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魄》 第 1 章 ------------------------------------------------------- 本书由www.biqugedu.com【孤独的梦魇】整理上传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月 魄》 作者:蝴蝶 楔子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前一刻还还歌舞喧嚣,寻芳客大声划拳,姑娘献媚,间杂着丝竹管弦。她虽然从来不喜欢这里,但是生活了几年,已经习惯这样喧哗嚣闹。 满脸浓重胭脂,她摆款着羽扇,面无表情的旋身起舞。 只是一转身,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像是听见了什么无声的号令。 鲜红的月,如钩,悬在帘外面无表情的窥看着。 一个姑娘突然尖叫起来,恶狠狠的扑向嬷嬷,“!推我进这火坑,是人不是?!连自己的女儿都舍得让她卖皮ròu?干嘛不出生就淹杀我?!”她张嘴,生生的撕下嬷嬷脸上的一块ròu。嬷嬷杀猪似的惨叫,毫不留情的抓向姑娘的脸,尖长的指甲留下了深深的五条血印,横跨了整张脸。 母女互相残杀,开肠破肚,满地狼藉的内脏和肠子。原来怨恨可以让人徒手撕碎另一个人,原来人是这样的脆弱。 血腥刺激了所有的人,每个人都开始撕打、叫骂,最后成了模糊的、野兽的嚎吼。唐时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熟悉的寒风yīn森森的吹拂着她雪白的后颈,带着铁锈似的腥味。“…这是,为准备的仪式。” 声音彷佛来自地狱,深深的死气。 噗的一声,一颗脑袋飞到她的裙裾,鲜血溅到她的脸孔,艳然如桃花。 “杀光你们!你们通通去死!败类,你们通通是败类~”终于有人拔出了刀,互相砍杀,没有武器的人用牙齿、用指甲,将眼前的人撕碎,也被撕碎。 鲜血流满了欢场的青楼,内脏和脑浆相混成肮脏的颜色。她的眼前充满了模糊的血气,只看到残酷的朦胧。 尸块散得一地狼藉,肢体不全的人呻吟或哭泣,在地上滚爬着,像是在人间展现着地狱的惨况。 她只能跪坐下来看,茫然的。 “还活着?”一个被砍掉了右手,脑袋也削去一角的男人狂笑着接近她,“死吧,大家都死吧!反正是人就会死…一起死吧!” 他砍向唐时,却像是被什么挡住似的,在脖子上滞了一滞。 应声而断的不是唐时的脖子,而是一个小小的桃木符,碎裂成两半。像是某种禁忌被破除了,唐时睁着无神的眼睛发出尖锐而听不见的声音。 所有的呻吟都安静了下来。因为在她的声音之下,所有的生灵都死去了。 而“他们”,来了。 带着野兽的喘息,咻咻嗅闻,来找她了。 愣愣的捡起破碎的桃木符,她本能的知道,自己还是逃不过命定的厄运。 虽然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做错过什么。 第一部 源头 时值黄昏,薄净的天空淡淡的舒卷几丝向晚的云霓,金光闪烁的落日已然隐在山头,天色犹亮,白昼之月已经悬在天空了,隐约dàng漾的像是一抹清泪。 两个身穿粗服,脚着草履,方士打扮的一老一少慢慢的走着,一只破旧的布球从广大的宅邸门口滚了出来,那老方士站定了,目光犀利的望着那只布球。 小婢跑了出来,捡起那只布球,老方士拦住她,“小姑娘,请问尚书大人在否?这只小布球又是谁的?” 小婢好奇的看了看这一老一少。装束虽然朴旧,却洗得发白,老方士须眉尽白,但是那双眼睛锐利如刀,而少年方士却有张女子般静好的温润脸庞,隐隐有着笑意,而这笑意,却有种说不出口的威严。 她从小生长在尚书府,见识不同于其它下人。这两个人不平常。倒像是故意用破烂衣服遮掩的达官贵人。 小婢敛了敛襟,“道长,尚书大人正在休息。这球是小姐的。” “是小姐…?”老方士沈吟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小姑娘,烦通报一声。说司法承祯求见。” 小婢又看了看他们,点点头,“两位道长,请稍候片刻。” 他们耐心等了一会儿,总管亲自前来迎接,直到内堂,少年方士却在阶下站定,“师兄,我在这里等就行了。” “师弟,你不赞成?”司法承祯皱了眉,“这孩子的气几乎触摸得到,若散漫不管,终究酿成大祸。” 少年方士微笑的摇摇头,“师兄,我无所谓赞不赞成。只是万物自有命定。比起华丽的屋宇…”他欣赏的看着春末生机蓬勃的花园,“我比较适合这草莽。” 承祯叹了口气,蹙眉进入了内堂。 少年方士悠然的欣赏整理得花木扶疏的花园,蜜样的繁花充满空气,向晚中渐渐的失去清楚的轮廓,却让馥郁的花香更清晰、静好。 这几天师兄一直心神不宁,烦躁的不断推算。贪狼星殒落,世间隐隐有股煞气初萌。 据说贪狼星因为引起天界纷争,被天帝打下凡间历劫。然而,贪狼虽主宰“杀戮”与“情孽”,会引起天界惨祸是因为这两者。隐隐的,他觉得内情不是那么简单。 但是师兄却心事重重。师兄担忧这个灾星坠落凡间,就算自己安分历劫,也难免他人的贪婪利用。 师兄肯定知道些什么,但是他不愿多谈,只说要渡化贪狼从道修炼,身为师弟的喜叶自然不好多问。 神者难明。谁又知道们想些什么?若是他们一意孤行要让灾殃降临,身为凡人只能多为这世道尽力罢了。生是命运…死,也是命运。 倒不如多看看这静谧的月夜。 只是这种美好的静谧却像是被石头敲开涟漪的湖面,动dàng起来。他回头,看到一个穿着小褂的小女孩,怀里抱着球。 大概五六岁吧?容貌姣好的像是最精致的花蕊,这样小巧细致的美丽,吹口气就可以伤害她。 但是这双眼睛…太清澈。 这浑沌污浊的世间不适合这样的清澈。 “你是什么?”小女孩偏着头,她干净的瞳孔没有惧怕,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情绪。 一方灵透的玉。灵透到先于善恶,只是一片清朗干净,他有些恍然。她,就是那小小的贪狼星宿吧──果然如星般干净而冷漠。 少年方士蹲了下来,直视着她的眼睛,“我是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感到亲切。 但她现在只是个孩子。所有的能力和记忆都被封印起来,只是个单纯的、人类的孩子。 谁又愿意怜悯她只是个普通孩子? 小女孩摇了摇头,她还太小,再早慧也寻不出要的字眼。“不一样…有地方…不一样。” 少年方士郑重的点点头,“说得对。” 两个人默默相视,有种恍然和困惑,像是很久以前就已经相识了,但是三生石上绝非旧精魂。 一直不太喜欢靠近人的小女孩,却走近他好几步,好奇的碰碰他的衣襟。 少年方士心里一动,从衣襟里拿出一方桃木。小女孩眼睛亮起来,怯怯的伸手,想摸却不敢摸。 “…有光,会烫…”她喃喃着。 “…这是我写的第一个桃木符。”这不是小孩子的玩具,但是他却觉得,应该给她。当初第一个写下的桃木符居然是个“净咒”,他自己也很意外。修行多年,早就没有鬼魅可以靠近他,这个净咒要来作什么? 但他就这样自然而然的写下来,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带在身边多年。 “给。”这桃木符系着红丝线,套在她脖子上居然刚刚好。“这是的了。” 很慎重的摸了摸,小女孩把桃木符放到小褂里,跟长命锁贴在一起。瞅了好一会儿,“我叫唐莳。” 少年方士望着她,了解了她父亲的苦心。这可能是某个高人的手泽罢?希望这个名字可以压住她的煞气和生来的不幸,“草木压不住。逃避不能免去灾厄…而人生就是不断的灾与非灾。”轻轻挥过她的头顶,“我帮把草木取去。叫唐时,嗯?” 唐时望了他好久,“那草木去哪里了?” “我这儿。”少年方士笑了笑,“我叫喜叶。” 隔衣抚着桃木符,她没有情绪的清澈双瞳出现了稀有的眷恋,“我会再见到你吗?” “要我来,我就会来。”喜叶像是对大人说话般,非常郑重。 内堂的门呀然的开了,尚书大人和夫人焦虑忧心的送了承祯出来,“不,道长,说什么也不能让小女随你出家。” “此女非凡人。”承祯沉重的叹口气,“她异于其它孩童,难道大人看不出来?” 看见唐时与喜叶jiāo谈,夫人脸色大变的将唐时保护在怀里,“小女跟其它孩子没什么两样!”她哭了起来,“就算她比较不爱笑,聪明些,又怎么样呢?她不是妖女,不是不是!” 尚书大人望望在母亲怀里不忧不动,沈静如泉的小女孩,心里明知道司马道长所言不虚… 但是这是他的孩子,他亲爱的孩子!哪怕她是贪狼下凡,也还是他珍爱的掌上明珠! “道长,她只是个女孩。”尚书大人的语气软弱下来,几乎是哀求了,“娇养在我府里,能惹什么祸呢?等她及笄,我马上把她嫁出去,到了夫家,她又能惹什么祸呢?我会好好教导她,一定不会让她往妖道走…” 承祯举棋未定,沈吟许久。望了望那毫无畏惧的清澈眼眸,他叹了气。 也罢。不过是个女子罢了。如她父所言,一个女子能酿什么灾呢?野心跟热望只属于男子。就算她是贪狼星…又怎么样呢?尚书自然会好好约束她,不让她往邪路走。 “贫道明白了。”承祯掠了掠雪髯,“此女就算长成,切莫嫁入帝王家。可否答应贫道?” “我明白!我明白!”尚书大人不断点头,“我会把她嫁到清白读书人家,一辈子都会有人管束她!请…请司马道长别提…别提小女的异样…” “大道循环万生,岂有异样?”喜叶笑笑的回答,“师兄,我们该走了。” 唐时安静的看着喜叶离去,一直注视到看不见了,还是追逐着黑暗中的影子。 他好亮。光灿灿的,像是不烫人的阳光。 “不管是什么…”尚书大人悲悯的低头看她,“我也不管是不是贪狼。是我的女儿,我不会让吃苦。” 这个生下来就不曾哭泣的孩子,只是睁着过分清澄的眼睛,望着他。一岁岁的将她养大,骇然的发现她聪敏得像是生来就带着智慧,却情感残缺的不懂温柔与爱。 不愿让人抱,也不让人靠近。终日静默宛如动物,或是翻着她哥哥也还没读懂的书。 现在她也睁着像是可以看到异物的清澈眸子,望着父亲。但是那双眸子终于有了表情,一种几乎是感激的表情。 轻轻拉了拉父亲的袍角,她露出生平第一次的笑容。 或许她在情感上有严重的残缺,但是她诞生的第一种情感,叫做“敬重”。她敬重害怕却勇敢接受她的父母,这让他们发出勇气的光芒,很温暖。 “爹,我会听话。”她愿意为了这种温暖听从,她听从是因为她愿意。 夫人喜极而泣的拉着她进屋,她的眼神飘忽的望向喜叶离开的方向。 其实,她比较想去那边,去那个人的身边。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安静的跟着进屋里去。 这是一个月如钩的夜晚。明亮的弯月悬在天空,像是一抹蜿蜒的天之伤。 天空宛如清澈的湖底,一点云都没有。但是这凉爽的山间,艳夏也柔和了起来,随着山岚敛起赤炙的裙裾,点点树荫,有着金黄小点撒落的阳光。 喜叶伸了伸懒腰。短短的午睡如许甜美,他展眸,望着缓坡上青青的菜苗。 附近人家都叫他“叶道长”。这个美丽却穷困的山区多住着樵夫和猎户,也多半有点贫瘠的梯田艰辛的种点杂粮。 自从十年前喜叶云游之后,就拜别了师兄,在此结芦了,虽然师兄托他整理这十年来搜集的典籍经册,时时差人送粮食衣物上山,他除了笔砚纸墨外,其它都谢绝了。 在尊道的时代,道士以化缘维生,常常有富家贵门礼请恭奉,但是他却远离城镇,反而在这个穷困的山区开辟个菜园,养几只鸡,认真的拿起锄头自耕自食。 山区居民多半穷困纯朴,对于这位住在缓坡的少年道长总有分敬畏。虽然他相当和蔼可亲,却有种威严让居民不大敢去打扰他的清修。但有时家里有了病人、fù人怀了孩子,或者是婚丧,这个贫困到没有道士愿意驻留的山区,也只能去拜托叶道长。 这位少年道长总是笑笑的,穿起道袍就走。虽然说既没有摆什么阵,也不摇着铃舞着桃木剑,不过是诚诚恳垦的诵经,或者用桃木写个安产符、平安符,到底是敬献了心意。 况且道长来了以后,这些年风调雨顺,六畜平安,家家也都还有可以下锅的米粮。对这些居民来说,就已经太好啦。他们也尽力的回报自己所有,或是帮叶道长修修屋顶篱笆,送他一篮鸡蛋,几把菜种,或是帮他积满屋前屋后的柴薪。 喜叶一直都是含笑着接受这些礼物,只是吃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2 章 用不了的,会悄悄的出现在别个贫病人家的门口,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对叶道长越发诚爱。 只是居民们不知道,这位“叶道长”事实上并没有出家。 “师父,你为什么不让我出家呢?”喜叶轻轻的自言自语,像是与山岚jiāo谈一般。 这是个诡丽的时代。精怪藏于山巅水傍,甚至化为人形步于市街之上。春秋以来萌芽的yīn阳家躲过了秦的焚书,用世家传承的方式直到这个时代,又吸收了道家哲学思想,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个有系统的宗教──道教。 在这个时代,道教粗显面貌,却还没有系统xìng的整理。各种宗派各有所长,却又互有所短。喜叶不愿留名的师父是第一个开始整理典籍的高人,传到大师兄司马承祯,更因为承祯圆滑的手腕,高超的德行,建立了道教最初的制度。 师父一直乐见所成,但是却留下遗命,“喜叶继续清修,不许出家。” 为什么不许出家呢?连疼爱喜叶的大师兄都讶异,这个师父晚年才收入门的少年得意弟子,为什么独独不许他出家与自己共同努力呢? 但是师命难违,承祯只能皱紧眉,“师弟,师父遗言必有深意。你我资质驽钝,需细细思索。师父要你不许出家,你且跟在我身边,四出云游寻找搜集失散典卷吧。” 云游十年,师兄弟仍未参透师父遗命。喜叶揽了搜集而来的典卷,悄悄的在这荒山结芦,整理起浩瀚书海。 身就算未出家,他的心已然出家了。悠然与四时共度,宛如与天地一体,万物为友。 起了些丝云,缓缓滑过碧洗的晴空。他远望,心思清澄,只有种单纯的喜悦,缓缓的升起… 只是偶尔,非常偶尔的时候,他会想起那双没有情绪,干净的眼睛。 不知道那个小小的贪狼星可安否?或许,他和唐时在本质上很接近。只是他习惯用笑来掩饰,而唐时,很诚实的面无表情。 唐时。 突然暗了下来。像是所有的喜悦都被夺走,什么都不存。只有yīn冷和绝望。他极目,却只见yīn风惨惨,惨白的闪电闪烁于天,一抹弦月凌空,宛如天之伤。 断裂。他看见桃木符断裂,溅上许多鲜血。他的元神不由自主的被拉出去,像是被无声的尖叫勾去,等能看清楚周遭时,他正和一个穿着鲜艳舞衣的少女面对面。 她满手的血污,圆睁着的眼睛像是什么也看不见。不知道是痴了还是疯了,她伸手去摸尸体不再流出血的伤口,在露出肠子的惨白无意识的摸索。 望向地上断裂成数片的桃木符,他轻呼,“唐时?” 那少女望着透明的他,眼眸渐渐的凝聚了焦距。 她的父母…还是没有遵照誓言吗?为什么让她在这里…环顾四周,触目皆是血海。什么都没有,只是血海一片,和尸首。 这里不是唐府。倒卧的尸体几乎都穿着艳装,倒像是…像是青楼歌伎之处。 安静,非常安静。只有她一个人,和一个没有身体的元神。 “唐时,还记得我吗?”喜叶悲悯的喊着她,心痛的发现,当初那方灵透的美玉,已经沾了血腥,渗了胭脂,被悲惨浸渍透了,像是永远洗不干净了。 当初该带走她的。让她堕入红尘,变成这个样子… “喜叶。”她毫无表情的望着,冰冷的粉唇吐出这两个字。以为一切都已经遗忘…这种时刻,这种惨绝的时刻,居然想起他的名字。 “去找地方躲起来,好吗?”喜叶虚空的扶着她的手,“不要怕…我会来带。我们的相识,一定是机缘。既然呼唤了我的名字…我一定不会抛下。” 她钝钝的摸着破碎的桃木符,愣愣的点头,姗姗的往衣柜而去。 深深吐纳,喜叶返回自己的身体,一起身马上晕眩yù恶。师父说,他的资质非凡,身有仙骨。各种修行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但是那个从未修炼过的少女…却可以轻易的让他元神出窍,召唤到她的跟前。 “我得去把她带回来。”喜叶自言自语着,甩了甩头,往草屋飞奔。 凝了凝眉,随手用麦杆扎了草马,轻轻念了几声咒,转眼成了匹遍体流金的骏马。跃上马背,抓住了马鬃,他皱了皱眉。 大道循环不已,任何巫与咒都不当随意使用,有违天和。但是此时非比寻常,他得先去接唐时。 在一切妖异之前。 她躲在藏着舞衣的库房,知道外面有许多非人游dàng。 自从有了桃符以后,唐时已经很久没看到任何妖异了。只是咻咻的粗喘嗅闻,常常不甘的在她附近的yīn暗角落出现,寻找着,翻捡着。 无声的问:在哪里,在哪里?快出来让我吃掉,快出来让我吸啜的一切…张狂的渴望戟刺着,像是看得见的疼痛。 她总是默然,桃符安静的保护着她。 现在桃符已毁,血腥和杀戮将所有非人都吸引而至。在满是死尸的流云阁,另一场更凄惨的杀戮又开始了。 哀号尖叫的人魂被吞噬,经历另一场魂消魄散的无尽死亡,令人作呕的野兽气味蔓延,谁也看不见的妖异尽情的享受鲜血和魂魄,无声的悲鸣不断的穿透她的心。 握着破碎的桃符,她知道,很快就会被妖异找到了。他们找了她好久好久,渴望她的血ròu、魂魄,和这双净眼,什么都看得见的净眼。 他们快要找到了。 木墙轰然破碎,一双带着浓密毛发的巨掌伸了进来,爪长逾尺,森然的像是十把长剑。 她的表情一点都没有改变。 人都会死。就算死法不同,也还是会死。爹娘还在的时候,她因为“敬重”,所以努力的像个正常人般生活。 爹娘因为被牵连而诛九族时,临刑前要她活下去,她也听话的活下去。 不管活得是不是痛苦、是不是受尽侮辱、虐待,她一直很听话的,活下去。 现在该怎么办呢?她向来没有情绪的眼睛出现困惑。刚刚那个想杀她的人,被她杀了。因为她要活。 现在这个妖异…她杀得了吗?杀不了,就得死了吧? 死,又怎么样呢?只是她没办法听话了。 就是这么一点遗憾而已。当她被巨掌攫住,利刃般的爪子陷入她的身体,除了疼痛,也就是这么一点遗憾而已。 “我一定不会抛下。”在代表死亡的血盆大口之下,她的耳边响起喜叶的话。 喜叶。 这个名字像是和煦的阳光、蓝天丝滑而过的云,温润的湖面,和飘然的柳絮,在她心底勾起一种温柔的感觉。 “喜叶会来找我。”她喃喃着,伸出满是血污的手,按着山魈的下巴,“你不能吃我。” 后来发生什么事情了?她不知道。只知道眼前冒出了瀑布般的鲜血、惨嚎,还有四散热烫的ròu片。 等喜叶终于赶到时,即使是他,也感到一阵阵心寒。遍地的尸首…混着妖异和人的尸首。 碎ròu、断肢,滴滴答答的血像河流一般,缓缓的流下阶梯。 流金马畏惧的在血河之外踏步,不肯前进。妖气和血腥jiāo融,像是要孕育了什么一般。 歪斜的招牌摇摇yù坠,“流云阁”三个大字已经让血污半染。明明在闹市之中,却没有人发现这青楼有任何异样。 穿过大门,有种令人窒息的违和感。喜叶怔了怔。这流云阁已经被封印起来,宛如一个巨大的容器,进出不得。 隐隐的杀气在胸膛里翻涌,他阖了阖眼,踢起地上一只小石子,惨嚎一声,一只似狼大的妖异应声而倒,杀气消失无影。 徂如。一种可以引起杀气的妖兽,却被好好的保护在一个笼子里,上面贴着隐符,小石子踢碎了隐符,也击碎了徂如的头盖骨。 徂如,是种古代的妖兽。最喜让猎物们挑起争斗互相残杀,然后坐收其成。这种残忍的妖兽几乎都已经绝种,是什么人挖出徂如的头盖骨,引出妖力? 笼子下,甚至埋着鼍龙的尸体,像是腐ròu引来苍蝇,因此也引来无尽的妖异。 “…是蛊。”这整个流云阁被当成了巨大的蛊盆,将众生聚集于此,用徂如引发杀意,最后留下来的生灵就会变成“蛊”。 到底是“谁”留了下来?他还来得及吗? 他寻找最后的生灵,看见了唐时。 血腥与妖气在她身边蜷曲盘旋,像是个蛹将她包裹着。一双眼睛已经赤若鲜血,跪坐于地,让血浸渍透了,脸孔带着茫然舒缓的愉悦。 她挥出手,鲜血化成如雪花般的血刃,击向喜叶。 但是喜叶比她更快,将手按在她的天灵盖,知道她已经成蛊,或许再用点力就能让她解脱… 他不能。 “唐时。”轻轻抚着她的头顶,“我说过不会抛下。” 睁着血红的眼睛,她看了喜叶很久很久,才像是认了出来。“…你来了。”她松手,破碎的桃符掉落在血泊中,脱力的倒在喜叶的怀里。 还来得及。她尚未杀尽“蛊盆”中最后一个生灵,这个巨大的“蛊盆”里,有两个生灵存活。一个是喜叶,一个就是唐时。 她没有杀喜叶。 他或许无法终止蛊术的进行…只要不让她杀死自己,她就不会成“蛊”。 “我不会抛下。”他压抑住内心的狂怒和莫名的恐惧,“我带走。” 遥望袅袅黑烟,他的赤炎术正用火焰洗涤流云阁的血腥与罪孽。 此时他已经将唐时带到离流云阁二里外的一处水泉,将她安置在泉中,泉神虽然皱眉,却顺服于喜叶的流符,将她藏在流泉中,命水流帮她沐浴去满身血污。 喜叶一直没有出声,只是沉重的望着黑烟。不断的忖度着。 到底是谁呢?是谁祭起这么大的蛊阵,是谁试图将唐时变成“蛊”?以妖异众生为蛊虫,以唐时为蛊源… 是谁有这本事杀死鼍龙,是谁又有这种本事捕杀徂如呢? 就算他毁了“蛊盆”,他也无法终止蛊术。若不是喜叶意外闯入,使蛊术尚未完成… 唐时会怎么样? “你带着她,会是一种麻烦,大麻烦。”泉神泉醴忍不住提醒喜叶,“只要她杀了你,她会成为天仙蛊。她若不杀你,造蛊者也不会放过你的。” “泉醴,你知道造蛊者是谁吗?”喜叶没回答他,反而丢出问题。 “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我敢知道吗?!我名为神,却只是一介小小山灵,神格很低的!”泉醴跳了起来,“去去去,赶紧把她带走。她弄污了我一池泉,我得弄个山洪来清洗清洗。不然不知道是仙神灵妖的哪个造蛊者找来,我可不是自找死路?” “不是人?”喜叶抓住想逃跑的泉醴,“不是术士?” “这我怎么知道?”泉醴挣脱不开,没好气的,“如果是人,那就更恐怖了。万灵众生还没有人那种执念让人畏惧。不过你看看,祭得出这种阵仗,你以为会好相与吗?你说啊你?!我劝你既然不忍心杀她,远远的带去丢掉吧。别丢在我这边就好了…喂,警告你,也别丢在流泉处,随便哪儿都行,别跟我扯上关系就好了。” 泉醴唤出水流,将昏迷的唐时扔到喜叶怀里,“去去去,我也得闭关躲灾了。” 喜叶抱着湿漉漉的唐时,凝思想了想,沾了沾泉水,在她额头画了个“封”。 泉醴张大嘴,“…你要画也用其它的媒介!你用我的泉!将来我脱得了干系吗?你说啊你?!” “你管遍天下泉水,连九重黄泉都是你源头,怕什么?”喜叶笑了笑,“借了你这人情,我将来会还的。” “将来?!”泉醴叫了起来,“你这活不到百岁的短命鬼跟我讲个屁将来!认识你真是倒了八百八十八万年的楣!给我滚啦!” 泉醴马上跃入泉中,将水流尽收,封了这处泉。 喜叶笑了笑,摇摇头。嘴巴说得这么dú,却帮他清理了一切痕迹。将来若是造蛊者追来,也一无所获。 他神情凝重了起来,不知道要怎样平安而隐遁的将唐时带回去。 “你痴了还是傻啦?短命鬼?”泉醴没好气的从干枯的源头冒出脑袋,“我帮你竭了一整条地下水脉,你就不会动动脑筋啊?你是巴不得给我惹来更多麻烦是吧?笨道士,真是笨道士!” 喜叶笑了起来,唤来流金马。随着泉醴帮他开的地下水道,疾驰回荒山。泉醴一面嘟哝着,一面追着流金马的马蹄后,一寸寸的用泉水洗去一切的痕迹。 “若是仙灵神妖,到底有个上司可以告诉。”泉醴埋怨着,“若是你运气差点,是个人,我看你可就有得瞧的了…” 一点踪迹也没有。 望着黑烟,他不知道是谁破了自己的蛊阵。擅自带走自己选定多年的“本蛊”,胆量不小啊。 流云阁毁于赤炎,但是赤炎是修炼几年就唤得出来的。要凭这个薄弱的线索,追查不易。 虽然天仙蛊还没完成…但是气味不可能消失的。但是他居然找不到一点一滴的味道。 方圆百里没有下到一滴雨,却土地润泽,把所有的气味洗刷得干干净净。沈吟片刻,他唤,“唐莳。” 这是他取的名字,就算天涯海角轻唤,都可以得到响应。 一片静默。 很有趣,非常有趣。他的唇角露出微笑。是什么术法可以将她掩盖起来,连呼唤都呼唤不来? 反正他还不急。他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可以追讨回来…他不急,一点都不急。 唐时突然惊醒,眼睛睁得大大的,有种掐紧心脏的恐怖感。 恐怖?她从来没有感到恐怖过。 “醒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3 章 喜叶含笑的看看她,“饿了吗?” “喜叶。”她轻轻吐出两个字,觉得自己的心变轻了。那种窒息的感觉消散。 他,真的没有抛下自己。 半撑起身子,环顾着陌生的屋子。就是简简单单的茅屋,连木墙都没好好的刨光,像是木头都还是活着的,发出一种淡淡的香气。她躺着的床是竹子剖半编排的,稍微一动就吱呀响着。用木棍撑着的窗子引进一屋子光亮,窗下的竹桌堆满了一卷卷的书册,还有摊开的绢纸上有未干的墨渍。 但是这个简陋的茅屋…却是这么“干净”。 没有任何带着恶意的妖异、yù念或者是残酷。清朗的就像屋主一样。 “有点简陋是吗?”喜叶轻轻笑着,“我再帮盖个好点的…” “这里很好。”唐时不知道为什么,愿意跟他说话。家破人亡以后,她被发卖到流云阁,就因为不肯开口而受尽dú打,最后连老鸨都放弃了,让她当个舞伎。 她茫然了一会儿,望着喜叶,“…我可以住在这里?” 满心的话想问,但是她眼中的脆弱却止住了喜叶。“当然,只要愿意,可以把这里当家。” 茫然的眼神有些回暖,唐时没有笑,却松了松紧绷的表情。她闭上眼睛,又睡熟了。 该拿她怎么办呢?喜叶有些伤脑筋。内观她的心灵…越发沉重。 她像是一方灵透的玉,已经整个让血污渗透了。让他毛骨悚然的是,这是有计划的、一点一滴的渗透。 还能做什么呢?她离魔道,只有一步,很险的一步。 当初该带走她的…她原本拥有修炼的上好资质,天生寡情无yù,拥有一双净眼,又是被贬星宿转世,就算在红尘中也能体悟而成道。原本相信,天道循环必有深意。但是现在他却不那么确定了。 这一夜,他想了很多,却又像是什么也没想。 第二天,他问着唐时,“…为什么在那里呢?” 唐时正在吃早饭,眼神一点情绪也没有,“我被官媒卖到那里去。” “…那的父母呢?” “被皇帝杀死了。”唐时的语气还是很平静,只是眼睛出现了一丝丝的波动,“皇帝说,我叔叔讲他坏话,所有跟我叔叔有关系的人都得死。”她沉默了一会儿,“但我觉得叔叔说得没错,皇帝是老糊涂,别人当皇帝还比较好。” “唐时。”喜叶觉得很难过,还是阻止她,“这话不能对别人说。” “我知道。”她很少跟别人说这么多话,“因为是喜叶,我才说的。” 他静默下来,有种异样的心酸。“当初该带走。” “爹娘会伤心。”她拿起筷子继续吃饭,“爹娘要我忍耐,要活下去。” 喜叶望着她一会儿,“…我会照顾的,放心好了。我说过,不会抛下。” 她定定的回望,微微的笑了笑,那笑容,像是初绽的艳丽牡丹。虽然是那么的淡,几乎看不见。 唐时就这样住了下来。 荒山的居民当然有些侧目和惊讶,但是时日一久,发现这个好模样的姑娘像是个木偶儿,既不说话也不笑,总是沉默而笨拙的cāo井臼,不然就是闷头帮着抄经书,这才知道她有点毛病。 “可惜了呢,这么好模样。”隔壁的大婶儿挺惋惜的,“是小时候发烧么?这小儿发烧最是要紧,我家狗儿小时候发烧,他nǎinǎi还说不打紧呢!好在我没听她的。道长你瞧瞧,隔壁村的阿呆就是小时候…” 喜叶好脾气的听着,“唐儿是生来的毛病,大娘您担待些。她父母都死了,来投靠我。我虽说为道,但总不能不管不是?她也剩我一个亲人了。” 孤男寡女的问题,就在喜叶另盖了间草卢给唐时和含糊的亲属关系下解决了。他让唐时喊他师傅,唐时很乖的应了,只是常常忘记,还是“喜叶喜叶”的叫,他也不在意。 所有的名字其实都带着一种力量。他的名字是师父取的,师父替他这个孤儿取这名字,是个非常坚韧,拥有“木”xìng的名字。而贪狼正属“木龙”。 她或许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被封印了,但是她本能还在吧。 这样安稳的日子持续下去,喜叶甚至认为,他成功的掩盖了唐时的行踪。这位天才道士,开始教导喜叶修道,呵护她,看她一天天长大。 当然,唐时受了很重的伤,而这个伤是别人看不出来的。她依旧离魔道只差一步,她依旧会在梦中惊醒,张着无神的眼睛凝视着虚空。而妖异在喜叶强大结界之外,依旧粗重的喘息嗅闻,想要找出唐时的踪迹… 但还是一年年的,平静的渡过。他甚至成功的瞒过师兄六年。他当然知道,一个人要扛下这个重担真的太辛苦了,但他知道师兄会怎么作。 这些年,为了道教的延续,师兄和宫廷打好关系,成了皇上倚重的“zhēn rén”。他懂师兄的想法,救世光靠传道是不够的,除非上位者也愿意听。但也因为成为国师,师兄会用最保守的方法禳灾。 若是让他知道了唐时的下落,他大约会将唐时拘禁起来,锦衣玉食的供养。若是唐时真的走进魔道…哪怕只有一丝嫌疑,师兄也会毫不留情的杀了她。 但唐时,完全是无辜的。 不管她获贬于天是什么缘故,都跟她这一世没有关系。上天不仁,但不代表身为人的他得屈从这种谬误。 或许他根本不把神明当一回事,也或许,他根本不曾相信过神明。 神者而无明。他短促的对自己笑笑。可能,非常可能,太过聪慧,修炼得几乎可以成为zhēn rén是种不幸。他得以与鬼神jiāo通,却发现神明并不是纯洁无瑕的。 这让他默然并且固执的保护唐时。 或许他不是为了唐时,而是一种抗议。 “喜叶?”唐时将绢纸收起来,“喜叶,我整理好了。但是里头有一些错误…” 喜叶从沈思中醒过来,含笑的和她讨论。他宛如一个植花人,怀着怜爱和骄傲看着越发娇艳的唐时。 她还是那么冷淡,还是一点表情也没有。即使粗布素服,她依旧艳光照人,美得这么出尘。但是她最美的地方是,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美丽,一直不会梳头的她,总是散着一头长发,随便的绑条粗布巾子。 “几时才学得会梳头?”喜叶无奈而宠溺的拿起梳子,“已经是大姑娘了,还不会梳头?将来怎么嫁人呢?” “我不要嫁人。”唐时低头看着典籍,“浪费时间。” 喜叶笑了。真可惜,她若生为男子,说不定还可以这么洒脱。“…有喜欢的人吗?” “我喜欢喜叶。”她依旧面无表情,但是喜叶却莫名其妙脸红了。 “…我是道士呢,道士不能结婚。”虽然也是有人成亲的,但那不会是他。 “我不是要跟喜叶结婚。”她微露诧异,“但我喜欢跟喜叶在一起。不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喜叶帮她又柔又软的长发挽起一个简单的髻,“我想不出来为什么不可以。” 说不定可以一直这么下去?喜叶涌起一丝希望。很单纯的,和唐时一起修道。他不想成仙,但是唐时可以安然的回返天庭,或者和他一起成为zhēn rén。 在这荒山,能引起什么灾殃?真正的灾殃并不是灾星所引起的,而是叵测的人心。 这天,荒山里突然来了一支华贵的队伍。 整个村都惊慌了起来。对他们来说,连县太爷都是神仙般的人物,何况来者是京里来的大官,里头还有几个王孙呢! 虽然他们只是行猎一时兴起经过,来之前两个时辰已经有骑着大马的锦衣家人先来打点了,村民还是战战兢兢的应对,小孩女人都回家关着。 虽说是太平世道,但是能小心就小心点了。附近村子的李家闺女没避好,让城里的官老爷瞧上,抓回去当小妾,没几个月,就不知道怎么死了。荒山虽然贫困,但总是一家团圆不是? 李家闺女死了,到底家里人还可以暗暗打点,带回家安葬,免得当孤魂野鬼,这京里…谁又能送个音讯,谁又舍得自己骨ròu呢? 村人们屏着气息等着,这群骏马华服的贵族子弟驱着马进村,肆无忌惮的谈笑,正眼也没看着跪在一旁迎接的村长。 倒是王府管家看不过去,“爷,村长伺候久了呢,别让老人家跪着。传到老夫人那儿去,又说您不体恤下人了。” 为首的少年王爷这才抬了抬眼皮,“有劳了。且一旁领赏去,本王略作休息便走,不用伺候了。” 说完潇洒的下了马,将鞭子扔到一旁小厮的手里。村长已经开了大门迎接,少年王爷铎铎的走过晒谷场。 伺候的小厮早就将村长的大厅打扫清理过,还带来了布置。村长诚惶诚恐的让媳fù儿送上茶,少年王爷将就的漱了一口就放下。 “得了。我们带来的粮食借个锅灶热一热就好了,这荒山野岭也不会有什么好东西。”少年王爷吩咐着,“骑马骑乏了,本王略歇歇。大伙儿也走走,看时候再打吧。这么三五只野鸡的,怎么好意思给父王看?” 管家看他乏了,将小王爷迎进村长家的上房让他安歇,下面的人看他睡了,也就散了休息去。 这王爷倒是皇上的侄子,姓李名承,是镇南王的五子。年纪大约二十五,却还没有娶亲。他的父王要帮他找门亲事,他却非要娶个绝色不可。还放话说,“是丐是伎,哪怕是个痴子,只要是绝世美女,我就愿意娶!” 虽然于礼法不合,但是皇太后特别喜欢这个侄孙,又是王府五子,袭爵也轮不到他,镇南王就随他去了。只是他相来相去这么多年,勉强收了两个妾,却一直找不到他心目中的美人儿。 久了不免有些郁郁寡欢,镇南王怕他闷出病来,对皇太后不好jiāo代,就要他出来打猎散心。 午睡醒来,发现天有些yīn了。他翻身起来,身边的人看他睡了,也就靠着椅子打盹。他虽然娇生惯养,倒也心肠不错。看大家累成这样,也就没惊动人,自己打了帘子出去找水喝。 村长家虽然是荒山瓦舍,屋子还是不小的。他初来乍到,一来二去走错了路,居然从偏门走了出去。 山村僻静,竹篱山花也颇清新可喜,他信步踱着,直到瞧见水井,才想到自己渴了。 走近了井,发现井旁有位姑娘正在提水… 那瞬间,他呆了。就像在沙漠中,看到一朵鲜艳遇滴的极盛牡丹。两泓清冷如冰的清澈眸子只是掠过他的脸,面无表情的下桶汲水。 他觉得更渴了。不尽尽是喉咙的渴,而是打从心底的,饥饿的渴。 “叫什么名字?”李承怕她消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一抹厌恶掠过清澈的眼睛,她柔若无骨的卸去李承的抓握,“…我不认识你。” 没有必要跟这种人说话。唐时在心里默默的补上这一句。 “唐时?”刚出诊完的喜叶走过来,“我来提水就好了啊,跑来做什么?” “来等你。”她笑了,极淡极淡的笑容,却重重的打击了李承的心。 这个偶然的邂逅,却成了一切的开始。 李承生平第一次这样失魂落魄。他只能愣愣的看着那个叫做“唐时”的姑娘渐渐走远,却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 之后他迫切的问了村长,惊吓过度的村长期期艾艾的说,唐时是叶道长的亲戚,是个半痴儿。而叶道长,是司马zhēn rén的师弟。 村长暗暗的祈祷,他这样的说法能让这位少年王爷知难而退。到底没嘱咐到叶道长那儿是他的失误,皇上好道,司马zhēn rén又皇恩正隆,希望这位少年王爷能看在司马zhēn rén的份上,饶过唐时这个可怜的小姑娘。 李承倒是愣了一下,默默无语。他在荒山住了下来,第二天,就要管家去提亲。 没想到叶道长代唐时拒绝了婚事。 要下手抢人么…又怕一状告到zhēn rén那儿去,皇上最不喜这种祸事。挨几句骂不算什么,若是逼得紧了,说不定唐时莫名其妙没了命。 不下手抢人么…又怕那个小道士带着唐时跑了,到时候哪里大海捞针? 李承想了想,留了人下来监视叶道长和唐时,先回京里了。他四处央求关系去跟司马zhēn rén说情,但是帝王家怎么会把这种低微的女人看在眼里?更不要说是道士的亲戚。而且道士在宫廷里的势力越来越庞大,已经让许多贵人感到不安了,镇南王就很直接的拒绝了李承的要求,要他别胡闹,连最疼他的皇太后听说是个半痴儿,不但不帮他,还念他念了半天。 最后李承硬着头皮向司马zhēn rén说,但是司马zhēn rén先是惊讶,然后淡淡的说,他乃出家人,不涉入这种婚嫁之事。 四处碰壁,李承也暴躁起来,他先是在家砸碗砸盘,闹了一阵子。发现没人理他,干脆在荒山建了行宫,没事就去住上一阵子。 唐时天天被他纠缠,烦得不得了。后来连大门都不出了,专心在家里整理典籍。 叶道长也吃过这个少年王爷几句难听话,喜叶只是苦笑,盘算着要搬家的事情。 但…他们一搬走,遭殃的可能是倒霉的村民。李承早就对村长掠下狠话,若是唐时走脱了,就找他们村子算帐。 遇到人无理的执念,连喜叶都束手无策。或许就这样耗下去?耗久了,王爷也拿他们没啥办法,永远有更美貌的姑娘出现,唐时不会永远是最美的那一个。 渐渐的,大家都习惯了那个任xìng的小王爷。他虽然任xìng,脾气坏,但是心肠还是很好的。有时候村里人出了事,他还会暗暗要管家去疏通;谁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4 章 有人过世,会偷偷掉眼泪,要下人拿钱过去帮帮人家。 见识了他暴躁外表下和善的心,大家也就过着寻常的日子,看到他还会发自内心的跪拜,打从心里尊敬喜欢他。 隔壁的大娘大婶也会半开玩笑的要唐时嫁他,“那咱们村可多个王爷娘娘了。” “我只跟着师傅。”唐时连抬头都懒。 “真是傻孩子呢。”大娘大婶们也顶多这么说。想来再美貌的人看久了也不就这个样子,帝王家怎样的美女没有?小王爷这阵子兴兴头头的,久了也该腻乏了吧? 大家都这么想,命运却开了他们一个惨酷的玩笑。 皇上身边有位国师。 虽然道士为官不怎么多,但也不是很罕见。当初皇上就想封司马zhēn rén当国师,但是淡泊名利的他,只接受了zhēn rén的封号,谢绝了国师一职。 然而在此之前,皇上身边就有个国师在了。这位国师一直很神秘,几乎也没什么人特别注意到他。尽管他的相貌宛如fù女,光润若珠玉,但是很奇怪的,文武百官对他却没什么印象,尽管天天同朝。 李承可以说,下意识的害怕他。偶尔遇到了,总是硬着头皮受他的礼,然后苍白着脸色转身就走。 这个人yīn阳怪气的,人不人,鬼不鬼。李承心里想着。这其实也是文武百官共同的感觉。 这天,李承又在宫里遇到了国师,他说不出有多不舒服,点了点头,就想赶紧离开。这个时候,国师抬起脸。 “王爷,你想要的女孩,长这个样子么?” 李承盯着国师的脸孔,惊骇莫名。国师的脸孔变了…变得跟唐时一模一样。 “…对。”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可以帮你。”国师的声音非常柔软好听,但是有种甜蜜的恶心感,“将她写了自己名字的事物取来…我让你如愿。” 国师行了礼,悄悄的隐没在黑暗中,铎铎而去。 李承愣了很久,国师的脸孔和声音,渐渐的隐去记忆。但是他像是着了魔,只记得国师的要求。 当天他就去偷了唐时的笔记。因为他知道,唐时有在笔记里写上自己名字的习惯。 当他把偷来的笔记jiāo给国师时,其实还有点愣愣的。隐隐约约,他知道有些不妥,但是他说不出是什么样的不妥,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过。 但他还是把唐时的笔记jiāo了出去。 国师依旧隐匿在黑暗中,看了看字迹娟秀的笔记,上面工工整整的落款:“唐时”。 唐时?不是唐莳?莫怪唤她不来。 费尽多少苦心推算,甚至到这浊世当帝王师,就是为了这个遭贬的星宿。贪狼贪狼,我同为天人时,自命清高,总是带着yíndàng不屑的笑监视着我。仗着天帝信任,明里暗里害我多少事,总该想不到有这一天… 怎么也想不到,会沦落成蛊妖,对我唯命是从吧?将是我重返天庭最重要的一步棋子… 国师默想着,嘴角弯起娇媚却令人发冷的微笑。 “将这给她。”他吩咐着被蛊惑的李承,递给他一个极小的香囊,“她不要也没关系,塞到她手上便了。” 挣扎了一会儿,小王爷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拿去了那个香囊。 唐时觉得头上有人遮着光,诧异的抬起头。看到是李承,立刻不悦的皱起眉。这人…真是够讨厌了。天天来这儿纠缠,喜叶只劝她不计较。 她乐意不计较苍蝇,但若苍蝇赶也赶不走,她还是宁可拿起苍蝇拍打死算数。偏生是个人呢…情感鲜少波动的唐时也有点动怒。 但她也只是紧绷着脸站起来,想要离开屋子,冷不防,李承抓住她的手,塞了样东西到她手里。 “你…!”唐时只觉得手掌像是被烈火给灼了,想要甩开,那个小小的香囊竟然化在她掌心,引起一阵阵晕眩和剧痛。“这是什么…” 然后她就失去了声音。 血。很多很多的血。她只觉得眼前一片嫣红,除了这个颜色,什么都看不到。她聋了,哑了,也接近盲了。 一切都只剩下线条,和血的艳红。 她只看到李承的嘴快速的一开一阖,但是听不到他说什么。她看得到李承脸上扭曲的惊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惊恐。 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似的枯竭,疼痛和疲惫像是潮水般涌上来,几乎把她溺毙。 鲜血似的大海。她被沈入了鲜血汇集的大海中。 在痛极和倦极中,她无助的张开口,发出没有声音的尖叫。这无声之声像是锐利的刀,将她眼前的李承准确的粉碎,只有满地的ròu屑和将整个房间深染的血。 到底是怎么了?她在斗室里跌跌撞撞,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哀鸣。她的哀鸣没有声音,但是所有听到的生灵都倒地猝死。 “唐时!唐时!”在混乱的惊慌中,只有这个声音镇静了她,她投入喜叶的怀中,不断的抽搐。 “不要怕,不要怕…冷静下来。”喜叶的声音很镇静,“不要害怕…记得叫什么名字?那我呢?我是谁?” 我?她迷惘了一会儿,“…我叫唐时,你是喜叶。” “我说过,我不会抛下,对不对?”喜叶的声音有些虚弱,却依旧安然。 “对。” “相信我吗?” “我相信。” 喜叶笑了。“唐时,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师父不让我出家了。”他抱着唐时,闭上眼睛,“来找我,唐时。的时间无穷无尽了…存在下来,来找我。当我们相逢的时候…让我实现我的诺言。愿意来找我吗?” “好。”她茫然的抬起头,“但你要去哪里?” 他温柔的抚着唐时的长发,尽管唐时的手腕还chā在他的胸口。或许当个zhēn rén的福利就是这样:就算心脏被刺穿了,还有时间可以jiāo代遗言。 “轮回。我会进入轮回中,来找我…”他的血渐渐流干了,时间,真的不多了。 “记住的名字,也记住我的名字。的出生不是为了毁灭…不管是被毁灭还是毁灭别人…都不对。对不起,我得暂时休息一下…” 摸着唐时的脸孔,他觉得好遗憾,好难过。要让她一个人孤单的走过荆棘,这比死亡还痛苦。 “会来找我吧?”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会吗?唐时?”还有那么多的话想说… 成为天仙蛊不是的错。还保有神智的…不该被这种命运播弄。存在下来…不要成了麻木的蛊偶。不要遗忘这世间的美好…不要遗忘我。 还有这么多的话想说,还有那么多,那么多。但是他的神智已经渐渐昏迷,他的身体也渐渐的冷了下来。 恢复视力的唐时,第一眼可以看清楚的,是喜叶苍白的脸孔…和被自己的手chā穿的,胸口巨大的伤。 我?我杀了喜叶? 这太奇怪,也太荒谬了。她咯咯的笑了起来,跟着号啕大哭。 接着,是无法控制的悲伤哀鸣,无声的哀鸣。 等国师赶到的时候,他惊讶于唐时的bào发。搜寻了整个荒村,除了死人,什么都没有。连一向贪婪的妖异都死绝了。 “…成妖了吗?”他嘴角弯起一抹残忍的笑,“逃吧,尽量逃。偶尔站在“正义”这边,也是满有趣的呢…” 他笑,在这片宛如坟墓的死村里,像是秃鹰的尖啸。 (第一部完) 第二部 这雨,像是永远不会停似的。 花轿已经在门口,她抱着唯一的妹妹,眼泪也如雨般无穷无尽。 “抱着她,难道要带着妹妹去?”婶婶苦劝着,“快把眼泪擦一擦,上轿去吧。婶婶知道心里埋怨,谁让生辰这么凑巧呢?妹妹jiāo给我,为了咱们村子…我若不好好照顾妹妹,我还算是人吗?” 芙蓉无助的看着婶婶,不知道要不要相信她。自从父母双亡后,叔叔婶婶就住到他们家来,说是来照顾她们的。 只是从此有做不完的农事和吃不完的鞭子。堂哥却去学堂读书,堂妹则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有着丫伺候,大家都叫她小姐。 妹妹也只剩下她,以后谁省下自己的半碗粥,给话都还说不清楚的妹妹吃呢? “婶婶,”她哽咽着,“妹妹小,还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别、别逼她…她才四岁…” “是说我虐待们?”婶婶变色了,逼紧了嗓门嚷了起来,“天地良心,我是少给你们吃的还是少给们穿的?爹娘欠了一屁股债让我还都没计较了,跟我计较什么?将来大了嫁到婆家去,什么都不会,好让人说我这做婶婶的失了教养?说起来做人哪真的是…” “好了!”叔叔不耐烦了,“跟她说这些干嘛?神巫来接人了,还跟她唆!” “快快快,快上花轿去!”婶婶慌忙的将妹妹从她怀里抢走,吓坏的妹妹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我、我不去!”芙蓉大哭起来,“除非答应我,要好好照顾妹妹!” “好好好,我答应,我答应就是了。”婶婶急了起来,骂着旁边的丫头,“们都死人哪?还不快把芙蓉小姐扶出去?什么都要我自己动手?”她抱着妹妹哄着,“别哭了,姊姊出嫁呢,等等买糖给吃,喔?” 被丫头架出门的芙蓉哭着回头,看到张着双臂的妹妹不断哭嚷,她的心像是被撕裂了一般。 怕?她当然很怕。但是她更怕妹妹被虐待…这世界上,除了自己以外,还有谁会照顾怜爱她呢?她早就知道,叔叔婶婶只是贪她们家财、有血缘的陌生人。 原本希望,等自己长大了,就算嫁到农家劳苦,也可以把妹妹带在身边。但是她怎么也想不到… 她会嫁给河神。 锣鼓喧天,花轿摇晃。鞭pào沿街燃放,她在硝烟里听到帘外欢闹喜气的嚣闹,相对于自己的悲泣,真是荒谬又可笑的强烈对比。 这段路程,真是又遥远又短暂。凤冠沉重的压在她眉上,是这样凄凉的华丽。 “请新娘下轿!” 她被搀扶出花轿,一抬华丽的花床在眼前,她却抗拒着不肯上去。“我有话说! 我最后还有话说!”她喊着,脸上的胭脂早就让泪水模糊。 “抬上去。”神巫面无表情的说,几个壮丁硬要把她抬上花床。 “你们敢碰我?!”芙蓉突然涌起莫大的勇气,“我不是河神夫人?你们不怕我作祟?!” 村人畏缩起来,开始jiāo头接耳,那几个壮丁松开了手,眼中写满了恐惧。 芙蓉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泪水,“神巫,村长,元老们…今天我可以甘心去嫁给河神,但是请依我一件事情。” 神巫皱起眉,五年一祭,嫁出去的姑娘几乎都是在花轿就哭到脱力,架上花床就晕死,少见这样有胆气的新娘。 该不会是选错人吧?她责怪的看了一眼芙蓉的叔叔,拿了不少钱的芙蓉叔叔摸了摸鼻子,低下头。 “说罢,什么事情?”神巫不大开心的问。 “善待我妹妹,记住她是河神夫人的妹妹。”芙蓉镇静下来,“就算做不到别的…也不能把她也嫁给河神!” 我当什么大事呢。神巫轻蔑的笑了笑,“这我能打包票。吉时已到,新娘请上花床。” 芙蓉幽怨的看过每个村民,她的目光让所有的人不自在的别开了脸。 望着无尽的雨丝,她无声的叹了口气,上了花床。四个壮丁将花床抬起来,扛到河心顺流飘下。刚开始还飘着,渐渐的,沉重的花床让河水吞没,这次的新娘却不哭不动,满脸悲怆的望着天,像是在控诉。 控诉苍天何以不仁。 渐渐的,她随着花床沈入江心。此后,再也没有人见过芙蓉。 根本没有什么河神。 她沈入河底之后,眼见着自己的尸身渐渐肿胀、腐烂,被鱼虾吃残了,也从来没见到什么河神。 沈在河底的尸身,成为覆盖着淤泥的白骨,她的鬼魂也困守在这里,没有人来接她。 缥缈的河神不消说,连因果报应的yīn差都不来,她不明白。 恨吗? 其实她并不怎么怨恨…怨恨并不能使她活过来。偶尔在河底听到渔夫的闲聊,自从她“嫁给河神”之后,一直风调雨顺,她的妹妹也过着不错的日子。 这就够了,她要求的,也只是这样。 她耐心的在河底待着,默默的看着水面宛如大理花的灿烂阳光和银流似的月光。 若遇到投水的人,心怀不忍的她会冒出水面,将他们吓跑。 或许是她没有怨念,所以她的容貌并没有什么改变。村民见多了,都认为她真成了河神夫人,替她塑像在河神身边,一起受香火。 这种荣耀对我又没用。她在心里默默的说。受香火又怎么样呢?她还是个连离开这条河都不能的冤魂。听说阳寿未尽的人死后注定当孤魂野鬼,直到阳寿尽了,yīn差才会来带人。 我到底还要等多久呢?芙蓉无奈的想着。只是她不知道,yīn错阳差的,yīn差误拘了和她同名同姓的同村老婆婆,等发现错误要来带她的时候,受了香火的她却不是yīn差可以带走的了。 这种小失误在接近永生的yīn曹来说,时间就可以解决。他们也就先撇下了她,让她在河里继续捱下去。若是她积善,说不定可以在生死簿上多添几句好话,给她些福报便了。 于是,芙蓉继续在河里漂dàng,望着大理花般灿烂却冰冷的阳光。 她记得,那是一个月色非常明朗的秋夜。 穿了一身红的她,依旧是生前的模样,在水面上漫步。当鬼其实没有什么不好,不饥不冻不暑,终日悠闲。 但,最是蚀骨,却是椎心的寂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5 章 她不是没有见过其它鬼魂…但是她的鬼同类都陷在深深的我执中,无法自拔。有的惊怖的哭嚎不已;有的像是得了失心疯,喃喃自语的随风来去;也有的除了复仇,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见。 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寂寞极了。 在江心徘徊,放眼望去,除了广阔流银般的江水,只有岸边的芦苇呻吟着呜咽。 她很想哭,但是只剩下一抹幽魂的她,只能啜泣,却没有真正的眼泪。 妹妹过得好不好?几时会有人来带她走? 正陷入冥想中,她突然觉得后颈一片刺痛的霜冷。一只温润的手搭在她肩膀上,温润如美玉。但是她呼出的气却这么冰寒,连早就失去感觉的鬼魂都为之战栗。 为什么我觉得害怕?为什么我觉得发冷?芙蓉问着自己。她已经是鬼了,为什么还会有这种怕得全身发颤的感觉? “…看到喜叶没有?看到他没有?”娇弱的声音这样甜,却没有任何温度和感情。 “我从来没见过什么喜叶。”芙蓉本能的回答。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开口说话… 若是以往,她必定欣喜若狂,但是现在… 她只觉得害怕,非常害怕。 像是被什么冰冷刀锋切割过,“她”穿透了芙蓉的鬼体,站在芙蓉面前。 她…很美。芙蓉模模糊糊的这么想。在她眼前,不知是人是鬼的女子,一头长发散着,蜿蜒到江水中随波漂dàng。穿着简单的银白小挂,却柔弱似不胜衣。容颜绝艳得令人屏息,却有种恐怖感。 或许是因为她散发着连鬼都害怕的yīn寒,让她美丽的脸庞笼着死亡似的yīn影。 “看到喜叶没有?”她凑近了些,呼出来的霜气几乎冻结了芙蓉的脸孔,“看到他没有?” “…我说过了,我没看到。”芙蓉想潜入江水,却被她一把抓住肩膀。 痛。刻骨铭心的冰冷成为巨大的疼痛。芙蓉自从死后,从来不曾这么恐惧过。 “我不相信语言。”她美丽而没有表情的瞳孔直直的望着芙蓉,“我直接问的脑子吧…” 这个冒着霜气的女子,手指掐入了芙蓉的灵体。她像是被蜘蛛咬噬的蝴蝶,连挣扎都没有能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感受无数冰寒的丝线侵入她薄弱的灵体,翻搅着生前和死后的记忆,然后渐渐的被吸收、毁灭… 我就要死了,我就要消失了。芙蓉惊恐的想着。难道她还要再死一次?她永远忘不了死亡前的无助和恐惧。她不怕死,但是不愿意再尝试死前的滋味… 妹妹,可以的话,真想再见一面哪… 就在意识即将丧失的那一刻,她突然一轻,那女子突然将手收回。 “…”她娇弱的脸孔凑近芙蓉,“也有的“喜叶”吗?” 我不知道喜叶是谁。但是看到她脆弱的瞳孔,芙蓉心头一酸,似乎懂她的意思。 “我也想再见妹妹一面。”芙蓉哭了,“但是人鬼殊途,我连离开这条河都办不到。” 女子惘然的望了她很久,“我叫做唐时。没有人鬼殊途这回事。人是鬼,鬼也是人。若想要离开这条河,我可以帮。” 芙蓉猛然的抬起头,望着唐时。 那个叫做唐时,分不出是人是鬼的女子,飘然的用冰冷的手扶着芙蓉的背,温润的触感却是这样霜寒,像是某种打心底发凉的生物,比方说,dú蛇。 这种微带恶心的触碰,却让无形中禁锢着她的阻碍消失了,她颤巍巍的踏上了岸。 就在她踏上岸的那一刻,这个村子的所有大寺小庙都颓圮了一角。尤其是远在人们记忆之前的远古封印,都随着她踏上岸的时候,被人遗忘的风水石都无声的碎裂了。 当然,没有人知道,自然也没有人注意到。 芙蓉当然也不知道。就算知道,她也完全不会在意。她的心滚烫着澎湃的期待。 她是这样悬念,这样渴望,这样的想见她那小小的妹妹。 她的母亲在生育妹妹的时候难产过世了,不到两年,父亲因为悲痛成疾,也跟着殒命。妹妹等于是父母亲遗留给她最后的亲人,是芙蓉亲手养大的。可以说,她不仅仅是妹妹,还是芙蓉的孩子。 即使死了,她心里唯一牵绊挂念的,也就只有这个妹妹而已。 几千个日与夜,十年了吧?她用河底的枯骨默记,已经是十年的岁月过去了。她那小小的妹妹也该有十四五岁…聘了人没有?又是聘给谁家呢? 她飘飞得这么急,完全忘记背后如影随形的唐时,忘记让她的灵体几乎冻僵的霜寒。她完全不在意对着她狂吠长啸的村狗,也不在意村里婴孩惊恐的哭嚎。 她也只是想要见见自己的妹妹而已。 冲进了大门,门神想要阻拦她,却来不及靠近,已经结霜、成冰,最后在唐时清泠的目光下粉碎消失。完全没有发觉的芙蓉穿门而入,急切的走进自己的旧居。 那是一个破落的小院落。原本是仓库,婶婶借口她们姊妹该有自己的闺房,就让她们在这里住下。 屋顶总是漏雨,窗户永远关不紧。但是,她在这里做针线的时候,妹妹可以安心的趴在她膝上沈睡。对她来说,这样就是一个家了。 她穿门而入,只见一室破旧,厚厚的灰尘逾寸,不知道多久没人进来了。 妹妹不在这里?她惶恐了一下。也对…婶婶答应她善待妹妹,或许妹妹搬进大屋去了? 芙蓉迟疑,转身正想出去,却听到一声微弱的啜泣。 她僵住了,缓缓的转过头去。娇小的小姑娘面着墙坐在地上,跟当年分别时一样的身量,呜呜的在哭泣。 芙蓉的心突然提的高高的,早就没有呼吸的她,却觉得一阵窒息。她缓缓的飘向那个哭泣的小女孩,“…妹妹?洛如?” 那小女孩只是猛然将头一抬,却没有转过来。芙蓉小心翼翼的将她扳过来,却觉得一阵阵的晕眩。 她在河底守过自己尸首,也看过不少尸体从她眼前飘过。但是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如此痛苦和悲伤。 她的妹妹…她小小的妹妹,在转过身时,突然变成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脸孔腐烂了一半,长长的舌头拖了出来,口水混着腐ròu,滴滴答答。眼睛充满血丝的几乎从眼眶掉下,不断的流着血泪。 她的妹妹,她亲爱娇弱的小妹妹…连话都不能说。因为她已经死了,因为她的颈子还勒着麻绳。 这是假的,芙蓉哭着解着事实上不存在的麻绳。这是假的,妹妹…洛如妹妹。已经没有ròu体了,这只是死前的痛苦记忆,从生前束缚到死后。 颤抖着解开了麻绳,她的妹妹终于可以将舌头缩回去,大大的喘了口气。 即使腐烂了半张脸,她依旧甜蜜的笑。“姊姊,我就知道不会丢下我不管…” 扑进芙蓉的怀抱,就像她还小的时候,扑向既是姊姊也是母亲的温暖怀抱。 然后消失了。只剩下一具腐烂出白骨的尸体,跌落在厚厚的尘埃中。芙蓉失神的抬头,梁上还有一截麻绳,在风中晃晃悠悠。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的妹妹会死了?为什么?! “婶婶…不是答应我要善待她吗?”芙蓉尖锐的哭嚎起来,“不是说会善待我的妹妹吗?!” 挟着狂怒的yīn风,她冲入了堂屋,飘忽在空中的她看起来狰狞的像是恶鬼。正在堂屋喝茶的叔叔婶婶呆了好一会儿,尖叫声此起彼落,叔叔吓得跌在地上,爬着往后退,“我就跟说早点把洛如安葬了!偏不!洛如啊,不是叔叔狠心,都是婶婶恨寻死,害我们损失了一大笔聘金,所以才放在那儿风吹雨淋…饶了叔叔这回吧~我马上去帮找最好的棺材,最好的宝地,让入土为安…” “死没良心的!”婶婶吓得爬上了神桌,抱着佛像直抖,“要把洛如嫁王大爷当七姨太,还不是你出的主意?现在把事情都推到我头上?聘金还不都让你拿去赌光了!我告诉喔,是自己要去死的,跟我可没关系!要索命找亲叔叔去! 我初一十五吃斋念佛,我可是有佛祖保佑的!” “…你把我妹妹嫁给谁?”芙蓉飘近他们,“你们把我妹妹嫁给那个王不仁当妾?” 那个寻花问柳染了一身病,为富不仁还时时虐待妻妾、外号“王不仁”的王仁? “…是芙蓉?”叔叔婶婶更惊惧了,“、都死这么久了,还来纠缠做什么?”婶婶大起胆子,把怀里的佛像扔向芙蓉,瞬间芙蓉消失了身影。 一地碎裂的佛像,窒息般的寂静。 “…管家,管家!”叔叔直着嗓子嚷起来,“快去找神巫来啊!” 神巫知道了十年前嫁河神的河神夫人出来作祟,大吃一惊。非常隆重的在芙蓉家办了一场盛大的祓禊,果然平安了几天,所有人都相信恶鬼被收服了。 “芙蓉不是成了河神夫人了吗?”有村民感到疑惑,“怎么会回娘家作祟?再说,洛如姑娘好好的,怎么突然死了?” 面对许多疑惑和窃窃私语,叔叔和婶婶有如坐针毡的感觉。他们求助似的看着神巫,神巫收了不少礼物和金钱,也不好默不作声。 “我已经向河神上过奏章。芙蓉fù德不修,已经让河神大人写了休书赶回娘家了。哪知道她回家又祟死了自己妹妹,还扰得宅第不安。”神巫淡淡的说。 村民们突然感到浓重的惶恐。芙蓉自从当了河神夫人,这十年内就不曾再有姑娘“嫁河神”。若是芙蓉被休,那… “如今恶鬼已诛,都是河神大人的庇佑。”神巫和村长jiāo会了一个得意的眼光,“但是河神夫人不能空悬,自然要选聘一位闺女赛祭。” 家里有闺女的村人不禁脸孔发白,有能力打点的,赶紧尽全力打点,穷困无力打点的,只能回家抱头痛哭,终日惶惶。 这一年,又开始了“嫁河神”的赛祭。哭得几乎断气的新娘只有一个寡母,寡母哭得几乎瞎了,却没办法阻止如狼似虎的神巫来抓人。 新娘和寡母的哭嚎,在鞭pào和锣鼓中淹没了。盛大却荒谬的赛祭,热热闹的上场。 这次的新娘倒是乖顺。老了不少的神巫满意的点点头。她示意村人将哭得昏厥的新娘抬上花床。 “等一等。”在嚣闹中,这清泠的声音却压过一切。“这新娘不够漂亮,还是另外选过吧。” 神巫瞪大眼睛,在人群中寻找是谁闹事。“谁?是谁有意见?这是河神大人的旨意,是谁…” “呵。河神大人的旨意?除了您老人家,还有谁听到了?还是烦您下去跟河神说一声吧。” 神巫还在人群中寻找出声的人,却觉得身体一轻,然后笔直的栽进河里,挣扎了好一会儿,就笔直的往河心沈去。 锣鼓和鞭pào都停了下来。几千个人的赛祭,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过了一刻,那个清泠的声音又笑了,“让她去说句话儿,这么半天还不来?神巫年纪大了,话说不清楚,来个弟子去催一催吧。” 话才刚说完,一个神巫的女弟子惨叫着腾空飞起,又跌入江心,不一会儿又沈了下去。 到底是谁在说话?秋阳有气无力的照耀着,但是每个人都冒出一身冷汗。转头寻找出声的人,依旧只闻其声,不见其踪。 又过了半晌,那个声音冷笑起来,“fù道人家讲话唆,还是村长下去催一催吧。” “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村长跪地磕头,“大仙!大仙!这都是神巫那老不死搞的,不关我的事情…救命啊~” 村长的惨呼划破寂静,在江心沉没了。 “…其实,所有的人都该死呢。”穿着白衣的芙蓉出现在祭坛上,“你们看着别人的女儿去死,心里庆幸着不是自己的女儿就好,对吧…” 她的长发漂dàng,半透明的身影,凄艳的脸上有着两行鲜明的血泪,却笑得这样娇甜,“是不是呢?都该死…全都该死呢。” 发一声喊,所有的人都逃走了。在推挤中,有人被活生生踩死,也有人被挤下河里淹死。这场盛大的赛祭,有数百人受伤,死亡和失踪的有十几个人。 从这天起,这秋末,突然不断的下起雨来。恐惧的村民关起门户,祈祷上天可以垂怜他们。 雨像是永远下不完似的。 死亡漆黑如鸦的羽翼,在这个村落徘徊着。 芙蓉的叔叔婶婶特别恐惧。芙蓉明明是冲着他们来的…神巫死了,村长死了,下一个一定是他们。家里的下人几乎都逃跑了,虽然舍不得这栋豪宅和肥美的田产,但命还是比较要紧的。 他们匆匆收拾了值钱的细软,一家大小想要逃得远远的,却发现他们走不出村子。明明是出村的路,但是怎么走,就还是兜回宅子。 “都是都是!”叔叔对着婶婶发火,“跟说早点把洛如埋了,偏要把她搁在那儿长蛆!现在她们来索命了,说怎么办?!” “唷,现在又都是我啦?是你把芙蓉卖给神巫赛祭的,洛如的婚事是你主张的,我做了什么?我说不要埋你就这么听话?当初叫你把这两个死丫头卖到京城去,你又不听我的了?要是早早的把这两个死丫头卖得远远的,今天还要怕她们作祟吗?” 两夫妻声嘶力竭的大骂特骂,女儿娇养了一辈子,要茶没茶,要水没水,父母亲又顾着吵架,忍不住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婶婶焦躁起来,晃的刮了女儿一耳光,“我还没死嚎什么丧?” 从小娇生惯养,千金小姐似的长到这么大,第一次被娘打,还在众人面前丢脸… 婶婶的女儿忍不住放声大哭,奔进自己房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6 章 婶婶也又怨又气,下人跑光了,只能自己下厨胡乱烧了顿饭,直着嗓着喊女儿来吃,却理也不理。婶婶更赌气不想管她。 第二天,她终于知道女儿不理她的缘故了。 她娇生惯养、金枝玉叶的女儿,悬在梁上摇晃。长长的舌头几乎抵到下巴,脸孔淤血铁青,两眼几乎突出眼眶。 就像当初洛如上吊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的心肝唷,我的宝贝唷~”她上前抱着腿哭嚎起来,“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冰冷的尸体动了一下,婶婶抬头,看到吊死的女儿对她露出冷冷的笑。她大叫一声,冲到佛堂的桌子底下不断发抖。死人发狂似的笑声回dàng在屋堂里,谁也不敢去把她放下来。 她就这样悬在梁上大笑,直到尸臭蜿蜒散漫,充斥在整个家里,直到她的书生哥哥忍受不住的冲进去,拿着菜刀胡乱的对她乱砍,直到麻绳撑不住的断裂下来。 腐烂加上重量,她的脑袋也跟身体分开,滚在地上,还在狂笑。 她的书生哥哥也跟着笑了起来,表情一片空白,将菜刀砍进自己的脖子,直到将脖子砍断。汹涌的血泉喷涌的整屋子都是,他和妹妹的脑袋依偎在一起,疯狂的笑着。 叔叔和婶婶只能将屋子锁起来,没有胆子去收敛他们。 终日只有死人的笑声缭绕,没有人敢接近他们家门。 雨,依旧yīn森森的下个不停,没有止境。 我绝对不要死在这里。在荒野中狂奔的叔叔想着。他背着最值钱的一包细软,既然道路会鬼打墙,那他就往山林走。 没有带任何人,连自己的老婆都抛弃了…说起来,都是这个婆娘拖累了他。叫她好生哄着洛如,等嫁过去再怎么不如意,哭个几天不就没事了?那婆娘就是贱,不打洛如几下、骂她两句日子过不去… 打骂几天,又不给她饭吃,这才让洛如上了吊,牵累一家大小遭这种殃! 娶妻不贤,果然是破败的根本!现在家破人亡,还管她去死呢。 照着月亮的方位,他往邻村奔去。等到了邻村,他就可以雇个马车,逃到京城去吧。天子脚下,什么冤魂厉鬼也找不到他… “郎君,郎君…”风中响起若有似无的呼喊,“你就这样撇下奴家,你怎么忍心撇下你的结发人…” 叔叔听得全身的汗毛直立,更没命的往前奔去。不知道为什么,装着财宝的背包越来越重,重得几乎背不动,重得像是… 一具尸体。 冰凉的液体缓缓的渗进他的领子,磕吱一声轻响,一捧滑溜的长发在他眼前晃了晃,软软的垂在他的右肩。 他惊恐的侧着脸,看见婶婶死灰似的脸垂在他的右肩上,用一种不自然的姿态告诉他,她的颈骨已经断裂。 他背着一具死人在荒郊野外狂奔。 叔叔大叫一声,想把婶婶的尸体摔到地上。她冰冷的双手却紧紧的攀住,死灰般的脸孔漾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夫君,你怎么忍心撇下奴家…同床共寝,也该同穴而眠…” 他狂叫,叫到嗓子嘶哑,叫到几乎没有声音。但是他就是摆脱不掉死妻的纠缠,甚至风里还传来阵阵凄厉的笑声,像是他死去儿女的鬼笑。 天亮的时候,他两眼发直的坐在邻村的大门口。喃喃的说着疯话。邻村的人大吃一惊,将他抬进去医治,不到半天的光景,就死了。 直到死去,他背上的尸体才松了开来,跌到一边。 “这…这是怎么了?”邻村村长吓坏了,赶紧去请村里唯一的和尚。 这位和尚法号静严,在这村有个小小的寺院。他看了看死因离奇的这对尸体,又听村人七口八舌的说着隔壁村的种种异兆。 “唉,以人为祭,大违天和啊。”老和尚摇了摇头,“咱们村可不能重蹈这种覆辙。” 他沈思了一会儿,雪白的须眉在风中微微飘动。 “我去邻村看看。” 不顾村人的阻止,静严独自一个人去了据说闹鬼的河村。 说惨,也的确是惨的了。村里冒着尸体的恶臭,还活着的村民两眼无神的坐在门廊前望着,像是半疯似的。 他并不是什么有道行的高僧,虽说打小儿出家,那是因为家里穷得养不起他。但是当了和尚,他也是本本分分的吃斋念佛,守戒了一辈子。师父圆寂前把寺院传给他,是因为他的谨守本分,而不是因为他有什么了不得的作为。 若真说他有什么长处,就是那一点不忍的慈悲吧。 人呢,死了就死了。谁知道有没有极乐世界、十八层地狱?活着的人才是最可怜的。所以要守丧,要尽哀,将来才可以真的从失去亲人的伤痛恢复过来。 静严一户户的敲门,耐心的解释半天,半疯的村民才让他进去,替死者更衣,念经超度,带着悲痛过度的村人安葬。他甚至自己拿起铲子帮着挖坟,放下铲子又肃穆的念起经来。 甚至芙蓉旧家那对狂笑不已的尸鬼,都在静严温和的劝戒和诵经后沉默下来,这位须发俱白的老和尚,亲手帮他们收殓安葬。 或许是因为他的笃定,也可能是因为他温和的开释,这个被怨鬼纠缠的村子渐渐的清醒,也渐渐的不再有人被活活吓疯、吓死。静严大师也静静的听着,听着村民哭诉怨鬼的来龙去脉。 “有果必有因。”静严大师教训着,“以人为祭这种败德事情,怎么可以这么继续?哪个神明不是宽大为怀,慈悲善良的?哪有这种殒丧人命才得庇佑的神?真有这种神明,人哪还活得下去啊?自此以后,这等恶习不可再有啊…” 这个平凡而朴素的老和尚却疗愈了一村的伤痛。村长奉请他到家里作客,他却只在几乎荒废的山神庙挂单。 这山神庙紧临着河神祠,相较于气派的河神祠,这山神庙显得非常寒酸,只有个庙祝休息的小房间。在怨鬼肆虐的期间,年老的庙祝被活生生吓死,这庙就更yīn森森的空dàng起来。 静严倒是随遇而安,终日忙碌,回到山神庙,还是虔敬的做完晚课才就寝。 这夜,睡到朦胧,听到窗外有人低语,还有女子的哽咽。 他揉了揉眼睛,看这月亮,大约是子时前后。这么晚了,怎么还有姑娘在窗外闲逛呢? 披衣踱了出去,只见一院的月色粲然,光亮如水银闪烁。 仔细听,是两个姑娘的声音。 一个背对着他,伏坐在地上,微微透着幽冥的光,另一个却飘在她肩上,随着夜风上下。 是两抹幽魂。 静严先是吃了一惊。他到底是个凡人,对鬼魅有先天的恐惧。但是那两个女子凄楚的声音却让他心软了,也压吓了原本的惊恐。 “…为什么不阻止我呢?唐时?”伏在地上的女鬼娇弱的说,声音像是秋的呜咽,“我用的力量,杀了那么多人。有关的、无关的…我杀了那么多人。” 唤做唐时的女子拨开蒙在脸上、被风吹乱的长发,露出一张绝艳却迷惘的脸孔,“为什么要阻止?我已经把力量借给了,想怎么用,就可以怎么用。” 另一个女鬼望着鬼火幢幢的村子,幽幽的哭泣,“都…他们都该死。看着那么多姑娘扔进水里,没有人说上一句话。他们都、都该死…都该死!洛如…妹妹,洛如啊…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人来接我,却不知何往?同样都是死,为什么的魂魄会消失?妹妹,妹妹啊…” 她幽怨的哭诉着,远远近近的冤鬼都同声一哭,这条江里死了多少无辜的少女,沈眠冤魂让她的涕泣感动,同样为自己不幸早逝的生命感叹哀啼,这种哀号汇聚在一起,渐渐凝固成恶梦似的怨气,瘟疫般冉冉上升。 “阿弥陀佛。”静严不由自主的念了声佛号。 恸哭的冤魂厉鬼愣了半晌,涌了上来,“大师,救命啊…”“我好苦,好痛…” “好冷喔,大师…”“娘~我想娘~我要回家,让我回家…” 这些冤死而阳寿未尽的冤鬼涌了上来,带着生前死后痛苦的记忆,形容都极为可怕。她们的怨气宛如瘴疠,靠近一点儿就头晕目眩,恶臭扑鼻令人做恶。若是普通人大约就活活吓死了,但是静严却为她们流下眼泪。 可怜见的,原本是双亲宝爱的掌上明珠,却为了荒谬的陋习损了年轻的生命。昨日绣楼朝开芙蓉,今夜寒江夕沈残骨。一条年轻的生命,却是一家嚎哭的早夭女儿。 究竟是天地不仁,还是人心蛊dú? “乖啊,乖啊…”他伸出满是寿斑的粗糙双手,轻抚着这些冤鬼的头发,哪怕上面有着虚幻的腐ròu,“朝花而夕拾,谁又可以长生不死?们死得冤枉,我明白。但是们已经知道冤死的痛苦了,又怎么好带着别人跟着们一样的痛苦?师父知道们难过,可怜的孩子…师父不走了,留着帮们超渡如何?不可再添自己罪孽,来生会更遥遥无期啊…” 安静了好一会儿,冤鬼们拉着他的衣服,放声大哭。 或许她们要的只是一句安慰,一点温柔和一些些希望。人死不能复生,她们都明白。yīn曹地府不管阳寿未尽的冤鬼,她们只能安静的在寒江里沈眠。 再也回不了家,再也见不到爹娘,她们都知道。 但是没有人安慰她们一句,没有人明白她们的无辜。 所有冤死的少女都哭着,像是被洗涤了最深的痛楚,而芙蓉哭得最惨。 静严大师央求村长募捐资金,下江打捞骸骨。“嫁河神”的陋习近百年,打捞上来的骸骨总共十七具。或许是江水冰寒,也可能是冤气不散,这些少女骸骨穿戴整齐,四肢百骸俱在,甚至腐了肌ròu内脏,一头长发居然还完完全全。 这件事情轰动了大江南北,原本同样有“嫁河神”陋习的村庄几乎都废除了,活了不知道有多少的生灵。 这些无辜死去的少女都在河神祠合葬,一来镇魂,二来安抚,因为姓名几乎都不可考,就以芙蓉为首,后来又称为芙蓉祠。 静严和尚依诺留在芙蓉祠超度亡魂,但是两年后,却离奇过世。 至于他离奇的过世,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第二部完) 第三部 莫道无情 静严轻咳着醒过来。 都已经入夏了,清晨却这样寒冷。他心里有数,披了件大挂坐起身子张望,却什么也没看到。 那个唤做唐时的姑娘大概又来了,还没等他瞧见,她又悄悄的离开。很奇怪的姑娘,真的。静严想着。 他来到这个江村已经一年多了,自从废除了“河神娶亲”的陋习,这村子倒是平平安安的,旱涝不犯。原本的村子来请他多回,他还是在这江村待了下来。当初他答应那些可怜的冤魂,要超度她们的。虽然他是个凡人,修为低微,但是这些孩子需要他,他也愿意尽自己的力。 就是唐时,让他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原本以为唐时也是厉鬼,相处久了,他又不是那么确定。她有形有体,大太阳底下还有影子,但她却常常无声无息的出现或消失。芙蓉祠盖起来以后,这些孩子们都沈睡了,就只有唐时睁着无神的大眼睛,还在这村里飘飘dàngdàng。 试着和她说话,她却只是用那美丽却无神的眼睛盯着他看,露出极度迷惘的神情,然后躲避着消失。只是静严若在打禅晚课的时候,又可以感觉到她的视线。 “唐时,”静严轻唤着,“要什么呢?在找什么?” 只有一室的沉默回答他。 其实,唐时也常常困惑的问自己,我留在这里做什么?我又在找什么?喜叶死了好几百年,她从来没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半年以上。她问鬼、问妖,甚至山神土地。 好好回答的,说不定还有全尸,直接拒绝她的,有的连骨头都找不到。 这个和尚有种力量,让她感到很困惑。自从她成蛊之后,从来没有遇到这样令她感到畏惧的生物。 他只是讲了几句话,就让被她附身的鬼魂芙蓉屈服,惨哭着脱离了唐时的掌握。这是没有过的事情。 但她真的感到恐惧吗? 若真的害怕,她应该走得远远的,反正这个老和尚没有能力留下她。但她不想走。每一天,每一天。她都感到迷惑而惶恐。 我该去问他的,问他有没有见到喜叶。当然,大家都没见过喜叶,这点让她疯狂而嗜血。得不到她要的答案,唯有杀戮可以平静她灼热的绝望。 但是,她却连老和尚的眼睛都不敢看。她只敢远远的,蹲在幽深的角落,看着须眉俱白的老和尚,安然的敲着木鱼,像是吟咏般的念着经。或者是等他睡着了,迷惑的望着他充满皱纹的睡颜。 偶尔,非常偶尔的,她会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或许他是喜叶转世?或许他漫长到接近遗忘的追寻有了结果? 但她用冰冷的手触摸着老和尚的脸孔时,那微弱的希望又马上熄灭了。 喜叶的灵魂带着光芒与温暖,连死亡都不能够隔绝这种特质。这只是个普通的人类,普通到没有一点特色的灵魂。她痛苦极了,痛苦得恨不得杀了这个给她希望又让她绝望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无法动手,也无法离开。 若是可以哭就好了。她默默的想着。 能够放声大哭,或许她的心不会淤积着腐坏的淤血。但自从她杀了喜叶的那场哀恸后,她的眼泪也就这么干涸了。 在非常矛盾中,她默默的待下来,总是离静严不太远。我只是累了,需要休息一下。唐时想着,喜叶还在等我去找他,我并不曾忘记过。 她的情感原本静滞,成蛊之后就只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7 章 下“寻找喜叶”的执念。但她无法解释自己留下来的原因,索xìng就不去想了。 老和尚知道我留在这里的。即使屏息隐匿,那个须发俱白的老和尚还是把脸转向她的方向,絮絮的说法传道。 这让她娇媚却yīn森的嘴角微微上扬。即使觉得可笑,她却驯服的待在角落,听着老和尚唠唠叨叨的自言自语,没有走开。 因为待在老和尚身边的感觉,和喜叶是有点像的。 就在季节进入秋天的时候,静严来到这村快要满两年了。这天原本的村子千求万请,终于把他请回去主持秋醮。等法事了了,他坚辞村长的厚礼和留宿,匆匆的赶回江村。 他的生活很规律,芙蓉祠又只有他一个守着,他依旧没有忘记两年前的诺言。他答应要好好照顾这群孩子,直到她们去了该去的地方。虽然神者难明,谁也不知道哪天yīn差才会想起这群无辜的孩子,但在他有生之年,是不会放下这个责任的。 日将落了,他在乡道上不急不徐的走着,大约饭时就可以到江村。 世道不太平静,常有山贼出没,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或许看他年迈,又是个出家人,倒是一路平平安安的。快到江村口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大师,贫道稽首。”黑暗中传来一声招呼,“村里可有道观可以打尖挂单?” 静严回头,看到一个道人风尘仆仆的对他行礼,五绺美髯飘逸,很有点仙风道骨的感觉。 那间,他差点将手里的佛珠丢了出去,然后转头就走。 我在想什么?他微微一惊。虽道门不一,而修行殊途同归。他怎么可以对一个初见面的修道人这等无礼? “阿弥陀佛,道长,邻村才有道观,本村是没有的。若不嫌贫僧居处窄浅,或者…” 那个道士走近了些,望着静严。黑暗中,只有他的眼睛闪闪发光。“感谢大师美意。贫道虽不才,还不至于需要与魔物同居一室。” 静严回望他,“贫僧不懂道长的意思。” “大师,你慈悲为怀,却犯了色戒。”道士微微一笑。 静严也笑了,“道长,贫僧虽无什修行,却也不敢犯戒。” “你真当皮ròu滥yín才是色戒?”道士冷笑,“殊不知意yín迷惑才是真正的色戒,更何况还是只魔物。大师早日回头是岸啊…数十年苦修毁于一旦还是小事,若弄到连命都没了…到时可是后悔莫及。” 这么说,唐时是魔? 静严沈吟片刻,“众生皆有佛xìng。” “众生亦皆有魔xìng。” “贫僧和道长看法有别。”静严微笑,“就此告辞,阿弥陀佛。”他转身进了村子。 那道士注视着他的背影,悄悄的弯起一抹讥诮的笑。“…你躲吧。躲了几百年,我看你还能躲到哪里去…” 唐时感到一阵剧痛。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自从她成蛊之后,所有的五感都消失了,不知暑寒,无谓饥饱。 当然,她也没有舒适或疼痛的感觉,只有无尽的虚无,和这片绝望虚无中,唯一还有感觉的强烈思念。 但是现在,她好痛。她跌跌撞撞的在芙蓉祠里走着,连隐匿都没有办法,她抱住自己的头,不断的在地上打滚。 真正的痛楚不是身体…自从她成蛊以后,就有了不自然的强壮。而是那种尖叫似的、折磨灵魂的极度痛楚,像是回到那一天,她发现自己的手血淋淋的chā在喜叶的胸膛里。 那种痛到几乎粉碎的悲恸。 “姑娘?唐时姑娘!”她在昏晕中,感到一双粗糙又温暖的手焦急的拍着她的脸,“怎么了?要紧吗?” 像是即将溺毙的人抓住唯一的稻草,她大口大口吸着气,猛然的抓住那只手,张大几乎盲目的无神眼睛,“…喜叶,喜叶!喜叶,我好痛…” “老衲不是喜叶。”静严为难起来,“哪里不舒服呢?唐时姑娘,我带去找大夫…” 唐时锐利的指甲几乎全陷入静严苍老的皮肤里头,一眼眼的渗着血。她渐渐的恢复神智,看清眼前这双关怀的眼睛… 须发俱白,神情慈蔼的老和尚。 她感到极度的失望,也有一丝丝的安慰。灼热的疼痛渐渐的冷却下来,她吃力的松了手,发现满手是血。 我…我又杀了他吗? 她凶猛的扑到静严的身上,摸索的在他身上找着不存在的伤痕。发现只有手上的血洞外没有大碍,她暗暗松了口气,神情渐渐凄楚下来。 “我不想杀你。也不要杀你。”她喃喃的,像是对自己说,“师傅,我希望你一直活得好好的…” 她掩面,悄悄的消失了踪影。 静严焦急得喊了几声,却再也没有得到唐时的任何响应。 她走了吗?静严古井无波的心,却有了一丝异常的dàng漾。 事实上,她并没有走。像是一种预感,一种恶dú的不祥,唐时静静的守在门口,虽然她不知道她在等谁,或等什么。 但是很快的,她就知道了。 如眉的弯月有气无力的悬在天空,像是一抹痊愈不了的天之伤。黯淡的月光让周围有种雾样的朦胧。 铎铎的行声,像是死亡蹑足的脚步。 他站定,在朦胧的黑暗中,只有眼睛炯炯发亮,带着一种清醒的疯狂。他脸上伪装的胡须早就不见了,露出光洁如珠玉,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美丽容貌。 他抬头,望着隐匿行踪,坐在柔细梢头的唐时。“…终究还是找到了,贪狼。”明明是男子,却有着比人还柔媚的嗓子,但是听到的人像是受了寒风刺骨。 几乎冻结了唐时的灵魂。 她失神的望着这个漂亮男子,心里却混合着惊讶、痛苦、厌恶、狂怒…被彻底封印的记忆缓缓转动,飞的四散、组合… “…帝喾。”她脱口而出。 “哎呀哎呀,我得好好的说说天刑仙官。我明明要他把的记忆洗干净的。”这个盯牢了她一辈子的唐朝国师、伪造成道士的前代天神,狞笑着不在她面前多做掩饰。 唐时觉得空气彻底稀薄了起来,她前生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让她窒息。 帝喾,是天帝的嫡子,唯一的皇嗣,被尊为“天孙”。甚至代替过年老的父皇代理天帝一职,在神魔jiāo战,各天界不和的时刻,有过彪炳的战功。 他果决,英勇,让原本暮气沉沉的东方天界气象为之一新。 但是长年的战争似乎腐蚀了他,他变得越来越yīn郁,越来越残忍,一点一滴的沈沦到黑暗中,等天神们惊觉的时候,他们原本英明神武的代理天帝,已经成了一个凶残的怪物,完全以杀戮为乐。 直到帝喾亲手杀了心爱的妻子,并将她的眼睛镶嵌在锦瑟中,得意的展现给众臣看时…所有的天人都了解到,他们的代理天帝发疯了。 原本在下都静养的天帝,立刻下令拘捕帝喾,致力于神魔停战协议,并与他方天界修好。 至于帝喾,在王母的苦苦哀求下,被拘捕到“南狱”,专门拘禁王孙贵族的华美天狱。但是帝喾拥有与生俱来的魅惑,看守他的仙官屡屡被迷惑,让他逃脱。而帝喾总是微笑着,到处挖出天仙女神的眼睛,血淋淋的打造他的仙器。 要杀他,天帝年老,又仅有这个子嗣,王母又极力维护。不杀他,天庭众怒鼎沸,如此下去,后果堪虑。 最后天帝指定星宿贪狼看守。 星宿之一的贪狼,和她所掌管的特质相当,是个娇娆慵懒的女子。但那只是外表。实质上,这个总是慵懒微笑的女神,却有着钢铁般的意志,独自守着帝喾,长达万年之久,哪怕是帝喾能迷惑多少人,就是没办法从她眼底逃脱。 帝喾对她的怨恨,也长达万年之久。随着时日演进,怨恨累积得越来越深。 后来帝喾自请贬入凡尘历劫赎罪,他下凡不久,贪狼就因“秽乱宫廷、色诱王储”的罪名,被王母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刑天贬谪了。 大家都知道贪狼冤枉,也知道王母迁怒。但是天帝病体沉重,东方天界处于惶恐不安的局势,这小小的、妖媚星宿的委屈,反而在这片混乱中被掩没了。 “知道吗?”帝喾微笑着,“我一直忘不了。”他几乎是火热的欣赏着唐时的痛苦,这个拘禁了他一万年的可恶妖女。 “…相处了一万年,我想多少都有点感情在。”唐时晃了晃发胀的头,说着自己也陌生的言语。 “说得没错,所以…”帝喾对她伸出了手,“所以来我这儿。反正已经成蛊了…喜欢我给的新身分吗?事实上,还不太了解的处境…不知道,小小星宿成了“天仙蛊”,会有多大的力量。来罢,不怨恨天界那些颟顸懦弱的天人?他们眼见着被冤枉,却没有人替说句话。让我们…” 他凑在唐时耳边细语,“让我们将天界翻覆过来,让这世界成为一片鲜艳的血腥。” 唐时用无神的大眼睛盯了他一会儿,突然一笑,“但不是他们冤枉我,也不是他们把我打下凡尘。一直都是你,这些都是你策划的。” 帝喾望着她,“…刑天仙官居然让保留这么多的灵智,很不称职啊。” “你可以拿走我的情感和仙命。但你不知道,贪狼就是一种杀不死的猛兽吗?”唐时的眼睛冒出惨绿的光,就像饥饿的狼一样。 “那么,喜叶呢?贪狼,还记得多少?或者说,这个凡人对来说,只是无聊的消遣?”帝喾嘲笑的问。 唐时的脸孔狰狞了起来,她脸孔惨白扭曲,嘴唇染血般嫣红。强烈的霜气戟刺张扬,像是触摸得到的杀意。 “可怜,爱着某人的这种“念”,就是的弱点,多情的贪狼。在天界知道要小心避开这种弱点,到了人间却不能够了。”帝喾笑了起来,声音悦耳却yīn森,“若乖乖顺从我,我就饶过那个凡人。” “不。”唐时断然拒绝。 “我在眼前杀了他也无妨吗?”帝喾扬高声音。 “你认为我会让你这么做?”唐时的唇角冒出獠牙,双手的指甲成爪,发着霜银的光芒。“帝喾,同样废贬下凡,你我的法力只在不相上下。别忘了,我禁制你千年,你所有的弱点我都知道!” “同样的,我也知道所有弱点。”帝喾愉快的说,持符冲上前,唐时用锐爪一挡,却像是冰碰到了烈焰,开始融蚀。 “现在是魔物。”帝喾轻轻呢喃,“而且是我制造出来、用鲜血浇灌的魔物。” 他祭起咒阵,将唐时困在光灿的火圈中,唐时嗅到一阵阵的雄黄气味,感到一阵阵头晕。 对,我已成蛊。每年端午节就像是要了我的命一样。唐时站在雄黄火圈里头想着。我…原本是星宿之一,堂堂的贪狼星,却沦落到比妖魅更低贱的地步。 居然会惧怕雄黄。 她暴怒了。这么长久以来的忧郁、绝望,一起bào发了起来。她无视相生相克的雄黄烈火,一头长发飞跃着火星,她怒颜若修罗的冲了出来,金石俱焚瞄准了帝喾的心脏。 没错,她在挑战天孙。但是不要忘记了,这位皇储和她一样都是罪谪之身,他们基本上,都是凡人。 或许杀了帝喾也不能解决什么…她也不过只能破坏他这一世的ròu体。但是最少,帝喾会经过漫长的转世投胎、重新修炼,说不定他会在这过程忘记他们,忘记喜叶。 恨?她当然是恨的。但是她看守帝喾万年,她比谁都了解,谁也杀不了他,说不定连天帝也不能。 只要他离我们远远的就好,只要他能远离我的喜叶就好。 在这种决心之下,她环绕着灿亮的火焰,无视肌肤的焦黑,将所有愤怒和愿望,都化成雷霆万钧的一击。 就在她刚刚碰触到帝喾的胸口时…她突然失去了重心。像是打到一团虚空,没了着力点。她的手…被吸入了帝喾的胸膛,全身的力气也随之奔流而去。 帝喾抓着她烧焦卷曲的长发,将虚软无力的唐时拖了起来,“啧啧,好好的一张脸都烧坏了…做什么这么着急呢?”他yīn柔的笑着,“真以为,和我是平等的?” 唐时的眼神溃散开来,找不到焦距。她的精力以惊人的速度不断的消失,像是一切都被淘空,却无法阻止这种消逝。 “…天人废贬,是不该拥有任何神力的。”她褪成樱花白的唇有气无力的吐出这几个字。 “那是。”帝喾和蔼的回答,“但不会是我。我是天孙,这世界无形的支柱,天帝唯一的子嗣。就算我不要,还是有太多的天人仙官争着巴结我、奉承我,给我种种方便…” “…我决不会干这种污秽的事。”唐时发着抖,奋力要把自己的手拔回来。 “我知道不会。”帝喾怜惜的抚摸她焦黑的脸,“所以才落到这种地步。乖,跟从我吧…我可以让成为蛊神,与我共修…想想看,我们可以让天庭变成什么样子…” 唐时勉强弯了弯嘴角。怎么?天孙把她当成妖仙侮辱?居然提议当他的奴仆,连自由意志都没有? “…你、你是不是先去睡一觉,做个梦比较快?”她冷冷的笑出来,非常欢快。 帝喾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掐住唐时的咽喉,阻止了她的笑。“我讨厌这种笑声。”他的表情慢慢平静下来,“还躲着呢…你还躲么?几百年了,你还要躲么?”他轻轻的,像是在自言自语。 奄奄一息的唐时呆了呆,却听到一声怒吼。 “放开唐时!快放开她!”静严从屋里奔了出来,扔出了手里的佛珠,“快放开唐时姑娘。” 帝喾闪了一下,却还是让佛珠击中了额角。他心里微微一凛,却没有感到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8 章 何异样。 只是个凡人的误打误撞罢了。但是伤害一个神明…这样的罪是很重的。尤其是这个可恶的凡人,胆敢藏起他最珍贵的俘虏。 “喜叶zhēn rén,你躲了上千年,现在还躲么?”帝喾冷笑着,“我真的看轻了你,没想到你有这么大的本事。居然可以将唐时的影子和你自己的记忆藏在轮回里,随着你的转世而隐遁啊…让我花了那么多时间还找不着。现在,你还要躲吗?” 静严呆了一下,像是一个长久的锁终于打开。苍白的今生像是一抹虚无的影子,反而是强烈的、前生的记忆,迅速的填满了他的胸怀。 望着自己充满皱纹的手,他怆然。 成了zhēn rén,虽然ròu体被毁,然元神未灭。他选择将唐时的踪迹和自己的记忆封印起来,遁入轮回。 他要唐时来找他,只是希望唐时保持活下去的希望。事实上,因为他带走了唐时的影子和自己的记忆,只要他想不起来,唐时就不会被找到。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着,“我并没有想起来。” “真的吗?”帝喾嘲笑着,“你问问自己,真的吗?” 静严默然,不发一语。 “违逆我,这就是你的下场。”帝喾轻轻说着,地底突然钻出无数火龙dú蛇,密密麻麻的缠住了静严,他依旧一点声音也没有出,也不愿意看唐时,只是翘首望着天,无视被万虫钻体的痛苦。 “看清楚!”帝喾扳住唐时的脸,强迫她看着肚破肠流,已然体无完肤的静严,“违逆我就是这种下场!在凡间最后的“念”…我也替断了吧!” 唐时投向帝喾无比恶dú的一眼,然后笑了起来。混着血泪,笑了起来…朝着帝喾无声的哀鸣。 她是天仙蛊,可以发出无声的“死亡之歌”,粉碎任何凡人的躯体。当然,包括废贬为凡人的帝喾。 之所以一直不敢用,是因为静严离他们太近,就算不知道他就是喜叶,她也希望这位慈祥的大师可以好好活着。 但是现在…现在。现在已经不用顾虑什么了。 帝喾冷笑,却发现他从额角开始粉碎。那是静严发怒的时候,丢出佛珠打向他的地方。 “…你们!”帝喾忿恨的在唐时的脸孔抓下深深的五道指痕,“我不会饶过你们!”在尖锐的嚎叫中,他的ròu体化为粉尘,与元神随风而去。 唐时仰望着蔚蓝的天空,满脸是血,混着泪的血,混着血的泪。她疲惫的爬向静严,年老的大师除了胸口以上,之下都已经剩下白骨。 但他的眼睛还是那样清明、温柔。 “…你骗我,喜叶,你骗我。”唐时喃喃着,试着擦掉他脸上的血污,“你骗我傻傻的去找你,但是你却躲起来…” “…我不希望死。”他脸孔扭曲起来,一阵痉挛,“存在的意义不是为了被毁灭。” 她垂首哭泣,痛苦得无法克制自己。 “来找我,唐时。”他的声音微弱下来。帝喾残忍的dú龙咒会延长他很久很久的痛苦,他可以用这种模样活着几天,然后在痛苦不堪中死亡。 “你又要骗我,又要骗我…”唐时不断哭着,血泪点点滴滴的流过皮开ròu绽的脸孔,滴到静严的脸上。 温暖而哀伤的血与泪。 “送我一程吧。”他闭上眼睛,“来找我,唐时。来找我…” 唐时动手,绝了他的心脉。她又杀了喜叶。 从那天起,她再也没杀过其它人了。 静严大师离奇凄惨的死状让村民们引起很大的震撼和惶恐,大家都有大难临头的感觉。 害怕的村民还是找了最好的棺木,将大师收殓安葬,虽然说男女有别,但是大师的棺木像是跟地板黏在一起似的,无法移灵,村民们只好将他安葬在芙蓉祠。 据说,大师下葬的那一天,一群穿着白衣素服的女子,着脸孔,放声大哭而来,带头的姑娘头发都白了,脸孔裹着布,渗着血,哭得最哀。 她们的出现只有一瞬间,马上就消失无踪。乡野传说,因为静严大师死得冤枉,让他超渡过的亡灵方来送终。但是凶手一直没有找到,这件悬案就这样不了了之。 但是这村从此再也没有发生任何奇怪的事情了。 然而唐时和喜叶的故事,谁也不曾知道,就这样湮灭在沈寂的芙蓉祠中。 (第三部完) 第四部 大难来时 她无助的躺在床上,含着眼泪听着窗外婆婆的痛骂。 多病也不是她愿意的。贫穷的乡间,人人都是半饿着肚子。她原本就体弱,又因为过度cāo劳,流掉了两个孩子,身体就更坏了。 这种严酷的年代,连年歉收,婆婆要照顾一家大小十来口,心情不好,她能了解。她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少了一双手务农,却多了张嘴吃饭,婆婆会生气,她也明白。 但她就是没有力气起来。四肢如棉,头晕心悸,一起身,就会哇的一声吐出来,挣扎不得。 穷人家哪有生病的份呢?天老爷,可怜可怜我们,别让我拖着这病体,害苦了一家大小… “…娘,好歹也请个大夫来看看。”她老实忠厚的丈夫,讷讷的说话了。 “大夫?!你跟我说大夫!?”婆婆扬高了声音,尖叫了起来,“这几年看了多少大夫,花了多少钱买yào?!儿子大了,成了媳fù儿养的了!钱呢?咱们家都让她吃穷了,哪来的钱请大夫?你说啊,你说!” 啪啪两声,她想,老实的丈夫又为了她吃了婆婆的耳光。 天老爷,为什么你不睁开眼睛?她面着墙躺着,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 直到婆婆累了,这才进了屋里。她朦胧的睡了一会儿,丈夫摇醒了她。 “杨花,醒醒。”她丈夫的国字脸在她眼前,“起来喝点粥。” “…我不饿。”她睁开浮肿的眼睛,“你成天在田里累,需要力气。你吃了吧。” “我吃过了。”丈夫讪讪的,“生着病,不吃哪里会好呢?我喂。” 这大约是丈夫偷偷省下自己的半碗粥,好给病弱的她吃吧。含着泪,她喝了半碗粥,却觉得更饿了。 这一整天,也就喝了这半碗粥。 “还要什么?”丈夫体贴的帮她擦脸。 就算想再吃点什么,家里也没有了。杨花摇了摇头,“…想喝点水。”多喝点水,撑过那种炽热的饥饿吧。生病的人,其实没有吃饭的权利。 熬过一天又一天,她的病好好坏坏,一直没有什么起色。 婆婆先是在窗外骂,后来干脆在房里骂,最后把她拽下床,逼她下田.。她认命而忍耐的拿起锄头,最后晕倒在田陇,还是邻居把她扶回来的。 邻居嘱咐婆婆一番,叹着气走了。婆婆气得发抖,抓着斗笠没头没脑的打她,“装死,我看再装死!真是娶媳不贤,破败的根本!娶进门有什么用?只会装死偷懒贪嘴吃!巴不得让人说我虐待媳fù是不是?今天我就结果了!” 打烂了斗笠,气疯了的婆婆抓起锄头就要敲下去。公公和丈夫赶紧拦住她,怕真的出人命。婆婆撞头撕发,哭喊着自己命苦,执意要丈夫休了她。 “杨花家里都没人了。”丈夫为难了,“娘,让她去哪呢?” “我当初不该一时好心,收了这个扫把星!”婆婆又哭又叫,“克父克母,现在来克我了!我真是命苦唷,老天爷,你怎么不长眼,好心没好报唷…” 杨花只缩在墙角哭着,昏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一室漆黑。她又饿又痛,却一声也不敢吭。默默的,在黑暗中流泪。天老爷,你怎么不张开眼?穷媳fù儿怎么有命生病呢?求求你,快让我好起来吧… 但是老天爷总是沉默,而神者难明,无从祈祷。 她的病一直没有痊愈,而年头越来越坏。初秋的一场冰雹毁了大半的收成,让贫穷的农家更雪上加霜。在这种yīn郁的气氛下,婆婆不再骂她,整天躲在房里哭。 杨花提心吊胆的等着,有种浓郁的不祥预感。 某天夜里,丈夫把她摇醒。他脸孔很是憔悴,“杨花,这样病下去不是办法。我带去找大夫。”红着眼眶,他将杨花裹在被单里,抱了起来。 “家里没钱呢,”杨花惊慌了,“我不要紧的。” 丈夫沉默了一会儿,半呜咽的,“总不能让一直这么病下去。钱…我有。别出声,让娘知道就不好了。” 她信赖的,感激的偎在丈夫的怀里,跟他上了牛车。晃晃悠悠的,从夜晚走到清晨,又从清晨走到日暮。 他们从热闹的村落走入荒郊,在破落的山神庙驻足。丈夫掏出几个又白又胖的馒头递给她。 “你吃,我不饿。”杨花悄悄的咽了咽口水。 “…听话,吃罢。”丈夫颤抖的抚了抚她的头发,“在这儿别乱走,我去找水,嗯?” 杨花乖顺的点了点头,珍惜的咬了一口馒头。这个时候,她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吃了两个馒头,她的丈夫还没有回来。 太阳下山了,渐渐暗了下来,她的丈夫还是没有回来。 她撑着病弱的身体,走到门口,发现牛车已经不见了。她原本慌张了一下,又想,水源可能很远。丈夫怕她等,所以驾着牛车去了。 摸索着在门坎坐下来,倚着门。看着月亮逐渐东升,乃至于中天。但是丈夫还没有回来。 月沈日升,她足足等了一夜。 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丈夫去找水,整夜都没有回来?她脑海里出现生动而恐怖的想象:丈夫被山贼杀了、被狼吃了,跌进山沟… 她忍不住哭了起来,找了根树枝当拐杖,吃力的在树林里悠转,还是不见丈夫的踪影。 饿了,就啃几口馒头,渴了,就喝几口山泉。她吃力的走遍了整座山林,却依旧没有看到丈夫的踪影。 她不愿意放弃,蹒跚的到山下的村里乞讨,有点东西吃,恢复一点力气,又往山林找去。 一两过月后,她死心了。昏昏晕晕的躺在破庙里发着高烧,悲哀的想着。 丈夫一定是死了。这世界上唯一对她好的人死了。那她活着做什么呢?不如就这么死了罢。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醒过来,却没想到上天非常残酷。她醒了,活着,但依旧病痛缠身。 这让她痛苦悲哀到几乎疯狂。她该怎么办?丈夫是家里的独子…出了这样的事情,公公婆婆都不知道,她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呢? 这个念头给了她求生的意志。她挣扎到山下的村里,卑微的问明了方向。拄着粗糙树枝缠着破布的拐杖,一步步拖着病弱的身体往家乡走去。 这段旅程非常艰苦、遥远。许多次她都以为自己会病死他乡。她肮脏、邋遢,恶臭,有时走不动了,她就用爬的。每个见到她的人都露出怜悯却厌恶的表情,小孩子对她扔石头,村犬对她汪汪叫。 但她不在意。 她已经让浓重的悲哀压垮了,只剩下一个使命、一个执念。她得回去报丧。她甚至觉得自己不再饥饿,也不再疼痛。在某个霜降的夜晚,她倒卧在亮晶晶的霜地上…连寒冷的感觉都消失了。 毫无意识的抹了抹唇角乌黑的脓血,拨掉掉出眼眶的右眼。反正那只眼睛看不见了,她不需要。 她要回家,她要回家报丧。等她报过丈夫的噩耗,她就可以躺下来休息了。 在那之前,她不会死,也不会饿,当然也不会痛。 因为她的心已经痛到快要痹了。 时间感渐渐的消失,她越来越沉默。因为她这样的肮脏邋遢,形容恐怖,没人认真看她一眼,当然也没人发现她的异状。 她只有在问路的时候开口,声音沙哑尖锐的像是铁器摩擦,令人牙龈发酸。被她问路的人总会毛骨悚然,有的人随便指了个方向,让她多走了许多冤枉路。 或者说,爬过许多冤枉路。 她的意识昏沈,往往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不知道她在现实还是梦境。她只知道,我要回家,我要报丧。岁月怎样流逝,她都一无所知。 她走过了两个春夏秋冬的轮回,在第三个春天来临时,终于走到家乡。但杨花并不知道,她这漫长的归乡路,足足走了两年多。 嘴角留着乌黑的脓血,全身的衣服已经破成布条,蓬头垢发,遮住了她空有眼眶的右眼。用着不自然的姿势,跌跌爬爬的,挣扎的走到熟悉的家门口。 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干涸已久的眼眶涌出清澈的泪,冲刷着脏污的脸孔。款款的跪下来,她准备放声大哭,爬进去告诉公婆这个可怕的噩耗… 却听见婴孩的笑声…以及她丈夫的笑声。 跪在门口,她睁大剩下的左眼。暖暖的晒谷场上,丈夫抱着个婴孩在笑,偎在她丈夫身边的少fù也在笑。 是,那是她的丈夫。国字脸,老实忠厚的表情,笑起来眼。他在笑,健康、爽朗,活生生的笑着。 杨花一下子搞胡涂了。我是不是还在做梦?这样的梦她也做过。丈夫还活着,她的病也好了。他们生了胖娃娃,一家人都吃得饱饱的。 我一定还在做梦对罢?她对自己说。一定是梦…丈夫明明死了。 但是,心里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升了起来,“怎么知道?看到他的尸体?其实都明白,其实都知道,只是自己骗自己。” …不对,我没有骗自己。这是梦,恶梦。我走过去就会消失了,所以我要走过去… 她发出沙哑粗嘎的声音,跌跑着冲进晒谷场。 “哪来的丐婆子!”丈夫抱起婴儿,将她踢倒,“脏死了!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9 章 随便便跑进来做什么,去去去!” 她仆倒在晒谷场,无法动弹。 “做什么你!”少fù呵斥着,“大娘这么可怜,你大男人还踢女人…哪天换你踢起我来了。虎儿,别跟你爹学这等狼心狗肺…”一把将婴儿抢过来抱。 丈夫被少fù抢白得面红耳赤,“哎唷,宝珠,我是怕她唬了小虎儿,才慌了起来…别生我的气么。” “跟人家大娘陪个不是,我去厨房找点东西给大娘吃。”少fù抱着婴儿转进厨房,丈夫搔了搔头,要掺起地上的丐婆,却发现她不见了。 他愣着四下张望,却什么也看不到。春天的太阳这么暖,他却觉得有些发寒。 这几天,他老梦到杨花。当初丢弃她也是不得已的…家里已经快要没饭吃了,娘天天嚷着要上吊,动不动就哭,就骂他。 “我生你做什么?有了媳fù儿就变成媳fù儿养的!”娘坐在房里大骂,一整天米水不曾沾牙,只顾着哭,“自从她进门,你瞧瞧我们成了什么样子?!扫把星,破败命!要你休了她,死活都不肯,要看我们一家老小被她克死就完了?生也生不出来,活儿也干不了,成天病歪歪的生晦气!你要我还是要她,吭?今天你不休了她,我这命也不要了我…” 他跪了下来,“娘,让杨花去哪呢?年岁不好,也不能净怪她…” “邻居也会说话的。”他那沉默的老爹,破例开了口。 “你们爷俩一起糟蹋起我来了!”娘放声大哭,“我不要活了,死一死算了,大伙儿还多口饭吃唷…” 几个妹妹跟着掉泪,他那寡居多年的姊姊垂了首,“…杨花这么捱着,也是白受罪。” “姊姊!”他惊恐的叫了起来。 “狗儿,也知道媳fù儿的身子。这么拖着做什么呢?”他姊姊抬起头,“休了她,她没处去,也是死,还招邻居闲话。留着她在家里,让娘这么难受,只是白赔了娘的一条命。不如带她远远的去,说不定她机缘到了,病就这么好了也未可知;若是抵不过命,早点了结投胎去富贵人家才是正经。” “姊,怎么…”他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娘就这么一个,媳fù儿再娶就有。你要瞧娘这么淌眼抹泪,还是给杨花找生路呢?”姊姊质问着他。 他当下没有说话。这哪是给杨花找生路?这明明是叫杨花去死罢? 但是第二天,他答应了。 因为他娘居然真的上吊了。幸好救得早,娘醒来只不断呻吟哭泣,姊妹的眼光让他屈服了。 他只能给杨花留下几个白馒头,让她吃饱,好好的走。 杨花,应该是死了罢?但他没有勇气,真的没有勇气回去那个破庙,收埋杨花的尸首。虽然他另娶了媳fù儿,也生了胖娃娃,但是总在梦中看到杨花幽怨又病弱的脸孔。 这常常让他在梦中惊醒。 杨花躲在祠堂的神桌底下,望着苍茫的虚空。 抱着膝盖用仅存的一只眼睛看着,所有的思想都凝固、窒息。另一种痛,痛到蔓延到全身,痛到她不能动。 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痛了。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这么痛?痛到几乎要龟裂、崩溃? 她真的龟裂了。干燥没有弹xìng的皮肤,像是大旱后的田地,裂了开来,露出底下腐烂而化脓的血ròu。引来了许多苍蝇,嗡嗡的像是黑云一样叮咬。因为这腐烂的血ròu含著名为“绝望”、“怨恨”的剧dú,所以中dú的苍蝇群疯狂的互相厮杀,吞灭,并且在这有dú的糜烂血ròu中产卵。 像是一种恶dú的轮回。孵化后的蛆吃了有dú的血ròu,互相吞并,而杨花,只是漠然的看着自己的腐败,看着自己成了蛆虫的粮食,一声不吭。 这个多月没有人来的祠堂,众多列祖列宗的牌位,默默的看着沉默的杨花,用自己的身体为蛊盆,众多蛆虫和腐败的ròu身、无尽的绝望和怨恨,成为众蛊。 这是一个,没有持咒,没有法力,自然生成的蛊阵。事实上,这趟艰辛的旅程开始不久,杨花就病死了。但是坚强的执念让她没有发现这个事实,因为不知道自己死了,所以她成了一具活死人,不渴求血ròu的尸。 即使是现在,如此狂怒怨恨的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死了。她看着蛆虫啃噬着自己,只求速死。她不知道她成了蛊盆,当然也不知道,她得到了另一种,迥异于所有众生的生命。 不管是不是备受咀咒,她苏醒,撕破了巨大的蛹爬出来。光洁、健康,不着寸缕。她恢复生前的模样,还带着一种拥有魔力的魅惑。 杨花没有死,但也不算还活着。 她成了蛊。 春天晚娘面。早上还微风和煦,下午就淅沥沥泣起微雨。去年秋天大收,今春雨水又厚,看来年冬是越来越好了。 狗儿招呼着爹娘,媳fù儿已经煮好了饭菜,是饭时了。 “哎唷,我肚子痛。”狗儿捧着肚子。 “真是的,吃饭就闹肚子。”媳fù儿瞪了他一眼,“可记得洗手才准回来。” 他嘿嘿的笑着,国字脸有着羞赧的红,他匆匆穿过淅沥沥的雨幕,朝遥远的茅房走去。 一家热热闹闹的吃饭,和往昔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是,狗儿再也没有回来了。 家人放下碗筷,屋前屋后的寻找,茅房几乎翻了过去,一个大男人,就这样消失了。 全家子惊慌了起来,惊动了左邻右舍。一个成年的大男人这样凭空消失?这怎么可能? 但他就是不见了。 全家闹了一夜都没睡,媳fù儿抱着虎儿哭得两眼似核桃,但她的丈夫就是失了踪影。 春雨不断的下着,淅沥沥。直到天明,这雨才停了,暖暖的春阳,照在翠绿的田野上,雨滴闪烁着晶莹。 但是相较于明媚春光,这农家的凄云惨雾显得格外的yīn霾。 近午时的时候,一个全身素服披麻带孝的女子哭着爬进大门,腰上拴着麻绳,拖着裹着草席的门板,声音悲戚响亮,“公公,婆婆…儿媳报丧来了…” 焦虑不安的公婆站了起来,寡居的姊姊尖叫一声,和妹妹们抱在一起发抖。 “…是杨花?”公公的脸孔苍白的跟纸一样。 媳fù儿胡涂了。杨花?那不是狗儿病死的前妻?清明时节,她还跟狗儿去扫过墓呢。“可杨花姊姊不是死了吗?” 跪在地上哭的杨花哀怨的瞅她一眼,“公公婆婆,为您报丧来了…”她扬高声线,又哭又吟的说,“王家独子绝了,血脉断定了…呜呜呜…儿媳为您报丧来了…” 惊恐的婆婆镇静下来,劈头给了杨花一个耳光,“活着我不都怕,还怕死了作怪?给我滚!” 杨花啜泣着,却消失了踪影,只留下裹着草席的门板。那裹得密密实实的草席,渗着血。 公公大着胆子解开草席…狗儿瞪着一双极大的眼睛,几乎突出眼眶。满脸惊骇莫名,大张的嘴似乎还有痛苦尖叫的回音。 也就头颅完整。他只剩下一张包着皮的骨架,身体密密麻麻的,蠕动着无数的蛆。 婆婆晃了两晃,晕了过去。惨叫和哭嚎充塞在这个平凡的农家中。 狗儿最后火化下葬了。这件事情在纯朴的农村引起很大的震撼和惶恐。村长和老人家们商量着,决定去找个道士来驱邪,但这算是一笔大钱,对贫穷的农村来说实在很吃力。 也有人说,这是狗儿家自作孽,和别人家应该是不相干的。 这些风言风语传到狗儿娘的耳朵,她愣愣的坐在灵堂,眼泪扑簌簌的掉个不停。狗儿是她唯一的命根子,陈家也就这么一个独子。说来说去,她不该贪图不用聘金,把杨花那个扫把星娶进门。 她擦着眼泪,剧烈的心痛让她没有发现右手的异样。哭着烧纸的媳fù儿瞥见了她,脸孔发青起来。“娘?娘你的手…” 狗儿娘看了看自己的手,脸孔也发青了。 她的手变黑了,肿胀起来。肿得几乎有原来的两倍大,而且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肿胀起来,最后像个乌黑的猪蹄,连弯曲都不能。 家人慌张的找了大夫,但是大夫看了也看不出病因,无从下yào。一天比一天疼痛,狗儿娘最后躺在床上哀号,病得无法起床。 她害怕起来,因为这只手…就是她打了杨花的手。她痛苦、呻吟,却一天比一天还衰弱。 “娘…您这是怎么了?”寡居的姊姊握着狗儿娘完好的手哭,“我们是造了什么孽…” “…也知道是造孽?”昏迷中的狗儿娘突然张开眼睛,用着细弱的声音问着,和她平常洪亮的嗓门一点儿都不相似,“还有谁比清楚,你们造了什么孽呢?” 寡居的姊姊停住了哭声,愣愣的看着紧紧攒住手的狗儿娘。这声音…这细碎病弱的声音…明明就是、就是… 就是杨花的声音。 “鬼啊~”她尖叫起来,却被狗儿娘乌黑的右手抓了一把,手背上淋漓的都是血迹。 她仓皇的逃出去,被抓破的手背痛彻心扉。然后她开始发烧,被抓伤的手开始肿胀、发黑,跟她的娘病情一模一样。 两个病人都倒在床上,痛苦的呻吟让人不忍听闻,但是在十天后的早晨,狗儿娘的呻吟停止了。 她倒在床上,大睁着眼睛,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的情景。而她的右手只剩下枯瘦的手骨,皮肤早就bào裂开来,无数的蛆,在血ròu模糊中钻攒蠕动。 撑着病体来见母亲最后一眼的姊姊,看到这样的恐怖,尖叫一声,晕了过去。家里乱着办丧事,她觑着没人注意,上吊了。 她悬在梁上悠悠晃晃,肿胀乌黑的手bào裂开来,许多白白胖胖的蛆就这样滚落,在地上扭曲爬行。 不过几天的光景,狗儿一家死得只剩下新娶的媳fù儿和虎儿。村人议论纷纷,谁也不敢去帮忙,但是狗儿的新媳fù儿宝珠,却一本庄稼女的勇悍,独自料理了全家的丧事。 披麻带孝的,背着熟睡的虎儿,走进村长家里,磕头不已。 “哎,这是做什么,做什么?”村长又惊又怕,却也不敢扶她。狗儿一家死得离奇,谁知道是瘟是孽?连大夫都不敢去看诊,他一个平凡乡村的小村长又怎么有办法,“有话好好说,净跪着做什么?” “村长伯伯,你看着我长大,我嫁给狗儿也是您主婚的,这件事情非您作主不可。”宝珠抹了抹眼泪。公公过世前,将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她,她算是有底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狗儿家死了大大小小十口人,再大的怨气也够了吧?昨儿夜里,我又看到杨花姊姊了…” 村长差点跳起来,“…别吓着我…” “我也怕。遇到这种事情,谁不怕呢?她指名要我和虎儿的命。我是没什么,家破人亡,死便死吧。但虎儿还这么小,跟她无冤无仇,凭什么也得送命?我们就剩三亩薄田,一栋草屋。既然杨花姊姊不给我们活,这点家产算什么?我拼出所有的家产,请村长代我请一位高明的道长,为我们洗冤纾孽,宝珠就算做牛做马也感激您…” “这可、这可使不得!”村长的脸发青了。这女鬼这么厉害,几天就祟死了十口人,若帮了宝珠,搞不好命也没了,“我帮不了、我帮不了!” 宝珠恶狠狠的抬头,“当真村长要见死不救?” “我、我…我真的帮不上忙呀,姑nǎinǎi…”村长反而朝她跪下,“我也有家有子,这种厉鬼…我真的没办法…” 宝珠瞪了他好一会儿,“哼,好个狐假虎威,要米要粮的村长。只会跟着税吏啃咱们骨头,”她往地上啐了一口,“我自寻生路去!” 她忿忿的回到空寂的家中,背着虎儿,赶着牛车往县府去。她本来个xìng要强,伶俐能干,虽是乡下姑娘,却也有几分见识。她到了县府,央了代写书信的书生口述了她家发生的惨案,誊写三份,一份去城隍庙化了,一份往地奘菩萨前烧了,另一份拿着往十字路口一跪,开始哭了起来。 她原本就有三分美貌,披麻带孝又梨花带泪,更添几分动人。她哭诉着家里发生的惨剧,“若有人代我家洗冤驱鬼,宝珠愿将所有家产奉与恩公,终生为奴为婢!” 这件新鲜鬼话在市井间造成了轰动,许多人都来看热闹。连茶馆老板都丢下生意去看,回来啧啧称奇。常年在他茶馆算命的先生,反而不动如山的喝茶。 “我说老刘,你老吹牛说你善捉鬼除妖,现在真有鬼了,不去赚这稳赚不赔的生意?”茶馆老板打趣着他。 “哼哼,”算命先生冷笑两声,“有去无回的生意,还是莫作的好。” “你又知道是有去无回了。”茶馆老板稀奇了,“你瞧也不曾瞧一眼,又会知道了?怎么,还真闹得凶?” “妖气冲天,熏得我头都晕了,还需要看?”算命先生掐指一算,叹息道,“她这yīn状告得迟了。文书往返,没三五个月是不会受理的。为了贪财,大约还要赔两条命进去。” 茶馆老板嘿嘿的笑,似信不信的。两天后,他倒是信了。连着两天,接了宝珠的文书去除妖的两个道士,都直着走进去,横着抬出来,被蛆吃得只剩下骨架和头颅。那张文书,端端正正的盖在死者的脸上,染了不少血迹。 看热闹的人有增无减,但再也没有人伸出援手了。 算命先生喝了茶,叹了口气。他整整直衫,往哭得几乎看不见的宝珠那儿走去。人群散开来,窃窃私语的声浪此起彼落。 “小娘子,恐怕谁也帮不了。”他伸手止住宝珠,“人呢,是帮不了。但是所谓一物降一物。虽说天机不可泄漏,但是看着娘儿俩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0 章 白没命,也是于心不忍。” 他递过签筒,“在下为您卜上一卦。” 宝珠啜泣着,正要持签,冷不防怀里的虎儿抓了一支,递与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心里一凛,不动声色的拿起那只签,沈吟着。“…贪狼,yīn人?嗯…看此卦主东南,属木。”他附耳低声,“您往此东南行走三里,遇到位姑娘,什么话都不用说,跪倒就拜。她愿救,就有命了。若不愿救…将孩儿托给她吧。” 她像是在无尽黑暗中看到一线光明,不住的向算命先生磕头,抱起孩儿、捡起染血的文书,急急的赶着牛车走了。 算命先生叹息,瞬间像是老了许多,开始收拾他的包袱。 “?,老刘,你在我这儿算命多年,我茶水也没跟你多收钱,怎么突然要走?”茶馆老板叫住他。 “,你知道什么?我泄漏了天机,免了她这劫,少不得要找我添补。”算命先生愁眉不展,“我再不走,祸神就要来了。”他匆匆离去,像是背后有着什么在追赶似的。 紧揪着心,含着眼泪的宝珠赶着牛车,往东南急去。她焦虑数日,悲哀得几乎无心饮食。幸好她在县府的时候有些好心的大娘大婶劝她吃些东西,善良的乡民也不时送些食物来,但她依旧吃得少、睡得少,赶起牛车来,还有些头昏眼花。 背上的虎儿呢喃了几声,给她一些勇气。死便死吧,但她宝贝儿子怎么可以这么小就死?她宝贝儿子还要去学堂念书,成家立业,娶媳fù儿。没看到曾孙出生,她眼睛不愿闭。 她要看着她的虎儿平平安安的长大chéng rén,她才能放心得下。 她往东南走,约莫三里,却走进了县府附近的乱葬岗。春日多变,未时刚过不久,天就yīn了下来,像是要下雨的光景。将下未下的,特别的闷人。 雾蒙蒙的乱葬岗,飞着些乌鸦,呱呱乱叫,听得人心头更加发紧。 饶是胆子大,宝珠还是提着心,紧紧握着缰绳,张大眼睛瞧着。只见东倒西歪的墓碑,和一坏坏浅浅覆盖着的新坟,虽然是白日,还是打从心底发寒起来。 寻了许久,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让算命先生给蒙了。正失望又愤怒的要返回县府…风里传来凄楚的女人哭声。 她只觉得全身都冷了,咽了咽口水,将虎儿背高一下。赶着牛车,寻声而去。等她找到了哭声的来源,不禁有些失望。 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算命先生明明说是个姑娘的… 那个“老人家”抬起头,露出珠润玉滑的半张脸。宝珠呆住了。那是张多么美丽、哀伤,却又恐怖的脸孔。 她惨白的皮肤泛着淡青的霜气,眉目比仙女图还好看许多许多倍…但是看到她,景后的汗毛会本能的竖起来,让人忍不住发抖。 另外半张脸裹在白布下面,渗着血。 她在哭,强烈的悲哀感染着周围的众生,连宝珠的眼睛都湿润起来,只想陪着她一起放声。 一个奇特的、满头白发、披麻带孝的姑娘,在乱葬岗哭着,分不清她是人是鬼。 算命先生说的,莫非是她? 半是被感染,半是忧急,宝珠将虎儿解下来抱着,急急的下了牛车,大哭着膝行到白发姑娘面前,“仙姑,仙姑!救命啊,救救我们娘儿俩啊!” 白发姑娘像是没看到他们,只顾不断的悲泣。宝珠跪着哭了又哭,求了又求,那白发姑娘空洞呆滞的眼神直接穿透了她,像是什么都没看到。 宝珠求到最后,绝望了。若是自己没办法得救…虎儿总可以活下去吧?虽然托给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陌生人…但总比跟着自己一起死的好。 “您不救我没关系,救救我的虎儿吧!”宝珠不由分说,硬把孩子塞到白发姑娘的怀里。 原本哭泣不已的白发姑娘突然停下了眼泪。低头望着咿咿呀呀的婴儿,空洞的表情渐渐柔和,生动起来。 狂喜、痛楚、悲哀…和恐惧。她望着婴儿许久许久,泪水缓缓的流着,混着血的泪,混着泪的血。 “…你们身上有蛊气。”她的声音娇媚却冰冷,“他叫虎儿吗?” “…是!”宝珠发愣了一会儿,大梦初醒,“是,他是我的宝贝,他叫虎儿。” “虎儿、虎儿…”她美丽的脸孔露出一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微笑,“我是唐时。记得吗?我是唐时…” 她想摸摸虎儿稚嫩的脸孔,却停下来,将手藏在宽大的衣袖里,粗鲁的将婴儿塞进宝珠的怀里。 “谁也不敢害你们。”她的脸孔狰狞起来,有种恐怖的凄艳。“回家去。回家去!” 宝珠吓得抱起虎儿跳上牛车,急急的赶回自己空寂的家。 等她跨进大门口,才想起,呀!我怎么回来了?厉鬼还在家里等着呢! 她想转身出去,高亢的哭声拔尖而起,,就堵在大门口。杨花惨白着脸孔,跪在大门,又哭又吟的说,“公公~婆婆~杨花报丧来了…你们最后一点血脉和新fù,就要死了…杨花报丧来了…” 宝珠脸孔发青,抱着孩儿冲进大厅,抖着手拴上门闩。听着杨花在外面凄楚的报丧,她害怕得几乎站立不住。 一屈膝,坐在竹椅上,紧紧抱着虎儿。虎儿张开他清澈干净的眼睛,小手轻轻拍着娘亲的脸孔,给她一些安慰。 厅堂的大门一阵阵猛撞,杨花声声的报丧。其实她早就可以杀了我们娘儿俩。宝珠满脸是涕是泪的想。只是她像是戏耍老鼠的猫,想要看他们惊慌,害怕。延长他们死前的痛苦。 “赢了,杨花姊姊。”宝珠哭着对着门外喊,“害死的人都死了,可跟我们娘俩有什么关系?饶过这最后点血脉吧。” “…就是最后一点血脉,才饶不了。”杨花静静的、含笑的回答,碰磅一声巨响,厅门被撞开来。 宝珠紧紧的护住虎儿,不屈的瞪着惨绿着脸孔的杨花。看起来他们躲不过了…虎儿虎儿,咱们娘儿俩一起去yīn曹地府,去跟阎王老爷告状… 她闭上眼睛,不想看到自己的末日… “敢碰他们?”森冷而娇媚的声音响起,“一只不成气候的蛆蛊,也敢碰我要保的人?” 宝珠偷偷张开眼睛,看到那位叫做唐时的白发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们厅堂,抓着杨花的头发,另一只手紧紧的掐着她的脸。 “凭什么来坏我的事?”杨花嚎叫着,“根本不知道我吃了什么苦、受了什么罪,挨了什么样的冤屈!凭什么阻止我~” “那关我什么事情?”唐时淡漠的回答,“要么,打倒我。偏偏又打不过。走吧。除了喜叶,我不杀别人。” 抓着杨花的脸,唐时毫不费力的将她扔了出去。落地时她惨叫一声,碎裂成无数的蛆虫蠕动。那无数的蛆虫忿恨的冲向厅堂…却被唐时释放出来的霜气冻结、粉碎。 只有蛊心钻进土里,来不及消灭。但唐时也不想追杀。这漫长到她也不记得的轮回中,她早就不想杀生了。这可悲的轮回…逼她一次次的杀死喜叶。 这让她对杀生有了严重的厌恶感。 让她去吧。等她成了气候,恢复蛊身,不知道是几百几千年过去了。岁月会带走一切,包括她的仇敌、她的怨恨。 若是可以,我也希望岁月带走我的痛苦。唐时望着虚空,茫然的想。 “…仙姑!仙姑!”宝珠抱着虎儿跪在地上,“感谢您的大恩大德,我为您设长生牌位,永远不会忘记您…这家产都是您的,我愿意终生为奴为婢。” 唐时像是什么都看不见,只是愣愣的站着。“…都不需要。” 她很渴望,但她也很害怕。喜叶,喜叶。你害了我。你骗我一生一生的去找你,然后一次次的杀死你… “…我要谢谢。”她虚弱的说,“但我也…也希望不曾遇到你们。” 她像是一抹寒冷的影子,消逝在yīn暗中。宝珠抱着虎儿,瞪大眼睛,摸不着头绪。不过,杨花果然就不再来家里报丧了。 这一年,虎儿十四岁,长成一个眉清目秀,喜好读书的少年。他除了去学堂念书,放了学也帮着寡母下田,有着黝黑而健康的皮肤。 十余年前的大变,宝珠一个fù道人家,还是把一整个家撑了起来。她一本个xìng中的勇悍,还招了娘家的几个侄子来帮手,从三亩薄田起家,不但让虎儿读得上书,一家大大小小丰衣足食,甚至还比当初婆婆持家时多了数倍不止的家产,连草屋都翻成了瓦屋,俨然是个富裕农家了。 孤儿寡母原本就招人欺负,但宝珠这样厉鬼爪下逃生的女人,还有什么阵仗没见过?村尾的浪dàng子想来个人财两得,让她拿着镰刀从村头追到村尾,还在那浪dàng子的门首恶狠狠砍了无数刀,破口大骂了半天方休;族人摆架子要她jiāo出家产怕她改嫁,她右手三尺白绫、左手菜刀的去祠堂,骂得那些贪财的族人头都抬不起来。 人人背后都说,这宝大娘是“鬼见愁”,闹得这么凶的厉鬼也怕了她,不是好吃的果子。 只有宝珠自己知道,她能撑起这个家,还是“仙姑”明里暗里的保佑。她再怎么勇悍,若不是仙姑在她背后当靠山,她一个女人家又能做些什么? 但是,日子虽然好过了,她还是常常在恶梦里惊醒,垂着泪偷偷去探虎儿。总要在床首坐很久,确定她的宝贝好好的才拭泪离去。 每次她惶恐不安时,她就往仙姑的长生牌位上香祝祷,这才让她心里踏实一点。 她其实一直都是害怕的。即使是邻居报丧,也可以唬得她跳起来。她可能永远忘不了十四年前的那场大祸。 杨花说不定还会再来。每次想到这件事情,她就忍不住心头发紧。虽然仙姑在她眼前粉碎了杨花,但她不怎么相信,杨花就这么算了。 她也是女人,她明白。 世界上最可怕的,可能是女人的执念。 宝珠是对的。杨花虽然让唐时衰灭了蛊身,但是蛊心尤存。她的怨恨越来越失去理智,越来越扭曲,她远远的逃逸,最后在山坟处潜伏下来。 吃着死人的尸身,在身上养着蛆。她怨恨,非常怨恨。但她渐渐忘记为什么怨恨,只知道咀咒着那一家人的所有血脉。 潜伏着,将养着。等待着她完全复原,可以去报仇的那一天。虽然她已经忘记了那些苦难和悲惨。 她是这样的怨、这样的恨。全神贯注的修复自己破碎的蛊身。所以当她还残破不堪的时候,被人从土里挖出来,她扭曲而尖叫,巴不得啃噬打扰她的人。 “哦,一只自然生成的蛆蛊。”那人有着美丽却yīn森的脸孔,和一把yīn柔的嗓子,“我还以为我抓到唐时了呢。” 杨花停止挣扎,她的瞳孔急速的缩小,又倏然扩张,发出尖锐的忿恨。 “知道这名字?”那人静了片刻,仰天大笑,“千藏万躲,终究逃不出我的掌心哪,唐时唐时…”他凑近残破并且退化成巨大蛆虫模样的杨花,“若告诉我,所知道的一切,我就让去报仇…给强大好几倍的力量去报仇。” 杨花静滞了片刻。这漫长数十年、退化成兽型的她,第一次欢快的笑了起来。 今日放学放得早。 学堂里的学生几乎都是农家子弟,先生也知道,学生们在春耕农忙时得下田干活,嘱咐他们要好好自修,早早的放了学。 小孩儿贪玩,相约就去捞泥鳅、打果子,只有虎儿规规矩矩的回家去,哪怕被同伴嘲笑怕娘。 “还有活儿要做呢。”他回答,“你们玩是玩,别往水深的地方去。大人知道是要骂的。” “得了,小老头儿毛病,碎嘴。”同学们嘻嘻哈哈的去了,他摇摇头,提著书包袱,往自己家里走去。 家里离学堂约有半里远,他一路走着,一路默读着今天的功课。 “那位小哥。”半路上,他被叫住了。一回头,瞧见一个撑着桐花纸伞的fù人,只见一张嫣红的嘴,娇弱的笑着,“你可知道李狗儿住在哪?” 李狗儿?“那是我爹。大娘,有什么事呢?”他规规矩矩的应着。 她递出一只蓝底细白杨花的包袱,“敢情好。我刚好有东西托你带回家。跟你娘说,这是姊姊我的礼物。” “我娘没有姊姊呀?”虎儿讶异了。 “她大约不曾提过我吧?”那fù人掩嘴笑着,“我们因为细故不往来很久了。要去见她,我又不怎么拉得下脸…就托你了,小哥。就说杨花大娘送礼来了。” 虎儿应了声,接过了包袱,那fù人的指甲搽着深红的蔻丹,他一晃神,却觉得右手一痛,已经一条血痕。 “哎呀,对不住,大娘指甲长,划痛了你。”那张嫣红的嘴笑得更艳。 “不碍事。”虎儿觉得这样的笑容挺让人发毛的,还是很有礼貌的说,“大娘有空来家里坐坐。” fù人笑着,往着村郊走去,不一会儿就消失了踪影。 虎儿心里虽然疑惑,他还是把包袱提回家。“娘?娘!有个大娘叫我送礼回来,说是您的姊姊呢。” 宝珠疑惑的走出门,“我哪来的姊姊?” “啊?”虎儿摸不着头绪,“她说她叫杨花。” 宝珠的脸孔刷的惨白,一把夺过包袱…打开来一看,居然是虎儿的牌位。她如坠冰窖,全身都发冷了。 “娘…我有点晕…”虎儿晃了两晃,倒了下去,宝珠赶紧抱住他,发现他的右手已经开始发黑。 原来…她的恶梦从来没有醒。 “仙姑…仙姑!”宝珠逼着嗓子喊起来,“仙姑,虎儿不好了…”她哇的大哭起来,“我的虎儿不好了…” 被逼着现形的唐时也惨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 11 章 了脸孔。她一直避免和虎儿见面,所以只在他身上安了心眼,并没有跟进跟出。是谁…是谁有这通天的本领,蒙蔽她的心眼? “…帝喾!” 她要宝珠将所有的人都带走,独留高烧昏迷不醒,右手肿胀的虎儿跟她一起守在厅堂。 “杨花,报丧来了…”yīn冽冽的声音像是寒风从门缝钻进来,“公公婆婆,杨花来报丧了…您们最后一线血脉就要死了…杨花,来报丧了…” 唐时冷冷的说,“报丧的,进来吧。” 门开了一条缝…杨花弃了人的外型,像是一条巨硕肥大的蛆虫,从门缝“挤”了进来,昂起流着恶臭唾液的巨大口器,发出怨恨尖锐的叫声,扑了过来。 唐时面无表情的无视她的吞噬,锐利的尖爪冷静的穿透她的心脏,掏出一团被无数蛆虫钻刺蠕动的心脏。 杨花尖叫,她想一口咬死唐时,却因为剧痛无力的垂下来,只有办法扯去她包着右脸的白布。 那是半张恐怖的脸孔。伤疤纵横,肌ròu萎缩,眼角和嘴角都因为僵硬的肌ròu而下垂,像是一张鬼脸。 “的怨,我明白。”唐时平静的对她说,“并不是想变成这样,也不是我想变成这样。” 但是杀戮,又可以达到什么?我们爱的人都不会回来,我们的生命,都无法回转完全。 杨花喘息着,流下最后一滴清澈的泪。 “我、我想跟狗儿白头到老,我想为狗儿生胖娃娃。”她呛咳着,吐出一团团的蛆虫,“我想要好起来,我希望年年都有好收成…” 杨花的希望,真的很卑微、平凡。却遥远不可即,如梦幻泡影。 “我送一程。”唐时静静的说,捏碎了被无数怨恨蛆虫啃噬的心脏,杨花呼出最后一口气,缓缓的躺倒在地,那滴清澈的泪方入土。唐时冻结了她的残骸和满地滚动的蛆,霜硬而粉碎。 “得到了我若干的神力,卑微的蛆蛊还是赢不过啊,贪狼。” 虽然知道他必定尾随在后,唐时还是为之一震。她萧索的转头,望着这个纠缠了她终生的梦魇。 帝喾。 他又比百年前看到他时修为更高了,脸孔泛着微微的神光。“贪狼贪狼,还是学不乖?这是第几次杀了喜叶?这一次,又要杀了他?” “我不记得了。”她绝望而平静,低头轻唤着虎儿,“喜叶,喜叶。你知道我又得杀你吗?” 原本昏迷不醒的虎儿睁开眼睛,茫然的看了她一会儿,悲感的笑了笑,“唐时,找到我了。” 唐时对着他微笑,继之以泪。“…我让你…这么一世骗过一世,骗过一次又一次…” 他闭上眼睛,像是从梦里清醒过来,旋即又要坠入另一个梦中。他中了蛆蛊dú,这是不会好的。他会痛苦非常的死去,唐时送他一程,对他来说是慈悲。 “来找我,唐时。”他虚弱的低语。 “真感人啊,”帝喾皮笑ròu不笑的鼓掌,“我简直要落泪了。的心情如何,贪狼?一次次杀死自己最重要的人,有什么感想。” 这一次,唐时没有发怒。或许她疲倦了,累了。或许这漫长的流浪,让她体会到一些什么。 “你呢?”她温柔的回问,“你杀死自己心爱的妻子时,又是什么心情?” 帝喾的表情凝固而空白。像是凶猛而悲恸的风猛然的刮过,唐时的脸上又多了几道血痕。 “想死吗?贪狼?”他的声音枯涩。 看守他一万年,或许她比想象中还了解帝喾。他杀了妻子到现在,千万年过去了,没有人问过他的感受。 “你非常爱她,对吗?王妃本来是个执印仙官,你不顾门第、不顾一切,就是要娶她。你爱她爱到无法跟她须臾分离,连上战场都带着她。杀死她的时候,你是怎样的心情。” “不要再说了。”帝喾暴怒起来,掐着唐时的脖子举起来,“真的想死吗?!贪狼?” 唐时无法呼吸,但她还是淡淡的笑着,“…我和她,有点神似,对吗?” 帝喾安静下来,他什么话也没有说,陷入狂暴而混乱的回忆之中。像是石像一样站了很久很久,久到指下的唐时几乎死过去,久到他觉得坚硬的心缓缓的在渗着脓血。 原来我还有感觉。原来我还会痛。 “…她从来没有爱过我。”帝喾喃喃的说着,“她在我身边只是在忍耐,而且即将忍耐不住。” 他生气起来,愤怒的将即将气绝的唐时摔在地上,“我杀了!什么都没听到,知道吗?什么也…” 唐时护着转世又即将死亡的喜叶,眼神有着淡漠的了解和怜悯,却让帝喾更愤怒…继之沈痛的哀伤。 “带着他,随便要杀他还是怎么样。”帝喾拂袖,“我不要再看到你们,滚。” 唐时趴在喜叶身上,久久没有动弹。她是否可以抱着微弱的希望,她再次找到喜叶的时候,用不着杀死他? “我不走了。”喜叶张开眼睛,轻轻的抚着她的脸,“再也不用找我了。” “…我可以休息了吗?”她微弱的问,“我是否可以待在你身边,不用再找你,然后杀死你?” 他的眼神带着死寂和沧桑、怜悯与心疼,“对。” 千百年来,唐时发自内心,第一次笑了起来。软软的瘫下来,倒在喜叶身上,身影渐渐模糊、幻化,成为灰烬,而融合在一起,随风共同灰飞湮灭。 他们的魂魄相依长眠,再也不曾醒来。 这段漫长的旅程,终于有了终点。 (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iqugedu.com---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访问小说分享者(孤独的梦魇)的书库,阅读更多TA分享的书籍! 地址:http://www.biqugedu.com/u?id=35021 也可以百度搜索或者访问www.biqugedu.com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