如此机灵,十四岁就很有眼色,原来是明璋调教出来的。” 话到此处,沈予叹了口气,再道:“当年我任职刑部,负责审理明氏一案,也难为你竟能沉得住气……我亲自问斩的,可是你亲爹!” 清意好似没听见这句话,木讷地摇了摇头:“相爷没让我认祖归宗,但将我安排在大公子身边,也算有脸面的……大公子好赌,欠下云氏一笔巨债,后来他听说离信侯病逝,便让我混进云府去探探情况,想找找这其中是否有什么秘辛,能作为把柄要挟云氏减免债务……” 清意的眼角终于挤出两滴热泪,继续说道:“当时我去了烟岚城,大公子想了许多法子,奈何离信侯府对仆从要求严格,都嫌我年纪太小、身量没有长成,说什么都不肯收……后来大公子知道您与离信侯交情甚笃,恰好人又在房州,才让我假装父母双亡,投奔了您,想从您那儿间接打探云府的消息。” 听到此处,沈予只得苦笑:“原来明璋想在云府安插眼线,却没安插进去,便将主意打到我头上了。” 清意不知该如何接这一句话,只得凝着嗓子继续回忆:“其实跟在您身边儿,我也没打探出来什么消息,只知道您喜欢出岫夫人……后来您突然离开烟岚城,文昌侯府也被抄家,我原意是想回明府,大公子却让我暂且留下看看形势。” “我在您的宅子里守了两年,管家、奴仆、丫鬟们都自寻出路去了……其实我当时也已经熬不下去,大公子都快把我忘了……谁知那时出岫夫人忽然传见我,问我愿不愿意去京州继续服侍您,我看能有机会回京州,便一口答应了。” 清意几乎是要痛哭流涕,却极力克制,双肩已来回抽动不止:“原本我设法联络了大公子,想要回明府。可大公子见我终于能派上用场,便让我继续留在您身边……” 说着说着,清意再也支持不下去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双手紧握成拳猛捶地面:“到后来明氏落难,相爷也不让我回去了,说我算是他的血脉,能逃过一劫最好。后来相爷被问斩,是您亲自审理此案,我也想跟在您身边儿帮大公子一把,就打定主意留下了……” “如此说来,我在刑部供职时,你向明璋走漏过消息?”沈予面上闪过一丝危险的杀意,厉声喝问:“你都帮过他什么?” 沈予的杀意虽是一闪而过,但清意还是看到了。可到了此时,他也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便坦然回道:“我给大公子传递过三次消息……” “第一次是您想发落整个相府,相爷得知后及时在朝中进行‘活动’,才保下了大公子、二公子和小姐的性命;第二次是您去明府抄家,我提前两天告诉了大公子,他将一批宝物偷运了出去,留下了家底;第三次是您擅自离京,跑去烟岚城给出岫夫人治病,后来又去姜地平乱……” 经清意这么一说,沈予也就完全明了。难怪明璋能想出这个计策引自己上钩,必然是从清意这儿了解到了许多内情。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来阻止我去房州?我若去了,不正合明璋之意?”其实沈予内心知道答案,单看清意追来时的状态,他便能猜到几分。但他还是想听清意亲口说出来。 而此时此刻,清意却沉默不语。他的脸色更加惭愧,他的神色更加闪躲,良久,眼眶再次一热,语无伦次地道:“我不知道……论理您是我的杀父仇人,我该恨您才对……但您对我太好了,比相爷和大公子对我都好,我,我没法看您去送死……”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即便最一开始心怀鬼胎,即便曾经满腹算计,可这八年的追随,沈予如何待人接物,清意看得一清二楚。 倘若当年沈予在路边见到他时,没有替他看病,没有给他银子安葬所谓的“父母”,他又如何能接近沈予?也许,便也不会有后来发生的故事了。 他依旧只是明府里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要么配个媳妇早早出府单过;要么在明氏倒台时,他也跟着死了…… 一步错,步步错。清意不是没有挣扎过,却怕明璋会将内情抖露出来,更怕沈予不肯原谅自己。于是他只得在这泥淖里越陷越深,险些酿成大错。 本来已经到了京州,明知沈予上当了,最后一刻还是良心发现,想要救这个杀父仇人,却也是自己的恩人。 “我对不起相爷和大公子,也对不住您……”清意终于抬起头来,双目猩红地看向沈予。密布的血丝,红肿的眼眶,掩盖不住的疲倦,满脸的悔意。 他跪坐在地上,而沈予却挺拔直立,便如同人生的两极,一个苟且偷生,一个顶天立地…… “你是明程的儿子,我的确算你的杀父仇人,你恨我也是应该的。”沈予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难怪明璋要设计这出戏,原来他是要为明氏报仇。” 想到此处,沈予再看清意,蹙眉问道:“如此说来,出岫被掳之事是你诓我的?” 这一次,清意点了点头:“是诓您的,但也不全是。”他停顿片刻,才肯说出实话:“大公子不仅要向您和圣上寻仇,他也要向云氏寻仇……那五千万两黄金的事,他已经晓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6章 明刀暗箭不设防(八)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明璋知道那五千万两黄金的内幕了? 沈予霎时脸色一变:“你说什么?他怎么知道的?” 清意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但此事必定与夫人脱不了干系……夫人的女儿,也是大公子的。” 云想容!这一次,倒当真是出乎沈予意料之外了! 云想容的女儿,竟是明璋的孩子?!那她遭到强暴之事,都是假的了? 沈予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几乎是瞠目结舌:“想容和明璋……” 清意点了点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大公子瞒得很严实。” 话已至此,清意索性一股脑儿地说出来:“肯定是夫人先联络的大公子,我私底下猜测,应该是夫人知道了那五千万两黄金的内幕,又苦于势单力薄,才与大公子联手,想要借机扳倒云氏。” “想容真狠!”沈予唯有如是评价,蹙眉再斥:“她自己也姓云,却能想出这种阴毒的法子来谋害族人,吃里扒外!” “夫人虽姓云,可她在云氏没有地位。就连我这个当下人的都看出来了,夫人必定不服气。尤其……”清意看了沈予一眼,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沈予知道他想说什么,便自行替他往下接话:“尤其我喜欢出岫夫人,想容心里嫉妒她,便想要毁了她?” 清意没再表态,可这默认的表情已是赞同了沈予的猜测。 这一次,轮到沈予被悔恨淹没,双目赤红勃然发怒:“是我小看云想容了!” 语毕,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沈予已徒手劈在桌子上,硬生生将客房内的四角方桌劈掉了一角。 他将那断裂的桌角握在手中,任由劣质的木屑刺入皮肉之中,瞬间已是掌心带伤。可他却不管不顾,急切喝问道:“出岫到底有没有危险?” 清意张了张口,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只见沈予已用另一只手拽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快说!明璋的计划是什么!” 清意依然是摇头:“我只听大公子的吩咐,他每次只告诉我计划中的一小步,至于他的全盘计划,我真的不知情。” 清意被衣领勒得脖子生疼,说话都憋得难受:“不过我猜测,大公子也会设计出岫夫人,就是不知道以什么手段……” 沈予知道自己手劲很大,也唯恐真的将清意勒死,怎奈他在气头上,故而冲动行事了。他大口喘气平复半晌,这才猛然松手,沉吟片刻道:“你回去罢,我不杀你。” “侯爷别去房州……咳咳……”沈予忽然松手,清意一个站立不稳,止不住地向后趔趄两步。他剧烈地咳嗽两声才缓过气来,继续阻止:“房州有陷阱……咳咳,出岫夫人自有暗卫救她……” “我知道。”沈予垂目看着自己掌心,施手将嵌入肉中的倒刺一根根拔出来,执起桌上的佩剑便要出门赶路。 “侯爷带我一起去罢。”清意见劝不动他,连忙再道:“您带上我,我也能向大公子求情。” 听闻此言,沈予只冷笑一声:“你就认定输的人是我?你等着替他求情罢!” 清意也自知失言,可还是如实说道:“大公子筹谋多年了,就算他赢不了,也会想出一个‘两败俱伤’的法子。” 清意很是不安,说话也越发急迫:“求您了侯爷,让我跟您一起去,我……也想劝劝大公子。” 沈予上下打量清意一番,想起他专程赶来阻止自己,心下到底是软了几分,没再说话。 清意跟随沈予多年,又哪里不懂他的意思?见他默认,心中忍不住一喜,竟是再次哽咽:“多谢侯爷不杀之恩。” 沈予一言不发转身走出房门,清意连忙迈步跟上。 三日后,离信侯府。 自从云承去北地收复生意之后,已经半年没有回来过,四月初又适逢诚王大婚,他便借机留在京州与世家公卿走动走动。这一早暗卫刚刚送来消息,说云承已在返程的路上,再有七八日便能抵达烟岚城。 如今庄怡然的肚子也越发大了,再有半个来月即将临盆。出岫怕她思夫心切心情抑郁,便时不时地来霁云堂陪她说话。 “怎么板着脸?可是下人惹你生气了?”出岫笑盈盈问道。 因为怀孕的缘故,庄怡然的脸盘丰腴许多,勉强扯出一丝笑意:“不是板着脸,就是每日总觉得疲倦,睡不够似的,人也没什么精神。” “有孕在身皆是如此。”出岫轻声抚慰:“若是觉得疲倦,你只管去睡,别在乎什么时辰礼节的,你肚子里还养着一个小的呢!” 庄怡然叹了口气,低头摸了摸自己凸起的腹部:“但愿这一胎能够一举得男,让您和祖母放心。” 许是孕中的女子喜欢忧思,出岫悉心开解她:“男孩儿女孩儿都喜欢,你还年轻,往后再生便是了。何况梅大夫都说了,应该是个男孩儿。” 梅大夫是房州有名的妇科圣手,给人测算男女十有九准。两月前太夫人特意让云逢将他请了过来,给庄怡然这一胎算了算男女。 “但愿会是个男孩儿。”庄怡然目中露出温和的笑意,散发了几分母性的光辉。 而她这副模样落在出岫眼中,竟是令后者想要落泪。莫名地,想要落泪。 出岫的情绪还没完全酝酿出来,此时管家云逢却急匆匆来到霁云堂,附在她耳边,禀道:“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云想容回来了?消失半年多,怎么又突然回来了?出岫倏然起身,秀眉微蹙:“她还知道回来?” 庄怡然见出岫变了脸色,也忍不住问道:“母亲,这是怎么了?” 出岫怕她多思多虑,便敷衍着笑道:“小事一桩,你不必担心。”说着已起身向庄怡然告辞,与云逢一道离开霁云堂。 返回知言轩的路上,出岫顿生一阵不祥之感,不禁边走边问云逢:“她人在何处?” “今日一早她去了别院,已经见过二姨太,如今人就在府里,说是要见您。”云逢低声回话,特意强调道:“看样子,大小姐有急事找您。” “急事?她有什么事儿可着急的?”出岫觉得云想容突然回来,必定大有蹊跷。 “大小姐没说。”云逢如实回道:“她非得要见您,如今人在知言轩外头……是否要将她赶走?” “为何要赶她走?我就在知言轩见她。在我的地方,难道她还能害我不成?”出岫加快脚步,心中那股不祥之感越来越强烈。 岂料两人还没走回知言轩,半途又遇见竹影火急火燎地赶来:“夫人,方才暗卫传话过来,威远侯奉旨回京的半途中,忽然抗旨绕行了。” 出岫立刻脚步一顿,看向竹影:“什么叫‘抗旨绕行’?他路上不是好好的么?” 早在沈予从北地动身出发时,暗卫已经向出岫禀报过了,而这一路上也没听说沈予遇到什么麻烦,怎会…… 出岫忍不住心思一沉,但听竹影继续说道:“威远侯返京一直很顺利,却在离京州还有两日路程时,自行转道去剿匪。之后北地将领们都去了京州,唯独他没回去,往房州方向来了。” 竹影将手中密信递给出岫,最后强调:“天授帝震怒不已,已下旨派人缉拿。” 出岫闻言又气又急、又惊又疑,她一改往日的温和脾性,大为光火:“沈予这是做什么?天授帝的后妃走失,如今正在气头上,他是嫌自己命不够长?” 竹影和云逢俱是一惊,两人甚少见出岫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之间面面相觑。须臾,还是竹影最先反应过来,对出岫解释道:“天授帝的后妃走失,本就是个机密……威远侯路上消息不通,未必就知道这些。” 出岫哪里能听得进去这些话,一张绝色容颜浮起阵阵潮红,皆是气恼所致:“就算他有十万火急之事,也该先回京州复命。如今这不是抗旨不遵吗?他自己往刀口上撞?” 这一次,竹影和云逢都不知该如何接话。 出岫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也自知抱怨无用,便沉吟片刻,再对竹影命道:“你即刻传令各地暗卫,务必联络上沈予,弄清楚他为何抗旨绕行。” “是。我这就去办。”竹影踌躇片刻,正打算领命而去,却听云逢阻道:“且慢,如今大小姐就在知言轩外,我唯恐她伤害夫人,你还是随侍为好。” 竹影果然停止脚步:“好,我先陪夫人过去看看情况。” 话到此处,竹影忽然想起一件旧事——沈予第一次抗旨的内情。上一次他是擅自离京,这一次他是抗旨绕行,两次事件虽然有所不同,可实质上是一样的,沈予都抗旨了。 而且,两次都是往房州方向而来……难道这次又是为了出岫?可出岫好端端的在云府,沈予为何要着急过来? 竹影敏感地意识到,这两件事之间应当有什么联系,便试图告诉出岫:“夫人,你是否记得威远侯去姜地平乱的事?” 出岫怔愣,继而回道:“自然记得……你为何提起此事?” 竹影张了张口,正打算道出实情,此时却见一个女子匆匆跑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出岫面前,梨花带雨地道:“嫂嫂,求您救救沈予!” 正是云想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7章 明刀暗箭不胜防(九)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瞧见云想容这副梨花带雨的恳求模样,出岫心底更是一沉,一双清眸闪出犀利光泽:“你好好说话!到底怎么回事儿?” 云想容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而落的同时,已是急得语无伦次:“此事说来话长……明璋诓骗了沈予来房州,设下陷阱要害他。” “那你怎会知情?又怎会突然回来?”出岫没说让云想容从地上起来,只冷着一张绝色容颜,垂眸看她。 也不知是难以启齿,还是真的不愿提及,云想容只死死咬着下唇,无论如何不愿再开口多说一句,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出岫虽然担心怒极,却深知这心理战术,自己绝不能一开始便落入下风。于是她假作沉稳,刻意对云想容放下狠话:“你既然不肯说,我为何要信你?消失半年又突然回来,焉知你没有什么阴谋诡计?” 出岫半弯下身段,将裙裾从云想容手里拽出来,后退两步道:“你以为我还是从前的出岫?任你耍弄陷害?对你这等狠毒的女人,我避之不及,根本不会听你多说一句!” 出岫莲步轻移绕过云想容,再对云逢命道:“派人将大小姐送回别院!以后没有太夫人和我的命令,不许她踏入云府一步!” “是。”云逢干脆领命,对云想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自行站起来:“大小姐请罢,别让夫人难做。” 云想容却是不为所动,跪在地上楚楚可怜地唤道:“嫂嫂……就算我对您耍过手段,可我对沈予的心意,您还不晓得么?我又怎会害他……” 云想容边说边跪在地上朝出岫行进,全然不顾一袭浅色的裙子沾了灰,膝盖上也是一片污渍。她跪行至出岫身边,再次拽住对方的裙摆,啜泣道:“来不及了,您再不派人救他,他就要死在明璋手里了……” 纵然已经知道沈予抗旨必有内情,可出岫依然不为所动,假作镇定:“仅凭你一面之词,我为何要信你?你骗我的次数还不够多?倘若又是你设下的陷阱,我岂不是又要上当?” 云想容还没听出岫说完,已开始死命地摇头:“不是的,这次真的不是了……您再不出面,沈予就真的要死了!” 死?出岫心中蓦地一抽,面上挂不住地紧张起来。竹影立刻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稳住,自己则出声问道:“大小姐,此事关明璋何事?你怎会知道明璋要算计威远侯?倘若你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别说夫人不信服,我这做下人的也觉得牵强。” 云想容的双肩抽搐得很厉害,若是从背后看去,这已经超越了一个女人哭泣的范畴,反而像是发了癫症。她兀自抽搐不止,面上涕泪交加毫无形象可言,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温婉的大家闺秀模样了。 出岫按捺下心中的焦急,耐性地等着。见云想容一直不说话,便对竹影道:“你先去办事,这里有云逢陪着,不会有事。” 竹影知道出岫担心沈予,他自己也担心,尤其方才出岫让他通知暗卫打听沈予的行踪,这是宜早不宜晚的大事,他也没功夫在这与云想容干耗着。 虽然这是在云府之内,云想容做不出什么伤害出岫的事,可为防万一,竹影还是对出岫道:“我让竹扬过来护卫您。” 自从竹扬怀孕之后,便再也没有做过女护卫的差事,如今也算闲置着,一直以照看孩子为主。可到底是一身功夫的,为人也谨慎,让她来护卫出岫,竹影也放心。 “这里里外外都是护院,你放心去罢。”出岫担心沈予,面上又不愿让云想容看出来,便依旧与她对峙着。 竹影这才妥协,领命匆匆而去。云逢则再次对云想容请道:“既然夫人都发话了,大小姐请回别院罢。” 云想容只抬眸望着出岫,抽搐着身子,泪意盈眶:“嫂嫂,我求求您,救救沈予……我拦不住明璋,拦不住他……” “你若是愿意继续瞒下去,就自己在这儿哭个够,我手上庶务繁多,没有闲情逸致看你哭诉。”出岫话虽如此说,人却站着不动,只凝声垂眸看向云想容:“你跪在地上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没得让下人看笑话!放手!” 云想容执意拽住出岫的衣裙,不愿松开。 这一次,出岫真得恼了,直呼其名怒斥道:“云想容!你好歹是这府里的大小姐,不要自取其辱!是不是要让护院把你拉开?” 出岫胸前起伏不定,一双美目燃起愤怒的火焰,樱唇微启字字冷硬,与她平素的温婉判若两人。 而云想容的双眸之中早已被泪痕溢满,看不清出岫如今的模样,只能从话音中听出来对方的怒意。她终于急了,对沈予的担心超出了一切,无力地哭道:“嫂嫂别走……我说,我什么都说……” 话到此处,她又转首抬目看了一眼云逢,抹去泪痕道:“可否请云管家暂且回避……” “不必了。”未等云想容说完,出岫已打断她:“云逢不是外人,无需回避,你但说无妨。” 这是摆明不给自己面子了!云想容心中恼恨,面上又不敢表明,唯有认命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与明璋……他是敏儿的亲生父亲……” 敏儿的生父是明璋!出岫大惊,却又立刻反应过来:“你根本没有被人强暴?” 云想容咽下一口涕泪,点了点头:“没有,是我肚子大了,诓骗沈予的。” 出岫气不打一处来,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起来。她想起当初沈予的自责与为难,想起自己的愧疚与伤心,原来都是云想容所演的一场戏! 若非极力克制着,出岫不知道自己会如何处置云想容,也许就直接将她送入刑堂去了! 然,在没有弄清楚一切事实之前,她唯有强忍着,再次问道:“你与明璋怎会勾结在一起?” 云想容垂眸斟酌半晌,才勉强回道:“三年前天授帝微服出巡烟岚城,沈予遇刺在府里将养……您去探望他时,与他提起了那五千万两黄金的事。当时我娘听说沈予受伤,恰好去探望他,在门口听到了……” “后来我娘将此事告诉我,我心里头怀疑,便在沈予的书房里翻弄,恰好翻出来明璋当时打的欠条存根,应是沈予在明府抄家时搜出来的……我还找出一封废弃的信件,烧得只剩一半,是天授帝写给沈予的密信,交代他不要彻查这笔债务……” “于是你起了疑心?”出岫连忙追问。 云想容哽咽点头:“母亲偷听到你免了那笔债务,我本就觉得奇怪。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又为何不让明璋还钱?后来看了那封密信,我心里更是怀疑……” 云想容说到此处,出岫再也忍不住了,恨恨地再次打断她:“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沈予在房州养伤,你却在京州作祟,搜他的府邸和密信!” “这怎能算是搜?我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出入他的书房难道不行?”云想容颇有些不服:“怪只怪他太过大意,书信藏得不够隐秘,被我翻找出来。” 听了云想容这一席话,出岫已猜到沈予的心思。他将密信烧到一半又后悔留下,必定是想将那密信留作证据,以防将来东窗事发,天授帝将责任全推在他头上。可叹沈予的初衷虽谨慎,却是百密一疏。 可这又能怪谁?当初谁也想不到,云想容竟会有如此心计。大家都将她当作是这桩婚事的受害者,却没发现,她的心态早已扭曲。 出岫兀自想着,云想容已自顾自地继续道:“我看了那封密信,当时就觉得疑惑,天授帝想让明府倒台,按理说应该抓着这笔巨债不放,又为何嘱咐沈予不要彻查?于是我主动联系了明璋,将这封信交给他看。” “你对沈予爱而不得,明璋对沈予有抄家之恨,所以你二人狼狈为奸,要联手铲除他?”出岫觉得,云想容太可怕了! “不是铲除他,我也从没想过要害沈予。明府倒台,说到底沈予只是奉命行事,又不是他在背后指使。”云想容坦然地道:“是明璋自己查出一切事情,让我跟他合作,他说他要报仇,我便同意了。” “那上次在岚山寺,也是你与明璎合谋绑架我?”出岫想起这桩事,心中对云想容更是愤恨。那一次,她险些丧命水底! 岂料云想容却是摇了摇头:“我在岚山寺私下见过明璋几次,但明璎并不晓得我和他哥哥有染。原本是我与明璋想合谋害你,我便在庄怡然的饭食里下药,让她半路不适打道回府。然后我就能将您骗到岚山寺,再由明璋动手处置……” “可是承儿还跟着!”出岫立刻抓住她话中破绽,质问道:“当时怡然在路上呕吐,承儿原本要陪她回去,是你气急败坏地阻止……你是不是想和明璎一样,算计我和承儿?” 云想容原本想将这份龌龊心思隐瞒下去,岂料还是被出岫看穿,只得承认:“我的确计划在你和云承的斋饭里下药,设计你二人苟且乱伦……可临行的前一天,明璋捎话告诉我不必动手了,也没说别的。当时我已经给庄怡然下过药了,想收手也难,便只能硬着头皮做到底。” “千算万算,我没想到云承生父忽然造访,他还是提前回府了,我当时就想,即便云承走了,我也要杀了你才解恨……我没想到明璋之所以不让我动手,是因为明璎自己动手了。” 云想容说得太急,喘了几口气。她知道出岫要问什么,便在对方出口之前自行回答:“我也是被绑到船上才知道此事。明璎不晓得我和他哥哥的关系,就连我也一起绑了。而明璋明明知道我出事,却不跟他妹妹说一声!连我也险些遭殃!” “那后来诚王在船上找到你,说你衣不蔽体遭人强暴,也是明璋所为了?”出岫一针见血。 “是。当时我与他在船上……官兵突然要来搜船,他坐小船跑了,我来不及穿衣裳,只好假装自己被强暴。”干干脆脆,云想容全部都承认了。 事到如今,一切真相全部大白。 可说到此处,云想容忽然又激动起来:“明璋当初答应我的,他说只要我与他合作,事成之后他留下沈予性命……我不知道他为何变卦了!放出假消息将沈予骗到房州!如此一来,天授帝必定会治罪,沈予也活不了了!” 云想容满面悔恨之色,再次痛哭流涕:“当初为了表明诚意,我告诉他我是处子之身,不惜委身于他……一夜夫妻百日恩,我本以为他会说话算话……可他如今变卦了!要将沈予一并处置了!我劝不动他……” 一并处置了!这话的意思是……明璋不仅要对付沈予,还要对付云氏!出岫听出云想容话中的端倪,立刻命道:“云逢,把大小姐押入刑堂,她不交代出明璋的诡计,不许放她出来!” 云逢闻言,只一招手,立刻便从暗处跳出来三五个护院,将云想容从地上架了起来。云想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哭得脱了力,哪里还能反抗得了? 可她却依旧心有记挂,再对出岫请道:“嫂嫂,处置我是小,救沈予是大!嫂嫂!” “身为云氏的女儿,竟然帮着外人构害云氏……心肠如此歹毒,我焉能再容得下你!”出岫对着护院们一摆手,再道:“动刑!务必要从她口中问出话来!” “夫人放心,我亲自刑讯。”云逢一口应下,对护院们使了个眼色,几人便拖着云想容去了刑堂。 越是这种时候,出岫越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是明璋在幕后搞鬼,既然晓得这其中有诈,她便更不能自乱阵脚、轻举妄动。 她知道自己如今所能做的,唯有“等待”。等暗卫打听出来沈予的行踪,也等着云逢拷问云想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8章 玉石俱焚泄旧恨(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一直在知言轩等待回话,半个时辰后,先等来了竹影:“夫人,暗卫方才来话,说是今早守城士兵抓了三个鬼鬼祟祟的人进城,其中一个拿的是威远侯的通关牒文。” 竹影刻意顿了顿,再道:“方才我去看了,坐骑也像是威远侯的,还穿着盔甲。显然是假扮成威远侯的模样,想要蒙混入城。” 有人拿沈予的通关牒文?出岫抿唇沉吟,回道:“沈予不会如此不济,被人偷了文牒,还连坐骑和盔甲都丢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那三人如今已被押到牢里,我待会儿差人去探探口风,应该能问出点儿消息来。”竹影回道。 出岫点了点头,忍不住自言自语:“沈予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我越来越摸不透他了……” 闻言,竹影笑了:“您摸不透是对的,威远侯这几年沙场练兵,必定计谋颇多。也许他是特意让人假扮他回城,好引开奸人的注意力?” “但愿如此。”如今出岫只能尽量往好的方面去想:“我就怕他太过冲动,没有深思熟虑便莽撞行事。” “如今的威远侯,已非从前的沈小侯爷。夫人放心。”竹影顺势安慰出岫,又道:“我更担心天授帝会治威远侯的罪,他抗旨不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竹影见时机成熟,便重新提起那个没说完的话题:“夫人,其实三年前威远侯去姜地平乱,是因为……” “夫人!”刚说到正题上,竹影的话再次被打断,这一次是云逢亟亟来禀。 只见后者连礼数都顾不得做周全,一脚跨进屋内边走边道:“大小姐都招了,是明璋放出假消息说您被掳走了。威远侯情急之下才拒不回京,抗旨绕行来烟岚城救您。” 听到此处,出岫不知是该动容,还是该恼火,急得直想落泪。千言万语,想斥想怨,最终却只是化作五个字:“沈予太傻了!” 可他若是不傻、不痴,又怎会苦恋自己多年?出岫喉头一阵哽咽,唯恐再一开口便是哭腔。 而竹影听了云逢所言,最为感慨,忍不住叹道:“威远侯上次也是这样……足见他用情之深。” 遗憾的是,出岫正兀自为沈予担心不已,根本没有听进去这句话,她想起明璋的手段,也不知是赞叹还是不齿:“明璋也算好本事,都落魄到这等地步了,还能垂死挣扎,将我们玩弄于鼓掌之中。” 竹影亦是附和:“我记得主子在世时就曾说过,明璋也算文韬武略,就是品性不端,为人好赌。” “他岂止是‘好赌’,几千万两黄金都被他输进去了,简直是‘嗜赌如命’!”出岫只恨自己当时太过心软,轻易在房州大牢放走了明氏兄妹,还免去他们的债务。 到如今,明璎设计绑架她,明璋也设计陷害沈予。真真都是以怨报德! 想到此处,出岫更对明璋咬牙切齿,连忙再问云逢:“想容还说什么了?” “大小姐说……”云逢顿了顿,道:“她说明璋如今就在烟岚城。” 明璋在烟岚城?出岫仔细一想,这事极有可能。既然云想容都回来了,必定有人为她“保驾护航”。再者既然明璋能将沈予引过来,必定已在烟岚城附近埋下陷阱了! 出岫再也无法坐以待毙:“云想容还说什么了?明璋眼下人在何处?” 云逢蹙眉,无奈地道:“大小姐说要亲自带您去找明璋。还说……” “还说什么?”出岫连忙再问。 “还说,倘若您再不行动,威远侯性命不保。” 出岫知道,云想容此话一丁点儿也没夸张。既然明璋已经知道了那五千万两黄金的内幕,自然也晓得了明氏倒台的真正原因。明璋若是恨云氏、恨沈予,天经地义,想要狠下杀手更是必然之举。 可是……要如何阻止明璋?他的阴谋到底是什么?沈予如今究竟怎么样了?为何他不与暗卫取得联系? 还是说……暗卫里混进了明璋的人,因此沈予才不敢联系暗卫? 越是分析,越多疑团。出岫觉得脑子懵了,只余下一片空白。可时间紧迫,她知道自己只要多踌躇一分,沈予便多一分风险,或许云氏也会更加危险…… 于是出岫当机立断对云逢道:“你去将想容从刑堂里带出来,我要随她去会一会明璋。” “夫人不可!”云逢与竹影俱是大惊,两人异口同声出言阻止。 出岫却对云逢摆了摆手:“人命关天,不能再等了。你去罢,我心里有数。” 云逢只得领命。 出岫这才再问竹影:“如今你能调动多少暗卫?” “能即刻调来的,只有长期待命的两千人,都在城里豢养着,一声令下便能过来。”竹影如实回道:“其余暗卫分赴在各地,离烟岚城最近的一拨人,从发令到召集过来,至少也要三个时辰。” “来不及了。”出岫心底一沉,忍不住问道:“为何留在烟岚城的暗卫会这么少?” “诚王大婚,南北各世家都进了京。太夫人唯恐会出乱子,便暗中拨了两千人去京州,一来保护侯爷,二来避免牵扯云氏。”竹影亦是叹道:“明璋想必是算准了时机,定要让咱们措手不及。” 是呵!出岫自然明白,明璋既然挑了这时候动手,便是看中诚王在京州大婚,房州戍卫减弱。只是出岫没想到,太夫人竟考虑得如此细致,拨了两千暗卫进京待命,预防京州出什么乱子。 然而,也正因如此,才会中了明璋的奸计…… 出岫原本想将这两千暗卫都带上,可转念一想,万一明璋这一招是“调虎离山”之计,云府岂不是要遭殃?尤其太夫人年事已高,庄怡然又有孕在身,都是遇不得一点儿危险的! 出岫飞快地斟酌一番,才慎重地对竹影道:“留下一千人守在府里,另外一千人随我去会会明璋!” “夫人……”云逢又忍不住出口阻止:“一千人怎么够用?” “云氏暗卫以一敌百,一千人足够了。”出岫似是自信满满,沉着分析:“明璋不可能带太多人进城,否则必定惹人嫌疑,他也没能力在烟岚城埋伏千军万马,咱们一千暗卫足够了。” 话虽有理,可竹影依然试图阻止:“这太凶险了!夫人您不能去!” “我若不去,岂不是要看着沈予送死?”出岫脸色深沉,秀眉紧紧拧在一处,担心与焦虑溢于言表:“说来说去,此事皆因我而起。当初若不是替我报仇,侯爷不会设计明璋欠下巨债,天授帝也无法轻易扳倒明氏……” “冤有头,债有主,他既然要寻仇,便冲着我来罢。”出岫美眸冷凝,重重将右手拍在桌案上。只听珠玉击鸣之声霎时响起,她皓腕上的翡翠镯子裂开一道细细的痕迹,将手腕硌出一道细微的血痕。 “夫人当心!”竹影忙劝道:“不必为了那些小人,伤了自己的身子。” “无碍。”出岫抬起皓腕,又伸手抹掉那一丝血迹,对云逢命道:“事不宜迟,你赶紧去把云想容带出来,我要亲自审问明璋的落脚之处。” 言罢,、再看竹影:“你去召集暗卫,半个时辰内务必动身。” 待两人领命走后,出岫径直去了荣锦堂,也顾不上对太夫人说得太仔细,只说要带一千暗卫去会会明璋。出乎出岫意料的是,她原本以为太夫人会竭力阻止,谁知对方很是沉稳,仿佛并没将明璋放在心上,只轻描淡写地撂下八个字:“垂死挣扎,不自量力。” 半个时辰后,一千暗卫光明正大地集结在了云府后门。这一次,出岫将玥菀留在府中,也没让竹扬跟着。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她还是不敢让竹影两夫妻都跟在自己身边,若是有个万一,至少夫妻两人还能活一个照顾孩子。 出岫千交代万嘱咐,直到确信云府已被戍卫得如同铁桶一般,才让云逢将云想容押了过来。 这一次,云想容的手脚之上都戴着镣铐,沉沉迈步很是吃力。她半张脸也高高肿起,似是被人扇了许多个耳光,更别提那一身肮脏的污渍,早已将浅绿色的衣裙染得不成样子。 出岫看不到云想容身上伤在哪里,又伤得重不重,可仅凭云想容眼下这副模样,已足够让她想起一句话——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原本如花似玉、温婉可人的大家闺秀,终是一步步走上不归之路,成了一只心灵扭曲的险恶鬼魅。 出岫走到云想容面前,凝声质问:“明璋在哪儿?” 云想容面上似有些恍惚,声音也虚弱至极:“吹……吹花小筑。” 吹花小筑!不正是明璎和赫连齐在房州的产业么?明璋明目张胆落脚在此,岂不是很容易暴露自己? 出岫心中万千疑惑,忍不住再问:“赫连一族也卷进来了?” 云想容飘忽地摇了摇头;“没有,只有明璋。” 出岫不欲与她多言,转身对竹影吩咐:“去城郊的吹花小筑。”说着她便打算往马车上走。 “嫂嫂……”云想容忽然开口唤她:“我还有话要对你说。单独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9章 玉石俱焚泄旧恨(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云想容有话要单独说?出岫沉吟片刻,不愿错过任何内幕,便道:“好,你坐到我的马车上来。” “我与夫人一起。”云逢立刻自告奋勇:“大小姐与您同乘一车,我不放心。” “她手脚都戴着镣铐,你怕什么?”出岫说到此处,见云逢面上尽是担心神色,也没有再拒绝:“好,你也上来罢。” 云逢这才长舒一口气,率先走到出岫的马车前,掀开帘帐朝里看了看,直至确信十分安全,才对出岫请道:“夫人上车罢。” 出岫利索地坐上马车,云想容和云逢也先后进来,唯有竹影骑马率领一千暗卫,跟在马车后头。 一行千余人,终于往吹花小筑方向驶去…… 由于云氏暗卫人马太多,白日里走在街道上太过惹眼,因而出岫等人特意从后门出发,取道城外,再从城外绕行至吹花小筑。 这一路上,云想容一直沉默不语。出岫等了半晌,不见她开口,唯有自行问道:“你不是有话要单独对我说?” 云想容靠在马车上,虚弱地道:“我说过,是单独与你说。” “我也说过,云逢不是外人。”出岫毫不示弱。 云想容为难地咬住下唇,欲言又止,好似当真有什么重要之事。出岫美眸微眯地看向她,冷冷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云想容摇了摇头:“事到如今,我还能打什么鬼主意?我也没力气打鬼主意了……” 她这句话刚说完,只听“轰”地一声,马车立刻失去平衡,往前一栽。出岫、云逢和云想容的身子都止不住地前倾,险些要从车内跌出去。 “夫人当心!”云逢眼明手快扶了出岫一把,云想容却因手脚都戴着镣铐,站立不稳,一个趔趄跌出了车外。好在外头的车夫下意识地接了她一下,才避免她受伤,可额头到底是撞在了马车的门框上,见了红。 自始至终,云想容只是闷哼了一声,并未大声呼救抑或尖叫,可见其心智之坚。 出岫见她跌了出去,马车还明显得往左前方倾斜,不得已也下了马车,边走边问云逢:“在刑堂用刑时,她也不吭声?” “嗯。”云逢回道:“顶多是低声呻吟两下,不见惧怕,也没掉泪。” “太可怕了!”出岫忍不住叹道:“若是云想容坐上云氏当家主母的位置,只怕太夫人也难出其右。” “不。云氏数百年以信义为先,她这不轨的心机和下三滥的手段,早就把云氏给毁了。”云逢与出岫持不同意见,而这也是他头一次不赞同出岫的意思。 出岫也没心思与他争辩,下了马车站稳,问道:“马车怎么了?” 驾车的车夫立刻跪地领罪:“奴才该死,出门前没检查仔细……这马车方才颠簸了几下,掉了一个车轱辘。” 马车早不坏,晚不坏,偏偏坏在这时候?出岫很是惊疑,唯恐这路上有什么埋伏。竹影也对暗卫们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万分当心。 而此时,谁也顾不上再指责车夫。 “夫人莫急,我去近处的钱庄再寻一辆马车来。”云逢让竹影牵了一匹马来,他立刻翻身上马往最近的钱庄而去。 其实倘若骑马,出岫也勉勉强强。可云想容此时手脚不便,体力不支,是绝对无法骑马的。而她是关键人物,又不能将她丢下,因此当务之急,还是要寻一辆马车。 无人过问云想容额上的伤口,她兀自坐在车板上,困难地用手扶住额头,低声道:“嫂嫂,我有些头晕。” 出岫打定主意不管不问,便冷着脸一语不发。 好在云逢手脚麻利,不多时便找来一辆云氏钱庄的马车,虽不比出岫的车辇奢靡舒适,但也解了燃眉之急。 眼看时辰再也耽误不起了,出岫立刻对云逢命道:“扶大小姐上马车。” “是。”云逢不情不愿地扶起云想容,半拖半扶地将她送上马车,自己也随之坐了进去。出岫拒绝了竹影的搀扶,自己掂着裙裾也上了车。 大队人马重新开始行进。可便在此时,出岫忽然发现不妥——云逢很是不妥! 最开始,他只是唇色泛黑,可他自己浑然未觉。继而,脸色逐渐变得紫涨,显然是中毒迹象! “云逢,你没事罢?”出岫隐隐生出些担忧,美目立刻瞥向云想容:“你对他做了什么?” 云想容一副委屈的模样,有气无力地道:“我与云逢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他?何况如今我自身都难保了……” 出岫心中怀疑得紧,发现云逢已开始神志不清,也不敢轻易去碰他,便立刻朝外冲喊道:“停……” 一个“车”字尚未出口,她的口鼻忽然被人捂住了!继而颈上传来一阵酸麻,有人将一根细小的银针刺进了她的脖颈之上! 一瞬间,出岫感到浑身上下一阵酸麻,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她惊恐的睁大双眼,想要看清自己身后是谁在动手。明明车里就三个人,云逢和云想容就在自己眼前,一个中了毒,一个手脚锁着镣铐…… 是谁?谁能混到马车里来? “出岫夫人,许久不见。”一个阴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低沉、悄轻、狠厉…… 出岫浑身上下使不出半分力气,口鼻也被他捂得死紧,但好在神智清醒,没有昏迷的迹象。 “夫人放心,我只是给你下了点儿药,让你浑身酸软无力,口不能言而已。”那偷袭之人冷笑一声:“夫人听出我是谁了吗?” 出岫又哪里能开得了口?唯听云想容忽而幽幽一叹:“你再不出现,我都撑不下去了。” 只这一句,出岫已笃定了这人的身份——明璋。她不禁心中大骇,不知对方怎会出现在这辆马车上! 此刻但听“扑”一声响,云逢的身子已不知觉地倒在了马车车座之上,七孔流血,无声而亡。而且,一双眼睛就看着自己,死不瞑目。 这一幕实在太过骇然,出岫难以置信的同时,眼角也划过两行清泪。云逢若不是为了护着她,大可留在云府,又何须奔波出来? 好端端一个人,悄无声息地中毒,悄无声息的死去,而且就在自己眼前……出岫看着那一张近乎紫黑的脸,云逢就连七孔之中留下的血迹也泛着乌黑之色…… 他真的死了!死得如此突然!如此冤枉!如此憋屈! 眼泪无声滚落,顺着出岫的脸颊滴在明璋手背之上。后者“啧啧”两声,半是讽刺半是笑道:“夫人可真是重情重义,对一个下人都这么好。和死人同乘一车的滋味儿如何?” 话到此处,明璋估摸药效发挥得差不多了,才缓缓松了手,不再捂着出岫的口鼻。而出岫也如他所愿,肢体酸麻无力,咽喉堵塞如鲠,整个人瘫软在马车里了! 而车外的竹影,却对此一无所知。出岫大胆猜测,车夫必定也被明璋收买了,否则车内这些动静,他在外驾车只要稍加留意便能听见。再联想方才云府的马车突然坏在半路上,出岫也是一阵恍然—— 必定是明璋收买了车夫,刻意设计让马车坏在这个地方。然后云逢顺理成章会去最近的钱庄要车,明璋就势藏在马车里,静等时机! 这根本就是云想容的苦肉计,为的是把自己引出云府,好让明璋动手!出岫没想到云想容竟然如此不择手段,在最后这时刻还要摆下一道,非要置自己于死地! 虽然口不能言,浑身无力,出岫还是愤怒地瞪着云想容,眸光之中头一次充满无尽恨意和杀意,似要将对方千刀万剐! 云想容自然也感受到了出岫怒目而来,便半倚着马车低声解释:“你猜得没错,我在府里对你说了这么多,都是为了要引你出来。” 她面上绽出一丝诡异而又怨愤的笑意,继续悄声道:“不过我说的都是真话,好让你黄泉路上做个明白鬼。” “你少说两句。”明璋毫不客气地斥责云想容:“手脚太慢,险些坏了我的大事。” 云想容仿佛怕极了明璋,果然抿唇不再多说一句。只支起一只脚踢了踢云逢,将他踹到马车的角落里。 至此,明璋才现身出来,坐到方才云逢的位置上,与出岫对面而坐。他伸了个懒腰,很是舒畅地道:“想我堂堂明璋,有朝一日竟要藏在云氏马车的挡帘后头,实在憋屈。” 云想容被勒令住口,出岫也被下了药,只剩明璋一人自说自话,他好像很乐在其中。 “冤有头,债有主,出岫夫人,咱们之间的帐该算一算了。”明璋明明是笑着,却是一副阴毒狰狞的嘴脸,一字一句狠辣地道:“我妹妹不过是以前侮辱了你几句,云辞就报复我整个明氏;我二弟和云三爷抢一个妓女,最后也死于非命;我父亲被斩首,我妹妹疯癫毁容,我整个家族一落千丈,皆是拜你所赐。” 话到此处,明璋忽然伸手捏住出岫的下颌,死死捏着不放。出岫吃痛地蹙眉,他却好似没有瞧见,恶狠狠再道:“都说红颜祸水,就因为这张倾国倾城的脸,把云辞和沈予迷得七荤八素。既然如此,今日我就成全了你,让你和姘头同年同月同日死!” 明璋“死”字一出口,尚未等出岫反应过来,云想容已率先低呼:“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把出岫骗出来,你就放过沈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0章 玉石俱焚泄旧恨(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把出岫骗出来,你就放过沈予!”云想容低呼出声,难以掩饰急切之色。 “你要把外头的暗卫都引进来吗?”明璋低声警告云想容:“你太天真了!以为给我生了个女儿,就能左右我的决定?” 明璋阴测测的笑声再次响起:“你给沈予戴绿帽子,还与我联手杀了他心爱的女人,你以为他还能原谅你?不杀沈予,难泄我心头之恨!” 云想容双眸大睁,匪夷所思地看向明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而对方却对她的目光视若无睹,只冷冷再道:“你放心,一夜夫妻百夜恩,更何况咱们还有个女儿。只要你听话,我保你平安无事。” 云想容的双手虽戴着镣铐,此时却紧握成拳。十根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攥得隐隐发白,似在极力忍耐怒意。 明璋的视线在她手脚之上瞥了瞥,冷声再道:“你总不想一直戴着镣铐?快去那死人身上摸摸钥匙,我替你开锁。” 只这一句,云想容到底没说出什么话来,双手负着沉重镣铐,竭力弯下身子去摸索云逢的腰间和袖中案囊。须臾,她当真从中摸出一串钥匙,共有五把,便递给了明璋。 明璋说到做到,开始逐一试锁。试到第三把钥匙时,便能将云想容手脚上的镣铐打开了。 “啪啦”两声,云想容将那沉重的镣铐扔到地上,再抬手捋了捋凌乱的垂发。继而,她忽然倾身看向出岫,扬手便是两个巴掌打在对方的娇颜之上,奈何此时出岫浑身酸软,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她凌辱。 云想容恶狠狠看向出岫,那怨毒的目光似要将她千刀万剐,语中也是咬牙切齿:“贱人,今日就要你去死!” 说着她死死捏紧出岫的下巴,厉声再道:“自从你来云府,我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先是我哥和我娘出事,我也没了地位,嫁给沈予还不得安宁!你凭什么占了他的喜欢?就凭这张脸?” 语毕,她拿起方才那串钥匙,作势便要往出岫脸上刮去。 冰冷的钥匙紧紧贴着出岫的脸颊,云想容狰狞狠辣的脸庞也凑了上来,她突然放软语气,娇滴滴地在出岫耳边笑着威胁:“嫂嫂你说,我是先刮烂你的左脸?还是右脸?” 出岫心中愤恨交织,冷着一张容颜瞪着她,虽输了手段,可那气势毫不示弱。云想容越看越是厌恶恼怒,那恨意止不住地上涌,她作势便要使力刮上去。 “够了!”明璋在此时突然开口阻止,低声道:“你将她的脸刮花,谁还能看得出她是出岫夫人?倘若沈予爱她这张脸,你刮花了,难道沈予还要她?” “不要她更好!”云想容愤愤地道。 “啪!”这次是云想容挨了一个巴掌,随之明璋一句斥责直击她耳中:“妇人之仁!沈予不要她,我的计划就要功亏一篑!你别乱来,事成之后她任你处置。” 云想容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想要开口还击,又像是怕极了明璋,克制半晌只说道:“你答应我放过沈予!” 明璋依旧不为所动,轻描淡写地道:“我若放过他,回头他第一个杀的就是你。信不信?” “不会的!”云想容立刻反驳:“只要出岫死了,他会喜欢我的!” “哦?你方才在云府,不是都招了?既然苦肉计都使了,还指望能瞒过沈予?”明璋毫不客气打破了她的妄想:“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眼下你与我‘通奸’之事,也许早已传了出去。你若动作快些,将整个烟岚城的人都杀光,大约还能瞒得住。” 云想容面上原本焕发着憧憬、倔强的光彩,听闻此言,骤然熄灭!她终于缓缓垂眸,以双手掩面低泣起来,双肩微微耸动,哽咽着道:“我失算了,我不该说那么多,我不该听你一面之词。” “有句话尤适合你——‘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明璋讽刺的笑意再次低声响起:“自作孽,不可说,跟了我就没有回头路。” 云氏钱庄的马车不比知言轩的马车舒适平稳,这一路上辘辘行进颠颠簸簸。出岫本就被下了药,酸软乏力,再被这马车颠簸几下,更觉得骨头如同散了架。 原本明璋和云想容不停地说话,她还能听进去几句,分散注意力,但如今实在太过安静,唯能听到云想容低低的啜泣声,带着无尽的悔恨与绝望,却令人止不住地想要唾弃鄙夷。 “哭什么哭?外头的暗卫听见还得了?”良久,明璋终于不耐烦地斥道:“你一会儿要模仿出岫夫人说话,难道要囊着鼻子?”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今云想容选择了这条路,也只能被逼着走到底。听闻明璋这一句提醒,她连忙擦干泪痕,抬眸再看明璋:“你说得对!既然我要死,也得先拉了这狐贱人做陪葬!” 语毕,美目再次剜向出岫,竟比方才还要怨毒三分! 出岫心中一惊,更是担忧起沈予的安危。此时此刻,她宁愿云想容与明璋闹翻,至少也能保住沈予一人的性命。她没想到,云想容竟然妥协了!三言两语便被明璋说动了! 那沈予岂不是必死无疑? 出岫心中顿时一凉,又是一热,继而心急如焚。 但此后,马车里再也无人说话,而外头也一直没再发生什么动静。出岫不知还有多久才能到吹花小筑,可如今看来,那儿必定埋伏下了陷阱! 要如何给竹影传递消息? 这一千暗卫跟在马车四周,明璋又要如何逃出升天? 吹花小筑里到底是什么陷阱? 沈予人在何处? 重重疑虑在出岫脑海之中徘徊,一颗心便如同在油锅里滚了一遍,煎炸焖炒无一遗漏。 正当她兀自焦急之时,只听明璋幽幽开口,对云想容道:“一会儿停车时,竹影见云逢不下车,必定会来一探究竟。你假装出岫伸出一只手去,等他搀扶你时,立刻用手将这枚针扎上去。” 明璋边说边从袖中取出一个布卷,摊开之后,其上排列着五个针套,而有两个已空,自然是方才用在了出岫和云逢身上。明璋小心翼翼地从中捏出一枚,诡异地笑道:“和云逢那枚一样,刚扎上去毫无反应,待他剧烈活动血气上涌,毒素便会加快运行,片刻之内七孔流血,毒发身亡。” 说着他已将那枚针递了过去,嘱咐云想容捏紧针尾:“别怕,这毒见血封喉,你手上没有伤口,不会中毒。” 听了这句话,云想容才敢伸手接过那枚针,谨慎地捏在左手里,又问:“外头这么多暗卫,咱们如何跑得掉?” 明璋并未即刻回答,闭目养神片刻,才道:“等你结果了竹影,车夫便会驾车狂奔进吹花小筑,那些个暗卫必定驱马追赶一探究竟……一旦他们追了进去,便会启动我布下的天罗地网,让他们万箭穿心,还要碾成肉沫儿……” 话到此处,明璋再次阴测测地笑了起来,听似十分胜券在握。 云想容听后微微蹙眉,反问道:“既然你已布置好了,又何必多此一举,非得杀了竹影?咱们直接进吹花小筑不就成了?” “妇人之仁。”明璋不屑地回道:“竹影离马车最近,若是咱们策马狂奔,他以坐骑追赶,十有八九能追得上。况且有他在,云氏暗卫便有主心骨。只要他一死,群龙无首,暗卫不就乱了阵脚?” 云想容抿唇不再多言。 出岫则越听越是心惊,明璋果然早已布置下来了!吹花小筑里还有“天罗地网”!这法子果然既冒险,又恶毒,倘若是明璋没有制服自己和竹影,或许暗卫们便会在吹花小筑之外打探清楚……可一旦暗卫们情急之下追了进去…… 不!云氏暗卫在九州扬名数百年,绝非明璋所料想得那么简单!出岫选择相信竹影,也相信暗卫的实力! 等等!猛然间,她灵光乍现想起一桩事来!方才明璋说,要让云想容假扮自己,从马车内伸手出去命竹影搀扶…… 出岫忽然记起今日在知言轩里,自己曾情急之下将右手手腕磕在桌案上,不仅将镯子磕裂了,腕上也被咯出了一道血痕。当时竹影就在场,还曾劝她保重身子。 而自己是惯用右手之人,不会无缘无故伸出左手。竹影常年习武心细如发,是否会发现这一端倪?再者云想容一直戴着镣铐,腕间必定被勒出数道红痕…… 只要竹影稍加留心,必定能看出不妥之处! 想到此处,出岫立刻提起几分精神,又怕被明璋瞧出来,便努力挤掉两滴眼泪,故作惊恐担心之状。 明璋瞧见之后果真上当了,还以为出岫怕极,便露出隐晦地笑意:“你放心,一时片刻你还死不了。我无论如何也得让你见到沈予一面。”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出岫的脸颊之上,毫无猥亵之意,反而生出几分郑重:“就凭夫人如今这梨花带雨的模样,足以迷倒天下男人。夫人的过往经历我也略有耳闻,倘若你不是出身云氏,我会很高看你,或许也会放你一马。” 说到此处,他似遗憾,又似不忍,不禁摇头长叹一声:“只可惜我明某人对女色不大上心,也没什么怜香惜玉之意,因而你必须得死!” “死”字刚说出来,三人已感到马车渐渐慢了下来,连那辘辘的车辙声也小了许多。明璋唯恐车外的人听见,又将声音压低三分,对云想容道:“你准备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1章 玉石俱焚泄旧恨(四)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云想容看了看自己一身污淖,忽然上前将出岫的右臂衣袖整个扯了下来,套在自己臂上。 出岫见状心中一沉,暗道云想容心细如发,连衣裳颜色也要保持一致。不过好在她没注意自己腕上的镯子,也低估了竹影的心思。 思绪几个转念,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须臾,竹影下马走到车前,禀道:“夫人,吹花小筑到了。肉眼所见无甚异动。” 云想容左手捏针,右手款款伸出马车之外,开口回道:“扶我一把。” 这四个字,简直和出岫的声音一模一样!出岫闻之更惊,她不晓得云想容何时练就了这门功夫,又处心积虑了多长时间!她更替竹影担心了! 车外,竹影只见马车内款款伸出一只玉手,手背朝上,做兰花指状,整个手腕藏在袖子里,瞧不出半分异样。 从前出岫出行,大多有淡心或者玥菀随侍,因此搀扶她下车的差事,便由贴身婢女做了,他搀扶出岫的次数寥寥可数;今日虽有云逢相伴出行,可他是头次与出岫一起出门,大约也不懂这礼数。 想到此处,竹影理所应当地抬手欲搀扶出岫。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忽然发现这只玉手的异样之处: 其一,就他贴身护卫出岫多年所知,出岫从不翘兰花指; 其二,出岫伸手的动作与常人不同,并不是手背朝上,而是微微侧手,给出一个斜面; 其三,今日出岫戴了一只翡翠镯子,而眼见这只手,手腕虽藏在衣袖里,但没见凸起的地方! 五月里热气蒸腾,女子衣衫轻薄,若是腕间戴了镯子,又岂会显现不出来?必定会在袖子里凸起一圈痕迹! 这不是出岫的右手! 电光火石,一念闪过!竹影抬起左手一把抓住这只手腕,骤然发力将人从马车里往外拖拽。 只听一声惊呼响起,云想容所料不及,整个人被竹影拽出了车厢。她毕竟是个不会武艺的女子,又如何敌得过竹影的力气。左手上捏着毒针还没挨到竹影的衣裳,已被他右手所执的佩剑一挡,“叮”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竹影一看是云想容,霎时变色,把剑横在她脖子上,狠狠勒出一道血痕:“夫人呢?” 云想容颈上吃痛,再次呻吟一声,能感到脖颈上的肌肤已被利刃割破。然她却死死抿唇不言,无论如何不再开口。 此时暗卫们也已发现异常,齐齐下马从后头涌上来,两个暗卫见马车内再无动静,立刻以刀剑做手,飞速撩起车帘。 “嗖嗖嗖”两声划破这凝滞的气氛,两根银针从马车内倏然发出。云氏暗卫皆是训练有素,一听便知道是暗器之声,于是两人默契地各往左右闪身,同时躲了过去。 而那车夫就站在两名暗卫身后,尚且来不及躲避。一声闷哼立刻响起,两根银针并排扎入了车夫的脑门儿之上。他伸手将银针拔下,却立刻感到浑身酸软,踉跄几步倒在地上,症状与出岫无异。 这一变故来得太快,明璋始料未及,手中五枚银针也全部使完。可他却很是沉稳,立刻反手掐住出岫的脖颈,另一只手取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坐在马车内喝道:“别进来,否则出岫夫人性命不保!” 众人看到马车里的状况,皆不敢再轻举妄动。竹影反应最快,立刻一脚踹到云想容,踩在她背上长剑直指:“他是谁?” 上次明璋与明璎来访云府时,恰好赶上竹扬查出身孕,出岫放了他夫妻二人的大假。因此,竹影并未见过明璋,并不晓得这人的长相。 事到如今,云想容却还死死咬紧牙关,不肯开口说话。可她守口如瓶的模样反倒坐实了竹影的猜测,后者冷冷质问:“他就是敏儿的生父?明璋?” 马车内,明璋钳制着出岫,与团团包围的暗卫们对峙,不再多发一语; 马车外,云想容被竹影踩在地上,听闻此言立刻反驳:“不!不是!不要伤害敏儿!” 竹影怒火中烧,脚下又狠狠使了几分力道,几乎要将云想容的脊椎骨踩断:“我敬你是主子,你却让我恶心!今日我便以下犯上,杀了你再去向太夫人请罪!” “不!别杀我!我说!”云想容深知竹影与出岫不一样,出岫就算再用刑,也绝对不会伤了自己的性命。可竹影常年跟随云辞,又手握云氏暗卫,杀人便如眨眼一般轻松随意。 她是真的怕了,又或许是被明璋压制得太久,终于能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地方。云想容的脸死死贴在地上,口中全是灰尘。她极力想要抬高脖子离开地面,可方才颈上被擦出了血痕,疼得厉害。 云想容这番轻微的挣扎,加速了竹影的怒意:“快说!”他作势便要抬脚狠狠踩下去。 云想容这才放弃挣扎,脸颊蹭着地面说道:“他是……明璋。你们快去救沈予!快去救他!” 听到云想容把自己给供出来,又心心念念要救沈予,明璋亦是怒火中烧,在马车里破口大骂:“贱妇!你以为沈予还要你?” 这一句再次戳中云想容的痛处,如今事迹败露,她再也没有机会了!沈予再也不会要她了! 想到此处,云想容终于放声大哭,泪水贴着脸颊落到地上,将灰尘搅合成了泥土,一块一块贴在她的面上。肮脏,及其肮脏,便如同她这个人,这颗心。 恰在此时,一声巨响忽然从马车内发出来,紧接着,明璋的惨呼声想起—— 就在明璋的注意力被云想容所吸引时,有五名暗卫趁机偷袭,其中两人轻飘飘跳到马车车顶上,另有两人站在马车后头。 四人同时出手,四刀齐下,将马车从正中央豁然劈开!继而,再有一名暗卫突然从几人之间穿出,一刀砍在明璋背上。 这一举,五名暗卫配合得默契无比,天衣无缝! 好端端一辆马车,顷刻便被掀翻了车盖,整个车档后头也全部露了出来。 夏季的热风从残缺的马车里穿过,明璋却感到背后一阵凉意。他没想到云氏暗卫会趁机偷袭,躲避不及中了一刀,整个刀身嵌在了他的背上。 伴随着竹影一句“留活口”,离马车最近的一圈暗卫蜂拥而上,一把将明璋制伏,救出了出岫。 竹影再也顾不上云想容了,他将佩剑扔给身旁的暗卫,对方立刻接替他踩到云想容背上。而竹影本人立刻冲过去扶住出岫,发现她虽然只受了轻微擦伤,但浑身娇软,口不能言。 “夫人!”竹影目色如刀直击明璋,叱问道:“解药在哪儿?不说实话我杀了你!” 明璋虽背上中了一刀,脸色惨白,可神色依旧沉稳:“不,你若因此杀了我,你家夫人会怪罪你。因为沈予还在我手里。哈哈哈!” 这句话说得不假,竹影心下怒极,正待开口再言,却听明璋幽幽叹道:“云氏暗卫,果然名不虚传……” 竹影冷哼一声:“夫人既然只带一千暗卫出门,便有把握能护住她。你以为暗卫都蠢钝如牛,是你明府豢养的杀手护院?” 明璋面无表情,却是真心叹道:“我小瞧你们了。” “我云氏的暗卫驰名百年,经历无数任务,什么生死场面没见过?不必谁人下令,他们也有把握取你狗命!”竹影说出这番话时,面上是止不住的骄傲之色,自信满满。 明璋再也无话可说,蹙眉不语。 竹影再次问道:“快把解药交出来!” 这一次不等明璋答话,云想容已艰难地接话:“这药死不了人……你们快救沈予!” 闻言,竹影立刻看向出岫,后者连忙眨眼两次,表示赞同。 竹影这才稍作放心,转身看向前方不远处的吹花小筑。这一座高楼独立于城郊之外,死气沉沉没见一个人烟,如同一座鬼宅。 竹影蹙眉斟酌起来,似在思索是否要硬闯进去,又看向云想容,问道:“威远侯是否在其中?” 云想容哪里会知道?明璋从没向她透露过全盘计划。她抽搐着身子哭道:“我不知道,但里面有埋伏。” 明璋也是一副绝口不提的模样,狞笑道:“你们就等着替沈予收尸罢!” 话音刚落,远方忽听一阵马蹄声急促响起,有两名云氏暗卫面戴银光假面,骑快马而来。 竹影立刻打了个手势,要求对方报以暗号,以防有人冒充暗卫浑水摸鱼。 那两名暗卫同时伸手回了暗号,其中一人不等马停,已从马上一跃而下,跪地对竹影道:“首领,方才房州驻军派人传话,说是威远侯带了一拨京州人马,赶往岚山去了。” 沈予带人去岚山了?这怎么回事儿?竹影将信将疑之际,但听那暗卫又道:“太夫人已派人查明属实,特让属下赶来禀报。” 岚山之上有座岚山寺,正是她与云想容曾被掳劫的地方,也是赫连氏出资修建。如今虽然被太夫人下令强拆了,可废墟还在,的确是个行不轨之事的好地方! 出岫自然也听见了这番话,知道沈予平安无事,霎时安心。 明璋却忽然脸色大变,怒骂出口:“清意这个叛徒!” 天理轮回,报应不爽。明璋自己利用人心阴暗,让云想容潜伏云氏替他办事;而他自己派出去的潜伏者,也被策反了。 出岫与竹影听见明璋此言,皆反应过来其意。惊骇之余,又是一片安慰。竹影当机立断,立刻挥手命道:“调头!去岚山!” 一声令下,一千暗卫齐齐上马待命。明璋却在此时轰然大笑起来:“我小看了云氏暗卫,你们也小看我了!清意那狗东西所知甚少,此次沈予必死无疑!你们来不及救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2章 玉石俱焚泄旧恨(五)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烟岚城南郊。 沈予和清意两人尾随那三名劫匪一路北上,终是到了烟岚城南城门外。眼瞧着假扮自己的人被守城将士询问、逮捕,沈予才能确信这一路上没有明璋的埋伏。 这几日里,沈予一直与清意吃住同在一处,说得好听些是“形影不离”,说得不好听些就是“监视”。沈予一直提防着清意与外人联络、留暗号,他自己也不敢轻易与云氏暗卫取得联系。 一则是怕暗卫里已混进了明璋的眼线;二则他也不能完全放心清意,唯恐是对方使的“苦肉计”,而一旦自己联络了暗卫,便会掉入明璋和清意的陷阱之中。 幸而这一路上,清意表现得十分妥帖老实,不多问、不多说、不做小动作,每日就是吃、睡、赶路。 直至到了烟岚城南城门外,清意才主动说道:“我离开京州多日,也不知大公子是否怀疑我了。” “你不是离京之前捎了消息给明璋,说你奉命来缉拿我吗?”沈予陈述事实:“既然如此,他未必能想得到你背叛他……何况你是他兄弟。” 说起“兄弟”二字,清意面有愧色,低下头不敢再看沈予:“我……怎敢称大公子的兄弟?我只是个奴婢生的……” “血浓于水,出身再微贱,你也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沈予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何况明家已经倒台了,他明璋什么都不是。但你在军中有官职在身,如今已比他高出一等。” 听闻此言,清意不知是该羞愧还是动容。他想了想,还是正事要紧,便对沈予道:“大公子的全盘计划我都不清楚,但他嘱咐我,到了烟岚城后要和他的人接头。” 清意顿了顿,语气十分诚恳:“为了安全起见,您先找个客栈歇脚,我去去就来。” 沈予蹙眉:“你如何去找接头之人?” 清意支吾半晌,不愿走漏消息,可见心底还是煎熬得很。 沈予知他心中所想,便劝道:“云氏的名望如何,你不是不知,数百年仁善行商,博得美名无数。我虽不是什么德高望重之人,但品行如何你最清楚不过。” 沈予叹了口气,继续道:“清意,你早已不是明府的家奴,而是有官职在身的武人,在我麾下多年也颇受军中好评……这些年你还没有一点儿领悟?难道要为了一己私仇,让九州再起动乱?咱们辛辛苦苦让南北和平统一是为了什么?你都忘了?” 清意十分惭愧地低下头去,沉默半晌,低声说道:“可是大公子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闻言,沈予冷笑一声:“明璋说得倒好听。明府倒台多年,他早不报仇晚不报仇,为何选在此时报仇?说到底,还不是因为那五千万两黄金的债务,他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如今倒是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装什么孝子!” 清意依旧踟蹰,没有开口答话。 沈予心中焦急,唯恐清意有所动摇。此时已到了烟岚城外,千钧一发之际,一旦清意变卦,一切努力都将功亏一篑! 一时之间,主仆两人俱是无话,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挣扎。 良久,沈予低沉的叹气声缓缓响起:“清意,你可知道我们家是如何倒台的?” 清意一愣,继而明白了沈予的用意,不自觉地点头道:“知道。因为文昌侯支持福王夺嫡,但是福王输给了当今圣上……文昌侯府以谋反之罪被抄家,唯独您一个活了下来。” 沈予“嗯”了一声,面上浮起一阵黯然之色:“我父侯只有两子,我是嫡幼子,平素受尽家中宠爱,任性妄为。当时家里出了事,我帮不上忙,还是靠云氏这层关系,才由诚王与庄相联名保下一条性命。” “文昌侯府世代从文,我父侯虽不如庄相受尽爱戴,但在朝中人人也尊敬三分,手中又无实权。除了放些高息之外,平素老实本分,唯独在夺嫡之事上押错了人……” 多年以来,沈予刻意避谈这段往事,将其中辛酸痛苦深深埋在心底。他原以为今日提起,自己必定会愤怒、会难过、会激动,但没有,此刻他心中很是平静。 即便起了波澜,也是因为担心出岫,与文昌侯府的兴衰荣辱无关了。 “明氏是后族,右相明程把持朝政多年,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买官卖官、搜刮民脂民膏,我抄家办差时你就跟在我身边,一切都是亲眼所见。难道我文昌侯府不比明氏清廉正派?我又为何不去找天授帝报复?” 沈予这话是说给清意听,也是在坚定自己:“圣上对明氏够宽容了,只处置了前皇后和右相,至少给子女留了生路;我家可是满门抄斩,除我之外没留活口……” 沈予远目望向城门上“烟岚城”三个大字,最后说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既然选择出仕,便要担负得起朝堂风险。谁若想子孙后代长盛不衰,才是违反了官场定律,天下没有这等美事。” “可是云氏就兴旺了几百年……”清意试图反驳。 “你可曾见过云氏出仕了?即便干政,他们也从不摆到明面儿上。”沈予分析得很透彻:“你只看到云氏长盛,却不知其背后艰难。再者言,每一代离信侯皆是文韬武略,品行端正,这种香火传递才是兴旺的根本。只可惜放眼天下,没几个世家能保证每一代子孙成器成材,明氏亦然。” “侯爷……”听到此处,清意竟是忍不住想要落泪:“您真的跟从前不一样了。我……真为您高兴!” “我二十八了,你当我还是个纨绔子弟吗?”沈予很坦然地接受称赞:“这些年经历大起大落,我若再不有所改变,父侯地下有灵也不会瞑目。” 至此,清意仿佛才被说动了,面上的犹疑之色更加明显。他口中喃喃念着那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竟似入了魔障,不知停歇。 沈予见状唯有再劝:“每当你复仇之意怒起,大可与我比对,难道你比我还惨?若是人人都心存复仇之念,容不得一丁点儿负心背叛,那我是不是该杀了你?或是你现在就杀了我?” 此话一出,沈予当真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神色郑重地递给清意:“我只给你一次机会,这匕首削铁如泥,你冲我咽喉处一刀下去,我必死无疑。” 猛然间,清意被那匕首上的宝石光泽晃了眼。这把匕首……他认得!小巧精致、寒光冷冽、柄身上还有一颗绿宝石! 五年前的往事如同潮水一般席卷而来,立刻占据了清意的全部心神。当时他没日没夜守着沈予的宅子,是出岫夫人看他为人忠心,不仅给了他一笔银子,还派人送他进京。临行前,她亲自将这把匕首交给他,嘱咐他进京转交沈予! 若要当真说起来,这两人才是他的恩人。沈予给他银子“安葬父母”,出岫夫人给他生路进京侍奉…… 清意颤抖着抬起右手,从沈予手中接过匕首,终于潸然泪下…… 八年主仆情分,五年贴身随侍,比他跟在明璋身边的时间更长!谁待他更亲更好,他又不是傻子,怎会分辨不出来?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既然选择出仕,便要担负得起朝堂风险。谁若想子孙后代长盛不衰,才是违反了官场定律,天下没有这等美事…… 沈予说得太对了!臣与君斗,如何能斗得过?况且大公子势单力薄,还是为了泄一己私愤……子孙没有走上正途,又怎能让家族长盛不衰? 终于,清意抹了一把眼泪,嘴唇微翕地说道:“大公子与我接头的地方是……岚山。” 岚山?这名字甚是耳熟。沈予回想片刻,才忆起自己曾在云承口中听过这个名字——出岫上次被绑架,便是在岚山寺! 沈予来过烟岚城数次,更曾长住在此,可他每次过来都是心事重重,哪里顾得上看山看水?因而如今,他还不知道岚山到底在何处,是在城东城西?还是城南城北? “岚山在哪儿?”他急切地问道。 “就在城南,咱们方才……路过那儿……”清意如实回话,说着又将手中匕首递了回去。 沈予伸手接过,沉吟片刻道:“我随你一同去接头。” 事到如今,清意已无法开口拒绝。想了想,问道:“侯爷,我有个不情之请。您能不能……” “不能。”沈予不等清意说完,便自行回了话。他知道清意要说什么,必定是希望能放明璋一条生路。 清意急得又要落泪:“侯爷,我不是偏袒大公子。倘若他要杀您,我也会替您求情的!” “我知道。”沈予干脆回话:“但明璋闹得太大,就算我放过他,云氏也不会轻饶,圣上更不会善罢甘休。” 这倒是真话,清意唯有哑然。 “你若当真想救他,就去劝他少做些孽,赶紧收手罢。”沈予说着已翻身上马,调头朝岚山疾驰驶去。 清意闻言沉默,亦随之策马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3章 玉石俱焚泄旧恨(六)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沈予和清意策马往岚山疾驰,眼看还差一两里路便能抵达岚山脚下,此时却迎面撞见一支队伍,人人皆穿禁卫军盔甲,足有二百人左右。 沈予心中暗道糟糕,自己只顾着“策反”清意,一心放在明璋的阴谋诡计上,却忘了自己如今还是朝廷钦犯,正被天授帝下旨追缉。 虽说沈予如今是一身布衣装扮,可怎奈那队伍里尽是熟人,尤其打头的将领曾是他的同僚,如此一来,想躲也躲不过了! 沈予心中焦急,只得勒马而停,希冀能够说服对方给自己一点时间。 “孟将军,许久不见。”沈予在马上抱拳行礼。 马上那名孟将军姓孟名辉,在诚王麾下当差,从前与沈予分属同僚,两人关系不错。后来沈予晋封为“威远侯”,不再归属诚王手下,彼此才减少往来。 看到是孟辉带兵前来,沈予心中一松,猜测是聂沛潇在天授帝面前求情,才派他来追缉自己。想到此处,沈予也不再卖关子,直白地道:“孟将军千里而来,我明白你有旨意在身,但如今明氏余孽在烟岚城作乱,我好不容易有了些眉目,还望孟将军宽限几个时辰,让我先去会一会明璋。” 显然,孟辉并不知道明璋是幕后黑手,面露几分惊疑之色。但他毕竟是沙场行武之人,说话也干脆利落,并没有问东问西,只道:“侯爷既然晓得有人作祟,便不该如此轻易上当,您抗旨不遵,不回京州,圣上震怒不已。” “我知道后果。”沈予望了望近在咫尺的岚山,蹙眉再道:“孟将军公事公办,我无话可说。但我分身乏术,有一私事恳请孟将军帮忙。” 孟辉在马上与沈予两两对峙,很是痛快地伸手相请:“只要不是忤逆圣意,末将愿意效劳。” 如今沈予虽有重罪在身,可到底还是天授帝亲封的“威远侯”,孟辉在他面前自称“末将”,合情合理,也彰显其本人光明磊落。 沈予越发感激聂沛潇,若是天授帝派了别人前来,恐怕不会这么好说话了。于是他也不多做客气,开门见山道:“我此次抗旨前来烟岚城,是因为得到内幕消息,前右相明程之子要对付云氏。听说据点就在岚山之上,我此刻要去看看,烦请您派人给云氏传个话,告诉他们我去了岚山。” 孟辉闻言沉吟片刻,回道:“我与云氏没有交情,贸贸然前去不大合适,但我会转告房州驻军。” 沈予暗道孟辉为人谨慎,但对方能做到这一步,已算难得,他顺势谢道:“多谢孟将军。我现在要去岚山缉拿明氏余孽,孟将军可愿随行?” 孟辉立刻蹙眉:“侯爷还是快随我回京罢,您虽是云氏的姑爷,但也不该如此莽撞。云氏暗卫遍布天下,区区明璋是以卵击石。” 沈予又如何不知这个道理?但他容不得出岫有一丁点儿危险,更何况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已不止是为了出岫,更是为整个云氏,为他自己,必须铲除明璋了! 想到此处,沈予便下了一剂狠药:“孟将军带兵多年,职位一直不高不低,难道不想立下一桩功劳?您就算捉了我又能如何?但若是识破明璋的诡计,将他捉拿归案,才是大功一件。” 果然,孟辉闻言有所心动。他带兵多年,职位一直不上不下,说到底就是因为太过谨慎,处处小心没有胆量。但是……沈予的话能信吗?自己会不会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孟将军放心,我出仕志不在此,也早有辞官之意。这一次抗旨不遵已成事实,再多功劳也没用。”沈予再劝:“您大可随我一同上山,等捉到明璋之后,我自然束手就擒,随你回京。” 其实孟辉很怕岚山是个陷阱,也担心沈予会借机逃跑,可想了又想,对“功劳”二字的渴盼到底占了上风,尤其沈予还是云氏的姑爷、诚王的好友,也未必就会被天授帝治罪。 想到此处,孟辉狠狠一咬牙:“好,我随侯爷上山。” 言罢他挥手招来两名士兵,吩咐他们去给房州驻军带话,一切交代完毕之后,便与沈予一道往岚山而去。 孟辉与沈予并肩而驰,前者慎重地道:“今次我完全是信任侯爷的人品,还望侯爷莫让我失望。” 沈予唇畔勾笑,坦荡荡回道:“孟将军放心。今次您能高抬贵手,又肯随我上山,大恩大德我铭记于心。” “就怕山上有埋伏,我这二百人马不够用。”孟辉很是担心。 “您不是派人知会了房州驻军吗?难不成明璋还能带千军万马过来?”沈予提到“明璋”这名字,脸色一凛,扬鞭策马加紧赶路。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山脚下,整座岚山却是出奇得平静,甚至近乎诡异。沈予与孟辉四处观察一番,心中甚是疑惑。 “此处地势平坦,树木也不高,看着不像是有埋伏。”孟辉骑在马上,最先说道。 沈予“嗯”了一声:“这本就是明璋的接头地点,知道的人必定不多。” 话到此处,清意也打马赶了上来,对沈予道:“侯爷,我先上山探探情况。” “我随你一起。”沈予心中到底不放心,转而对孟辉问道:“孟将军是否带了咱们军中的信号弹?” “带了。”孟辉随手掏出一个,递给沈予。这是从前天授帝领兵时,亲自研发的一种弹药,并无任何杀伤力,但胜在声音悠扬,烟雾渺远,数十里之外皆能听到看到。 “我与清意上山探探情况,倘若有任何异动,咱们以这弹药为准。”沈予将信号弹收好,下马与清意拾阶而上,往从前的岚山寺旧址走去。 台阶千百,步伐沉沉,两人皆是提着十二万分的精神,唯恐有什么突发之事。 五月的山风热浪奔袭,又是顶着烈日上山,不多时便教两人大汗淋漓。 沈予和清意一直走到岚山寺的寺门口,依旧不见任何动静,四下除了一片废墟之外,没有任何人影。 从前的大雄宝殿、藏经楼阁全部成了石头堆儿,各种神佛石像歪七扭八倒了一片,俱是残破不堪。唯有远处一座宝塔还剩下半截,六到十层全部倒塌,余下五层勉强伫立,但也有摇摇欲坠之势。 沈予看向清意,见对方也是一副迷茫的模样,便问道:“明璋可交代了如何接头?” 清意摇了摇头:“他只说让我来岚山寺旧址,自会有人现身。” 这一句话音刚落,但见那半截宝塔之上,忽然闪过一道人影,服色绮丽、衣袖宽大,头上还戴着面纱,依稀可辨是个女子。 烈日实在太过刺目,那女子站得地方又高,沈予与清意同时眯眼远眺,还是看不出那人是谁。 “会不会是出岫夫人?”清意率先提出疑问。 “不会。”沈予很是斩钉截铁:“绝对不是她。” 清意竭力定睛再看,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侯爷怎知不是她?这么高,这么晒,我是看不清。” “我说不是就不是。”沈予坚持己见,蹙眉斟酌片刻,道:“这是障眼法,估摸是想引我上去。” 语毕,他从袖中掏出那枚信号弹,分外熟练地拔线一扔。 但听“嗖”的一声悠远响起,一阵蓝色烟雾腾空上天,与此同时,宝塔上的女子忽然大声开口:“沈予!你终于来救那贱人了!哈哈哈哈哈!” 这女子的声音尖锐而狰狞,即便隔着如此高度、如此远度,沈予还是听出了她话中的怨毒和幸灾乐祸。 他定睛再看对方头上蒙着的面纱,终于敢确定是谁:“是明璎。” 是了,明璎在房州大牢里受了炮烙之刑,半张容颜被烙铁烧得尽毁,必定是要蒙着面纱才敢见人。 “小姐……”清意忍不住上前两步,作势就要往宝塔上跑去。 沈予一把拉住他,神色凝重地道:“你没听见方才明璎说的话?她早就知道我要来这儿。” 清意没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怔愣片刻不知所措。 沈予沉沉叹气:“清意,你被骗了,明璋根本就没相信你……他在等你带我过来。” 闻言,清意恍然大悟,脚下止不住地踉跄一步:“是我……对不起大公子。” “别说什么对得起对不起,你不助纣为虐,才是走了正道。”沈予慎重嘱咐清意:“别轻举妄动,也许这儿有什么埋伏。” 两人站在原地又是一阵观望,任明璎如何破口大骂,都不做任何回应。 不多时,孟辉带着二百人马气喘吁吁赶了过来,问道:“怎么回事儿?没见人影啊!” 刚说完,宝塔上的明璎又是一阵狞笑:“好你个沈予!还带了人过来!你放心,这里没有埋伏,只有我和那贱妓!” 话到此处,她忽然弯下身子,从地上提起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将这女子的头抵在五层楼的栏杆上,笑道:“我要把她推下去!我们同归于尽!哈哈哈哈哈!” 被明璎挟持着的女子,好似已经陷入了昏迷,只露出上半身,而下半身都掩在栏杆之内。尤其是她披头散发,根本看不见一张容颜,分辨不出到底是谁。 清意再次惊疑起来:“难道这才是出岫夫人?” “不是。”沈予仍旧否定,很是干脆:“明璎已经疯了,她的话不能信。” 清意也不知是为明璎担心,还是为出岫担心,急得直跺脚:“我要上去看看,我得劝劝小姐。” “不许去!”沈予喝道,转而再看孟辉:“孟将军的弓箭借我一用。” “侯爷!”清意大惊:“求您手下留情!” 沈予二话不说,从孟辉手中接过弓箭,作势拉弓满射,对准宝塔之上冷冽道:“我早该杀了明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4章 玉石俱焚泄旧恨(七)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侯爷!不行!”清意连忙上去拉住沈予:“别杀小姐,她够惨了!姑爷要休妻了……” 赫连齐要休了明璎?沈予冷笑一声。 他原本已经开了弓,险些就要一箭射出去,见清意过来阻止,遂立刻转对孟辉道:“孟将军拉住他!任何后果我一力承担!” 孟辉只得将清意拦住,又对沈予道:“我怎么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侯爷你小心,可别伤了别人。” “这点距离,我的准头还是可以的。”沈予自信满满地道:“我绝对不会伤及无辜。” 他看得很清楚,那被挟持的白衣女子弓着身子倒在栏杆上,而明璎站得笔直,两人前后也错开了距离。 他相信自己必定能一箭射中。 这一次,沈予闭起一只眼睛,重新拉弓朝宝塔瞄准,他额上的汗顺势滴落,却无暇顾及擦拭,更对清意的恳求充耳不闻。 然而,只是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宝塔上的明璎已发现了沈予的意图。她立刻撂下那白衣女子,自己开始往塔内跑,躲在塔里不出来,只隐约冒了个头。 沈予懊恼不已,只得重新放下弓箭,再次寻找准确的射击点。他执着弓箭在周围来回站位,寻思了片刻,终于找到一个更好的位置,能够射到躲在塔内的明璎。 不过因为宝塔是圆形的,一圈栏杆也是呈圆弧形围绕,因此无论沈予如何站位,利箭射向明璎的同时,都会经过那白衣女子的头顶。 沈予见那女子一直伏在栏杆上没有动静,更不知是生是死,他便大胆开弓,务求一射即中。 第三次静心瞄准宝塔,这一次,明璎躲在塔内视线受阻,已无法准确看到沈予的动作了。 若是遇上别人,这个位置根本无法射中目标,想必明璎也做此想。 只可惜她遇上的是沈予。在军中众人皆知,威远侯虽不敢说“百发百中”,但“十有九中”还是能够达到。多少次在战场上化险为夷,沈予都是凭借这惊人的准头。 能做神射手,不仅要有极佳的目力、臂力,更要懂得测算位置和风向,以防射箭途中因风向而失去准头。 除了清意之外,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等着看大名鼎鼎的“神射手”威远侯是否名副其实,是否能射中这一高难度目标。就连孟辉也没有劝阻,二百将士的目光齐齐落在沈予身上,有人看热闹,有人想偷师,也有人等着幸灾乐祸。 只有清意依旧苦苦哀求,希望沈予能够放过明璎。 沈予充耳不闻,兀自沉稳拉弓,身形纹丝不动。 “侯爷!我求求您了!小姐她……” “她比明璋更该死!”口中“死”字一出,沈予倏然松手发箭。但听“嗖”的一声,利箭离弦,朝着宝塔之上飞速射去,迅猛无比,后劲极大。 可就在这关键时刻,那伏在栏杆上昏迷的女子却忽然清醒过来。她大约是意识到了自己站在危楼之上,又或者是明璎在塔内对她说了些什么。只见那女子的身形先是微微一颤,继而立刻挺身站直,大呼一声:“救命!” 沈予见状大骇,没想到会出现这等突发状况!那白衣女子早不清醒,晚不清醒,偏偏在此刻清醒过来! 孟辉及众将士亦是大为意外,不约而同惊呼出声。 只可惜箭已离弦,为时已晚,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支利箭正中白衣女子的心口位置,穿胸而过。 白衣女子踉跄几步,一张脸仍旧隐在漆黑长发之中,看不清长相。反倒是她身后的明璎也呻吟出声,大叫起来。 这种情况孟辉等人一看便知,定然是沈予臂力太强、拉弓太猛,那只利箭穿透了白衣女子的身体,又射中了其身后的明璎。 一支利箭,两条性命。 饶是此刻情势凶险万分,孟辉也忍不住想要称赞沈予的箭法精准。须知这并非平射,而是往高处射箭,若不是神射手,大约没这个能耐可一箭射中,何况还是射穿两人。 但此时,沈予却是悔恨莫及,痛恨自己方才太过冲动,怒极攻心。他从未像此刻一般,希望自己的箭法别那么精准,但一切……已经太晚了! 他虽在战场拼杀,手中染过无数鲜血,但他从未杀过女人,这是头一次,况且还是错杀无辜…… 沈予正兀自悔恨不已,但见那被一箭穿胸的白衣女子已是摇摇晃晃,整个人再次伏在了五楼的栏杆之上,终于不再动弹。 再看明璎,亦被利箭射中,踉踉跄跄地从塔内跑了出来。她竭力想要把利箭拔出,一边大声痛呼,一边撩开脸上碍事的面纱,低头往自己胸口看去。 其实她中箭并不算深,也未必就会致死,利箭本身的伤害已被第一个中箭之人卸去大半。可明璎从来没有过这种经验,更不晓得如何保重自身,便抬手作势要将箭只从自己胸口拔出来。 清意见状立刻大呼:“别拔!” 奈何他说得太迟了,明璎已使尽全力将箭拔了出来,整个人撕心裂肺地嚎啕着,十分凄厉。 即便隔得远,阳光又刺眼,但沈予等人还是瞧见一股殷红鲜血从她胸口喷涌而出。 许是拔箭的时候用力太猛,明璎整个人摇摇晃晃没有站稳,再加上失血过多头晕目眩,竟从宝塔之上一头栽了下来。 受明璎坠楼的连累,那原本伏在栏杆上的女子也被她牵扯着,从塔上摔了下去。 一前一后两个女子,一个素白衣衫,一个锦缎华服,就如同两只濒临死亡的飞蝶,在空中划出两道惨烈的色彩。 然后,轰然坠地! 只不过,明璎坠楼之后一直不断抽搐,而那白衣女子已经没有了任何动静,死透了。 “小姐!”清意奋力挣扎,想要挣脱开孟辉的钳制。孟辉自问也没有必要再阻止他,便顺势松了手。 清意率先往宝塔底下跑去,沈予等人也迅速跟上,想要看看那被明璎挟持的女子究竟是谁。 这一看不打紧,那白衣女子的腹部高耸,下半身血流如注,原来是个孕妇!方才她的下半身一直被栏杆遮着,竟无人发现这一点。 孟辉立刻破口大骂:“这婆娘太狠了!孕妇也不放过!” 清意却管不了那许多,只蹲在明璎身边,双手使劲按住她胸前汨汨流血的伤口,哭着对沈予道:“侯爷!您是医者,求您救救小姐!” 此时此刻,沈予脑海之中已然混乱不堪,震惊、愧疚、自责、后悔等情绪蜂拥而出,几乎将他整个人吞没。终于,这些负面情绪演变成一股强烈的不祥之感,令他忽然感到一阵恐惧。 沈予忍不住蹲下身子,撩开那白衣孕妇披散着的头发,想要去看一看她的容颜。只一眼,如遭雷击! “她是……”一句疑问哽在喉头,沈予发现,自己不敢问出来。 这白衣女子的两手是被绑缚在一起,脸上布满灰尘,虽然披头散发,倒是未见什么伤痕。她浑身上下,最醒目的外伤只有三处——额头、胸口、下体…… 额上的伤是坠楼所致,胸口的伤是沈予所射,下体的伤……是她腹中的孩子。 到底是谁?她是鸾夙?还是子涵?沈予只觉得心乱如麻,根本无法分辨出来! 可无论眼前这女子是谁,他都犯下了滔天罪孽! 鸾夙是天授帝心爱之人,子涵是他的救命恩人……这两个女子,都不该死!况且还怀着孩子! 沈予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连夜赶路的疲倦忽然止不住地上涌,烈日的灼晒、耳畔的轰鸣、满目的鲜血……终于使他感到头晕目眩! 恰在此时,地上不停抽搐吐血的明璎,却低声笑了出来,很是艰难地吐出四个字:“聂七……孩子……” 一句话断断续续还没说完,明璎已双腿一抽,又吐出一口鲜血。继而,她面上带着得逞的笑意,睁大双目停止了抽动。 左脸上那一块焦黑的皮肤,衬得她整个人异常狰狞,再加上那诡异的笑容和淋漓的鲜血……此刻的明璎,如同地狱之中的罗刹,死相可怖,骇人至极。 她真的死了!如此轻易就死了!可死之前,还不让人安生! 明璎死前的最后一句话,令沈予一阵心惊肉跳—— 聂七的孩子……眼前这无辜死去的女子,无论是鸾夙还是子涵,的确都极有可能怀上天授帝的骨肉! 而自己,到底还是被明家兄妹算计了!难怪这地方没有埋伏!难怪此处僻静得出人意料…… 明璋和明璎两兄妹,是存了同归于尽的打算! 孟辉见沈予呆立当场,还以为他是在为自己的失手而难过,于是劝慰道:“侯爷别难受,这本就不是你的错,是明家太过狡猾……如今明璎已死,您有什么计划?” 沈予抿唇不语,双目如同呆滞,脑中也变得一片空白。 众人俱是一片沉默,孟辉也不敢再劝,清意最是伤心不已,但还是伸手抚上明璎的双眼,让她瞑目。 一阵热风再次袭来,吹送了一片不同寻常的沙沙声,也终于让沈予回过了神。他原本以为是明璋还有后招,可一转身,便被一片银光假面给闪了眼。 正是云府的一千暗卫,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5章 玉石俱焚泄旧恨(八)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与竹影接到暗卫的消息,得知沈予人在岚山寺旧址,便率领一千暗卫疾驰赶来。 由于出岫被云想容扯去了一条衣袖,竹影只好将残破马车的帘帐扯下来,系在她身上权且当做一件披风,恰好能遮住她的光裸手臂。 出岫中了明璋的药,浑身酸软无力,竹影唯有与她共乘一骑,前前后后均有暗卫重重围住,务求万无一失。 而明璋和云想容,则被竹影折磨了一路。 明璋背负刀伤,竹影让人绑住他的双手,再将他的双脚绑在马鞍之上,让他整个人倒立着困在马匹侧面,头部紧贴地面。整个姿势不禁能够令人难受,而且也凶险万分,只要明璋稍有挣扎,便会被马蹄踢到头部; 云想容也好不到哪儿去。她亦是被缚住双手双脚,整个人趴着被绑在马上,胃部正好抵着马鞍。如此一来,只要马匹疾驰起来,她的胃部与腹部便会受到马鞍硬硌,颠簸得极为难受。 从吹花小筑到岚山寺的一路上,这对奸夫淫妇受尽了苦头。别看只是被绑在马上,那滋味儿竟比房州大牢的酷刑还要痛苦三分。明璋的背部一直在流血,云想容则被颠簸得吐了一路…… 一直到了岚山脚下,竹影才命暗卫将他二人解脱。明璋一头跌在地上,因失血过多而脸色惨白,却咬牙不肯有一句求饶;云想容的模样更是比死人还惨淡,唇边的呕吐之物都没力气擦拭,衣襟上也溅了许多,很是狼狈。 竹影看着眼前两人,还是无法解气,便对暗卫命道:“拖明大公子上山!” 于是,云想容还好一些,被两名暗卫架到了山上,明璋却很凄惨,被两名暗卫绑着双手,一路拖上了台阶。 待到了岚山寺旧址门前,他的衣衫早已被磨烂,身前血红一片,倒是与背部的刀伤“相互辉映”。可此人很是了得,从始至终竟不做声,任由暗卫如何拖拽,牙关紧咬,也没有晕过去。 出岫这是头一次瞧见竹影的手段,她没想到平素里老实温和的竹影,竟然还有如此冷酷的时候。然她如今自身难保,也顾不上计较这些。 幸而方才竹影从马车上拆下了一块板子,出岫才被抬到了岚山寺旧址门前。 瞧着诡异平静的岚山寺废墟,竹影率先命道:“‘风字辈’三百人先去探路。” 三百暗卫齐声领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四散岚山寺中,不多时,有人返回禀道:“夫人、首领,寺中并无埋伏,只有威远侯及京州禁卫军在内。” 出岫闻言大喜,眨眼示意竹影将自己抬进去,在暗卫的引领下寻到了沈予等人。 自从两年前京州一别,出岫和沈予再也没有见过面。这期间沈予历经北宣投降、南北议和、整编军队,出岫也历经了收归生意、云承大婚、自己被绑架、淡心入宫等等…… 一别两年,他们彼此都未曾料到,竟会在这种情况下重逢。在见到沈予的那一刻,出岫霎时泪盈于睫,若非她中了药,口不能言,想必早已痛哭失声。 沈予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出岫,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冲动,立刻抬步走了过去。他见出岫坐在一块板子上,十分憔悴的模样,脑中一懵,连忙抓住竹影问道:“她怎么了?” “夫人被明璋下了药,浑身乏力,口不能言。”竹影蹙眉回道,又从怀中取出几个药瓶:“这是从明璋身上搜出来的,还请侯爷看看,到底哪一个才是解药。” 沈予接过药瓶,一个个拔开瓶塞嗅闻,又在出岫的脖颈、手腕上诊断一番,才从两个瓶子里分别倒出一颗药丸,亲自喂到出岫唇畔。 晶莹剔透的泪水落到沈予掌内,出岫朱唇微启,吞下了两颗药丸。她不指望药效能立刻发挥,但这一刻见到沈予平安无恙,她自认所遭过的一切罪,也算值得了! 即便是真的瘫痪、失声又如何?只要他还安好,她心甘情愿承受。 当着一千暗卫和两百禁卫军的面,两人都极为克制,尤其眼下的情形太过混乱,也不方便表露什么。 只不过,原本已狼狈不堪的云想容,在瞧见沈予之后竟生出了几分蛮力,趁着众人不留神之际,从暗卫手中挣脱出来。她一口气跑到沈予面前,一把拉出他的衣袖,也不知是哭是笑:“你没死!你没死!太好了!” 沈予蹙眉,辨认片刻才看出对方是谁。饶是对云想容失望、厌恶,他也忍不住感到讶异。眼前这灰头土脸、脸色泛青、一身污物的疯癫女子,竟会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云府的大小姐? 沈予一把甩开她的手,毫不客气地道:“你曾有恩于我,我不想杀你。” 云想容闻言只痴痴地笑着,面上涕泪交加:“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你怎么能死?我还没给你生个儿子……” 听到此处,再结合云想容如今的模样,沈予忽觉一阵作呕,冷笑道:“生儿子?你等着休书罢。” “休书?什么休书?”云想容涣散的眸光终于聚起一丝清明,正打算喝问,却止不住胃里上翻,张口又是一阵呕吐。 沈予连忙后退两步,瞧着那一地的黄水儿,再道:“今日当着众多人的面儿,我沈予公开休妻,还望孟将军做个鉴证。” 语毕,沈予撕下一截衣袍下摆,高抬左臂作案,一气呵成一封休书——血字休书。 他不顾指头上的伤口,挥手将休书扔给孟辉:“请孟将军给写个名儿罢。” 孟辉干脆利落地应承,一把接过休书,也效仿沈予咬破手指,在其上写就自己的姓名。 沈予顺势看向出岫,目光灼热似要倾诉什么。然终究,他还是顾及出岫的名节,只客地说道:“即刻起,我沈予与云想容夫妻情绝,从此各自婚嫁再不相干。” “不!不!”云想容终于反应过来,发疯一般跑到孟辉面前,从他手中一把抢过休书。 “云想容!”沈予见她已失去理智,立刻喝道:“你做什么?” 云想容好像没听见一般,将那封血字休书攥在手中,粗略扫了一番。继而,她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令在场所有人都大为吃惊——她把休书吃了。 云想容用牙齿将这块布料咬碎,一口一口艰难地食入腹中。沈予早已忘了去阻止她,只站在一旁,十分惊愕地看着她吃下休书。 “大小姐已经疯了。”到底是竹影最先反应过来,也不细究她是真疯还是假疯,正好用此事当做借口,对暗卫命道:“把大小姐绑起来,以免伤及无辜!” 云想容还是痴痴地笑着,原本惨白的脸色,已被布条噎得通红。她摊开双手,自欺欺人地道:“没了!休书没了!我是威远侯夫人,我是云家的大小姐!我和沈予最般配!” 她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云氏暗卫已上前将她制服。这一次云想容很是听话,不挣扎也不反抗,只用双目死死盯着沈予,继续笑道:“别担心,我没事,我回府里等你。” 云想容心志弥坚、诡计多端,无人看得出她是真疯还是假疯。为防她再使计害人,竹影当机立断,对暗卫命道:“派二十个人送大小姐回府,再去禀告太夫人,就说她疯了。” 话到此处,竹影顿了顿,又道:“还有云管家的尸身,也一并送回去。” 他相信,把云想容交给谢太夫人,是最好的结果。 听到竹影的安排,云想容咯咯地笑起来,任由暗卫摆弄自己。经过明璋身边时,她忽然顿住步子,天真无邪地看着他:“咦?你怎么被人绑着?好像条狗啊!” 明璋虽自身难保,却也对云想容流露出几分怜悯之色,虚弱无力地笑回:“演得不错,你多保重。” 云想容好似没听见一般,笑意没有任何改变,被云氏暗卫押送下山。 眼见明璎已死,明璋重伤被捕,孟辉终于长舒一口气,对沈予道:“侯爷,恕末将失礼,得公事公办将您逮捕了。” 沈予“嗯”了一声,没做任何反抗,只看了一眼清意,对孟辉回道:“清意是受我连累,劳烦孟将军放他一马。” “这……”孟辉很是为难:“几百号兄弟都看着,抱歉。” 两人的对话传入清意耳中,他终于一抹眼泪,万分惭愧地道:“侯爷别替我求情了……我是个罪人。” “叛徒!”明璋已瞧见地上的两具女尸,亦在此时发声怒斥清意:“我白养你一场!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听闻此言,清意“扑通”一声跪倒在明璋面前,二话不说开始磕头,众人拦也拦不住。 沈予见状怒极,立刻斥责明璋:“你说话可对得起良心?你若当真信他,岂会骗他来岚山寺?” 明璋只冷笑回道:“我早有两手准备,谨防这狗东西背叛。若他独自前来,我妹会交代他去吹花小筑,只可惜他带了你过来,那便只有死路一条!弑杀龙裔可是大罪!” 吹花小筑是天罗地网,岚山寺是嫁祸之计。无论去了哪儿,沈予和清意都是必死无疑。 至此,孟将军终于明白那孕妇是天授帝的后妃,忍不住叹道:“你这招真损!清意随侍威远侯多年,即便他开口给侯爷作证,众人也会以为他是包庇。” 明璋默认,又长叹道:“但我还是失算了,沈予带了这么多人马作证,我想嫁祸也没法子。” 这一句出口,众人俱是一阵沉默,明璋见状恍然:“原来他还是中计了!甚好!小璎没白死!” 说着他又是朗声大笑,满意地点了点头:“大丈夫固有一死,岂可沦落敌手?我明璋绝不受那侮辱!” 说完这句话,他狠心打算咬舌自尽,却被竹影识破,迅速上前阻止他。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明璋的下颌被竹影打得脱臼,断了他的自尽念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6章 玉石俱焚泄旧恨(九)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竹影处置完明璋,顺势看向出岫,问道:“夫人能说话了吗?明璋要如何处置?” “交给……朝廷。”出岫艰难地开口,终于能发出喑哑的声音,但还是浑身酸软无法动弹。 “把明璋交给孟将军罢,也算他的一件功劳。”沈予对竹影道:“孟将军大义助我,二百兄弟不惧埋伏上山,很是难得。” “不,不。”孟将军连忙摆了摆手,有些惭愧地道:“这功劳我不能受,我也有私心……倘若我真不惧埋伏,方才就让兄弟们攻入宝塔内了……我……” “孟将军过谦了。”此刻反倒是沈予劝他:“你带兵多年,深谙其道,这等情况下任谁都不会贸然攻入塔内,何况你爱护属下性命,不愿冒险也是理所应当。” 话到此处,沈予万分坦然,继续叹道:“你原本是奉命来追缉我,却甘冒风险与我合作围剿明氏,说轻些是‘本末倒置’,说重了就是我的‘同谋’。可这分寸你拿捏得极好,今日若换成是我,也未必能做得比你更好。” 沈予边说边对孟辉竖起大拇指:“既忠于君,又仁于义,这份功劳孟将军受之无愧。” 言罢,沈予又看了看烈日下那二百禁卫军,肃然道:“今日我沈予身犯重罪,兄弟们还肯上山助我,此等恩情没齿难忘,请受沈某人一拜。” 他说着便要单膝跪地行军礼,却被孟辉一把扶住:“侯爷见外了,如今不必再说这些,当务之急是赶紧回京,对圣上解释个中缘由,争取从轻发落。” 听闻此言,沈予亦是一阵咬牙切齿:“我原本以为逮捕了明氏余孽,或可将功折罪……如今……”他的目光望向地上那一滩鲜血,长长叹了口气。 孟辉亦是蹙眉:“您放心,我会将事情原委尽数禀告诚王殿下,他会为您说情的。” 沈予只沉默不再多话。他知道孟辉是在安慰他,且不说“弑杀龙裔”是死罪,单看天授帝唯我独尊的性格,便不会忍受旁人如此忤逆。尤其沈予自知已不是第一次了,又有文昌侯府支持福王的前科…… 这一次看似险胜,其实他还是输了。 出岫与竹影在一旁听着两人对话,亦是感到忧心忡忡。沈予回过神来,遂故作轻松地道:“你们放心,圣上英明神武,谁对谁错他心中有数。” 沈予指了指那摇摇欲坠的宝塔,再对竹影道:“为保险起见,还是搜搜塔内罢,看是否还有明氏同党和埋伏。” 竹影抬目看向不远处,见那半截宝塔已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便道:“咱们还是离远一些,省得这塔砸下来。” 众人闻言纷纷后退,将塔前的大片空地让出来,只余两具冷透了的女尸躺在地上,这场景显得异常凄凉。 出岫看到其中一具女尸的脸上隐带焦黑,已猜到是谁,此刻竟是不忍再看。她别过头去微阖双眸,对竹影轻声交代道:“敛了她们罢。” 竹影听她声音又清亮几分,心中也更放心一些,便对暗卫打了个手势。几名暗卫立刻上前,解下披风盖在两具女尸身上,又有二三十人悄无声息地往宝塔内走。 可这一次,几人刚进入塔内,便见那宝塔颤动几下,竟是再也承受不住一丝外力。 竹影见状连忙喝道:“退回来!” 暗卫们立刻身手敏捷地从宝塔内或跑出、或跳出,迅速退散四周。 恰时,只听“轰隆”一声骤然响起,伴随着碎石不断落地的声响,那半截摇摇欲坠的宝塔,终于轰然倒塌,也将两具女尸埋葬在了废墟之中。 地上扬起一片尘土,瞬间将众人眼前蒙上一层迷雾。良久,烟尘缓缓散去,岚山寺内曾经最高的一座建筑,再也不复存在。 便如同明氏一族,曾高高在上,曾俾睨众生,曾俯览一切,而如今,终于化尘作土,辉煌寂灭。 一切,尘埃落定。 “侯爷,得罪了。”孟辉最先回过神来,又恐云氏暗卫会把沈予救走,于是他先发制人,命手下送上一双镣铐,亲自为沈予戴上。 沈予抿唇没有反抗,任由孟辉拷上自己。他再看了一眼竹影,话却是对着出岫说道:“我抗旨不遵已是事实,如今又涉嫌弑杀龙裔……还是先回京认罪,一切后议。” 竹影神色很是凝重,回道:“侯爷放心,等我将此事禀报太夫人之后,再行商议营救之法。” 沈予沉默点头,孟辉便率领二百禁卫军,先行押送沈予、清意和明璋下山。 竹影见事情终于了结,回想个中凶险,也不由生出慨叹:“为何有情人总是历经磨难……明家太狠了。” 出岫只怔怔盯着那一堆废墟,低声说道:“回府罢,将她们两人的尸体敛好,一并送给那名将军。” 竹影知道她所指是孟辉,便沉声领命。他留下了数十名暗卫在此善后,其余人马则返回了云府。 从城南郊的岚山到城北的云府,路上用了将近两个时辰。直至回到知言轩,出岫身上的药效才算全部消除,恢复了力气。 顾不得用膳,出岫恢复力气的头一件事,便是吩咐竹影留住孟辉——无论用什么法子,不要让他今日带沈予离开烟岚城。 然后,出岫去了荣锦堂,与太夫人商量营救沈予的法子。 岂料,太夫人了解事情经过之后,很是冷情:“沈予太沉不住气,这么多年了,没有一丁点儿长进。明明晓得明家一无所有,不怕同归于尽,他自己还偏偏往上凑!” “明璋兄妹诡计多端,又是冲着咱们来的,敌在暗,我们在明,防不胜防。”出岫试图为沈予说项:“还望母亲设法救他。” 直到这一刻,出岫都还觉得,沈予不会有性命之忧。他识破了明璋的诡计,又有军功在身,只要太夫人出面,一切都有挽回的余地。 可令出岫万万没想到的是,太夫人决定袖手旁观:“我知道你想救沈予,我也不忍心看着他死……但如今时局特殊,我不能主动开罪天授帝。” 太夫人满面遗憾之色,对出岫解释道:“咱们刚刚收回北地的族人和生意,怡然又临产在即,诚王也娶了我的侄孙女……眼下云氏正处于风口浪尖,一旦为沈予出头,便会被人盯上,落下话柄。” 出岫闻言沉默。是呵!倘若此时为沈予说项,便是自投罗网,天授帝恐怕高兴还来不及。他本就忌惮云氏,一直等着拿捏云氏的错处,而这一次又是沈予抗旨在先。 沈予不占情也不占理,云氏想要替他斡旋,的确很被动。 “怪只怪明璋太会找时机。”太夫人摇头轻叹:“如果我来出面,连累的不仅是云氏,还有我娘家……倘若是聂七的老子统盛帝当政,兴许我能勉为其难试一试……但现在是聂七掌权,他为人如何你还不清楚吗?我不能轻举妄动。” 出岫又如何不晓得这其中门道?可如今说什么都迟了。眼下她只想要营救沈予,又苦于自己势单力薄,没有万全之法。 “母亲……我求求您,只要能保下他一命即可!”出岫跪在太夫人面前苦苦哀求。 “欺君之罪,抗旨不遵,弑杀龙裔,哪一条不是重罪?”太夫人凝声反问:“你让我如何保他?这时候出面保他,岂不是承认咱们也欺君?也抗旨?” 听闻此言,出岫的眼泪簌簌而落:“我只想让他活着……” “让他活着?那他缺胳膊少腿儿呢?”太夫人沉声再问。 出岫抬起泪意朦胧的双眸,哽咽回道:“只要他不死,我只要他活着……” 太夫人摇了摇头:“出岫,我赞成你和他远走高飞,是在不威胁云氏安危的前提下……如今你让我出面说项,是要我拿整个云氏和谢家做赌注?” 出岫摇头否认:“不,不是……” “你别忘了,你如今还是云氏的媳妇。你想救他,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太夫人冲出岫摆了摆手:“退下罢,别再说了,此事我绝不会出面。” 出岫岂肯怎轻易放弃?只跪在太夫人面前,不肯起身离去。 太夫人知道她心里难受,便强忍着脾气,特意岔开话题道:“云想容我已经处置了,无论她是真疯还是假疯,这一辈子就在刑堂里终老了。我已命人将牢房封死,只留下一个送饭的格子,往后她吃喝拉撒都在里头。” 出岫没有心思过问云想容的下场,她根本听不进去太夫人的话,只跪在地上,倔犟地不肯起来。 太夫人见状,端起早已冷透的茶盏,低声又道:“怡然临盆在即,你多去陪陪她罢。承儿也快回来了。” 话到此处,太夫人似想起了什么,又特意警告一句:“你休要让承儿替你出头,他如今根基刚稳,你不能害了他。” 出岫一面垂泪一面点头:“我知道,所以才来求您。” “咣当”一声,太夫人将茶盏放到桌案上,冷声道:“我说了这么多,你还听不明白?我已经按捺性子不发脾气,你不要再惹我!” 言罢她冲着屋外喝道:“玥菀!送你主子回知言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7章 只有相思无尽处(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失魂落魄地回到知言轩,独自坐在寝闺之内,不言不语。 如此一直到了黄昏时分,玥菀终于看不下去了,敲开房门对出岫道:“夫人出来用晚膳罢?您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我没胃口。”出岫轻声说出这四个字,继而又是一阵沉默。 玥菀转身去了小厨房,端着一托盘的菜和点心,站在门外不走:“夫人,我将饭食送进去可好?” “不必。”出岫闻着那淡淡飘入的饭香,不仅不觉得饥肠辘辘,反而更添反胃之感。 暮色渐渐变得暗淡,当最后一缕霞光彻底隐没在天际时,知言轩的园子里也亮起了一盏盏灯火——唯独出岫的寝闺之内,一片黑暗。 玥菀急得只想落泪,但又不晓得今日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何出岫从荣锦堂回来之后,会如此消沉? 正想着,却见竹影从外头匆匆赶回来。他见玥菀端着饭食站在门外,脚步一顿,问道:“夫人呢?” “在屋里。”玥菀看了看手中的托盘,颇为担心地道:“夫人不肯用饭。” 竹影伸手触摸了一下汤盅,命道:“去让小厨房把饭菜热一热,一会儿你再端进来。” 玥菀急得六神无主,只得听从竹影的意思,又端着托盘离开。 直至玥菀走得远了,竹影才抬手敲门:“夫人,是我。” 屋内无人回应,片刻,“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出岫站在门内问道:“安排得如何了?” “孟辉今日安置在房州军营里,明日会启程回京。他已快马向天授帝呈送了奏报,我瞧很是偏袒威远侯。”竹影停顿片刻,又道:“那两具女尸也从废墟里挖了出来,都入棺交给孟辉了,一具是明璎,另外一具已证实是子涵姑娘。” 竹影说到此处不禁蹙眉,沉声再道:“子涵姑娘怀了天授帝的孩子,被明家兄妹掳来房州,不慎为威远侯一箭射死。” 这些内情,出岫已经想到了。她跨出寝闺关上房门,兀自走到庭院正中,遥遥抬首望着那月色:“我今日去荣锦堂求母亲援手,她拒绝了。” 竹影不知该如何评价太夫人的行为,只得沉默。 幽幽的叹气声轻悄响起,出岫背对竹影,哽咽说道:“我在屋子里想了一下午,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眼下云氏正值风口浪尖,不能忤逆天授帝……而我身为云氏的媳妇,却想着要救一个外人……” 救,她对不起云氏,不仅陷阖族于危难之中,且自己身份尴尬、人微言轻,未必能救得出来; 不救,她对不起沈予,十年相识,一路走到相知的地步,却要眼睁睁看着对方断送性命…… 如此挣扎,如此煎熬,救与不救,都是个错。 出岫内心的情绪难以言说,那种想哭而又哭不出来的感觉,最难、最苦、最痛。 竹影明白出岫的煎熬,沉默片刻,终于说道:“其实夫人不必犹豫,主子在天之灵,必定不希望威远侯去死,也不会忍心看您孤独一生。” 出岫摇了摇头:“与他无关,是我自己……我下不了决定。” 如今已不是单纯的感情变迁了。一面是云辞的家族与她肩上的责任,一面是恩情与爱情的双重温暖,她只能选一个! 两相权衡,必须要放弃一个!而无论放弃哪一个,都如同剜心割肉,令她痛不欲生。 出岫不愿让竹影看见自己的神情,依旧不肯转身。主仆两人静默良久,到底还是出岫再次开口说道:“你下去罢,容我再想想。” 竹影斟酌片刻,没有听命离开,说道:“有一件事,其实夫人一直不知晓……威远侯已不是头一次违逆天授帝了。” 闻言,出岫不禁好奇地转身:“你说什么?” 竹影侧首看向出岫的寝闺房门,缓缓陷入回忆之中。三年半前,出岫知道了那五千万两黄金的内幕,打击之下生了重病,险些药石无医。沈予为此私自出京,千里迢迢前来医治,后又自请去姜地平乱,这才将功折罪。 这件事,出岫还一直不知内情。 竹影的声音低沉凝重,徐徐将这一段尘封的往事解开谜底,一点一滴告诉出岫。后者在听闻的过程之中,神色逐渐变作震惊、难以置信,最终踉跄两步,失态地跌坐在石凳上。 两次!沈予两次忤逆天授帝,皆是因为自己! 原来,自己病重之时,耳畔那个温厚磁缓的说话声,不是聂沛潇! “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出岫樱唇颤抖,竭力克制冲动之意,可没能控制住满面泪痕。 “是威远侯不让说。”竹影回道:“到了后来我几次想说,却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 庭院里的阑珊灯火斜斜映照,将竹影的影子拉得很长。出岫垂眸看着地上那一道墨影,哽咽再问:“眼下你将此事告诉我,是什么意思?” 再一次,竹影许久没有回话。出岫等了半晌,才听到他低声的一句:“我只忠于主子的选择。” 话音刚落,玥菀又重新端了饭菜进园,瞧见出岫和竹影站在庭院中央,忙道:“夫人来用膳罢,您一天没吃东西了。” 竹影亦附和劝道:“您若不保重自身,又怎能想出法子救威远侯?” 只这一句,出岫立刻意识到了他的态度。可竹影却不再继续说下去,躬身道:“您先用饭,属下告退。” 面对一桌子的饭食,出岫还是勉强扒了几口,而后便坐在庭院的石案前,再次沉默起来。玥菀在旁侍奉着,想劝又不知该说什么,唯有陪着她,时不时地关切两句。 玥菀觉得出岫是在思索,那绝色容颜在月光和灯火的双重映照下,神情的变化分外清晰。从艰难到坚定,玥菀知道,她一定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 果然,出岫从石案前起身,对玥菀道:“陪我去一趟祠堂。” “夫人,很晚了。”玥菀出言提醒。 出岫没回应,径直绕过石案往垂花拱门处走。玥菀无奈,唯有提了盏灯笼跟上。 到了祠堂外,玥菀招呼值夜人开门,出岫从她手中接过灯笼,独自入内。 肃穆庄严的云氏祠堂一如往昔,一个个牌位整齐伫立,诉说着云氏数百年的兴盛繁华。这里的每一个牌位、每一个名字,都曾为云氏一族呕心沥血,直至最新的牌位奉上,是她此生的挚爱,云辞。 想起上一次来看云辞的情形,那种锥心刺骨的痛便再次袭来。 就在此处,就在云辞的牌位前,她无法对沈予写下决绝血书,更眼睁睁看着云辞的牌位掉落在地,劈成两半。 而如今,崭新的牌位早已制成,就摆放在沉香木桌案的正中间。出岫缓缓下跪,鼻息中闻着那烟香袅袅,心内波澜起伏。 “我到底还是对不起你了……”空旷的祠堂内缓缓响起她的声音,虔诚而忏悔。 眼前这人,是她这一世最深沉的痛,亦是最深沉的爱。在出岫心里,从没有人能比得上云辞,可终究,还是有另外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漫长的十年光景,沈予悄无声息地渗入。纵使她将心门紧掩,但他却偷偷开了扇窗,在她不经意时,破窗而入。 今时今日,她终于敢在云辞面前,坦然地承认自己内心住着一只鬼。一只标榜忠贞不渝的鬼。 “时值今日我一直在后悔,倘若当年下了狠心殉情,便也没了这些痛苦。可路是我自己选的,如今只能走下去,无路可退。” “沈予为我历经生死,我已辜负了你,不能再辜负他了。” 出岫的这番话,注定无人回应。 她多年来的逃避、挣扎,到了这一刻,终于能够勇敢面对,在云辞的面前无惧承认。 她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要哭泣,便如云辞还活着一样,绝不掉落半滴眼泪。 “这一世,我先回报他的情;欠你的太多,来生来世,我再陪你。” 不是不报,而是爱得太深,欠得太多,这一世注定还不完了。 于是,我们唯有相约来世。人生漫长的轮回当中,往后的每一生、每一世,我只看着你,守着你,风风雨雨,同生共死。 谁若比谁先早了一步,一定执着等候,在彼岸里多停留片刻,携手沉沦。 这是出岫能想到最好的法子,能以此来祈求心灵的解脱。既然今世注定要与沈予恩义共度、情爱纠缠,便是上天安排的前缘。也许,她唯有还完了这笔债,才能毫无负担地轮回转世,去继续追随云辞的脚步。 这一刻,出岫无比坚定地相信,云辞在天有灵是安慰的,是祝福她的。而她也将满怀信念勇敢前行,好好走完这一生,或寿终正寝,或了却残愿。 许他此生,许你来世。 生生世世,再不分离。 出岫微笑着,在地砖之上重重叩首。她心里明白,倘若此行不归,这会是她最后一次来看云辞。 从祠堂里走出来,夜色渐浓,天边弯月隐入云中,这一夜变得漆黑茫茫,便如同她即将踏上的未知前路。 然而无妨。天涯海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前路是生,她倾尽一世回报沈予;前路是死,她了无牵挂与云辞重逢。 “玥菀,收拾行装,明日我要去京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8章 只有相思无尽处(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翌日清晨,出岫来到荣锦堂向太夫人辞别,表达进京营救沈予的决心。 “求不动我,你打算自己想法子了?”太夫人语气淡然,却又似带着几分讽刺。 “是。”出岫跪在地上,坦然回道:“我此次进京面圣,不会以出岫夫人的名义,而是用晗初的名义。” 太夫人面无表情看着她,问道:“真的决定了?” “嗯。”一个低声的鼻音,却是无比的坚定。 “即便我将你逐出宗籍,你也要去?”太夫人再问。 “我不能看着他死。” “所以你陪他一起去死?”太夫人终于笑了出来:“出岫,你是聪明还是傻?没了云氏的这层身份,聂七会卖你这个面子?你忘了他是什么人?” “我没忘。”出岫抬眸看向太夫人:“天授帝虽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但看他待鸾夙如何、待淡心如何,也知他有几分血肉……我会想法子说动他。” “万一说不动呢?”太夫人不依不饶地追问。 出岫深吸一口气:“倘若说不动……母亲的大恩大德,我唯有来生再报。” “你果然抱了一死的决心。”太夫人只觉得世事难以预料:“想不到当初你没能给辞儿殉情,如今却要为沈予殉情。” 是啊!可谁又能想得到,当初那个风流不羁的沈小侯爷,她所不齿厌恶的那个人,竟真的打动了她。想到此处,出岫更是不胜感慨,朝着太夫人磕头请道:“我心意已决,还请您成全。” 太夫人的目光落在出岫身上,重新对她审视一番。良久,缓缓叹了口气:“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拦你。只要你有把握不连累云氏即可。” 能如此轻易说动太夫人,出岫感到万分意外。她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对太夫人致谢:“多谢母亲成全,倘若我还能活着回来,必定……” “好了好了。”太夫人故作不耐地摆手:“你如今好歹还是云氏的媳妇,带上竹影和玥菀去罢。” “母亲!”出岫闻言既惊且喜,她原本已做好了孤身上路的准备,未曾料到…… 太夫人眉目一沉,似是对出岫极为不满:“别在我面前哭哭啼啼,假情假意还是留给聂七看罢。”说着她又是一顿逐客,将出岫赶出了荣锦堂。 出岫最明白形势紧急,孟辉今早便会押送沈予和明璋回京,于是她也不多做客气,甚至来不及去霁云堂与庄怡然告别,便亟亟返回知言轩。 竹影和玥菀仿佛早就接到了指令,两人已收拾好行装,备好马车,就等着随出岫一道启程。 三人共乘一车,从云府后门迅速离开。这一次,没有主子,没有奴仆,没有出岫夫人和云氏暗卫,只有沈予的爱人、师妹和朋友…… 赶走了出岫,太夫人按例去佛堂念经。迟妈妈目睹方才发生的一切,不禁有些担心:“您当真让她自个儿进京了?” “她半夜里去了祠堂,我就知道她有了决定,谁也拦不住。”太夫人看得透透彻彻:“由她去罢,能不能救得出来还是两说。倘若她真的连累了云氏,好歹我老太婆还能撑一把。” “您待出岫夫人真好。”迟妈妈亦是一叹:“比从前对侯爷要好得多。” 闻言,太夫人身形一顿,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也起了微妙变化,似是隐隐约约的黯然之色。半晌,她才重重再叹,自嘲地笑道:“我若苛待她,辞儿还不得恨死我?” “那您就放心让她独自进京?万一天授帝迁怒于她,岂不是……”迟妈妈说出自己的顾虑。 “大不了就是治她死罪,还能如何?”太夫人终于实话实说:“从前聂七他老子在世时,曾给了我一块免死金牌,只能用一次,我给出岫留着。” 饶是迟妈妈跟在太夫人身边见惯风雨,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儿:“那您为何不拿出来救威远侯?” “出岫是名正言顺的云氏媳妇,沈予这个姑爷名不正言不顺,他用不成。”太夫人无奈笑道:“即便能用,我也没理由拿出来,于情于理,我都没有任何立场为沈予说话。” “您就不怕天授帝不认这免死金牌?”迟妈妈依旧有所顾虑。 “他敢不认!”太夫人冷笑一声:“逼死兄弟,气死生父,杀死养母,他若再不认这免死金牌,岂不是落人话柄?” 迟妈妈不再说话,只盯着太夫人看。后者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蹙眉斥道:“你是否年纪大了,眼神儿也不好了?” “不是。”迟妈妈了然一笑:“奴婢是觉得,您和从前大不一样了。如若换成几年前,您把云氏看得比性命还重,绝不会让出岫夫人拿阖族去冒险。” 太夫人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便再次抬步往佛堂里走:“自从叶莹菲死后,我也看开了……你可以认为是我老了。” 二十日后,出岫一行轻车简从,率先抵达京州,比孟辉的人马脚程快了将近十日。 孟辉带着二百禁卫军,押送着明璋和沈予、清意,还带着两具棺材,行程自然慢了许多。 所幸孟辉待沈予不错,一路上给他安排了马车,不仅在吃穿上给予优待,还时常找地方让他沐浴。 沈予心里明白,这必定是出岫提前打了招呼,或者是竹影在背后出了力。 总之,托云氏的福,孟辉一行返程很是舒服,众将士的伙食大为改善,只有明璋较为凄惨,日日关在囚车之中,以馒头清水度日。 由于他背上的刀伤没有及时清理,伤口也逐渐溃烂流脓,下颌脱臼之后又被接上,说话也有些吃力。到最后明璋已开始发烧,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孟辉明明知晓沈予就是神医弟子,却故意不请他医治明璋,只随意找了两个大夫给明璋处理伤口,保证他不死即可。沈予自然也不会主动给明璋诊治,大家皆是心照不宣。 眼看还有三日就能抵达京州,沈予才特意去看了明璋的伤势,判断他最多只剩下十来日的寿命。 “明璋是活不成了。我与孟辉私下有交易,你明天服下这瓶假死药,他会安排放你离开。”沈予边说边将一个药瓶递给清意:“你带着敏儿远走高飞罢。” “侯爷!您这是……”清意闻言很是诧异。 沈予轻笑:“你别管我如何,你的身份别人都不清楚,唯有孟辉的人马瞧见你替明家兄妹求情,我已交代他不要外传。敏儿既然是明璋的骨肉,也算一条血脉,往后你好好教养她罢,别让她重走父母的歧途。” 沈予虽对云想容有所不齿,可敏儿好歹生在威远侯府,他也曾亲自看过抱过,多少有些感情。如今明璋倒台,云想容不知真疯假疯,其实最可怜的,还是敏儿那孩子。 “随便给她取个姓,别告诉她姓明。”沈予对清意嘱咐道:“你本性不坏,敏儿跟着你,总比跟着花氏妥当。” “侯爷……”清意仍存有一丝希望:“您跟我一起假死脱生,如何?” “你想得太简单了。”沈予苦笑摇头:“我若死了,只怕天授帝还要扒开棺材看上几眼,根本骗不过他。” “那您就认命了?出岫夫人会不会来救您?”清意不肯死心。 “我不知道。”沈予蹙眉,这也是他目前最为担心的事:“倘若我单单抗旨绕行去对付明璋,云氏或许还能想出办法。但我失手错杀圣上的后妃,且她还怀着孩子……一切就不好说了……” 在沈予心中,他既盼着能有机会继续活下去,与出岫相守余生;又盼着出岫不要插手此事,以免受到连累。 两人正商量着,但见孟辉从大部队里走过来,低声问沈予:“你都安排好了?” “嗯,一切有劳孟将军。”沈予先行致谢。 孟辉隐晦一笑,没再多说。 清意不晓得沈予和孟辉私下达成了什么协议,可偷放自己离开,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清意心里挣扎得很,想要留下为沈予脱罪,于是便问道:“孟将军,圣上怎么说?难道真会处死侯爷吗?” 孟辉犹豫片刻,好像是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 沈予见状已猜到几分,心里也有准备:“孟将军但说无妨,我还扛得住。” “圣上听说原委之后,震怒不已。”孟辉话到此处,又连忙解释道:“不过圣上不止怒你一个,他更怒明氏。” 沈予闻言,反而看得透彻:“圣上怒的是我。试想明氏兄妹,一个已经死了,一个行将就木,圣上还能如何震怒?必定是恼我了……” 孟辉不知该如何接话,清意也变得极为忧虑。沈予原本不想再问,可到底还是有所担心,迟疑着开口问道:“云氏那边……可有动静?” “有。”孟辉回道:“据我所知,出岫夫人到了京州,已经开始四处活动……不过很奇怪,她没带什么人,离信侯和云三爷也回了烟岚城。很是奇怪。” “不奇怪。”沈予不知是欣慰还是难受,心头泛起一丝甜意的同时,又是鲜血淋漓的疼痛。 晗初……这是在为他孤军奋战吗? 孟辉见沈予表情隐晦,脸色也不大好,还以为他在担心性命,遂再次劝道:“侯爷只管放宽心,我听说出岫夫人今日去了诚王府,想必能寻到一个妥善的解决之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9章 只有相思无尽处(三)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未曾料到,有生之年竟还有机会再次登门诚王府,而且是诚王在皇城京州的府邸。 若非真的走投无路,她不会冒昧来这一趟。其一,聂沛潇新婚燕尔,无论她是孀居的出岫夫人,还是所谓知音的晗初,这两层身份都不适宜登门诚王府; 再者,叶太后“自缢而亡”,叶家地位一落千丈,聂沛潇被迫娶了谢家的女儿,这本身就是一种变相的自保之法。基于这等情况,出岫也不愿再让聂沛潇搅入这趟浑水之中。 可到底,她还是来了。由于不能再以云氏的名义出面,出岫也没法子光明正大拜访世家,只能凭借从前自己的私交,通过几个关系好的诰命夫人想办法。 但收效甚微。 终是不得已,出岫厚着脸皮来到诚王府。聂沛潇的王妃谢佩骊亲自迎了出来,态度很是友善:“一直听姑婆提起您,我原本打算随王爷回到房州之后,再去离信侯府拜访您的。哪晓得我们还没启程,您倒先过来了。” 谢佩骊一番话说得客客气气,语气也甚是娇柔可人。出岫忍不住打量她,只觉她身上兼具了娇俏与温婉两种气质,虽称不上风华绝代,但一看便是个玲珑剔透的聪明人。 也是,谢太夫人的侄孙女,谢家的嫡女,又哪能不聪明呢? 出岫不晓得谢佩骊听说过什么,又是否知道自己和聂沛潇的“知音关系”?但对方既然一脸不知情的模样,她自然也会避开敏感话题,只客套地问道:“是我冒昧造访府上了,实在是有要事想与诚王殿下相商,不知他是否能拨冗一见?” 谢佩骊沉吟片刻,很是为难地回道:“殿下正在见客……听说是北地来的将领。此刻恐怕……不大方便。” 谢佩骊是新嫁,在诚王府根基未稳,如若冒然打断聂沛潇待客,委实难做。出岫心中虽着急万分,但也不愿让谢佩骊为难,便勉强笑道:“那我改日再来拜访好了。” “您也别急,不如在这儿坐坐?”谢佩骊连忙开口留客,对出岫笑道:“来客只有一人,想必留不长,要不您再等一会儿?恰好陪我说说话。” 听闻此言,出岫再次抬眸打量谢佩骊,不经意从她面上看出了几分迫切之意。可她为何要“迫切”地挽留自己?出岫试图揣摩她的真实心思。 而谢佩骊则一直面带得体笑意,语气也大方,只是那眸光里到底藏匿了几分紧张与恳求,遮都遮不住。 刹那间,出岫懂得了她眼神里的含义——谢佩骊是怕自己来去匆匆,聂沛潇知道以后会责怪她没能留客。 只这一点,已足够令出岫断定,谢佩骊必定知道些什么……至少,她应该听说过坊间的一些传言,诸如诚王和出岫夫人的暧昧关系等等。 真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呵!出岫在心中低叹,又忍不住为聂沛潇感到高兴。有这样一位诚王妃,夫妻之间会少了很多摩擦。有些事情、有些东西,谢佩骊会小心翼翼地藏在心中,以一种包容的、心照不宣的态度去过日子。 哪对夫妻不得包容彼此?情爱未必能长久,可相敬如宾总没有错。 就如同天授帝与庄皇后,彼此敬重彼此包容,足以成为天下垂范。 出岫正为聂沛潇而感到庆幸,却忽听待客厅外响起一阵说话声,一个操着北方口音的男子在外说道:“殿下留步,我这就告辞了。” 谢佩骊闻言一喜,立刻对出岫笑道:“是殿下从书房里出来了。” 出岫唯恐聂沛潇会出门,更不愿错过这个机会,于是连忙与谢佩骊一道迎了出去。刚跨出门槛,一眼瞧见厅外的甬道上,正站着两个男子相对说笑。 一个虬髯大汉,三四十许,劲装着身,一看便是行武之人; 另一人紫金衣袍,面如冠玉,贵气逼人,正是久违的聂沛潇。 不知为何,在见到聂沛潇之前,出岫很是着急迫切。可如今当真见到他了,她却又迈不开步子,更不知要如何提出那个请求。明明晓得聂沛潇必定十分为难,可她还是自私地来这一趟…… 此时,聂沛潇也已瞧见了出岫,但他面上没有表露半分惊讶,反而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 出岫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对聂沛潇行礼道:“见过殿下。” 若细算起来,两人也有九个月不曾见面了。上一次还是传出叶太后死讯时,出岫当面安慰过聂沛潇…… 风水轮流转,这一次落难的,换成她自己了。 “你来了。”聂沛潇见出岫一脸尴尬之色,语气寡淡地笑问:“也是来为子奉说情的?” “也?”出岫忍不住呢喃出口,反问道:“还有别人来找您?” 聂沛潇扫了一眼身旁的虬髯大汉,抿唇不语。 那虬髯大汉这才注意到出岫,原本是轻飘飘地瞟了一眼,但只一眼,却再也挪不开目光,直爽地道:“这位小姐可真是……美。” 虬髯大汉想以什么词汇来形容出岫的样貌,可到最后,只想起来一个“美”字。 听闻此言,出岫颇有些哭笑不得,却也顾不上解释自己的身份,只对那虬髯大汉盈盈一拜,算是见礼。然后,她转而再看聂沛潇:“不知殿下能否移步一叙?” 聂沛潇正打算开口回话,但听虬髯大汉忽然“哎呀”一声,指着出岫恍然道:“你是不是出身云氏?” 出岫一怔,无意识地点头承认。 虬髯大汉惊喜得连连拊掌,了然大笑:“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威远侯的心上人!” 显然,虬髯大汉会错了意,还以为出岫是云氏的女儿,遂啧啧再叹:“云小姐与侯爷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 此言一出,聂沛潇立刻脸色一沉,出岫也颇为尴尬。谢佩骊反应最快,清眸一眨笑问虬髯大汉:“朱将军留在府里用饭么?” 这虬髯大汉正是北地的朱将领,他是听说了诚王与沈予私教甚笃,才冒昧登门请求援手。不成想,遇见了出岫。 听到谢佩骊留自己用饭,朱将领没明白她是逐客之意,反倒认真地想了想,才拒道:“不劳王妃记挂了,我还有些私事在身,这便告辞了。” 言罢又看向聂沛潇,无比诚恳地道:“既然云小姐来了,末将也不多做打扰,告辞。” 聂沛潇敛去不悦神色,低声“嗯”了一下:“本王让冯飞送朱将军出门。” 朱将军又客气了几句,便在冯飞的陪同下告辞而去。 至此,谢佩骊也识趣地对出岫道:“夫人这是头一次来,无论如何要留下用饭。我去吩咐下人准备食材。”她便朝聂沛潇盈盈一拜,亦是款款告退。 聂沛潇见谢佩骊走远,才正色看向出岫:“去我书房谈罢。”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入诚王府书房,聂沛潇才毫无顾忌地打量起出岫:“你瘦了。” 出岫鼻尖一酸,敛眉对聂沛潇拜道:“还未恭贺您大婚之喜。王妃娘娘……甚好。” “是挺不错。”聂沛潇寥寥带过这个话题,再次问道:“子奉人还没到京州,你就开始为他奔走,不嫌太早了?” 对方既然开门见山,出岫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了:“我只嫌太晚,不嫌太早。” 眼见出岫毫不掩饰黯然之色,聂沛潇心中一抽,沉默片刻长叹一声:“我以为你头一个就会来找我,岂料还让我等了几天。” 听闻此言,出岫心头猛然一喜:“殿下……” 可她的喜色尚未染上眉梢,便被聂沛潇的下一句话弄得心灰意冷:“我甚至连推脱之辞都想好了,只等着你来找我。” 出岫直感到一阵晕眩,难以置信聂沛潇竟会直白拒绝:“您不是与他交情甚好么?” “交情归交情,事理归事理。子奉的确犯了重罪,以皇兄的脾气,他绝无生路。”聂沛潇利落地回绝:“当初保举子奉戴罪入仕,我已花了大力气,还得靠庄相从旁襄助。如今他这罪名更严重,我又自身难保,实在是爱莫能助……抱歉。” 出岫原本以为,聂沛潇会犹豫、会考虑,可如今眼见对方态度坚决,她反倒没法子再开口了。 “本是我冒昧之请,您的难处我也明白。”出岫强忍失望之意:“既然如此,我先告辞了。” 在来时路上,出岫就已经想好了,如若聂沛潇觉得勉强,她也绝不会苦苦哀求。她早就决定了和沈予同生共死,而眼下,也不过是在争取一个最为可能的机会罢了。 出岫敛眉垂眸,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沉稳,不愿在此失态,去意顿生。 而聂沛潇也并未出言挽留,他一直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出言恳求。他是如此渴望张开怀抱给她慰藉,怎奈眼前这女子拒人于千里之外。 眼看着出岫转身即将走出房门,就在这一刻,聂沛潇才再次开口:“且慢!也许我会考虑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0章 只有相思无尽处(四)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身子一僵,转身再看聂沛潇,有些疑惑地问道:“您改变主意了?” 聂沛潇目不转睛看着她,目光之中很是灼热,一张俊颜也分外凝重,又隐隐带了几分暗示之意。 他在暗示什么?在等自己表态么?出岫迎上聂沛潇的目光,心中从不解、疑惑到逐渐清明,最终了然他目光之中的含义——欲望。 那目光里,写满了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原始欲望。 成年男女之间的心思,有时并不需要清楚说出来。尤其是面对出岫这般冰雪聪明的女子,聂沛潇只需隐晦表达,或是一个眼神,或是一个动作,便能让对方全然明白。 的确,出岫是明白了。她不自觉地抬手捏住衣襟,眸中闪过一丝防备。眼见聂沛潇毫不掩饰“那种”意图,她低眉沉吟起来,仿佛在慎重考虑这个法子是否可行。 而聂沛潇则一直等着、看着,见证着出岫挣扎犹疑的过程。他承认自己心存卑鄙了,可他又难以说清楚,到底是希望出岫拒绝?还是希望她能同意? 时间缓缓流淌,气氛渐渐暧昧,聂沛潇的心也悬在了半空之中。出岫这副表情好像给了他一线希望,但他明白,倘若他能“得逞”,也将从此失去出岫对他的尊敬。 明知道此时应该说些什么,也许只需再添一把火,便能动摇出岫的意志,让他趁虚而入。但这念头实在太过可耻,聂沛潇几欲心动,到底是没有直白说出来,只任凭出岫自己去体会。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念头龌龊,显然,出岫更觉龌龊。 等了良久,才终于等到一个决定。出岫重新变得坚定起来,面上的犹疑一闪而过,然后归于寂灭。 “用这种法子换他一命,他会比死更难受。”出岫平静地俯身行礼:“妾身告辞。” 当听到“妾身”二字时,聂沛潇自嘲地笑了笑:“你心里一定骂我不是君子,对我失望至极了。” 出岫摇了摇头,她忽然想起被明璎绑架的那一次,聂沛潇及时出现救了她,也是那一次,她曾听到聂沛潇和云想容的合谋。 想到此处,出岫没再说话,无声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出岫。”聂沛潇忽然又后悔了,他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很酸楚,有醋意,亦有绝望。他连忙在她身后诚恳道歉:“方才是我一时糊涂,鬼迷了心窍……别怪我。” “不会。我没有资格怪谁。”这一次出岫没再回头,盈盈而立如同一株安静的植物。她抬首望了望天色,再次抬步朝诚王府门口走去。 “你打算去哪儿?”聂沛潇仍旧不死心地追问:“你还想去求谁?” “去求天授帝。”出岫脚步不停,语毕决然而去。 两日后,沈予被押解回京,暂时软禁在威远侯府,听候发落。 北地归降的将领们开始彻夜聚集,积极商讨营救沈予之法。众人都以为诚王会在此时出面为沈予求情,但可惜,诚王府没有丝毫动静,聂沛潇闭门谢客。 京州城里人心惶惶,朝中纷纷揣测圣意,打听到的消息也相差无几——天授帝震怒不已,要对沈予从严处理,以儆效尤。 又过了一日,应元宫里传下两道旨意: 第一道是对明氏一案的处置结果——明璋犯上作乱,意图谋反,即日凌迟处死,诛连九族。 这一道旨意一下,就连死去的明璎也没能逃脱罪责。虽然赫连齐已先一步写下休书,但他没能保住一双幼子幼女。因为明璋的九族至亲之中,也包涵了胞妹及外甥。 虽然赫连氏不是明璋的九族,也没有遭到诛连,可经此一事,赫连氏在朝中的地位更加衰败。天授帝旨意下达的当日,赫连齐在早朝之上当众请辞,对内也辞去了族长一职。 百年簪缨世家赫连一族,正式走向没落,成为九州的一段萧条历史。 无人知晓赫连齐去了何处,在相继失去妻子儿女、官职族务之后,他趁夜离开了京州城。 窝囊的男人虽有所不同,窝囊的经历也千奇百怪,但窝囊的法子总是相同的——逃避事实。 除去处置明氏的那一道旨意,天授帝还下了另外一道——“威远侯沈予忤逆犯上,抗旨不遵,涉嫌谋害皇裔,着剥去爵位,午门斩首,择日行刑。” 第一道旨意上明氏的罪行长篇累牍,而这一道只寥寥数语,便定下了沈予的生死。 亦是旨意下达的当日,赫连齐上表辞官的同时,沈予被押入京畿大牢,就连刑讯的步骤都省去了,直接给他烙印上死囚的名号。 所幸,京畿禁卫军统领与沈予有些交情,倒也并未为难于他,还在职务之内行了些方便——一日三顿牢饭能够下咽,牢房也是独门独间,隔绝一隅,尚算整洁。 这边厢沈予死到临头,那边厢天授帝依然无法释怀,唯独有孕在身的淡妃娘娘敢近身侍驾。 恰逢朝中出了这几桩大事,皇后与淡心又是有孕在身,天授帝便索性绝迹后宫,只偶尔招淡心一道用膳。 上百道菜式呈流水式地摆了一桌子,天授帝耐着性子一一试吃,又逼着淡心进食。 说来也很奇怪,旁的女子有孕在身,除却腰身臃肿之外,脸盘也会逐渐发福。可淡心依旧是巴掌大的瓜子脸,与往常无甚变化,只有那微微隆起的小腹证明她已怀有三月身孕。 越是如此,天授帝越发怜惜淡心,唯恐她每日食欲不振,便吩咐御膳房变着法子烹饪美食。 可这一日,淡心的食欲尤为不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天授帝原本也是情绪低落,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不舒服?可要传御医瞧瞧?” 淡心咬了咬唇,盈盈抬眸问道:“圣上,您今日是不是下旨……” “啪嗒”一声,淡心话还没说完,天授帝已放下筷子,薄斥道:“此事不是你该置喙,后妃不能妄议朝政。” “臣妾不是妄议朝政。”淡心连忙解释:“我与小侯爷相识多年,算起来足有十年不止……如今他遭人陷害,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你要替他说话?你知道他犯了什么罪?”天授帝凤眸微眯,隐有龙颜大怒之兆。 “我知道,可他也是被陷害的。”淡心忽而有些哽咽,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您在怪他杀了子涵是不是?” “不是怪他杀了子涵……”天授帝毫不犹豫地承认:“是我对那孩子很期待。” 生养一个长得像鸾夙、性格像淡心的女儿,他期待了太久!他甚至已经想好要为她取什么名字!赐什么封号! 若非为了这个孩子,他又如何能容得下子涵? 直到如今,庄皇后还被软禁在凤朝宫里,对外说是养胎,其实是因为她私自应允子涵出宫,以致对方被掳失踪,天授帝才重重罚了她。 皇后被禁足三月,这惩罚虽不伤及皮肉,但也足够让皇后失了颜面。 “我知道您喜欢那孩子,孩子没了,我比您更伤心。”淡心边说边哽咽道:“您曾经答应过我的,那孩子生下来无论是男是女,您都把他(她)养在我这儿。前些日子我已开始请教宫里的嬷嬷,亲自做了小衣裳小鞋袜,准备的都是双份……” 话到此处,淡心的眼泪终于簌簌而落:“子涵死了,那孩子多无辜,我哪能不伤心?可这不是小侯爷的错啊!他是中了明氏的圈套……圣上,您不该赐他死罪。” “何为‘不该’?”天授帝闻言脸色更沉:“他若好端端地奉旨回京,明氏的诡计焉能得逞?” 淡心张口再欲辩解,却被天授帝挡了回去,沉声问她:“你在灵犀宫里养胎,如何会知道这些闲事?幕后黑手是谁,朕也是最近几日才知道,你怎会清楚是明璋?” 淡心一怔,自觉失言,只得抿唇不语。 “你人在宫里,却能知晓外头的事,可见这宫里有云氏的眼线……”“咣当”几声骤响,天授帝拂袖将面前的碗碟扫落,倏然起身质问: “你身边哪一个是云氏的人?你忘了你如今姓唐?是日子过得太舒服?还是仗着朕宠你?” 听闻此言,淡心心里一惊,立刻摇头否认:“不,不,我不是听云氏说的。我是……听宫里的人说的。” “哪个奴才敢嚼舌头?”天授帝厉声追问。 帝王的声音隐带怒意,吓得一众奴才慌忙跪地请罪。天授帝抬手一指门口:“给朕滚出去!” 宫婢太监们连大气都不敢喘,连连请罪告退。屋内只剩下天授帝与淡心,两人俱是沉默起来。 淡心自然不会告诉天授帝,是竹影给她传递的消息。她原本想在出岫面圣之前,先代为说说情……只可惜是她太过心急,没想到犯了帝王的忌讳。 天授帝见淡心一直不肯开口,知道她又动了小心思,遂冷笑一声:“既然灵犀宫有云氏的人在乱嚼舌根,那就全都处置了,换一批哑巴来伺候!” “圣上!”淡心闻言大骇,险些从座椅上跌下去。她惊恐地睁大双眸,难以置信天授帝会如此动怒,说出这么血腥的话来。 “您是要血洗灵犀宫吗?”淡心眼眶再次泛热,心中如同藏着一股寒潮,冲动汹涌,但冰冷刺骨、凉透心扉。 她缓缓以双臂支撑着起身,不顾三个月的身孕,执意下跪,泪意盈盈:“既然您要罚,就先罚臣妾罢。” “你胡闹什么!起来!”天授帝气得双目猩红,额上青筋逐渐显露,但还是极力克制:“朕念你有孕在身,情绪波动,不与你计较。” 淡心跪在地上垂泪不止:“您要血洗灵犀宫,臣妾身为一宫主位,管教下人无方,唯有先行谢罪。” “好!好!连你也反了!出岫夫人真是教导有方!”天授帝魅颜阴沉,一脚踢开饭桌便朝门外走去。他走得极慢,也很违心,担心淡心的同时,更在等着她率先服软认错。 而淡心一直跪着,垂着泪,口中呢喃又倔强地说道:“您还是放不下鸾夙……原来我真的只是替身……” “你说什么?”天授帝勃然变色,转身狠厉叱问:“你敢再说一遍?!” 淡心抬袖抹了抹眼泪,又以双手护在小腹之上,抽噎着道:“子涵失踪之后,您晚上成宿地睡不着觉,臣妾还能不明白吗?您在意子涵的孩子,不就是因为鸾夙?” 淡心跪在地上,一双楚楚可怜的泪眸看着天授帝,毫无惧色,只有伤心:“先是处置皇后娘娘,再接着是小侯爷、云氏……您大发雷霆,不过是憎恨他们破了您的幻想而已。” 淡心抿唇而笑,如此嘲讽,如此断肠:“我原本以为,我虽不能与鸾夙相比,但在您心里也低不了多少。如今才晓得,还是我自不量力了。” 言罢,她缓缓叩首,心灰意冷地道:“圣上不必血洗灵犀宫了,臣妾愿自请效仿皇后娘娘,禁足待产。” 禁足待产就意味着,不再见天授帝,不再承宠,更不能踏出灵犀宫一步。 “禁足待产……”天授帝盯着淡心看了半晌,心里凉成一片。他双手猛然紧握成拳,就在淡心以为他要发怒时,才听到他狠狠撂下了三个字:“好!准了!” 继而摔门离去。 前脚踏出灵犀宫,宋宇已迎了上来,察言观色立刻下跪:“圣上息怒,淡妃娘娘孕中多思,言语冲撞,望您……” “你在为淡心说话?”天授帝不等宋宇说完,已是阴鸷反问。 “微臣不敢。”宋宇迟疑一瞬,改口道:“出岫夫人已在宫门外等了半个时辰。” “难怪……”天授帝凤眼微眯,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圣上……”宋宇心头一颤:“您见是不见?” 天授帝沉吟片刻,道:“她怎么说?” “出岫夫人说……她是以晗初的身份脱簪戴罪,来为沈予求情。”宋宇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天授帝,再道:“她还说……” “说什么?” “出岫夫人说……倘若您圣意已决,她恳请与沈予同日行刑。”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宋宇竟有些不忍开口。 “同日行刑。”天授帝朗声大笑,凤眸之中杀意尽现:“好一个情深意重的晗初!朕成全了她!” “圣上三思!”宋宇没想到帝王真的这么冲动,忙道:“出岫夫人毕竟是云氏的……” “她都说了她是晗初,又与云氏何干?”天授帝一字一顿,狠厉说道:“她最大的错,是利用淡心与朕对抗。只此一点,她就该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1章 未妨沉沦是清狂(一)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京畿大牢牢门深重,独立于皇城一隅。自从南北分裂近百年来,此处已然成为南熙皇权的另一个象征。多少达官贵人进进出出,在此魂断命丧。 当走进这座大牢时,出岫不自觉地想起了房州大牢——那曾关押过明氏兄妹的地方,以刑罚残酷骇人所著称的一座监牢。 可笑的是,房州大牢为慕王所建,而今这座京畿大牢,亦是他登基之后的执掌之处。 出岫进过房州大牢,她曾在聂沛潇的陪同下去探监明氏兄妹。幽深、阴冷、潮湿、血腥,步入其中便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直至如今她还对那种感觉记忆犹新。 原本以为,这一次来到京畿大牢,同样的感觉会再次出现。然而没有。 同样是森冷甬道,同样是晦暗潮湿,同样是不见天日,同样是阴魂密布……但这一次,出岫的心情很无畏,且略显平静,甚至还带了一丝迫切。 终于,可以再次见到那个人了!同生共死,去完成她曾无数次想要践行的承诺。 只不过,这一次她要为之殉情的人,已非当时的天上谪仙,而是如今的红尘烟火。 一念生,一念死,当看透了一切,便也能够坦然面对。 死了罢!死了也好!如此便能还清对沈予的所有亏欠,所有情债。然后,她才能毫无负担地奔向新生,与云辞共赴来世之约。 两不辜负。 长长的甬道阴火摇曳,除了牢头和狱卒的脚步声外,只能听到某处细微的水滴鸣响。“滴答、滴答”,清脆而优美,却因这周遭的环境,变成了催人阳寿的地狱之声。 在走进这座京畿大牢之前,出岫提出了两个请求:其一,盼能与沈予关在一处,同赴刑场;其二,盼能与京畿统领见上一面。 她猜测天授帝不会同意这两点,不过是抱着一试的心态提出来。但不知是谁从中做了无名好人,最终,这两点请求她都得到了满足。 一扇铁门重重开启,打断了出岫的平静思绪。光亮豁然照射进了甬道上,使这狭小阴暗的空间散发出慑人的光明。 一束束光亮耀眼异常,空气里的粒粒尘埃清晰可见,大约是这牢里最生机勃勃的活物。 出岫不大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遂眯着眼睛朝那光明处看去。 “京畿统领在里头等着您。”牢头停下脚步,站在铁门前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有劳。”出岫盈盈俯身行礼,打算迈步进去。 竹影一直跟在出岫身后,神色凝重脚步沉沉。他不知道出岫为何能如此平静,竟然开口要求与沈予共赴黄泉,显然,他无法坐以待毙。 眼见出岫打算进去,竹影亦随之入内,却被牢头用手挡下:“请您留步。” 竹影蹙眉,正欲开口说话,但见出岫半转过身子,安抚地笑道:“我去去就来。”说着已兀自进入门内。 这间屋子看似是牢房改造而成,除却那一扇玄铁制成的牢门之外,屋内墙体密不透风,唯有高处开了一扇窗,迎着日光大开着。 可出乎出岫意料的是,那京畿统领并未露面,只隔着一层帏布开口问话:“听说夫人要见我?” 帏布不算厚重,反而有几分朦胧透亮,却偏偏教人无法看清京畿统领的身形面孔,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轮廓。 出岫以为对方不便现身,也没多做计较,决定长话短说:“其实妾身别无大事,不过听说大人与沈予私教甚笃,又在牢内行了许多关照,特来向您道谢。” 帏布内发出一声低笑,京畿统领很是犀利地问道:“您好像不是沈予的夫人罢?” 闻言,出岫沉吟一瞬,回道:“妾身既然来了此地,自然明白自己的身份立场。” 帏布之内有片刻沉默,须臾,京畿统领客气地笑回:“夫人谢错人了,我虽执掌京畿大牢,可沈予是重犯,即便我与他私教不错,也不敢贸然关照。” “您是说……”出岫不禁疑惑起来:“这是圣上的意思?” 她停顿片刻,又问:“或是诚王殿下?” 京畿统领并未答话,只道:“方才圣上震怒之下已定了日子,明日行刑。夫人若是眼下改变主意,我还能为您求求情。” 明日行刑!这么快!出岫脑中猛然一空,继而坦然地笑回:“不必了,妾身心意已决,多谢大人。” 帏布内的人再次沉默起来,不知为何,竟让出岫感到一阵莫名的熟悉之感。可是眼下,想要见到沈予的迫切心情胜过一切,她并未仔细去想,只客气地再道:“不耽搁大人办差了,还请您派人将妾身送去牢内。” “好。”京畿统领痛快地应下,但没朝外喊人,而是从帏布内伸出了一只手,轻轻在出岫面前的桌案上叩了两下。继而,一阵“铃铃”的声响传来,出岫发现,自己头顶上方有一条长长的线,其上拴着数个铃铛,一直通向牢门之外。 她这才明白过来,这间屋子是隔音的,人在里头说话,外头听不见,唯有通过这种方式来传递消息。 刚弄明白,但听铁门的沉沉声已再次响起,牢头从外将门开启,站在外头候命。 “带夫人去沈大人的牢房。”京畿统领开口命道,自始至终,他没有露面。 牢头领命,再对出岫伸手相请。出岫微微颔首,莲步轻移走了出去。 直至此时,那长长的帏布才被人从内掀开。所谓的京畿统领缓缓走出,一眼看到外头的桌案上放着一只红包,很厚。 聂沛潇取出口中的变声锁,望着那重新被关上的玄铁房门,陷入了黯然沉默…… 重新走入阴森黯淡的甬道,出岫略有些看不大清。见惯了光明的人,总会不自觉地排斥黑暗,又有几人能坦然融入其中? 终于走到京畿大牢的最尽头,那水滴的声音也渐渐小了起来,出岫轻叹一声:“听不到那水滴声,倒不习惯了。” 牢头僵了僵身子,诡异地回道:“滴的不是水。” 出岫立刻打了个寒颤,感到了一丝脆弱的畏惧。所幸此时已到了沈予的牢房之外,牢头示意狱卒开门,对出岫道:“夫人请进罢。” “夫人!”竹影也在此时开口,试图改变她的主意:“您真要进去?” “回去罢,千万不要冒险来救我。”此刻的出岫脱了簪,浑身没有一丝装饰,而那面容如此宁静,白衣胜雪。 竹影嗓音之中一片干涩,几欲再度开口挽留,怎奈出岫没有给他机会,转身走入了牢房之内。 玄铁牢门从外重新关上,出岫迫切地去寻找沈予的身影。只一眼,瞧见他正半靠在榻上闭目养神,看不出精神如何,但那下颌处已泛出胡渣,更添了几分江湖气节。 “沈予……”出岫蓦地哽咽,忽然迈不开步子。 而听到这一声,沈予并未即刻睁眼,先是蹙眉恍惚了一下,才循声看来。 “晗初!”他倏然起身,以为产生了幻觉,目光之中满是难以置信,又立刻迸发出惊喜与思念:“你怎么来了?” “我来陪你。”出岫踉跄着扑入沈予怀中,再难遏制心潮澎湃。她狠狠揽住他宽阔的双肩,埋首低泣:“什么都别问,我来陪你了……” 多少年的等待,更使这一句显得尤为弥足珍贵。沈予会错了意,只紧紧回抱出岫的腰身,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俯首吻上她的耳垂:“能在死前再见你一面,我也……无憾了。” “不,我决定了,我陪你一起死。”出岫虽啜泣着,可那声音异常坚定。 沈予闻言大惊:“晗初!你……” 出岫抬手覆在他的薄唇之上,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别劝我。我错过与侯爷同生共死,不能再错过你了……” 沈予无比怜爱地抚上她的面颊,注视良久才道:“我真不知是该哭该笑。” “该笑。咱们都该笑。”出岫抹去眼角残泪,绽放出一抹楚楚笑意:“再也不会分开了,一定是该笑的。” “可我明日便要行刑……”沈予试图解释。 “我知道。”出岫连连点头:“我会陪你。” “晗初……”沈予再次将她抱紧,嗅着那发香,干脆地道:“好,到了黄泉路上,我把你还给挽之。” 夕阳终于落下,夜色终于渐沉,沈予和出岫紧贴躺在狭窄的硬榻上,齐齐侧身望向牢内唯一的那扇窗。 铁窗高挂,窗外,月色正好。 “京畿统领果真待你不错。”出岫目不转睛望着那月色,叹道:“这牢房倒是很安静,桌椅不缺,还有单独的如厕之地。” 一声哂笑传来,似在嘲弄出岫的不知世事:“京畿大牢不比别处,皇城脚下常有王公贵族犯事,这种牢房是为他们准备的……我占了个便宜。” “挺好的。”出岫的后背紧紧贴着沈予的胸膛,她终于习惯了如此亲密的姿势,又是觉得如此安全。 “困吗?”沈予抬手轻轻抚摸她的墨黑长发:“睡一会儿罢,明日去法场路很长。” “不困。”出岫睁大一双清眸,忽然翻了个身,与沈予面对面相拥:“只有这一晚了,我怎么舍得睡。”她抬手拢了拢自己的青丝,又往沈予怀中拱了拱,不再说话。 突然,出岫的小腹之上被一个硬物抵住了。她坦然地抬眸望向沈予,对方却俊目紧闭,似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面对心爱的女子,软玉温香抱着满怀,即便是明日即将赴死,他也难以抵挡那灼热的欲望。 “别动。”沈予徐徐将手按在出岫的腰腹之上,低声阻止道:“别乱动。” 话音刚落,他的薄唇已触碰到一阵柔软芳香,紧接着,出岫一双玉臂揽了过来,以实际行动告诉对方,她是可以的。 沈予愕然睁开双目,看着眼前这一张娇颜。他的薄唇原本紧紧抿着,只一愣,立即反客为主,翻身将出岫钳制在身下,探出唇舌加深了这个吻。 同生共死的感情早已超越了一切,肢体的纠缠撩拨起了原始的欲望。彼此都晓得即将共赴黄泉,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晚,终于,也都可以放开一切束缚,一切顾虑。 这是一场绝望的爱欲吗?只是相拥吻着,便已让出岫泪水涟涟。 沈予抹去她面上的泪痕,又探手解开她的衣襟,喘息声逐渐变得炽热沉重:“真的可以?” 出岫并未回答,艰难地伸手去摸索沈予的胸膛,继而缓缓下移,想去解开他的腰带。 这一个动作,让一切都为之疯狂!沈予的目光逐渐深沉,迎着窗外月色落在出岫的容颜之上。原本是和风细雨的吻,刹那间变成了疾风骤雨。 压抑许久的欲望终于在这一刻勃发而出,沈予虔诚地解开出岫的衣带,扯落她的一袭白裙。当那一具盈白胴体毫无遮拦地呈现在眼前时,什么清明理智,什么后顾之忧,一切都被沈予抛诸脑后。 他只知道,这是最后一夜,他们该以肉欲来升华精神之爱! “给我。”沈予伏在出岫耳畔低声呼唤。与此同时,他以单手支撑着硬榻,另一只手极尽爱抚之能,从出岫的玉颈缓缓下移,直至山峦起伏之处,然后继续游走,终于到了那一处密林花丛。 他并未着急探入开采,只用手指覆在花丛之外来回逡巡,再埋首含住一侧山峰上的嫣红茱萸,以唇舌逐一洗礼。 嘤咛声轻微响起,破碎而又撩人至极。出岫双眸微阖,朱唇微启,痛苦与欢愉的表情在她面上来回交织,终于合二为一。 沈予的手指依旧游离在花丛之外,又终于缓缓探入,试图寻找某一敏感的入口。出岫显然极为不适应,立刻将一双玉腿蜷缩起来,无意识地阻止他的侵犯。 但为时已晚。蓦然,一根中指残忍的探入,沈予用手背摸索着出岫腿内的肌肤,拇指则按在敏感的花蒂上。潺潺的湿意顺着手指流出,沈予原本急迫的心情,却在此刻顿时缓和,他不着急了。 他们真正的第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他该让她体味极致的欢愉,上穷碧落下黄泉,永生永世不能忘记! 五月的夜晚微风徐来,透过铁窗送入这玄铁牢内。明明是悄无声息的情潮,也被这风声奏出了几丝喘息。高低起伏,缠绵不绝,如同一首凄美的、绝望的旖旎之曲。 明日既死,又何须再恪尽繁缛的礼节? 明日既死,又为何要继续克制彼此的情意? 明日既死,才更应该贪婪享受这最后的欢愉! 抛开一切,这一夜,没有束缚,誓死沉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2章 未妨沉沦是清狂(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出岫觉得,沈予才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弹琴高手,而自己则是一具琴,被动地等待他的弹奏。 十根隐带薄茧的修长手指,一具活色生香的玉体做琴,沈予在出岫的娇躯之上轻拢慢捻,逐渐撩起一首情欲的曲子,有喘息声,有压抑着的低微呻吟,还有那破窗而入的徐徐风声,交织汇成了一首绝妙的好曲。 而那弹琴的人似无休无止一般,一双手伴着唇舌来回游走,悄无声息地深入侵犯。出岫觉得,自己的全身都被沈予吻遍了,一寸寸、一缕缕,就连秀发也未能幸免。 她能察觉到自己压抑着的渴望,身体的最深处开始流淌出花蜜潺潺。可因为许久未经人事,那被花蜜浸润的甬道也是隐带痛感,仿佛龟裂的大地忽然被雨水灌溉润泽,土地恢复平整的同时,会升腾起撕裂的热气。 眼下出岫便是这种感觉,女子最为私密的花径里,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痛苦,将她蛰得生疼。她想要紧闭门扉谢客,但又无法忽略自己的快感,心理和生理的双重折磨难以言说,让她一时如在云端,一时如坠海底。 幸好,这是一处隔音的牢房,他与她才能如此无所顾忌的欢爱。 出岫只能紧闭双眸,僵硬着身子等待沈予的给予。而对方也深谙其道,每每都能捉住她的敏感之处上下其手,惹得她阵阵娇喘低吟,起伏不停。 终于,他轻轻拨开她的一双玉腿,将自己精壮的身躯圈在其中。出岫原本以为,她的折磨即将到头了,终于可以不再忍受煎熬,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承受他的倏然进入,水火交融。 然而,当那两根手指终于肯湿淋淋的抽出来时,所取代之物却不是沈予灼热的坚挺欲望,而是他无比柔软滑腻的唇舌。 霎时,出岫情不自禁地睁开双眸,失态地娇吟出声。她竭力想要阻止他,便只能将双腿死死夹紧,企图逼迫他停止这淫腻的动作。 怎奈,沈予的两手懂得“审时度势”,顺势环住了她的双腿,然后将其分得更开,自己则埋首更为深入。 这一刻,他如同一个久旱缺水之人,忘我地吮吸着潺潺花蜜,但无论如何都解不了渴,于是只能更为尽情与卖力,想要慰藉那干渴之意。 出岫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在快感与痛苦之中被折磨致死。沈予灵活的唇舌本已足够让她难以承受,更何况他的胡渣还贴着她娇嫩水漾的地方,更是平添了几分刺激感受。 出岫不自觉地撤了撤身子,想在此时退怯。可沈予敏感地洞察到她的心理,在她开始挣扎之前,便已牢牢握住她的纤腰,从一双修长玉腿之中抬首看她。 这一次不同以往,窗外流泻而进的月光将牢房照得清亮。两个赤诚相对的人儿,终于能够清晰地看到彼此的表情、动作,遑论身体的构造。 出岫微微睁开双眸,眼底赫然撞入一片盈白,那是她自己裸裎在外的肌肤。进而,她看到自己极为不雅的姿势,还有,双腿之间沈予的痴迷俊颜。 他的目光炙热而坦荡,他的唇畔水渍隐隐反光,他的双手又开始不安分地游弋抚弄…… 他的表情动作都在传递给她一个讯息——他对她,势在必得! 这一切的一切,视觉、听觉、触觉,都令出岫心口激荡,羞赧不堪。是的,她后悔了,她不该睁眼的,只是看了一眼,便被这暧昧至极的场景骇住了。 此时此刻,出岫的身子已被撩拨得滚烫,整个人如同置身于火场之中。她开始奋力挣扎想要逃离,奈何对方死死按住她,不给她任何逃避的机会! 沈予又开始以唇舌进行新一轮攻击,又似尽心安抚。这一次他是从花丛的入口处开始吻起,一路向上,直至那一双高耸雪峰。出岫的身子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他这才开口安慰道:“别怕。” “不,我不行。”出岫紧闭双眸,语带哭腔地拒绝。沈予却像是没有听见,自顾自地吻上她的耳垂,低声道:“你很久没有过,可能会疼一点……我不会让你疼太久的。” 说到最后一句时,出岫听出沈予在低笑,与她面上的泪痕形成了鲜明对比。忽然,她生出一股子愤怒,睁开双眸哀怨地道:“我不行,我怕了……” “别怕。”沈予的目光里藏匿着一只恶魔,渐渐慑走了出岫的心魂。他柔情万丈地看着她,下半身却毫不客气,欲望抵在那泛滥成灾的花丛入口,缓缓沉腰,缓缓进入,一寸一寸无比坚定。 “晗初,放轻松。”太久没经历过男女之事,使得出岫的身体十分青涩,花径更是紧致有加,如同处子之身。 沈予一边爱抚着她,一边说着情话,连哄带骗地攻城略地,艰难地占据到底、吃干抹净。 他终于进入了她,感受了她,享受被她紧致包裹着的美妙快感。这一刻,他身体的愉悦与心灵的满足达到前所未有的和谐统一,沈予只觉得自己死而无憾了! 十年痴情,十年等候,十年付出,十年无悔。他为她戒掉女色,极力克制身体的欲望;他为她魂牵梦萦,就连睡梦中也是相思甚浓…… 多少次午夜梦回,莫名惊醒,他恍然那强烈的渴望,又失落于爱而不得的情殇。 十年累积的爱意,在这一刻终于能够得到认可!她给了他一个光明正大宣泄爱意的机会,而他,绝不会放过,也不会让她失望! 这般一想,他的意气又风发起来,欲望更勃发几分,那骇人的尺寸越发骇人,累得美人嘤咛一声。 身下的出岫朱唇紧咬,似在适应那突如其来的异物感,而且是在逐渐胀大的异物感。沈予进入之后也唯恐伤了她,便撑起双臂等待着她的适应,顺势低头吻去她的残泪。 渐渐的,他感到她开始绽放了,这才缓缓挺腰开始律动。先是无比温和的交融,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将她的每一个表情纳入眼底,烙在心中。 出岫的娥眉蹙起又舒展,来来回回不知所措。她的娇喘开始变作呻吟,极低极低的声音,却很是勾人魂魄。沈予经历过千娇百媚,早就懂得女人在欲望之中的各种变化,他断定出岫已能够适应他的节奏,于是他试图带着她继续享受。 从适应到享受,他自信能做得极好。 “你喜欢快一点,还是慢一点?”沈予深入浅出,动作不停,伏身在出岫耳畔低声问道,话语极为性感孟浪。 出岫双颊登时灼烧起来,紧闭双唇不愿回话。沈予见状笑了,又低声续道:“那你随我罢。” 语毕,他开始加快腰腹的动作。时而慢,时而快,毫无节奏可言,也让出岫抓不住规律,只能随着他的节奏起起落落,摇摆不定。 原本已是赧然至极的床笫之欢,偏偏沈予的手指也不得闲,随着那起伏的韵律开始挑拨,时而在这儿,时而在那儿,尽是出岫的敏感之处,孟浪得令人咬牙切齿,爱恨不能。 也不知过了多久,出岫再也抵挡不了,便开始低声求饶。可当沈予真正停下动作时,她又心疼了,心疼沈予的不得抒发。 于是,她只得妥协,在一张硬榻上任由沈予摆弄,从最初的被动承受,到最终的沉沦其中,感受到了不同于精神层面的交流。这一刻,他们肌肤相亲、身体相连,是真真正正地结合在了一起。 诚如沈予所言,出岫太久没经历过男女之事,早已忘却了个中感受。而沈予偏偏是个高手,令她真切地重新体会到欲望的力量,以及欲望驱使下的情爱滋味。 起起落落、浮浮沉沉,两人不知纠缠了多久,换了多少个姿势。出岫更不知自己告饶了几次,娇吟了几句…… 她早已在欲望的巅峰上无尽攀爬,每一次都是极致的快感,一波更甚一波。待到最后,已是浑身无力,任君索取。 终于,彼此都是大汗淋漓、筋疲力尽。直到此时,沈予才顾不得什么技巧节奏,冲动迅猛地撞击着出岫,心满意足地释放出来。事后,他十分体贴地为她擦拭了身子,继续爱抚她的盈白雪肌。 许是有人轻轻抚慰的感觉太好,又或者是出岫太过疲倦,她原本舍不得睡去,可到底敌不过汹涌的困意,渐渐阖上了双眸。 沈予却睁着一双俊目,一直看着她的睡颜,不愿挪开一眼。 此生,此世,此夜,能够拥着怀中的娇躯,他余愿已足,可以无悔赴死了。 而天色,尚未大明。 夜风静静吹送,时辰静静流逝,许多人都盼着今夜再长一些,最好永远不要天亮…… 云府上下如此,诚王聂沛潇如此,还有一个人,亦是如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3章 以人为镜明得失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应元宫的帝王寝宫里,灯火通明、彻夜不熄。 天授帝双手背负站在庭院之中,抬首望月,沉默听着岑江的禀报。 直至听到出岫进了沈予的牢房,天授帝才开口问道:“经铎如何了?” “诚王殿下返回了府邸,看起来……很消沉。”岑江回道。 天授帝沉吟片刻,再问:“云府可有消息?” “今日一早,离信侯夫人庄怡然产下一名男婴,七斤三两,母子平安。”岑江如实禀道:“谢太夫人差人给左相府飞鸽传书,估摸庄大人明日一早便能收到这喜讯了。” “谢描丹没有其他动静?”天授帝凤眸微眯,疑惑再问。 岑江摇了摇头:“没见任何动静,阖府上下一片喜气,没见什么异常之处。” “这就奇了。”天授帝蹙眉,一张阴柔的魅颜闪现精光:“也没见谢描丹请出‘免死金牌’?” “据微臣所知,没有。”岑江很是笃定地道。 “难道朕估错了?”天授帝喃喃自问:“沈予行刑,谢描丹能见死不救;可出岫夫人也要陪着去死,她竟然无动于衷?” 难道他高估了出岫夫人在云府的地位?也高估了她在谢描丹心里的分量? 否则眼看天快亮了,云府为何不见动静? “圣上,微臣斗胆问一句,”岑江踌躇地问道,“您为何非得逼出那块免死金牌?您是怕谢太夫人留着救谁?” 岑江跟在天授帝身边多年,自然也知道先皇曾给了云氏一枚世代相传的免死金牌,声明可免一人之死。但这一人,必定得是云氏的人。 按道理而言,沈予是云氏的姑爷,出岫是云氏的媳妇,这两人都符合使用免死金牌的条件了。除非谢太夫人舍不得用,否则到了此刻,再有几个时辰就该行刑了,她为何还不表态? 岑江心中疑问重重,憋着又实在难受,便斗胆问了出来。他始终觉得,天授帝是存心要处置云氏的,只不过早晚而已。而且这个“处置”,应该不会伤及阖族性命,只是想要拿下某个关键人物。 谢太夫人必定也猜到了这一点,才会对免死金牌持如此谨慎的态度。 可这个人到底是谁?还是说,天授帝和太夫人都是未雨绸缪?其实根本没有一个确切的人选目标? 岑江斗胆提出了疑问,天授帝也没想瞒过他,沉声道:“等此间事了,朕会告诉你。” “那……倘若谢太夫人见死不救,您真要处死沈予和出岫夫人?”岑江小心翼翼地试问。 “不错,他们非死不可。”天授帝脸色一变,冷凝说道:“沈予两次忤逆朕意皆是情有可原,原本朕考虑留他一命,但他错在误杀皇裔,且与北地将领走得太近……” 天授帝凤眸一紧,话语又沉了几分:“出岫利用淡心说情,挑拨与朕的关系,更不能轻饶。” 见天授帝反应如此剧烈,话语之中字字杀意,岑江也不敢再多言多问。 主仆二人各有各的心思,都无声地等待着,却又不知前路如何,是否能等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恰在此时,当值的禁卫军匆匆来到龙乾宫,禀道:“启奏圣上,靖义王臣朗到了宫门外,说是有要事求见。” 靖义王臣朗,便是从前的北宣哀义帝。自从南北统一之后,天授帝便册封他为靖义王,“食邑同享诚王”。不过这只是昭告天下的旨意而已,靖义王虽然享受着与聂沛潇相同的俸禄,却没有享受他的封邑,而是留在了皇城京州。 说得不好听些,就是留在了天授帝的眼皮底下。 不过靖义王受降之后十分安分守己,坐享着一个没有实权的闲散王爷头衔,甚至连早朝都不上,成日在王府里钻研喜好。 靖义王不来上朝,也是遂了天授帝的心意,朝内有些机密要务,他巴不得不让对方知道。因此,靖义王也极少来应元宫,只在逢年过节时入宫面圣,参加一些不可推脱的宫宴场合。 可这个时候靖义王过来,又是为何? 对方毕竟曾是一国之君,天授帝也不好拒见,又瞧着夜色深重,猜测他必有要事,遂命道:“传他进来罢。” “是。”禁卫军领命而去,传了靖义王臣朗前来。由于宫门离龙乾宫不近,这一来一回,让天授帝等了足有半个时辰。 说起这位靖义王臣朗,也算是个传奇人物。他本名朗星,原本是北熙妓院里的一名伶倌,年少时没有变声,长得又俊俏,反串女旦唱得极好,也有几分三脚猫功夫傍身。 本是个不入流的下贱身份,可他与鸾夙交好,是鸾夙在青楼里唯一的朋友。后来鸾夙与臣暄相识之后,便举荐他去军中历练。 臣暄看在鸾夙的面子上一口答应,将朗星收在自己帐下。后来臣暄之父造反起义,朗星也跟着他们举事打仗。由于他性子活泛,身手不错,又时常跟在臣暄身边进出,最后竟被臣暄的父亲相中,收为义子,改名臣朗。 再后来,臣暄及其父打下北宣江山,登基之后又相继离世,便让臣朗捡了个现成的便宜,做了北宣皇帝。 而这其中,其实是有些秘辛。当年臣暄是假死逃脱,将皇位传给了臣朗,嘱咐他不要与聂七为敌。也正因如此,天授帝统一天下的过程分外顺利,并未发生什么大规模战争。 “见过圣上。”踏入龙乾宫后,臣朗干脆利落地行礼问候。 曾经的南北两国帝王,一个样貌阴柔雌雄莫辩,一个星眉剑目阳刚非常。单以面相看来,天授帝无论如何也不像帝王之才,至少不比靖义王。然事实却刚好相反。 可见人不能貌相。 面对靖义王,天授帝也摆出一副友善的态度,道:“平身罢。你趁夜入宫,所为何事?” 臣朗并没有拐弯抹角,起身直白回道:“臣是为出岫夫人和沈大人求情而来。” 天授帝很是意外,他深知臣朗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便也对其来意分外好奇:“靖义王与出岫夫人认识?” “素未谋面。”臣朗简短回道。 “那你是与沈予有些交情?” “只在南北议和时见过几次,谈不上交情。”直到如今,臣朗都不愿说出“受降”二字,只说“议和”。因为在他心里,北宣没有输,是义兄臣暄将半壁江山拱手相让,而不是聂七自己凭真本事赢来的。 此刻天授帝也无心计较臣朗的言辞,挑眉再问:“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替他二人求情?” 臣朗很是干脆地回道:“算是为了他二人,也不算是。” 臣朗顿了顿,似在斟酌用辞:“臣听说沈大人在北地素有威名,如此良将弃之可惜。” 听闻此言,天授帝冷笑回道:“他的确素有威名,北地甚至流传一句话‘不知天授帝,只知威远侯’。” “圣上是在担心这个?”臣朗肃然问道:“您担心沈大人威望太高,会让北地将领起了异心?” “他们已经起了异心。”天授帝陈述事实。 “这个臣可以担保,北地将领必定以您为尊,绝无二心。”臣朗是在为沈予求情,同时也是为北地将领说情。 “你心疼旧部下,朕能体谅,但这与沈予一案无关。”天授帝直白拒道:“朕知道北地有些将领在私下活动,想要营救沈予,你既然疼惜这些旧部下,就去给提个醒罢。” 如今南北刚刚统一,对待北地官员,天授帝还是以安抚为主,不愿大肆处置。 臣朗见天授帝态度坚决,想了想,又问:“那出岫夫人呢?也是非死不可?” “非死不可。”天授帝睨了臣朗一眼:“怎么?靖义王又有说辞?” “嗯。”臣朗毫不犹疑地承认:“臣听说,出岫夫人不仅出身云氏,还曾在鸾夙滑胎时悉心开解,间接挽救了她的性命。鸾夙是臣的至交好友,如今又是臣的嫂嫂,出岫夫人既对鸾夙有恩,臣不能见死不救。”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更何况,鸾夙的母亲出身云氏,也算与出岫夫人沾亲带故。臣以为,若是鸾夙听说此事,也必定会为出岫夫人求情。” 臣朗的最后一句话,如同电闪雷鸣一般,一击即中天授帝的痛处。可臣朗不管不顾,又道:“臣知道说这话逾越分寸,但说得也是事实。还望圣上三思而行,切莫滥杀无辜。” “滥杀无辜?”天授帝凤眸微眯,强自压抑怒气质问:“你知道他二人做了什么?你就冒然来说情?” “臣只知道,他们一个在北地威望极高,一个是天下女性垂范;臣也知道,他们一个误杀了您的子嗣,一个是利用了淡妃娘娘。” 说着说着,臣朗语中竟带了几分嘲讽:“圣上曾亲口答应我义兄臣暄,不会辜负他以江山相托,您也一直标榜对鸾夙痴心不渝。但如今,您不仅要将一位忠心耿耿的将才斩杀,还让出岫夫人为您的变心无辜受累……臣私以为,您此举并非明君所为,也对不起我义兄和鸾夙。” “好大的胆子!”天授帝听到此处终于暴怒,厉声对臣朗指责道:“不要以为鸾夙将你托付给朕,朕就不会治你的罪!” 闻言,臣朗哂笑一声,很是平静地下跪回道:“臣知道您会降罪,因为您不再喜欢鸾夙了,也不必再遵守与她的约定。” 臣暄与鸾夙归隐之前,曾将他们唯一的亲人臣朗相托,请求天授帝善待臣朗及其后人,当时天授帝一口应允。直到如今,天授帝也自认一直对臣朗很是宽厚,这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为了践行当年对鸾夙的承诺。 然而毫无疑问,今夜臣朗这一席话,触及了帝王的逆鳞。天授帝胸腔里尽是翻腾的怒意,极力克制与压抑着。若不是顾及对方身份,他早就一脚踹上去了。 臣朗既然前来,自然也做足了准备,不仅没有知趣住口,还继续火上浇油:“我义兄将北宣江山托付给您,嘱咐臣不要与您兵戎相见,以免伤及两国百姓。他虽不是心系苍生,但对于北地五州的百姓委实极尽爱护,那都是他的子民……” “您当初既然派遣沈予去北地整编军队,定是看中了他的才能,倘若他没有降服北地将领,也许又是一场血光之灾。如今北地将领与他交好、为他请命,恰好证明了您的眼光。您既然忌惮沈予,当初就不该给他派这差事,如今他办差办得好,反而成了您的心头之患。”臣朗几番话不卑不亢,句句都是犀利至极。 他很是无畏地看向天授帝,接着分析:“狡兔死、走狗烹,沈予一死,我北地五州的将领必定寒心。试想您亲自带出来的兵都落得如此下场,何况他们。” “你倒是将朕摸透了。”天授帝这一句说得几乎是咬牙切齿,更为讽刺。 “臣不敢,但臣要斗胆再说一句。”臣朗毫不示弱地道:“您虽然统一了南北,但您心里始终都有地域疏离感,没将北地的百姓看成您的子民,更没将北地的将领视为臣子。您对北地有戒心。” 话到此处,臣朗深吸一口气,最后说道:“您贵为帝王,却没有帝王的气度。其一,您做不到用人不疑;其二,您不能视南北平等对待;其三,您没有宽厚待人。只此三点,你比我义兄臣暄差得太远。” “你太放肆了!”听闻这一席话,天授帝几乎要拔刀相向,当场将臣朗的人头砍下来。他对臣朗怒目而视,凤眸之中泛起血红:“你再敢多说一句,朕就……” 话到此处,天授帝却戛然而止,因为他想不出来,要如何反驳臣朗的一席话。倘若他当真因此降罪对方,便也恰好印证了方才那三点—— 用人起疑、歧视北地、待人苛刻。他无从反驳。 就在帝王怔愣的空当,臣朗已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地图递了过去:“这是我义兄与鸾夙的归隐之地,只要您自认对得起他们的托付,便处置了沈予和出岫夫人罢!” 语毕,臣朗自行从地上起身,连一句告辞之语都没有,无声退去。 “站住!”天授帝手握那卷地图,竟是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三年了!臣暄与鸾夙在海上失踪,不知是生是死。他派了多少人去找,始终相信他们还活着,可就是找不到任何下落! 而今,臣朗竟肯说出他们的藏身之地!他们都还活着!想到此处,天授帝的声音再也无法保持沉稳:“云氏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肯把这地图交给朕。” 臣朗脚步微顿,坦然回道:“臣与云氏不熟,也没人给臣好处。” “你受降之后不问世事,岂会轻易替人说项?”天授帝不死心地追问:“到底是谁能劝动你来?” “诚王殿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4章 正文结局 苍天不老情难绝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手中捏着臣暄与鸾夙的归隐地图,明明只是一层羊皮,天授帝却觉得很沉很沉,重逾千斤。 曾与臣暄惺惺相惜,曾对鸾夙倾心痴恋,曾答应过要善待北宣百姓,绝不对云氏族人发难。 而如今,自己可曾做到了?不仅没能做到,反而对北地五州颇为疏离,对云氏一族也愈发忌惮。 甚至于,想要用沈予和出岫的死,套取谢太夫人手上的免死金牌,好为自己日后的筹谋铺路…… 如若当真处死沈予和出岫,北地将领可会寒心?北地百姓可会愤怒?云氏一族是否离心?朝中大臣会否人人自危? 臣暄也必定觉得江山所托非人,遑论鸾夙的愤怒与失望。 天授帝死死攥着手中的羊皮卷地图,修长的手指因用力过猛而骨节发白。这些年他曾派出无数人出海寻找,只为心中那一点执念,而今臣朗将这地图拱手奉上,他却忽然有所退怯了。 即便找到臣暄与鸾夙又能如何?他又有什么脸面,请他们回来看看这万里河山? 当初承诺过的锦绣天下,如今根本没有实现。北地百姓被漠视孤立,北地将领心有不忿,他要如何给臣暄一个交代? 天授帝哂笑一声,端得是一阵自嘲。其实臣朗说得没错,自己贵为天授大帝,纵有雄心壮志,却没有容人之量。虽然统一了天下、江山尽握,可在他心里,还是将南北两地分得清清楚楚,对北地五州和南地四州,没有做到一视同仁。 也正因如此,他才更加忌惮北地的武官,和沈予所取得的威名。 他还是输了呵!看似赢尽无限风光,实则内里一败涂地。 原本以为自己必当是千古明君,却没有践行对臣暄的承诺;原本以为会对鸾夙痴情不渝,可身边还是有了淡心。 如此,便也没有颜面再见故人了。 在龙乾宫的庭院里站了不知多久,直至黑色绣金的龙袍已被夜露沾湿,天授帝才沉沉迈步往外走,魅惑的容颜之上尽是恍惚与神伤。 岑江在旁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圣上,夜深露重,您该歇息了。” 天授帝这才停止脚步,凤眸里泛起几分失意之色,转身对岑江道:“你去凤朝宫传朕口谕,皇后不必禁足了。” 岑江领命,又颇为担心地问:“那您呢?” “朕随意走走,不必着人侍驾。”天授帝说完已再次迈步,走得极慢但又极为坚定,终是消失在了岑江的视线范围之内…… 整座应元宫在夜色里流光溢彩、华丽璀璨,宫人们费尽心思装潢点缀,只为博得帝王一顾。可遗憾的是,天授帝并无心思观赏。 他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思索着,再回过神来时,已不自觉走到了灵犀宫外。 想起白昼里与淡心不欢而散,帝王心头更添千百滋味。犹豫了片刻,他到底还是收起了手中的羊皮地图,加快步子走了进去。 灵犀宫的宫人们早已对御驾亲临习以为常,但也都听说了淡妃娘娘触怒龙颜。谁能料到,白日里帝妃二人刚刚大吵一架,深夜里天授帝便过来了。 可见对淡妃娘娘宠爱至极! 当值的小太监心里兴奋不已,掐着嗓子跪地迎驾。天授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必通传,淡妃可睡下了?” 小太监支支吾吾地回道:“没有,淡妃娘娘殿里还亮着烛火。” 这么晚了还不睡?不知道爱惜身子么?天授帝蓦然涌起一阵心疼,沉默步入灵犀宫主殿之内。 “见过圣上。”当值的宫婢纷纷下跪行礼,天授帝脚步不停,径直往淡心的寝殿里走。掀开珠帘绕过屏风,一眼看到她不施粉黛,寂寥地坐在梳妆台前,正在对镜出神。 直至帝王走到淡心身后,她还一直没有回过神来,只怔怔望着镜中的自己,神色抑郁悲戚。 袖中是那张沉甸甸的羊皮卷,便如同帝王心中一直藏匿的那个女子。鸾夙与淡心,到底孰轻孰重?他已经完全分不清了。他只知道,眼下是淡心在陪着他,腹中还怀着他的骨肉。 想到此处,帝王的心绪顿时柔软下来,低声唤道:“淡心。” 淡心这才怔了怔,意识到身后站着的人是谁。可她依旧没有回头,只通过面前的铜镜细细打量,观望着天授帝的一举一动。 梳妆台前烛火摇曳,影影绰绰很是幽咽,一如淡心此刻的心境。 天授帝见她不肯回头也不肯开口,只得率先服软,主动问道:“还在生气?” 淡心摇了摇头,依然沉默不语。 屋内的气氛凝滞到了极点,淡心这副模样,显然是哀莫心死了。天授帝抬手轻轻按在她肩上,劝道:“去睡罢,熬夜对孩子不好。” 淡心的香肩微微耸动,继而往前挪了挪身子,避开天授帝落下的掌心。她索性伏在妆台之上,这才嘤声开口:“夫人和小侯爷即将行刑,臣妾睡不着。” 听闻此言,天授帝并未多做解释,只道:“朕还以为,你是在为‘替身’之事生气。” “臣妾认了。”淡心再次摇头,戚戚回道。 只这四个字,骤然令帝王的心思沉到深渊:“你给朕判了死刑?” “圣上说笑了,是您给‘别人’判了死刑。”这个“别人”,指的是出岫和沈予,也是指淡心自己。想到此处,她又落下两滴眼泪,却不愿让天授帝瞧见,螓首往臂弯里埋了进去。 天授帝原本就是百感交集,此刻见淡心拒人于千里之外,心里更是滋味莫辨。他猜到她必定心里难受,但未曾料到,如此状态竟比他猜测得更为严重。 他宁愿淡心哭闹,就像几个时辰前那样,而不是不吃不喝不睡,将她自己的心扉再次紧闭。他好不容易才打开了那扇心门,又如何能轻易放弃? 细想了半晌说辞,帝王才再次开口:“今日你多虑了,我从未说过你是替身,我发怒也不是因为子涵的孩子。” 淡心仍旧伏在妆台上,没有半分动静。 天授帝见状,只得继续说下去:“我向来睡眠极浅,夜里不能安神,不是因为子涵失踪才会如此。” 他顿了顿,见淡心毫无反应,又长叹一声:“你知道我有这个毛病,否则也不会去慈恩宫要安神茶,无辜被叶太后设计。” 话到此处,淡心的身子忽然一僵,终于低声问道:“您都……知道了?” “你那点小心思还能瞒得过我?”天授帝无声噙笑,凤眸变得越发柔和:“你声称自己失眠,去问子涵要安神茶,实则是给我准备的。” 听到此处,淡心鼻尖一酸,憋了一日的委屈终于克制不住,嘤嘤地啜泣起来。 “我早已说过,你是你,鸾夙是鸾夙。你不该否定自己,也让我寒心。”天授帝沉敛的声音再次响起,伴随着淡心的幽幽泣声,在这静谧的宫殿里彻入彼此心扉。 “鸾夙爱钻牛角尖,你不一样,我更喜欢你的性子。”天授帝想劝,可他自己心内也是万千波澜,沉吟一瞬,唯有再道:“你先去睡罢,我想想如何安排沈予。” 帝王用了“安排”两字,而不是“处置”!淡心连忙抹干泪痕起身,转而看向天授帝:“您答应免他们一死了?” “只是想想,而已。”天授帝没将话说死,抬手为她擦了擦眼泪。那温热的指腹带着薄茧,轻柔地摩挲着淡心的脸颊,如同对待一件珍贵的宝物。 手指隐隐沾了湿意,也让帝王的心境变得潮湿。他侧首看了看宫门外的天色,再道:“快天亮了,不能再耽搁,我先走了。” 这一句话说得极其隐晦,却给了淡心无限希冀。她连连点头,唯恐帝王会出语反悔,忙道:“臣妾这就去睡,立刻去睡!” 天授帝见她如此孩子气,遂无奈地笑了笑,快步出了灵犀宫。 “立即传诚王到圣书房议事!”天授帝撂下这一句命令,匆匆而去…… 两个时辰后。 夜色渐褪,天色渐明,熹微晨光透过铁窗射入牢房之内,唤醒了睡梦中的出岫。 意识清醒的一刹那,她想起了昨夜所发生的一切,顿觉浑身酸软无力。再一定神,恍然是时候该去法场了。 出岫强撑着从硬榻上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衣裙整齐,不过是略有些褶皱。可见昨夜某人亲力亲为,为她穿戴上了。 “醒了?”沈予俊目里泛起一丝笑意,且还密布着血丝,但那目光痴迷无匹。 出岫猛然撞入他双目之中,顿觉赧然,遂连忙拢过披散的长发遮住面颊,低声回道:“嗯。是不是该去法场了?” 她说得极为轻描淡写,沈予闻言却是蹙眉:“按理说早该有狱卒来了,可到如今也没见人影,不知是不是出了纰漏。” 他转而望向紧闭的玄铁牢门,舒展眉峰戏谑一笑:“许是早饭没做出来,总不能让咱们做饿死鬼罢?” 知道沈予是句玩笑话,出岫也没在意。她眯着双眸望向窗外,眼见天际朝霞漫天,亦是疑惑丛生:“难道天授帝改变主意了?” “但愿如此。”沈予叹笑:“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好运。” 话音刚落,但见牢门忽然从外开启。出岫立刻从榻上起身,沈予也翻身下榻,等着外头的狱卒进来。 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从容赴死的坦然。终于,该赴刑场了。 可出乎意料,来者是诚王聂沛潇。 “殿下?!”出岫与沈予异口同声,皆是万分讶然。 尤其,今日的聂沛潇与以往不同,身着一袭亲王朝服。他的俊容极为憔悴,下颌也隐隐泛出胡渣,然而神色极为郑重,仿佛是践赴什么重要的场合。 “殿下这是刚下早朝?”沈予率先出口问道。 聂沛潇并未正面回话,只在两人面上扫了一眼。待瞧见出岫长发披垂,衣裙打褶,他心底已是一抽。再看两人身后那张硬榻,也隐隐有着凌乱迹象,显然没来得及收拾。 还有眼前的出岫和沈予,端得是一阵默契。而且,神情极为亲密。 此情此景,聂沛潇已说不出什么客套话来,唯有默然吞咽那无尽的苦涩滋味,沉声说道:“沈予接旨。” 沈予微微一怔,这才看到聂沛潇手中握着一道明黄绢帛。他有些疑惑,但几年的仕途经历已让他养成习惯,立即单膝下跪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威远侯沈予识破明逆奸计,护驾有功;整编北地驻军,甚得朕心。现已查明谋害皇裔之罪乃是误判,今顺从民意,嘉奖卿之功高,特赐封‘威远王’,驻守北地边关,以护国本。” 聂沛潇念到此处,刻意抬起俊目,将沈予与出岫的惊愕之色看到眼底,才又不动声色继续宣旨:“限期一月之内启程赴任,无诏不得回京。钦此。” 最后两字落下,沈予反应良久才回过神来,立刻高举双手接旨谢恩:“微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聂沛潇将明黄绢帛再次合起,郑重地交付到沈予手中:“恭喜子奉。如今你也封王了。” 直至这道旨意被沈予握在手中,他还是感到匪夷所思。缘何会有这番突变?昨日天授帝还要将他下旨问斩,而今日……竟转意封王了?! “那晗初呢?”沈予霎时想起出岫亦被赐死,连忙再问。 聂沛潇没看出岫,只抿唇笑回:“本就是皇兄的一句气话,子奉何必当真?” 看到聂沛潇别具深意的目光,沈予立刻了然,内心更是无比动容:“多谢殿下照拂。大恩大德,我沈予感激不尽。” 他作势要对聂沛潇行下跪之礼,自然被对方伸手阻止:“千万别折煞我,这可不是我一人之力。” “话虽如此,您必定费了不少心思。”沈予有千言万语想要表达,然哽到喉头,唯有一句:“日后殿下但有所命,我必定万死不辞。” 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兼且带有提携之恩。这份情义,即便上刀山下火海也难以报答。 岂料,聂沛潇却很坦诚地笑道:“你这感激我担当不起……我并非全然为了你。” 语毕,他不再给沈予和出岫开口的机会,浅笑转身往牢门外走。从始至终,没再看过出岫一眼。 “殿下!”直至聂沛潇走出了牢房,出岫才开口唤住他,哽咽说道:“多谢您。” 聂沛潇身形微顿,但没有转身,沉默片刻才道:“我曾答应过你保举子奉一世,如今也算践诺了。” 他晓得身后的两人必定有话要说,也自觉是个多余之人,唯恐自己再不离开,便会反悔今日所做的一切,于是,聂沛潇只有加快脚步,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京畿大牢…… 直至对方已然走远,沈予才对着那扇玄铁牢门叹道:“其实诚王骨子里是个君子,可他非把自己当成恶人。” 这一点,早在十年前晗初挂牌时,沈予便看出来了。否则以当时九皇子的势力,焉能有赫连齐摘牌的机会? 倘若十年前,真是聂沛潇摘了晗初的头牌,如今又是一番怎样的景象?也许,便没有出岫夫人,更没有威远王了。 只是这封王的旨意来得太过突然,沈予尚且觉得虚幻。而出岫不知是喜是悲,已伏在他肩头上痛哭失声。 狱卒原本打算迎两人出去,瞧见这种情况也只得暂时回避,知趣地退下。 沈予则一手握着圣旨,一手揽过出岫的玉背,轻轻抚慰:“这是好事,你哭什么?” 出岫兀自啜泣不已,半晌抽噎着道:“天授帝虽免你一死,但北地苦寒……你……”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是觉得,这道旨意明升暗贬,日后还有藩王割据之祸。以天授帝的狭隘心思,绝不该如此轻易放过沈予,遑论封王厚待。 可至少,眼下是保住性命了。 想到此处,出岫也不愿扰了沈予的兴致,遂咽下心中顾虑,改口说道:“北地苦寒,你必定遭罪……” 原来她是在担心此事。沈予心头一松,笑道:“你没去过北地边关,不知那儿的好处。冬日里白雪皑皑,甚是壮阔,人会觉得心里自在,是个好去处。” 他瞥了一眼手中圣旨,脑中猛然划过一个念头——那早该实现的一个念头:“晗初,嫁给我做威远王妃。” 果然,出岫闻言一怔,渐渐停止了哭声。她缓缓仰首看向沈予,一双美眸泪意朦胧,慎重斟酌起来: 如今云承已能独当一面,云氏香火也有了传续,她是该功成身退了; 沈予若在北地遭了算计,自己陪在身边,也好为他出谋划策; 至少,有她做这个威远王妃,能保证沈予不会触犯龙颜; 况且,她的一切都给了他,彼此早已身心交融…… 出岫一直沉吟不语,沈予等了良久,心中渐急:“你倒是给句痛快话……名正言顺嫁给我,咱们一起去北地?” 见到沈予这番焦急模样,出岫反而坦然了—— 既然一切都不可避免,那就唯有顺其自然。 于是,她抬袖拭了拭泪痕,语带矫情地笑道:“我怕冷。” “我是医者,你不必担心自己畏寒。”沈予立刻驳道。 “我不喜欢雪。” “你还没见过,怎知自己不喜欢?” “母亲未必会同意。” “我去说服她老人家。” “我……不想做劳什子的王妃。” “谁又稀罕当威远王?我也不受这旨意了。” 沈予明明晓得出岫的小心思,但又怕她真的反悔。毕竟这幸福来得太快、太不真实,越是临近,越是令人心生忐忑。 他紧张地看向出岫,心中打定主意,无论她如何为难自己,也一定要让她点头下嫁。 “我还有最后一句话。”出岫故作矜持。 “嗯,我听着。”沈予聚精会神,只怕遗漏了一字一句。 出岫抿唇看他,面上没了半分表情,很是郑重地道:“那我答应你罢。” 语毕,她破涕为笑,主动踮起脚尖揽住沈予的双肩,淡淡威胁:“若是吃住不习惯,我便自己跑回来。” “你敢!”沈予目色倏然收紧,将出岫牢牢圈在自己双臂之中,咬牙切齿地道:“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把你追回来!” 出岫浅浅轻笑,正待开口还击,却被沈予骤然吻住。那吻势甚为强烈,使得两人唇齿相依,缠绵无尽。 直至出岫被吻得七荤八素,连连告饶,沈予才肯放过她,附耳低声道:“这是小施惩戒,往后还有‘重罚’。” “重罚”二字他说得极为暧昧,霎时令出岫面红耳赤。 所幸外头的狱卒等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打断两人,故作咳嗽起来。 出岫连忙回神推开沈予,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牢房。再次迈入这晦暗的牢狱甬道,出岫不再觉得幽森阴冷,只因身边有一人相伴,给了她无尽暖意。 来时走得漫长,去时走得飞快。京畿大牢外,竹影、玥菀早已在此等候,一个面带喜色,一个激动不已。 前者立刻迎了上去,道:“马车都已备好了,只等侯爷和夫人出来。” “什么‘侯爷’,是‘王爷’!”玥菀立刻纠正竹影,又上前一把抓住出岫的柔荑,哽咽垂泪:“吓死我了,真真是惊险一场。” “幸好有惊无险。”出岫已恢复了平静,轻笑安慰玥菀。 “此处不祥,还是上车再说罢。”竹影引着几人走到马车前,撩开车帘让出岫和玥菀先行上车。 沈予正待随之入内,忽听竹影低声说道:“太夫人让您备好厚礼上门提亲,她为夫人置办的嫁妆只多不少,保您不亏。” 听闻此言,沈予精神一振,立刻笑回:“请她老人家放心,我倾家荡产也娶定了。” 两个男人会心一笑,沈予已利落地上了马车。他顺势坐在出岫身畔,握紧她一只柔荑。无比坚定。 骏马长声嘶鸣,马车辘辘而行。沈予知道,前方将是他人生新的起点,新的征程。从今往后,有晗初相伴。 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他对彼此的未来充满信心。 洗尽浮世铅华,褪去功名万丈,曾历经风雨甘苦的两个人,终于共同携手。 这是爱的另一种方式,是一生的相濡以沫。纵然前路茫茫未知,也能无惧无畏。 苍天不老,此情难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5章 番外1 直道相思了无益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尘世浮华,有时无比渴盼一段简约恣意的人生,却抵不过红尘俗世的纷纷扰扰,纠纠缠缠。明明想要挽留一段漏指而过的如水岁月,却无法永永远远并拢指缝,手捧人生。 万丈红尘里实在有太多太多的无奈,如若王侯贵胄都无法事事遂愿,何况普通人呢? 又或许,正因为王侯公卿贵不可言,才会面临更多的身不由己? 从靖义王府出来时,聂沛潇很是惶惑。他承认已开始想念从前那段意气风发、年少轻狂的岁月了——毫无牵挂,只与音律为伴。 可想念归想念,现实之路还在脚下,依旧有人催促着他不停前进,永无止歇。 抬首望了望天色,落日熔金,暮霭沉沉。再有五个时辰,沈予和出岫便要被押赴刑场,处以死刑了。 而聂沛潇如今已将全部希望,寄托在了靖义王身上。 请靖义王出面说项,乃是他所能想到的上上之策; 倘若连此人都无法劝动他的皇兄天授帝,那么他还有一个下下之策。 当然,他希望这下下之策永不会派上用场。 御马疾驰回到诚王府,聂沛潇自知,他如今所能做的,唯有等待。 王妃谢佩骊很懂得分寸,并未对他的行踪过问太多,只备了一桌丰盛晚膳,席间两人俱是沉默。草草用了几口,聂沛潇起身去书房等候消息。 这一等,便过了深夜。 终于,等到应元宫里来人传话,道是天授帝让他入宫议事。 圣书房里灯火通明,显得静谧而又诡异。整座偌大的屋子,唯有天授帝一人在内,正对着御案陷入沉思。 饶是隔得如此之远,聂沛潇还是看到了帝王凤眸里的密布血丝,可见他今夜也是万分煎熬,万般斟酌。 聂沛潇按捺下起伏情绪,已做好了被天授帝迁怒的准备,下跪行礼道:“臣弟见过皇兄,望皇兄降罪。” “你也知道朕会降罪?知道你还敢这么做?”帝王冷凝的声音幽幽传来,与这满屋子的书香墨香格格不入。 “有些事,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聂沛潇唯有这一句,他知道其实皇兄是理解他的。 帝王又何尝不是心如明镜?然他却在聂沛潇面上看到了一丝苍凉与悲壮。 当年那个潇洒恣意、放浪形骸的九弟去哪儿了?如今竟被逼成这副模样? 而自己这个做皇兄的,也算是罪魁祸首罢。 想到此处,天授帝心中顿时软了几分,对聂沛潇的愧疚之意骤然生出,进而汹涌地席卷全身:“平身罢。你要救人,大可直接对朕说,何必拐弯抹角央了靖义王?” 聂沛潇闻言沉默一瞬,才缓缓起身回道:“因为臣弟知道劝不动您,只会徒增你我兄弟之间的嫌隙。” 一句话,将天授帝还击得哑口无言。的确,如若今夜没有靖义王打前站,即便聂沛潇前来,也必定是无功而返。 天授帝望着御案上的两样物件,没再说话。 摆在帝王面前的,一张是羊皮卷地图,一张是刚刚拟好的旨意。他将那道明黄绢帛从案上执起,挥手撂给聂沛潇,沉声道:“朕如你所愿。” 聂沛潇接过圣旨,立即打开扫了一眼,待瞧见“贬为庶民”这四个字时,不自觉地蹙了蹙眉:“这旨意不妥。” “有何不妥?”天授帝凤眸微抬,眸光犀利有如鹰隼。 “您将沈予贬为庶民,实在不妥。”聂沛潇直白回道:“沈予乃是少见的戎马将才,这些年沙场历练,他功绩如何,您该比我更清楚。既然如此,为何不再复用他?” “复用?”天授帝冷笑一声:“朕复用他,让他再三抗旨、忤逆朕意吗?” “您明知他不会了。”聂沛潇很是沉着地回道:“这一次他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以后必定不会了。” “况且,”聂沛潇顿了顿,神色划过一丝黯然,“况且有出岫陪伴左右,也没人值得他再抗旨了,出岫会劝着他。” “你倒是看得透彻。决定放手了?”帝王忽而转移话题,问起了这感情事宜。 显然,这一问让堂堂诚王更为失意,俊目低垂着叹道:“不放手又能如何?他二人决心同生共死,我早已是个外人。” 其实,他自始至终都没走进去过,一直是个旁观者罢了。只不过他太过自负,将自己当成了局中之人。 而今猛然醒悟,自己从不在这情局之内,一切都是作茧自缚、自迷其中,仅此而已。 聂沛潇自嘲地哂笑一声,再看了一遍手中圣旨,这一次,他才发现那旨意最后并没有盖上御印,可见还有商量的余地。 聂沛潇见状深吸一口气,再对天授帝道:“皇兄可知,臣弟去靖义王府时,遇上了什么事儿?” 天授帝危坐龙椅之上,静待下文。 “臣弟在靖义王府,看到了北地将领的联名书函,恳请他出面保沈予一命。”聂沛潇勾唇一笑,再道:“其实数日之前,他们也来找过我求援。” “你想说什么?”天授帝脸色顿沉,话语又开始变得阴鸷。 “臣弟是想说,沈予在北地威望极高,颇受军民爱戴。如此良才,若为了您心里的不痛快便弃之不用,实在可惜。”聂沛潇劝道:“为君之道,知人善用。臣弟斗胆说一句,您从前一直做得不错,只可惜南北统一之后,反而倒退了。” 聂沛潇的最后一句话,与方才靖义王臣朗所言如出一辙,天授帝听在耳中,心思越发沉抑。 不错,自从南北和平统一之后,他身为帝王越发谨慎了。从前只考虑南熙四州,如今版图里多加了北地五州,实在令他极为头痛。 天授帝终于发现,自己军中出身,只适合乱世为君,不适合文治江山。因而他才会在北宣归降这短短一两年内,犯下诸多失误,遭人非议。 他也承认,这半壁江山来得实在太过容易,他未能仔细了解民习风俗,更没做到对南北一视同仁。 究竟是自己对北地心有介怀?还是北地子民对统一之事心生排斥? 为君太久,如今才算是真正的高处不胜寒,唯我独尊了。 天授帝从丹墀之上负手走下,缓缓迈步到聂沛潇面前,问他:“既然你不同意这道旨意,不如你来说说,朕该如何安排沈予?” “如若您当真看他不顺眼,便让他去北地戍守边关罢。”说到此处,聂沛潇忽然下跪请道:“臣弟恳请您为沈予封王。” “你说什么?”天授帝闻言变色,面上尽是匪夷所思:“封王?” “嗯。”聂沛潇再道:“封王,既然他在北地颇受尊敬,您大可让他管辖北地五州,为您分忧。” “你倒是会出主意。”天授帝立刻否决:“封王裂土,他会是下一个臣暄!” 众所周知,臣暄从前是北熙镇国王世子,臣氏也是北熙唯一一个异姓王侯。他们长期戍守南北交接之处,又有军权在身,最后终于拥兵自立,推翻了北熙江山,立国北宣。 有这前车之鉴,天授帝自然不会轻易许诺为沈予封王。 “南北才刚刚统一,若给他封王,岂不是与分裂无异?朕是把北地五州拱手相送了!”天授帝的语气越发肃杀,最后已情不自禁激愤起来:“他一旦封王,日后会形成藩王割据的局面。” “沈予绝对不会。”聂沛潇斩钉截铁地否定道:“他性情如何,是否有权力之欲,臣弟一清二楚。况且……他有出岫相陪,一人刚、一人柔,出岫不会让他走上这条路。” “你说得倒好听!”天授帝冷笑讽刺:“他若当真走上藩王割据之路,就为时晚了!” “以后如何还是两说。臣弟只担保沈予本人,他的子孙臣弟不过问。”聂沛潇干脆地道:“以您的能力与智谋,必定有法子钳制住他,不会让他拥兵自重,成为第二个臣暄。” 听闻此言,天授帝依然不肯松口:“朕还不知,你竟对情敌如此大方,救了他性命不说,还要为他请封?” 聂沛潇忽略他话中的冷嘲热讽,沉吟片刻认真回道:“倘若出岫喜欢我,我必定以正妃之位相待,如今她既然选择了沈予,我希望她将来的身份不会受委屈。” 他诚恳抬目看向天授帝,续道:“沈予算是我多年好友,为他请封理所应当。既然北地民心不稳,您派他过去,总好过再找其他人。” 事实上,聂沛潇还有一个顾虑没有说出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倘若真的将沈予贬为庶民,他将何去何从?天授帝最是性情不定,也许某日又会起了疑心,悄无声息地再将沈予杀了。 既然必须活在帝王的掌控之中,不若光明正大身居高位,反而能使帝王有所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身在天授帝的位置,明着给人治罪,要比暗算难得多…… 就在聂沛潇兀自斟酌的同时,天授帝也有另外一番计较—— 南北统一之后,总要有人带兵去驻守北地,不是沈予,也会是别人。届时更难保证是否会形成“藩王割据”的局面。 至少沈予对仕途不甚敏感,如今看来也毫无野心;出岫又是个有头脑之人,倘若她肯从旁提醒,沈予应会安分守己。 至于他二人百年之后,子孙资质如何,还不是任自己拿捏? 而且,云氏的谢太夫人年事已高,寿命不长;云承羽翼未丰,不足为惧;庄怡然又是皇后的妹妹,是“自己人”……如若出岫愿意跟随沈予去北地,云氏便少了一位令人忌惮的当家主母,自己也能对云氏暂时放心了。 如此一分析,让沈予封王远赴北地,的确是一举数得——赢了北地民心,解了云氏之忧,数十年内不会有藩王之祸,还能让沈予感恩戴德…… 想着想着,天授帝开始不自觉地踱步,迟疑片刻再问聂沛潇:“倘若朕不同意为沈予封王,你会如何?” “那臣弟只好效仿靖义王,赋闲府中不问世事了。” “你这是在威胁朕?”天授帝凤眸微眯,危险之意尽显脸上,更衬得一张绝世容颜有惑人之魅。 “不是威胁,是失望。”聂沛潇很是坦诚地叹道。 失望?帝王的眉峰狠狠蹙起:“你对朕失望?” “自从母后薨逝,臣弟不可能对您不失望。”聂沛潇终于说出心底这番话,长叹一声:“但‘失望’不代表‘绝望’,您总归还是我七哥。” 失望,是因为曾抱有期望。只要不绝望,便有机会重燃希望。 天授帝瞬间了然,他这个九弟,是在拿手足情义做赌,为沈予和出岫筹谋一个未来。如若自己不答应,九弟必将永远疏远自己了。 可叹天家本该无情,帝王本该无心,可自己偏偏如此贪婪,不仅要江山权势,还想要人情温暖。 怪谁?只怪苍天翻云覆雨,造化弄人。 天授帝旋身重新走上丹墀,取过明黄绢帛,疾书写下另一道圣旨。然后,他亲自取过御印沉沉盖上,对聂沛潇道:“让岑江先去一趟京畿大牢,吩咐下去暂缓行刑。今日早朝过后,你亲自去宣旨罢。” 聂沛潇接过旨意细看,心头骤然一松,终于肯露出一丝安慰的笑意:“多谢皇兄。” 天授帝似是疲倦至极,朝聂沛潇摆了摆手:“下去罢,朕歇一会儿。” “臣弟告退。”聂沛潇攥住手中的明黄绢帛,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经铎。”就在他走到圣书房门口时,天授帝的声音忽然幽幽响起:“原谅朕。” 三个字,却令聂沛潇眼眶一热。时至今日,帝王终于肯承认所作所为,这一句迟来的道歉,他终于等到了。 聂沛潇顿住脚步转身,遥遥望向丹墀之上的挺拔身姿,荡然回道:“我是将你当成七哥,而不是皇兄。” 语毕,他再次回身推门而出。 窗外,夜色已渐渐隐没天际,到了昼夜交替的最后一刻。这黎明来得甚是时候,令人充满无限希冀。 是时候启程回烟岚城了罢!无论以后出岫在与不在,那总归是他的封邑,有关于她的回忆。 出岫,我总算不负你从前所托。 即便不在局中又如何?他到底还是扳回了一局。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6章 番外2 殊途而来同归去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从京畿大牢出来后,马车一路驰行,在威远侯府门前停了下来。 同样一座豪门深宅,一直归属于沈氏家族,可名字却已更迭数次。 曾经的文昌侯府门庭高贵,后来的威远将军府与京州世家格格不入;变作威远侯府之后,沈予又长期不在京州,便使得这座宅子冷清了下来。 再到如今,已是威远王府了。沈予去北地赴任在即,这座府邸也即将彻底空置。 沈予撩开车帘朝门前看去,一眼瞧见几个仆人攀爬甚高,正在撤换牌匾,将从前的“威远侯府”匾额换成了“威远王府”。 “他们动作倒快。”沈予薄唇噙笑。 竹影亦是探头,附和笑道:“今日早朝之上,天授帝已正式宣了旨意,他们自然要加快动作了。” 沈予望着这一座足有百年历史的祖宅,感慨万千地道:“也不知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是你回京述职的时候。”出岫清浅笑回,又问:“怎么?舍不得?” “岂会?”沈予出语再叹:“如今我不仅重振门楣,且还光耀了门楣,父侯和大哥地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话到此处,他情不自禁握紧出岫的柔荑。事实上,从京畿大牢出来到现在,两人交握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过。只是如今,到了暂别之时。 “这一次我可不能再擅自离京了。”沈予笑对出岫道,语中隐含不舍与遗憾:“明日早朝之上我要谢恩,还要接受封王之礼、准备北上事宜,恐怕这一个月都会异常忙碌。” “无妨。”出岫语气轻柔:“我在烟岚城等你。” 沈予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自然,我会备好厚礼拐道房州,下了聘礼再去赴任。” 他望向出岫的潋滟眸光,毫不避讳竹影和玥菀在场,继续道:“再等我一个月,这次我绝不会出岔子了。” “这话你别说得太早。”出岫故作矫情地刺激他:“还是先过了母亲那关再说罢。” 听闻此言,沈予笑而不语,又别具深意地看了竹影一眼。两个男人相视而笑,皆没有捅破太夫人的话。 须臾,沈予才露出颇为自信的俊笑,对出岫回道:“你放心,太夫人早已将你视为女儿,我便是她半个儿子,她见了我欢喜还来不及!” 千言万语,诉不完彼此的衷肠,可还是免不了暂时分离。出岫虽已公然表明要陪沈予赴死,然到底只是小范围知情,如今沈予既然封王,正值万众瞩目之际,她自然不能留宿威远王府。 今时不同往日,两情相许,自然也不急于一时了。 沈予松开握住出岫的那只手,万般难舍地问道:“你何时启程回烟岚城?” “明日罢,我想早些回去。竹影说怡然生了个男孩儿。”说出这句话时,出岫面上掩藏不住欣慰之意。 “一转眼承儿都为人父了,我这个做叔叔的比他还滞后。”沈予毫不遮掩戏谑之意,流露三分英挺的坏笑。 出岫闻言大为赧然,忍不住偷偷去看竹影和玥菀,两人一个装作没听见,另一个掩面娇笑。 出岫见状更是羞恼不已,美眸剜了沈予一眼,抿唇佯怒。沈予果然连连告饶,这才依依不舍地下了车。 “王爷对您可真是好。”沈予一下车,玥菀便口无遮拦地调侃道。 出岫也毫不示弱,反问她:“恨嫁了?是时候给你找个婆家了。” “不,不!”玥菀立刻摇头摆手,慌忙道:“我还打算跟您去北地呢!” “那也行,北地将领豪迈豁达,性子与你更加匹配,让你师兄好好替你物色一个。”玥菀既认了屈神医做义父,沈予自然是她的师兄。 两个女子又互相调侃一阵,竹影听得越发尴尬,索性代替车夫履职,坐到了车前的驾板上。三人回到流云山庄歇息一晚,翌日,便启程返回烟岚城。 就在出岫返程的当天,沈予入朝受封,正式成为大凌王朝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异姓王侯,且还是罪臣之后。 从沈小侯爷一路走到威远王,他真正体会到了何为“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落难时,愿意替他奔走斡旋之人寥寥可数,除了诚王聂沛潇之外,便要属靖义王和一众北地将领,而朝内大臣皆避之不及。 可如今他平反封王,这些趋炎附势之人又纷纷携礼来贺,反倒是当时替他奔走的一众,不见人影。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沈予历经几番大起大落,终于看透此事,便对一切前来示好之人一概谢客。左右他即将远赴北地,也不必维系仕途上这些繁复的关系了。 此外,他特意去了一趟靖义王府道谢,又给孟辉送了厚礼。在这之后,沈予便开始着手准备赴任事宜,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拟定聘礼单子,前往云府提亲。 时日过得极快,一转眼便到了六月,距离天授帝所要求的“限期一月之内启程赴任”,只剩下四五天功夫了。而沈予终于将一切都准备就绪,也正如他所言,为了迎娶出岫,他算是“倾家荡产”了。 临行时,他只带了几件最为贵重的聘礼,而余下的大件箱笼,则由威远王府的管家随后差人送去。沈予捏着聘礼单子,带着一众北地将领,拐道房州提亲。 再次来到烟岚城,他终于能体会那种意气风发之感,在二十八岁上,经历过人生的酸甜苦辣百般滋味,如今苦尽甘来封王拜将,也即将美人在怀。 沈予人还未进城,云府已接到了消息,云承和云羡亲自前往城门外相迎。三人说起这些年所遇到的人和事,皆是不胜唏嘘。 进入南城门内,四座汉白玉牌坊一如往昔庄严伫立,在阳光的映射下闪烁着晶莹光泽——忠义、诚信、善施、贞节,诉说着数百年来云氏的丰功伟绩、盛世荣耀。 御马穿行其中时,沈予忽又想起了云辞,心存感激之余,不禁将怀中的聘礼单子捂得更紧,照顾出岫的决心也更加坚定。 无论谢太夫人设下多少刁难之计,他会甘之如饴。 北地将领都是初到烟岚城,皆对离信侯府的壮丽奢华感到瞠目结舌,沈予让云羡带他们四处转转,自己则随竹影往荣锦堂而去。 这毕竟是云府,出岫毕竟是谢太夫人的儿媳妇,因此沈予决定先行拜见太夫人,他并不着急去知言轩慰藉相思之苦。 站在门外等候通传时,沈予按捺不住心中忐忑,唯恐谢太夫人忽然改变主意。 “这小子终于来了?让他滚进来!”太夫人这句话似是打趣,但又不怒自威。 听到她老人家久违的声音,沈予立刻精神一振,阔步迈入。岂料进了屋里才发现,出岫也在其内,正跪地恭听聆训。 “见过太夫人!”沈予连忙上前跪在出岫身畔,重重磕了个头。 “你来得恰好,我正在对出岫训话。”太夫人明明是面无表情,可那犀利目光里又藏着几分隐晦深意。她径直朝沈予伸出右手,直白问道:“单子呢?先拿来瞧瞧,否则一切免谈!” 沈予怔愣一瞬,这才明白太夫人所指,连忙从怀中取出聘礼单子,双手高举奉了过去,口中不忘说道:“我搁在怀里都捂热了!一片真心日月可鉴。” 太夫人腕上的赤金掐丝手镯一闪,险些晃到沈予的双眼。她利落地接过礼单,眯着眼睛扫了扫,颇为不满地道:“字这么小?不知道我眼花吗?” 太夫人边说边将单子执得远了些,蹙眉细看起来。 沈予见状顿时额上冒汗,连忙解释道:“东西太多,怕礼单写不下,才将字写小了。” 太夫人冷哼一声,又道:“东西也不算多,只有几件能勉强入眼罢。” “您见惯人间富贵,这点东西自然入不了法眼。”沈予顿了顿,又逢迎道:“若说金玉满堂,谁能比得过云氏?” 这句话仿佛令太夫人很是受用,只见她缓缓阖上礼单,对沈予回道:“不会让你吃亏的。娶我云氏的人,哪有赔本儿的道理?” 沈予闻言连连点头称是,出岫在旁看着,心中一阵发笑。 太夫人想了想,越发觉得不甘,毫不留情再对沈予道:“你资质这么一般,居然走运做了王爷,还要娶我的媳妇,全天下的运气都让你占完了!老天真是不公平!” 她说到最后一句时,屋内几人同时想起了云辞。是呵!苍天何其不公,让如此惊才绝艳的人英年早逝,不仅令谢太夫人痛失爱子,这也是整个云氏一族最深沉的遗憾。 想到此处,沈予心中最为愧疚,遂重重对太夫人磕了个头,道:“您是挽之的母亲,又对晗初这么好,我定视您如同亲母,奉养您终老。” “说得倒好听!”太夫人不大领情:“我地位崇高,不需要‘奉’;我富贵满身,不需要‘养’,你要如何‘奉养我终老’?” 沈予闻言,真不知该如何接话。 太夫人慨叹一声,再道:“得了,等我百年之时,你和出岫能回来给我披麻戴孝、养老送终就行了。” “您必定长命百岁!”这一次沈予未及开口,出岫已先行回道。 太夫人哂笑一声:“长命百岁也得死,总活不过一百零一。” 听到太夫人说起这晦气话题,沈予状若不经意地打了个岔,又小心翼翼地问:“太夫人,您既然给晗初备了嫁妆,那是否也给她安排了新身份?是以云氏的女儿出嫁吗?” “不!她就以出岫的身份出嫁。”太夫人神色忽然郑重起来,对沈予回道:“你若有胆,就光明正大娶走我的儿媳。我要世人皆知,整个离信侯府是出岫的后盾!谁敢欺负她一丝半毫,我老太婆定不轻饶!” 曾经的当家主母公然改嫁,放眼云氏一族,数百年来应是头一遭。 “太夫人!”沈予是真的震惊不已,难以置信地反问:“您不怕坏了云氏的威名?” “谁敢?”太夫人目光一眯,很是硬气地反问。 “那座贞节牌坊……”沈予有所迟疑。 “那牌坊不是给我的么?”太夫人直了直身子,挑衅似的质问他:“叶莹菲在世时亲自题的字,你入城时没瞧见?还是你没胆娶出岫?只敢娶晗初?” “不!无论她是什么身份,我都娶定了!”沈予即刻剖白。 “那不就得了。”太夫人这才点了点头,又是一叹:“我真是亏大了!” 几人说话到现在,最动容的要属出岫,此刻她已是眼眶泛热,想要哽咽:“母亲……” 想必任谁都没有想到,从前最在意荣耀、最看重脸面的谢太夫人,竟然肯让媳妇公然改嫁,竟不怕世人的流言蜚语。 太夫人是真的变了!出岫与她婆媳一场,最知她的为人心思,因此这份感动也来得更加深刻。 出岫唯恐再一张口便会泄露出嗓音的异样,只得死死抿唇,与沈予一道磕头致谢。 “别磕了,我也不全是为了你们。”太夫人冲两人摆了摆手:“我是为了我儿子。” 提起云辞,在场众人俱是无话,屋子里逐渐被一种黯然的气氛所包围。 太夫人反倒显得坦然,对沈予叹道:“若是单论私心,我一万个不愿意出岫改嫁。但这是辞儿的遗愿,我自己守寡半生,也知个中辛苦……往后你好好待她罢。” “您放心,我一定不负所托。”饶是沈予钢铁男儿,此刻也想要弹泪。好在太夫人没有继续说下去,略显疲惫地道:“礼单我收下了,婚事我就不多操心。你们俩都没有父母高堂,也不要办得太繁冗。” 说起高堂,沈予脑中灵光一现,忽然生出个主意来:“太夫人!我和晗初可以拜您为高堂!” “拜我做什么?”太夫人对此毫无兴趣:“你去拜你师傅罢,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何况他也没有子嗣,就指望你养老送终。” 见太夫人一口回绝,沈予也没有多做勉强。他自知与云辞相去甚远,自己未必能入太夫人的法眼,于是起身告辞:“那您先休息,我和晗初回头再来看您。” “不必了,去看看辞儿罢。”太夫人抚了抚额头,对迟妈妈命道:“你去送送他们。” “是。”迟妈妈领命,引着沈予和出岫告退。 原本三人路上无话,一直到了荣锦堂的垂花拱门外,迟妈妈才缓缓笑道:“恭喜王爷。” 沈予拱手回礼:“都是托太夫人的福,她若不点头,我也娶不了。” 迟妈妈露出几分隐晦笑意,再道:“其实太夫人待您不错。” “嗯,我晓得。她老人家对我是刀子嘴豆腐心。” “那您可知为何?”迟妈妈卖起了关子。 “因为挽之?”沈予看着身旁的出岫,又补充问道:“或是因为晗初?” “不,是因为您的师傅。”迟妈妈给出了答案:“屈神医是太夫人的娘家表哥,一生未娶,只要您孝顺他即可。” 沈予和出岫这才恍然大悟,前者赶忙立下保证:“请您转告太夫人,我沈予如今无父无母,必定好生孝敬师傅。” 迟妈妈闻言笑了笑,未发一语转身返回荣锦堂。 望着迟妈妈远去的背影,沈予呢喃叹道:“原来师傅是太夫人的表哥。” “我也没想到。”出岫附和轻叹:“我以为屈神医是单纯爱慕母亲。” 说到此处,两人都默契地没再继续下去,给两位长辈留些颜面与尊重。 但他们都知道,太夫人和屈神医,这其中必定有一段缠绵悱恻的苦恋故事。只不过故事的过程不大好,结局更是无疾而终。 “看来我得好生孝敬师傅了。”沈予柔情万丈地看向出岫:“我比他幸运多了。” 出岫会意,与沈予并肩往祠堂走去,他们要向云辞践诺。 不是谁的单恋都能有个结局。 不是谁的等候都能换来回报。 不是每个逝者都被永远怀念。 不是每段执着都会得到释然。 而最终能够携手走完人生,其实已足够幸运。 因为,不是每段故事都有完美句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7章 番外3 因果轮回现世报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从云氏祠堂出来时,沈予和出岫的心境都起了变化,变得更加平和,更加感恩,更懂得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一切。 生死不是距离,阴阳绝非两隔,有些范畴的情和义,早已超越了肉体的寂灭,而将永存于生者心中。 沈予明白,云辞无可替代。那恍如谪仙的白衣男子亦是他的救命恩人,值得他用一生去感激、去怀念。既然如此,陪着出岫一同怀念又何妨?他与她的一切,其实都是云辞给的。 他无法把握出岫的来生来世,便也越发珍惜今生今世,他会用余下的时光与她相知相伴、相依相偎。 “累了吗?”沈予关切问道。方才在荣锦堂里出岫跪地聆训,后来又在祠堂跪了半晌,只要一想起来,沈予便觉得心疼起来。 “我不累。”出岫清浅笑回:“反倒是你一路马不停蹄,该好生休息。” “马不停蹄也开心!”沈予无限感慨:“这十年光阴真像一场梦,我总觉得不真实,唯恐一觉醒来,什么都没了。” 出岫没有接话,美眸轻眨泛着潋滟,似在回忆往事。 两人一路往知言轩返回,彼此虽默然不语,可有些心绪已沉淀下来,心照不宣了。 刚走到知言轩的垂花拱门,便听到玥菀亟亟来禀:“夫人!二姨太听说王爷来了烟岚城,在别院里哭闹不已,吵着非要见王爷一面……” “见我?”沈予闻言很是平静:“如今我与云想容没关系了,她见我做什么?” 玥菀耸了耸肩,一副笃定的模样:“必定是为大小姐求情呗!”说到此处,她似又想起一事,再补充道:“对了,敏儿前天丢了,被人趁夜抱走了。” “敏儿丢了?”出岫很是讶然,绝美的容颜上带着几丝疑惑:“别院的守卫再差,也不至于让敏儿被劫走罢?” 玥菀摇了摇头:“谁晓得呢,我也是今早才听说的。” 听到这句话,出岫忽而有些黯然。敏儿虽不是沈予的骨血,但也是云想容所生,在云府算是小半个主子。可她前天被人劫走,今早玥菀才听说,可见二房过得有多凄凉,连下人也敢怠慢她们。 何况稚子无辜,敏儿只是个小小女婴罢了。 出岫垂眸轻叹一声,这黯然之色被沈予瞧在眼中。他能猜到出岫在想些什么,又见四下没有外人,才低声说道:“你不必担心,敏儿不是丢了……我让清意把她抱走了。” “当真?”出岫立刻问道。 “我敢骗你吗?”沈予对出岫坦诚道:“清意算是敏儿的亲叔叔,带走这孩子天经地义。敏儿虽不是我的骨肉,但好歹是我看着出生的,总不能把她给毁了。” 话到此处,沈予再叹一声:“比起跟在花氏身边,我更希望敏儿能跟着清意,至少她不会学坏。” “你想得很周到。”出岫笑着赞同。 敏儿有明璋和云想容这对父母,也算是种悲哀。如若跟在二姨太花舞英身边长大,她必定耳濡目染学不到好,还会变得满心仇恨。倒不如让清意带走敏儿,隐姓埋名好生教养,反而是个不错的选择。 提起敏儿与花舞英,便不得不提起云想容。沈予原本不想过问她的下场,可到底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太夫人如何处置了想容?” “终身关在刑堂幽禁。”出岫如是回道。 “只是幽禁?”沈予蹙眉,显然觉得这惩罚太轻:“她诡计多端,可别再逃了。” “此幽禁非彼幽禁。”出岫立刻解释道:“牢门用铜水封死了,只留一扇小窗传递饭食……她这一辈子都没法再出来。” “这法子倒狠,像是太夫人想出来的。”沈予做出如是评价,又道:“想容是自作自受。” 听闻此言,玥菀又忙不迭地开口道:“您还不知道大小姐的近况呢!我都没好意思对夫人说……”她四顾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她又怀上了。” 云想容又有身孕了?“这怎么可能?”出岫讶然反问。 “千真万确。”玥菀再将声音放低三分,回道:“牢门封死了,大夫进不去,只能让她探手出来诊断。听说足有三个多月,算算日子,也是明逆的种。” “明逆”指的正是明璋,他因被天授帝下旨灭九族,才得了这样一个称呼。 云想容再度怀上明璋的孩子,看似合情合理,可出岫还是觉得不大对劲,便向沈予求证:“我记得你从前说过,她很难再怀第二胎了。” “我当初的诊断绝不会错。”沈予再次蹙眉,须臾又自我解释道:“云想容诡计多端,许是当时她做了手脚,故意扰乱我的诊断,以此来博取同情罢。” “也许罢。”出岫点头,依然觉得匪夷所思。 猛然间,她又想到一件更为重要的事——牢门已被铜水浇灌封死,外人进不去,那云想容生产时该怎么办?没人替她接生照料,她岂不是要就此丧命? “太夫人知道此事吗?她老人家怎么说?”出岫不禁再问。 玥菀撇了撇嘴:“太夫人说她与人通奸,又心肠歹毒,是云氏之耻……已吩咐下去,让她自生自灭了。” 此话一出,沈予和出岫皆知,云想容活不长了。 玥菀倒没觉得什么,轻描淡写地补充道:“太夫人还说,大小姐死后就把刑堂烧了,重新再建一座,免得晦气。” 玥菀出身霓裳阁,从前正是云想容身边的丫鬟。而如今旧主逢难,她没有半分神伤怜悯,可见云想容到底多么不得人心。 出岫正想着,但听玥菀又愤愤地道:“她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如今还让她多活几个月,真是便宜了!” 听闻玥菀此言,出岫竟说不出心中是何种滋味。在别人家,孩子都是保命符;而在云想容这里,却成了她的催命符。 如若她没有怀这孩子,也许真的可以在刑堂幽禁终老;而如今无论是生产还是落胎,她都活不长了。 其实直到如今,出岫也对云想容恨不起来,至少不是咬牙切齿的恨意,反而更觉得她可悲可怜。若非云想容入了情障,以她的容貌才情和身份,绝对可以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和美无比…… “只可惜了那孩子。”出岫唯有如是轻叹。 “夫人做什么叹气?她是自作自受。”玥菀劝道:“您与王爷好事在即,不值得为她费神。” “好罢,不提她了。”出岫点了点头,又问沈予:“你不再去看看她?” “刚说不提她,你又提了。”沈予有些无奈,面无表情沉声回道:“她若没再怀孩子,我反而会怜悯三分;如今知道她骗我,还与明璋狼狈为奸,我只觉得恶心,不想看见她。” 见沈予态度坚决,出岫也没再过问,只道:“在门口站了这么久,没得让下人看笑话,咱们进去罢。” “好。”沈予也觉得知言轩门口太过惹眼,便自然地揽过出岫的腰肢,往庭院里走。玥菀跟在两人身后,偷笑不止。 岂料三人还没走到屋子里,竹影又匆匆而来,禀道:“夫人,清意来了,说是要见王爷一面。” “清意?”这一次轮到沈予很是诧异。他明明已经安排对方假死,方才又听说敏儿被劫走,按道理讲清意应该离开烟岚城了,怎么又突然到了云府? 可有些时候,对于有些人,相见争如不见。彼此疏远一些,反倒是件好事。 沈予沉吟须臾,对竹影道:“我还是不见了。” “去看看罢,万一有急事呢?”出岫反倒劝他:“要不我和你一起?” 沈予当然是对出岫言听计从,便改了主意道:“好,那就一起去瞧瞧。” 待客厅内,清意满面憔悴风尘仆仆。他瞧见沈予和出岫并肩而来,立刻起身礼道:“侯爷,夫人。”唤的还是两人的旧称。 自从京州城外听了沈予的一席话,清意便服下假死药,由孟辉差人偷送出去。从那之后,两人的主仆缘分已尽了,因此沈予万万没想到,清意竟会主动现身,而且是在明璋被灭了九族之后。 “你怎么来了?”沈予率先问道。 “我来带敏儿走。”清意实诚回道:“我在房州躲了几日,原本早就想离开,后来听说您没死,还封王了!我猜您必定会来烟岚城,所以才留下等您。” 话到此处,清意忽然朝着沈予跪下,恳切请求道:“侯爷,从前是我对不住您……我想带敏儿继续跟着您。” 继续跟着自己?沈予不假思索地回绝道:“你没伤过我性命,最后还肯迷途知返大义灭亲,已算不易。我知道你有难处,也没怪过你,但不意味我还会留你。抱歉。” 留下清意,保不准会想起彼此的伤害。沈予无法忘记清意的背叛,清意也会记得他对明氏的所作所为……倒不如两两相忘于江湖之中,反而能给曾经的主仆之情留下几分余地。 这段话,沈予没有直白说出来,也自问没有必要。他想了想,又嘱咐一句:“好生照看敏儿,你多保重。” 清意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垂死挣扎而已,也没多做恳求。他面上难掩黯然悔恨之色,最后说道:“请您放心,我不会让敏儿和她爹娘一样……还没恭喜侯爷封王,我这就带敏儿走了。” 山长水阔,所以恩怨情仇,从此相忘前路。 面对清意的来去匆匆,出岫自始至终保持旁观,没有开口置喙过一句。 待从待客厅里走出来,沈予才询问出岫:“我是不是狠心了点儿?” “不,你做得对。”出岫朱唇轻启:“留下清意,会再生嫌隙。” “总算让你满意一次了。”沈予情不自禁揽过出岫,彼此相拥而立。他们一个身姿挺拔犹如劲松,一个身段娉婷宛若白芍,实在般配至极。 嗅着独属于出岫的馨香,沈予满是憧憬:“我很期待咱们的婚仪,看来要快些定日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8章 番外4 各有归宿路不同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沈予只在烟岚城停留了两日,便启程前往北地赴任。临走之前,他与太夫人商量了迎娶的日子,定在今年十月十九,取“十全十美、长长久久”之意。 之所以将日子定得这么早,一来是沈予自己着急,唯恐拖下去再生变数;二是北地冬季寒长,直到来年四五月份才会回暖,若不早些迎娶,还要再多等一年;三则是因为云想容的产期在今年腊月,她是必死无疑的,太夫人不想让出岫沾这个晦气,才让她在此之前出嫁。 十月十九成亲,意味着出岫要在九月初前去北地。满打满算,也只剩下四个月的时间了。而在这四个月里,云府不仅要为出岫置办嫁妆和嫁衣,还得将婚嫁的“六礼”按步骤走一遍。 如今出岫改嫁,只是太夫人和沈予的私下商定,没有按照婚嫁仪式的规矩来走。可两人都想让出岫风风光光地改嫁,于是打算在“六礼”上做足功夫,每一步都不能免去。 所幸沈予考虑周全,他从京州出发赴任之前,便已差人去了趟北地,说动程国公亲自来做这桩婚事的主婚人。 说起这位程国公,来头可不小—— 程氏最初乃是北熙世袭的公爵,长期驻守闵州,和云氏闵州一脉多有来往,程国公本人也与云承的生父云潭交情匪浅; 后来臣暄举事之后,程国公审时度势与臣氏联姻,将女儿嫁给了臣暄的义弟臣朗,由此臣、程两家共举起义大旗; 再看如今南北统一,因为有臣氏这层关系,程国公依旧屹立不倒,平稳经历了三朝变迁。 程国公本人是戎马起家,其人交游广阔,沈予在北地整编军队时,因缘际会与他成了忘年之交。后来,他的女婿臣朗又说动天授帝免沈予一死,也间接促使程国公与沈予的交情更加深厚。 因此,一听说沈予缺一个主婚人,程国公二话不说欣然应允。沈予甫至北地境内,便接到了这个好消息,于是他立刻让暗卫给太夫人捎话,将此事告知。 既然沈予找好了主婚人,太夫人自然也不甘示弱,她开始寻思送亲人选。出岫远嫁北地,送亲队伍要从烟岚城出发,这一段路程太长太远,送亲之人不仅要身份得宜,还得万分可靠。 按照传统的婚嫁习俗,送亲之人应该是女方的兄弟手足。可出岫的情况太过特殊,她是二婚,又从婆家出嫁,且还是父母不详的孤女出身,哪里能找得到兄弟姐妹? 太夫人前思后想许久,终于想出了一个折中之法——三爷云羡去送亲,顺带让三房分家,把云羡派去打理北地的生意。 为此,太夫人特意将云承、云羡、竹影三人招来荣锦堂,当面商量此事。 云承在京州参加完聂沛潇的婚仪之后,便与云羡一齐返回烟岚城,刚好赶上庄怡然的产期。当时出岫去了京州为沈予求情,三人便在路上错过了。 原本大家都以为沈予必定凶多吉少,出岫必定伤心欲绝,可谁料一夜之间情况急转直上,不仅沈予受封威远王,而且出岫也要改嫁了! 云承与云羡对此连连称奇,同时也为出岫和沈予由衷高兴。故而太夫人一说让云羡担任送亲使,他便一口应承下来。 “你带着鸾卿去北地罢。”太夫人对云羡说道,态度很是疏离:“从前出岫对我说过,鸾卿的身子越发不好。此次屈神医也会去参加婚仪,你带她去看看病,兴许还能治。” 提起鸾卿时日无多,云羡已做足了心理准备,不比从前那般黯然:“多谢母亲挂怀,儿子明白。” 太夫人点了点头,又道:“近几年府里晦气太多,趁着出岫改嫁之喜,也让鸾卿入宗谱罢。” “母亲!”云羡闻言乍喜。他与鸾卿是私下成亲,这桩婚事一直没能得到太夫人的认可,也是鸾卿死前的一桩憾事。而今太夫人突然松口,他自然惊喜不已。 太夫人见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面上浮起一丝不耐:“行了,你不必感恩戴德。反正她活不长了,也算遂她一个心愿。至于你,在她死后要立刻续弦,为云氏传递香火。” 这一点云羡早就想到了,毕竟自己是老侯爷的最后一丝血脉,必定要以子嗣为重。鸾卿也看得很淡,甚至劝他早些留意世家小姐们。 “母亲说的事,儿子心里都明白……多谢母亲成全。”云羡郑重其事地下跪,对太夫人磕头行礼。 “嗯。”太夫人点了点头,不容置疑地道:“人选我替你留心好了,叶家嫡幺女叶灵媗不错。自从叶太后薨逝,曲州叶家的势力大不如前,让叶灵媗给你做续弦,也不算亏待她。” 这个人选,太夫人瞄了许久。最初她曾考虑过让叶灵媗嫁给云承,后来因为叶太后的关系,又觉得庄家更为合适,便选定了庄怡然; 如今叶太后薨逝,所有旧怨一笔勾销,何况叶太后生前还把爱子托付给了她这个宿敌,可见也是一种信任。就凭这一点,太夫人打算再保叶家一次,让云、叶两家联姻。 云承深知这其中的关关道道,见太夫人提出这一人选,他连忙出口附和:“灵媗小姐甚好,品貌端庄、家世优良,若不是叶太后薨逝给耽搁下来,她早该定亲出嫁了。可见是上天注定,让她等着三叔。” 太夫人见云承反应极快,也很是满意,语气柔和些许:“叶灵媗是叶太后的侄女,身份不算低。又有聂九的婚事在前,云、叶两家勉强算是‘亲上加亲’。老三,你意下如何?” 太夫人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又承认了鸾卿的名分,云羡岂有再反对之理?于是连忙回道:“一切但凭母亲安排。” “好,你倒是懂事不少。”太夫人想了想,对他命道:“你将京州的生意交接一下,先回府里来帮承儿。娶了叶灵媗之后,就分家出去单过罢。如今北地的生意刚收回来,你过去打理最合适不过,倘若遇到什么难事,还能就近与出岫商量。” 在太夫人心中,始终对三房不能完全放心。毕竟有闻娴之事在前,她很难保证云羡心中毫无芥蒂,更不愿他在云府与自己日日相对。 分家去北地是个好的选择,北地缺人手,云羡过去名正言顺,又有出岫和云潭从旁监督,他必定坏不了事。再过几年等到云承羽翼丰满,云羡也就没什么“机会”使心眼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太夫人以为此计甚妙。 云羡自然也能猜到太夫人的用意,更清楚自己不招太夫人待见。因此对于这个安排,他再满意不过。比起留在云府触景生情,或是在京州殚精竭虑,他更愿意去北地,至少天地广阔逍遥自在。 “既然你无甚异议,那就这么说定了。眼下先顾好送亲之事,其它的都不着急。”太夫人轻而易举地将话题拉回来,继续商量出岫的婚事。 “儿子明白,定不辱命。”此时此刻,云羡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儿,他对太夫人的感情又复杂了几分,有疏离、有芥蒂、有感激、有体谅、更有敬畏。 太夫人没对云羡再说什么,既定下了迎亲人选,她又说起嫁妆的置备:这次出岫的嫁妆,我准备交给竹影去办。” “啊?”竹影闻言大吃一惊,还以为自己是幻听。 “怎么?你不愿意?”太夫人面露几分不悦之色。 “不,不是。”竹影立刻解释,颇为难地道:“您也知道,属下是暗卫出身……” “暗卫怎么了?云逢死了,府里如今缺个总管,我老太婆看来看去,就看中你了。”太夫人强势地道:“总管手底下那么多人,又没让你亲力亲为,动动脑子磨磨嘴皮子,不比你舞刀弄枪容易得多?” “太夫人……”竹影下意识地开口拒绝:“如此重要的职位,我做不来。” “怎么做不来?又不是人人生来都会管家!”太夫人语气又重了几分:“如今你有老婆孩子,难道还要做暗卫头领?你是想让竹扬守寡么?” 竹影被这一问堵得哑然。 太夫人见状再道:“暗卫头领不是非你不可,惯例是由每任侯爷指定人选。如今霁云堂的竹逸很成才,又跟在承儿身边多年,由他接手最为合适。怎么?你打算抓着首领之职不放?” 这罪名扣得实在太大,竹影哪里敢认?他正想张口再行解释,但见太夫人又是噼里啪啦一阵说道:“暗卫首领在暗,云府总管在明,还有比这更风光的差事么?你怎就不知好歹?非得去过刀口舔血的日子?” 竹影依然不敢轻易答应,便看向云承征询意见,后者也很赞同这个安排:“竹影叔叔不必推脱了,此事祖母与我商量过,我是同意的。” 云羡也顺势劝道:“你跟着大哥耳濡目染,后来又侍奉出岫嫂嫂,能力是有的,不必妄自菲薄。” “这……”竹影还是有些踌躇:“我怕误了府中大事。还有此次夫人的嫁妆……我做不来。” “有什么做不来的?”太夫人伸出三根指头,又道:“当初咱们给了庄相多少聘礼,你按这个倍数准备就是了。” “三倍?!”不等竹影反应过来,云承已是咋舌:“祖母您可真疼母亲!” “我是怕沈予太寒碜,总得让出岫补贴他一点儿。”太夫人冷哼一声,故作不屑地道:“北地天寒地冻,要什么缺什么,样样不得花钱置办?你以为他这个‘威远王’很富贵吗?” 听闻此言,云承只想发笑,但他忍着没吭声。 太夫人好像还没说够,继续滔滔不绝地解释下去:“出岫做了几年云氏主母,什么东西没见过没用过?到了北地她能受得了?我总不能让她吃苦……万一沈予养不起她,挪用军饷怎么办?” 话虽如此说,但在场众人都听得出来,太夫人是在刻意找理由给自己台阶下。其实她对出岫再心疼不过,对沈予也算满意了。 “您给母亲这么多陪嫁,即便朝廷三年不发军饷,也足够沈叔叔补贴北地将士了。”云承玩笑地接话。 “他敢!军饷让他找聂七要去!”太夫人面上也浮起几分笑意,又看向竹影道:“我交代到这份儿上了,你若再推脱,就太不识抬举了。” 的确,得到太夫人的看重和信任,竹影也只得硬着头皮应下来:“属下唯有尽力一试。” “置办嫁妆可是肥差,别人想捞都没得机会,你还不情不愿的。”太夫人笑着打趣竹影:“你只管放手去准备罢,嫁妆是多是少、是好是坏,出岫还能怪你不成?就算你私吞了一半,她也不会说什么。” “这倒也是。”竹影自嘲地笑了笑,索性自我打趣起来。 “行了,限期五日之内交接暗卫首领之职,你与竹逸都尽快上任罢!”太夫人对竹影下了死命令,又朝三人摆了摆手:“今日说得我口干舌燥,暂且议到此处,你们都下去罢。” “是。孙儿(儿子、属下)告退。”云承、云羡、竹影三人齐声回道,恭恭敬敬逐一退出。 待瞧见三人都走远了,迟妈妈才从隔间里走出来,对太夫人笑道:“您可把三爷和竹影给整治惨了,差事一个比一个重。” “是时候给他们压担子了。”太夫人叹了口气:“府里能用的人越来越少,我总怕自己忽然一闭眼,留下这一大家子没活路。” “您怎么净说些不吉利的话?”迟妈妈忙笑道:“如今府里正是热闹的时候。小世子诞生,夫人改嫁,三爷同意续弦……您该含饴弄孙才对。” “含饴弄孙?我倒是想!他们都别找事儿就成了。”太夫人端得是一阵感叹:“想想那免死金牌没用上,倒是像我赚了一样。” “多亏庄大人给您递消息,否则没等靖义王入宫,暗卫就把免死金牌送去诚王府了。”迟妈妈顿了一顿,说起玩笑话:“媳妇改嫁您给这么多嫁妆,比给孙媳下聘还多两倍,倘若庄大人知道此事,不晓得他会不会后悔帮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9章 番外5 奁具嫁资奢红妆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媳妇改嫁您给这么多嫁妆,比给孙媳下聘还多两倍,倘若庄大人知道此事,不晓得他会不会后悔帮您?”迟妈妈一句玩笑话,又将太夫人的思绪拉回到那惊魂一夜——沈予行刑前的头一夜。 别看云府坐落于烟岚城,离皇城京州山高水远,可她谢描丹却对京州的局势了若指掌。当是时,她原本已经按捺不住,派人把免死金牌送去了诚王府,想让聂沛潇代为执牌救人。 可谁料暗卫刚一出发,庄相却在此时主动传递消息,道是靖义王入宫说项了! 于是,去诚王府的暗卫又在半路上被截了回来。 “庄大人此次能主动联系您,倒是很意外。”迟妈妈说道:“我原以为他是国丈,必定偏向天授帝。” “他虽是聂七的岳丈,也是承儿的岳丈。”太夫人沉声分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云府若是受到牵连,怡然能有好么?这道理庄相肯定明白。” 太夫人笑叹一声,继续说道:“何况庄相名满天下、忧国忧民,聂七若当真杀了沈予,北地百姓必起民怨、北地将领也会心生嫌隙……单凭这一点,庄相便不该坐视不理。” 于公于私,左相庄钦都不应袖手旁观,太夫人只嫌他出手太慢了!险些让云府损失了那块免死金牌! 提起此事,便不得不想起聂沛潇。“比起庄相,让我更意外的是聂九……从前倒是小看他了,没想到他能说动靖义王。”太夫人语中不乏意外与遗憾:“只可惜他生在帝王家,否则出岫跟了他也好。” “瞧您说的,出岫夫人嫁了威远王,诚王也娶了佩骊小姐,这不是皆大欢喜么?”迟妈妈笑着劝道:“您这么疼佩骊小姐,该为她觅得好夫婿而欢喜!” “是啊!”太夫人远目看向门外,眯着眼睛道:“但愿他能与佩骊相敬如宾罢!” 自此之后,时日过得飞快,离信侯府也在一片喜庆氛围中等到了九月。 这期间,云府给小世子摆了满月酒、百日宴,也将沈予和出岫成婚的“六礼”完完整整走了一遍……再加上嫁妆的置办和几次宴客,直把新上任的总管竹影给忙得焦头烂额。 所幸新晋的总管夫人竹扬是个贤内助,不仅主意颇多,做事也有条不紊,倒是给竹影帮了不少忙,也让太夫人大为意外。 “原本想着竹影资质欠佳,锻炼几年勉强能用。没想到竹扬倒是个利落人,弥补了竹影的不妥之处。”太夫人这一次才算真正放心了,说话的语气也比以往愉快几分:“从前她是最出挑的女护卫,如今生养孩子之后长进挺大,也能做管家夫人了!” “还不是您眼光好!”迟妈妈不忘恭维主子。 “你老归老,嘴倒是挺甜!”太夫人对迟妈妈佯啐一口,笑了起来。 两人正说着竹影,他就来了。从前他是一直守着知言轩,如今做了管家,反倒要在霁云堂、荣锦堂两头跑,这让他颇为不习惯。 “太夫人,嫁妆置办齐了,请您过目。”竹影恭恭敬敬地将礼单递了上去,心中难免觉得忐忑,唯恐太夫人挑出错来。 太夫人伸手接过厚厚一叠礼单,立刻蹙眉:“这么厚?” “这是专门给您誊抄了一份字大的,用了七张纸。婚仪上用的礼单一式三份,全是按照老规矩写的,只用了三张帖子。”竹影连忙回道。 太夫人这才略显满意,点了点头。她年轻时过于操劳伤神,如今年纪大了,虽然身子骨还算硬朗,可眼神儿却大不如前。 “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主意?单独给我抄一份儿?”太夫人捏着一摞礼单,向竹影问道。 竹影很是惭愧地低下头去:“是……竹扬想到的。” “你倒是娶了一房好媳妇!”太夫人如是评价,继而再道:“我如今看着,竹扬比浅韵更好,与你更加般配。若是你当初娶了浅韵,我瞧她那性子,未必能做好你的贤内助。” 提起浅韵,竹影愣了愣,有些尴尬地低下头:“这都陈年往事了,您就放过我罢……” 当年他痴恋浅韵,奈何对方无动于衷,后来他求娶竹扬,本想着彼此也算同道中人,必定能相敬如宾…… 岂料真是娶到了一个好妻子。他感到很知足了,也很感激。 竹影从前是暗卫首领,在外人面前一直是沉默寡言、冷面冷心,眼下说起浅韵,他的神色有了不同以往的变化,不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让太夫人和迟妈妈皆是一阵发笑。 别说这两位老的不适应,竹影自己也不适应这种改变。做云府总管与做暗卫首领不同,他须得笑脸迎人,说话也得缓下语气,平日里需要张罗的事情太多了! 所幸他现在做了父亲,性子比以往温和些,又有竹扬从旁指点,也没出什么大错处。 太夫人打趣了竹影半晌,这才眯着眼睛低头细看,将每一页礼单都逐一过目: 田产房产、首饰珠宝、摆置陈设、服饰布匹、起居用度等这些必备之物,每一项都满满占了一页纸,正好不多不少五页礼单; 其余两页则写的是一些小件物品和古玩珍奇,大大小小也能凑了整整两页; 另有黄金白银各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两,取“长长久久”之意,没有写在礼单之内,是太夫人私下交代的。 “这嫁妆办得挺细致了,你初次做这差事,还算不错。”太夫人给出了正面评价,也让竹影暗自松了口气。 “眼下嫁妆都放在何处?”太夫人再问。 “芳菲园、吟香醉月园、静园这三个园子,全部都放满了。”竹影回话,又补充道:“那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两的黄金和白银,没有放在嫁妆里。我已经告诉了闵州的当家人云潭,让他直接从北地的钱庄里支取,省得路上抬来抬去,费时费力不说,还容易被人顺手牵羊。” 听闻这番布置,太夫人再次点头赞道:“不错。你也算上道了。” 竹影没再接话,迟妈妈在一旁听着,却是咯咯地笑起来:“从前侯爷夫人嫁过来时,嫁妆一个芳菲园就足够存放了。如今您给出岫夫人的嫁妆,足足放了三个园子不说,还不算那真金白银……啧啧。” 听见迟妈妈如此打趣自己,太夫人只咬牙切齿地道:“便宜了沈予那小子!赚死他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迟妈妈立刻笑着反驳:“就凭威远王对出岫夫人的一番深情,不仅不会动她的嫁妆,还会将自己的家产全部贴过去。” “夫人的嫁妆她自己留着,威远王的东西还是她的。”迟妈妈笑得肩膀耸动不止,额上和眼角的细纹都紧紧攥了起来。 太夫人亦是眯起眼睛笑了好一阵,才将那七张礼单递回到竹影手中,又问:“抬嫁妆的人都找好了么?衣裳做得如何?多少人护送出岫去北地?” “抬嫁妆人的都找好了,衣裳清一色是黑底红纹的锦缎袍子,到了北地每人加一件宝蓝色绫锻御寒棉袍;所有嫁妆都用金丝楠木箱笼装着,杆子上系着红丝缎,缎子都是咱们云锦庄自己织的;我准备动用三千护院送夫人去北地,毕竟这路上嫁妆太多,恐怕会有所闪失。” 竹影一口气禀报至此,却还没说完,又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下去:“只是有几样大件的嫁妆,诸如朱漆泥金雕花三屏风式镜台、雕龙凤呈祥紫檀大床、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貔貅搭脑黑漆衣架、黑漆云母石事事如意的架子床、红木嵌螺繥大理石扶手椅、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等等……这些嫁妆实在太大,又贵重,得徒手抬着,比较耗费人力。” “看来竹影是真用心了,嫁妆都能背下来了!中间不打咳,顺溜得很!”迟妈妈咯咯再笑,在太夫人面前为竹影美言:“短短几个月,他能做到这个地步,实在不错了。” “他做得好是应该,做得不好才该挨训!”太夫人这一次没再夸奖下去,转而再问竹影:“陪嫁的丫鬟奴仆都定下来?” “这……”竹影犯了难:“夫人她自己说,不要那么多丫鬟奴仆,只让玥菀跟着就成了。” “胡闹!”太夫人立刻斥道:“她这么多房产、田产、铺子,不找人替她打理了?这一路上天寒地冻的,不要人服侍了?北地人五大三粗心思不细,她用着能习惯?” 太夫人一连三问,又将罪名安在竹影头上:“依我看,都是你的错!她想给咱们省人手,你就由着她去胡闹?我谢描丹的儿媳改嫁,陪了这么多东西,还吝啬几个人么?” 竹影低头,不敢再解释下去。 太夫人叹了一声,再反问道:“若不是我多问一句,此事你还打算瞒着?让别人看笑话?” “不敢。”竹影连忙回道:“夫人她自己说,她会来向您禀报的。” “此事你就不该同意!”太夫人话到此处,忽然怒气上涌,抬手一拍桌子:“眼看还有三五天就该启程了,如今哪里去找这么多人?” 迟妈妈见太夫人当真发火了,连忙在一旁劝道:“你消消气,这本是大喜的事情,不值当生气。再说竹影他是头一次管事,有所疏漏在所难免。” 太夫人冷哼一声,朝竹影摆手道:“去把知言轩的人扒一遍!身强力壮的、聪慧机敏的,统统给出岫带上!别让人看咱们的笑话!还以为我云府手里没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0章 番外6 流年依旧心如初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九月初九,是太夫人找人算出的上上吉日,是出岫启程去北地的好日子。 千殷万盼,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可临别在即,又是千难万舍。 云锦庄日夜赶工制成了一件嫁衣,朱红色牡丹金玉富贵图纹的丝罗长衣,配套着蹙金牡丹云纹罗裙,周身以九百九十九颗瀚海明珠点缀。这本已足够奢华耀眼,但听说太夫人还是不大满意,将云锦庄的管事训斥一顿。 其实在出岫看来,能在短短四月之内做成这样的精工嫁衣,已然无可挑剔了。太夫人忽然对她这么好,她倒是有些不大适应,反而开始怀念起从前被太夫人冷语教训的时光。 如今想想,在云府的每一日、每一刻,所遇到的每桩事、每个人,竟都已经深入骨髓,永远无法从她的生命中剥离。 素手抚上这件嫁衣,出岫只觉得眼前这一切都如梦幻泡影,如此不真实。本以为这一世都要孀居云府了,原来此生,她还有机会名正言顺穿上嫁衣。 用云辞给予她的名字,嫁给云辞为她选定的人…… 就在昨日,太夫人赐下了一套红珊瑚赤金栖鸾的首饰,簪子、耳坠、手钏,一应俱全,听说是她老人家压箱底的宝贝,由迟妈妈亲自送到知言轩来。 尤其是迟妈妈说的一句话,当即便让出岫垂了泪——“太夫人这是嫁女儿了啊!” 是呵!从十六岁到二十五岁,她人生里最美好的十年,都在云府度过。个中辛酸甘甜、荣耀屈辱,她与云府休戚相关,也早已和太夫人成为亲人了。 这份婆媳之情、母女之情,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夫人,该梳妆更衣,去荣锦堂拜别太夫人了。”玥菀在出岫身后轻声禀道。 出岫这才回过神来,郑重地将嫁衣搁在榻上,道:“收拾起来罢。” 这件嫁衣她今日还不必穿,要到了北地境内迎亲时再穿。为此,云锦庄又做了几套艳色衣裙,今日她拜别太夫人,特意选了其中一件水红偏朱色蹙金琵琶裙。这颜色比正红浅,比桃红深,有点像朱红漂浅了的胭脂色,出岫在云府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瞧见。 可见云锦庄为了研制这一颜色,花费了多少心思。 当衣裙上身、对镜妆成时,出岫简直不敢相信,这镜中之人会是她自己。她从未穿过如此艳色的衣裙,素日里更是不施粉黛,而今这一身红艳,恍似另外一人了。 玥菀见自家主子一直对镜发怔,立刻娇笑道:“这才是倾城朱颜,夫人你自己都看呆了?” 出岫这才回过神来,莞尔笑道:“别贫了,去荣锦堂罢。” “是。”玥菀搀着出岫走出知言轩,款款往荣锦堂而去。一路上丫鬟奴仆皆带喜色,恭贺声连连不绝。整座府邸虽不是张灯结彩,可眼风不经意扫见之处,也都系了红绸缎,彰显着一种低调的喜庆氛围。 荣锦堂内,太夫人正襟危坐于主厅之中,云承、庄怡然各坐一侧,等待出岫最后的告别。出岫看得出来,太夫人今日也是刻意梳妆过的,身着一袭银紫色凤尾图案的绛绡服饰,梳得是繁复贵重的盘桓髻,虽没有过多装饰,却显得她整个人富贵庄重。 “母亲……”出岫原是准备了千万话语,然临到这一刻,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唤出这一声后,便唯有跪地叩首,以谢恩典。 太夫人今日显得分外宽厚温和,很是干脆利落地问:“去过祠堂了吗?” “去过了。”出岫如实回道:“昨夜……已去和侯爷拜别。” 是的,她去过了,独自一人。而有些话,唯有她和云辞知晓,无需再让旁人知道。 “好!去过就好。”太夫人眯着双眼轻轻点头:“什么都不必对我说了,去跟承儿和怡然告别罢。” 话音落下,玥菀已扶着出岫款款起身。云承和庄怡然也同时迎上前去,齐齐道:“恭喜母亲。” 这四个字,倒是令出岫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得抿唇报以微笑。 云承霁月风清、长身而立,诚挚地道:“沈叔叔等了您这么多年,总算等到一个好结果了。” 庄怡然亦是附和:“我听侯爷说,沈叔叔为人磊落,心胸开阔,对您也是一往情深。能有这段好姻缘,我们都替您欢喜,百年好合的话就不多说了,反倒显得生分。” 两个晚辈越是这么说,出岫越是不知该如何接话。坦然接受他们的祝福,自己于心不安;若是他们不给予祝福,她则会更加难受。仿佛如何回话都是个错。 所幸迟妈妈适时解了围,从里间抱出一个装帧精美的包裹出来,递给出岫道:“这是太夫人的一番心意,夫人收下罢。” 出岫立刻向太夫人及迟妈妈道谢,顺势将包裹接到手中,转交给玥菀。只这一过手的瞬间,出岫觉得这包裹虽沉,却是软的,里头倒是像件衣裳。 正思索着,但见太夫人已开了口,道:“北地天寒,你从房州过去又值冬日,这件狐裘给你御寒罢。” 太夫人说得轻描淡写,好似是一件极微小的事情。可听在出岫耳中,心头却猛然涌起万千波澜,泪水夺眶而出。 她强忍泪意举目望去,只见太夫人、云承、庄怡然、迟妈妈都在看着自己,面上皆是祝福的笑意。而这一幕,太过温情,太过令人不舍…… 刹那间,出岫脑海之中划过一个念头,瞬间占据了她的全副心神。 “母亲,我不嫁了行吗?”出岫朝着太夫人再次下跪,涟涟泪水再也克制不住,顺着她的双颊滚落,滴滴晶莹一如沧海明珠。 这一次,太夫人亲自起身将出岫扶起来,故作肃然地道:“说什么玩笑话?天下人都晓得我谢描丹让儿媳改嫁,你如今悔婚,莫说沈予不乐意,世人岂不也要看我的笑话?” 言罢招手对玥菀道:“快给她擦泪,妆都花了。” 玥菀手中抱着装有狐裘的包裹,正打算找个地方放下,外头竹影已经唤道:“夫人,吉时已到。” 几人听在耳中,都知道这是最后一别了。往后山高水远,再见一面难上加难。尤其是太夫人年事已高,更是见一次、少一次。 出岫踌躇着不肯接话,反倒是太夫人蹙眉赶人:“快走快走,误了吉时没得晦气!” 庄怡然也上前劝道:“威远王的迎亲使都已到了府门外,母亲快去罢。咱们在北地有人有生意,往后再去看您便是了。” 几乎是连劝带推,庄怡然和迟妈妈一道将出岫送出荣锦堂外。 知言轩的一众奴仆丫鬟排成一排,侯了一路。炮竹声便在此时骤然响起,噼噼啪啪的声响中,还能听到朱将领高吭的嗓音遥遥传来:“王妃!别误了吉时!” 原来这位就是迎亲使。出岫在诚王府与朱将领有过一面之缘,晓得他是沈予在北地结交的好友。只是这人也太过豪迈了些,不过……做迎亲使倒是极为合适,热闹得很。 直至走到云府正门前,出岫又瞧见云羡长衫而立,对自己拱手笑道:“恭喜嫂嫂。” 她这才想起,云羡是太夫人指定的送亲使,于是便款款行礼回道:“这一路有劳三爷了。” 云羡没再多做客套,只颔首对出岫伸手相请:“入轿罢。” 出岫低眉看着眼前的门槛,竟是迈不开步子跨出去。恰时,玥菀忽在身后低声唤道:“夫人……” 出岫循声回首,才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浅韵。” 许久未见,浅韵的装扮已是妇人模样,显得很是稳重。出岫曾听庄怡然提起,自从小世子出生之后,浅韵已自请前去照料,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嫁了。 她也二十八了,真的要在云府守下去?出岫望着浅韵,见对方缓缓迈步走近,她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是无端哑然。 倒是浅韵率先开口,虽然面无笑意,但口气尚佳:“在我看来,你就该为主子守一辈子寡,这世上也没人能比得上他。” 出岫喉头一哽,惭愧地回道:“让你失望了。” 浅韵摇了摇头:“既然这是主子的遗愿,我也没资格怨你,只能听从他的吩咐。但若是让我祝福你,我做不到。” 出岫抿唇,心头黯然之意更重了一分。 她本以为浅韵还会重重说道一番,然而没有,浅韵只是朝她轻轻摆了摆手,道:“夫人去罢。我会继续守下去,守着主子的后代,服侍每一任离信侯,直到我死为止。” 语毕,浅韵没再给出岫开口的机会,转身而去。 望着浅韵毅然决然远去的身影,出岫心潮澎湃,不知是何滋味。 “嫂嫂上轿罢,别误了吉时。”云羡适时在其身后出声提醒,门外的朱将领也哈哈大笑起来:“王妃!快一些!” 至此,出岫终于退无可退,只能勇敢迈出这一步了。而这一步,是她自己选定好的路。 云府的门槛高阑厚重,这一迈出去,就是别家的人了。而她虽然还是出岫,却要彻底与“出岫夫人”四字说告别了。 沉沉迈步,只一个门槛,凝结了她所有的勇气与决心。当一只莲足终于跨出去时,她知道,这一生都再无回头路。 前方,有沈予在等着她。 关于出岫夫人的一切爱恨,从云府起,自云府终。十年光景,缘起缘灭,铸就了她人生里最深刻、最跌宕、最辉煌的一段时光。 从今往后,永久凝注在记忆之中。 感激与不舍有太多太多,千言万语都难以道尽。再回首,那深冷的门匾和高穆的大门,留下了一道永不可磨灭的辙痕。自今日起,划出她人生的分界线。 上轿时,出岫想起了那件狐裘披风,心头忽而觉得有些微妙之感。若单单只是一件披风,太夫人怎会特意交付? “玥菀,将那包裹拿来,方才太夫人给的。”出岫步入轿内,撩开车帘命道。 玥菀闻言一笑:“奴婢本打算将披风送去装起来。” “不必了,给我罢。”出岫伸手接过。 玥菀手中一轻,耸了耸肩,也顺势上了轿子里。 炮竹声再次响起,浩浩荡荡的仪仗与送亲队伍盘踞了整个烟岚城,算是史无前例的婚嫁盛况。 玥菀撩开车帘看向那无边无际的人海,笑道:“就这还不是全部嫁妆,有一些贵重物件,竹影已吩咐提前几天送走了,待到北地境内再与咱们会合。” 而出岫此时却没听进去玥菀的话,她素手解开这装帧精美的包裹,才发现其中这件狐裘不同一般——火红的狐狸毛皮,毫无杂色,触手温软,绝非凡品。 猛然间,出岫想起她听过一则传言:诚王聂沛潇二十岁那年,曾在皇城近郊围猎了两只火狐,毛色之艳之纯难得一见。当时他的父皇聂帝闻之大喜,觉得此乃天赐祥瑞,还曾嘉奖聂沛潇一番。 而今这狐裘披风……会是聂沛潇所赠吗?这火红的颜色,是要让自己拜堂时穿吗? 出岫顺势将狐裘抖开,但见一截翠色欲滴的玉箫从中滑出来,恰好落在出岫腿上。这玉箫她记得,正是文昌侯府阖府抄斩之时,自己曾“贿赂”给聂沛潇的赠礼,请他保举沈予戴罪入仕。兜兜转转,今日又回到了自己手上。 思绪万千之际,婚轿已被缓缓抬起,进而向前移行。出岫手执玉箫默默瞧了一会儿,才将它重新叠入狐裘之内,无言收好。 外头的炮竹声喧天鸣响,送亲的仪仗队鼓乐不停。然而不知怎得,出岫仿佛隐隐听到了一段箫声,那吹奏的一曲,正是《朱弦断》。 大约是幻听了罢!此时此刻,她已无心去追究那首曲子的来源,便似这段隐隐约约的知音之情,终于还是有了一个不完美的结局。 但有时,缺憾之美,才最是动人。 送亲队伍一路向北,朝着北城门行进。再也不会路过城南的诚王府,也再看不见那四座汉白玉牌坊了。 可出岫心中,却是无比的圆满。 这一世,与聂沛潇的知音之意,与沈予的相守之情,与云辞的刻骨之爱,已能够让她死而无憾了。 时光如沙,浮生若梦。流年依旧,心静如初。 云辞,我们相约来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1章 番外7 宫门深重暗惊心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大凌天授二年,腊月二十,南北两地皆沉浸在年关的喜庆氛围之中。然就在此时,皇城京州的应元宫里,却接连传来两件大事,令人喜忧参半: 其一,皇后庄萧然如期临盆; 其二,皇后临盆之际,恰逢淡妃唐心在侧陪伴,她担忧凤驾不慎动了胎气,有早产之危。 宫人们口中这寥寥两句话,透露着几分别样的不寻常。皇后临盆,何以淡妃会动了胎气?明明晓得皇后该临盆了,而她自己大着肚子,又为何要去凑这热闹? 总之,碍于天授帝的威严和一后一妃的恩宠,宫人们没敢明目张胆说什么。可那流言蜚语却在私底下渐渐冒了出来,五花八门、众说纷纭,令人辨不清真假。 但最令人辨不清的,是帝王之心。 短短一日之内,一后一妃接连临盆,这本该是天大的喜事。可淡妃未到临产日期便要提前生产,自然也有性命之危。 为此,天授帝脸色之阴沉,眉宇之煞气,教所有随侍在侧的宫人们都战战兢兢、不寒而栗,即便岑江也不例外。 此时此刻,灵犀宫主殿之内,帝王正负手而立,凤眸睨着一个小太监,冷声呵道:“说!” 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回道:“圣上饶命!奴才说的都是真话!皇后娘娘突然说自己腹痛,淡妃娘娘便欲告退,还命人去请太医。可不知怎的……她刚一跨出凤朝宫的宫门,也开始觉得腹痛,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天授帝凝声叱问。 “然后,淡妃娘娘裙上就已经沾了血……”说到此处,小太监深深地低下头去,再道:“这期间,淡妃娘娘没在凤朝宫里吃过任何东西,也没近过皇后娘娘的身子,我们都不晓得是什么缘故……” 听闻这一番话,天授帝不禁怒由心生,一脚踹在小太监肩头:“淡妃若有任何意外,朕要整座灵犀宫陪葬!” 话音甫落,主殿上的奴才宫婢们窸窸窣窣跪了一地,吓得连连请饶:“圣上饶命!” 许是为了应和天授帝的这句话,这边厢他的警告之声刚落,主殿里便远远飘进来一阵女子的痛呼,饶是隔得很远,声音隐隐约约,但也足够教帝王心头一痛。 是的,如同伤在己身。 天授帝心中越发烦躁恼火,想要找出暗害淡心的罪魁祸首。可问了无数的太监宫女侍卫,无论是灵犀宫的,还是凤朝宫的,都没有看见皇后做什么手脚,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天授帝相信,这宫里的人不会全都犯了欺君之罪。但他也不相信,淡心会无缘无故腹痛早产。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瞒天过海的手段,才导致了今日这一局面。 千百疑虑涌上心头,更令帝王难以取舍。一边是他敬重信任的发妻,另一边是他真心以待的爱人,无论哪个出了事,都足以令他懊丧伤痛。 遑论眼下一后一妃同时临盆,凤朝宫与灵犀宫皆是忙得人仰马翻,情形混乱至极,又隐隐带着诡谲之感。 帝王就这般站在灵犀宫的主殿之内,再也不发一言,沉默等待。他周身所散发出的戾气异常骇人,任谁都不敢动弹半分。整座殿里唯他一人站着,而其余的人全都跪着,正在等待帝王恕罪,亦或治罪。 “禀圣上,淡妃娘娘生不出来……” “禀圣上,孩子的头卡住了……” “圣上,淡妃娘娘有难产之嫌……” “微臣恳请圣上示下,究竟是……保大还是保小?” 淡妃生产的全过程,皆由太医和医女们来来回回的禀报,然而每一次有消息传到天授帝耳朵里,却是一个比一个令人心惊。 到了最后,已是要让他选择,保大?还是保小? “朕两个都要!”天授帝拂袖扫落主殿案几上的芙蓉白玉茶盏,雌雄莫辩的魅惑容颜阴沉冷冽,额上青筋显露。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他一字一句再次重复道:“朕,两个都要!” 太医闻言竟不敢起身应承,心内挣扎了片刻,又重重磕了个头,继续问道:“微臣斗胆,再请圣上示下,是保大还是保小?” 帝王的凤眸狠狠收紧,眸光化为两柄利剑,刺在那跪地的太医身上。这一次,他终于不假思索地回道:“保大。” 无人能够揣摩到天授帝此刻的心境,他的语气低沉,他的神色并不急切哀伤,任谁都猜不到他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唯有随侍多年的岑江知道,帝王内心越是惶恐,面上越会装作异常平静。多年来的权谋洗礼,已让这一反应成为他的习惯。每到危机关头,天授帝便会不自觉地沉默下来,以异于常人的冷静,来掩饰他异于常人的恐惧。 帝王是真的,太过担心淡妃了!也太不能承受失去她了!岑江无法想象,在经历过天家的反复无常、鸾夙的冷情、诚王的不理解之后,倘若再失去淡心,帝王可会崩溃? 他自己唯有在心中默默祈祷,祈祷苍天能够垂怜这孤独的帝王,让他在孤高于世的皇位上,得到一丝情爱的温暖与慰藉。 时光缓缓流逝,整座应元宫都凝结在了冷如寒霜的帝心之上。宫人们只嫌时辰过得太慢,直到如今还未有个生死结果;可又恐时辰过得太快,万一皇后与淡妃有个意外,帝王便会迁怒到别人头上…… 凤朝宫与灵犀宫皆是忙得焦头烂额,唯有帝王所在的灵犀宫主殿里,气氛凝滞得无比紧张,好似弓已满弦、剑拔弩张…… 终于,天授帝打破这凝滞紧张的氛围,倏然开口:“都滚下去!” “奴才(奴婢)告退。”一殿的宫人们齐齐应声,匆匆起身鱼贯而出,唯独岑江留在殿内侍奉。 “圣上,您可要去凤朝宫看看?”岑江大着胆子劝道:“毕竟皇后娘娘正在临盆,庄相那边……” “朕就在这儿等着。”天授帝打断岑江的话,他已逐渐变得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眸光里那一分杀意隐隐若现,被岑江捕捉到眼中。 岑江知道,帝王这是生气了。无论淡妃此次早产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在帝王心中,已将这罪名扣给皇后了,亦或者是,皇后的娘家——庄氏。 而如今,岑江除了叹气也是无能为力,他忍不住去想,万一淡妃早产真的是皇后所为,万一淡妃真的出了意外,帝王是否会因此与庄氏翻脸?甚至废后? 答案其实他心里清楚:天授帝不会明着动手,但背地里,他必定会让庄氏付出代价。 岑江不愿相信,素日里温婉贤惠、母仪天下的庄后会耍这等手段,而且就在她自己宫里;他更不愿相信,名满天下、贤明远播的庄相会如此心胸狭隘,容不得后宫里多一个宠妃。 倘若淡妃出事,头一个嫌疑对象便是庄相父女。岑江以为,没有人会如此蠢钝,何况是左相庄钦和皇后庄萧然。 帝王是关心则乱罢!才会惶恐勃怒以至于慌了心神,乱了分寸。 想到此处,岑江便再次进言:“圣上,皇后娘娘不会这么傻,特意让淡妃娘娘在自己宫中出事……您去凤朝宫瞧瞧罢!中宫产子,您若不闻不问,整个宫里都会人心惶惶。” 许是这一句说到了点子上,天授帝凤眸缓缓眯起,似在斟酌什么。 与此同时,主殿外忽然响起一声禀报,是凤朝宫的大太监在外说道:“禀圣上,皇后娘娘生了!” 闻言,天授帝立刻旋身看向殿外,也不命那太监入内回话,只问道:“如何?” “恭喜圣上,是个小公主,重六斤三两,眼下母女平安。” 是个女孩儿?帝王面上依旧毫无表情,只沉声命道:“封锁消息不要外传,朕过会儿去看看皇后。” “是。”太监恭恭敬敬地告退而去,从始至终,甚至连灵犀宫主殿的门槛儿都没迈进去。 直至那太监走得远了,天授帝才呢喃自语般地道:“皇后生了个女孩儿?” 岑江明显看到了天授帝的莫辨表情——像是提起了心思,又像是长舒一口气。但这绝非是帝王私心里重男或者重女,他必定还掺了别的考量。 岑江虽无法彻彻底底猜透帝心,但也清清楚楚地知道,皇后这一胎虽是女儿,却等同于缓解了帝后之间的芥蒂—— 如若皇后生下的是位皇子,庄氏就未必容得下淡妃了; 但如今皇后既然膝下没有皇子,便只能处于被动局势,要么再等下一胎,要么寄希望在淡妃身上,将淡妃的儿子抱过来养。 在这之前,皇后不会轻举妄动。尤其,这一次幕后黑手是谁,如今还不得而知。 如此一分析,岑江唯有再道:“圣上,皇后娘娘已然诞下公主,这时候您若再不过去,才是给淡妃娘娘招忌讳。” 天授帝也想到了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他薄唇紧抿,须臾才对岑江命道:“你在此等着,若是淡妃有任何消息,务必告知朕。” 言罢,帝王箭步迈出灵犀宫主殿,朝着皇后所在的凤朝宫而去…… 岑江望着帝王的背影,看着他消失在殿门之外,也消失在落日余晖的尽头。 黄昏所氤氲出的光影摇落一地,斑斑驳驳,神神秘秘。而这也意味着,即将到来的今夜,注定不会平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2章 番外8 百足之虫死不僵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迎着落日的余晖,天授帝沉沉迈步踏入凤朝宫。虽说他已命人封锁了消息,可一路走来,宫人们皆知皇后娘娘已顺利生产,在不知是男是女的情况下,各个下跪叩首道:“恭喜圣上。” 太监宫婢们连连道喜,却未能感染天授帝的情绪。他只觉得自己这一颗心,如同今日黄昏的天色一般,渐行渐沉,即将被黯淡的夜晚所吞没。 凤朝宫的侧殿里,乳母已为小公主擦好了身子,裹好了褥子。天授帝特意转去看了一眼,一个小小的女娃,双眸已在滴溜溜地转着,尚且看不出长得像谁,但丝毫不怯人。 这便是自己的骨肉?天授帝忽而有种疏离之感,竟然难以对这孩子生出愉悦与亲近。至少此刻,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好生照看公主,不要多话。”天授帝对乳母及宫婢们撂下这一句,便转去了皇后的寝殿里。 庄萧然此刻正是虚弱之际,精神恹恹,唇色发白。许是因为生了个女孩儿,她面上并没有半分喜色,相反还泛着隐隐的担忧。 “皇后辛苦了。”隔着屏风,天授帝幽幽地道。他竭力想要换上几分欢欣的语气,奈何说出来的话,却还是有些淡漠。 显然,屏风里头的庄萧然也听了出来,中气不足地回道:“没有为您诞下皇嗣,是臣妾之过。” 闻言,天授帝沉默一瞬,才回道:“皇后多虑了,女儿朕一样喜欢。” 庄萧然何等聪慧的一个女子,虽瞧不见帝王的身形表情,但她听这语气,也知对方不甚高兴。想了想,竟是挣扎着欲坐起来,被贴身的宫婢湘痕拦下:“娘娘身子还弱,不宜起身。” 外头的天授帝听见了动静,亦是回道:“皇后好生静养,朕进去便是了。” “圣上不可!”湘痕连忙朝外拒道:“娘娘方才临盆,屋子里腥气太重,会冲撞了龙体。” “朕从不忌讳。”天授帝话音未落,人已迈步绕过屏风,行至庄萧然的凤榻旁。 的确是虚弱至极,他这位皇后额上虽已缠了防风带,可还是止不住地冒着汗。天授帝原本堵着一腔话想要质问她,可见了这场景,也忍不住心软三分。 毕竟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庄萧然出身大家,素来行止得体,如今又刚刚生下一位公主,身子虚弱不说,她心里必定也不舒服。自己若是一味逼问,结果反而会适得其反。 想到此处,天授帝也缓了脸色,声音不禁温和几分:“朕待女儿必定百般疼爱,待儿子反会严苛。这一胎是朕的第一个骨肉,又是嫡出,无论男女地位都很尊贵。你劳苦功高,皇嗣不急,往后再生便是了。” 有了这最后一句话,无论如何,都算给了庄萧然一丝安慰。她本已鼻尖酸涩想要垂泪,此刻也将眸中氤氲的雾气生生忍了回去,转而绽出浅笑:“臣妾多谢圣上隆恩。” 天授帝“嗯”了一声,没再多话。想了想,又觉自己对庄萧然关怀不够,正打算叮嘱湘痕几句,此时但听皇后轻轻再道:“圣上,淡妃的身子如何了?” 帝王的凤眸立时瞟过去:“皇后为何有此一问?” 庄萧然虚弱地再笑:“臣妾临盆之时,她就在凤朝宫里,臣妾唯恐她瞧见这一幕受了惊吓,动了胎气。” 她说得坦然,语中不乏关切之意。天授帝听在耳中,也开始疑惑自己的判断——莫非不是庄氏所为?莫非与皇后无关? 他忍不住仔细审视榻上的庄萧然,以期窥探到对方的真实内心。然而他失败了,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庄萧然的关切不似作假。 想了想,天授帝唯有如实回道:“淡妃的确动了胎气,临盆在即。” “啊?”皇后睁大双眸惊呼出声:“可孩子还没足月……” “嗯。”天授帝低沉接话:“提前了足有一个月。” “是臣妾害了她……”听到此处,庄萧然终于垂下两行清泪:“淡妃和孩子若是……臣妾余生都难以心安。” “皇后不必多虑,将养身子最为要紧。”天授帝见庄萧然越发自责,也不欲多言,便起身道:“朕再去看看淡妃,你刚生产不宜操劳。” 说着他又对湘痕命道:“好生照看皇后。” “奴婢遵旨。”湘痕是庄萧然的陪嫁丫鬟,从左相府跟到慕王府,如今又入了凤朝宫,她最懂得庄萧然的心思。 有她在侧服侍,天授帝自问也不需多做交代,便兀自从寝宫里走出来。 此时夕阳已彻底隐没,换来一片无边夜色,再抬首仰望天际,夜空飞星、月光皎银。既然来一趟凤朝宫,天授帝自然不会如此轻易离去,便招来领宫太监问道:“淡妃是在何处开始腹痛的?” 领宫太监不敢隐瞒,引着天授帝来到正对宫门大约七八丈的地方,回道:“就是在这儿,淡妃娘娘突然腹痛不止……” 天授帝垂眸看向这一片地砖。其上的血迹早已被宫人们洗涮干净,至少在这茫茫月色的笼罩之下,他看不出一丁点儿痕迹,故而心中也愈加烦躁。 “圣上,赫连大人在宫门外求见。”当值守卫的一声禀报,打断了天授帝的思绪。 如今这位赫连大人,已并非赫连齐,而是赫连氏新上任的族长,赫连齐的胞弟赫连鸣。自从明璋被九族连坐之后,赫连齐便辞去了官职及族内职务,避走天涯。 而这个赫连鸣,原本在礼部当着闲差,不得已被推举到族长之位上,能耐有限。不过好在其人算是个老实良善之辈,天授帝对他也并不反感。 但不反感,不代表会接受他的深夜谒见。帝王眉峰微蹙,对守卫拒道:“他若有事,让他明日早朝上折子。” 这个时候,任是神仙下凡,天授帝也没心思见了。 守卫闻言立即称是,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交由天授帝,禀道:“这是赫连大人呈给您的。” 天授帝顺势将信接过,借着微薄的月光打量起来。这封信的封口之处沾着火漆,但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还有另外一道轻浅的漆痕,可见此信曾被人拆开过,又重新封缄起来。 天授帝沉吟一瞬,撕开封口打开信件,只看了一眼,脸色大变:“立刻让赫连鸣到圣书房!” 半柱香后,应元宫圣书房。 赫连鸣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连连请罪:“圣上饶命,这都是微臣的疏忽。家兄离家之前特意交代,务必将这封书信尽快呈送给您,都是微臣大意,竟将此事抛诸脑后……再想起来已然太迟,又恐多生事端,才擅自将信件拆开来看……” 最后半句被赫连鸣咽了下去。他看完这封信之后胆战心惊、坐卧不安,思虑了两天两夜才决定前来面圣请罪,又将信件重新封好,意图逃过一劫。 可未曾料想,天授帝的心思细致入微,竟能发现这封信是被打开过的。事已至此,他也唯有实话实说,盼望帝王能看在这封信的内容上,对他重新发落。 想想也是,明氏曾是后族,前右相明程又把持朝政多年,岂能轻易地被彻底扳倒?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便整个明氏都垮台了,宫里留下一两个眼线,也不是没有可能。 何况这信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璎曾与宫中之人往来书信,而且还是密信,旁人看不懂上头写了什么。至于这眼线究竟是谁,信上给的范围已足够小了。 赫连鸣想起这封书信,端得是一阵冷汗,不禁暗自腹诽胞兄赫连齐甩手走人,却留下一个摇摇欲坠的家族烂摊子让自己接手。 再有当初祖父赫连正执意要与明氏联姻,可谁又能想到,明氏也就风光了不到十年,便落得如此悲惨下场…… 赫连鸣兀自唏嘘不已,与此同时,天授帝心中也是千回百转。 难怪子涵有孕之事极为隐秘,竟会在出宫拜佛时被明璋掳走,原来是宫里有人给他传递消息……且还是极少数的知情之人…… 这也算是情理之中罢。左相庄钦与右相明程从前一直不对付,明家在左相府安插一两个眼线打听消息实属正常,遑论前皇后明臻坐镇中宫数十年,在应元宫里必定有些人脉。 那么今日淡心无缘无故早产,也就解释得清了——的确是有人做了手脚,想要嫁祸给皇后,挑拨离间。 “好一个明璋,死后还要将朕一军!”天授帝咬牙切齿地怒喝。他本想重重发落赫连一族,但也知道当务之急是找出那个“眼线”,于是便对赫连鸣道:“先将你的脑袋暂且寄存,待找出明氏余孽再行惩治!滚!” 最后一个字,天授帝说得冷酷狠戾,让赫连鸣吓得连滚带爬退出圣书房。他前脚刚走,帝王已将书信递给岑江,道:“你看看这信,再查查庄相府上,哪些婢女是十三岁入府,又有谁一直跟在皇后身边入了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3章 番外9 世间安得双全法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岑江接过书信仔细一看,忍不住有些疑惑:“赫连齐早不说晚不说,非要等到自己辞官之后才说;赫连鸣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两位娘娘临盆之际来……圣上,这其中可会有诈?” “无论是否有诈,宁肯杀错,不可放过。”天授帝的魅颜冷冽阴沉,凤眸微眯着道:“以赫连齐的胆子,他未必敢犯这欺君之罪。即便他自己脱身离开,还有他的族人……须知他若扯谎,朕会诛连整族。” 在天授帝看来,赫连氏的当家人是一代不如一代,至少在胆色上日渐谨小慎微,让人失望。赫连齐如是,赫连鸣亦如是,却偏偏都被卷入权谋的漩涡之中。 “其实您不必发落赫连一族,它已经倒了,与明氏的联姻关系足够他们受了。照此情形来看,如若赫连氏两代之内不出一个强有力的族长,衰败是早晚之事。”岑江如此分析。 “强势的族长?”天授帝冷笑:“不是谁都像云氏一样,连寡妇都能上得了台面。” 岑江不知天授帝所指的“寡妇”是谁,但无论是指谢太夫人还是出岫夫人,都无疑是帝王给予的极高评价,只不过语气欠妥罢了。 岑江暗叹一声,对天授帝的评价深以为然。他想了想,又道出心底另一个疑惑:“赫连齐若继续瞒下去,咱们未必能查出什么;他若诚心相告,又为何拖了这么久?” 在岑江看来,如若赫连齐早些据实相告,后头那些个波澜就不会出现了。帝王多加防范凤朝宫,子涵就会活得好好的,明璋的奸计不会得逞,威远王也不会绕了一遭鬼门关,天授帝更不会为此伤神,甚至险些和淡妃、诚王闹翻。 而这一切本不该发生的事端,竟都源于赫连鸣的一个失误!这才最最无稽可笑! 岑江越想越是牙根直痒,恨不得将赫连鸣捉来泄愤,然此时却听天授帝回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道理谁都懂。” 难得帝王耐着性子解释下去:“从前赫连齐与明璎夫妻一体,两家利益休戚相关,他若揭发出来,前程官职必定不保,整个赫连氏也会受到牵连。但如今不同了,明氏不复存在,他早日供出来,还能换得一个‘幡然悔悟’的好名声。” 天授帝唇畔微勾,漾起一丝嘲讽之笑,又行补充:“再者你也知道,赫连齐惧内。” 听闻此言,岑江只得摇头微叹:“您说得没错。赫连齐其人,说得好听些是‘性情温和、优柔寡断’,说得难听些,便是‘窝囊’。微臣最看不惯他这份窝囊,自己不敢将书信呈上来,偏等到避走天涯之后,让胞弟送上。” “也许他不是不敢,而是无颜面对。”天授帝如是哂嘲。 可事到如今,再说这些都已徒劳,左右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只不过,任谁都没能想到—— 故事的最初,赫连齐虏获了晗初芳心,沈予迟了一步,不战而败; 故事的最后,赫连齐隐瞒了幕后黑手,反倒让出岫看清本心,沈予不争而夺得美人归…… 可笑世事沧海变迁,但因谁而起,终究因谁结束。 想到此处,天授帝亦是感慨万千。提起沈予与出岫,他也想起了自己的一后一妃。如今皇后顺利产女,不晓得淡心能否保住一命…… 他所求不高,只要淡心活着即可,孩子没了可以再生……想着想着,帝王的心思越发沉入深渊,那种生离死别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 他纵使统一南北又能如何?手握天下的铁血王者,也会感到顿然无措。无比迫切地,帝王一言不发倏尔转身,疾步朝圣书房外行去。 “圣上!”岑江反应一瞬,立刻大步跟上。 “你去凤朝宫办事,朕去看淡心。”天授帝头也不回地撂下这句话,阔步而去。 再次迈进灵犀宫,还未走到淡心的寝殿,帝王便瞧见一盆盆血水从里头端出来,在这夜色下显得煞红无比。他心头蓦然一抽,正欲推门而入,又被宫婢们挡下。 “圣上,产房污秽太重,有损龙体……”两个娇滴滴的宫婢立刻跪地禀道。 闻言,一股怒意骤然升起,天授帝正欲呵斥两句,此时但听屋内响起凄厉的呻吟,那声音端得是无比熟悉。 “淡心!”帝王再也顾不得许多,挥臂推开寝宫之门,果然有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以往他在战场上明明见得更多、闻得更浓,可这一次,他竟觉得无比心悸胆颤。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 天授帝只是怔愣了片刻,那屋门正对的屏风后头,忽又响起阵阵婴儿啼哭。紧接着一个嬷嬷的斥问随之传来:“怎么有风吹进来?谁把门打开了?不晓得娘娘和皇子不能吹风么?” 言罢,嬷嬷的声音又变得很低,似在哄着孩子。 而此时此刻,天授帝竟是呆立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淡心生了!是个皇子! 屋门重新被悄然关上,屏风内里灯影摇曳,身段臃肿的嬷嬷同医女一起走了出来。瞧见天授帝站在外头,几人俱是大惊,连忙跪地道喜:“恭喜圣上!淡妃娘娘生了位皇子。” 眼见这些人朝自己下跪,天授帝才猛地回神,斟酌片刻命道:“淡妃生子之事,不许对任何人提及。” 语毕,凝声又问:“她眼下如何?” 几个嬷嬷闻言都没敢回话,相互看了半晌,其中一人才低声回道:“淡妃娘娘已无性命之忧,但她失血过多,身子过损,恐怕日后……会很艰难。”最后一句嬷嬷说得断断续续,不清不楚。 可天授帝听懂了,这嬷嬷话中之意是说,淡心日后很难再有孩子……但无论如何,终归如今母子平安,他已万分感激上苍,便再也顾不上其它了。 于是,天授帝冷眸扫了眼前几人,再次低声警告:“此事不许告诉淡妃。” “是。”嬷嬷和医女们纷纷领命。其中有一人较为胆大,想趁机邀功,便又主动笑问:“圣上可要瞧瞧小皇子?他虽是早产,但老奴觉得足有七斤重呢!” 七斤重,淡心所生的孩子,是他的骨血……帝王软下心绪,低声问道:“孩子呢?” “抱去洗身子了。”嬷嬷笑脸忙道:“由于是早产,皇子身上有些青斑,不过长大了就会好的。” “嗯。”天授没说见与不见,径直迈步往屏风里头走。 “圣上,产房乃不祥之地……”嬷嬷立刻在其身后劝道。然而为时已晚,帝王早已迈入屏风之后,放轻脚步行至淡心榻旁。 外头几人见此情状,皆不敢再劝,唯有默默鱼贯而出,只剩下淡心的贴身侍婢退到屏风外伺候。 “是朕让你受苦了。”天授帝瞧着榻上的惨白容颜,只觉得比战场厮杀更加凶险万分。早知道生孩子如此残忍,也许他会节制一些…… 帝王长叹一声,凝目再看淡心。只见她身子虚弱,长睫带泪,但好歹神智是清醒的,嘴唇微翕着回道:“臣妾宁愿……是个女孩儿……”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淡心眸中又开始盈泪。这已并非生产时疼痛的泪水,而是知道她们母子分别在即。 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从此要养在她人膝下,这种痛苦,唯有做了母亲的人才能体会。 天授帝又如何不知淡心的意思?他也不忍再说些什么。 此刻皇后为产女而抑郁自责,谁知淡心恰恰相反,会为了诞下子嗣而悲戚难过…… 方才接产嬷嬷说过的话,连同淡心的泪水,都铸就成一把把利刃,一刀一刀划过帝王的心头…… 倘若这是淡心唯一的孩子,他又怎能忍心交给皇后抚养?让淡心膝下无儿无女? 还有,日后万一庄萧然再生下皇子,淡心的孩子可会受气?兄弟两人会否相争? 猛然间,叶太后的面庞出现在帝王脑海当中!那种时而慈蔼、时而算计、时而怨愤的表情一个接着一个,便宛如叶太后本人就在眼前! 霎时,天授帝恍然醒悟过来,这宫里绝不能再有第二个叶莹菲!淡心的孩子更不能变成另一个聂九,或者聂七! 万一淡心死在自己前面,那还好说一些;可万一自己先走一步,百年之后她要怎样面对这寂冷的宫闱?庄氏可会为难于她?她和孩子该如何自处? 一连三问,没有答案。然而天授帝知道,有一个法子能够杜绝一切隐患发生…… 他兀自斟酌良久,越发认为这法子可行,且还一举数得。于是,天授帝主动握住淡心的冰凉柔荑,郑重说道:“你放心,咱们的儿子,朕自有安排。” 淡心好似没有听懂,面上不见一丝起伏,反而阖上双眸回道:“臣妾倦了,想睡一会儿。” 听此一言,天授帝深感无奈。他只得松开淡心的滑腻玉手,低声再道:“朕从小经历宫廷险恶,手足之间以命相搏……” 说到此处,他见淡心仍旧阖眸不语,才继续说下去:“其实子嗣贵精不贵多,朕不愿让孩子们重蹈覆辙。” 至此,淡心仿佛才意识到什么。她重新睁开双眸,侧首看向天授帝,迟疑问道:“您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是,孩子必须养在凤朝宫。”天授帝一字一顿承诺道:“他会是太子。” “圣上!”淡心闻言大惊,情绪在瞬间激动起来,竟是强撑着想要起身:“不!不行!我不愿意!” “为何?”帝王一手按下她,蹙眉问道:“此等荣耀你竟不愿意?” 淡心死死咬唇,语中已是隐带哭腔:“我……只想让他平平安安长大。” “身为皇室子嗣,除却那把龙椅,没有安全的位置。”天授帝一口回道。 淡心虽是躺着,此刻也顾不得身子虚弱,死命摇头道:“不!这孩子倘若被立为太子,他与手足兄弟必定不睦,皇后娘娘也会……” “会怎样?”天授帝凤眸低垂,目中精光一闪:“皇后不会对他怎样。” 这句话说得极其隐晦,可那话中之意却让人心悸。淡心恐怕自己猜错了,又希望自己没猜错。她一双清眸狠狠睁大,无声地向帝王询问着。 “你猜得没错。”天授帝为淡心揶上被角,沉声回道:“这是最好的法子,不仅能保你余生无忧,也能防止庄氏坐大。” 他顿了顿,再道:“有一个明氏就够了。外戚之祸,朕不想再看见第二次。” “圣上……”淡心依然不敢相信,低声祈求:“就没有别的法子么?皇后娘娘不是那种人。” “朕相信皇后不是,庄相也不是。但庄氏的子孙后代如何,朕无法担保。” 天授帝噙起一抹魅笑,继续安慰淡心:“虽然孩子养在皇后膝下,但血浓于水,他必定与你亲近。从今往后,庄氏要依附你而活,皇后若是动了异心,即便朕放过她,咱们的孩子也不会轻饶。” “话虽如此……可我如今是唐家的女儿。”淡心依旧忧心忡忡:“您就不怕唐家顺势崛起?成为第二个明氏?” “不会。唐家世代从礼,手中没有实权。”天授帝十分笃定地道:“何况有庄氏、云氏在前,唐家无法崛起。” 纵然话已说得明明白白,可淡心仍旧不愿松口。帝王知道她一时难以消化,又心疼她身子太弱,便软语劝慰:“你好生将养,不宜多虑,这些事情不急于此时。” 言罢,沉吟须臾再道:“咱们的孩子,叫做‘忘凌’。” “忘凌?”淡心呢喃出口:“哪个‘忘’?哪个‘凌’?” “遗忘的忘,凌空的凌。”帝王的魅颜泛起丝丝柔和,往日的阴鸷狷狂全部消失无踪。他望着淡心的期许深情,低声补充:“鸾夙,本名‘凌芸’。” 只这短短一句,使得淡心立刻潸然泪下:“圣上……”她低低唤出口的这一声,是从未有过的喜悦与动容。 “怎么?名字不好听?”帝王眸光温和绵长,噙笑再问。 “不,不!臣妾是喜极而泣!”淡心抬手拭去泪痕:“只不过这名字……咱们是‘大凌王朝’,孩子却叫‘忘凌’,会不会不妥?” “朕起的名字,谁敢说不妥?”帝王语气硬极,转身而出。 当离开灵犀宫时,月值中梢,当空高悬。长久以来的困扰终于得到解决,天授帝心中无比安宁,也无比释然。他独自沿着灵犀宫的幽径走了很远,直至来到太液池旁,才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卷,挥臂扔入池中。 有些往事,他已执着了太久。可到了最后他才发现,其实执着的只是那段回忆。 而有些回忆,早已被某个人重新填满…… 两个时辰后,皇后的贴身婢女湘痕失足落水。由于宫内正值大喜,未免冲撞帝后,此事秘而不宣。 又过了三日,应元宫传出消息:皇后诞下龙凤双生子,淡妃受惊小产,落下死胎。 翌年元月二十,新年刚过,天授帝于应元宫中大摆筵席,庆贺皇子及公主满月。是日,皇后出了坐蓐期,天授帝宿在凤朝宫里。 当夜,帝后两人卧榻长谈,皇后对于未能产子而心怀愧疚,更为淡心不孕而自责不已。 天授帝出言安慰:“朕说过子嗣不急,往后再生便是了。” 皇后轻轻叹息,回道:“您让臣妾养着两个孩子,淡妃宫中却很冷清,臣妾心中怎能过意得去?不若将公主送去灵犀宫,您意下如何?” 帝王闻言不置可否:“你做主罢。” 皇后莞尔,小心翼翼地再问:“如今皇子已有了名字,公主却还没有,臣妾斗胆拟了几个名字待选,还请圣上定夺。” “说来听听。”天授帝好似并没有多大兴趣。 “一个是‘肖鸾’,一个是‘素心’,还有一个‘凝双’。不知您喜欢哪个?”皇后的语气谨慎至极,试探之意再也明显不过。 肖鸾、素心、凝双……天授帝凤眸微挑,沉默半晌没有做声。 皇后见状连忙解释道:“臣妾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朕没怪你。”帝王的话语淡然无波:“‘素心’与淡妃闺名相冲,‘双凝’太过秀气,还是第一个罢。” 第一个,肖鸾。皇后长长舒了口气,素日里捏着的心思终于放了下来,笑语回道:“臣妾谢过圣上赐名,明日就将公主送去灵犀宫。淡妃性子甚妙,必定能将公主抚养得极好。” “嗯。皇后贤德,朕心甚慰。”天授帝夸了两句,龙颜微悦。 “圣上歇息罢,明日还要上早朝。”皇后适时劝道,帝王没有拒绝。 凤朝宫的寝殿灯火渐熄,这一夜皇后睡得极为安稳。 可又有谁知,帝王辗转反侧,帝心莫辨。 这世间唯有一种双全之法,叫做“用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4章 番外10 珠联璧合佳偶成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大凌天授二十年,七月初七。 这一日是大凌王朝开国以来,第一个普天同庆的大喜日子,盛世空前,传遍九州。 只因天授帝的独女肖鸾公主要出嫁了!而新晋的驸马爷更不一般,正是威远王沈予的嫡长子,沈辞。 说起这桩婚事,应元宫里还流传了一段曲折的秘辛。 去年底,年仅十六岁的世子沈辞随父进京述职,偶遇十八岁的肖鸾公主,二人一见钟情。肖鸾公主表现得极为主动,多次向其父皇请旨赐婚。 天授帝听闻此事之后,却是震怒非常,私下将威远王招来狠狠训斥了一顿,更扣下一顶“外戚隐祸”的帽子,险些降罪他们父子二人。 怎奈肖鸾公主哭闹不止,扬言非沈辞不嫁。她将帝王选定的世家子弟一概拒之门外,甚至削发明志、绝食以对。 天授帝一生铁血,于女色上很是节制,多年以来宫中唯有淡妃唐心荣宠不衰,可偏巧这位淡妃娘娘一无所出。因此,天授帝的香火并不旺盛,子嗣单薄更是史上帝王之最——唯有一子一女,皆为皇后所出。 肖鸾公主的生母虽是皇后,但她自幼养在淡妃膝下,脾气甚是活泼刁蛮,又仗着一后一妃的疼爱,时常闹些小性子,令帝王感到头痛不止。 而这一次事情闹得太大,一边是独生爱女以死要挟,一边是异地藩王重权在握,因此天授帝异常反对这门亲事。 事实上,威远王沈予长期驻守北地边关,与天授帝的关系十分微妙,两人之间不似君臣,更似盟友。多年以来,朝内不停有人上折弹劾威远王,称其有割据之嫌。 试想威远王本就威望颇高,手中又握有北地五州的兵权,倘若再与皇室联姻,他的权势则会更上一层楼。 而天授帝生性最为多疑,也曾多次下旨宣召威远王入京述职,想趁机剥其兵权,给他一个闲差。奈何每次都在最后关头放他一马,也是因为威远王妃从中筹谋不少。 说起这位王妃,名头丝毫不逊于威远王。从前的出岫夫人名满天下、艳绝九州,自从改嫁给威远王沈予之后,虽然已竭力淡出众人视线,然而关于她的传说却从未停止。 这一传,便整整传了十八年。 传说中,她容貌绝美,见者赞叹,又驻颜有术,数十年朱颜不改; 传说中,她驭夫有方,威远王对其言听计从、极尽爱重,从不寻花问柳、豢养姬妾; 传说中,她坚持为长子取名“沈辞”,想以此纪念她的第一任夫君,而威远王竟对此毫无异议; 传说中,她毕生所求生个女儿,却天不遂人愿,一连两胎皆是儿子,从此之后再无所出。 故而威远王唯有两子——长子沈辞,次子沈略。文为“辞”,武为“略”,取“文武双全”之意。 这一次,咱们大凌王朝有史以来的头一位驸马爷,正是花落威远王的长子沈辞。 至于是谁说动天授帝改变主意点头赐婚?应元宫上下皆知,唯有淡妃娘娘有这个能力和胆量—— 一来,她是肖鸾公主的养母,对公主疼爱有加;二来,她恩宠不断,“枕头风”吹得帝王七荤八素;三来,她与威远王妃交情匪浅,每次王妃回京,都会入宫与她共叙姐妹之情。 也正因如此,能促成肖鸾公主得偿所愿,最欢喜的便是淡妃娘娘。 而天授帝对这桩婚事的态度也是几经改变。从最初的震怒,到后来的抗拒、犹豫,直至如今点头应允,这其中他也经历了一番煎熬挣扎。 撇开各自的身份不提,沈辞的人品仪表都很出众。就连天授帝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肖鸾公主很有眼光,朝中尚且没有哪家子弟能与之比肩。他也不忍拂了爱女的心意,让父女之间多生嫌隙。 原本天授帝有些忌惮威远王割据,可一旦两家结为姻亲,沈辞成为驸马,也相当于留在京州做了半个人质。天授帝相信,只要沈辞人在京州,其父威远王必定不会轻举妄动,朝中也会再观望一阵。 就这么各让一步,天授帝和威远王达成了协议。沈辞进京做驸马,与肖鸾公主成婚,不再承袭威远王的爵位。他的世子之位,顺延给胞弟沈略。 回想这桩婚事的个中艰难,每个知情之人都要叹上两个字“曲折”。不过好在现下苦尽甘来,一双有情人即将终成眷属,帝王与威远王成了亲家,皆大欢喜! 七月初七一早,淡妃便从应元宫里出来,去往公主府张罗婚仪,恭待帝后大驾光临。 不是没有遗憾的,好端端一桩婚事,天授帝死活不让威远王及王妃进京观礼,给出的理由是——于礼制不合。 淡心只得撇嘴,诚然让驸马一家进京是于礼制不合,可礼制不是皇帝定的吗?还不是皇帝说得算?何况威远王又不是别人…… 淡心最清楚天授帝的脾性,说来说去,他还是气恼不过,总觉得这桩婚事是被威远王夫妇算计了。况且公主大婚,普天同庆,他也怕威远王入京之后多生事端,再有居心叵测之人趁乱惹事。 想到此处,淡心也只能为之遗憾。不过好在威远王每年都会入京述职,有时王妃出岫也会随之而来,进宫陪她几天。这般自我安慰一番,淡心才略微感到开怀。 她自己处在深宫久了,总是羡慕如今出岫的生活,育有两子不说,最关键是那自由而广袤的天地,开阔渺远的北国风光…… 想着想着,淡心已莲步轻移走近公主府的花厅。本以为自己算是早的,可谁料一只脚还没跨入门槛,便听到一群诰命夫人们在絮絮叨叨地闲谈: “原本我家老爷还说,圣上打算撤藩呢!这如今倒好,两家成为亲家了!” “我听说淡妃娘娘也没能劝动圣上,是诚王出马说项了呢!” “诚王出马有何稀奇?大家都知道他与威远王交情极深。” “说起诚王,也不知忘初小王爷如何了,最近倒是闭门不出,安生许多……” 聂忘初,诚王嫡长子,从太子聂忘凌的“忘”字辈。这位小王爷不仅是京州一霸,也是房州一霸,惹是生非的本事无人能及,好在品性尚纯,不过就是调皮了些。 “要我说,都怪诚王妃太娇惯孩子了,我瞧诚王两个嫡子两个庶子,没有一个走正经路的。都和诚王一样,喜好什么音律啊、诗文啊、书画啊,偏偏对仕途没兴趣,也不晓得报效国家。” “呸呸!诚王也是你能议论的么?还是说肖鸾公主的婚事罢。” 淡心站在花厅门外听了半晌,发现几个诰命夫人越说越没谱,便打算敲门进屋打断。 “这桩婚事哪儿都好,就是公主比驸马大了两岁……” “两岁怎么了?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二必生儿!” “咳咳。”淡心清了清嗓子,浅笑着迈入屋子里:“几位夫人都在呢!来得这么早?” 女眷们见是淡心,纷纷起身行礼,其中一位夫人回道:“咱们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好不容易凑见一桩喜事,自然要早早过来唠嗑说话!” 闻言,淡心掩面再笑,径直入内坐下。她的气质颇为特殊,妇人的风韵与少女的娇俏在她身上兼而有之,几位诰命夫人不止一次见过她,也忍不住纷纷在心中暗叹,难怪淡妃娘娘隆宠二十年不衰。 “娘娘也来得这么早啊?”一个女眷又问。 “嗯,来陪你们说说话,唯恐公主今日成婚,她府里招待不周,有所怠慢。”淡心很自然地答道。 “娘娘太客气了!” “哪里不周?咱们聊得不亦乐乎。” “皇后娘娘和淡妃娘娘都如此平易近人,真真儿是天下人的福气,咱们也受了恩典。” 女眷们深知淡妃娘娘在天授帝心中的地位,都不愿放过逢迎她的机会,各个不深不浅地恭维着,借着这好日子讨她欢欣。 淡心最开始并不喜欢这种场合氛围,如今听得多了,倒也习惯了,遂转而叹道:“转眼公主都十八岁了,单独开府不说,也即将嫁人。我那灵犀宫是一日比一日寂寞冷清……” 众位夫人见淡心语中一阵落寞,又连忙七嘴八舌地劝慰她,也顺势将话题茬了开来。 一屋子的女眷说了许久的话,公主府里也越发热闹起来。虽然花厅离正厅还有些距离,但外头那些炮竹声、喧闹声、恭贺声还是时不时地传了进来,可见许多宾客都就位了。 淡心望了望窗外天色,心生疑惑:“咦?圣上和皇后娘娘怎还没来?太子也不见人影。” 话音刚落,便听得外头响起一阵禀报声:“皇后娘娘驾到!” 花厅内一众女眷立刻起身,下跪恭迎:“娘娘千岁千千岁。” “都快起来!”皇后庄萧然真正不负她的名姓,为人端庄贤德,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场合见了她,都是难以掩饰母仪天下的风范,从未见过皇后失态。 今日因是肖鸾公主大婚,嫁的又是威远王嫡长子,因此皇后的穿着也显得分外隆重,竟比以往众人所见都要高贵大气许多。 她也不多做客气,径直坐上花厅的主位,与诸位诰命夫人客套了几句。淡心朝外看了几眼,见皇后只字不提天授帝,便忍不住问道:“娘娘,都这个时辰了,圣上还没来吗?” 见此一问,皇后淡淡看向淡心,笑中别具几分深意:“今日你离宫甚早,有所不知,宫里来了几位贵客,如今圣上正在待客。” 皇后说得轻描淡写,反而令淡心心底起疑。什么贵客能耽搁住帝王?就连爱女的婚事都不急着过来。 许是猜到淡心必然有此一问,皇后隐晦再笑:“来者是圣上的故人子女,便留在宫里多叙了几句。太子已经提前过来招呼了,至多再等半个时辰圣驾必到。” 话到此处,皇后停顿片刻,又对淡心笑言:“你放心,必定误不了吉时,保不定一会儿更加热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5章 番外11 红尘无尽缘未了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圣上的故人子女来了?淡心有些许不解。是哪位“故人”如此有分量,自己未到,子女先到,还能让堂堂帝王滞留宫中,连独女的婚仪都不着急参加了? 显然,皇后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更何况这一众诰命夫人们在场,有些话也不能多说。淡心识趣地没再追问,一屋子的女眷们又开始谈笑起来。 不过这一次,因为有皇后的加入,众人都显得拘束许多,不如方才毫无顾虑说得开怀。女眷们先是恭维了皇后一阵,有些话题也心知肚明不再谈及,譬如圣上对淡妃娘娘的宠爱等等。 淡心已经无心再参与进去,只兀自猜度着圣上的“故人”是谁。若非皇后在场,她先行离开于礼不合,淡心估摸自己必定坐不住,会去找太子问个清楚明白。 说来也奇怪,太子明明是个早产儿,足足提前了一个月落地。按道理讲他本该是“先天不足”才对,淡心也曾多次忧虑,唯恐这孩子半路夭折。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太子聂忘凌一直都是体魄强健,莫说没有早产儿的孱弱病痛,就连高热等症状也甚少出现。从小到大,太子便如同他父皇天授帝一般,对行军布阵、骑射战术颇有天赋,也喜欢得紧,许多时候都能够无师自通。 因而这些年来,天授帝重点对其文治课业抓得很紧,唯恐太子爱武成痴,少读了圣贤书,最后会成为拥兵杀戮的一代暴君、昏君。 淡心曾多次听天授帝提起过此事,身为父皇,他对太子的军事天赋又欣喜、又担忧。可淡心却不以为然,至少目前瞧着,太子要比天授帝的性情温和许多,没有继承帝王的乖张狷狂和阴鸷性情。 淡心每每思及此处,都自诩是自己和皇后的功劳。须知孩子的脾性如何,多是传承于父辈母辈,如今既然不像天授帝,那自然是像生母和养母了。 单凭这一点,淡心已很是感激皇后对太子的教导。她扪心自问,如若太子养在自己膝下,未必会比现在教得更好。这便是出身大家的皇后,与她这个奴婢出身的妃子之间最大的区别。 何为“母仪天下”,从教养儿女上便可见一斑。相反的,肖鸾公主自幼在灵犀宫长大,倒是养成了刁蛮任性、口无遮拦的性子,比淡心自己年轻时还更甚三分。 如此一分析,淡心也足以安慰自己,太子养在皇后宫中,实在是最好的选择了。 事实上,早在太子聂忘凌十岁那年,他人已很是成熟稳重,天授帝便私下将其生母是谁告诉了他。当日淡心并不在场,后来太子专程来灵犀宫认母,母子两人掏心挖肺诉说了一番,真真儿是相对垂泪。 再后来,太子在人前看不出任何变化,照样是与皇后亲近,也不常来灵犀宫走动。可淡心心里头明白,这是太子保护她的一种手段,母子连心,两人都默契地不再人前故作亲近,以一种略显疏离的礼仪维系着血脉关系。 时至今日,真相大白已有八年了。天授帝、淡心、太子三人心照不宣,唯有皇后还被蒙在鼓里。又或者皇后早已发现了什么,但她苦于膝下无子,只得倚靠太子,便也佯作不知了。 淡心想着想着,心头不禁一阵唏嘘。再回顾这十八年来的宫中生活,她自认已足够幸运了。至少她明白,帝王一心系在她身上,十数年恩宠不衰,也不计较她的肚子一直再没有动静。 就这么陪伴着帝王终老,也不负人世一遭,相许一场。 想到此处,淡心才发现自己走神了,便又生生地将思路撤了回来,再次猜测起圣上的“故人”是谁。许是方才思绪跑得太远所致,当她再回神时已插不上话了,不知怎的,众位女眷又将话题扯到了威远王妃的身上。 “也不晓得王妃是如何保养的,臣妇这几年见过她两次,竟都没什么变化,容貌看似还是二十七八……明明臣妇与她的岁数相差不大,可站在一起就跟母女似的,真教我们这群老家伙汗颜。”其中一位诰命夫人感慨不已,对皇后叹道。 皇后只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并不接话。反是另外一位女眷说道:“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威远王妃风姿倾城,即便与你站在一起,也不会像母女,你可没她长得好看。” 此话一处,花厅里立刻响起一阵咯咯的笑声。 至此,皇后才笑吟吟接话:“威远王是神医屈方的关门弟子,懂得驻颜之术也不稀奇,大约是有什么独门秘方罢。” “北地天寒地冻的,也是冻龄的好地方。这就跟贮存食材是一个道理,放在太阳下总是烂得快,放在冰窖里便能长久不腐。” “感情张夫人将自己比成猪牛羊肉了!”一位诰命夫人顺势开口戏谑一番,转而再对皇后、淡心两人道:“如今可好了,威远王与圣上成了亲家,两位娘娘又与王妃交情匪浅,可千万记得替咱们讨要方子,也让咱们老得慢一些。” 众女眷纷纷出声附和,大家又畅聊了几句,可淡心再也投入不到这气氛当中—— 她忍不住担心肖鸾公主的婚仪会出差池,兼且顾虑圣驾迟迟不到误了吉时,还得揣摩天授帝的“故人”到底是谁,又得分神与这些贵妇们周旋应付…… 正兀自烦恼之际,但见皇后身边儿的宫婢已走入花厅之内,娇声禀报道:“启禀皇后娘娘、淡妃娘娘,圣驾到了,请您两位移步前厅。” 终于来了!淡心长吁一口气,连忙起身跟着皇后朝外走,三出三转,到了公主府的前厅里,这才发现宾客们都被赶了出去,只有太子聂忘凌和几个年轻人在侧。 淡心与皇后常年练得颇有默契,前后脚走到天授帝面前,齐声朝他行礼,然后一右一左坐到御驾两侧,接受礼拜。 “草民臣晔(臣昭)见过皇后娘娘、淡妃娘娘千岁千千岁。”两个俊逸无匹的年轻男子从座上出列,行了下跪大礼。 这两人是姓“陈”还是“臣”?淡心飞速在脑中过滤一番,认为能够让天授帝称得上“故人”,还是如此重视的“故人”,只有一家姓“臣”的。 这是……前北宣晟瑞帝臣暄的孩子!那他们的母亲是谁也毋庸置疑了,必定是天授帝“从前”的心上人——鸾夙! 淡心恍然大悟。难怪方才皇后说话极为隐晦,欲言又止且别具深意,原来是臣暄和鸾夙的后人到了…… 可这一家子不是出海归隐了么?一二十年毫无消息,怎么这时候突然出现了?淡心心里头虽疑惑,但也并未觉得拈酸吃醋,毕竟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陈年往事了,对方的孩子都来了,她也没什么可吃醋的。 若是每一缸醋都吃,那天授帝岂不是要杀了竹影才甘心?如此一想,淡心只觉得好笑,面上也坦然许多。 再看皇后,此时已对臣晔和臣昭和蔼笑道:“果然是器宇轩昂,后生可畏。你们都是圣上的贵客,不必客气。” 淡心也接过话茬,对兄弟二人续道:“两位贤侄怎能自称‘草民’呢?圣上可是要生气的。” 果然,这句话戳中了帝王的心思,但见天授帝已指着臣氏兄弟二人,对淡心笑道:“朕都说过几次了,他们该自称‘侄儿’。可两人偏偏都不听,非得恪守这迂腐的礼节。” 听闻此言,臣晔立刻开口解释道:“我们兄妹三人临行之前,家父特意叮嘱过务必遵从君臣之礼,切莫乱了纲纪伦常。” “你们的父亲倒是谨慎。”天授帝似满意、又似不满地长叹一声:“难道朕还会跟两个后辈计较吗?” 臣晔与臣昭皆是笑而不语。 此时淡心的注意力,早已不在这两个英俊青年的身上,而是在方才臣晔的那句“兄妹三人”。她四处望了望,这屋子里除了帝后二人、太子、臣氏兄弟之外,再也没瞧见其他人了,那这个“兄妹三人”中的第三人又在何处? 她心里这么想,口中已问了出来:“不是说‘兄妹三人’吗?怎么只瞧见你们两位贤侄?” “这……”臣晔与臣昭无奈地对视一眼,前者俊笑以回:“家妹初次进京,调皮至极,一来了公主府便四处转悠去了。” 说出这句话时,臣晔的语气甚是宠溺,臣昭则无奈地接续道:“曦儿乃是家中一宝,没人能管得住她。原本此次进京恭贺公主大婚,家父不让她出门,是她自己偷偷溜了出来,无论如何都不愿回去,我们兄弟只好带上她了。” “曦儿这性子不错,朕很喜欢。”天授帝随意地摆手道:“由她去罢,朕瞧她那个机灵劲儿,在公主府里也不会走丢。” 听了几人对臣曦的形容,皇后也对天授帝笑道:“听您这么一说,这曦儿的性子倒与咱们肖鸾有几分相似。也不知两人见了面,能不能玩到一处。” “怎么不能?”天授帝龙颜大悦,朗声笑道:“只可惜今日肖鸾成婚,否则必要让她两人见上一见。” “圣上,万万不可!”臣昭连忙婉拒:“家妹只有十五岁,年少无知,恐会冲撞公主的鸾驾。” 他们兄妹三人,臣晔年十九,臣昭年十七,臣曦年十五,一母同胞,各差两岁。当初从这个“日”字辈的名字,原本是冲了父亲名讳中的“暄”字,母亲觉得不吉利。 反而父亲显得很随性,还曾笑言:“暄为日,我臣暄之子,难道要沦为金木水火土?自然是一辈更胜一辈,从‘日’罢。” 一言定乾坤,于是他们兄妹都从了“日”字辈,也不避讳那么多了。 早在应元宫内,臣晔已将起名之事对天授帝提及了,帝王也笑说这符合他们父亲臣暄的个性。 一时之间,前厅里陷入一片浓郁的亲切氛围,天授帝不禁畅想起当年,他与臣暄的亦敌亦友,还有对鸾夙的痴心执念……而今一转眼,分别了足有二十一年。 弹指一挥间,白云苍狗,沧海桑田。 “说起来,怎么只有你们三个孩子进京?这千里迢迢过山过海,你们的父母也放心?”便在此时,皇后忽然开口问道。 “这……”臣晔颇有些尴尬地笑回:“原本父亲打算陪母亲回来,两人都思念故土风光,但不巧母亲身子不适,父亲便留下陪她了。” 其实还有一句内情臣晔没说出来——父亲臣暄总嫌曦儿太过调皮,一心想要再生个女儿,调教成大家闺秀的性情,凑成两子两女,一双“好”字。今次他们兄弟出来,曦儿又偷偷跟着,恰好合了父亲的心意…… 显然,臣昭也知晓这其中内情,听了兄长的回话,忍不住心中发笑。 天授帝自然知道这是托辞,心里对臣暄也有所不满。都过来这么多年了,他还提防着自己和鸾夙见面,真是越老心胸越狭窄了。 当然,这番话帝王只是在心中腹诽,当着几个晚辈的面,他绝不会说出来。 淡心听见臣暄和鸾夙没来,心里也舒坦三分,再看眼前这臣氏两兄弟,越看越是喜欢,忍不住啧啧赞道:“不愧是臣姓儿女,各个都乃人中之龙。” “淡妃娘娘谬赞。”臣晔与臣昭齐声回道。 恰在此时,一阵炮竹声噼里啪啦地传进来,响了好一阵子才消停。紧接着,龙乾宫的首领太监进来禀道:“圣上,吉时已到,公主的婚仪要开始了。” “好!都随朕去!”天授帝立刻起身走下丹墀,迈步朝礼厅走去。皇后、淡妃紧随其后,太子则落后一步,与臣晔、臣昭两兄弟一起。 众人伴着圣驾刚刚走出前厅,忽然,前方一个蓝衣少女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后头还跟着几个侍卫大叫:“站住!” 别看那蓝衣少女身量娇小,可脚程倒是快得很,几个彪悍的侍卫都追不上她。这边厢天授帝的贴身护卫见此情况,也纷纷拔刀相向,严阵以待。 好在天授帝眼尖,立刻喝止道:“都收起刀剑!” 话音刚落,那蓝衣少女已一头撞在天授帝怀中。帝王猝不及防,身形稍显不稳;蓝衣少女则“哎呦”一声,向后踉跄了几步。 就在众人都以为她要后仰倒地之时,这蓝衣少女却是足尖点地旋身一跃,漂漂亮亮地延缓了后劲,稳稳落地。那蓝色衣裙飘渺一摆,霎时动人。 待她站稳之后定睛一看,立刻朝天授帝跪地请罪:“曦儿莽撞,还望皇帝叔叔恕罪!” 哈哈几声朗笑传来,帝王不但不怒,反而赞道:“曦儿小小年纪,轻功真是不错,把公主府的侍卫都给比下去了!”说着他袖口一甩,亲自将臣曦从地上扶起,慈霭地道:“走,随皇帝叔叔看热闹去。” “有热闹可看啊!是公主新娘子吗?”臣曦娇俏的容颜之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来回转着,更衬得她神采奕奕,生机无限。 天授帝未再多言,招呼着臣曦朝礼厅方向走。一后一妃也是虚惊一瞬,平复了心情随着帝王而去。 在场唯有臣晔与臣昭很是沉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见怪不怪,前者对太子聂忘凌道:“家妹无礼,让太子见笑了。” “她就是臣曦?”聂忘凌凤眸一挑,看着方才臣曦施展轻功的落地之处,悠悠赞道:“不错……” 一言未毕,炮竹声及锣鼓礼乐声喧然响起,将太子的后半句话淹没在铺天盖地的热闹声中。 这是婚仪即将开始的前兆,臣氏兄弟唯恐迟到,也没再追问方才太子说了什么,三人一路疾步往礼厅走去…… 世事纷扰,浮尘繁华,这一段持续了二十余年的悱恻故事,至此终于拉上帷幕。 可谁又敢说一曲终了? 红尘不尽,缘亦难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6章 番外12 始知人间情滋味 ,最快更新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最新章节! 古人曾有云:“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 每每读到这一句生死之论,我都不敢苟同。许是自幼便知晓自己命不久矣,我一直对生前身后之事没有太多感慨。人世一遭,长寿短命又能如何?终是逃不过一个“死”字,早晚而已。 既然如此,又何必一味执着于长生?至少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名利富贵、七情六欲值得去追逐。我也无法理解,母亲为何将名望、荣耀看得如此之重。 自从知晓了父侯的真正死因,我便与母亲越发疏远。并非责怪她的性情为人,只是……既然明白有朝一日我会提早离去,又何必故作母慈子孝,临了还让她悲戚一场,白发人送黑发人? 既难免一死,还是与世人保持些疏离之感罢!不求生前热闹荣耀,也不欲死后名垂千古,悄然而来,默然而逝,不扰这尘世分分毫毫,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许是揣了这个想法太久,我一直不愿与人亲近,独居一隅享受着偏于冷寂的清净,久而久之,却意外得了个“谪仙”之名。 当淡心对我提起这两个字时,我只能一笑置之。大约是云府的门第太高,在世人眼里太过神秘,才使得旁人如此看我。但这世上哪有什么谪仙之人? 至少,绝不该是一个患有腿疾、行将就木的谪仙。事实上,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认为自己活不过十五岁。 犹记得父侯曾为我定下一门指腹为婚的亲事,女方出自世代书香的夏家。若单论门第而言,从商的云氏,与从文的夏氏联姻,两家也算般配。更何况夏家近百年内无人出仕,并不招惹朝廷的纷争,这一点倒是甚合我意。 自我记事起,见过夏嫣然几次,因为知道她将会成为我的妻子,便也待她较为亲近,彼此一直以表字(小字)相称:我唤她“品言”,她唤我“挽之哥哥”。 当初也曾想过为云氏绵延香火,与夏家小姐举案齐眉,可自从患上腿疾之后,我就断了这念想,提出要与夏家解除婚约。 母亲劝了我几句,倒也不曾训斥逼迫,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应允了。 退婚之后,我又见过夏嫣然一次,是在我十三岁那年,而她只有十一岁。她虽故作纤袅亭亭的闺秀模样,可在我眼里,她还是个稚嫩天真的黄毛丫头。 至少,大家闺秀不会在被退婚之后毫无顾忌地跑过来,这让我觉得她根本不懂“退婚”二字是何分量。 犹记得那一次见面,她在我的园子门前流连不去,望着笔法清峻的三个字问道:“挽之哥哥,你这园子为何叫做‘知微轩’?” 我坐在轮椅上抬首望去,不假思索地回道:“这是出自《周易》里的一句话——‘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刚,万夫之望’。世伯学识渊博,应该教过你才对。” 我口中的“世伯”,正是夏嫣然的父亲。 闻言,夏嫣然立刻自豪地回道:“那是自然!我父亲说过,‘凡物之体,从柔以至刚;凡事之理,从微以至彰。知几之人,既知其始,又知其末,是合于神道,故为万夫所瞻望也。’” 夏嫣然烂熟于心,语毕转而问我:“如何?我答得怎么样?” “答得不错,背诵流畅,可你知道这话的意思吗?”我毫不客气地再问。其实我并不相信,她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能明白这其中的奥义,就连我如今也不能完全揣摩透彻。 果然,夏嫣然被我问住了,怔愣片刻很不服气地反问:“那挽之哥哥呢?你又知道吗?” 我笑了。看来夏家教养子女的方法还是流于皮毛,夏世伯教导女儿背了这么多篇章警句,可夏嫣然却不解其意。不过对于她这个年纪而言,又是女孩子,这已算不错了。 我想起她不服气的问话,也不欲多做计较,便摇头敷衍道:“这园名是先祖所题,我也领悟不透。” 夏嫣然闻言没再接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抬眸望着“知微轩”三个字出神。良久,她清脆的声音再度传来:“可我听说,这园子的名字另有来历,和挽之哥哥你讲得不一样。” “哦?什么来历?”我被她闹出了几分兴趣。 夏嫣然抬袖掩面娇笑,半是神秘地答话道:“我听说,大熙王朝的开国皇后闺名唤作‘聂微浓’,你这个园子叫‘知微轩’,是云氏先祖为她所题。” “聂微浓?”我顺势再看园子上那三个字,倒还真是头一次听说这个“典故”。族内一直传说先祖与聂皇后交情匪浅,不过公然以皇后的闺名为题,有些不妥了,私以为这并非我云氏先祖的做派。 于是,我婉言否定这个说法:“你竟比我这个云氏子孙还要清楚?” 夏嫣然闻言轻哼一声:“挽之哥哥不问世事,清高至极,又怎会在意这些流言秘辛?自然是我们大俗之人才能听得。” 听到这个评价,着实令我有些意外,尤其是出自年仅十一岁的夏嫣然之口——原来我算是“清高”之人。 然而夏嫣然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看了我半晌,蓦地流露出几分失落之意,忽然语带哭腔地问道:“挽之哥哥,你为何要退婚呢?是不喜欢我吗?” 看她一副快哭的模样,我才知道她不是不懂,她懂得何为“退婚”。 不经意间我伤害了一个视如妹妹的少女,的确令人不忍。更何况在这桩婚事里,她毫无错处,是被我连累了名声。 “品言……”唤出她的小字之后,我又不知该从何劝慰,只得实话实说:“你很好,我没有不喜欢你。只是……我命不久矣,不想让你跟着我受苦。” 说到此处,我发现她越发哭得梨花带雨,只得再行解释:“你年纪尚小,如今退婚还有余地;倘若再过几年,我才是把你耽误了,届时即便你没嫁过来,也会无辜背上‘克夫’之名。” “但我就是喜欢你。”夏嫣然大哭不止,我亦手足无措。劝人,真不是我的长项。 她就这么兀自哭着,我在一旁唯有沉默。半晌,她才断断续续地哭问我:“挽之哥哥,你怎么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你又不是未卜先知……你觉得还能再活几年?” 再活几年?以我如今的身子骨……我沉吟估测一下,对她回道:“大约还剩两三年的寿命罢。” “两三年的寿命……”夏嫣然顿时停止哭泣,抬眸问我:“挽之哥哥,那咱们打个赌行么?我不求你还娶我,我就想和你打个赌。” “什么赌?”我委实不忍再拒绝她。 夏嫣然抬手一指“知微轩”那三个字,抽抽嗒嗒地道:“你说你还有两三年的寿命,我偏不信。倘若你平安度过十六岁,便将这园子的名字改了可好?” 改名?我没有即刻应允,反是问道:“你想改成什么?” “以我的小字命名,改成‘知言轩’。”夏嫣然的眸光里迸发出几分热烈的期待,与她的年纪不甚相符。尤其她所提出的要求,也令我感到吃惊。 方才她刚说起“知微轩”的来历传言,而今又让我改成“知言轩”……个中之意,再也清楚不过。 夏嫣然小小年纪,心性竟然如此早熟? 我下意识地想要出口拒绝与她打赌,可转念一想,这少女刚刚被我退了婚,如若我再连这小小赌约都不肯答应,恐怕会令她更加伤心。况且,这也算是对我的一个鼓励罢,鼓励我能继续活下去,至少是多活几年。 她的心意毕竟是好的,想到此处,我也无法开口回绝了,便顺势应承下来:“好,我答应你。” “真的?”夏嫣然立刻破涕为笑,伸出右手小指:“挽之哥哥可不能反悔,快与我拉钩!” “真是小孩子把戏。”我深感无奈,又觉好笑,只得伸手与她拉钩定诺:“品言,谢谢你。” 当时的这一幕,很快便被我抛诸脑后,因为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我能活过十六岁。直至后来,当真艰难地度过了十七岁生辰,这个赌约才被我猛然记起。 虽说我并不笃信神佛,可谁又能说得清楚,当年的赌约没有冥冥之中给予我支撑?当我无数次腿疾复发、乃至痛不欲生时,也许那个爱哭的女孩子,正在遥远之处为我祈祷罢! 我的确是输了,欠了夏嫣然一份情。还有当初的退婚,也已经对她造成了伤害……既然此生我不再打算娶妻,又何须计较一个园子的名字?不妨给她以安慰,也算是减轻我的内疚。 于是,在我十七岁那年,我下令改掉了这座园子的名字,世代离信侯所居住的“知微轩”正式变作“知言轩”。而这三个字,亦是我亲手所题。 然命运偏生如此未知与玄妙。我还是失算了!败给了宿命! 摒除母子亲情,看淡主仆缘分,漠视名利富贵……我本以为心湖早已波澜不起,这一生能够笑看生死宠辱不惊。 可谁都未曾料到,仅仅两年之后,我会在京州子奉的别院里遇上一个女子。 至此,终于尝到了一回人间的七情六欲滋味。也让我明白了,为何世上会有许多形形色色的欲望,会有人堪不破红尘生死。原来,注定是有那么一个人、一件事,会生生地撞了进来,令人无法躲避。 遇上出岫,如此猝不及防。 彼此的相逢、相识、相知、相许……一路走来,桩桩件件都在我意料之外。原来我也有私心呵!想要在这有生之年里,尝试一次刻骨铭心;想在这短暂的人生中,感受一次悲欢离合。 忽然间,我对自己的短命如此遗憾,对这人世也生出贪婪。我会期许每一个清晨,庆幸自己多活了一日;也会流连每一个日暮,担心自己长眠不醒。 因为这一个女子,始知情之深重;知其深重,才会贪恋红尘朝暮。 当我下定决心带出岫回府时,竹影曾不止一次地提醒过我,说她长得像夏嫣然。 像吗?我早已忘记了夏嫣然的容貌长相,当初那个稚嫩少女所留给我的印象,除却那副娇啼的泪颜,便是她所提出的赌约。还有,她眼角的一颗泪痣,仅此而已。 我并非子奉,也从不流连风月,更不会过分在意女子的容貌。于我而言,这世上的女子大抵都是相似的,唯有出岫是个例外。遇上了,缘分使然。 原谅我如此自私,把她留在身边。本想让她侍奉几年笔墨,待我死去之前为她安排好亲事,但终究……是我破了戒。 一场来势汹汹的瘟疫,一次误中春药的迷情,我心中的自私之欲被彻底激发出来。再也不敢想象她会嫁给别人,更无法接受她心中另有所属…… 从前慕王再三邀我联手对付明氏,我都婉言拒绝,不想沾惹这龌龊的政事。可认识出岫之后,我会想要替她报仇,便主动登门慕王府重提合作——用真金白银扳倒明氏。 只要明氏还在,出岫的性命便会受到威胁,她的伤口便难以愈合。她手臂上的簪痕,我总得要明氏千百倍的偿还。况且这个家族早就该倒了,它是南熙的蛀虫。 后来慕王问过我缘何会改变主意,我毫不隐瞒地如实相告。犹记得他当时曾说过一句话:“世人都道离信侯清心寡欲,如今本王才知,侯爷也会冲冠一怒为红颜。” 我当时不置可否,但内心深处,早已对此深以为然。 其实并非谪仙,也不是清心寡欲,而是没遇上能让我动心忍性的那个女子。如今一旦遇上了,便一发不可收拾,痴、嗔、贪、癫种种情绪尽数迸发出来。 至少在我活着时,对她是如此渴望。 至于我身后,并不奢求她恪守一生,更不忍心她殉情而去。只要她垂暮之时,心上能容我一个位置,便已是我黄泉路上最大的安慰了。 为情而死,不必替我不值。 出岫的一生,会很漫长; 而我的一生,从遇上她的那一刻起,便是赊来的。 感激上苍成全这一场相遇,虽然来得太迟,但胜于从没爱过。 (全文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