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就杀皇帝》 正文卷 第一章软柿子仗剑杀人 正文卷 第二章御花园夜宴 正文卷 第三章杀了皇帝老儿 正文卷 第四章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正文卷 第五章有劳了,西门兄 正文卷 第六章杀出上京城(一) 正文卷 第七章杀出上京城(二) 正文卷 第八章山村借宿 正文卷 第九章会昌寺 正文卷 第十章道貌岸然大和尚 正文卷 第十一章拳头就是道理 正文卷 第十二章不信鬼神 正文卷 第十三章金屋藏娇尼姑庵 正文卷 第十四章死的整整齐齐 正文卷 第十五章召唤司空摘星 正文卷 第十六章有趣的赌约 正文卷 第十七章鱼目混珠 正文卷 第十八章杀人如砍柴 正文卷 第十九章如此嚣张跋扈之人 正文卷 第二十章钓叟少女樵夫和尚 正文卷 第二十一章下雨天是个杀人的好时节 正文卷 第二十二章一袭红衣的李酒儿 正文卷 第二十三章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正文卷 第二十四章这狗日的江湖风闻(上) 正文卷 第二十五章这狗日的江湖风闻(下) 正文卷 第二十六章渭水河畔的伏杀 正文卷 第二十七章如坐春风裘老前辈 正文卷 第二十八章天下英雄不过尔尔 正文卷 第二十九章被动技能神鬼莫测 正文卷 第三十章风起云涌天下合围 正文卷 第三十一章风雨欲来峡口镇 正文卷 第三十二章青峡雨夜步步杀机 正文卷 第三十三章其实我真的不好杀 正文卷 第三十四章燕十三的剑十五 正文卷 第三十五章世间最森冷的一剑 正文卷 第三十六章三品远远不是剑修的止境 正文卷 第三十七章北凉铁骑的风采 正文卷 第三十八章铁骑所过尽是凉州 正文卷 第三十九章马踏门阀 正文卷 第四十章斑斓猛虎要吃人 正文卷 第四十一章真要举世皆敌不可? 正文卷 第四十二章扫平天下门阀 正文卷 第四十三章腰间惊蛰剑可值千万余 正文卷 第四十四章凉州城外百里相迎 正文卷 第四十五章上京城中的景象 正文卷 第四十六章悠悠众口离山书院(一) 正文卷 第四十七章悠悠众口离山书院(二) 正文卷 第四十八章铁骨铮铮刘文卓 正文卷 单章推书 正文卷 第四十九章为万世开太平 正文卷 第五十章离山书院的改变 正文卷 第五十一章野兽濒死肆无忌惮 正文卷 第五十二章召唤归海一刀 正文卷 第五十三章滂沱大雨北凉城 正文卷 第五十四章风雨欲来前 正文卷 第五十五章北凉城上空的钟声 正文卷 第五十六章凉州无门阀(一) 正文卷 第五十七章凉州无门阀(二) 正文卷 第五十八章凉州无门阀(三) 正文卷 第五十九章凉州无门阀(五) 正文卷 第六十章凉州无门阀(五) 正文卷 第六十一章黄袍加身(一) 正文卷 第六十二章黄袍加身(二) 正文卷 第六十三章黄袍加身(三) 正文卷 第六十四章黄袍加身(四) 正文卷 第六十五章黄袍加身(五) 正文卷 第六十六章黄袍加身(六) 正文卷 第六十七章尘埃落定 正文卷 第六十八章通晓江湖百晓生 正文卷 第六十九章凉州谍报司 正文卷 第七十章凉州城外一孤坟 正文卷 第七十一章臣愿为殿下铺路 正文卷 第七十二章兵分两路北上伐蛮 正文卷 第七十三章市井间的风向 正文卷 解释下几个点 正文卷 第七十四章市井与朝堂 正文卷 第七十五章绝户之计 正文卷 第七十六章自带BGM的男人 正文卷 第七十七章厚颜无耻读书人 正文卷 第七十八章厚颜无耻读书人(二) 正文卷 第七十九章不破金帐终不还 正文卷 第八十章踏漫天黄沙而来 正文卷 第八十一章六军辟易,奋英雄怒! 正文卷 第八十二章拓拔部落无人生还 正文卷 第八十三章秃鹫和狼群的盛宴 正文卷 第八十四章大军压境(一) 正文卷 第八十五章大军压境(二) 正文卷 第八十六章割耳记功 正文卷 第八十七章戈壁滩上的野人 正文卷 第八十八章席卷一切的魔鬼 正文卷 三江感言 正文卷 第八十九章鬼血玛瑙 正文卷 第九十章呼尔部落 正文卷 第九十一章蛮王的爆发 正文卷 第九十二章神权与王权 正文卷 第九十三章铁骑南下饮水扬州 正文卷 第九十四章腰佩刀剑入王庭(一) 正文卷 第九十五腰佩刀剑入王庭(二) 正文卷 第九十六章腰佩刀剑入王庭(三) 正文卷 第九十七章腰佩刀剑入王庭(四) 正文卷 第九十八章腰佩刀剑入王庭(五) 正文卷 第九十九章水能载舟,亦能煮粥 正文卷 第一百章暗潮涌动上京城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一章暗潮涌动上京(二)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二章暗潮涌动上京城(三)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三章暗潮涌动上京城(四) 正文卷 第一百零四章暗潮涌动上京城(五)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五章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正文卷 第一百零六章分兵伐蛮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七章贪婪的食腐者 正文卷 第一百零八章万里胡人尽汉歌 正文卷 上架感言 正文卷 第一百零九章封狼居胥马踏金帐(一)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章封狼居胥马踏金帐(二)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一章封狼居胥马踏金帐(三) 正文卷 汇报下成绩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二章封狼居胥马踏金帐(四)4000字二合一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三章封狼居胥马踏金帐(五)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四章封狼居胥马踏金帐(六)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五章饮酒茆柴铁骑南望(上)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六章饮酒茆柴铁骑南望(下)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七章臣,领旨!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八章兵出山河关,溃于牧野原(上)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九章兵出山河关,溃于牧野原(下)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章闻之死,而庆亡矣!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一章龙虎山,老神仙下山争气运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二章剑仙远赴凉州斩气运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三章独孤求败剑斩山河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四章问剑岐山,三十铁骑入山河。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五章秦清堂卧榻宫门,三十万铁骑扣关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六章三十万凉州铁骑饶龙城(上)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七章三十万凉州铁骑绕龙城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八章破城,入宫,杀人(上)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九章破城,入宫,杀人(下)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章破阵,入殿(上)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一章破阵,入殿(下)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二章几斤黄纸烧与谁人?(上)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三章几斤黄纸烧与谁人?(下)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四章满城桃树(上)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五章满城桃树(中)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五章满城桃树(下)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六章天上的仙子和地上的泥腿子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七章我只管一路横推!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八章天地间只有雨声为伴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九章一把木剑,一壶春魁(上)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章一把木剑,一壶春魁(下)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一章木剑折,春魁尽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二章武安君白起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三章本殿许你见太平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四章纸上谈兵和伏尸百万(上)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五章纸上谈兵和伏尸百万(中)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七章赵括和白起的相遇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七章一剂猛药,可治病可要命。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八章万世凶名(上)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九章万世凶名(中)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章万世凶名(下)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一章桃夭——(七夕特别篇)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二章桃夭(下)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三章上川之战人屠之名(上)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四章上川之战人屠之名(中)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五章上川之战人屠之名(下)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六章血流漂橹四十万(上)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七章血流飘橹四十万(中)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八章血流飘橹四十万(下)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九章诱之,分之,弱之,杀之,埋之!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章诱之,分之,弱之,杀之,埋之(中)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一章诱之,分之,弱之,杀之,埋之(下)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二章满城尽悬北凉刀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三章携三百甲入齐都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四章稷下学宫儒士北上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五章试试,也未尝不可!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六章朕愿坦然赴死!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七章边城一婚宴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八章一箩筐的刀子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九章一车人头,一车刀子!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章齐国朝堂的风向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一章行将就木的老人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二章齐地文人的气节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三章铁马冰河入梦来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四章少年郎斗酒诗百篇(上)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五章少年郎斗酒诗百篇(中)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六章少年郎斗酒诗百篇(下)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七章王佐之才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八章嫁女五算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九章长夜漫漫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章腰佩凉刀入齐宫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一章安排后事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二章您吃饱了没?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三章给您上一炷香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四章本是俗人奈何为君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五章炸开的一团火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六章一口吞下整座城池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七章齐皇身死丧钟长鸣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八章丧钟为谁鸣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九章出城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章腰佩相印天下行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一章大乾锐士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二章红白喜事(上)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三章红白喜事(下)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四章门阀覆灭之始(上) 正文卷 亲吻它的屁股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五章一捧黄土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六章科举之初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七章大乾破阵乐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八章马踏江湖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九章江河湖海山川百岳才是江湖 正文卷 第二百章两寺三山七宗八派 正文卷 第二百零一章灭佛(上)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二章灭佛(中)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三章灭佛(下) 正文卷 第一百零四章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五章烂柯寺 正文卷 第一百零六章似妖似魔似人似佛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七章肉身成佛 正文卷 第二百零八章天下人不应拜佛 正文卷 第二百零九章一步一品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章莲华生大士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二章缘起缘灭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三章修行之路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四章道德经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五章心如止水(上)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六章心如止水(下)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七章上山的少年,下山的道士(一万两千)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八章修行这回事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九章天下第一 正文卷 单章推书 正文卷 第四十九章为万世开太平 离山书院脚下, 数百学子气血翻涌不畏刀兵仗义执言,更有我辈楷模铁骨铮铮刘文卓舍生取义,正值晌午脸颊不断有热汗滴落,滴在森森铁戟之上。wap.kanmaoxian.com 铁骑只觉得手中的铁戟莫名的往下一沉,进退两难,刘文卓再度往前迈出一步目光灼灼的往向眼前的年轻人。 眼下的场面端是一副, 书院学子仗义死节大庆文人的风骨显露无疑! “好!”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好一个大庆文人风骨,好一个仗义死节!” 徐闲拍了拍手轻笑出声。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场中学子有人回味出声,一时间更是觉得自己等人此行当得起这句旷世诗词。 虽然短短一句, 可其中透着的又是怎样大气磅礴的风骨? “反贼你既然知道我们的决心,还不速速退去,或是取了在场诸位的人头,让我们以死明志,死后能被大庆文人歌颂老夫也不枉白活了一世!” 几位老儒生听闻徐闲口中的诗,心中仅存的一点犹豫烟消云散,自己本就是半截身子快要入土的人,若是今日死在这里能青史留名,何其幸也! “想死?” “容易!” “可那句诗词你们也配?” 徐闲嗤笑一声, 惊蛰剑出鞘的那一刻一股子凉意涌了出来,冷冽的剑身如一轮春水流过,仅仅是眨眼的功夫那几位老儒生的脖颈便出现了一条血线。 剑太快了, 惊蛰剑划过那几人的头颅还停留在脖子上,苍老的面容上神色惊异,想要开口确是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两个呼吸的时间那大好人头才从肩头落下,血流如注。 人头上沾满了灰尘,灰白的头发散开包裹着人头从石阶上滚落,刚好停在刘文卓的脚边,那微微张着的嘴仿佛在无声的质问。 手中惊蛰剑上还有血珠滴落,刘文卓呆若木鸡面色苍白胯下竟是流出一滩尿渍。看‘毛.线、中.文、网 场中一片死寂,那身后的数百学子目露惊恐,冷汗直流,恍若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心中所有的火气都熄灭了,只想要逃离此地。 徐闲轻轻扬手, 数百铁骑翻身下马堵住了所有的退路,前方更是数百强弓引弦蓄势待发,尖锐的箭头有光芒流转,一声令下便能让场中所有人穿心而死。 说好了杀人诛心,自然不能让你们轻易死去。 文人重名,天底下有的是要名不要命的人, 可既然要诛心,自然要让你遗臭万年! 去他娘的仗义死节, 不过是一群想出名的疯子罢了! “何为文人,何为风骨?”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才是文人的风骨,可你们配吗?” 徐闲轻轻渡着步子轻声问道, 在场确是无一人敢言。 “天下读书人又该做什么?”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少年人清朗的声音回荡在离山脚下,说到最后一句语调陡然拔高,那数百学子俱是身子一震,望向徐闲的眼神中透着莫名的意味。 惊蛰剑落下, 山门旁一块巨石被切开光滑入境,二十二个大字落在上面,入石三寸有余。 “而你们又做了什么?” “整日在山上读那劳什子的圣贤书,不事生产,不动脑子,听人蛊惑便要下山造谣,美曰其名,舍生取义,不怕丢了圣人的脸面!” 徐闲收剑入鞘,清瘦的身子站在台阶之上,一阵清风拂过气息缥缈不似凡人,场中众人面面相觑,久久无言。 “那你又做了什么?” “不问原由如何,你徐家以下犯上,弑君谋逆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如今朝廷大军将至,免不了又是一番生灵涂炭,你这贼子置天下百姓于何地?” “战乱一起,这天下百姓又如何自处,何其苦也?” 一盏茶后有人抬头质问出声。 “天下兴,百姓苦,天下亡,百姓苦!” “这大庆百姓何曾不苦?” 话音落下场中在无一人言语, 是啊,这天下百姓何曾不苦过。 “至于我?” 徐闲指了指自己,随后轻声道, “自然是为万世开太平!” “前朝天子老迈昏庸,朝堂之上衮衮诸公争权夺利,整个天下门阀林立,土地兼并,动辄良田千顷,家中奴仆如云,天下读书人同样只知之乎者也,迂腐不堪,乡野百姓无田可种,无衣可穿,有冤难鸣!” “既然这操蛋的大庆王朝已经乌烟瘴气一片,那就由我推翻这一切,领着我徐家三十万北凉铁骑踏平朝廷,踏平天下门阀,踏平万千腌臜事,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声音不大听在众人耳中确是如同洪钟大吕,身后铁骑握紧手中铁戟看向那单薄的身子眼中涌现出一抹狂热,那数百学子面色苍白,心神晃动不安,长期以来的骄傲被按在地下摩擦,践踏,这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既然如此,还请诸位慷慨赴死!” 袖口处一张白纸轻飘飘的落到地上, 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在纸上黑白分明,刘文卓赫然在最上方,书院中破口大骂之人俱是榜上有名,有世家,有寒门。 那张轻飘飘的白纸, 此刻宛如阎王的生死簿一般可定人生死。 数百学子开始拼命地向后逃窜,行囊散落一地,所有的东西都被抛在了脑后,去他娘的慷慨赴死,我只想活着啊! 有人被挤倒顺着石阶滚下,有人被践踏哀嚎不断,有人老迈瘫倒在地捶胸顿足…… “杀!” 徐闲负手转身,森森铁戟落下,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又哪里逃得掉? 一炷香后,场中寂静无声, 因为所有喘气的人都死了, 鲜血顺着石阶滴落,猩红一片, 巨石上面二十二个大字, 被鲜血染红,分外夺目。 远远望去,那山上有人踏着石阶而下, 那是一个花甲之年的老者,背着一个竹篓,细细看去里面全是白布。 “老人家,意欲何为?” “给他们收个尸,毕竟人死了还是入土为安。” 左不胜长叹了一口气有些唏嘘从背篓中扯出一块白布给一具无头尸体盖上,片刻后又从阶梯上寻来人头安上,不多时半个身子就沾满了鲜血。 徐闲静静地看着没有出声, 一盏茶后,山上有十几位长衫学子探出头来, 细细议论几句后, 迈出了步子往山下走去,有人拿着水桶,有人拿着抹布,有人拿着木架…… 白纸上的人都死了,剩下的人自然没有参与,徐闲靠在巨石上默默地看着,看他们清扫血渍,看他们收敛尸身,虽然入眼所及尽是鲜血,可他们还是咬牙做着。 …… “禀世子殿下,卑职寻到时人已经死了。”身后烟尘滚滚那堵路的铁骑回来了,一句睁着眼的儒士尸体被丢在了地上。 “果然,那世家门阀又怎会留下后患,这上京祭酒还是下辈子在当吧。” “对了,老头,就是这人把你们全卖了。” 徐闲踹了那温思齐的尸身一脚开口道。 “老朽知道,不过生死有命,路是他们自己选的。”老者闻言抬头望向徐闲眼中既无怨恨也无波澜,手里的动作依旧没有停下正在拼凑尸体。 “你叫什么名字?” “左不胜。” “从今往后,你就是这离山书院的院长!” 徐闲扫了一眼,原本就寥寥无几的离山书院如今便只剩下在场的十余人,既然有人还活着,那这书院就有存在的理由。 “记住这上边的字,不然日后我还会来的。” 徐闲引手一挥身侧三千铁骑翻身上马,调转马头看着那巨石上的大字愣了一会,随后一夹马腹往军营返去。 正文卷 第五十章离山书院的改变 “左先生,不,左院长他们走了。看1毛线3中文网” 强行撑起来的一口气松了下去便很难再提起来,一学子放下手中的白布整个人瘫倒在地,呐呐的看着铁骑远去的身影,那徐字大纛或许自己一辈子都难以忘记。 “嗯,走了,继续干活吧,这山上虽说没有豺狼虎豹,可蛇虫鼠蚁也不在少数,无论如何还是让你们同窗走得安稳些。” 左不胜身后的已经有了十几具盖着白布的尸身,远远看去很是那个苍老的背影很是萧索。 “这温老贼的尸体?” 一学子恨恨的踹了两脚,便是现在想来仍是觉得脖颈间有些发凉,先前要不是自己听了左院长的劝告说不定躺在这里的就有自己一个。 “一并埋了吧,他就任离山书院院长以来,整整三十余年兢兢业业,对你们也算不错,如今虽然利益熏心酿成大错,可人死为大。” “活人又何必难为死人,读书人这点气度还是要有的。” 左不胜默默地往前走了几步,双手放在温思齐翻白的双眼上,轻轻往下一抹竟是罕见的闭上了,说起来在场众人中倒是他死得最为安稳,除了脖子间的勒痕外便在无其他伤口。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间便到了黄昏, 十几个书院学子已经累的气喘吁吁,石阶上的尸体已经全部拼凑在了一起盖上了白布。 “院长,明天再干吧实在是累得不行了。” 众人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水打湿了,长衫贴在背上又沾染了血渍远远看上去颇为渗人。 “休息一会,夜里凉快些,还是趁着功夫全埋了吧。” 左不胜不知何时走到了巨石旁,仰头望去是漫天红霞,低头望去是那二十二个入石三分的大字,此刻血迹干枯已经侵入了巨石上的字中。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左不胜轻声喃呢着,手指划过粗糙的表面心中思绪万千,初始听闻那贼子弑君只觉得一时血勇,如今看来怕是天大的志向。 自己也曾在大庆官场中混迹数年,自然知道看似庞然大物一般的大庆朝廷已经腐朽到了什么地步,如今徐家父子这一把火下去,说不定真能成了燎原之势。 推翻重建,何等艰难! 这二十二个字更是如同洪钟大吕在自己耳边响起,往日寒窗苦读十年一朝步入官场,自己出身低微贫寒,自然知道民间疾苦,本想有所作为奈何实在无力对抗整个官场。 达者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自己终归还是胆怯了。 左不胜盯着那二十二个大字竟是出了神,久久移不开目光。 “左院长,左院长,您还是吃些东西吧。” 一学子拿着一个白面馍馍递给左不胜,递出手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沾了血红的指印,下意识的想要收回换一个,却发现左不胜已经拿过啃了一口。 “无碍。” “吃饱了,把人埋了。” “明天全部下山吧。”左不胜啃完手中的馍馍,望着满天云霞长叹了一口气。 “为何下山,左院长不要我们了吗?” 话音刚刚落下,正席地而坐的十余人瞬间围了上来,今日对于他们的冲击已经够大了,平日杀鸡都不敢的读书人,见了数百具尸体没被吓晕已经很厉害了,所有人都是强行憋住一口气,才收敛了所有的尸体。 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左不胜的出现压下了他们心中所有的情绪,可如今又要让所有人下山,顿时都不知所措。 “下山只是为了让你们知道民间疾苦,知道书本里的学问从何而来。”左不胜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解释道。 “难道我们读了十余年的圣贤书都没用吗?” 一人如同雷击,瘫软了下去。 “有用,书中的知识让我们修身,养性,明白为人处世的道理,可于国朝无用,这天下熟读圣人文章,通宵经义的大儒已经够多了,可能做到一句话的人很少,甚至可以说是偌大的大庆都寥寥无几。”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后面两样东西是书本里学不到的,所以你们需要下山游历,天下需要什么,你们就应该学会什么,这才是于国朝有用,不要学了那些迂腐文人。” “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我不希望以后有人在离山书院提起。”左不胜微微一笑,眼中的神采越发明亮。 “院长的意思是?” “当你们那一天能够把书本里的知识用出来时候就可以山上了。” “那得等多久?” 众人有些出神。 “等到你们能体会到这巨石上前半句的时候,这场历练就差不多了。” “左院长!” “不必多言,若你们不愿意自可下山后回家。” “学生愿意!” 众人跪倒在地,泣不成声,说起来自己的命都是眼前的左院长救下的,又怎能不愿。 “若真有那么一天,我离山书院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 左不胜仰头望着北方轻声道。 凉州大营, 三千轻骑入营后,徐闲翻身下马, 抬头望了望那主帐之中果然凉起了灯火,不再犹豫径直走去。 “爹!” 掀开帐篷望去,里面点着几盏油灯,徐武正埋头看着手中的地图时不时勾勾画画。 “闲儿,回来了。” 徐武闻声抬头看见来人,这才眉头舒展。 “回来就听说庆丰说了,你小子带兵去了离山书院,不会又杀个人头滚滚吧?” 徐闲也不否认,坐到了自家老爹对面,很是惬意的伸了个懒腰。 “哎,你小子!” 徐武长叹了一口气,这些日子他也是看出来了,自家儿子身上的杀气越来越重也不知是福是祸,自己并不想让他抗下那么多,可惜很多事情需要自己去处理,实在分身无术。 “各镇兵马情况如何?” “还算安稳,毕竟你老子我这二十年镇北侯也不是白做的。”徐武拍了拍徐闲的肩头大笑道。 “凉州各郡的世家就交给我处理吧。” 斟酌了一会徐闲还是开口了,油灯下那便宜老爹的背影似乎拱了一些,没有了往日的挺拔,短短这三两日功夫头上的白发又多了不少。 “可以!” 徐武愣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一路也算见过自家儿子的手段,若是以前开口自然是一口回绝,如今的话倒是可以让他试试。 “我给你一镇兵马听你调遣,不过明面上还是你白叔统领,毕竟如今你尚未有军功傍身,人心不服!” “另外你可在这整个大营中挑选三千人做你亲兵!”徐武直接抛下一个重磅炸弹,让徐闲有些猝不及防,就是那凉州的世家门阀要遭殃了。 正文卷 第五十一章野兽濒死肆无忌惮 北川郡,卢家, 已经入夜,可卢家依旧灯火通明,门口的马厮已经停满了各色骏马,大门外依旧不时有马蹄声传来,看来人都是风尘仆仆神情焦急。看‘毛.线、中.文、网 卢府园中的景色很美,那一池春水中倒映着天上的月色,亭台楼阁露出尖角,有娇俏的侍女身穿薄纱长裙点着明灯,可来人都是步履匆匆没有半分欣赏的意思。 半个时辰后,大厅已经坐满了人, 大厅中气氛有些压抑, 整个凉州大大小小十余世家的家主都落座其中,就在今个下午朝廷那边的暗令已经下来了,各家的在朝堂上推出的代言人已经做出了决定,不能再坐以待毙了,若是在拖延下去看那反贼的架势是不死不休,凉州的各个世家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坐在首座的是卢氏的家主卢鸣中,此刻正端着茶杯浅饮了一口,目光打量着下方各家家主,范家,于家,邓家…… 整个凉州十三世家,以张家为最,已经被反贼屠了如今便只剩下十二家,其中又以卢家为尊,毕竟是天下顶尖门阀卢氏最大的分支,放到这凉州自然不同。 眼下场中已经到了十一家,唯独北安刘家家主迟迟没有赶来。 一盏茶后, 一中年男子领着几名护卫怒气冲冲的走进大厅,眼中血红一片,刘家家主刘恒博素来以喜行不怒于色,城府深厚,如今这幅模样倒是看傻了不少人。 “不知刘家主为何动怒?” 首座的卢鸣中往向那中年男子,没记错的话刘家嫡子刘文卓便在那离山书院就学,今个探子已经传来情报那反贼果然屠了那离山书院,看那刘家家主的神色心中已经明了,故意装出一副求解的样子开口问道。 “我家卓儿死了!” “砰……” 刘恒博右手紧握狠狠地拍了下来,滚烫的茶水飞溅而出,落到一旁侍女的手上,却又不敢惊叫出声,死死的咬住牙关,眼眶通红一片。kanmaoxian.com “死了?” 卢鸣中顿住了,场面是也是陡然一震,谁都知道那刘文卓平日在离山书院读书,月余才下山一回有怎么会遭此毒手? 咯噔一声, 在场数位家主面色一变有些苍白,一个最坏的结果已经在脑海中浮现出来,却又不敢相信。 “离山书院被屠了,整个书院只有十余人活了下来!” 刘恒博眼中猩红一片,其他世家大族还好,掌权的都是老者,膝下子孙众多,有本事的便掌一方家族事业,没本事的做那种马便帮着家族开枝散,死几个人不打紧。 可自己刘家不同, 自己不过而立之年便当上了家主的位置,膝下只有一子便是刘文卓,早些年也曾想过要多生几个,可寻了名医无数也没法子,便熄灭了这个心思,把所有的心血都用在了家中独子身上。 此子倒也争气和那些酒囊饭袋不同,从小饱读诗书,能言善辩,胆色也是异于常人,自己寄予厚望没有送入上京城中便是怕沾染了那些纨绔子弟的习性,所以留在了风闻素来不错的离山书院,同时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方便照看。 哪成想就这么死了! “这反贼如此肆无忌惮?” “便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都要赶尽杀绝不成!” 卢鸣中眼睛微微眯着,一拍木桌怒喝出声。 心中也是暗自庆幸还好没有留下活口,不然看着刘恒博的神色怕是要玉石俱焚,何况这一得罪的便是这凉州十余世家。 大厅中也是炸开了锅, “那驴日的反贼,真是无法无天,我范家绝不妥协!” “可怜了我那孙儿,受了无妄之灾……” “那贼子当真是要与天下为敌!” 各家家主大骂出声,和那城中早间的菜市也没甚分别,哪里有丝毫气度可言,说起来也是,那个家中没有死人,虽说对比起来死的人都不打紧,可此时若是事不关己反而不合群了。 场中众人义愤填膺,怒骂出声,可卢鸣中目光扫过唯独那刘恒博一言不发,神色越发的阴沉,那双眸子猩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忽然间, 卢鸣中心里陡然一慌, 一种可怕的预感,开始在心底升腾而起。 “我已经调动了刘家所有的私兵,准备攻入北凉城!” “取了那贼子的项上人头,为我儿偿命!” 刘恒博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 场面顿时一片死寂。 “我刘家与他不死不休!” “这……” 便是卢鸣中也是愣住了, 何曾见过如此疯狂之人? 场中有人无声的吸了一口大气,那是一种溢于言表的惊愕。 “哐当……” 这是茶杯摔落在地的声音,端茶的侍女惊慌失措想要收拾地上的碎片,刚刚起身脖子上便出现了一道血线,嗬嗬的想要开口,确是说不出话来,整个人仰头倒在了地上。 刘恒博身旁护卫手中的长刀还在滴着鲜血,与此同时,首座上的卢鸣中点了点头,又是数十刀客走出,十余具尸体倒在了地上,手持长刀守到门外。 “诸位眼下已经退无可退,还在犹豫什么!” “我们十余家便是侵尽全力,又当真能撼动那三十万北凉铁骑分毫?” “便是暗中布下无数阴谋诡计又有何用,那铁骑踏下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与其温水煮青蛙!” “不若一同攻入北凉城,拼死一搏。” “杀了那徐家父子,凉州乱了我们才能活!” 刘恒博厉声喝道,眼神中的疯狂透体而出,宛如野兽濒死,肆无忌惮。 一盏茶过后, 首座上卢鸣中桌上的茶水已经被侍女的鲜血染红,可还是毫不在意的一饮而尽悠悠的开口道。 “刘家主此番言论,也未必不可行!” “那北凉军营中有两镇人马,可距北凉城有五十里之遥,中间传信一个来回便是百里,加上大军整备的功夫至少得耽误一个时辰。” 世家大族的势力本就在地方,便是那凉州中心的北凉城三教九流中各家也安插了不少人手,城门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 偌大的凉州大部分铁骑镇守边关,加上那凉州大营中的两镇常备兵马,各个城池的守军倒还真不多,何况北凉城距大营相近,城中的守军更是少之又少。 自己若是压上全部的筹码,放手一搏, 赌那一个时辰的时间杀掉徐家父子! 未必会输! “各位也不必藏着掖着了,那张家能拿出数千死死,在座的各位足足十余家,不会连万余私兵都凑不出来吧?” 卢鸣中敲打着杯壁,望向在场的众人心中也有所计较,看似疯狂可未必是天方夜谭。 正如那刘恒博所言, 自己等人已经没有了退路不是? 野兽濒死,自然肆无忌惮! 正文卷 第五十二章召唤归海一刀 正值春季,雨势连绵, 不知何时天上又下起了雨,天空像是被一层厚重的幕布遮盖,今夜的雨不在温柔,像是凶狠的强盗,夜间闯入院中,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拍打着大厅窗户瑟瑟作响,蛮不讲理,肆无忌惮。看。毛线、中文网 大风吹过,烛光忽闪, 压抑的氛围中,有人开口了, “我范家出兵一千三,惊神弩八十!” 一位老者权衡了片刻最终咬牙开口道,话音落下引起了连锁反应一般,众人纷纷开口,这些大雨中声音透着阴寒。 “我于家出兵一千二,惊神弩六十!” “我邓家出兵一千五,惊神弩一百!” …… “我刘家顷族之力出兵两千,惊神弩一百八!” “好!” “既然诸位慷慨,老朽也自当舍命一博。” “我卢家出兵二千五,惊神弩两百!” “另外朝廷那边已经请动了灵隐寺的高僧三戒大师再次出手,我们凉州十余世家顷三郡之力也能凑出五六名三品高手,加上这一万五千余私兵,一千八百把惊神弩,大事可期也!” “军营中的探子已经来了情报,那反贼明日会回侯府留宿,我们便在明日夜间动手!” “在座的各位谨记,我们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暗子打开城门后务必不要留手保存实力,不成功便成仁!” 卢鸣中盖棺定论道! “那其中会不会有诈?” “那反贼平日素来留宿军营,如何偏偏明日便要回侯府一趟?” 范家家主回过味来心神不宁道。 “范家主的话有理,不过城中我已经派人盯着,若是不见那徐武入城,我等断然不会动手,虽是拼死一搏,可还没被冲昏头脑。看‘毛.线、中.文、网” “何况如今那小贼身边的多数高手都已经重伤,正是绝好的机会,若是错过了,我等在无翻身的可能。” 卢鸣中开口解释道,自己卢家在凉州扎根也有三百多年了其中方方面面的手段,对各地的渗透早就做到了极致。 “罢了,既然如此,明夜子时动手!” “务必将那反贼父子,诛杀在城内!” …… 凉州大营内, 大帐外雷鸣不断,豆大的雨珠落下砸在地上,出现一个又一个的小泥坑,一道头戴斗笠身穿黑衣的身影推开厚重的帐帘而入。 “他奶奶的,那帮人果然不安分,离山书院过后又整些幺蛾子!” 司空摘星取下斗笠破口大骂道。 “怎么,这一趟又探听到了什么惊天秘闻。” 徐闲放下手中的兵书悠悠的开口道。 “那劳什子的世家门阀快被你逼疯了,准备破釜沉舟,明夜围攻北凉城!” 司空摘星倒也没有卖关子一股脑的把卢家中众人的谋划抖了出来。 “哦?” “这么快连按耐不住了。” 徐闲倒是没有太多的惊讶,屠张家在前,灭离山书院在后,何况算算日子朝廷的暗令也该下来了,这帮世家门阀若是在不动手就晚了。 “闲儿,明日你做何打算?” 徐武眉头紧皱,万余私兵一千八百把惊神弩,到底还是小瞧了那些门阀的底蕴,自己平日习惯留宿军营。 回到凉州后自己早就暗中布局,明夜回侯府的消息也是自己放出的,本只是想试试,当做一步闲棋,可没想到那些个世家门阀当真有这个胆量。 “欲擒故纵,诱敌深入!” “那大鱼已经闻到了味,我岂能收饵!” 徐闲喝了一口茶不疾不徐道, “太过冒险了吧?” “若是不冒险,怎么把凉州的世家门阀一网打尽,朝廷的大军快到了,我凉州依旧不稳,到时候内忧外患更是难以支撑,不若孩儿只身诱敌,把那些暗中的牛鬼蛇神全部引出。” “待到他们全部浮出水面,老爹你只管带着大军碾过,还凉州一个朗朗乾坤!” 徐闲的话掷地有声,玩计谋自己比不过那些老狐狸,可今日那些老狐狸按耐不住了闻到了腥味,想要拼死一搏,机会摆在面前自己又怎么可能放过。 “明日,还劳烦司空前辈扮作我父亲模样,随我一同回城。” 徐闲心中主意已定对着司空摘星拱了拱手,消息虽然已经传了出去,可若是那些世家的探子见不到人是断然不会动手。 至于城外埋伏大军徐闲也想过,可奈何凉州不比关内,城外一片坦途如何藏得住数万大军? 至于城中三教九流的人那么多,大军入城埋伏又如何不走露风声? 所以只有自己做那鱼饵,让那大鱼死死的咬住,挣脱不掉时,在收杆。 到时候就算是那大鱼知道自己是饵又如何? 自己已经给了机会, 他们即便知道是陷阱,断然也会拼死一搏。 就怕自己这鱼饵他们也未必咬得动! 徐闲思绪沉入脑海中, 剩下的一张底牌也该用了。 宿主;徐闲 惊叹值;12010000 召唤人物;叶孤城,西门吹雪,司空摘星,裘千丈,燕十三…… 技能; 天外飞仙可用消耗十万惊叹值 西门吹雪的剑可用消耗十万惊叹值 八步摘星可用消耗一万惊叹值 神鬼莫测被动技能无消耗 剑十五冷却中消耗一百万惊叹值 顶级抽奖;一千万惊叹值 究极抽奖;封印中 青峡一战收获了九百万点惊叹值,屠灭刘家又有三百多万入账,自己还余下一次顶级抽奖的机会,徐闲从来没有忘记过系统才是自己的立身之本! 这方世界很大,大的远远超乎自己的想象, 朝廷很强可归根结底只是最大的门阀,这个世界还有诸多国家,无数宗门,太平盛世二品不入凡尘,三品堪称最强战力。 可天下已经乱了, 那些不出世的高人也按耐不住了,青峡的那一场伏杀便有天下两位二品出世,往后又是怎样一番场景? 抛开这些杂乱的思绪, 一千万惊叹值如冰雪消融, 一道又一道的身影在脑海中流转,渐渐变得凝实,定格下来。 恭喜宿主抽奖完成, 获得人物归海一刀。 徐闲看那脑海中那个头戴斗笠持刀而立的身影轻笑出声。 归海一刀和燕十三很相近,放在如今的天下只能算是三品中登顶的人,可燕十三有临死前领悟了剑十五, 同样归海一刀入魔后有了阿鼻道三刀! (前一章改动了下,不影响体验,在意的话可以重新刷新下。) 正文卷 第五十三章滂沱大雨北凉城 天上的云层很是厚重,就像是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盖在上方,凉州本就辽阔苍茫,此刻远远看去整个天地都是黑压压的一片,望不到边际。看1毛线3中文网 北凉大营外, “回北凉城喽!” 徐闲欢快的吆喝一声,豆雨珠拍打在脸颊上有些刺痛,滂沱大雨落下身子已经打湿透了,可自己的心里还是莫名的觉得有些痛快。 因为他知道今夜过后, 整个凉州所有的腌臜事都会被这大水冲走, 所有的世家门阀都会在这场春雨过后消失, 徐闲身侧是司空摘星易容后的徐武,面容便是自己凑近都分不出真假,堪称天衣无缝,昨夜在大帐之中这老猴子比划了大半个时辰,徐武醒来时便发现了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无论是身形还是模样,都如同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一般,看着自家老爹惊异的神情徐闲觉着有些好笑,像极了当初看过的真假美猴王。 司空摘星是个什么样的人? 轻功在三品之中算得上绝顶, 盗术,易容术,同样不亚于他的轻功, 可想而知他的易容术同样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这老猴子混迹江湖数十载见过三教九流各种各样的人,同样他很善于观察,所以易容各种人物信手拈来。 可自家便宜老爹那周身的气质, 便是这老猴子又折腾了一上午还是学不来。 毕竟是尸山血海中一刀一刀砍出来的侯爷,何况那拥兵三十余万那睥睨天下的霸气这老猴子实在模仿不来,所以骑在马上并无太多动作,不想在这关键时刻露出丝毫破绽。 徐闲的身后是选出的三千亲卫,俱是红衣黑甲,实打实的前锋营精锐,还记得今个上午自己跑去前锋营挑人是白叔那肉疼的神情,莫名的有些舒爽畅快,美中不足的就是没挑着几个傍身护卫的高手。 偌大的凉州没有高手吗? 有的,而且不少! 自古以来凉州便是苦寒之地,算不得人杰地灵,可好歹也有三郡之地,怎么能没有三品高手, 便是北凉军中都有四人。看1毛2线3中文网 北凉铁骑分六镇, 六镇总兵中有四人便是三品高手,那是在无数场血战中突破的,一生杀伐,气势无双,难能可贵,寻常江湖中的三品在他们手中撑不了多久。 可惜人家还要坐镇边关手底下还有五万人马怎么可能跑来给自己当护卫,至于军中招揽高手就更是荒唐可笑了。 北凉出名了的穷地方, 穷得鸟不拉屎的地方, 便是人嚼马吃的都是自家老爹精打细算省出来,哪有那么多的银子去招揽高手。 高手取利, 凉州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便是有也拿去招兵买马了。 高手取名, 那朝廷中人尚且对这军中丘八看不上眼,何况那些心气儿比天高的江湖中人,一口一个朝廷鹰犬,镇北侯账下走狗, 那位高手兄受得了? 高手兄也是要面子的不是? 要钱没钱,还满身骂名, 高手兄是待不下去喽, 还不如高来高去,浪迹天涯,来得爽利。 说一千道一万,自己老徐家的底子还是太浅了,比不得那些家中良田万顷,富可敌国的世家门阀。 自家老爹的苦楚,外人又怎知道? 徐闲骑在马上思绪翻飞,不知不觉便过去了大半个时辰,抬眼望去已经能看到北凉城的城廓,青石铺就得城墙上已经有些斑驳,城楼上还依稀可见上百老卒的身影。 北凉军中老卒不少,二十余年争战下来,刀剑无眼,缺胳膊少腿的不在少数, 可即便拿了丰厚的盘缠回到家中,又能做什么? 握了一辈子的刀,杀了一辈子的人, 地里的庄稼把式早就忘完了, 凉州民风彪悍,对自家人也是出了名的淳朴,可在军中待了一辈子又哪里融入得进入那乡野之间。 所以自家便留在了北凉城,看守城门,也算是一个轻松的活计,老的老死的死这些年余下来的不过三五百人,干脆全部留在了北凉城中。 北凉城很大,守城的确很少, 因为在所有凉州人的心中,如果北凉城都遭到了袭击,必然是边外的北凉铁骑都死光了,不然没有人能攻到北凉城下,和上辈子那座没有城墙的天下巨城有几分相似,那是一种骨子里的骄傲。 策马近了, 三千红衣黑甲的铁骑已经到了城外不足一里处, 在厚重的雨帘中, 一个头戴斗笠一身藏青色长衫,面容冷冽男子正抱着一把长刀,倚靠在城门口。 远远看去孑然一身,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 他是个可怜的人, 他是个孤独的人, 可他的内心却是温柔的, 因为天底下有个人是他喜欢的, 上辈子是上官海棠, 为了她,一刀可以单枪匹马皇宫救人, 为了她,一刀可以与整个天下人结仇, 为了她,一刀可以自断手臂, 纵然这只手臂代表着他天下第一刀的身份, 这辈子又是谁呢? 城门口不远处, 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姑娘捧着一只烧鸡正踏着青石从城内走来,脸上是溢于言表的欢喜。 “小姑娘,那个持刀的汉子是你的情郎?” 一老卒开口问道,门口那汉子已经在雨中站了很久,便是想不留意也很难。 “嗯!” “那是我家一刀哥哥,他说天下快乱了,他想要从军,保护身后的这座北凉城,保护小柳儿!” 小姑娘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感情好,是个好男儿!” “当几年兵回来年纪不小了,也该取婆姨了。” “咱们城里的小姑娘也要嫁人咯,到时候老头子我也厚着脸皮来讨一杯喜酒喝。” 老卒喝了一口烧酒咧嘴笑道。 “我,我……” 小姑娘闻言飞快的眨了眨眼,愣在了原地,耳根子都红得滴血,手里的烧鸡有香味溢出,老卒肚子“咕咕”的叫了起来。 “老爷爷这是给你的!” “这个鸡腿留给一刀哥哥吃。” 小姑娘握着手中的烧鸡,看了看神情尴尬的老卒,犹豫了一会把荷叶撕开,扯下一个鸡腿护在怀中蹭蹭跳跳的往城门口走去。 “这风大的嘞,哪来的沙子哦!” 老卒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烧鸡,浑浊的双眼有些模糊。 正文卷 第五十四章风雨欲来前 “一刀哥哥,这是你的鸡腿!” 鸡腿的表面还冒着热气,圆滚滚的油珠很是可爱,柳儿姑娘举着鸡腿望向归海一刀嘴角挂着狡黠的笑容。看1毛线3中文网 “今夜雨大,不是说好的不出门吗?” 斗笠被揭下,冷冽双眼望向柳儿姑娘时变得温柔,嘴角微微翘起,粗粝的双手在她的头上揉了揉很是宠溺。 “一刀哥哥就要从军了,听说北凉军中的伙食不好,柳儿也是寻思着给哥哥肚子添点油水。” 柳儿姑娘踮起脚尖眼睛微微眯着很是享受这片刻的温存,就连白裙的衣摆被打湿了粘满了小泥点也没有丝毫的在意。 “一刀哥哥,你会回来的对吧?” 看着归海一刀手中抱着的长刀,柳儿姑娘心莫名的揪了起来。 她很开心,开心自己的一刀哥哥为了保护小柳儿要去从军,她也很担心,很担心自己的一刀哥哥因为保护小柳儿死在了军中。 “嗯,我会回来的。” 归海一刀仰头望着天上的滚滚乌云,他不知道自己要杀多少人才能结束这乱世,他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才能回来,他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可低下头对上柳儿姑娘憧憬的神情,目光却变得坚定下来。 一刀不会说,只是默默地,默默地守在她的身边,因为自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她就是一刀的世界,一刀的一切。 自己是个外来的刀客,因为她留在了北凉,同样也喜欢上了这座城,因为这座城里有他心爱的姑娘。 “拉钩!” “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骗人是小狗!” 手指相碰是冰冷的触感,柳儿姑娘的脸上有一抹红晕熏染开来。 “那柳儿走了,我会在城里等你的!” 看着远处红衣黑家的凉州铁骑,柳儿知道自己该走了。 一刀看着柳儿姑娘远去的背景,重新用油布把鸡腿包了起来,郑重的放入怀中。 重新戴上斗笠,没有人可以看到他的双眼,可周身的气息却变得冷冽下来,因为他所有的温柔只属于一个人。看。毛线、中文网 归海一刀往前踏出了一步, 厚重的雨势顿了顿, 燕十三的手放到了剑柄上,眼前这个刀客给他一种很强的压迫。 嗯,很强, 或许是个很好的对手。 “我叫归海一刀,游历至凉州。” “现在我要从军。” 归海一刀抬头望向队伍最前方的人。 “可以,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亲卫。” 有人腾出一匹马, 归海一刀没有客气,翻身上马一气呵成, 刀抱在怀中,随在徐闲的身侧,一言不发。 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没有半分违和, 说来奇怪, 素来缺高手的北凉, 自打世子殿下回来后,总是莫名的有高手来投,没人知道原因,可所有人都很开心,因为来的人越多凉州就会越发的安稳,这个想法很简单,也很真实。 燕十三见状有些的遗憾把手移开刀柄,他是一个剑痴,他很喜欢和用剑的高手决斗,同样也不介意和刀客厮杀,但有一个共通点,他只喜欢和强的人交手。 如果不是为了学剑十五,峡口镇上他都不屑于杀了那些血衣楼的杀手,因为他们很弱,他们不配。 铁骑入城了, 徐家父子策马再前,身后的铁骑鱼贯而入。 看清楚面容后, “收摊咯。” “这狗日的贼老天,好几个时辰才卖出去几碗面,回去又得挨婆娘骂。” 路边的面摊的老板吆喝一声收整好摊子上的碗筷往小巷中走去。 临街的醉仙楼, 一娇媚的姐儿正开着窗户涂脂抹粉,对着高头大马上的凉州军士抛了个媚眼,可惜给了瞎子看无人理睬,铁骑路过后木窗紧闭,震落了几滴雨珠。 几个正在雨中踢着蹴鞠玩耍的孩童,看着路过的北凉铁骑,仰着头呐呐的望着。 一年级大些的顽童,一脚下去蹴鞠被踢到了马蹄下,那顽童愣了愣,瘦小的身子就想要往队伍中挤,仰头时整好对上徐闲的眸子。 “去别处玩,小心回家你娘亲打你屁股。” 徐闲不知何时翻身下马,把手中沾水的蹴鞠递出,那顽童呆了一会接过徐闲手中的蹴鞠,撒丫子往小伙伴那边跑去。 翻身上马,神色冷了下来。 “这根还真是扎得深啊。” 徐闲突兀的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铁骑往侯府走去。 侯府很大占地百亩有余,却很空, 空空如也的空, 后院中,叶孤城正抱着剑依靠在长亭的木柱上一如既往的孤高清冷,西门吹雪双手枕在脑后半躺在木椅上,长剑立于身侧,很是放松,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听着雨声,身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可也无碍于这份气度。 看着徐闲入内,两人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 走进内院,推开房门, 床榻之上裘老前辈正盘腿而坐,窗外哗哗作响的雨声没有乱了他的心,身上缠着的纱布已经被这老头子拆了,不知从那寻来了一淡青色宽松道袍换上,头发上方随意插着一根木簪,真气运转在大袖中涌动,看起来仙风道骨颇为不凡。 踏入房门的那一刻, 归海一刀愣住了, 长亭中那两名剑客很强,强到了极致, 身旁的燕十三也是,同样是三品的顶峰, 他们三人都可以成为自己的对手, 可,床榻之上的老者, 自己却完全看不出深浅, 这北凉侯府还真是卧虎藏龙! “好了,你们出去吧,我有些话要对裘老前辈说。” 徐闲关上房门,那床榻之上的裘老前辈依旧老神在在,气度不减分毫。 “前辈,累不咯。” 徐闲坐在床上一脚。 “世子殿下何出此言!” “嘶……” 徐闲手微微用力拍在了裘老前辈的肩头,便听闻一声细微的抽气声。 “别装了,屋里就咱俩人。” “裘老前辈你也是不嫌累,好歹也养好了伤,在弄这些场面活。” “世子此言差矣,老夫……” “别介,明人不说暗话,那老和尚又来了,本来是没打算请前辈出手的,今个看前辈已然无碍,小子也就厚着脸皮,求您出山了。” “前辈能下地不?” “不能!” 裘老前辈冷哼一声。 “得嘞,小子这就为您准备去。” 再次推开门时, 裘老前辈的面前已经多了一张轮椅。 “死诸葛尚且能吓退活仲达!” “这龙精虎猛的裘老前辈如何吓不走那猪油蒙了心的老和尚。” “嘶……” “你这小子是要把老夫当成耕牛用!” 裘老前辈绷不住了大骂出声。 “前辈高义,为了咱凉州,不惜当牛做马。” 徐闲笑的前仰后合直不起腰。 正文卷 第五十五章北凉城上空的钟声 天上的雨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 落在青石板上雨水嘀嗒不断,院子中的白里透红的桃花被雨水打落,地上一片狼藉。kanmaoxian.com 这桃树是院中唯一的点缀,很小的时候便记得上京城里的宅子里种满了桃花,每逢三月满院的桃花万紫千红飒是好看。 凉州是没有桃花的, 很简单,养不活, 可自从记忆中那个妇人轻啐了一口,不解风情的粗汉子后,那便宜老爹罕见的豪气起来,花费了大把大把的银子,从关内移来了数百颗桃树,这么多年下来却只活了这一颗。 可惜后来她死了, 偶尔也会听白叔说起,自家老爹时常坐在这桃树下发呆,一坐便是一整夜,若不是侯府中还有这颗桃树指不定一年半载都不会回府一趟。 看着青石板上散落一地的桃花,徐闲莫名的有些糟心。 “下雨天是个杀人的好时节。” 抛开这些思绪,躺在院中的木椅上,徐闲看着已经彻底阴沉下来的天色喃喃道。 没有人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今夜所有世家门阀会围攻北凉城的事情, 为了万无一失只有四个人知道,司空摘星,便宜老爹,裘老前辈,和自己。 自己似乎真的和下雨天特别有缘, 来到这个世界才多久? 不过短短大半个月的功夫, 沂水湖畔,峡口镇,两场大战都是在雨天, 今夜北凉城同样下起了大雨, 或许时间久了真的会喜欢上这种下雨天杀人的感觉吧。 北凉侯府外, 两个鬼祟的身形,隐藏在雨势中,低声交谈了一会,抬头望向侯府并没有任何的异动,门口红衣黑甲的亲卫也只是在列行巡逻,靴子整齐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也被雨声盖住了。 “大水来临,关紧门窗!” 两个身披蓑衣的更夫, 一人手中拿锣,一人手中拿梆,在长街上吆喝着。 “大水来临,关紧门窗!” “咚——咚!咚!咚。” 打更的声音一快三慢, 这是第四次打更了, 已然子时,整个凉州城除了少于富贵人家还亮着点点灯火外,漆黑一片。 便是打夜的更夫,也明显加快了脚步,这雨出奇的大了些,便是身上的蓑衣都挡不住这豆大的雨珠,城中只打五更,因为六更天的时候人已经早起了。 四更天也就是子时, 早市中已经有小贩的身影,磨豆腐的作坊传来开门声,卖菜的商贩推着木板车往城门口走去,摆面摊的老头也莫名的早起…… 城门口,三五个老卒正磕着瓜子在唠嗑,时不时灌一口烧酒,人上年纪咯,一到晚上就腿寒,也就喝上两口小酒才能暖暖身子,这已经是多年的习惯。 隔着厚重的雨帘, 即便门洞中亮着火盆, 普通人的视线也不过十余丈, 老卒抬头时面前的街道已经围满了小贩,大风吹过,火光忽明忽暗。 “刘老头,这才子时,这么早出来摆摊?” “莫不是昨日没挣着银子,被婆姨赶了出来?” 一老卒看着那熟悉的面孔打趣道。 可很快声音就戛然而止, 视线中出现的小贩越来越多,在这城中呆了十余年,三教九流的人差不离都认识,可那熟悉的面容在此刻显得有些诡异。 “菜场的老李头,怎么今个琢磨着自己出城取菜?” 场中没有人回话,老卒显得有些滑稽, 老卒毫不在意,依旧打趣着,手已经摸到了身后,握住了刀柄。 “碰……” 那些原本在城中平淡无奇的面孔,很是麻木,没有丝毫表情,板车上方的油布陡然被掀开,露出上百把明晃晃的尖刀。 当手握住刀的那一刻, 平淡无奇的面容变得狰狞, 当手握住刀的那一刻, 他们便不再是城中走街串巷吆喝摆摊卖菜的小贩。 没有喊杀声, 只是静静地握住刀往城门口涌去, 城门口几位老卒已经抽刀而出,一个缺了一条腿的老卒被围在正中,原本倚楼的身形挺得笔直,在雨夜中显得萧索。 “有贼子袭城,速速……” “嗬嗬……” 老卒的话音还未落下,长刀便划过了他的脖颈,一身穿黑衣的刀客,已经持刀已经站到了他们身后。 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三五名老卒便倒在了血泊之中,那刀客眉头微皱长刀在尸体上擦了擦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雨夜中。 城墙上的老卒也发现了不对劲, 厚重的雨势掩盖了大多的声音,血腥味被大雨冲淡,十余年安逸的生活并没有减轻他们对危险的直觉,今夜的事让他们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下意识的望向钟楼, 不过十余步的距离, 可惜已经有三名黑衣人挡在了中间,这个时候呼喊声已经无济于事,在大雨中传不出多远,唯有那钟楼是唯一的希望。 领头的男子握着一把长剑,眼中的不屑溢于言表,不过几十个糟老头子罢了,身侧两名同伴也没有太过在意,几刀杀了便是。 握紧手中的朴刀,五十余名老卒冲了过去,靴底重重的踏在水面,是一往无前的势。 岁月让刀变慢了,可那气势没有半分减弱。 手中的朴刀与那道呼啸破空而到至的长剑相遇时,传来一声轻响,朴刀应声而断,剑尖一挑便刺入了心窝,微微搅动,一人倒地不起。 又是一刀落下, 一老卒的整条手臂落到了积水的地面,面容已经疼痛的扭曲,可还是没有喊出声来,飞快的躬身一滚,左手握住朴刀咬牙挥出…… 三五个呼吸后,城墙上已经空了, 只留下一地残肢断臂,雨水混着血水顺着城楼上的口子流出,顺着城墙流下。 城门开了, 持着尖刀的小贩,守在门旁, 城外, 无数身披蓑衣手持利器的汉子涌入城中,昏暗的天幕下借着点点火光可以看见乌泱泱的人群和黑压压的人头。 城楼上, “嗬嗬……” 一老卒从尸体堆中爬了出来,双臂已经被斩断,伤口不断有鲜血喷出,颤颤巍巍的身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地。 近了还有五步,可身子却保持不了平衡,摔倒在血泊中,浑浊的双眼有些模糊却紧紧的盯着那口大钟。 身子蜷缩在地上,双腿扭动,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柱香的功夫,也许是一盏茶的功夫, 仰头已经看到了古朴的钟身, 没有了双臂如何敲钟? 靠着墙挣扎着站了起来,脑袋撞在了铜钟上, 钟身轻微的晃了晃,没有声音传出。 老卒后退了几步,猛然往前迈出, 头颅裂开,有脑浆流出,沉闷的钟声传出,声音不大,可相隔百丈外的老卒听到了,看不清那边的景象,可莫名的有泪水流出。 “咚咚咚……” 沉闷的钟声在北凉城内响起, 街道上的反贼见状也不在隐匿身形。 “诛杀反贼父子!” 震天的吼声在街道四处传出, 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靴底抬起再度踏入积水的啪嗒声,利刀出鞘的磨厮声,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浪潮一般往那最中心的北凉侯府涌去。 正文卷 第五十六章凉州无门阀(一) 北凉城的上空钟鸣不断,已经多少年没有响起过了? 十年? 还是二十年? 钟声很是沉闷,即便是厚重的雨势也挡不住这低沉古朴的声响。wap.kanmaoxian.com 震天的喊杀声也近了, “诛杀反贼父子!” 甚至耳边都能依稀感受到这话语声中压抑不住兴奋和狂躁。 “终于动手了吗?” 从躺椅上起身,惊蛰剑已经握到了手中, 侯府外战马的厮鸣声传来,不愧是百战精兵,在钟声响起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是利落的披甲拿起铁戟,四方官道上已经聚集了数百骑蓄势待发。 “裘老前辈,拜托了!” 徐闲对裘千丈很是认真的鞠了个躬,青峡一战独自拖住一名二品,虽被那老和尚一招重伤,可那数千巡抚司精锐已经死光了,没有走露消息,所以裘老前辈还是那个深浅不知的绝世高人。 “好说,好说。” “上次还未发功便惊走那老和尚,今夜也让那三戒和尚见见老夫的实力。”坐在轮椅之上裘老前辈颔首一笑。 “今夜就不劳叶兄和西门兄出手了。” 徐闲转身看着凉亭兄已经抽剑出鞘的两人拱了拱手,本就伤势尚未愈合,回凉州这一千八百余里路下来人已经到了极致,若是在强行出手怕是真要力竭而死。 “走吧,随我见见这凉州的内贼。” 徐闲大踏步走出侯府,身后一声黑衣的燕十三和藏青色长衫的归海一刀紧随其后。 城外, 三戒和尚站在滂沱大雨中,雨滴落下时诡异的避开了那人身影,一身袈裟竟是滴水不沾。 “阿弥陀佛,贫僧又来了。” 三戒和尚双手合十,轻声念道。看1毛线3中文网 随后一步迈出竟是落到了城楼之上, 低头往城中望去,目光飞速的扫过,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人一样,对于那些普通军士看也不看。 青峡一战, 那裘老前辈实在给自己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自己此行心中也早有计较,不论其他只要牵制住那前辈便是大功一件。 片刻过后, 三戒和尚目光如炬停在了一高楼之上, 那是凉州城内第一高楼听雨轩, 极目远眺,听雨轩的顶层一个身穿道袍的仙风道骨的老者正坐在一古怪的木椅之上,手中不知从哪寻来了一把羽扇正轻轻摇晃。 楼外是黑压压的天幕,楼下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雨声作伴,杀声作和,越发显得那人淡定从容。 视线落到那人身上的时候, 那人同样往这个方向望了过来, 可那人的视线中却没有自己,只有这茫茫天地。 三戒和上身形一晃,出现在了钟楼的上方,低头时看见了那数十具尸体,眉头紧蹙,很快的平复下来,盘腿坐在上方。 双目紧闭, 周身的气息已经锁定了远处听雨轩上的裘千丈,想要继续探寻时,却如同石沉大海掀不起半分波澜,还是一如既往的神秘莫测,八风不动。 “罢了,今日贫僧便与前辈比比耐性。” 三戒和尚叹了一口气,气息沉稳下来,不动如山。 …… 与此同时,凉州大营, 数万铁骑已经翻身上马,铁甲铮铮。 徐武看着铜壶滴漏上的刻度长叹了一口气,但愿能撑住吧,自家孩儿此举有些冒险可确是一劳永逸的方法。 白庆丰仰头望着北凉城的方向心中也是有些踹踹不安,刚刚才从侯爷口中得到这个消息,万余私兵,一千八百把惊神弩,其中还混杂了几位三品高手外加灵隐寺的二品老和尚,实在是凶险万分。 “这驴日的小子,还真是狗胆包天!” 白庆丰下意识的大骂出声。 “庆丰!” 徐武闻言面色微微沉了下来,白庆丰闭口不言,差点忘了人家老爹还在身旁。 “传我命令,大军开拔北凉城,诛杀内贼!” 徐武披甲上马,手中的铁戟闪着森冷寒光,数百令骑穿插在大军两侧,命令飞快的传递下去。 “侯爷有令,大军开拔北凉城,诛杀内贼!” “侯爷有令,大军开拔北凉城,诛杀内贼!” “侯爷有令,大军开拔北凉城,诛杀内贼!” 镇北侯是他们心中的神邸,自从周边小国被屠尽了,蛮子被打怕了,北凉军已经有很长的功夫没有杀人了,刀都快生锈了,如今他们的神邸要带他们去杀人了,如何不让人激动。 雨中北凉铁骑竭尽嘶吼咆哮,杀气仿佛凝聚成了实物,半空落下的雨滴都被震的凌乱飞溅,铁戟高高扬起,仿佛要刺破这天穹。 数万轻骑如同一股洪流往城中涌去,马蹄声响彻在苍茫的凉州大地,竟是盖住天上的雷声。 …… “今夜过后凉州在无门阀!” 徐闲惊蛰剑出鞘幽冷的剑光在剑身上流转,身后数百铁骑手中的铁戟已经举到胸前,剩下的两千余北凉已经做好了巷战的准备。 毕竟贼子中还有一千八百余压箱底的惊神弩没有拿出,固守侯府是个愚蠢的选择。 永安长街之上, 已经有人冒出了头,手腕翻转压低手中的横刀,直直的往长街奔来。 “杀!” 战马喘着粗气,四蹄躁动。 马蹄踏在积水中,溅起无数水花, 氛围莫名的有些压抑,杀气凝成了实质。 铁骑近了,永乐街长三百丈有余,给了骑兵足够的冲击力,虽不是重甲铁骑可借着战马的冲击力也能轻易斩杀乱军。 铁骑如同梳子一般扫过长街的尽头, 黑压压的人群稀疏了不少, 长街之上尸痕遍野, 一轮冲刷过后徐闲身后的三百余骑不足两百, 调转马头,又是一轮冲刷, 身后不足百骑,同样放眼望去长街之上站立的人很少了,望向那滴血的长戟,有些心寒。 “杀,诛杀反贼父子!” 街的转拐处,震天的喊杀声传来,从天上往下看去如同蜘蛛网一般密密麻麻,侯府就在蛛网的正中。 看着前仆后继的人群中闪过的黝黑光芒,徐闲莫名的有一股心悸,那是惊神弩,此刻若是骑兵冲阵不过送死罢了,惊神弩的威力自己可是体会过很多次,翻身下马,其余的两千多名凉州军士已经握住了手中的横刀隐入各处小巷之中。 刀身直狭,小镡,长柄, 很是适合短兵相接的街头巷战,隐入人群中混战也能把惊神弩的威胁降到最低。 长街尽头,一个老者头戴斗笠目光如炬的盯着徐闲,面色阴沉双手紧握,两位三品高手护卫在身旁。视线相撞,徐闲也发现了隐藏在人群中的卢鸣中,刀剑无眼,这老家伙还真不怕死。 人群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厮杀在一起,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鲜血便染红了长街,雨水混着血水积在脚下有些黏稠,便是抬脚都能感受到那股子粘腻。 “放箭!” 卢鸣中看着永乐街上的陷入厮杀中的众人,眼神冷冽下来,顾不得其他,枯瘦的手掌往下一压。 “弩弦铮铮作响……” 上千字锐利的箭矢笔直的射出,便是倾盆大雨也不能减弱分毫的势能。 正文卷 第五十七章凉州无门阀(二) 箭矢穿过厚重的雨帘,棱形箭镞两翼的侧刃前聚成点,簇锋小而锐,穿过椭圆形的雨滴时强大的势能瞬间刺破表面的张力还没来得及碎开便被带到了箭身,箭身表面隐隐有水流动…… 箭近了, 带着“咻咻”的破空声, 箭簇轻而易举的穿透血肉,没入身体,撞上骨头时槭树制作的箭杆微微弓起形成一个微小的幅度,箭羽微微晃动轻震有细微的水滴被激荡得四散。wap.kanmaoxian.com 千百把惊神弩齐射是什么感觉? 陡然一股凉气窜上心头, 那是一种极其强烈的不安 没有丝毫的犹豫,便开启了八步摘星, 脚尖轻点,积水震荡开来形成一个细小的圆波,身子已经腾空而起,靴底有水渍滴落分不清是血水还是雨水。 箭簇袭来, 一缕青丝掉落,擦脸而过, 下颌扬起又是一箭贴着鼻尖疾行而过, 箭很密可身前的人乱战厮杀的人已经挡下了太多,不同于普通强弓的抛射,惊神弩强大的势能足够支撑平射。 踏起时身子已经离地七寸有余,还在范围之内 脚尖落下时,轻轻点在了一只箭矢的前端, 甚至能感受锋利的箭簇划破鞋底的磨厮,箭簇往下一沉,徐闲的身子再度拔高一丈有余,脱离了箭矢覆盖的范围,这一切不过在片刻之间。 低头看去, 地面无论是披着轻甲的凉州军士还是身穿蓑衣门阀私兵通通被箭簇穿透,甚至来不及哀嚎,箭矢便透体而过,棱形箭镞形成的伤口有皮肉翻起,血液涌出。 握刀的汉子挣扎着转身看着后方持弩士的眼神,“嗬嗬”的苦笑着,手臂想要抬起手指刚刚伸出想要质问,又是一箭袭来,箭簇透体带着身子一偏,倒在了积水中口中有鲜血上涌而出,躺在地面双眼翻白。 “放箭!” 卢鸣中没有理会场中的一切,所有的心神都放到了那个半空中的身影之上。 引手一压, 又是一轮箭雨袭来, “反贼,我观你如何不死!” 卢鸣中的身旁还有一位面色阴霾的中年人,正是刘恒博自家儿子被杀断了传承自然得亲眼看着仇人身死才算痛快,万箭穿心过后还要将你挫骨扬灰才能解自己丧子之痛。看1毛2线3中文网 天外飞仙很强, 却斩不破这惊神弩的箭势, 可,这剑能杀人啊! 徐闲的笑容有些癫狂,身下的凉州铁骑已经躺了一地,便是燕十三和归海一刀也只能堪堪护住自身来不及援助。 箭雨再度袭来, 自己却没有再度借助八步摘星拔高身形, 半空之上那人, 竟是踏着箭矢一步步往自己走来, 剑扬起的那一刻, 临街的砖瓦片片崩裂, 原本吹动的风变得狂躁起来, 吹的那人衣角猎猎作响,黑发乱舞, 剑近了, 滚滚云层破开一个空洞, 那人头顶的天上黑色的天幕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强行撕开, 有清冷的月光落下, 那人身形所过之处,云崩雨散, 剑光落下了, 是横着扫出的, 汇聚在前方的上千持弩士的身子出现了一条血线, 数百人身死倒地, 两名三品武夫持刀挡在卢鸣中和刘恒博身前,刀口崩裂,单膝跪地向后滑行了十余丈才抵散这一剑的余波。 身形一晃,落到了临街的屋顶, 看着那几人惊恐的目光,有些无奈,人还没死绝,不过这一剑也只能奔着那些持弩的普通人而去,因为此刻他们是最大的威胁。 剑十五还有很长的冷却时间,眼下自己还剩下两个技能, 西门吹雪的剑, 阿鼻道三刀, 西门吹雪的剑配合还未陷入冷却的八步摘星,可惜在很短时间内斩杀一名三品,燕十三和归海一刀也能各自解决一人,可对大局实在没太大的影响,毕竟这万余不畏生死的私兵很是棘手。 召唤出归海一刀的时候, 系统给出了四个技能, 霸刀、绝情斩、雄霸天下与阿鼻道三刀。 徐闲没有丝毫的犹豫便选择了阿鼻道三刀,道理很简单这式刀法没有上限,阿鼻道三刀号称世间最邪恶的刀法,由恨的力量所形成,内心的仇恨越是炽烈,威力越是强大。 同样它也是一门完全脱离人的情感控制的刀法,雄霸天下在《天下第一》后期中已经算不上绝顶,可阿鼻道三刀的特性可以让他无谓于任何敌人,只要不在中途被人斩杀,便能越来越强。 和前世那个绿巨人颇有些相似,可缺点同样明显需要一个过程,如果遇上了二品中的佼佼者根本不会给你那个机会,还有一点就是当你用处阿鼻道三刀的时候便会入魔。 入魔是怎么样的体现? 徐闲没有尝试过, 不过却很有兴趣体验一把, 就在技能快要发动的时候,永乐街头一阵婴儿啼哭声传来,在这厚重的雨势中莫名的有些诡异。 街面两侧的私兵如同潮水一般分开, 数以百计的凉州百姓被推到了阵前,有目露惊恐妇女紧紧抱住怀中的婴儿,有步履蹒跚的老者眼角挂着泪痕,有半大的孩童抓着身旁人的衣角,人群中还有一个一袭白色长裙的姑娘。 心头咯噔一声, 难道前世的命运今生还是改变不了吗? 抬眼望去,归海一刀已经楞在了原地,显然他也看见了人群中那个姑娘,持刀的手微微颤抖着,作为一名刀客已经多久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不好! 躲在身后的卢鸣中显然也注意到了归海一刀的神情,嗤笑一声,手一挥便有人把那个身穿白裙的姑娘推到了最前方。 能在漫天的箭雨中护住自身,那个一身藏青色长衫的刀客给他留下了太深的映像,既然自己手中有他在意的东西。 那么便让他破碎吧。 心碎的刀客是怎样的? 卢鸣中没有见过,不过却很有兴趣看一次。 再者说了, 一女子换一名三品刀客的性命,很值得, 千值,万值! 那一袭白裙的姑娘被往前推了几步, “走,往前走!” 有人持刀厉声喝道。 “一刀哥哥……柳儿对不起你……” 长裙落在积水中,混着血液的水浸了上去,裙角变得污祟,娇嫩的面庞又泪珠落下,低声抽泣起来。 说好的以后要嫁给你, 柳儿恐怕做不到了, 对不起,一刀哥哥! 唤作柳儿的姑娘猛然转身,裙摆飞起水珠四溅 归海一刀动了, 一步踏出脚下的青石寸寸龟裂, “放箭!” 余下的数百名持弩士举起了惊神弩, 弓弦铮铮作响, 箭矢脱弦而出,传来“咻咻”的破空声,直奔着归海一刀而去,谁也没有注意到,人群中卢鸣中握着的惊神弩也离弦而出,确是对着那一袭白裙的姑娘飞去。 漫天的箭雨,谁能挡住? 徐闲心沉入了谷底,燕十三不能,归海一刀不能,自己也不能。 上百惊神弩直射,其余的封锁了他所有躲避的空间, 可谁都没有想到,那人不闪不避, 刀口向上,霸刀猛然挥出, 箭矢被斩落了大半, 还是有十余只透体而过,归海一刀满身血窟, 步履有些踉跄,可三品的体魄还是强行支撑着他往前,那身穿白裙的姑娘已经倒地了,一只箭矢带着透体而过,鲜血浸出,腹部的白裙嫣红一片。 “柳儿,一刀来了。” 归海一刀把柳儿的头枕入怀中。 “你放心,没有人能够欺负你了。” 归海一刀背起柳儿的尸体,口中喃喃道,脸上有水珠滴落,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手中的长刀轻颤,眼中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情绪。 因为他的世界已经碎了, 那倚楼的身躯慢慢挺直,一股杀意升腾起来,厚重的雨势顿住了,甚至可以清晰的看见每滴雨珠落下的轨迹。 正文卷 第五十八章凉州无门阀(三) 当他抬头的那一刻, 长街忽然开始震动起来,青石上的积水被激起有细微的水珠升腾,临街的木屋楼板轻抖,雨水不敢近身分毫。kanmaoxian.com 因为长期握刀而显得粗粝的手掌轻柔的拂过白裙姑娘的脸,轻轻的把白裙姑娘的尸体放在街边的商铺旁,头枕在石阶上满头秀发散开,有淡淡的栀子花香。 这是柳儿姑娘最喜欢的一种花,怀中还有一个干枯的香袋,栀子花萼筒有棱,花冠高碟状,白色,重瓣,干枯的花瓣捧在鼻尖依旧有淡淡的花香绕鼻。 “柳儿,等我!” 世间有几千种表达爱的方式,他却宁愿选择最痛的一种,那句等我娶你总归还是来得太晚了些,甚至到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上辈子是上官海棠, 那个离开了他的女子,带走了他心中终于盛开的那朵海棠花。 这辈子是柳柳儿, 这个离开了他的姑娘,带走了他心中象征着永恒爱意的栀子花。 命运是什么? 命运是看不见一根线,当你以为自己握住它,并斩断它的时候,你的人生发生了改变,你以为你战胜了命运。 那么这一切所谓的改变又有没有可能, 就是命运下一步的安排呢? 我不稀罕做天下第一的刀客,我只想做你心中的一刀哥哥。 我的想法明明那么简单, 为什么都不能实现呢? 一刀很烦,很烦这操蛋的命运! 双手握紧, 栀子花,瓣瓣脱落, 他看了人群中那个阴沉的老者一眼,然后低头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长刀。看.毛.线.中.文.网 一声极轻微的磨擦声传出, 就像是清风拂过姑娘的裙摆, 下一刻, 手中的长刀已经捅入了卢鸣中的胸口,老者的神情很是惊恐,甚至没有看清楚那人的动作便已经到了,身旁的两位三品武夫同样没有反应过来。 归海一刀没有就此抽刀而出,而紧紧盯着他的双眼,看着苍老眼眸最深处的泛起的绝望, 手腕用力一拧, 冷冽的刀锋直接把卢鸣中的心脏搅成了碎片,卢鸣中身体猛然抽搐起乘,痛苦地捂着胸口,跪倒在地。 可卢鸣中的死并没有让他心中的戾气得到半分的缓解,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宛如一潭死水,这是失望到了极致。 他对这个世界失望到了极致,也恨到了极致,同样这所有的情绪也成为了他的养料,他越恨便越强。 拔刀而出,再次挥出, 卢鸣中人头落地,顺着青石板滚到了排水渠中,留下无头的尸体血流如注。 “杀!” 两名三品武夫对视一眼,有些害怕那个满身血窟的男子,明明已经身中数十箭,藏青色的长袍已经被鲜血染得暗红,可为什么还是这么强? 可现在已经没有退路, 两人联手只求速速斩杀这个心如死寂的刀客。 踏步向前,手中的兵器高举, 归海一刀动了,长刀上有凝如实质的血气,他挥刀的动作很慢,因为这是阿鼻道三刀中的第一式,无间杀道! 《涅盘经》中有言:“阿者言无,鼻者言间,为无时间,为无空间,为无量受业报之界,故阿鼻地狱亦称为‘无间地狱’。” 刀出的那一刻, 长街上的众人只觉得, 天地间满是森然杀意, 冷,那是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甚至可以冻结你的灵魂,四周仿佛有怨气翻腾,耳边有鬼魂在嘶吼,有不可名状的怪物盯着你的眼要将你拖去那无间地狱。 刀落下的那一刻,两名三品武夫已经僵直了身子,堪堪用兵器挡在身前,不求伤那人分毫,只求自己侥幸不死。 无处不在的杀意面前似乎三品武夫的体魄已经失去了意义,那更像是一种意境,刀落下的那一刻,两人一死一伤,细微之处在于,其中一人在踏出的时候,微微落后了半步,没有直面那森冷的刀身,此刻正跪倒在街角狂吐出鲜血。 “他奶奶的,这都是什么怪物!” 看着握刀的身影,活下来的那名三品武夫大骂一声,疾速往人群中隐去,再也没有半分战斗下去的想法。 街头,还有数千门阀私兵, 归海一刀没有丝毫犹豫, 又是一刀挥出,一道血色刀芒落入人群,瞬间数百人齐腰而断,花花绿绿的肠子流了一地,很早便听闻前人发明了腰斩,犯人的半截身子落在油纸中,不会又血液渗出,还能带着那钻心的疼苟活数个时辰。 可眼下是积水的青石板,有人气魄强健没有立刻死去,哀鸣声在长街之上此起彼伏,到真是如同那无间地狱的场景。 三品中顷力一击能有这种威力的人不少, 可绝对没有这样的效果, 何况场中那个刀客没有丝毫力竭的意思! 钟楼之上, 三戒和尚看着永乐街上那浓郁至极的杀气愣住了,自己的角度看去,那侯府在如同蛛网一般的人潮都停住了步伐。 可那刀客却没有丝毫停手的意思,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便有两千余人血染长街, “善哉,善哉,贫僧顾不得那么多了!” 三戒和尚眉头紧皱,轻轻念叨两声,起身看了一眼听雨轩八分不动的裘老前辈。 裘老前辈看着那站直的三戒和尚心底下意识的一抽,却发现他的视线没有停留在自己身上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想重蹈覆辙,青峡一战那老和尚随手一招就让自己遍体鳞伤,这会要是再来那么一下就真的嗝屁了。 裘老前辈突兀的点了点头,虽然不明白那老和尚意欲何为,可气度不能丢。 “谢过,前辈!” 三戒和尚行了个佛门礼节,一步踏出,落到了城内,若是在任凭这人打杀下去,怕是这万人都不够他杀的。 三戒和尚不断往前迈出, 几个呼吸的时间, 便到了永乐街头, “善哉,善哉,施主已经入了魔道。” 三戒和尚闻着满街的血腥味,看着修罗地狱一般的场景长叹了一口气。 “阎浮提东方有山,号曰铁围,其山黑遂,无日月光,有大地狱,号极无间,又有地狱名大阿鼻,复有地狱,如是等辈,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以此连绵,求出无期……” “贫僧愿渡施主,出那阿鼻地狱!” 三戒和尚手持金刚杵,盘腿坐在归海一刀身前十余丈处,身后有佛光涌现。 正文卷 第五十九章凉州无门阀(四) “施主当真是要执迷不悟?” 三戒和尚缓缓闭上眼睛,搁在膝上的双手散开掌心有真气流动,金刚杵流光溢彩静静地漂浮在三戒和尚身前很是神异。看‘毛.线、中.文、网 “何为执迷不悟?” 归海一刀双手紧握着刀柄惘然看着老和尚。 似乎有风吹过带起细微的响声,归海一刀嘴唇微动,声音很轻,话语中没有任何的情感。 “施主,已然入魔,若是放下屠刀,放下执念,贫僧将渡你出那阿鼻地狱,不必受那无间地狱之苦!” 三戒和尚话音落下身后佛光涌动,周身十余丈内的雨停了,陡然放晴一般,范围内的百余名私兵只觉得莫名的温暖。 “哐当……” 横刀落地,呐呐的看着那老和尚的背影双手合十缓缓跪下,三戒和尚一手指出,身前出现了一道巨佛虚影,佛口中念着经文,莫名的让人心安,隐隐看去那巨佛身后似乎是漫天佛国无边净土。 “爹爹,这世上真的有佛吗?” 一小巷院中,女娃娃手指放入嘴中有些出神喃喃道。 “我是不信那劳什子的佛,当初那蛮子打草谷不知多少平日吃斋念佛的富户被屠了个干净,也不见佛理会他们……” “那是上京城中那些吃饱了撑得贵人信奉的。” “咱们凉州不信那玩意。” “再说了,咱凉州百姓兜里没银子,哪里养活得了那么多大和尚。”汉子嗤笑道。 …… “这世间真的有佛吗?” 徐闲看着那海市蜃楼一般的场景长叹了一口气。这世间哪里有佛,真是慈悲为怀有怎能看这天下苍生沦落至此?若是有佛为何劝人今生积德来世再入佛国? 若是有佛为何讲那么多道理一掌落下便是那孙猴子都翻不出掌心, 又何必苦苦相劝? 徐闲看着轻笑出声, 这三戒和尚还是颇有一番手段,和那真武山的老道士有些相向,二品已经能掌控周身的小天地,在那老道士的小天地中自己人尽敌国,如今这老和尚的小天地之内竟是能蛊惑心神。看‘毛.线、中.文、网 有趣,有趣! 这二品的手段还真是层出不穷! “施主入魔,不若信佛!” 三戒和尚的话如同煌煌天音,那巨佛虚影一同开口,虚影四周有白莲盛开,三戒和尚起身,竟是一步一步踏着白莲,顿在半空。 “我若信佛,她能活?” 归海一刀默默地转身看着那石阶上倒地的身影。 “贫僧自当送女施主去那佛国,在无烦恼。” “那就是说不能救活了?” 归海一刀盯着老和尚皱眉道,那巨佛虚影在他眼中视若无物。 “施主,天下不知多少信徒朝思梦想死后能入佛国,得大自在!” 归海一刀沉默了片刻,目光在跪地的人影上略过然后回答道 “可是活着总比,死了好吧。” “施主,人终有生死,看透些……” “呵……” 归海一刀双手握住刀柄,打量着那巨佛虚影,似乎在琢磨着从那个部位下刀。 沉默了片刻,雨夜中响起了他的平淡的声音。 “那我便送你去轮回吧……” 入魔是什么样的体验? 徐闲已经看到了, 场中归海一刀周身是数之不尽的杀意, 那些跪倒在地的门阀私兵也被惊醒,瘫倒在雨中双手杵着身子不断的后退,那半空中的巨佛再也无法给他们安全感。 这是阿鼻道三刀的第二式,六道轮回! 一刀挥出,宛如刀剑地狱,森然恐怖,天地间的死气还在汹涌灌入归海一刀的身体,他还在不断强大,只要心中有恨,便永无止境。 漫天的虚影散开了, 所谓的佛,不过是三戒和尚营造的幻象罢了, 佛影散开的时候,一刀手中刀已经刺破了三戒和尚的皮肉,直入心口,带着森森杀意的一刀,开始腐蚀他的血肉,刀口接触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得黑,并不断地向体内开始蔓延。 三戒和尚的生机在不断的消失, 原本光滑的皮肤正以一种诡异的速度开始变得苍老,血肉变得干枯,归海一刀重重的拍在刀柄,长刀向着三戒和尚的胸口再进一分,刀刀尖处甚至有白烟冒气…… 三戒和尚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这本就是自己给的机会! 二品的体魄接下这一刀会伤,可不会死! 右手握住金刚杵,重重的落在归海一刀的后背,骨头断裂的声音响侧在耳边。 一身藏青色长袍的刀客宛若破麻袋一般飞了出去,滚落在长街的尽头,无比的狼狈,先前被内力压制住的血窟有血渗出,片刻的功夫便染红了身下的青石。 噗的一声,又是一口淤血喷了出来, 单手持刀,深入青石三寸, “施主,今日贫僧助你脱离那无间阿鼻地狱!” “大威天龙,世尊地藏……”三戒和尚嘴唇轻启从半空落下,身上袈裟飘动,佛光尽显。 归海一刀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嘴角的笑意却变得癫狂起来,自己没死。 那么便还有一刀, 也是阿鼻道三刀最后的一式, 刀身向上, 眼神清澈而空明, 阿鼻道三刀最后的一刀也叫归海一刀, 这一刀本就是他自己, 天地间只有那一持刀的身影, 挂在刀口之上的三戒和尚失去了所有的生机身子飞快的变得干枯血肉也失去了所有的水分,归海一刀轻轻一抖,三戒和尚干裂散开,落到地面混入积水中了无痕迹。 三戒和尚死了, 归海一刀突兀的笑出了声, 放眼望去四周已经没有一个喘气的人, 擦了擦嘴角的鲜血,一步一步爬到柳柳儿尸体旁,轻轻的将她头枕入自己的怀中,闻着淡淡的栀子花香,另一只手搭上她的肩头,双眼紧闭,默默地守在她的身边,就像是守护着他的全世界。 “柳儿,一刀哥哥来了。” “我想要娶你。” 轻微的声音风中散开…… 正文卷 第六十章凉州无门阀(五) 厚重的雨势也没能冲淡永安长街上的血腥味,那个持刀的汉子就静静地抱着白裙姑娘坐在石阶之上,侯府外的各个街角又涌入了数以千计的私兵,越聚越多,拢共不下万人。看1毛线3中文网 三戒和尚死了, 卢鸣中也死了, 可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不是吗? 从入城的一刻便是如此,门阀私军中也有不少死士,此刻有他们打头阵倒也激起了私兵的气血。 “杀!” 踏着满地的尸体又有人杀入长街, 徐闲声旁的亲卫也已经握住了手中的横刀, 街巷之间刀光剑影再度亮起, 诡异的是无论战局再过激烈都没人踏入那个刀客方圆三丈的距离,刚才的那一战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已经刻在了脑海中。 有一头戴斗笠的黑衣剑客从屋顶落下极驰而来,声旁还有两位三品高手相随,疾行的那人手中长剑上还有血迹滴落这是城楼上老卒的血。 入城五名三品,归海一刀斩杀一人,惊走一人,如今便是剩下的所有了。 剑身略过溅起一蓬雨水。 长剑挥出时剑芒在墙上割出道道剑痕,不时有人在厮杀中倒下,长剑挥过在他们身上再添几道血痕,还未死透的军士被剑身割过时便会一阵抽搐,隐藏在人群中,那剑客和随行的两名三品武夫将杀人的效率发挥到了极致。 燕十三也动了,同样是一袭黑衣, 直直的迎上了那名剑客, 徐闲从屋顶落下时, 西门吹雪的剑已经发动了, 刹那之间一股冰冷的剑意从天而降, 剑十五还有很长的冷却时间,阿鼻道三刀的威力已经见识过了同样是一个月的冷却时间,何况心中若是没有那股恨意发挥不出那股子威力,眼下大局已定还是留下一张底牌吧,毕竟算算时辰老爹的铁骑也该到了。 一盏茶后, 燕十三已经将那剑客刺得满身窟窿, 徐闲脚下也躺着一名三品武夫的尸体,另外一名三品苦笑一声已经隐去了身形,早知道便不趟这趟浑水了,晓得这徐家父子不好杀,可也没料到为何会如此难杀。 明明已经计算好了所有的情况, 偏偏杀出一个疯魔般的刀客, 难道这就是天命所归吗? 那三品武夫咳出一口鲜血远远的看着场中的徐闲,有苦难言,自己也算是天资纵横之辈,饶是如此也兢兢业业修行了四十余年,才迈入三品。 可观那反贼,绝顶的三品高手在他手下不要银子一般,还真是气啊! “他奶奶的,人比人,气死人!” “老子这辈子算是活到狗身上去了。”汉子大骂一声。 就在扭头往城外奔去时, 却愣住了, “咚!咚!咚!咚!” 这是马蹄踏下的声音,城外的地平线线上有数之不尽的黑点出现,近了,数万铁骑在开阔地带奔腾,放眼望去接连天地,徐字大纛在城外迎风而动,城池都在轻颤,那斑驳的城墙上不时有细微的碎石落下。 “入城吧。” 徐武引手一挥数万铁骑化作几股洪流往各个城门口涌入。 那汉子看着无边无际的铁骑气血翻涌,又是一口鲜血吐出,明明自己已经掐算好了时机,那北凉大营的铁骑为何会如此快就赶到? “他奶奶的,自己倒真成了傻子。” 那汉子敲了敲脑壳,又回想起了之前那卢鸣中和刘恒博眼中疯狂的神色。 “直娘贼的,两群疯子!” 脚下铆足了劲往城门奔走,但愿吧,但愿能逃出这北凉城,往后后再是再有那个傻子让自己袭杀这反贼,先给他一个大耳巴子再说! …… “北凉铁骑入城了!” “北凉铁骑入城了!” 不知何时人群中响起了嘈杂的声响,原本还存着一口气的私兵愣住了,铁骑入城了? 往前看去,那徐闲身前还有近千红衣黑家持刀而立的亲卫短时间又哪里杀得过去。 乱了,彻底乱了, 从天上往下看去, 整个北凉城门阀私军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窜,马蹄声近了,已经摧毁了他们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此后,凉州在无门阀!” 站在尸体堆中找了个软和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去,徐字大纛已经出现在了视线中,骑着高头大马的凉州军士已经入了永安街,一仓惶逃窜的私兵被铁戟挑起,口中有鲜血流出,骑兵用力一甩尸体便如同破布口袋一般摔入临街的商铺。 “拜见世子殿下,侯爷已经领兵入城了!” “如今看到世子无恙,侯爷也能安心了。” 领头的铁骑翻身下马单膝跪倒在地,余光所及是遍地的尸体,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密密麻麻的尸体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 仰头望去那世子殿下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无悲无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刀客正抱着一白裙女子坐在石阶之上。 徐闲收剑入鞘,从尸体堆中爬了出来, 坐到归海一刀的身旁。 细细看去他之前持刀的右手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血肉焦黑,显然那阿鼻道三刀在寂灭三戒和尚所有生机的同时也伤到了用刀的人。 “还活着吧?” 徐闲感受着脑海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气息开口问道,系统召唤出来的人物和宿主之间是有联系的,长此以往以来徐闲也渐渐分清了,属于归海一刀的那根线还存在着,所以他并没有死。 “要是还活着,就吱一声。” 徐闲双手枕在脑后,很是舒坦的躺在了石阶上,铁骑既然已经入城了剩下的便是清理工作,已经乱了心智的门阀私兵在北凉铁骑手中断然掀不起任何风浪,也用不着自己出手了,何况杀了这么多人自己也累了。 那双眼紧闭的刀客似乎听进去了,油尽灯枯的身体中有微弱的火苗亮起,归海一刀抬眼看向徐闲也不开口,左手轻轻的抚过白裙姑娘的发丝,外界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 “柳儿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 徐闲等到了他的回答。 “嗯。” “可你还活着。” 仰头看着昏暗的天幕那刀客起身了,也不见动作刀便直直的落入了他的右手。 手腕一翻, 已经露出森森白骨的右臂便落入了积水中。 归海一刀闷哼一声,身子微微晃了晃,可左手依旧死死的抱住白裙姑娘,步履有些踉跄,就这么一步一步踏着积水往城外走去。 “去哪?” “去城外葬了柳儿姑娘。” 归海一刀的声音很轻, 可徐闲开始听到了不由得释怀一笑。 天上有一道身影落下,是恢复了猴精模样的司空摘星,也不知他从那寻了一套凤冠霞帔,大红的 霞帔上用金线绣着凤纹很是夺目。 面容姣好的白裙姑娘穿上想必会很好看吧, 归海一刀低头看着柳儿姑娘长长的睫毛,踏在凉州城的青石板上,当他来到这座城第一眼看见柳柳姑娘,他便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部分,如今她走了自己还要继续守护这座城,因为这座城里有她所有的痕迹。 正文卷 第六十一章黄袍加身(一) “但愿能了了他的心愿!” 司空摘星看着雨中那独臂萧索的身影叹了一口气,那套凤冠霞帔自己也是费了牛鼻子劲拜访了城中十几家富贵人家才寻到了一套。wap.kanmaoxian.com 柳柳很个很漂亮的姑娘,模样比那渔米之乡临江郡的大家小姐还要水灵,可娇柔的模样下确是敢爱敢恨北地女子的豪爽,归海一刀是个大多时候是个沉默的人,他更喜欢用默默地方式。 “他是归海一刀啊,他会走出来的!” 徐闲起身舒展了下身子,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一旁的燕十三也是目光灼灼的望着,阿鼻道三刀的最后一式是今他心悸的强,天地间弥漫的杀意,怕是和在青峡那天地为之一暗的剑十五有一拼! 柳柳姑娘死了,悲伤如同潮水一般涌来,汹涌澎湃快要把他整个人淹没,可他是归海一刀啊,一个能从入魔中中清醒过来的刀客,又有什么情绪是走不出的呢? “走了,杀了整夜的人,肚子也饿了,回府做点吃食剩下的首尾就交给我那老爹了!” 徐闲拍了拍屁股往侯府走去,眼下归海一刀更需要的是安静,旁人不去打扰是最好的,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从情绪中走出,也许很快,也许很慢,但是自己愿意等。 …… “咚!——咚!咚!咚!咚!” 一块四慢, 梆子敲打铜锣的声音在小巷中响起,五更天末了,天地间已经升起了一抹亮光,两个身穿蓑衣的人影探出头来。 北凉城内,大大小小四十九条街道巷口满是徐字大纛,红衣黑家的铁骑手中的铁戟有鲜血滴落,街道各处已经躺满了贼子的尸体。 没有想象中艰难的巷战,当数万铁骑涌入城中的那一刻万余丧失斗志的门阀私兵如同待宰的猪羊一般,一两个时辰的功夫就已经被屠戮了大半,还余下少于漏网之鱼,铁骑正在巡街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能彻底屠戮待尽。 “老孟头,人都死完了吧?” “差不离了,咱们北凉铁骑都入城了,那些贼子想必也没什么活头了。” 一老汉紧了紧身上的蓑衣往长街上望了望,满地的尸体有些触目惊心可当视线落到正在巡逻的北凉铁骑上时又莫名的安定下来,看到哪徐字大纛心底总有一股莫名的情绪上涌,老头子没读过书也说不上来。 “你说平日一起吹牛打屁的老李头,老张头,咱个偏偏是门阀的走狗呢?” “要是没侯爷哪来咱凉州的安定,他们怎么就想不清楚这个理儿呢?”那老汉放下手中的铜锣呐呐的开口道。“ “他奶奶的谁知道呢,不过老子就知道一个道理,在咱们凉州的地界谁想要和侯爷过不去就是和咱们凉州百姓过不去!” “直贼娘的,实在是老头子我提不动刀了,不然昨夜非得宰两个贼人!”老孟头吐了一口唾沫,鞋底又狠狠地碾了碾。 “哎,你说如今咱凉州已经安定下来了,侯爷什么时候登基称帝,咱们北凉城的百姓也沾沾光,日后说出去咱们北凉城也算是龙兴之地。” “嘿嘿,老孟头你这话还算中听,也让那平日里眼睛长在天上高的离谱的关内人瞧瞧……”老汉笑骂两声继续走街串巷敲起梆子。 “城中安定,贼子已绝!” “城中安定,贼子已绝!” 两人一人持梆一人提锣踏着满地的尸水吆喝起来。 …… 后院凉亭中,一地狼藉, 青石板已经被挖开露出腥黄的泥地,徐闲正蹲在一边和泥巴,屁股撅着哪有之前在长街之上大杀四方的气势。 司空摘星坐在凉亭的横梁上,眼神有些怪异,玩泥巴这种事情,自己小时候也干过,只是用的水有些区别,可实在不能把这种童趣和吃食联想起来。 裘老前辈也推着轮椅回到了院中,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颇有一副深藏功与名,了事拂衣去的从容,不过眼下看着徐闲眼中还是飞快的闪过一抹鄙夷。 “还得劳烦前辈一趟!” 徐闲很是认真的把泥巴繁琐揉搓直到粘性十足化成一个泥团拍在地上,这才起身对着司空摘星拱了拱手。 “作甚?” 司空摘星眉头微挑,看着这满亭的黄泥巴对着小子口中的吃食已经没了兴致。 “劳烦前辈走一趟,看看城中那户人家养鸡,顺路取一只回来。” “老夫偷鸡摸狗之辈?”司空摘星翻了个身双腿晃动有腿毛露出嗤笑道。 “前辈不若我们打个赌!” 徐闲笑眯眯的望向司空摘星。 “若是不好吃,小子把这地上的泥巴全啃了。” “当真?” “当真!” 话音还未落下,司空摘星就消失在庭院之中。 “裘老前辈今个辛苦了,待会给您加个鸡腿。” 徐闲看着轮椅上的裘千丈也是感慨万分,也是苦了他了,一个坑蒙拐骗的江湖骗子,被自己召唤出来两次直面天下二品绝顶高人,也是不知道这前辈心里有了多少阴影。 司空摘星回来的时候,亭子里已经挖开了一个坑,柴火噼里啪啦的燃着。 公鸡刚刚落地, 徐闲腰间的惊蛰剑便出鞘了, 不过眨眼的功夫公鸡就嗝屁了, 余下满地鸡毛, 说来也是奇怪,这十几日用过绝世剑客的剑招多了,眼下挥剑时脑海中总有莫名的东西,这一剑该往那去,如何起手出招,那个角度刺去自然而然的便出现了,这样看来到也不错,或许有一天不用系统的能力自己也能成为一名绝世高手。 抛开这些杂乱的思绪,徐闲飞快的开膛破肚取出内脏,又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拿出一些香料,这是都自个在上京城中各个药铺寻来的,用芭蕉叶包好鸡肉,又裹上一层黄泥,整个推入坑中,用烧红的火石盖上。 徐闲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他娘的好些日子没做饭了还真有累人,不过从司空摘星的不屑的眼神中徐闲已经看懂了很多东西,他对这玩意实在没啥兴趣。 半个时辰后,徐闲用木棍扒拉出泥团。 一棒子敲开,浓郁的香气弥漫在整个亭子中,就是那云淡风轻的裘老前辈都是楞楞的瞅着地上黑不溜秋的泥团眼中全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横梁上,司空摘星眼珠子滴溜溜的直转,就差流哈喇子了。 “来,给裘老前辈加个鸡腿!” 徐闲笑眯眯的扯下一只流油的鸡腿递给裘千丈,司空外形闻了闻诱人的香味实在没忍住下咽了一口唾沫。 “真香!” 徐闲扯下另一只鸡腿放在鼻尖闻了闻,望向司空摘星大笑道,片刻的功夫整只叫花鸡就分给了众人,只余下一个翘起的鸡屁股。 “砰……” 后院的大门被推开, “他奶奶,你白叔在外面杀人,你小子到倒是快活!”白庆丰满身血渍的踏入院中闻着诱人的香味笑骂道。 “城中的门阀私兵已经诛杀待尽了,侯爷又排了一镇人马去抄了那些门阀的老巢,凉州算是彻底安稳下来了。” “刚刚在街上,不少人已经议论起来侯爷正名一事,军中也有了这个苗头。” 白庆丰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啃着剩下的鸡屁股语气中有些唏嘘。 “那不得来个黄袍加身?” 徐闲笑了笑,这事在心中已经计较了良久。 正文卷 第六十二章黄袍加身(二) “黄袍加身?” 白庆丰起身在长亭中缓缓渡步正一字一句的念叨着徐闲的话,脸上神情飞速的变换,甚是精彩,虽然这方世界没有过这个历史典故,可并不妨碍他理解这词字面上的意思。看1毛线3中文网 “老爹的性子,白叔常年伴在左右,想必比我还要清楚几分,除了这个法子小子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这九字真言,自从朱升对朱元璋说过后,被历代穿越者奉为无上真言,并且认真落实,绝不簪越,显然效果也很不错。 徐闲也想过这九个字在乱世之中价值万金, 可自家眼下的情况简直就是自取死路,杀了皇帝过后自己徐家已经成了天下众肴之首,如果还是徐徐图之简直就是蠢到家了。 自己徐家坐拥三十万天下精锐,可凉州贫瘠,若是打持久战,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大庆朝廷耗也能耗死自己,还不如一口气横推,杀到那上京城下直接推翻这操蛋的大庆王朝,至于剩下的烂摊子后面再来收拾。 何况比起收拾烂摊子, 徐闲更喜欢直接推倒重建! 黄袍加身,便是表明绝心, 让手底下的人有个盼头,顺便让那天下世家门阀瞅瞅,咱们徐家是铁了心要干! 你若是头铁,只管来试试! 咱徐家三十万铁骑的刀,利否? “白叔小子就想问下,如今在军中有这个心思的各镇总兵有几人?” 徐闲擦了擦手中的油渍很是认真的开口问道。 自从出了上京城这事便一直卡在喉咙没有问出,自己一剑杀了皇帝堵死了自家便宜老爹所有的退步不得不反,可真要登基称帝怕自家老爹心中还是转不过弯来。 在这个世界不过短短十余日的功夫,可对他们那根深蒂固的思想还是有了些许了解,永远不要小看思想禁锢的威力。 很多在自己眼中觉得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在他们眼中则是荒诞不经! 所以有些事还是提前定好了,生米煮成熟饭比较妥当。看1毛2线3中文网 “这几天的功夫我也陪侯爷巡查过各镇兵马,话里话外流露出这个意思的怕是有三人不止。”白庆丰思绪了一会开口回答道。 “三镇总兵加上白叔的前锋营,整个北凉体系高层已经有过半的人有个这心思,那便是大势所趋!” “何况,这四个字想想就令人心动啊!” “从龙之功!” 徐闲轻笑道。 太平盛世文人得意,武人失意, 一个七品文官就能指着一个拥兵数万的总兵破口大骂,唾沫星子都飞到了脸上,还要陪着笑脸。 唾面自干的精神还真是……可怜! 如今自己徐家反了! 若是真的推翻了这大庆朝廷,那麾下总兵便是从龙之功,历朝历代靠着这个发家的数不胜数,当然掉脑袋的也不在少数。 可自己老爹是什么性子? 其他的不论, 诛杀功臣一事老爹是断然做不出来的,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 造反成功, 这江山是一刀一枪从李家手中夺过来的,和那靠阴谋诡计篡位的得来的不同! 所有的不服的人,铁骑碾过去, 不服就打,打了还不服,就继续打,打到你服为止! 至于功高震主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整个北凉三十万铁骑全是自家老爹的底子,唯老爹马首是瞻,所有的功劳算起来都是老爹的。 为什么历朝历代,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事屡见不鲜? 仔细想想会发现一个极其有趣的事情,出身低微扯旗子造反的泥腿子当上的皇帝,开国那会大多会找各种由头乱杀一阵。 老刘老朱便是极为典型的例子, 为的是啥? 自然是天下安定,减除一切不安分的因素,让自己的皇位能够传下去,子孙后代,千秋万世。 事实证明这事干多了口碑不好, 可是胜在实用! 自己老爹适合当皇帝吗? 徐闲也问过自己,答案显而易见,不适合! 没关系,有自己! 别忘了,徐家是一脉单传, 那位置始终是自己的, 没有那么多腌臜事需要顾及! 至于平定天下后会不会收拾军中这帮老杀才, 自然是不会, 要知道天下很大,南边有大魏,北边有蛮子,东边有大齐,庆国这块蛋糕既然不够分,那就拿下一块更大的蛋糕! 解决内忧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自然是把矛头引向外边。 徐闲还记得上辈子一个很有趣的问题, 若是能回到悠悠大秦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自然是给始皇帝陛下献上一张世界地图! 听起来觉得有些玩笑, 可细细想来,若真是有那么一个场景有是何等的令人心神驰往? 这方世界很大,真的很大, 为什么要把目光放的如此狭隘呢? 既然已经来了不管怎么都得使劲蹦跶几下,看看能折腾出个什么样子,不然岂不是白来这人世间走一遭! “从龙之功?” 白庆丰轻轻念叨着。 “你小子倒是看的通透,说到我们这群丘八心坎上了!”白庆丰自嘲一笑,平日早就受够了朝堂之上衮衮诸公的鸟气,真有一天把他们摆在脚下,站在那太和殿上吹牛打屁也是一件美事! “此事你可曾对侯爷提起过?” 白庆丰沉思道,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不曾!” “此事自然要出其不意。” “那好,明日我便走一遭,与我那几位同僚商量一番,至于具体的章程还是由你来决断!” 白庆丰很快便给出了答案。 自家侯爷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他看在眼里,还有些糟心事自己不愿提起,那位置谁坐不是坐,三十万儿郎凭甚不能把他抬上那个位置! “既然如此就有劳白叔了!”徐闲拱了拱手。 “黄袍加身之日还得劳烦白叔等人配合一番,弄点动静出来。” “动静?” 白庆丰愣神道。 古有秦始皇黑龙出海, 汉高祖刘邦斩白蛇起义, 自家老爹黄袍加身自然也懂弄点天地异象出来,才好证明这是天命所归,天下众人信不信不重要,愿意相信的自然会相信,不愿意相信的说破天也没有,徐闲要做的便是那帮愿意相信的人看见,听见! “天地异象不光得有,而且还得传出去让天下皆知!”不知何时徐闲的目光停在了啃得满嘴流油的裘老前辈身上。 这方面,裘老前辈是行家呀! 正文卷 第六十三章黄袍加身(三) 天色渐明,厚重的云层也散开了许多只是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看.毛.线.中.文.网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你我分头行动。” 白庆丰嘬了嘬手上的油渍仰头看了看天色,北凉城中各种杂乱的声音也小了下来,算算时辰那些私兵也差不了死绝了,黄袍加身一事也该提上章程了。 “有劳白叔了。” 徐闲起身拱了拱身,白庆丰大步流星走出后院。 “对了这玩意叫啥?” 走到门口白庆丰扭头问道,似乎还有意犹未尽。 “叫花鸡。” 徐闲笑了笑,这叫花鸡最开始的做法简单至极,不过自己想想那荷叶里包着鸡毛在撒点盐的模样实在有些下不去口,改良一番味道倒也不错。 “你小子对吃食还算有一番见解,下次记得单独给你白叔做一只补补身子。” 白庆丰拍了拍肩膀上的伤口,这是先前在城中诛杀乱军时被惊神弩偷袭所至,不过擦肩而过这点伤还不放在眼中,全当打趣,说完不再犹豫侯府外已经有亲兵等候。 看着白庆丰的背影,徐闲愣了愣军中之人还真是雷厉风行,回房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往侯府外走去,这龙袍还得早早订下。 踏在青石板上,往城中一小巷走去, 凉州很大,可一州之地也很难找出几个手艺精湛的裁缝和绣娘,早知道黄袍这玩意可不是简简单单一匹黄布就可以解决的事。 北凉城算得上是整个凉州最为繁华的大城,可能有做黄袍这个本事的。 还只有一家那便是醉仙居,一听便是介于青楼和酒馆之间的名字,实际上也是这样,醉仙居里面既有倩丽的小娘子也有美酒佳酿,凉州的膏梁子弟更是里面的长客,也是整个北凉城数一数二的销金窟。看‘毛.线、中.文、网 醉仙居里的姑娘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却总有一样是擅长的,而醉仙居的幕后东家听闻是一位奇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刺绣一道也是登峰造极,无数凉州贵人趋之若鹜,更是一手带出了数十位花魁,往前十年整个大庆的青楼提起闻大家的名头谁人不知? 醉仙居的东家姓闻,便有了闻大家这个称呼,闻大家便是徐闲此行的目标。 小半个时辰后, 徐闲停到了醉仙居门外,门匾上那三个大字宛若笔走龙蛇,听闻还是当朝大儒慕名而来,临走时抚着白须开怀大笑时提笔写下的。 “砰砰砰……” 昨夜北凉城乱了,如今这醉仙居依旧是大门紧闭,敲门声响起后不久,一打着哈欠的清倌人推开了木门,看清徐闲的面容后愣了愣好一位清俊的公子哥。 “公子闻大家吩咐下来了,咱们醉仙居这几日不接客,公子请回吧。” 清倌人看着街面不时巡过的凉州铁骑开口解释道,这公子哥虽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就是脑子不太好使这个紧要关头还有心思寻花问柳。 “我姓徐。” 徐闲顺着清倌人的目光看看了过去。 “公子您怎么不听劝呢,你姓徐又怎么着,闻大家吩咐过了……” 清倌人拢了拢身上淡青色的薄纱看着街面正策马过来的北凉铁骑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不是没事找事吗,惊动了巡逻的铁骑免不得还要费一番功夫解释。 “我住侯府。” 徐闲轻笑出声。 “拜见世子殿下,不知殿下在此卑职打扰了,殿下若是有事只管吩咐。”领头的是一个中年汉子看清徐闲的面容后翻身下马单膝跪倒在地很是恭敬。 若是往日见了侯爷之子该走的形式还是得走,却谈不上其他,可昨夜的事已经在这两镇人马中传开了,世子殿下带着手下人如何打杀四方,杀得乱军抱头鼠窜,那永安街上满地尸体就是无声的证据,饶是自己看去也是触目惊心。 在联想起来回凉州途中那些传言以前只觉得是夸大其词,如今也信了八九分,往日北凉军中只觉得世子窝囊无用,现在看来怕全是在隐忍罢了,如今一遇风雨便化作蛟龙腾空而起。 “世世子殿下?” 清倌人眼睛瞪得很大,小嘴微微嘟着说不出话来,楼上也有人听到了下边的动静,整个醉仙居数得上名号的姐儿全都探出头来。 看着那清俊的公子哥想要和平日一样打趣调戏几句,可目光落到那人身后红衣黑甲的北凉铁骑便卡在喉咙戛然而止。 “在凉州还没人敢冒充我的名头吧?” 徐闲推门而入,清倌人手指卷着裙子打着卷。 “见过世子殿下,奴家这就去通报一声,闻大家马上就下楼。”清倌人缓过神来行了个礼急匆匆的往楼上跑去。 “见过世子殿下!” 片刻过后一位妇人款款走来,眼角有极其细微的鱼尾纹,身材保养的更是不错丰乳肥臀,此刻所有的风光都笼在长裙之下,周身的气质不似青楼的老鸨子反倒是像极了上京城中的贵妇人,风韵犹存更胜过身旁刚出桃子一般青涩的清倌人。 “你便是闻大家?” “当不得世子殿下口中的大家,奴家不过一风尘女子罢了,不知世子殿下大驾光临有何吩咐?”闻大家站在徐闲身前很是恭敬的行了个万福,姿态放得极低。 “此行想要做一身衣裳。” 徐闲抿了一口茶水面带笑意的望向闻大家的手十指纤长,没有一丝老茧,说是三四十岁的妇人倒更像是年方二八姑娘的手,看样子没少下工夫保养。 “不知殿下是想要那种衣裳?” “黄袍。” 徐闲嘴唇轻启,闻大家身子微颤。 戴冕冠,披黄袍,升大殿,即皇帝位,黄袍这玩意从很早开始天底下便只有皇室中人能穿,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意义实在太多。 “不知闻大家能否做出?” 徐闲手指轻轻敲打在木桌上, “奴家自然倾力而为。” 闻大家再次行了个礼,咬了咬牙关点头同意下来没有多问一句,有些事情即便心里门清可不能说的还是闭嘴比较好。 “对了,听说闻大家在整个大庆的风月场所都是声名在外。” “啧啧,青楼茶馆,勾栏瓦舍素来是消息灵通之地,就是可惜我凉州的情报探子在关内还是睁眼瞎啊。” 徐闲点到为止笑意盈盈的看去,闻大家不自觉的后退了三两步。 “奴家省得,殿下有所求,奴家亦无不可。” 一炷香后闻大家头上有汗珠沁出,整个醉仙居针落可闻。 “闻大家倒是个识时务的人。” “三日之后,我来取黄袍,顺便带个人给简大家。” 黄袍加身后大战在即,自己没有那么多时间布局,还是现成的好,就是吃相有些难看,好在那人还算识时务,徐闲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这情报功夫交给他来做想必是没有问题的,说不定还会给自己很多惊喜。 正文卷 第六十四章黄袍加身(四) 北地的风刮在脸上有些刺疼,因为风中夹杂着很多细微的沙石,除了刺疼外还有些眯眼,往内走走还好至少入眼还有许多绿色,可这里是凉州的最北端的玉门关。kanmaoxian.com 玉门关也可以说和北地蛮子和凉州的门户,驻扎在这里的自然是三十万凉州铁骑中极为精锐的一镇兵马。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如果徐闲以后有机会来到此地或许会把这首前世脍炙人口的塞外诗词题在城墙上吧。 虽是前世的诗词可用到此处倒也没有半分违和,放眼望去满是黄沙戈壁,即便是这春风过了玉门关也变得禀冽起来。 一满脸络腮胡的中年汉子正叼着烟杆坐在城头上咂巴着嘴,指尖有没有淡淡烟草的味道不好说,可臭脚丫子味想来是不轻的。 马有粮右手扶着烟杆左手正放在脚丫子上使劲揉搓着,刚刚脱下的靴子还微微冒着热气,看那神色似乎很是享受这种感觉,正值晌午阳光有些刺眼。 马有粮眼睛微微眯着,身旁同样是一个红衣黑甲的中年汉子,不过脸上那道从额头划过眉间的刀疤显得有些狰狞,汉子的周身很冷,即便是烈日之下待在他身边还是会觉得有些冷,那狭长的双目中总有一股子疯狂的意味。 和马有粮一样诸元奎同样是北凉六镇总兵之一,手握六万铁骑在这边外跺一跺脚那蛮子就要打颤的大人物。 “老马说这蛮子怎么就这么不经打呢?” 诸元奎看着入眼尽是黄沙碎石的戈壁滩莫名的有些心烦,蛮子被打怕了已经缩进了这茫茫戈壁,自己腰间的刀都快生锈了,实在是没甚意思。 往日自己找侯爷请命调在这最北的地界,为的是啥?自然是有蛮子杀,可这都多少年了,自己也够无聊的,也就偶尔带着几百人去戈壁滩上砍柴才能缓解下内心的躁动。 “蛮子不禁打,那就去打虎豹骑,打完国内再去打大齐国的先登死士,大魏国的骁果锐骑!”马有粮吐出一大口烟气,在地上抖了抖烟杆。 “侯爷都已经反了,这皇位迟早是咱们侯爷的,到时候让你他娘的杀个痛快。” “他娘的一天天不在自己的地盘上待着,净跑我这叽叽歪歪,耳朵都快磨起老茧了,想杀人可以,到时候杀入关内,我老马不和你抢,你自个儿去和那姓白的争争先锋军的位置。” “杀他个人头滚滚,昏天黑地!” 马有粮美美的吸了一口旱烟,左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原本的红衣已经黑乎乎的不成模样,可他也不在意,穿上靴子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城楼上晒太阳起来。 “嘿嘿,还是老马你懂我,我这一身杀人的本领放在着边外可惜咯。”诸元奎咧嘴一笑,莫名的让人觉得有一股子寒意。 “对了,老马世子殿下准备给咱侯爷黄袍加身的事儿,你做何计较?”诸元奎凝声问道。 “有啥计较,世子殿下和咱侯爷是一家人,他还能害了侯爷不成?” “殿下怎么说咱们怎么做就成了。” “何况咱们世子殿下长大咯,这大半个月来殿下的所作所为咱们都听过,比起侯爷年轻时候也差不了几分。” 马有粮仰头望了一眼身后刚刚扬起的徐字大纛长叹了一口气,虽然对世子殿下从未某面,可自己的命是侯爷救来的,世子殿下是侯爷的儿子,这三十万北凉铁骑始终是要交到他手上的。 一句话只要侯爷的种,哪怕他是二傻子,我老马也认了,说起忠心这回事整个北凉提起那白庆丰认第一,那咱老马就敢认第二。 “老马你这话说得在理,毕竟是侯爷自家人的事儿,不过我估摸着消息传出来我手底下那些将领得乐疯了,从龙之臣,啧啧,我诸某从军是为了杀人,可他们谁心里又不想奔个前程。” “咱凉州子弟人人以加入北凉铁骑为荣,可这些年除了给伤残老卒的盘缠安家费没短缺过外,我们都是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也没个奔头。” “眼下世子殿下既然要黄袍加身,算是彻底把调子订下来了,手下的儿郎们也算有了个奔头!他们拼命挣军功,我就图杀个痛快,各取所需岂不美哉。”诸元奎大笑出声。 “禀马总兵,有军令传来。”就在两人吹牛打屁的时候,一亲卫单膝跪地捧着一份军报出现在两人身后高声喊到。 “得嘞,这感情好,朝廷的大军怕是已经开始调动了,眼下咱们凉州安稳了下来,侯爷怕是要开始布置了。” 诸元奎也不见外一把接过信件拆开,这是北凉大营传来的军令何边总兵明个到大营相见有要事相商。 “既然都已经看见了,也就不费功夫折腾了,咱们这就动身去北凉大营一趟。” “行,这就动身吧。” “黄袍加身一事,既然世子殿下提起了,白庆丰那厮也确认过,我诸元奎说什么也得配合他们演一出。” “到时候果决一些,侯爷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这事一定得办妥了。” “我可是在这渺无人烟的边外待够了,去戈壁滩上砍柴都是小打小闹,想来也没啥意思,还是尸山血海的战场上适合我。” “侯爷坐上了皇位,我还指望咱们北凉的铁骑踏入大齐大魏的疆土呢!” “我晓得。” 马有粮翻身上马,对声旁这老杀柴也是服气了,整天就琢磨着怎么杀人,也不知道就他这个脑子是怎么坐上一镇总兵的位置。 凉州大营, 天色刚刚破晓, “什么时辰了?” “卯时。” “算算时辰那各镇总兵也该到了。” 白庆丰徐闲二人正躺在在大帐之外的草谷堆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那黄袍也到手了,虽说赶着急,可那闻大家关了整个醉仙居,又费尽心思寻来了整个北凉城中的绣娘,不眠不休总算是赶出来了,慢工出细活精致差了些。 可那黄袍上五爪金龙的神韵倒是出来了,远远看去都觉得大气磅礴。 裘老前辈前几日被自个推着轮椅强行送入大营,在白叔的配合下,那天地异象也算准备妥当了,到时候保管给老爹一个大大的惊喜。 正文卷 第六十五章黄袍加身(五) 卯时末, 天色已经放明,远远看去大营外有几路烟尘袭来,依稀可见看见来人的面容。看。毛线、中文网 “小子有些事,白叔还得给你讲讲,咱们凉州六镇人马,除了老叔我的前锋营外其中最为精锐的便是那马有粮的那一镇,镇守玉门关十余载,杀过的蛮子不计其数。” “这人性子沉稳,能力倒也不错,当年你老爹救过他的命,他是个认死理儿的人,往后他便是你最可靠的班底,至于那疤脸大汉叫诸元奎,那老杀柴是个实打实的三品纯粹武夫,喜欢战前冲阵杀人如麻,只要有仗打便出不了乱子。” 白庆丰躺在草垛上对那大营外的几路总兵细细说来,徐闲也暗自听着,能当上总兵的没一个是傻子,提前了解下他们的性格对以后领兵的帮助极大。 “对了,那人名为曹先之也是三品武夫一手长枪使得出神入化,往后你小子还得多多留意下,这人镇守北永郡,是咱凉州和其他各州郡的门户,他倒是颇有一番手腕,前两年朝廷对咱凉州态度模糊,已经有了那个征兆,可这曹先之镇守的北永郡硬是没有半点风言风语传出。” “这人也算是咱北凉军中的后起之秀,重点是这人还很年轻不过而立之年心气颇高,有些话白叔本不该说的……”白庆丰长叹了一口气。 “其他两镇总兵都是实打实的凉州大汉,白叔也不必多提,日后你立下军功拿出点成绩,他们那出不了什么乱子。” “马有粮,诸元奎,曹先之……” 徐闲轻轻念叨出声,凉州这六镇总兵的名字一一在脑海中浮现,也算是有了个大致的了解,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能轻易的从老爹手中接过这三十万铁骑。 毕竟自己无军功傍身,何况自己的年纪还未及冠之年,要让所有人心服口服很难,可日子还长不是吗? 说话的功夫,众人已经入营, “见过世子殿下!” 草垛之下马有粮眼见的看见了徐闲翻身下马拱了拱手,军中能如此悠闲了待在白庆丰身旁,年纪又不大的少年郎除了世子自然不会又其他人。kanmaoxian.com “嘿嘿,这就是咱侯爷的儿子,模样倒是颇为俊俏,咱这粗粝汉子看起来也是羡慕得紧,不知道日后要勾走多少姑娘的魂……”诸元奎大笑间脸上的刀疤扭动,看起来颇有些渗人,不过徐闲也能听出这人倒是没其他意思只是打趣罢了。 “见过马叔,见过诸叔。” “父亲在大营中已经等候多时了,还请两位叔叔早些入帐。” 徐闲纵身一跃跳下草垛,对着二人行了一个晚辈礼,无论这些人性格如何,都是陪着自家老爹打天下的人,值得自己行礼一番。 大帐之中, “末将马有粮,拜见侯爷!” “末将诸元奎,拜见侯爷!” 两人单膝跪地,抱拳行礼,身上铁甲作响,没有半分马虎。 “入座。” 徐武正凝神看着大帐正中的沙盘若有所思,两人入账后这才挥手道。 一炷香后,又有三人入内, “末将曹先之,拜见侯爷!” “末将曲行卫,拜见侯爷!” “末将于信胤,拜见侯爷!” 徐闲细细打量着后入大帐的三人,最前方的那曹先之不过而立之年,气质冷冽,身上的红衣黑家都是簇新的,显然来之前细细整理过,从入帐开始便目不斜视。 余下的两人典型的凉州大汉,孔武有力的身板,脸上是浓郁的络腮胡子,走起路来虎虎生风,那股子大开大合的气势,远远便能摄心心魄,比起江湖中高来高去的大侠少了几分风流写意,可又多了几分磅礴大气。 算算凉州四名三品武夫,这两人必然也在其中,徐闲很喜欢和这类人打交道,因为他们心中没那么多花花肠子,直来直往,行事光明利落。 “入座。” “今日邀诸位前来,想必大家心里都有所计较,上京城乱到凉州用了十余日,便是回凉州已经有七八日的光景。” “大军开拔非一日之功,粮草辎重后勤民夫都需要准备良久,可朝廷那边这次算是铁了心要讨伐咱们凉州,倾各郡粮仓,甚至不惜抽调南边军也要北上……” 说到这徐武眉头紧皱,这些年大庆和大魏虽说没有真刀真枪的干过,可那大魏对那南方诸郡可是眼馋的紧,如今边军北上怕是那大魏又要乘虚而入。 诚然,对于咱凉州是好事,可免不得南地的百姓又要遭受兵马之乱…… “侯爷,既然已经决定反了还不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入上京城中,以定天下,那关内各郡守兵,上京大营二十万禁军,不过土崩瓦狗,如何挡得住咱北凉三十万铁骑,到时候咱们腾出手来在收拾这魏国。”诸元奎大大咧咧道,看似莽夫实则也未尝不是破局的方法。 “那些北边的蛮子又如此处之?” 徐武皱眉道,蛮子虽说被打怕了,龟缩在戈壁深处可一旦抽调兵力,北地防守空虚,那蛮子也必然趁虚而入。 就在众人在沙盘上演练的时候, 徐闲把手中木盒交给白庆丰,自己偷偷溜了出去,临走时给白叔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 凉州大营外, 徐闲看着老神在在的裘老前辈心莫名的安定下来,身旁摆一巨石晃眼看去,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 细细看去那巨石,其背有八十一鳞,具九九阳数,口旁有须髯,颔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掌似虎而生五爪! 徐闲愣住了,手指轻点在石身,有粉末沾手,放入口中,望向裘老前辈的神情变了,感情这玩意和那渭水河畔的玄武神龟是同一材质。 不过说来这裘老前辈还真是行家呀! “裘老前辈,大营之中一切已经准备妥当!” 徐闲郑重的拱了拱手。 “如此甚好!” “那便有劳诸位了。” 裘老前辈抚了抚长须颔首道,身后西门吹雪闻言不再犹豫抽剑出鞘,全身真气涌动,倾力一剑刺出,长剑脱手,笔直往天上去。 司空摘星单手拖着龙身, 脚尖一点踩着剑柄,步步登天。 叶孤城长剑出鞘,一剑凌空, 狂风四起, 天空的云层悄然破开空洞,有金光洒下…… 正文卷 第六十六章黄袍加身(六) 云层之中,司空摘星脚踏飞剑单手拖着偌大的龙身在云间若隐若现,陡然间天地云层破开一道空洞,无数金光落下。看1毛2线3中文网 那九九八十一道龙鳞上有金光流转,远远看去龙身耀耀生辉,体态矫健,龙爪雄劲,似奔腾在云雾波涛之中,端是神异不凡! 一抹阳光透过云层洒落, “俺滴亲娘耶!” 一老卒正持铁戟站在哨塔之上落下的阳光有些刺眼,抬头望去呐呐的开口道。 “快看,天上是什么?” “他娘的,这莫不是传说中的五爪金龙?” 不知是谁高呼一声,整座凉州大营彻底沸腾起来,宛如一池湖水中丢入一块巨石掀起滔天波澜,数万人仰头往天上看去,目瞪口呆。 凉州大营外, “裘老前辈真乃神人也!” 徐闲伸手遥遥望去竟是分不清真假,天公更是作美,那低积云不过两百丈之高,此刻龙身半在云中若隐若现更是平添了几分神秘,便是有高人肉眼望也瞧不出丝毫破绽。 若是平日凉州苍茫大地之上云层不下千余丈,饶是司空摘星轻功在是举世无双也断然落不到云层之中,效果也差了许多。 “无他,此乃小道尔。” “老夫还有后续手段没有使出。” 裘老前辈坐在轮椅之上轻笑出声, 让人如沐春风,如饮醇酿。 “啪啪啪……” 裘老前辈放下手中羽扇轻轻拍掌, 身后数十红衣黑家的亲卫走出,身后更是牵着十余头老牛。 “古语有言,雷雨晦冥,龙来哀号,声若牛吼,这几日老夫查便古籍,唯有这老迈黄牛叫声低沉,而又不失劲道,最为符合古籍所言。” “裘老前辈着实是个讲究人。” 徐闲再度拱手啧啧称奇,不得不服,江湖中造谣撞骗的老骗子,能走到裘老前辈这个高度想来也是前无古人了,便是前世的马保国大师想来也是不及其万一。 “既然老夫都已经出手了,自然要弄得完善一些。” 裘老前辈引手一挥, 数十名军士持鞭抽打在牛背之上, 与此同时凉州大营四处, 也有低沉的牛声一同响起, 和那四面楚歌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滴个亲娘耶,这他娘的龙叫了!” 苍茫而又低沉的牛叫声在四面八方响起, 在耳边隐隐轰鸣, 饶是久经沙场的老卒见状也是愣住了,配合这天地异象竟是没有一人想到这声响出自随处可见的老牛。看。毛线、中文网 想想也是今生有幸得见真龙! 何其幸也,如何能妄自揣测。 “帐外何事喧哗?” 大帐之中徐武眉头紧皱,沙盘之上的排兵布阵也被搅乱,莫名的有些心绪不宁。 “禀侯爷,大营中有瑞兽出现在云层之中!” “好似五爪金龙!” 一令兵入帐单膝跪地, 身子微微发颤,这是说出口便是自己也觉得荒唐,若不是亲眼所见断然不敢开口。 “无稽之谈,这天底下哪来的真龙,莫不是要学那朝中奸佞小人,造谣生事?” 徐武自然是不信鬼神的凝声质问道。 “禀侯爷,卑职断然不敢造谣生事,这营中数万将士亲眼所见,做不得假!” 那令兵有苦难言。 “侯爷,此事真假,一见便知,不如联同诸位同僚一起出帐看看再说也不迟。” 白庆丰闻言也是愣住了,早知道这徐闲小子要弄出动静,本以为是小打小闹最多也不过搞个祥瑞的征兆罢了,哪成想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帐中数位总兵闻言神情飞快的变化,脸上惊疑不定,黄袍加身一事白庆丰与他们商量再前,虽说不是每个人都赞同,可也没人戳破。 也是心存好奇,这世子殿下能有何等手段,如今听来,这动静怕不是一般的大! “嘿嘿,若是真有真龙,我诸元奎倒是想瞧瞧,指不定有生之年还能尝尝龙肉,都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这驴肉我倒是吃过了,就是不知这龙肉味道如何,是酸是咸?” 诸元奎插科打诨道,帐中倒也没人计较都习惯了这老杀才荤腥不忌的性子,什么大话都能从嘴里说出来。 “侯爷,不若出账一观。” 其余几位总兵微微愣神后也是开口道。 “罢了,那便出去看看!” 徐武在大帐之中扫了一眼,自家那便宜儿子不知何时离去,想来也是凑热闹去了,便不再多想,掀开帘子往帐外走去。 你小子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啊! 不然你白叔这可真是进退两难了。 白庆丰落后半步,那木盒紧紧抱在怀中,只等时机成熟,脸上的神色也是惊疑不定,毕竟这个关口实在太过重要了些。 “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 裘老前辈坐在轮椅上轻声念叨着什么, 羽扇纶巾,八风不动,实在不好揣测。 “裘老前辈莫不是还有后手。” “稍安勿躁,静静观之。” 裘老前辈轻笑一声,不再多言。 云层之上, “他娘的,我这把老骨头非得给折腾散架了不可。” 司空摘星左手窸窸窣窣的从怀中掏出几个瓷瓶,手指挑开木塞,入眼是极其细微的紫色粉末,轻轻闻了闻无色无味。 裘老前辈有言在先, 那大帐之中有人走出时,便用将这紫色粉末撒出用内力摧动,虽然不知是何道理,可既然是裘老前辈的吩咐自然是照办的。 细细看出那大帐有黑点出现, 司空摘星也不在犹豫, 几个瓷瓶轰然破碎,有紫色粉末洒出, 浑身内力蓬勃而出, 粉末混在一起 惊奇的一幕出现了, 那粉末竟是诡异的升腾起来, 在内力的作用下漫天散开, 远远看去,金龙身后,紫气东来! 徐闲望向那云淡风轻的裘老前辈,羽扇纶巾间有仙风道骨之气,惊为天人! “入营,老夫还有后手!” 裘老前辈微微一笑,徐闲从善如流推了轮椅往大营中走去。 大帐之外, “侯爷,这……” 诸元奎欲言又止满脸惊骇,早先所言尝尝滋味,早就被抛到了脑后这倒不是装出来的,实在是这景象太过神异,便是自己早就知道内情也是惊叫出声,心中想到这世子殿下不会真跑哪去弄了条龙回来吧? “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方今春深,龙乘时变!” “侯爷,这怕是真龙无疑。” 白庆丰适时开口道,右手已经摸入怀中,木盒已经半启。 “紫气东来三万里,凉州大营五爪金龙现世,这实乃天地之间的征兆啊!” “侯爷,实乃天命所归!” 白庆丰高声呼喊,跪倒在地,与此同时其余几位总兵交换了下眼神也是一同跪倒在地,曹先之面露苦笑也是随着众人一般。 就在徐武眉头紧蹙,面色惊异不定之时。 裘老前辈从高处落下, 一身白袍,大袖翻飞,恍若仙人 浮尘一甩搭在臂间,往前迈出一步, “老夫昨日,夜观天象,凉州有紫气东来三万里,又有帝星自北方升起,心生疑惑,暗自不解。” “今日,真龙现世,方才解了老夫心中疑惑。” “细细观来,侯爷这是紫薇命格,帝王之相!” 裘老前辈抚了抚长须长叹一声…… 与此同时,白庆丰咬了咬牙,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怀中木盒已经大开,往前迈出数步,黄袍披在徐武身上,细细看去只见,黄袍领袖俱石青片金绣,绣文金龙九,间以五色云,领前后正龙各一,左右及交襟处行龙各一,袖端正龙各一,下幅八宝立水裾左右开。 “臣,白庆丰,叩见陛下!” “臣,诸元奎,叩见陛下!” “臣,曹先之,叩见陛下!” 凉州大营数万红衣黑甲的军士一同跪倒在地,铁甲作响,大纛如云,嘶声力竭的吼声响起,苍茫的凉州大地都在轻震。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一般的万岁声, 直冲云霄,惊落飞鸟无数…… 正文卷 第六十七章尘埃落定 从天上往下看去, 整个凉州大营在无一人站立,便是那白衣飘飘仙风道骨的裘老前辈也是跪倒在地。wap.kanmaoxian.com 恰逢此时, 又是一声龙吼响起, 徐武抬头望着那云层中渐渐远去的真龙,也是觉得有些虚幻,难不成自己真是天命所归? 好不容易快要理出一丝头绪又被打乱。 低头望去身上明黄色的黄袍有金光流转,那五爪真龙栩栩如生,大营中还回荡着数万军士山呼海啸一般的万岁声,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切。 “陛下,朝廷早已腐败不堪,天下民不聊生,如今北地紫薇星升起,这是天意啊,陛下如今登基称帝乃是顺应天意而为,自有气运相助!” 裘老前辈仰头望着场中站着的徐武趁热打铁道,不知何时兼职起了道士的活计,这坑蒙拐骗的本领在此刻得到了升华,说的言之凿凿便是自己也都信了,眼前这人必然是真龙转世! “陛下,我凉州数百万百姓,三十余万铁骑都在翘首以盼啊!” 白庆丰重重跪倒在地,口中高呼道,面容悲肃,颇有一副朝堂之上仗义死节的文人风采,看那模样要是自家老爹不同意非得长跪不起。 “陛下,臣早就受够了那朝堂之上的鸟气,陛下手指之处便是臣麾下铁骑冲锋之路,臣必然身先士卒为陛下杀出个朗朗乾坤来!”诸元奎更是光棍直接猛然磕下,额头隐隐有血迹渗出。 “陛下,臣等死谏!” “臣,曲行卫,死谏!” “臣,于信胤,死谏!” 两个北地武夫也是高声呼道,三品武夫运足内力,声音响彻在凉州大营的上空,颇有一番雷鸣之势。看.毛.线.中.文.网 他娘的全是一帮老戏骨! 演起戏来不要命的那种,上辈子那些小鲜肉赶这群老杀才差远了,丝毫看不出刻意的痕迹,每个人的脸上都带入了深沉的情绪。 果然能坐上总兵位置的都没一个傻子,如今大局已定,自己老爹便是千万个不愿意,也没了法子。 早些摇摆不定的总兵也开始出口劝谏,随了大流,毕竟从龙之臣这个名头实在太过诱人,一旦打下了天下,便很快的就会转化为四个字,简在帝心! 这四个字,看似平常,却胜过无数! 往后是吃香的喝辣的,还是吃糠咽菜今日也占很大一部分因素。 云层之上,司空摘星听着回荡着的山呼海啸一般万岁声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往日在江湖之中只是觉得那些个顶尖的侠客高来高去,仗剑杀人来的豪爽大气,如今比起这军中的气势,实在是差了无数,江湖的格局比起朝堂来说还是太过小家子气。 “他奶奶的,就是苦了老头子我了。” 回过神来看着脚下心中也是升起一股子凉意,两百余丈的高空,饶是自己轻工再好落下去非得粉身碎骨不可,剑下的长剑过了几炷香的时间有余也是没了力道。 不过好在已经远离了,凉州大营上空,内力运转轻轻一震,那十丈长龙便化作齑粉散去,毁尸灭迹这是裘老前辈早早便交代下来的,往后便是死无对证,假的也必然成了真的。 此刻长剑没了后力已经离地不足十丈,司空摘星轻轻一点,长剑一沉,便稳稳的落到了地上。 凉州大营中, “这……” 徐武仰天长叹了一口气,心中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天,可眼下却实在来得太快了一些。 “陛下,不要在犹豫了!” 场中最有分量的六镇总兵齐齐磕头,有沙石飞溅,抬头时,徐武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白庆丰,马有粮,诸元奎,曲行卫,于信胤,这五人都是随着自己最早的一批的老兄弟,便是那素来冰冷的曹先之也是如此模样。 徐闲迈着步子,往高台走去, 四周大纛如云, 那个徐字在此刻也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低头望去,整个大营数万将士的脸上都是炙热的神情,宛若望着心中的神邸,一步步登上神坛,受冠加冕。 罢了,朕今日便如尔等所愿。 徐武轻握着手中的冕,十二根旒轻轻晃动传出珠玉相撞之声,旒上有赤黄青白黑共十二颗玉珠,这是天底下最为至高无上的象征帝冕! 天子十二旒,诸侯九旒…… 徐武戴上帝冕,往前迈出一步,腰间挂着的长剑随着走动,狭长的剑身摩擦着木板留下一道长长的划痕,走到台前就这么静静地站着。 场下的众人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如此的安静,风声吼声铮铮铁甲声便是呼吸声都仿佛都消失了,世间的一切在那个的身影面前都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天地间那个身影唯有飘扬的徐字大纛为伴。 所谓的气势虚无缥缈, 可又实实在在的存在着, 上辈子的解释便是一个人的磁场足够强大就能影响到周围的生物,鬼神之说同样可以用这个解释,普通人的磁场太弱,就会被更强的磁场所影响,此时便是所有的磁场都被高台上的那人牵动着。 “争地以战,杀人盈野。” “争城以战,杀人盈城。” 自己起于微末之间,那是一个血与火的时代,是一刀一剑,杀得人头衮衮才换来的太平盛世,换做其他人估计坐上自己的位置估计早就尸骨无存了罢。 谈何封侯拜相? 遥遥看去那一望无际的北方,徐武脑海中思绪万千, 突兀地笑出声来, 这偌大的凉州河山大好, 自己凉州三十万儿郎还在自己身后, 算起来, 自己的一生哪有什么跌宕起伏? 只有轰轰烈烈! 那年边境之外九死一生,脚下是先登死士堆积的白骨,用他们鲜血染红了自己的铁甲,向世人展露出自己的獠牙。 也是从那之后调往北地凉州, 凉州铁骑所过之处敌寇烟消云散, 屠城灭国,杀人盈野, 叫那蛮子不敢南下而牧马…… 昔日那个在战场之上吃着沾着人血的馒头就傻乎乎乐一天的少年郎,已经坐到了天下最高的位置,似乎伸手就能碰到天穹的顶端。 高台之上那人脊背挺得笔直, 身前是铁甲铮铮的凉州铁骑, 身后是大纛如云。 徐闲呐呐的看着高台上的人影,恍惚之间觉得有些陌生,又很快的释然。 或许这才是那便宜老爹最真实的模样, 毕竟也是肩上扛着数百万凉州百姓,刀下还挂着万千亡魂的男人。 正文卷 第六十八章通晓江湖百晓生 “《易·说卦》有言,乾为天、为圜、为君、为父、为玉、为金……” “国号便定为乾吧。看。毛线、中文网” “往后凉州便是大乾国的龙升之地。” “其他诸多事宜,攻入上京城再做决断吧,” 高台之上,徐武轻声念叨着, 场上无声,数位总兵都听在了耳中。 “陛下圣明!” “臣等,拜见陛下!” “虎!” “虎!” “虎!” 数万北凉军士铁戟顿地,嘶声力竭的吼道, 他们心中的神邸,终归还是登上了神坛, 无数老卒热泪盈眶,平时总是打趣道侯爷一生为朝廷朝廷鞍前马后,如今侯爷登上那个位置心中升起一股莫大的满足感。 叮, 恭喜宿主获得五百万点惊叹值, 听着脑海中的系统提示音,徐闲也是微微有些愣神不过很快就释然了,渭水河畔裘老前辈托着玄武神龟踏浪而来,吓退数位三品便让自己入账数百万,如今这一出大戏更是胜过不知凡几,也在意料之中。 不过这种戏码得讲究时机! 天下人又不全是傻子,用多了便没了意义,不然辛苦打什么天下,让裘老前辈天天变着花样演戏,刷出惊叹点召唤出一群高手直接横推便是了。 思绪沉入脑海, 宿主徐闲, 惊叹值;13300000 召唤归海一刀后余下两百万,上京城一战收获八百万,如今这出大戏又入账五百万,一千五百万点惊叹值让原本干瘪的袋子又充盈了起来。 抛开这些杂乱的思绪, “儿臣,拜见父皇。看‘毛.线、中.文、网” 徐闲从人群中跻身而出,很是郑重的跪倒在地,双腿膝盖直直跪入沙石之中,仰头时笑意盈盈的望向自家老爹。 当皇帝的感觉怎么样? 或许还是挺不错的吧, 山呼海啸一般的万岁声,任凭谁都会沉醉其中,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是每个男人毕生的追求,在这个时代背景下或许没有人会说出口,但想必每个人心底都曾经想过。 就好比庄稼地里汗流浃背的老农,偶尔也会念叨几声那上京城里的皇帝老儿每天吃几张白面馍馍?上炕时怀里搂着几个大姑娘?下地时是不是用金锄头还是银锄头?那便是他们对皇帝老儿的憧憬。 更高一步,拥兵无数的边疆大将, 是否也想过,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是怎样的大气磅礴? 可想必自家老爹在御花园一行之前, 便是想也没有想过吧, 如今一根筋的老爹,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倒也算是弥补了自己心中的遗憾。 大帐之中, 自家便宜老爹并没有因为今日的一切冲昏头脑,没有忘记当务之急很快便调整过来情绪,换回舒适的布衣后正在与几位总兵在沙盘之上推演朝廷军队的布局。 大帐之外, 徐闲毫无形象的瘫倒在草垛之上,看着这凉州大营数万军士脸上的神情便知道今日所作所为没有出错。 如果说系统是自己的立身之本,那么这凉州三十万铁骑是便是徐家夺取天下的根基,黄袍加身看似心急火燎,可也是解了燃眉之急定住了北凉军心,那些粗粝的汉子有了奔头,那军中无数中层校尉骨干同样看到了一条通天之路。 “裘老前辈今日之事,麻烦了!” 徐闲翻了个身对着看着仙风道骨盘腿而坐的裘老前辈郑重的行了个晚辈礼。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如此郑重的对裘老前辈行礼,往日看向裘老前辈的眼中总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毕竟江湖骗子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可这几次下来,裘老前辈的所作所为便是自己也是为之侧目。 有句话说得好,天底下没有废物的人,就看你往哪个方面用,裘老前辈在自己手中倒也算物尽其用。 “世子,不,太子殿下言重了。” 裘老前辈转身挥了挥手,依旧是云淡风轻, 不露丝毫破绽。 “裘老前辈,我徐家铁骑杀入上京城。” “踏上那太和殿之日,必有厚报!” 徐闲纵身一跃落下草垛,对着那草垛之上依旧老神在在的裘老前辈深深的鞠了一躬。 说完,不在多言翻身上马, 北凉城中自己还有后手得提前安排一下。 “唏,吁吁……” 调转马头往城中而去。 裘千丈望着徐闲的背影, 呐呐的有些出神,久久无言! …… 北凉城中,长街上, 系统,召唤指定人物,百晓生! 徐闲踏着青石板往醉仙居的方向走去, 百晓生属于高级抽奖池, 指定召唤需要两百万惊叹值, 确定召唤! 没有丝毫的犹豫,这本就是早就定下的一枚棋子。 恭喜宿主召唤成功! 记忆植入中,倒计时30秒…… 不疾不徐的往醉仙居的方向走去,凉州情报探子在自个儿的地盘上算得上是无孔不入。 可出了凉州就真的是睁眼瞎了,这玩意无论是行军打仗,还是密谋机要掌控天下舆论都是极为厉害的东西,所以遍及天下的情报网这事在心中已经计较了很久。 何况眼下,龙出凉州之事还需要有人暗中推波助澜传遍天下,徐闲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人便是通晓江湖万千事的百晓生, 他不过一白面书生, 却凭借一手兵器谱将天下英雄玩弄于鼓掌之中,这份心计,这份手段都是自己构建情报网的上上之选。 就在徐闲思绪纷飞的时候, 一身穿白衣的书生从街角渡步而来, “小生,见过殿下!” 那书生行了个礼,细细打量起徐闲来。 “你又是何人?” “意欲何为?” 徐闲明知故问道。 “在下百晓生。” “小生不才,江湖事,天下事,小生事事皆知,便是那朝中动向,小生也略知一二,如今天下将乱小生自认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那书生羽扇纶巾间颇有一副裘老前辈的气度在里面,话语间隐隐有一股傲气。 “不知与那风满楼相比又如何?” 徐闲眉眼含笑也不恼怒。 “若是殿下倾囊相助,胜之十倍。” 百晓生傲然道,燕十三暗自皱眉。 “如此甚好,你随我来,这醉仙居便是你腾飞之地。” 徐闲迈步往前走去, 燕十三落后半步长剑轻启, 百晓生面色惨白,久久不语。 正文卷 第六十九章凉州谍报司 冷冽的剑身倒映出百晓生惨白的面色,身子微微有些僵直,此刻他才想起这殿下身边还有数位三品高手,便是他自己也有独自斩杀二品绝顶的战绩。看.毛.线.中.文.网 “我的剑很快。” 燕十三说完收剑入鞘, 周身的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生……” 百晓生额头有冷汗滴落,嘴唇发白,有些话卡在喉咙终归还是没有说出口。 自己会武功吗? 自然是会的,可自己不过五品的修为, 怕是随手一剑都挡不住吧? 定下心神, 百晓生调整好情绪面露微笑跟在徐闲身后,身位始终落后半步,身上所有的傲气都收敛起来,哪有之前的娟狂? 醉仙居内, 闻大家眉头微皱,心神不宁的正盯着门口发呆,纤细的十指微微有些发肿,足足百余位绣娘耗费三日之功才勉强让龙袍成型,不过的各个关窍都是自己一针一线亲自绣出来的,细细看去保养的极好的脸上都有了眼袋。 “闻大家?” 有人轻声念叨。 “什么?” 闻大家抽出思绪,便是手中的茶水洒出也是不知,身上贵妇人的气息也消散许多,更像是一个焦心的寻常百姓妇人。 “闻大家,那世子殿下当真要派人接受咱们醉仙居?”身旁的清倌人轻轻擦去闻大家领口的茶水柔声问道,几日山那俊俏的公子哥在自己脑海中久久不散,那里又能想到他便是凉州世子,天底下头号反贼。 “错了,再过些时日怕是要叫太子殿下了。看.毛.线.中.文.网” “他徐家三十万铁骑,他身旁更是奇人异士无数,他更是独斩真武山二品老神仙,这样的人便是我们十个醉仙居也得罪不起。” “有些东西他想要,我不得不给。” 闻大家长叹了一口气,自己在关内也算是经营多年,厌倦那里面尔虞我诈这才来到凉州,本以为可以过几天清净道得的日子,那成想终究还是逃不过。 “怀璧其罪。” 闻大家自嘲一笑。 就在两人交谈之时,徐闲已经走到了醉仙居楼外。 “闻大家,小子如约而至。” 徐闲推门而入开口道“这几日闻大家也是费劲心思,小子先行谢过闻大家的黄袍了。” “言重了,殿下满意,便是奴家的福份。” 闻大家起身行了个礼丝毫不敢托大。 “介绍一下,这位是百晓生,日后便是闻大家的同僚。” “谢过殿下!” 百晓生拱了拱手,嘴角的笑容有些苦涩。 “见过闻大家。” “往后凉州的谍报司就有劳二位了。” “其中的花费只管来找我报销,刚刚平了凉州的世家,兜里的银子还是充盈得很,至于情报探子人员路数想必二位比我要内行许多。” “若是需要其他军中好手辅助铺路,也只管明说,小子自然是有求必应。” 徐闲坐在木椅上饶有兴致的打量起二人来。 百晓生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至于闻大家只需要把她手中的渠道腾出来就行了,大庆关内各地青楼遍地,而青楼茶馆之类本就是三教九流扎堆的地方,里面鱼目混杂,探听消息最为容易。 高档一点的青楼,如上京城中明月楼,清风楼之流朝中的达官贵人也是长客。 偏偏男人在床榻之间,有靡靡之音入耳, 一泄如注心神最为放松之时,嘴上便很容易没个把门的,虽然只是只言片语随口提起,可有心人只要把那些话汇聚起来整理一番,便能从中的得到无数有用的信息。 风满楼起家靠的是茶馆小贩,其中眼线汇聚天下,江湖风闻是逃不出他们的耳中,可对那朝堂之上的动向便差了很多。 百晓生一来正好可以补上醉仙居路数的短板! 毕竟江湖一块人家可是无所不知。 百晓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文采翩翩,性格古怪,恃才傲物并且通晓江湖万千事的书生。 谈不上好人,甚至可以说是标准的反派模板,一本兵器谱搅动天下风云,这纸张的背后不知道浸透了多少江湖中人的血。 可徐闲并不在乎这一切, 刚刚燕十三拔剑的那一刻,徐闲是知道的,并没有半分阻拦的意思,自己也很想看看这人是否知进退。 答案还是让自己满意的! 至于日后? 系统召唤出来的人物和宿主之间都有联系,若是这百晓生有一天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也很简单,一剑除了便是。 ……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凉州真龙出世一事,我要让天下皆知。” 徐闲轻轻敲打着桌面。 “自无不可!” 百晓生闻大家二人相互望了望苦笑着行礼道。 “好了,既然人已经带到了。” “那么就不打扰闻大家了,大战在即,这张网还得尽快洒出去。” 徐闲起身往门外走去,大家都是聪明人事情该怎么做心里都门清用不着自己画蛇添足,看着那人的背影两人明显松了一口气,短短几炷香的时间,却带给了二人极大的压力。 “哦。” “对了,两位要知道这天下很大,除了我大乾之外还有大魏大齐数之不尽……便是是无边海域之外也未尝没有人烟。” “二位的目光放得长远一些,凉州铁骑所过之处便是我大乾国土,你们谍报司也不要落后太多,希望日后谍报司所在之处,我便目所能及。” 徐闲走到门口,顿了顿开口道。 “这……” 百晓生闻言愣神良久,虽然持才傲物,可对这人口中所言也是心神驰往, 天下之大,铁骑所过之处之处便是大乾国土, 谍报司所在之处,自己便目所能及! 感情自己昔日所想在那殿下面前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可笑。 若是其他人提起这话,百晓生只会把他当成傻子,可今日说这话的人是凉州的世子殿下,日后的太子殿下,将来的大乾陛下! 燕雀岂知鸿鹄之志, 从未想过这话还能用到自己身上,不过也罢,跟着这样的人,这辈子才算有趣,自己的目光总是放江湖一隅之地还是太过浅显了些。 “这天下真的很大!” 百晓生轻念出声。 正文卷 第七十章凉州城外一孤坟 &amp;quot;爱书网&amp;quot;网站访问地址为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既然殿下有此决心,小生自当以命相助。” “大乾版图,徐徐图之!” 百晓生豁然开朗口中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莫名的轻松了许多。 百晓生低头轻声念叨着,莫名的想起曾看过的一本古书有言;六合之内,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人迹所至,无不臣者。 虽然自己并不知道这天下究竟有多大,那古书上的言语此刻想来还是心神驰往,久久不能平复,今个听完殿下那一席话又重新回想起来,勾起万千思绪。 “还请闻大家将这关内各个渠道细细道来。” 百晓生望着那长街尽头悠然离去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看向还处于呆愣中的闻大家开口道。 既然已经决定了, 便只有从一而终。 百晓生骨子里是个很骄傲的人, 但是他低头的那一刻,便是真正的认可! 走出长街, “谢谢。” 看向身旁的燕十三突兀的开口道。 “不用,各取所需罢了。” 燕十三依旧是一身黑衣,这段时间似乎已经成了徐闲的贴身护卫,平日很少言语只是默默地跟在身后,方才拔剑的那一刻,徐闲感受到了一种认可,除了他想学剑十五之外的认可。 无关利益,无他瓜葛。 “很快的,那一天会很快的。” 徐闲遥遥往上京城的方向望去双拳微微握紧,离开上京城的时候自己便说过,终有一天自己会堂堂正正杀入城去,取了你的项上人头。 这一天不会远的…… “走吧,出城!” 徐闲翻身上马,倒是没有回侯府的打算,算算时辰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应该已经回府养伤了,本就伤势在身今个上午强行出手演了那一出戏,也该好好休息一阵了,一夹马腹两骑往城外奔走而去。 城外二十余里处, 徐闲翻身下马动作很是轻柔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马匹拴在一枯木上。 遥遥望去前方不远处是一缓坡,如今正值春季,凉州虽荒凉养不活那些娇贵的名花,可那些不知名的野草杂花倒是在缓坡之上开了一地。 细细看去那缓坡之上有一孤坟,坟很是简陋,甚至只是一个小土丘,周边围上一圈碎石,木牌之上用刀刻着十一个字,归海一刀喜欢的柳柳姑娘。 坟茔旁搭着一个木棚,棚子很是简陋只是几根枯木搭在一起,上面盖着一层防水的油布罢了。 坟丘旁正坐着一个男子,长刀插在不远处,藏青色的衣衫已经乌黑还沾着不少泥点,黑发结扎仔细看去还有不少白发夹在其中,此刻那人正双手枕在脑后躺在一旁轻声喃呢着什么,声音轻柔,就像是在恋人的耳边轻轻诉说。 这是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去年她出城踏青,自己隔着很远便从人群中看到了这个十分活泼的姑娘,她脸上的笑容,不知从何说起,只是觉得很是舒服,是一种看过去就莫名觉得舒心的那种,不知不觉间便牵动了自己的心。 所以自己搬入城中, 花掉了所有的盘缠在她家对面买下一个小院, 便是离得近些,自己也会觉得很舒服, 从那以后一刀吃饭想着柳柳姑娘,喝水想着柳柳姑娘,睡觉想着柳柳姑娘,似乎自己的世界中只剩下了那个身穿白裙的姑娘。 归海一刀是个很沉默的人, 他更喜欢用默默守护的方式。 这种境地过了很久, 直到那天下雨, 柳柳姑娘撑着一把油纸伞,努力踮着脚尖想把伞挡在自己头上。 “呆子,你喜欢我?” 柳柳姑娘已经注意了自家对面那个人很久了,他的侧脸轮廓很是分明,特别是练刀的时候,汗水打湿了半身衣裳,依旧紧紧握着长刀,一刀一刀的练着。 有些呆,有些傻,可自己远远看去就很欢喜。 不过, 哪有整天盯着人家窗户发呆的傻子? 自己等啊,等,等了好久, 可始终等不到那个呆子, 你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好歹找个媒婆登门啊! 柳柳姑娘很气, 终于那天下雨了,那呆子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带伞,雨水顺着斗笠滴落打湿了半个身子,自己跺了跺脚带着油纸伞便急匆匆的出门了。 谁都不知道,自己那句话问出口的时候,是用了前半生所有的勇气,讲到底自己也是姑娘家啊,那一刻心都快要跳出了胸膛,身子微微颤抖,也不是雨水的凉意,还是太过在意。 “嗯!” 归海一刀看着柳柳姑娘羞红的脸蛋愣了很久才重重的点了点头。 从那往后, 归海一刀除了练刀外边多了一件事, 陪柳柳姑娘逛街, 一年的时间踏遍了整个北凉城四十九条大街小巷。 她说过她等自己来娶她, 可自己没做到, 自己也记不得那一夜自己杀了多少人,何时入魔,何时走出北凉城,只记得自己默默地为她换上大红的凤冠霞帔,麻木的用右手挖开泥地。 和一身大红嫁衣的柳柳姑娘拜过天地之后, 送入坟丘之中, 所以柳柳姑娘走了,他还是没有走, 因为他喜欢那座城,北凉城, 他说过他要守护柳柳姑娘,守护北凉城,因为除了手中的长刀之外所有的牵挂都已经留在了凉州。 徐闲远远的站着,只是默默地看着, 并没有走近。 “不过去吗?” 燕十三开口问道,他对那名刀客的映像很深,同样也不愿看着他如此消沉下去,燕十三是个剑痴不懂爱情,可他心里只知道归海一刀是个很强很强的刀客,走出情绪往后会更强! “等等吧,等他说完。” 话音落下徐闲坐了下来,撑着下颌有着出神。 归海一刀给自己的感触极多, 系统召唤出来的人物,原本就不是一堆冷冰冰的数据和只会武功的行尸走肉,他们每个人都被赋予了在这个世界的轨迹,他们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个性分明的人,思来想去,自己还是更喜欢这样的人。 不知何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 远远看去那天边已经有了红霞。 “柳儿,一刀走了。” “等我老了,我就回来陪着你。” “如果死了,我会让那人把我们葬在一起的。” 那独臂刀客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望了望身前的坟丘,最后还是挺直了脊背,抽出长刀背在身后,重新戴上斗笠踏着漫天红霞往坡下走去。 正文卷 第七十一章臣愿为殿下铺路 &amp;quot;爱书网&amp;quot;网站访问地址为 “走吧,如果我死了记得把我埋在这里。” 归海一刀看了一眼徐闲并没有太多情绪的波动,额前的头发一绺绺的贴着,不知何时下颌已经满是胡茬,面容也消瘦许多,背上刀的那一刻,森然杀气一闪而逝。 “谢谢。” 徐闲从地上起身很是郑重的对归海一刀拱了拱手,他是个可怜的人,但又不需要别人的可怜,只希望以后他能活得痛快一些。 凉州大营, 回营时天色已晚,无数的火把亮起,大营门口的火盆忽闪,归海一刀只是默默地跟在身后,没人能看清斗笠之下他的模样。 “这就是北凉城中的那个刀客?” 有一老卒看着那独臂刀客喃喃道,眼角不知何时已经模糊,几日前铁骑出城时听一同僚说起,本想着那可爱的姑娘嫁人时讨一杯喜酒喝,那成想…… 大帐之中气氛依旧热火朝天, 自己那便宜老爹或许政治思维没那么敏感领兵打仗确是老本行,妥妥的行家,沙盘之上排兵布阵算无遗漏,加上数位总兵的查漏补缺倒是不会出现太大的乱子。 “铁骑南下差不多就这么定下了,诸位无异议吧?” “臣等,无议!” 众人单膝跪倒在地。 徐武看着沙盘之上遍地的旗帜,地图之上密密麻麻的圈圈点点有些累了,这是大半日功夫定下的章程,也可以是大体的战略方针,回凉州已经很久了,自己也思虑了很久,今个儿总算是把大致的调子定下了。 这仗怎么打? 自然是速战速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庆有这个底气拖个一年半载,咬咬牙苦死数州郡百姓拖个三年两载也是能撑住的。 可凉州耗不起, 三十万铁骑人嚼马吃的是个天文数字, 这还是战前,若是战时还得翻番, 所以只能速战速决, 大庆朝廷抽兵北上,人困马乏, 而凉州三十万铁骑本就是天下第一等的精锐, 以逸待劳,如何破不得朝廷大军? 徐闲看着那沙盘之上的推演也是思绪万千,记忆中上辈子有一个朝代名为元,取自于《易经·乾篇》的“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东起日本海、西抵天山、北包贝加尔湖、南至暹罗,凭借铁骑打下偌大的疆土。 这个朝代历史中极少提起, 其中道理不容细说, 可靠着铁骑打天下是行得通的, 看起来有些荒唐, 可历史就是这么荒诞, 远远比你想象中来得扯淡。 何况徐闲自认三十万北凉铁骑比起那蒙古铁骑更甚一分,这些年若不是被朝廷排挤在北地,若是当朝陛下有份胆魄气量,如何不能开疆拓土? 关外一马平川, 只要一举歼灭朝廷大军, 踏破虎门关,那上京城便是囊中之物。 徐武推开帐门,目光遥望更北方望去。 “前些日子就有探子传来信息,那北地蛮子怕是有不安稳了。” “本以为打怕了,可这帮狼崽子记吃不记打,问道一点血腥味就像苍蝇一般凑上来。” 徐武长叹了一口气,凉州大营常备有两镇兵马,境内是曹先之领一镇兵马守各个关隘,其余的三镇人马全部在边境之上。 若是朝廷大军北上,那三镇人马也得抽走大半才行,可那个时候蛮子南下如何阻挡? 若不不抽兵,仅仅三镇人马实在捉襟见肘。 大帐之中, 没有人说话,蛮子各镇总兵他们是不放在眼中的,可眼下这个关口,没有人敢开口,侯爷,不陛下既然没有直接下令心中自然是有决断的,自己又何必来那个口,便是荤腥不忌的诸元奎也是默默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闲儿何在?” 徐武的目光在大帐之中扫视一圈,最后落到了自己儿子身上。 “父皇,儿臣,在!” 徐闲单膝跪地,心中却已经明了,这北上伐蛮的活计怕是得落到自己头上了,自己无军功傍身日后如何压得住三十万铁骑。 朝廷大军,好杀, 可归根结底日后也是大乾的版图, 杀得再多也是自家人内讧,算不得本事。 可那蛮子不同,讲到底是异族, 杀蛮在北凉军中得到的认可,是杀朝廷军队比不得的,便是日后得了天下,自己的政绩上多出一条诛杀异族的履历也是截然不同的。 不管怎么说,大乾大庆争天下,都算是自己人关起门来打架,可你蛮子想要趁机谋利,那就是不行。 就像凉州寻常百姓家,兄弟俩吵架你别管是谁对谁错,吵的不可开交还是动手动脚,哪怕打的头破血流,那也是他们自个家的事,若是这时有外人插手,指不定人家兄弟给你来个混合双打。 理儿就是这么个理儿。 看似蛮横无理,却在军士百姓心中吃得开。 便宜老爹这是再给自己铺路啊! 北上茫茫戈壁黄沙,是那蛮子的老巢, 如今自己北上若是成了便是通天之路,日后也能顺理成章的接过这三十万凉州铁骑。 “闲儿,可愿领一镇兵马北上伐蛮?” 徐武看着跪倒在地的自家孩儿,心中还是有些许不忍的,毕竟那茫茫数千里戈壁终日黄沙哪里比得了那些来军中镀金的富家子弟。 此次北上的目的便是让那些蛮子看到北凉的态度,同时在打上一两仗,让他们在试试凉州铁骑的刀快否,既然皮子痒了,那就在打一顿! 不过其中也算是万分凶险, 可这三十万铁骑终归是要交到他手中的啊…… “儿臣,领命!” 徐闲单膝跪地接过虎符,仰头望去时自己便宜老爹头上的白发又多了几根,讲到底他也不成修行,不是什么军中隐藏的绝世高手,前半辈子厮杀无数,后又常年待在军中,身子骨看着硬朗,可内里谁有知道呢? “陛下,殿下不通北地路途,臣愿为副将,为殿下引路。” 马有粮单膝跪地,满脸坚毅,对大帐之中众人惊异的目光毫不在意。 陛下的心思谁都看出来了,白庆丰还要带着前锋营做主力断然不可能离开徐武身旁的,剩下的这几位总兵面面相觑却是没人开口,诸元奎倒是有这个意向,杀人,在哪不是杀,可让徐闲领一镇兵马为主,自己头顶上还得坐个不过及冠之年的小子,实在有些难为人。 讲到底殿下在北凉军中还是没有底子,让那些领兵多年,拥兵数万的一镇总兵如何服气? 既然如此 那么就让殿下踏着我马有粮的肩膀登高而上, 陛下,有这个意思, 我便舍了这张老脸为殿下铺路! 正文卷 第七十二章兵分两路北上伐蛮 &amp;quot;爱书网&amp;quot;网站访问地址为 “马总兵,有心了!” “罢了,北上伐蛮便抽调玉门关内的那镇人马,也都是刀口舔血的凉州汉子,没少杀过蛮子,此去我也安心些。” 徐武看着跪倒在地的马有粮心中也是感慨万分。 “闲儿,记住了,此次北上切记不可冒进。” 徐武长叹了一口气,心中莫名有几分不安,怕是自家孩子的性子非得把那蛮子折腾的鸡犬不宁,不过峡口一战也看出了他的实力,无论如何想必自保还是没问题的。 反正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清自家孩儿的路数了,早上那黄袍加身细细想来,总觉得和这小子脱不了关系,越想越是不对味。 可眼下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如今自家孩儿也长大了,站起来隐隐还要比自己高出许多,也到了建功立业的年纪。 还记得在上京城中说过的话,你既然想要坐上那太和殿之上的位置, 那么为父便为你争上一争, 那位置始终是你的,谁也夺不走, 你自己也加把劲, 往后继位时也免了诸多口笔。 此去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正是我儿建功立业之时! “父皇放心,儿臣省得。” 徐闲摸着温润的虎符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身边还有燕十三和归海一刀贴身护卫,探子更有司空摘星这等轻功绝顶之人,便是裘老前辈也被自己死皮赖脸的绑在身边,至于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正在府中养伤。 百晓生那边剩下的差事也都交代下去了,凉州这边自己也没什么好牵挂的地方,自己回来解决了外患便是一举踏入关内之时。 玉门关一镇人马是北凉军中除了前锋营外最精锐的一镇,加上自己的三千亲卫,算算人手也够了。 蛮子如其名,身子壮硕,不畏生死,名副其实的莽夫,可凉州素来民风彪悍,凉州铁骑也是清一色的高个儿汉子,兵马娴熟,不论是骑射还是气势隐隐还要强过蛮子几分。 何况,凉州铁骑出了名的军律严明,战场冲杀队列不乱,意志力更是比那蛮子还要恐怖几分,死战不退绝不是一句空话。 这二十年来能把气焰嚣张的蛮子打的趴在戈壁深处屁都不敢放一声,自然是有道理在里面的。 如果不是千里戈壁太过荒凉,榨不出太多油水,哪里还有什么蛮子,早就落入了原大庆版图,说来也是,老爹原本是有那个心思把蛮子杀绝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道理自家老爹还是很清楚的。 可奈何朝中衮衮诸公不乐意, 这蛮子和野草一般,想要杀绝何其难也,往前数几个朝代兵力强盛时,皇帝老儿也不是没咬牙打过,甚至数次打到了深处,距那王帐不足百里之遥,可没用,打完了过个一二十年,又长起来了。 长此以往看不见利益,自然不愿出兵, 除非有人能从那蛮子身上榨出油水来,让天下众人看到其中的利益所在,不然要除外患,只是空谈罢了。 凉州大营外, 徐武亲自为自家儿子披甲,粗粝的手磨厮着甲身,算起来自己还不到他这年龄便已经从军,一晃眼二十多个年头过去。 感受着甲胃的重量,徐闲微微有些愣神,说起来这还是自己第一次独自领军,那个男儿没有横刀立马,身后铁骑无数的梦? 今日便是一个开端, 往后自己还要领着三十万凉州铁骑,踏平天下。 身后三千红衣黑家的亲卫一人双骑已经上马,此去玉门关不过三百余里到那再做补给,在那还有六万凉州铁骑。 蛮子盘聚外戈壁滩内,以各部落散居在绿地之中,没有坚城,此去还是以战养战为主,何况轻骑奔袭本就没想过带粮草辎重,也没那个功夫。 “儿臣定不辱使命!” “记得活着回来。” 徐武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膀,声音很轻有很多话想要说出口,到了嘴边还是全都咽了下去只余下这么一句,不知何时眼眶微微有些发红,仰起头转身时已经收住了所有的情绪。 “儿臣,还等着踏入上京城呢,哪里舍得这么早就把命就丢在蛮子手里。” “父亲别忘了儿子也是天命所归之人,聚天下气运如何能轻易死去。” 徐闲翻身上马拱手道, 自己不愿有太多的离别的情绪,这一天本就在意料之中,自己没有李家人命好,想要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自然要踏着累累白骨上位。 不杀个血流成河,人头滚滚如何堂堂正正坐上那个天底下最高的位置? 在者说了,自己是去杀蛮子的,又不是去送死 蛮子而已,在场谁没杀过? 若是杀得少了平日喝酒吹牛打屁时还要弱了几分声势,又何必弄出一副金戈铁马去,马革裹尸还的悲壮场景。 “父皇放心。” 徐闲挥了挥手调转马头, 身后是凉州大营数万军士,大纛如云。 “臣白庆丰,提前为殿下,贺!” 白庆丰看着马背上的徐闲拱手道,眼看着穿开裆裤的小娃娃如今也要上战场了,不知道为何,心里始终有些闷得慌,现在吼出声来也好了许多。 “臣诸元奎,提前为殿下,贺!” “殿下去了蛮子的地盘替我老诸多砍几颗人头,那些蛮子老是缩着头,这些年每次去戈壁砍柴都不甚痛快。”诸元奎咧嘴笑道。 “小子省得,到时候说不得还顺带给诸叔带几个蛮女回来做婆姨。” “哈哈哈,咱可受不住那蛮女一身腥骚味。” 诸元奎挠了挠头,脸上的刀疤看在眼中也没了往日阴狠的感觉。 “不过若是能带来那蛮王的女人,我老诸也就委屈一番……”诸元奎话锋一转,众人轰然大笑,凝重的氛围也被冲散许多。 “为殿下,贺!” “为殿下,贺!” “为殿下,贺!” 身后数万铁骑嘶吼着,长戟顿地有沙石飞起,拳头敲打在铁甲上轰然作响,大风吹过徐字大纛猎猎出声。 “这北地的风还是太大嘞。” 徐武转身时擦了擦眼角,虽然已经披上了黄袍,可归根结底此刻他也只是人父,徐家一脉单传没有皇家那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老子算计儿子,儿子惦记老子位置的腌臜事。 “走了!” 徐闲大笑出声,一夹马腹往玉门关去。 三千亲卫轰然应落紧随其后,北凉大营外, 马蹄阵阵,尘土飞扬,火把如龙。 正文卷 第七十三章市井间的风向 &amp;quot;爱书网&amp;quot;网站访问地址为 上京城中, 卯时末, “卖冰糖葫芦喽,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 “豆浆油条包子,刚刚出笼的包子嘞。” 走街串巷的小贩已经开始在长街之上吆喝起来,临街的商铺也已经开始招揽生意,百姓挑水洗菜做饭颇有几分烟火气。 细细看来又有几分不同…… “老王头,你听说了没?” “就在前天个上午,凉州那边有真龙出世!” 一老头子坐在水井边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这人年纪大喽挑水都得掉几滴汗,四看了看无旁人这才开口道。 “嘿,这事在市井间都快传疯了。” “听说那真龙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 老王头放下水桶很是夸张的比划到,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可听着那字面上的描述更能激发市井百姓的想象。 “咱也算开了眼界,往日个去酒楼茶馆听书,也没见听得如此细致,这事传得有板有眼的,数万人亲眼所见,怕是做不得假嘞。” 老李头叹了一口气,遥遥望去北方眼中有些唏嘘。 “咱听人说起隔着五十余里都有人听到了龙吼声,依我看这事也是十有八九也是真的。”老王头敲了敲腿呐呐的有些出神。 “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道理,真龙出世天命所归,如今这龙出凉州,怕是气运所至啊!” “说到底我王家也是在这上京城里住了七代人,也算是天子脚下实打实的上京人士,本应心向朝廷,可每每想起这些年成朝廷做那些事儿,心里就不得劲。” 老王头长叹了一口气,这些日子朝廷赋税又重了不少,劳役城中百姓倒是可以免除不过又是一大笔银子,自己七老八十理应颐养天年可每每想起自家儿子媳妇愁容满面就有些揪心。 “谁说不是呢,我老李家在上京城里也是呆了几辈人,如今这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喽。” 老李头从烟袋中抖出几张烟叶搅碎放入烟斗中美美的吸了一口,寥寥白烟升起。 “你说朝廷的大军当真能平了凉州?” 老王头突兀的开口道。 “我瞅着是说不准,你看看平日那些个上炕都费劲的禁军,要让他们抽刀子去和天底下一等一的铁骑厮杀,这不是扯犊子吗?” “不是老汉我吹牛,我在年轻个二十来年,我他娘的都能放倒两个那些兵油子。” 老李头抖了抖烟灰嗤笑道。 “你说那凉州三十万铁骑,真要是打入上京城,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又做什么活计?” 老王头掬起一捧井水,入口有些禀冽清甜。 “管他娘的,指不定那侯爷入京,咱们还能少交点赋税,皇帝老儿的位置谁坐不是坐。” “反正老头子我是看开了,这天下不管是姓李还是姓徐,都碍不着咱们,就算他徐武入京还能和我一个糟老头子过不去不成?” “走了,家里还等着水洗衣做饭呢。” 老李头收起烟杆不再多言,挑起扁担往家中走去。 老王头望着幽深的井水有苦难言。 “老人家。” 就在老王头发呆的时候一个身穿朝廷服气质不凡的老者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开口道。 “你是?” 老王头细细打量起眼前的人来,目光中有些惊疑不定,自己认不得朝服可看这人穿着实在不是寻常人家。 “老人家,我姓秦,有些事不解,还得劳烦老人家解读一番。”秦清堂笑了笑身后有一小厮走上前来,一锭二十两雪花纹银落入老王头手中。 “贵人,这……” 老王头愣了愣神,这上京城中一块砖头落下去都能砸到几个七品官员,自己还是知道进退的,什么话能讲什么话不能讲,这银子虽然诱人可也得有命拿。 “老夫姓秦!” 秦清堂见状再次开口道。 “姓秦?” 老王头一时间有些没有转过弯来。 “名清堂。” 秦清堂悠悠开口道。 “姓秦,名清堂,秦清堂!” 老王头轻轻念叨出声,当朝丞相秦清堂,吓得脚下一个激灵险些落入水井中去,当朝丞相秦大人,便是在这满地金王八的上京城中也是最大的那一两只,如何能不惊讶。 “贵人,您请说老头子知道啥就说啥,绝不欺瞒。”老王头跪拜在地,那锭雪花纹银已经放到了井口边上说什么也不愿意拿起,就怕那是买命钱。 “凉州真龙出世是从何时传起?” 秦清堂凝神问道,自己这一路走来满城都是窸窸窣窣的讨论声,昨个晚上收到密报那反贼称帝的事情,今日上朝便是为了应对,可没成想一觉醒来这风已经吹便了大半个上京城,原本的封锁的消息便是一平头百姓也能绘声绘色的谈起。 “从哪传起老头子是说不上来,不过那合酒馆青楼,勾栏瓦舍都有人在讨论此事。” “如今看来怕是全城百姓都知道了。” 老王头低头道,不敢直视秦清堂的目光。 “这市井风向如何?” 秦清堂凝神问道,这类消息不愿差手下人问起,因为不管怎么问,所有上京百姓必然是心向朝廷,即便是手下心腹问道此等诛心之言,也难免掺杂自己的言语。 “贵人想听实在话还是场面话?” 老王头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抬起头望向眼前一辈子也难得遇见的贵人开口道。 “场面话又如何?” “那城中百姓自然是巴不得早点剿灭那反贼,城中百姓也早点安居乐业,该生孩子生孩子,该做买卖做买卖,也不耽误我们这些糟老头子吹牛打屁,省得整日提心吊胆。” 老王头话音落下时,秦清堂身旁的随从面色阴晴不定,一双眸子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任之,不得放肆!” 秦清堂瞪了自己的随从一眼,厉声喝道。 “老人家,实在话呢?” “实在话,说句不该说的,不管是谁坐上那个位置都和咱们平头百姓没甚关系,若是我爷爷那辈人朝廷公道,官府偶尔也做点实在事,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日子也还算过得下去,谁要是敢造反,不用朝廷多说,我们自己个都提着刀和那反贼拼命。” “我们要的不多,只求活个安生。” “可眼下这形式,唉,如何让我们心向朝廷,老头子设身处地想想,仗打起来了征民夫也抓不到上京城中,掏空家底使点银子日子也能糊弄过去,怕是城中大半百姓冷眼旁观,部分百姓怕是巴不得凉州铁骑入城换个新气象。 老王头话音落下时, 秦清楚身子微微有些发颤。 走出巷口,随从长叹了一口气, 今个自家大人回府怕是要好生发一通脾气,罢了不想这么多了,还是早些伺候大人入宫开完朝会再说。 “呦,爷来了。” 包子铺的伙计很是热情的包上两个热气腾腾的鲜肉包子递了出来。 随从丢出六文钱便要转身,自家大人吃惯了这张记包子铺的吃食,眼下虽说有些生气,可不能委屈了肚子。 “爷,不好意思,包子涨价了,一个四文钱。” “爷您不要多想,我们这也是小本买卖,今个起来我跑断了腿,城里各个粮铺都涨了,我们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伙计搓了搓手,有些难为情的开口道。 随从眉头微皱,也不愿计较,抛出两文钱便向自家大人身旁走去。 秦清堂收回眸子深吸了一口气, 手中的包子已经被捏出了指印,轻轻咬了一口平日松软可口的包子也没了往日的香气,卡在喉咙怎么也咽不下去。 正文卷 解释下几个点 &amp;quot;爱书网&amp;quot;网站访问地址为 单章解释下几个点, 1.被喷的最多的力量体系崩了,皇帝身边高手太少了…… 一个二品供奉,然后三品只有一人? 求求了大哥大姐们仔细看看原文! 我提过很多次,数位气息浑厚的身影在各处升起挡住去路!这他娘的都是三品啊,被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联手斩杀二品震住了,只是合围等待时机出手。 不然为何要西门吹雪断后? 不然为何不一起把公主杀了? 我本以为你们能自行脑补的,好吧这是我的问题,这是爽文没几个人仔细看,首先背景是门阀和皇室共治天下,一个二品加数位三品外加无数禁军守护在皇宫还不够? 2,为什么不杀公主? 参考上一点,不是不杀,是没那个机会杀! 都说主角不装逼随手一剑就把公主杀了, 失了智?主角装逼是为了镇住那些高手,叶孤城已经受伤了,大家摸不清西门吹雪的底子,加上其他三品都是请来的供奉,没有太监那么忠诚,都在静观其变,难不成为了杀公主非得把自己命搭上? 3,关于镇北侯人设问题, 为什么不造反,一句话历史上这类人多了去了,多的如同过江之鲫,很多事情远远比你们想的荒诞,可事实就是如此,历史就是这么荒唐。 (镇北侯为什么不会武功) 这点就更是抬杠了,他是统帅大军,不是带头冲锋!!!你手下有三十万小弟,你非要抽刀子和人家拼命? 4,公主为什么能掌权, 公主人设(参考高阳) 同样请参考历史,这点不多做解释了。 写书我只能做到尽量自圆其说,很多细节都有漏洞这个我自己也是知道的,我做不到天衣无缝,只能做到尽量二字,在追求爽的前提下,尽量合乎逻辑。 归海一刀那个类似的剧情以后不会出现了,嗯,有些虐,这确实是个败笔,当时是想写的有张力一些,事实证明是错的,连续几天掉了很多。 而且讲真的最重要的一点,我没那个资本慢慢来构建世界框架,埋伏笔,讲道理,追求合理,我不是大神我就是一扑街,所以我晓得读者也没那个耐心看下去,所以只能相对,希望能理解吧。 不能理解也没关系,待会我发个帖子置顶, 有毒点的可以统一在下面喷我,其他的位置无脑喷的,统一每晚删除。 ps,我每天会看这样您喷得舒心, 另外谢谢各位看官大人, 每天的投票,和追更,谢谢你们。 正文卷 第七十四章市井与朝堂 &amp;quot;爱书网&amp;quot;网站访问地址为 “任之你去买几串糖葫芦,其他的吃食也尽量多买些。” “另外把这吃食作价几何记下来,老夫自有计较。” 秦清堂指着吆喝的小贩开口道。 “大人,这么多吃食吃得完吗?” 随从下意识问道。 秦清堂没有回答,可眼中的忧色确是越发的浓重,望向手中的冒着热气的包子,放入轿中,实在没有食欲。 “你去城中各家粮铺细细打探一番,同样这几日粮价起伏理出个章程来,退朝之后我要查看。” 秦清堂仍是觉得有些不妥,指着身旁另一位随从开口道。 “遵命,大人!”随从拱了拱手,心中确是有些苦涩,这上京城中大大小小数百家粮铺,怕是今日得跑断腿。 一盏茶后, 唤作任之的中年人手中拿着一大堆吃食走到轿子旁,眼中有些疑惑可始终没有问出口。 “大人这是各种吃食的作价。”随从毕恭毕敬的递过,便守候在一旁大概也猜出了几分大人今日抽了风一般买这么多吃食作甚的道理。 这上京城怕是要变天了,今夜还得让自家婆姨赶忙去合大粮铺屯积些米面,这上京城怕是要变天了。 秦清堂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价格,对比起往日,细细算来竟是不知不觉间涨了三四成有余,这是何等的天方夜谭? “走吧,入宫!” 秦清堂把纸张收入袖口抬脚迈入轿中,掀开帘子看着长街之上依旧熙熙攘攘的人群莫名的有些感触。 多少年了? 便是大魏先登死士紧扣边关,上京城依旧岿然不动,不仅城中物价没有丝毫变动,市井间祥和一片,赌坊甚至中有人开盘,赌那徐武能砍下多少人头,因为谁都知道那大魏威胁不到上京安危,全当茶余饭后的乐谈罢了。 可如今,那凉州真龙出世,徐武登基, 仅仅一夜之间,便出了如此大的变故, 民以食为天! 这个道理能坐上如今的位置,自己又怎么能不清楚,几日前兵部拿出了北伐的章程,同样户部又上呈了几道折子,字里行间都是两个字,吃人! 第二天朝廷便下了数道政令,条条款款一箩筐,可吃的通透了,上面就一句话,要打仗了朝廷缺银子! 朝廷缺银子了怎么办? 自然是伸手找百姓要! 不然还指望那些世家门阀给你捐出银子来? 这他娘的就是扯淡,君不见史书中便是亡国之际,那些世家门阀衮衮诸公也是把口袋捂得死死的,即便是天子带头拿出内库的钱粮,他们也不过从指甲缝里漏出一点碎屑来,还要做出一副为了朝廷倾囊相助的模样来。 “哎……” 秦清堂长叹了一口气,随手把这些零碎吃食分给街边的乞儿,整了整衣冠端坐在轿中思绪万千。 太和殿之中, 两个硕大的精美彩绘官窑花瓶已经摔碎,遍地的瓷片,文武百官缄口不言。 “如今的巡抚司指挥室何在?” 李妍站在大殿之上厉声喝道。 “臣在!” 一中年男子战战兢兢跪倒在地,自己原本是巡抚司副指挥使,天天做着梦,想那巡抚司飞黄腾达,不久前骆闻舟穿上御赐麒麟服意气风发的前去青峡围追堵截反贼。 眼看平步青云指日可待,自己这个副指挥使同样沾光可以在上京城中多些脸面,哪成想一战全军覆没,把所有精锐埋在里面不说,自己个还搭了进去。 如今倒好自己继位整日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人头落地,今个上京城中又掀起了天大的波澜,岂不是要了自己的老命。 “龙出凉州,反贼称帝,这事是如何传入市井之间?” 李妍大袖一挥,身子在宽大的裙中微微发颤,这下全是彻底撕开脸皮了,天家的遮羞布被狠狠地揭下。 “好个真龙出世!” 便是自己父皇当初继位也没弄出这么大动静,如今怕是整个天下都知道了这件事情,便是市井普通百姓都能绘声绘色描绘出真龙的模样。 “殿下,臣已经派人巡查,一日之内定然给殿下一个答复。”巡抚司新任指挥使磕头普通捣蒜一般,抬起时已经血肉模糊。 “滚!” “上京府伊何在?” “老臣在!” 一白发老者颤颤巍巍的跪倒在地。 “这市井风闻,在你治下传出,你自当随他一同查案。” “一日之内不给出个章程,你们就以死谢罪吧。”李妍冷冽的开口道,并没有给这老臣丝毫颜面,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你就有这个责任。 “不论如何先把这苗头压下去,早知道这大庆还是我们李家的,现在还不姓徐,诸位把你们的肚子抛开来看看,你们吃的是李家的饭,做事还是掂量一下!” “南路边军还要多久能到凉州边界?” 李妍话锋一转开口问道,那反贼父子出了虎门关后,南路边军北上便已经着手安排,关内有四方官道做保障,算算时日也过了大半个月的功夫。 “禀殿下还有七日的功夫就能赶到凉州。” “只是情况紧急,朝廷这边摧得太紧粮草辎重不足,还得继续拨银。”兵部尚书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小心翼翼道,一旁的户部尚书闻言更是头大。 “罢了,你们是指望不上了!” “这银子由内库拨出补足!” 李妍话音落下,户部尚书长舒了一口气,秦清堂手中捏紧的纸张也是揉成团没有拿出,总算欣慰了许多。 李妍冰冷的目光从朝廷诸位大臣脸上扫过,自从几日前征银过后,朝中氛围可谓是降到了冰点,各部尚书竟然只拿出数千两银子应付场面,其中各大门阀的话事人仅仅拿出数万两,还美曰其名,掏空家底。 偌大的朝堂竟是一百万两银子都凑不出来! 若是往日说不定就信了,可那北川郡张家抄出的近千万两银子再前,这些人又是如何拿得出手?真的把脸皮踹进裤裆里了? “如今抽出南路边军十余万,外加二十万上京大营中的精锐禁军,各边抽兵加上州郡守兵又补齐了二十万人马,总计五十万大军北上,加上征发的四十余万青壮民夫,九十万人马我看你这贼子如何猖狂!” 李妍双手紧握,这些日子来自己对那反贼父子已经恨入骨髓,大战将启如何能不激动。 秦清堂望向高台之上依旧憧憬模样的小皇帝长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陛下年幼,殿下也是不知兵事,这行军打仗如何能依人数判断胜负。 各方边军也就罢了,再差也是见过血的,可那二十万精锐禁军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在说那各郡守兵平日剿匪除寇能行,若是遇上那天底下最为精锐的北凉铁骑怕是一触即溃。 若是防守拖上个一年半载,朝廷虽然吃力可还能试上一试,如今朝廷风气一致非要强行北上伐贼,如何能胜? 这大庆怕真是要变天了! 正文卷 第七十五章绝户之计 &amp;quot;爱书网&amp;quot;网站访问地址为 玉门关外, 坐在城头上,迎面吹来的风掠过戈壁带着细微的沙石落在自己清俊的脸蛋上有些生疼,晃了晃腿看着这黄沙遍地的异域风情倒是有些新奇,可看久了就觉得没甚意思。 “殿下,你说这蛮子咋个就这么能生养呢?” “都快赶上那母猪串崽了。” 马有粮抽了一口旱烟,咂嘴道。 “这蛮人没有脑子,要是在生得慢些,还不早就在荒漠中绝了种?” 徐闲随口打趣道,不过说起来这蛮子和上辈子草原上那些异族颇有些相似,家中的女人和牲口没甚区别,老子用完了儿子用,什么纲常伦理都是一句屁话,种族繁衍才是天大的道理。 便是审美也是大有不同,在那蛮子眼中屁股大,身子骨壮实的女子便是难得的美人,不看模样只求个实在,生下的小崽子十二三岁的年纪就能提刀上马杀人,不得不说早些年成没被灭族是有道理在里边的。 “殿下,你说这蛮子什么时候能杀光?” “蛮子不除便是以后打下了天下,这边患始终存在,不知道要浪费多少人力物力在这玉门关内。” 马有粮深吸了一口旱烟,自己这辈子闭眼之前怕是看不到那天咯。 “马叔,小子心里倒是有两个法子。” 徐闲使劲拍了拍脸颊,有些话原本是不想说的,有伤天和,可憋在心里总是觉得不大痛快,索性一股脑讲出来。 “马叔可曾听闻在上京城中有一物件极为珍馐,西域各国使臣年年都会入朝进贡。” “自然听人说起过,那玩意名为“马脑”红似飞霞,晶莹剔透,前朝便有人进贡过一玛瑙酒杯,骗走了我大庆数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说起来陛下变卖侯府产业的时候,就翻出过两块。” 马有粮便是现在想想还是觉得有些揪心,在他眼中不过两块破石头罢了,换走的确是真金白银。 “可那玩意和蛮子有甚关系?” 马有粮回过神来问道。 “《马脑勒赋》序中有言:“马脑,玉属也,出西域,文理交错,有似马脑,故其方人固以名之。或以系颈,或以饰勒。余有斯勒,美而赋之。” “商人逐利入我大庆后,又翻译成玉石“玛瑙”世人只知玛瑙产于西域,又哪晓得这茫茫北地戈壁之中也是玛瑙盛产之地。” 徐闲悠悠开口道依照前世的记忆再看这茫茫北地戈壁的地貌如何产不出玛瑙? 那玛瑙本就不是什么珍馐之物,那西域各国使臣哪里又不知道物以稀为贵的道理,年年进贡都是挑选些许品相极好的入朝,价格更是被炒到了天上去。 还记得上辈子的玛瑙滩被发现之前,玛瑙这玩意还是稀罕物,可从那之后边地玛瑙便是被捡了这么多年还是随处可见,其中的含量可想而知。 至于如何运作,让那玛瑙不跌价有的是法子,那些世家门阀更是精通此道。 可要是蛮子久居之地盛产玛瑙的消息若是传入上京城中是何景象? 如果没记错的话前朝军队北上还传出在绿洲之中捡到狗头金的事迹,不止一次,绝非偶然,天然狗头金意味着什么自然不必多说,即便是假的,徐闲也有能力让他变成真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了利益的驱使,这蛮子如何不灭?”徐闲话音落下时,马有粮只觉得身子骨有些发寒。 《乌托邦》中有言“你们的绵羊本来是那么驯服,吃一点点就满足,现在据说变得很贪婪、很蛮横,甚至要把人吃掉……” 羊尚且能吃人, 这玛瑙黄金如何不能吃光蛮子? “另一个法子呢?” 马有粮呐呐的开口道,往日只是觉得手里的刀子能杀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干脆利落,如今听着殿下细细分析出来细极思恐。 对啊,天底下诸般事宜都逃不过一个利字儿。 无论是商队还是那诸多门阀,亦或是江湖中人,谁又逃得过那个利字?那玛瑙姑且不说单单那金矿而已就足够让人疯狂。 “这蛮子什么都好,就是差了一点,脑子里没有东西。”徐闲晃了晃脑袋颇有些裘老前辈神秘莫测的味道在里边。 “那蛮子除了信奉先祖和少数神灵外便没了思想寄托。” “戈壁滩很大啊,那蛮子分布很散,这也是历朝历代难以根治的原因。” “这和治蛮又有何关系?” 马有粮支着耳朵细细听着,便是烟斗里的烟草燃尽了也没发觉。 “蛮子分布散乱,不好一网打尽。” “同样距离让他们思想不同,达不到高度的统一,那些所谓的信仰漏洞百出,甚至没有成一个完整的体系,和那草原的游牧民族信奉长生天一般信奉蛮神外便是杂乱不堪。” “可蛮神他老人家很忙啊!” “蛮子却有很多那有那么多功夫照顾得过来。” 徐闲叼着草根,伸了个懒腰。 “那又如何?” “好比老李家有个婆姨,老李自己照顾不过来,那隔壁老王不就有了可乘之机?” “何况那老王对那婆姨照顾细致,温柔疼人,你说长此以往下来那李家婆姨会不会被老王拐走?” “拐不走也没关系,那老王有的是时间,只要那李家婆姨动了一分心思,这事便算成了。” 徐闲咧嘴一笑随口讲着歪理, 马有粮怔怔出神。 “所以说啊,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 “殿下的意思让关内的和尚去蛮族传教?” 马有粮沉吟道,听到如今心里也明白了几分。 “关内的和尚?” “不行,不行。” 徐闲摆了摆手道, “那关内的和尚肥头大耳的,被那些富贵人家口味养叼了,吃不得苦,如何去得蛮地?” “不过嘛,和尚那套理论倒是颇有可取之处。” 徐闲顿了顿, “这辈子吃苦,下辈子享福,死了还可以入极乐世界。” “听听,多美!” “这辈子还努力个锤子只管伺候好神灵,整天躺着混吃混喝等死就行了。” 徐闲拍了拍手赞不绝口。 “人死了,甭管是下了十八层地狱还是去极乐世界,谁又知道呢?” “但时候在弄几手神迹出来,那傻乎乎的蛮子还能看得出来不成?” 说到这徐闲又想起了一旁的裘老前辈。 得了,现成的人都有了, 但时候再弄个神灵转世, 天下行走什么的一步到位直接齐活了。 正文卷 第七十六章自带BGM的男人 &amp;quot;爱书网&amp;quot;网站访问地址为 “那又派何人前去传教?” 马有粮听完眼中冒着精光显然很是心动,一旁城头上正盘腿而坐的裘老前辈则是莫名的打了个寒颤。 “马叔,传教这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那极西之地宗教众多,佛教能从西边传到咱大庆,并且扎根下来自然是适合大庆国情,换句话说就是适应咱大庆。” “既然要传教自然的适合蛮子的。” “西域各地教派众多,有的是那些苦行僧一般的传教人,数十年如一日行走在天下传教,那北地戈壁于他们而言倒不是难事。” 徐闲映像中西域的苦行僧极多,便是上京城中也偶尔可见,性子坚韧不拔到了极致,按照前世的说法那边为藏传佛教出家人加喇叭,活佛便是最顶级的喇叭,同为苦寒之地,显然那边的宗教更加适合戈壁滩上的蛮子。 当然若是要扶持一分支前往北地徐闲自然会选择其中一小分支,毕竟宗教洗脑的恐怖之处自己是晓得了,免得成尾大甩不掉之势。 “剩下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除了暗中推波助澜外,我们只需要等。” “等那蛮子失去了所有的志向,拜在佛前,提不动刀子,骑不上马匹,整日只知道期待来生,那这边患边解决了。” “殿下,大才!” 马有粮起身很是郑重的对着徐闲鞠了一躬,神情肃穆没有半分勉强,对于这异族,自己心中可是没有半分怜悯可言。 “谬赞了。” 徐闲退开半步没有受这一拜,说起来这类计谋在前世历史文中是司空见惯的套路,可细细想来这看似简单却极为有效的东西都是站在历史长河的上游才能从容分析,思考对策,凭的就是横跨千年的眼界。 算起来, 这方世界与前世还是有许多共同之处的。 “不过这个法子就是有些耗费时间,没有第一个法子来的快,我老马若是有生之年能看见这边患解决,便是死也瞑目了。” 马有粮长叹了一口气,没有经历过那些年代便无法想象凉州百姓对这蛮子有多恨,说是恨不得扒皮抽筋,吃其肉,啃其骨,也不足为过。 “其实还有一个法子一劳永逸。” “我知道知道这世上有一种花,花开三日即谢,而罂在茎头,上有盖下有蒂,宛然如酒罂,中有白米极细。” “这玩意我在药铺之中也曾见过用于阵痛止咳,算不得稀缺玩意,何况这花并不娇贵便是我凉州水土也能孕养,种子费一番心思也能寻来许多。” “这花又有何用?” 马有粮呐呐的开口道,方才殿下口中所言的花自己有所耳闻,这玩意名为米囊花,又名御米花,还可以治愈久痢常泻不止,算起来虽然比不得一些常见的中药材可也绝不是什么神异之物? 自己也实在猜不出这殿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更喜欢称这花为罂粟。” 徐闲晃了晃腿活动了下身子轻吐出一个名词。 “罂粟?” “可这对蛮子有何用?” “这花,有毒!” 徐闲言简意赅道。 “有毒?” 马有粮愣了愣。 “有毒!” “而且这毒天下无人可解!” “这花壳之中,有多种物质,中毒者初始头晕目眩,恶心头痛,随后就是飘飘欲仙,步履轻盈,如同乘风高去的感觉。” “想来天底下也没有几个人能抵挡住这种感觉,何况是和戈壁滩上的蛮子,长此以往下去,脏器受损,骨瘦如柴,那蛮子便是彻底废了。” 马有粮听完只是觉得一股子凉气从脚底板升起蹿入脑壳。 “小子虽然不知道如何炼制这花,可这方面天下有的是能人,大不了多抓几个蛮子试验一番,多死几个人,这玩意也就出来的。” 徐闲开口道,关于罂粟提纯这事自己也知道要和前世某些东西相同是不可能的,有了大致的方向要做到鸦片那个程度还是不难的,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可这天下炼丹师确是不少,如果没记错的话。 凉州地界就有一山名为龙虎山, 山上的道士就颇为精通此道, 真武山的道士符篆打架是一绝,武当山的道士修身养性是一绝,龙虎山的道士炼丹一道是一绝,也被江湖中人笑称为天下三绝。 若是真要如此,有空了带着数万铁骑围山,让他劳什子龙虎山的道士帮忙炼制还是花不了多少功夫的。 可莫名的想起凉州地界遍地罂粟的场景, 徐闲就觉得心底有些发寒, 如同潘多拉的盒子一般,若是打开了,从此以后这天下又将多了一头择人而食的巨兽。 “殿下此物还是不宜现世!” 马有粮沉思了许久突兀的叹了一口气,第三个法子无疑是成本最小见效最快的,可万一流入了民间便是后患无穷。 “自然,相比之下我更喜欢横推!” 徐闲看着马有粮郑重的神情,洒然一笑。 第三个法子或许自己有生之年都不会用上,可第一二个法子,我大乾国一统天下之日,便让这蛮子尝尝吧。 “走了,算算时辰关内的兵马也准备妥当了。” “此次北上还得劳烦马叔了。” 徐闲起身对着马有粮拱了拱手, 身后的玉门关中数万红衣黑甲的凉州边军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着,和凉州大营的兵卒有些许不同,久在戈壁之地的边军脸上的皮肤有些干裂粗糙,不过长此以往下来对着戈壁的环境倒是不至于陌生,深入戈壁倒是不会出现水土不服的景象。 遥遥望去戈壁滩中还是一片荒芜的景象, 徐闲使劲拍打了两下面颊,往后自己还得过一段时间的苦日子咯。 思绪沉入系统, 宿主;徐闲 惊叹值;12030000 召唤人物;叶孤城,西门吹雪,司空摘星,裘千丈,燕十三,百晓生…… 技能; 天外飞仙/可用/消耗十万惊叹值 西门吹雪的剑/可用/消耗十万惊叹值 八步摘星/可用/消耗一万惊叹值 神鬼莫测/被动技能/无消耗 剑十五/冷却中/消耗一百万惊叹值 抽丝剥茧/被动技能/无消耗 顶级抽奖;一千万惊叹值 究极抽奖;封印中 召唤百晓生之后剩余一千二百万点惊叹值,马上就要北上伐蛮了,罢了,也就给他们准备一份厚礼。 开启顶级抽奖, 消耗一千万惊叹值, 一道道身影在脑海中流转,最后变得凝实下来。 徐闲嘴角下意识上扬起来, 这是一个出场自带Bgm的男人。 正文卷 第七十七章厚颜无耻读书人 &amp;quot;爱书网&amp;quot;网站访问地址为 戈壁深处,蛮族金帐 所谓的金帐和草原上的大蒙古包没甚区别,不过却要厚重许多,四周有铁环固定,毕竟在黄沙漫天的戈壁滩中大风吹来可以说是肆无忌惮。 此刻金帐之中, 一位虎背熊腰的中年汉子正打着瞌睡,身旁是口中正喃喃不断地蛮族大祭司,大帐之中不断有蛮人进入。 大祭司身穿纯黑色的斗篷整个老迈的身子都藏在斗篷之中,脸上涂抹着各种诡异的符号让人看不清面容,此刻放眼望去大帐之中已经有二十来人,熙熙攘攘和菜市场没甚区别。 “咳咳……” 大祭司轻咳两声,手中分不清颜色的拐杖轻轻触地,整个大帐瞬间安静下来。 如果说蛮王是蛮族的实际掌权者,那么大祭司便是蛮族的精神领袖,便是蛮王继任加典都需要得到大祭司的祝福方才名正言顺,这和前世西方那套颇有些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西方已经用武力和洗脑的方式将神威深深的刻在每个人的心底,而这戈壁滩上的蛮子显然还没有到那个地步,蛮王手中的权力倒也不小,毕竟在力量为尊的蛮族,能坐上哪个位置必然是整个族群最为恐怖之人。 “大王,各部落首领都已经到齐。” 老祭司口中的声音很是苍老,话音落下时上方的蛮王也睁开了双眼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时才看清身形,浑身肌肉结扎不是那种样子货,便是远远看去也觉得力量感十足,头发披散,如同一头人形巨兽。 “到齐了便行。” “军师你给咱分析分析如今的局势。” 蛮王挥了挥手,身后走出一位身穿白色长袍,下颌留着三寸美须的中年文士走了出来,身上的长袍已经脏的不成模样了,满是油渍,凝结成块。 说起来久居大帐,这蛮王平日吃完食物,放眼望去也就这军师瞅着干净顺眼一点,拿来擦嘴到也不错,久而久之这长袍变成了如今模样,那文士也懒得换洗,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它应有的命运。 中年文士走出后,先是跪倒在地往前爬了几步亲吻一口蛮王的脚趾这才起身。 “元辅万幸,能为大王代劳。” 文士脸上满是献媚讨好之色。 “嗯。” 蛮王点头脸上神色很是受用, 这中年文士实乃庆人,二十几年前,上代蛮王南下打草谷的时候掳来的,当时看着细皮嫩肉本打算留在军中充当口粮。 哪知道快下锅的时候,屎尿齐鸣, 一股子腥臭味实在下不去嘴,这才侥幸捡了一条命。 随后的几日这人被关在笼子中,为了活命终日嚷嚷着有良策献上,终有一天蛮王路过,觉得这人好生有趣,和其他那些麻木或是泪流满面的庆人不同,这才给了他开口的机会。 开始蛮王抱着试试看的心态, 哪成想还真有意外之喜出现, 说起来这读书人还真是有两把刷子,本就身为庆人自然对凉州各处布防有所了解,在这人带领之下蛮子势如破竹接连打下凉州数座城池,便是回戈壁的路线也是这人规划,那一趟可谓是赚的盆满钵满。 那名为张远辅的中年文士本是张家隔得老远的旁系,本就不受重用,如今到了蛮子的地盘反倒颇有一番得遇伯乐的意思,被那蛮王引为军师后干活更是卖力,坑死庆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那种。 不过自从徐武调往凉州之后,这张元辅便没了太大用处,腹中那点墨水面对北凉铁骑的刀子不顶用。 意气风发的日子仅仅几月便戛然而止,被那上任蛮王留在大帐之中全当是个吉祥物,纪念往昔峥嵘岁月的藏品。 新蛮王上位, 这张远辅便成了他帐下头号狗腿子, 溜须拍马这本事在蛮族中也行得通, 面对一帮大老粗张远辅舔出了一片天, 成了蛮王跟前妥妥的大红人,虽然受尽大祭司的白眼可他毫不在意,依旧乐此不疲, 完美的诠释了舔狗舔狗舔到最后应有尽有。 最后蛮王高兴得一哆嗦, 依照庆人的说法赏给了他一个军师的名头, 如今庆人那边出了变动, 正是狗头军师一展胸中沟壑之时, 如何能不激动? 张元辅拱手行了个礼,看了一眼身后的蛮王这才止住了激动得微微颤抖的身子。 “诸位都是咱蛮族各大部落的首领,手底下都有万余儿郎,有些话我就不弯弯绕绕了尽量说得直白些。” 张元辅一甩长袍竟显文士风流, 言语间颇有一番鄙夷,虽然已经成了蛮王帐下铁杆狗腿子,可身位大庆文人骨子里还是看不起这帮蛮子的,平日藏着掖着,受尽了他们的白眼,如今意气风发,更有蛮王撑腰,如何能不娟狂一番? “庆人的皇帝老儿死了,这事大家想必都知道,就在几日前那北地徐屠夫登基称帝,庆人自家窝里斗了起来,朝廷九十万大军北上,那徐屠夫如今也是捉襟见肘。” “如今正是我蛮族大军南下之际!” “等到那庆人大军到达凉州之日,便是我蛮族南下之时。” “凉州三郡如同囊中之物,便是那邻近各州郡也是唾手可得……” 张元辅说的意气风发,唾沫星子横飞,声音在大帐回响不断。 “依着你们庆人的话,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何不等那庆人两败俱伤时,咱蛮族大军在南下也不迟,你这军师让我大军早日南下是安的什么心思?” 就在张元辅挥斥方遒的时候, 大帐之中一汉子饮了一口马奶酒嗤笑道,早就看不惯这狗仗人势的东西,一个庆人跑到咱蛮族金帐指指点点心里如何能够畅快。 “莫非还是心念庆人?” 汉子句句诛心。 大帐之中其余部落首领也是纷纷开口帮衬,早就看不惯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庆人在顶上耀武扬威的样子了。 “放肆!” “就在半月之前呼和部落首领之女献出牛羊五百头,骏马两百十匹,作聘于军师,用庆人的话而言便是上门女婿,如何算不得我蛮族中人?” 蛮王厉声喝道,如同天雷作响。 场中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是楞楞的看着场中那淡然处之的中年文士。 天底下上门女婿本就少之又少, 庆人中上门女婿更是称之为“嫁子”, 一个“嫁”字其中的辛酸何人可知? 便是习俗也是按照嫁女的流程来走,上门过后在家中无半点地位可言,动辄打骂,比下人还不如,与牛羊无异。 在力量为尊的蛮族之中更是如此, 女人是彻彻底底的附庸品, 如今居然有人“嫁”于蛮女? “大王所言极是,臣早已入蛮族。” “诸位首领还有何话可说?” 张元辅对着蛮王行了个礼, 转身傲然大喝道,场中众人久久不语, 本以为读书人虽然肚中坏水多了些,可都是要脸面的。 哪成想天下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不知拓跋首领可还有话说?” 张元辅步步紧逼,气势夺人。 拓拔哈赤胸口气血翻涌,一口老血吐出。 正文卷 第七十八章厚颜无耻读书人(二) &amp;quot;爱书网&amp;quot;网站访问地址为 偌大的蛮族金帐中, 针落可闻, “既然诸位首领无话可说,那么在下便得罪了。” 张元辅拱了拱手嗤笑出声, 自己都舍身取蛮女了还不得发泄一番, 一想起那呼和部落美名远扬的首领之女就下意识的起了鸡皮疙瘩,近两百斤的女子在床榻之间压下来的场景就有些渗人,自己这身子骨还不晓得能不能承受得住。 不过为了前程一切都是值得的! 此次南下若是打下北地各州郡,自己也不必呆在这戈壁滩上过这苦寒的日子,到时候自己居功至伟混个郡县之地还是易如反掌的。 至于那所谓的卖国通敌, 自己早就已经不在意了, 脸皮都不要了,还在乎这玩意? “在下倒是要问问,诸位又是何居心?” 张元辅深吸一口气,便要立威! “方才拓拔首领所言,诸位不觉得可笑吗?” ”诸位摸着自己个良心问问,那北地屠夫手下的凉州铁骑兵锋所至是何等的强盛?” “诸位首领,敢问谁的部落没被那屠夫收拾过?” “便是那引以为傲的骑射,在那凉州铁骑面前还不是被人家射不得抬起头来,满戈壁滩被撵得和兔子一样。” “再来说说那庆人的军队,往日诸位都能打的他们哭爹喊娘,如今对上那凉州铁骑能有胜算?” “哪里来的两败俱伤!” 张元辅灵魂三问,大帐之中诸位首领哑口无言,往日的旧账又被提起,脸皮都有些挂不住了谈何反驳。 “庆人大军南下号称九十万大军,虽然不禁打,可即便是九十万头猪也够那屠夫杀上一阵,何况听闻那领兵大将陈闻之素来沉稳,想来也不至于溃败太快。” “那庆人军队到了凉州地界,咱们蛮族铁骑南下,南北夹击,方才是破敌之策,指望两败俱伤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张元辅厉声喝道,身后的蛮王也是连连点头,蛮子在凉州铁骑手底下吃过多少亏自己心里清楚,方才这狗头军师的一番话倒也算中肯,至于他话语中其他的小心思自己也不愿计较。 “那依军师所言,我蛮族眼下又该如何?” 一旁的大祭司开口问道。 “回大祭司所言,眼下我蛮族诸位首领应该即刻回遣人回去整兵聚在王庭统一调度,那庆人军队到凉州之时也好从容出兵,我也算过一笔账我蛮族虽然前些年被那北地屠夫伤了筋骨,可诸位咬咬牙还是能凑出三十万人马的。” 张元辅话音还未落下底下便炸开了锅, 遣人回去聚兵? 这是要收拢兵权不可? 往日南下也只是各部领各部人马,听蛮王统一调度罢了,如今一来岂不是要把自己的家底子掏给王庭如何使得? 便是一旁的大祭司也是眉头微皱,他愿意看见蛮族强盛,可不愿看道蛮王手中权柄过盛,自己蛮族信奉蛮神蚩尤以久,可近百年来祭司一脉人才凋零,蛮子对蛮神的信仰大不如从前,如今在这样下去怕是要沦为金帐的附属。 “诸位!” 张元辅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蛮王, 狠了狠心暴喝出声,打断众人, “我蛮族久居苦寒之地已有数百年,以往南边各个朝代皆是强盛至极,动辄拿我蛮族开刀,有时候仅仅是为了史书上一个征讨异族的名头便要死上我蛮族万千子民!” “我蛮族何其无辜?” 张元辅声泪俱下, 看样子也是个老戏骨。 “相必历朝历代庆人积弱,何况那如今庆人内斗,正是我蛮族天纵之机。” “诸位难道不想离开这戈壁滩,为后世子孙开疆拓土,留下余萌吗?” 张元辅掷地有声,响彻在大帐之内。 底下有喘气声传来,这蛮子头脑相必庆人倒是简单许多,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看事情也直白许多,眼下张元辅的话倒真是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上,谁他娘的天生就愿意待在这鸟不拉屎的地界,还被人一口一个蛮子叫着。 “诸位,眼下不是部落计较得失之时,打下了庆人北地各州郡难道还比不得你手底下万余兵卒,入了庆人的国土。” “女人,粮食,地盘,你们想要的便都有!” 便是那拓拔哈赤此刻也是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望向场中那个中年文士,心中隐隐有些担忧可他口中所言实在太过诱人。 “我蛮族千秋功业,就在今日!” 张元辅高声呼道! “砰……” “好!” “军师乃我蛮族大才!” 蛮王把手中的土瓷酒杯捏成齑粉,大喝出声,自己想的也是极为简单,不论成败,光是收拢各部控弦之士就值得一试。 “大王,我等……” 拓拔哈赤心中还是有些许犹豫。 “拓拔首领放心,在下方才所言考虑不周,各部理应留下部分兵卒守卫部落,不过二十万控弦之士相必诸位还是凑得出来的吧?” 张元辅退后一步拱了拱手,原本自己就和蛮王商量好此事,三十万不过是喊喊罢了,中间这剩余的十万便是留下的缓冲空间,所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便是这个道理。 “罢了,我拓拔部落愿意听大王的!” 拓拔哈赤灌下一口酒,摔碎酒杯狠心道。 “大祭司,我蛮族……” 张元辅转身望向大祭司。 “罢了。” “便依军师所言。” 大祭司终归还是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正如张元辅所言,如今正是蛮族南下千载难逢的时机,自己也实在不愿错过,终归而言自己是蛮人身份在前,大祭司在后。 “蛮族千秋功业便仰仗各位了!” 张元辅跪倒在地,声泪俱下,甚是感人! 正文卷 第七十九章不破金帐终不还 &amp;quot;爱书网&amp;quot;网站访问地址为 玉门关内, 数万铁骑已经整兵待发,红衣黑甲,大纛如云,站在城墙上遥遥望去看不到边际,一大片绵绵无际的长戟之林,冷森森的寒刃扬起,几欲映寒戈壁的上空。 所有人都仰头望着高处那个身影,眼神中没有对战争的胆怯,甚至很是期待,期待在那个人的带领下踏平蛮子。 上次是多久? 很多年前了, 在他老子的带领下, 凉州铁骑揍得蛮子哭爹喊娘。 如今他儿子来了, 蛮子又躁动不安了, 那就继续揍,揍得蛮子爬不起来, 按在地上摩擦便是。 老子能行,儿子如何不能? 马鼻喘着粗气,戈壁的沙子拍打在铁甲上传出细微的啪啪声,靴底擦过马镫的磨厮声,声音都很轻…… 徐闲脑海中莫名的想起上辈子王昌龄所作的《出塞》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正是这凉州铁骑所在,蛮族铁骑不得南下半步。 底下人很多,却无人声, 玉门关本就偏壤,见不到大军远征时分别的场景,少了许多儿女情长依依不舍,更多的是铁甲铮铮的波澜壮阔。 底下摆着百十口大缸,有人正在行列中分发土瓷碗,凉州军中素来禁酒,不过大军开拔之日确是例外。 缸中是凉州民间盛产的茆柴酒, 茆柴亦作茅柴, 古籍有言:酒之劣者,俗谓之茅柴。 凉州素来苦寒,比不得关内各州郡遍地美酒,当地民间盛产的酒水也被关内人笑称为茆柴酒,更有前人留诗,琉璃盏内茅柴酒,白玉盘中簇豆梅。 凉州素来民风彪悍, 笑骂回道彼其娘之, 随后更是直接把这浊酒的名字定了下来, 从那以后茆柴酒在凉州算是出了名, 长此以往凉州军士也爱上了这茆柴酒,杀完蛮子,提头归营,庆功宴上便是这关内人口中不堪的茆柴酒。 细细看去酒缸中新酿的茆柴酒还未滤清,酒面有酒渣浮起,色微绿,细如蚁,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上辈子白居易便如是问刘十九道。 不知桑落酒,今岁谁与倾,色比凉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一壶扶头酒,泓澄泻玉壶。不如且置之,饮我玉卮醪酒。 茆柴酒比不得竹叶青,桑落酒一类的清冽; 也比不得扶头酒、玉卮醪酒一类的醇厚; 可偏偏这粗劣的茆柴酒在凉州深入人心, 徐闲接过马有粮递过来的海碗,承了满满一碗,底下所有人都端着土瓷碗翘首以盼,行军打仗无论怎样主将都会讲上几句鼓舞士气。 讲完,喝完,摔完,便是北上之时, “诸位,饮胜!” 大风刮过大纛飘动,衣角猎猎作响, 原本想着一箩筐鼓舞士气的话,可脱口而出的还是这么一句。 城墙上, 徐闲拱手高举海碗,一口饮尽, “饮胜!” “饮胜!” “饮胜!” 伴随着马匹的嘶鸣, 数万凉州铁骑高呼道, 茆柴入喉辛辣,口感粗劣, 喝完嘴角甚至还有淡绿色的酒渍,可徐闲只是觉得舒畅,痛快,比起上辈子喝过那些名酒更胜十倍。 “砰……” 海碗摔得四碎, 徐闲擦了擦嘴角近几日所有的烦闷都消失得无隐无踪,底下数万军士饮完也是学着那人模样,挥手土瓷碗摔下,应声而碎, 酒香弥漫在玉门关内,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大风吹过将这茆柴酒香带去北方的戈壁, “去他娘的蛮子!” “我凉州铁骑北上,不破金帐终不还!” 徐闲大骂出声, “不破金帐终不还!” “不破金帐终不还!” “不破金帐终不还!” 底下数万铁骑翻身上马,铁甲作响,铁戟顿地,嘶声力竭的嘶吼声在玉门关内回荡,地面有沙石飞起,天上的云层被震散,有飞鸟被惊落。 身旁,马有粮只是呐呐的看着, 曾几何时凉州铁骑有如此气势? 便是自己领兵尚且不能, 上一次,还是侯爷领兵的时候吧! “不破金帐终不还。” 马有粮轻声念叨着不知何时眼角有浊泪流出,就像殿下在张府外喊出那句扫平天下门阀时,听起来是如此的幼稚,更像是黄口小儿胡言乱语,可不过短短数日便让凉州大地在无门阀。 破那蛮子金帐,又算得了甚? 我等老迈之躯,随在殿下身后为这大乾开万世太平,哪怕马革裹尸还也是万分的荣幸。 徐闲看着满地的瓷碗碎片,莫名的响起那便宜老爹如果看到如此败家的场面会不会气的面色发白,想想有些好笑…… 笑着笑着莫名有些苦涩, 就在昨日,一千二百余重甲铁骑一人双骑风尘仆仆的赶来玉门关,随行的校尉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只说了一句, “陛下所托,护殿下性命无忧。” 整整三分之一的编制啊,那老爹应对朝廷大军本就人马捉襟见肘,还是从咬牙挤出这一千二百重甲铁骑。 放眼望去底下数万铁骑中,有千余人身无寸甲,只是手中握着铁戟,身旁有两匹高头大马,一匹负人,一匹负甲,那厚重的黑色铁甲便是远远看去也是觉得摄人心魄。 凉州重甲铁骑是破了蛮族之后花了二十年的功夫才成建制,晓得其中厉害的巡府司精锐已经葬身在了青峡,如今便用这蛮子的血,让重甲铁骑名扬天下。 有趣,有趣, 老爹儿子这便建功立业去了, 不过这次要让你失望了, 儿子不仅要让那蛮子伤筋动骨,还要踏破那蛮族金帐,站在那金帐顶上撒尿! 徐闲舔了舔嘴角的酒渍, 咧嘴一笑,满口白牙透着森冷的寒意, 遥遥对着北凉城的方向一拜,走下城墙。 “大军开拔!” 传令骑兵在全军两侧而去, 数万铁骑如同一股洪流穿过玉门关往北地而去,骑声如雷,身后烟尘震天。 “北上之路便用拓拔部落祭旗吧。” 徐闲看着地图上的轻声喃呢道,蛮子四散在这戈壁的绿洲之上,最近的便是这拓拔部落,部落中引弦之士万余,也算是大餐前的前菜了。 正文卷 第八十章踏漫天黄沙而来 &amp;quot;爱书网&amp;quot;网站访问地址为 越是深入戈壁,便越是觉得无趣,砾石覆盖在硬土上放眼望去除去骆驼刺,沙拐枣一类耐干旱的植物外,便少有颜色。 一阵大风吹过,没有半分凉爽反而只是觉得热浪袭来,便是呼吸也是觉得不畅,不知不觉间甲胃里边的内衬都已经被汗水打湿透了。 “殿下,全军休整一下吧。” 已经行进了一百余里,马有粮扭头望去身后的凉州铁骑也是有些许疲惫,毕竟长途奔波这么久,人倒是撑得住就怕马匹受不了。 “那便依马叔所言,全军就地休整。” 徐闲右手往上往起,百余令骑往后而去传达主帅口中的命令,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数万铁骑便停了下来,可谓令行禁止。 “嘶……” 席地而坐在硬土之上,有些滚烫,刚刚坐下徐闲便觉得屁股贴上的滚红的铁块一般,疼得龇牙咧嘴。 “殿下,在往西北边在走个两百里就好了,那边没这么难熬。” 马有粮神色如常的坐在地面,很是悠闲打开水囊喝了一口水,又撕下一块肉干递给徐闲,在玉门关呆了近二十年早就习惯了这戈壁的环境,如今倒是没有半分不适。 “这三百余里戈壁滩太过荒凉,甚至可以说是廖无人烟,便是那皮糙肉厚的蛮子也扛不住,毕竟这点植被养不活一个部落,唯一有点生气儿的也就被赶出狼群流窜至此的孤狼。” 马有粮拿出羊皮地图把目前所在之处点了出来,这三百余里戈壁长此以往倒也成了蛮子和凉州之间的一道屏障。 “拓拔部落有多少人?” 徐闲啃了一口肉干,又是一口水灌了下去,入口清甜快要冒烟的嗓子这才好了许多。 “算上控弦之士不过八万余人。” 马有粮伸手比划道。 “八万余蛮子的部落便能养出万余控弦之士?” 徐闲咽下肉干,眼中的惊骇没有丝毫掩饰,便是草原上能争善战的诸多部落也没有这么恐怖的比例。 “草原上的部落十二三岁的年纪骑马便能战,可这北地的蛮子便是七八岁的娃娃光脚也能跑个几十里地,如果说草原在关内人眼中是不毛之地,那些蛮子所处的便是绝地,两者之间自然没有可比性。” 马有粮掏出烟杆美美的吸了一口,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破了部落,如何处之?” 徐闲开口问道,态度放得很低,毕竟对蛮子了解这一块身旁的马有粮是行家,可以说是毕生之力都放在了上边。 “按照草原那边的惯例身高过车轮者杀,可我们这规矩不同。” 马有粮顿了顿, “照着我们这的规矩……” “破其部落,鸡犬不留。” 马有粮缓缓吐出烟雾,就像田里的庄稼汉说起下顿饭是吃馍馍还是面饼一般稀松平常,甚至语调都没有半分起伏。 “无论男女老幼?” “自然,蛮子当年入凉州的事,我现在都还记得。” “蛮子的刀上还沾着凉州百姓的血嘞。” 老马咧嘴一笑,满口黄牙, 抖了抖烟杆又重新装上了烟丝。 “杀得完吗?” 徐闲脱下甲胃,光着膀子, 轻轻一扭内衬成麻花状,不断有汗水滴落,很快又渗入地面,留下细微的白色晶体。 没有问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 上辈人之间恩怨无关下辈人的废话, 对于老马的说法,徐闲倒是没有太多意外,同样也没有太多感触,或许骨子里就是冷血的人吧,又或许是这蛮子实在激不起他内心的属于人性中美好的那部分。 “杀不完。” 马有粮长叹了一口气, 他娘的这蛮子太能生了,又不全部扎堆, 如同野草一般春风吹又生,如何杀得完? “可咱们现在多杀几个,往后的边军便省把子力气,凉州的百姓也就更安稳一些。” “他娘的,老子心里还是不得劲!” 马有粮狠狠地撕下一块肉干大骂出声。 “若是日后殿下坐上那个位置,定要那第一个第二个法子双管齐下,在此之前老马身死为报!”马有粮看向徐闲的目光很是坚定,或许对于他来说蛮子已经成了执念。 “小子省得,马叔放心。” 徐闲扭头望去身后的凉州铁骑已经休整完毕。 “全军开拔!” 一声令下,大军再度启程, 所谓的八百里加急,和大军行进没有半毛钱关系,上辈子历史中所记载的最高骑兵行军记录不过日均一百八十余里。 不过这方世界马镫,马蹄铁自百年前现世之后,直接将骑兵推上了历史的巅峰,仗着马镫之利凉州铁骑能碾压蛮族铁骑,仗着马蹄铁之利天下最为精锐的凉州铁骑强行军能日行二百八十余里! “快到了,不过二十余里便到了拓拔部落。” 日落西山,远远望去一轮圆日在地平线上露出半个脑袋,像极了平底锅中半个煎蛋。 入眼的景色和徐闲想象中差了很多,不再全是戈壁,地上是枯黄的草地红柳一类植物遍地可见,还有小溪潺潺流过,不过已经深陷干枯的河床,偶尔还可见野兔一类生物,勉强算得上戈壁滩中的绿地。 上辈子也曾去过祖国的西北方, 这边的场景甚是相近, “全军急行,格杀勿论!” 看着远方隐隐可见有炊烟升起,即便人困马乏可对付区区一个蛮子部落还是手到擒来的,路上已经杀了几队蛮子的巡逻骑兵,本就没打算隐藏身形,骑兵本就贵在其疾如风。 数万铁骑的奔腾声如春雷炸开,有细碎的草介被带起,整个大地都在轻震,便是数里开外都能听这动静。 拓拔部落首领远在金帐, 一个老者杵着拐杖从帐篷中走出正是拓拔部落的祭司,无数蛮子正有条不紊的翻身上马,往日那凉州铁骑不过小规模数百人入戈壁砍柴罢了,很少有所戒备,加上如今正值庆人内乱哪里又能想到会有大规模骑兵北上。 “是那个部落的人,如此放肆!” 老者拄着拐杖怒吼道,拓拔部落也算是蛮族中有名的大部落,从来都只有欺压别人的份,何曾被人打到过老巢。 近了,铁骑近了, 看着那制式的红衣黑甲,徐字大纛,哪里还不能明白! “这是凉州铁骑……” 老者呐呐的开口道,看着接天连地的骑兵,那马蹄声如同踏在心坎,一口老血吐出,险些倒地不起。 “北地屠夫来了!” 不知是谁高呼一声,原本刚刚提起的心气儿瞬间又萎靡了下去。 就在铁骑邻近的时候,东北方向飞沙走石有沙尘暴袭来,漫天的黄沙被带起,夹杂着枯木碎草,声势浩大。 祭司呐呐的看着,隐隐间有一人影在其中, “蛮神显灵,庇佑我万千蛮族子民!” 老祭司跪倒在地口中高呼不断! 正文卷 第八十一章六军辟易,奋英雄怒! &amp;quot;爱书网&amp;quot;网站访问地址为 古往今来, 人们对骑兵的第一印象无外乎于迅捷如风,上辈子蒙古铁骑更是号称, “来如天坠,去如电逝。” 要知道那蒙古马矮个,腿短,胜在耐力, 尚且能如此, 可论起铁骑冲锋的气势而言凉州铁骑能甩他十条街, 可想而知蛮子那边受到的压力有多大。 贴面而来的劲风带着沙石拍打着面颊,徐闲顺着跪倒在地脸上涂的花花绿绿祭司的目光看过去,东北方向也就自己大军的侧面有狂风卷起。 风势很大,吹得大纛乱舞, 可隔得很远,短时间内倒也没甚影响。 距离蛮子一百二十余步时, “引弦!” 徐闲扬起右手, “放!” 八十步时,手往下一压, 箭雨如同蝗虫一般密密麻麻往天上去, 最后呈抛物线落下。 瞬间蛮族部落人仰马翻, 近了,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又是一轮齐射,冲锋途中能引两轮箭雨,天下精锐的名头自然不是白来的。 长弓放在马侧,手中铁戟扬起, “蛮神在上?” “呵……” 借着马势轻易斩下一个蛮子的头颅嗤笑出声,细细看去那部落中供奉的图腾柱上,蛮神面如牛首,背生双翅。 自从千百年前,那涿鹿县关于蚩尤的传说被那游吟诗人传到戈壁滩后,变成了蛮子口中所谓的蛮神,端是厚颜无耻至极。 铁骑冲刷的途中, 那老祭司依旧跪倒在地,充耳不闻, 面朝着漫天黄沙口中喃喃的念叨着什么,片刻之后更是手舞足蹈身体诡异的跳动起来向是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一般。 一身高丈余,甚是魁梧的汉子挡在老祭司身前,赤裸的上身纹着各种神秘而诡异的符文,双臂张开,肌肉伸展,身上的符文好似活物一般扭动。 铁骑邻近,只见那魁梧汉子一拳挥出正中马首,顿时马头炸裂,骑士倒飞出去摔落在地,生死不知。 如同一块巨石在这汪洋大海一般的铁骑中岿然不动,不过片刻的时间那人身前便倒下了数十具尸体,身子骨全都被巨力震得散架,惨不忍睹。 徐闲也注意到了那边的情况, 引手一挥,身后自有令旗挥舞, 铁骑以那汉子为界, 一分为二中间余下五丈的空地。 好在那人也不冲阵,只是全心全意护着身后的祭司。 “这是蛮族的侍神者,被那族中祭司用秘法淬体,身体强度隐隐还要胜过殿下在张家遇见的那位三品纯粹武夫,好在数量极少,偌大的蛮族中不足十人多在蛮族金帐听候大祭司差遣,倒是没想到这拓拔部落里还藏着一个。” “往日对付这种人,要耗上六七百凉州儿郎。” “不过好在影响不了战场的走势,匹夫之勇在战场上不值一提,要想改变一场大战战局除非那传说中的一品。” 马有粮擦了擦脸上的血渍向一旁的徐闲开口解释道,不过要是用上重甲铁骑,倒也不足为惧,毕竟连人带马全身披甲足足数吨的重量碾压过去,这汉子也撑不了多久。 凉州铁骑本就天下一等的精锐, 重甲铁骑更是凌驾于这个时代的产物, 不过徐闲显然没有这个心思,重甲铁骑休养生息,本就是为了冲破蛮族金帐的底牌如何能用在小小的拓拔部落。 就在身侧的归海一刀握住刀柄想要策马而去时,场中那老祭司突然如同抽了疯一般,极速的抖动起来,口中的喃喃细语变成了仰天大吼。 顺着那老祭司的目光再度看去, 漫天黄沙中的人影已经可以看的分明,那人三十来岁年纪,身穿灰色旧布袍,已微有破烂,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四方的国字面,颇有风霜之色,此刻正踏着一截枯木往战场而来。 “蛮神在上,派来使者!” “庇佑我蛮族万千子民!” 老祭司叩首倒地,额头隐隐有鲜血流出。 “好一条昂扬大汉!” “便是倾我凉州三郡,都极难找出如此英气勃发的汉子。” 马有粮砍下一颗蛮子头颅,看着那人的身影也是喝彩道那人定是悲歌慷慨之士。 可观那祭司神色难不成真是蛮人? 下方无数铁骑也是摸不清形式,只得严阵以待, 那汉子近了,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不知为何众人耳边隐隐有声乐作响, “乔帮主!” 出场自带Bgm的男人, 舍他其谁? 徐闲轻笑出声,当天龙八部间奏曲在耳边隐隐作响的时候,自己便知道此人定是乔峰无遗,想想这声乐和以前对上那老道士的小天地颇有相似之处。 音响不关, 那我乔帮主便是无敌的存在! 乔峰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徐闲心中称得上是浪漫情怀英雄主义的史诗巅峰!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郭大侠用一生去诠释了这个“侠”字。 虽九死,其犹未悔! 徐闲很敬佩这样的人,可并不想做这样的人, 自己心中也有一个英雄梦, 总觉着郭大侠差了点什么,不是自己想要的! 而乔峰, 毫不客气的说, 满足了所有人对英雄的幻想! 于阿朱, 阿朱就是阿朱,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就只一个阿朱! 敢爱敢恨,毫不脱离带水! 于大义, 敝屣荣华,浮云生死,此身何惧,教单于折箭,六军辟易,奋英雄怒! 乔帮主是个很完美的人, 完美的符合了自己年少时对英雄所有的憧憬! …… 点在枯木之上,踏漫天黄沙而来, “我乃乔峰,听闻凉州铁骑北上伐蛮。” “特来相助!” 落地之后那汉子一开口不是蛮语, 老祭司愣神片刻,神色癫狂, 看那癫狂的神情, 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片刻之后, 只见那老祭司从袖口抽出一把小刀, 往自己的手腕割去, 鲜血瞬间喷出,全部洒在那莽夫后背, “滋滋”作响, 隐隐有白烟冒起, 老祭司狠厉一笑,倒地不起, 鲜血侵入那莽夫的背后,皮肤上的符文开始诡计的扭动起来。 那莽夫看着老祭司的尸体双手锤胸,仰天长啸,竟有声浪袭开,片刻过后周身血气升腾,那双眸子已经密布血丝,狂暴的气势让十丈开外的凉州铁骑不得近身。 缓过神的蛮族军队聚拢在那莽夫身后数丈开外,明晃晃的刀兵对外。 那汉子却毫不在意, 虽千万人吾往矣, 迈步间似有龙吟虎啸之声, 狂风吹来满头黑发乱舞, 双手化掌有真气涌动, 漫天黄沙竟被吸来, 当手掌推出时那黄沙竟然如同活物一般凝聚, 隐隐有龙形, 狂风肆掠,卷过远处峡口, 隐隐有龙鸣, 那身高丈余的蛮族莽夫,肝胆俱裂! 正文卷 第八十二章拓拔部落无人生还 &amp;quot;爱书网&amp;quot;网站访问地址为 劲气带着黄沙呼啸而过飞沙走石, 亢龙有悔, 掌出如龙, 那蛮族莽夫双手交叉护在身前,升腾的血气挡住了这呼啸而过的黄沙,可身后的蛮兵就遭殃了,被这劲气拍打得人仰马翻。 “砰……” 当乔峰的右掌撞上那蛮族莽夫的时候, 空气一顿, 有气浪炸开, 有极其细微的骨裂身传出,那莽夫的双臂微微下陷,有一个清晰的掌印呈现,连连后退十余步,双脚已经深陷地面七寸有余,这才堪堪抵消这股子冲劲。 身后刚刚想要挣扎起身的蛮兵只觉得又是一个浪头打来,腹中气血翻涌,数十人瞬间吐出一口老血倒地不起。 “这汉子,好大的劲道!” 马有粮啧啧称奇,能压着三品纯粹武夫体魄的蛮子打,天下也找不出几人,二品诚然厉害,可体魄方面却还是有所欠缺的,眼前这人怕是已经到了三品纯粹武夫的顶峰。 一旁的燕十三也是怔怔的有些出神, 在他的映像中天底下, 自然是用剑捉对厮杀天下无双, 不论是寂寞如雪的白衣剑客西门吹雪, 还是孤高清冷的白云城主叶孤城, 两个位绝世剑客都印证了燕十三的话,剑客本就是天底下杀伤力最为高绝的一小撮人。 可归海一刀出现了,阿鼻道三刀一出, 宛如刀剑地狱,森然恐怖, 特别是最后那一式,归海一刀, 入魔后,仍能眼神清明澄澈, 人刀和一,刀斩二品, 堪比自己向那殿下苦苦追求的剑十五。 便是自己用处剑十五,天下无不可杀之人对上了那阿鼻道三刀的最后一式最多也就是个同归于尽的下场。 如今殿下身边又多了个三品纯粹武夫, 而且单单这份气势就如此恐怖, 真要交手自己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果然还是自己小看了天下英雄! 燕十三紧紧的握住剑柄,眼神越发的清明澄澈,既然这方世界强者众多自己也更应该努力修行剑道! “果然是剑痴!” 徐闲看着身旁燕十三脸上的神色苦笑一声。 场中, 那蛮子双臂一甩竟是毫不在意筋骨断裂,被秘法淬体过后硬生生抗下这一迅猛的一掌,如今反倒是被激发了凶性。 一头赤发乱舞,仰天长啸, 如同一头凶兽张开血盆大口,杀机禀散, 而乔峰却没有半分犹豫, 又是一掌拍出, ‘亢’是极威猛,极神气,极高极强的意思, 一条神龙飞得老高,张牙舞爪,厉害之极,可是就在这时,它的威势已到了顶点,此后就只有退、不能进了,这个‘悔’字,是要知道‘刚强之后,必有衰弱’,也是亢龙有悔的精华所在,出掌过后更有余力! 乔峰左腿微屈,右臂内弯,右掌划了个圆圈,呼的一声,向外推去, 又有劲气勃发,黄沙如龙, 那莽夫眼中咳出一口鲜血, 身后的蛮兵,叫苦不迭! 当这一掌落下后, 那莽夫苦苦支撑,好在体魄强健至极, 没有性命之忧! 可身后好不容易聚拢的数百蛮兵已经倒地一片,被这劲气震得五脏六腑位移,死得不能再死了。 “啧啧!” “神仙打架凡人遭罪。” 徐闲长叹一声,这些蛮兵躲在那莽夫身后本以为找到了主心骨,到头来确是受了无妄之灾,死得莫名其妙。 场上的厮杀声也小了很多,毕竟拢共万余蛮兵面对数万凉州铁骑实在撑不了多久,所以自己才有看戏的心思。 地上烟尘滚滚许久不见人影, “这便死了?” 有人呐呐的开口问道。 “哪有这么容易。” 马有粮给了开口的那个兵卒一个脑瓜崩,要知道纯粹练体的武夫体魄惊人,和寻常三品不同,杀伤力不一定上,可抗揍得功夫绝对是同境中的佼佼者,哪有那么容易死去,真当以往七八百儿郎换命的蛮族侍神者是纸糊的不成? 果然当烟尘散去时, 那莽夫依旧屹立在场中, 赤裸的上半身被刮出无数细微的伤口, 浑身上下有血液渗出, 咧嘴一笑,甚是吓人, “再来!” 那莽夫捶打着胸口用蹩脚的汉话吼道。 “好!” “这一招名为飞龙在天!” 乔峰开怀大笑,许久没有打的如此痛快过了。 说起来,这蛮族莽夫倒也是条好汉,正面抗住两掌,明知不敌可还是没有丝毫退意。 话音落下, 乔峰往前踏出一步, 靴底有沙石飞起,反震力让土层深陷, 众人仰头望去时,那人已经到了半空, 降龙十八掌诸多招式取于《易经》,飞龙在天便是出自于乾卦第五爻的爻辞.“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此招甚是虽不是威力最强, 却最为大气磅礴, 一掌打死这莽夫 这是乔峰对这他最后的敬意, 因为他是个值得尊重的对手! 当乔峰掌心向下时, 身后有黄沙再次被劲风卷起, 一个巨兽的头颅出现在半空之中,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 伴随着这一掌拍下, 龙首仰天嘶吼,漫天黄沙挡住月光, 天地间为之一暗, 那莽夫心之必死,洒然一笑! 仰天一拳挥出, 以拳击掌, “砰……” 地面方圆百丈内烟尘激荡, 那莽夫整个人被拍入土中, 远远看着不见人影。 场中只有那个浓眉大眼,高鼻阔口的汉子屹立着,身上的布衣已经被震成了漫天碎片,露出宽阔的胸膛,块状分明的肌肉。 远处的剩余的两三千蛮兵面对凉州铁骑本就没了心气,何况还有一大汉如同天神下凡,三掌拍死了部落中的最强者哪里还有抵抗的心思。 眼神惊恐, 如同鸟兽一般想要散去, 可部落中婴孩的啼哭妇女的悲鸣, 让他们又如何狠得下心? 杀! 已经有了必死的决心, 除了死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蛮子很单纯,甚至可以说是一根筋, 很难体会到关内人那句, 就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 也不懂那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破道理。 这是蛮人一往无前的势! “乔帮主,还请稍作休息。” 徐闲使了个颜色自有兵卒挡在乔峰身前,乔峰对于这个称呼微微有些愣神,不过倒也没有计较,很是洒脱的席地而坐。 徐闲已经握住了剑柄, 引手一压,铁骑奔腾如雷, 他不愿让那心目中最完美的英雄左右为难,沾染半点污垢,阵前拼杀,于英雄而言没有半分不妥。 可屠杀,这种腌臜事还是让自己来吧。 不知不觉间自己的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 自己注定踏着累累白骨,登高而上,有些还得提前习惯,心慈手软不适合一个掌权者,因为他只会留下无穷后患。 正文卷 第八十三章秃鹫和狼群的盛宴 &amp;quot;爱书网&amp;quot;网站访问地址为 “嗷呜……” 远处有狼嚎声传来,绿油油的光点在黑夜中隐现,天上有秃鹫盘旋,最后落到部落外的红柳枝上有细心打理着翅膀。 戈壁滩上的狼群是对血腥味最敏感的动物, 秃鹫一度被蛮子认为是死亡的使者, 象征着不详,痛苦,疾病,灾祸…… 当两者齐齐聚在一起的时候, 只有一种可能, 会有很多的尸体,很多,很多…… 多到难以计数。 “非我族异类,其心必异。” 这种思想在边关之地是深入人心的, 至少在场的北凉铁骑每个人心底都是这么认为的,所以马蹄踏下,刀子落下,铁戟贯穿,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犹豫。 杀人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徐闲刚刚来到这方世界就明白这个道理, 人命不值钱,真的不值钱, 如同草介,可以被轻易的践踏。 对付蛮子如此, 对付蛮子部落中的老弱病残也没有丝毫的区别 不会因为啼哭和求饶,有任何的改变, 泪水和怜悯在战争中并没有丝毫的意义, 徐闲也没有想改变这一切的意思,毕竟这里是戈壁,没有上辈子的《日内瓦公约》也没有红十字会更没有各种战争保护条例。 嗯,也许会有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破口大骂质问出声。 迂腐大儒会说, “蛮族愚昧需要教化,可以用儒家的思想让他们明白礼义廉耻,可杀人,屠杀,是断然行不通的,这是屠夫,这是有违礼义仁爱!” 如果这方世界也有夫子的话, 大概棺材板都会压不住吧, 要知道夫子可是一手持书,一手持剑, 带着数千门徒,周游列国的人!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本就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思想被扭曲,歪解,真正的儒家哪有这么软弱,或许吧一切都是统治需要吧? 被篡改得面目全非。 …… 悲天悯人的得道高僧会说, “佛说,众生平等。” 可是当年蛮族铁骑南下屠戮我凉州子民的时候为什么不见我佛? 乱世紧闭山门,避免祸端, 盛世大开山门,收受香火, 徐闲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真正的的得道高僧,也许会有,可绝不是大庆国内那些道貌岸然已经被铜臭沾染肥头大耳的和尚。 佛教很多道理是好的, 引人向善也是对的, 唯一就错在这群打着佛法口号道貌岸然的大和尚。 戈壁滩的夜晚很冷, 昼夜温差可达四十多度, 拓拔部落中, 有刀光亮起,有血液喷出, 徐闲也记不得自己杀了多少人,心已经麻木了,只是笔直的刺出,收回,再度刺出,循环往复, 似乎看不到尽头,因为人还很多, 拿得动武器的人,都被杀光了, 剩下的自然手无寸铁。 徐闲手中的剑,刺中的就是手无寸铁的人。 蛮兵已经死绝了,所有的伤口都在正面,没有一人伤口在后背,也就是说每一个人都是死在冲锋的途中,没有一人退却。 这让,徐闲的心比这戈壁的夜更冷。 “殿下,休息一会吧。” 不知何时马有粮凑到徐闲身旁大吼道。 徐闲还是没有反应,这次自己没有动用任何技能,而且更加直观的体验着剑刺破咽喉,血液飞溅的场景。 用技能杀人, 和自己杀人是有本质区别的, 这一幕重复了很多遍, 就像是不断在回放的电影画面, 徐闲知道有些事情他必须经历,他比起那绝世武功,他更需要一个坚韧的内心,强者从来都是由内而外的强大。 杀人不能让他变得强大, 可能让他变得更加坚韧, “殿下!” 马有粮打开水囊,清冷的凉水从头顶浇下。 “马叔?” “殿下,你累了!” 马有粮的语气很是郑重,自己早就过了殿下这个十七八岁的年纪,加上长年军中的铁血生活,让他心中没有丝毫的波澜,在他眼中战场上只有敌人没有妇孺。 而殿下不同,他虽然知道这个道理, 可还没去实践这个道理。 但过犹不及。 “我累了?” 徐闲望向四周是遍地的蛮子尸体,整个内衬已近彻底被鲜血染红,甚至不断有血水滴落,低头望去手中的惊蛰剑,剑身依旧清亮去水。 “马叔,有些坎总得过。” 徐闲拉开马有粮的手,继续往前迈步。 燕十三对着马有粮点了点头表示无碍,这段时间他一直护在徐闲身边。 “罢了,殿下长大了。” 马有粮席地而坐掏出旱烟,狠狠地吸了一口,望向徐闲背影的目光中有些唏嘘,有些欣慰。 “如果是诸叔在此想必他会很开心吧,因为有数不清的人可以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真的开心不起来啊。” 徐闲轻轻喃呢道,可步子依旧没有停下。 寅时初, 走到高坡之上,手中的惊蛰剑笔直的刺入地面,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身上有血水渗出。 “殿下你……” “无碍。” “马叔,给我来一口。” 马有粮愣了愣,苦笑着摇了摇头递出手中烟杆,看来自己的担心还是多余的。 徐闲也不嫌弃,深深的吸了一口, 旱烟的烟雾入喉很是辛辣, 徐闲还是没有吐出,咽入肺中, 有些恶心,想吐, 随后, 只是觉得脑子有些晕乎乎的,轻飘飘的, 不过这种感觉倒真是挺不错的, 往日见马叔吞云吐雾,只是觉得好笑,如今自己尝试一番,怕是日后凉州军中又要多出一个老烟枪了。 “呼……” 烟气如同长龙一般吐出很远, 递回烟杆,目光往下看去,凉州铁骑正在打扫战场,射出的箭矢要回收,丢失的刀兵要寻回,同伴的尸体要带走。 清冷的月光落下,腰间的长刀还在滴着血,随处可见马儿的嘶鸣,凉州兵卒正有条不紊的游走在尸体中。 “骝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 “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 徐闲仰头间莫名的想起《出塞》其二,轻念出声。 卯时初, 打扫战场已经进入尾声,所有凉州兵卒的尸体已经被火化,装入匣中。 古人讲究个魂归故里,凉州也不能免俗, 不过征战在外,只能一切从简。 卯时末, 天色破晓,地平线上亮起一丝微光, 大军离去,卷起阵阵烟尘, 高坡上狼王仰天长啸一声, 狼群从各个角落钻出,它们也是赴宴的嘉宾。 红柳树上的秃鹫已经打理好翅膀,就像准备参加宴会的绅士已经穿好西服打好的领结,盛装出席这场饕餮盛宴。 正文卷 第八十四章大军压境(一) &amp;quot;爱书网&amp;quot;网站访问地址为 卯时末,天色破晓, 凉州大营人声鼎沸,两镇兵马已经整备完毕。 大营的两镇人马也是要抽调出去配合曹先之防守各个关口,拢共十五万兵卒陈兵在北永郡,可谓给足了朝廷的面子。 徐武站在大帐门口,遥遥往北方望去, 口中喃喃的不知道正念叨着什么。 “陛下不必担心殿下有马总兵相随,何况还有一千二百重甲铁骑护在身旁,就算有什么万一也能全身而退。” 白庆丰不知何时从身后走出拿着厚重的大氅搭在徐武肩上。 这凉州的清晨有些冷, 可想必戈壁滩上更冷吧。 “陛下,该当心的是那蛮王才是,回凉州这一千八百里路途殿下的能力我们这帮老家伙都看在眼里。”白庆丰玩笑道。 莫名的又想起黄袍加身,如今还历历在目,这小子鬼点子倒是不少。 “罢了,让他娘的蛮子头疼去吧。” 徐武挥手往大帐内走去。 沙盘之上, 数十面象征着庆国大军的小旗已经插满了凉州外的各个州郡,庆国的先锋军已经到了,最先抵达的是各州郡的常备守军,领军大将陈闻之以稳重闻名天下。 先锋军这二十万人马中,人员混杂, 可有那陈闻之坐镇倒也出不了太大的乱子。 “诸位总兵,如今形式已经明朗化了,这仗的大体章程也有了,但具体怎么个打法还得细细理出个头绪来。” 徐武站在沙盘边上细细斟酌着。 “陛下,不过劳什子二十万没见过血郡兵罢了,不若我领一镇兵马直接冲阵,杀他个人仰马翻。” 诸元奎叫嚣道,不过细细想来也不是没有道理,二十万郡兵正面对上六万天下精锐的凉州铁骑还真有可能一触即溃。 可惜若是不知兵事的莽夫或许会仗着兵多将广的优势,和你拼上一拼,可那对上那陈闻之,显然没有那个可能。 “原本朝廷派下的主将另有其人,可惜那秦清堂力排众议联合数位老臣上奏,迫于压力这才从南地调来这陈闻之。” 徐武开口有些烦闷。 “朕当年与那陈闻之也曾共事过一段时间,大齐国遣四十万大军欲北上。” “朕领六千铁骑转战三千里时,那陈闻之已经是一镇总兵,领半镇老卒不到三万人固守驻南城一年有余,扼住大齐国北上的咽喉之地。” “如鲠在喉,大齐进退两难,如果说朕灭数万先登死士占了七分功劳,那么陈闻之便占了剩下的三分。” “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十五万大齐军队攻城,月余不下,像一颗钉子钉死在那驻南城,这才给了朝廷从容应对的时间。” “那老家伙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徐武长叹了一口气,如果说朝廷抽军北上是一步烂棋,那么陈闻之便是其中最大的变数。 朝廷号称九十万大军, 其中战兵五十万,运送粮草辎重的民夫四十万 徐武很有信心一战胜之, 可若是那陈闻之稳重求胜,步步为营,只要不冒进,便是耗也能耗死自己这凉州三十万铁骑,论大军远征,运筹帷幄,谈笑间,强撸灰飞烟灭,他没这个本事。 可安营扎寨,固守城池,他是一把好手。 “千年王八万年龟,这陈闻之比那王八壳子还要硬上几分。” 白庆丰也是暗自叹息。 “所以为今之计,只有引他野战!” 徐武拔下一面小旗插在北永郡的地界,凉州苍茫大地一马平川,正是骑兵最喜欢的战场。 “可那老匹夫这般沉稳之人,又如何能赌上所有倾其所有一战?” 白庆丰想到了一个点,眼神的神色越发的明亮。 “朝廷的压力!” 徐武看着白庆丰的眼神,一字一顿的开口道。 “如今那长公主掌权,对陛下父子二人恨之入骨,何况那南边空虚大齐已经摩拳擦掌,所以这一仗,朝廷和我们想的一样必须速战速决。” 白庆丰大笑出声,有时候敌人有一个猪队友,于己方而言有如神助,胜过十万大军! “何况闲儿北上之前还交给我一个人。” 徐武话音落下时, 一白面书生从大帐的阴影之中走出。 “凉州谍报司指挥使百晓生,见过陛下,见过诸位总兵。” 百晓生单膝跪倒在地态度放的很低,这几日时间已经接手了闻大家手中所有的渠道,当徐闲把他引见给徐武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是凉州谍报司的头子了。 不得不说情报和玩弄人心方面,百晓生天赋异禀,上京城的消息短短一夜之间便满城皆知,也有着他的手尾。 “造势施压一事,卑职定当倾力而为。” 百晓生仰起头时眼中有异彩流转,龙出凉州穿遍天下一事只是一盘开胃菜,如今帮助凉州铁骑踏平朝廷大军便是饕餮盛宴,也是自己晋升的资本,如殿下所说, 凉州铁骑所过之处是大乾边界, 那么凉州谍报司所在之处他便能木所能及, 自己的眼光已经不局限在江湖而是放到了整个天下。 “从何入手?” 曲总兵打量着眼前这个白面书生,三品武夫又是军中浴而出,一身杀伐之气,让百晓生额头有冷汗滴落。 “民间造势,朝堂以利诱之!” 百晓生仰头直视,言简意赅的回答道。 “你有这个能力?” 曲行卫倒不是故意为难可此事何其难也。 “殿下信得过我,那么陛下自然也信得过我。” 百晓生脊背挺得笔直轻笑出声傲然而立。 “果然是殿下的人,有脾气!” 曲行卫愣了片刻大笑出声,到底都是凉州豪爽的汉子,既然陛下父子二人信得过自己又何必多心。 …… “若是那老匹夫按照他自己的用兵之计,我们还真是不好下嘴。” “所以诱敌深入,后发制人便是此战的思路。” “我凉州六镇三十万铁骑齐聚给那老匹夫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贸然深入,朝廷便是催得在急他也不会听,可天底下谁都知道那北边有三镇人马十五万大军防守蛮子。” “在北谷关给他开一个口子,入内便是我凉州腹地,五十万大军对阵十五万铁骑,他未必不敢一战!” “即便他不敢,有些事情也由不得他,要知道在朝廷衮衮诸公眼中……” “至于剩下的那两镇人马暗度陈仓,十万我凉州儿郎可做伏兵,余下那两千四百重甲铁骑可做奇兵!” 徐武在沙盘之上不断落下旗帜, 最后密密麻麻插满一片,看得人眼花缭乱。 正文卷 第八十五章大军压境(二) &amp;quot;爱书网&amp;quot;网站访问地址为 大帐之中的氛围有些凝重, 沙盘之中所有的关口兵力布置乃至于决战的位置都已经定好了,细细看去很是完备,甚至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可终归而言是纸上谈兵, 说起纸上谈兵自然离不开一个人赵括, 兵法韬略上赵括是个天才这点无可争议, 奈何没有经历过沙场的洗礼,不知变通这才一败涂地,“括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也。”蔺相如,如是说道。 其实换个说法,假如那赵括能久居军中,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往上爬,凭借腹中沟壑,未必不能成就一代名将,至少也不会遗臭万年吧? 可惜历史从来没有假如。 同样也是那一战成就了一个人, 武安君白起, 长平一战坑杀四十余万赵国降卒, “杀神”白起的名头放到前世自然是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踏着累累白骨,万世骂名,为纠纠老秦铺上一条通天之路。 这点和自家老爹又何其相像? 白起自然知道坑杀四十万降卒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可他还是做了,或许在他下令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担任秦军主将三十余年,下城七十余座,身后尸山血海,踏着万千白骨,受封余秦国武安君。 可想必在杜邮喝下毒酒的时候, 他是欣慰的吧, 他知道只有自己的死能让各国安心, 只有自己死了, 那纠纠老秦才能横扫六国,成就不朽功业! 自己老爹当年想必也是如此吧,如果不是自己穿越而来,或许他死在御花园对于他来说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吧。 “如此一来岂不是所有的压力都放到了殿下那边。” 曲行卫沉声道,自己对陛下排兵布阵的能力自然是没有丝毫质疑的,毕竟大大小小上百仗即便局势有变他也能从容应对。 可殿下那边的压力实在太大了一些,若是出现了丝毫差错便是腹背受敌。 凉州北边和戈壁接壤之地甚广,一旦撤走了所有人马,等于整个后方赤裸裸的暴露在蛮族眼前,一旦出现丝毫变动蛮子甚至可以长驱直入马踏凉州腹地。 “六万铁骑北上,至少搅乱蛮子的步调还是可行的,速战速决,别的不说只要殿下那边能拖住蛮子一段时间,我们这边腾出手来怎么都好说。”白庆丰凝神道。 “可这未免也太过冒险了吧?” 曲行卫看着被抽空的玉门关和各处关口,还是有些心惊肉跳。 “为今之计,只得如此,我们凉州耗不起。” 白庆丰开口道手往沙盘指过,庆国九个大洲数十郡,县城数百有余,而凉州不过三郡之地实在没有那个底气去拼底蕴。 “我信殿下!” 白庆丰直视曲行卫的双眼,眼神极为坚定。 …… 三川郡,四方官道上, 放眼望去漫无边际, 数不清的马车,板车,正拉着粮草辎重往北方赶去,行军釜一类的东西也没有落下,前方更有民夫铺桥修路,已至凉州的二十万大军只是先锋军罢了,后续部队还在源源不断的赶来。 五十万大军人吃马嚼可以说是个天文数字,而这运送粮草的后勤自然是重中之重,兵马未至粮草先行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听说了没,这次为了征粮,关内各个粮仓都快搬空了。”一民夫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对一旁的同伴开口道。 “谁说不是呢,本来这几个年成老天爷就不给面子各种天灾不断收成不好,好在关内富裕倒也勉强能够撑下去。” “如今朝廷赋税加了五成不说,又掏空了粮仓,关内人心怕是稳不住咯。”身旁的汉子长叹了一口气莫名的有些揪心。 “啪……” 鞭子落下, 开口的那汉子脸上瞬间出现了一道血痕,仰头望去一校尉正冷眼看着自己,也顾不得疼痛,膝盖一软立马跪倒在地,口中连连求饶。 “扰乱军心者,斩!” 那校尉抽出长刀,大好头颅,血流如注。 四周数百民夫噤若寒蝉, 那校尉还不罢休, 长刀再次挥出先前那个民夫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人头落地。 “此二人扰乱军心,斩立决,以儆效尤!” 校尉冷眼扫过,在无一人开口议论。 三川边界, 在主将令下以品字型安营扎寨,小营盘和大营寨相互依靠。 互为犄角之势,甚是稳固。 中军大营之中, 陈闻之站在高台之上看着下方各路旗帜暗自皱眉,此刻还未磨合,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出兵断然是行不通的,除了固守再无他法。 遥遥往南边上京城的方向望去,又突兀的叹了一口气,但愿吧,但愿上京城不要出太大的乱子,这趟北伐自己本就做好了打个三年两载的打算,朝廷那边咬一咬牙还能撑着,耗死了这凉州反贼自己也算功成身退。 入朝辞去官职,荣归故里也是极好的。 “营中粮草如何?” 走在大营外陈闻之对身旁唯诺的粮草押运官开口问道。 “够大军三十日所需,剩下的粮草正在途中,断然无缺粮之忧。” “嗯,晚些时日我自会前去探查。” 陈闻之点了点头,继续在营外巡查。 “大营外的壕沟,设拒马阵,修整得如何?” “禀大人,民夫从昨日便开始劳作再过一日就能完工。” 陈闻之的话音落下时,监工便开口道,大军的主将定下来时,自己就没了敷衍的心思,换个主将没那个功夫细细探查,可遇上了这陈文之,这便是掉脑袋的事,自然容不得半点马虎。 “沟壕宽两丈深一丈,都是照着将军的规矩来得。” “如此甚好!” 陈文之拍了拍身后的木栏,还未开口那人便出声道。 “禀陈将军,木桩均是入土一丈,高不低于两丈。” “嗯,大营外的拒马阵和陷马坑也拉远一些,防止敌军袭营。” 陈闻之指着大营外的空地开口道,这是长久以来的习惯,很多事情比起手下人的汇报,自己更喜欢亲自探查。 还记得在南边打仗的时候那个年轻汉子总是笑骂道自己是铁王八。 却没想到还有兵戎相见的一天, 当年自己不过一阵总兵, 如今成了五十万大军的主将, 当年那汉子不过手下数千铁骑 如今却成了拥兵三十万的天底下头号反贼。 “真是造化弄人。” 陈闻之抚须唏嘘道。 正文卷 第八十六章割耳记功 &amp;quot;爱书网&amp;quot;网站访问地址为 戈壁深处, 嗡—— 紧绷的弓弦舒展开来,弓身轻震, 咻咻咻…… 这是箭矢划过空气的声音, 棱形箭镞两翼的侧刃前聚成点,簇锋小而锐,轻而易举的穿透并未着甲的蛮族骑兵,当箭镞穿透步衣时有鲜血浸出,箭矢的微端羽毛轻颤。 凉州铁骑即便是在高速奔腾中握弓的手依旧很稳,轻而易举的收割着蛮子的性命。 “这是呼远部落。” 马有粮砍下部落中祭司的头颅咧嘴一笑。 呼远部落不过是蛮族中一个小部落,人口不过数千,蛮兵不过八九百,甚至不用冲锋,一轮骑射整个部落就基本没有喘气的人。 “今天吃羊肉。” 身旁堆积的尸体并没有丝毫影响马有粮的食欲,反而是被圈里羊羔勾得食指大动。 往日跟在陛下身边, 混着鲜血和泥土的馒头还得狼吞虎咽, 吃完了还得打仗, 偶尔吃上一碗热乎的汤饼,即便里面落入了两根断指,挑出来大骂两声,然后继续呼呼的吃着。 尸体边上吃饭, 对于最老的那一批兵卒来说早已经习以为常,凉州铁骑同样是以最早的那一批老兵为骨干组建的,新卒在老兵的带领下,又经过血与火不断地磨砺这才有了天下一等一精锐的三十万凉州铁骑。 一个时辰后, 红柳枝上的羊肉已经滋滋的冒着油光, 扯下一根羊腿, 马有粮很是宝贝的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抖出一些白色粉末小心翼翼的洒了一些,这才递给徐闲,拓拔部落中是有盐的,出征时也带着盐,可马有粮是那种骨子里节省惯了的人,虽是粗盐可往日还吃不上嘞。 马有粮,有粮,有粮, 其实单单这两个字就寄托了很多, 很质朴也很实在。 “殿下,吃点东西。” 马有粮递过羊腿后憨厚的笑了两声。 徐闲看着手中流油的羊腿,讲道理说是没太大食欲的,杀人已经杀得麻木,如今这油腻的食物,实在提不起半分胃口,可盛情难却,何况肚子确实饿了。 羊肉入口, 膻味就已经飘到了鼻孔, 一口咬下去没有各种调料的羊肉实在有些难以下咽,强忍着反胃的感觉,想起那蛮子烹煮两脚羊的场景这沾着蛮子鲜血的羊肉就变得格外的香甜可口。 恶狠狠的把整个羊腿吞入腹中, 杀羊肉半的道理谁都知道, 羊腿不大,吃下去也仅仅是果腹罢了。 “马叔……” 吃饱喝足话还没有说完,一个精致的烟杆就已经递到了徐闲手中。 “谢了。” 烟雾轻轻吐出,结成圈, 缓缓上扬最终在空气中散去。 “殿下,好好歇息一阵吧。” “呼远部落地处偏远,此处在蛮族中也不是要地,何况巡逻骑兵已经派出去,殿下还请安心。” 马有粮看着四周正席地而眠的凉州铁骑叹了一口气,出门在外这日子可不比在玉门关舒服,何况这趟存着以战养战的心思本就没有带多少辎重。 在昼夜温差极大的戈壁来说,白天找个背阴的地方睡觉比起晚上舒服许多,夜冷得甚至能结成寒霜,徐闲翻了个身还是没有丝毫睡意。 场中依旧有人窸窸窣窣的记着什么, 凉州一镇兵卒五万余人,设四十校尉,一人领兵一千二百五十余人,战场军功计算一般而言以斩首、陷阵、先登、俘获作为计算标准,当然最实在的还是以首级计算军功。 不过斩首这玩意在很多时候并不实用,要知道砍头这玩意除了借住马势,还需掌握极高的技巧,简单来说是个技术活,那种腰间别着几个人头的莽夫还能从容杀人的始终是少数,在者说来人杀多了这脑袋也没地方放。 除了其他方式需要记载下来,层层上报外, 凉州军中一直以为割耳记功, “馘,军战断耳也。“ 天底下自古以来以左为尊, 为了避免冒功,自然也是割下左耳, 突兀的想起当年老爹讲起,当年自己满身血渍带着亲卫提着十几箩筐左耳去找朝廷领赏的场景,那中军文书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不知道惊呆了多少人,莫名有些喜感,当然其主将做这事就有些没品,不过倒也符合老爹那个年龄段的性子。 细细看去尸体中还有兵卒正在场中割下蛮兵的耳朵,不过徐闲留神到了一点,场中的妇孺尸体都是完好的,没有人动那个心思。 凉州军中军纪严明,每个人心中也有自己的傲气,战场杀敌堂堂正正这是应得的奖赏,屠杀蛮子这种事情他们做起来没有丝毫的压力,可用妇孺的耳朵换军功的事情还是没有人做的出来的,在庆国军中杀良冒功的事屡禁不止,可凉州却是鲜少听闻。 “马叔,你杀了多少人?” 徐闲突兀的开口问道。 “十几人吧,毕竟手底下五万多儿郎,拢共也才一万多蛮兵,咱总不能厚着脸皮去抢,往日主将吃了大头怎么也得给手底下的儿郎留口汤喝。” 马有粮笑了笑,杀敌之功,对于他这个身份的人来说其实早就没了太多意义。 军中在凉州可以换银子,同样也是往上爬的资本,能者上,庸着下,这是凉州铁打的规矩,凉州兵卒素来贫苦,可打仗的时候,战场上却遍地是白花花的银子,只要有本事就可以去取,而且拿的心安理得。 “记上……” 归海一刀抛下一个包袱,露出一角,全是血淋淋的耳朵。 “嗯。” 徐闲点了点头,身后自有人清点,昨晚归海一刀杀的人并不多,左手持刀始终不如右手来的习惯,熟悉需要一个过程。 其实算起来北凉城一战积累的军功就已经是一笔极为不菲的银两,出征之前归海一刀去领了,可他还是孑然一身,因为所有的银子都寄去了那柳柳姑娘的家中。 徐闲还在都还记得那对老夫妻看到满院银子错愕的神情,还特地跑到军中询问一番,晓得了是归海一刀留下的后,只余下了一句,帮那汉子存着,人呐,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自家闺女死了不怨别人,那汉子还年轻总得在讨个婆姨。 凉州百姓是质朴的,从那对老夫妻的话中可以看出很多。 归海一刀,同意了, 那对老夫妻大概还不知道在下葬之前自家闺女是穿的一身红衣,已经拜过天地。 所以归海一刀准备存很多银子,送她十里红妆,让整座北凉城都知道一刀已经有了婆姨,就是柳柳姑娘。 还记得老卒的玩笑话, 还有一顿喜酒,要请全城百姓喝。 红霞漫天时, 一天一夜的奔波,休整到了黄昏也是时候继续北上了。 全军开拔,铁骑踏下草皮泥屑飞溅, 不破金帐终不还不是一句空话。 遥遥往南方望去, 想必此时庆国已经大军压境, 自己老爹那边压力大啊, 这里这边还得加快进度才行。 正文卷 第八十七章戈壁滩上的野人 &amp;quot;爱书网&amp;quot;网站访问地址为 大军过后,遍地死尸, “可惜了那些牛羊。” 马有粮唏嘘出声。 “总不能便宜了其他部落的蛮子不是?” 徐闲回问道。 “是这个理儿,看来殿下已经渐渐习惯了咱们凉州的军里的规矩。” 马有粮开口道。 “这两日算是考验吗?” “算是吧。” “其实从向陛下请命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马有粮沉声道。 “不过那会儿,只是因为你是殿下。” “你是陛下的儿子。” “现在呢?” 徐闲回味这马有粮的这句话。 “现在只是因为你是徐闲这个人。” 马有粮一夹马腹往前奔去,开怀大笑。 部落中剩余的牛羊和拓拔部落的一样全部就地宰杀,既然没有这个时间带走自然也不能留给蛮子,有些浪费,可自己殿下的时候却没有太多的犹豫,昨夜那满身鲜血依旧一往无前的身影在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 有些坎,总得过去, 既然殿下已经过去了那个坎, 自己自然也过去了。 “戈壁滩上有多少蛮子?” 有晚风吹来,戈壁的夜很冷,握着缰绳的手被冻得有些发红,腰间的惊蛰剑已经起了寒霜。 徐闲搓了搓手开口问道,羊皮地图很大可还是没有看到戈壁的尽头,他很想知道在这茫茫戈壁滩上到底有多少敌人。 “哪个又晓得勒,不过想来几百万人还是有的,若不是早些年间陛下杀得太多青壮,怕是还要更多。” 马有粮开口道,有些无奈。 这片戈壁很大,同样对于庆人来说这块土地很是贫瘠,种不得田土,把土地看得和命根子一样重要的百姓来说,这片戈壁实在没有任何价值,自然便没人迁移。 没有利益的驱使自然没有人踏遍这片戈壁,所以没有人知道它有多大,便是蛮子也不知道因为很多地方蛮子也生存不下去。 “不过眼下沿着这条路北上,想必过不了多少日子就能到呼和部落了,二十万人算得上蛮族中数一数二的大部落,占据了这方圆数百里最大的绿洲,有近三万人的蛮兵。” “刚刚的呼远部落,与之相比虽然是一字之差确是差之千里,啧啧,拢共二十万蛮子怕是刀口都得卷刃。” 马有粮在地图上画出一条线递给徐闲, 凉州铁骑行进的速度很快, 天上有清冷的月光洒下, 崩腾如雷的马蹄声让整片戈壁轻震起来。 “大军停止前进。” 徐闲右手轻轻扬起,令骑往后散去。 “就在此处歇息休整一夜吧。” 徐闲翻身下马,骑马几个时辰,大腿内侧有些发麻,便是屁股都快颠簸散架了,骑马从来都不是一件享受的事情,回凉州那一千八百多里路让自己吃尽了苦头,哪成想刚回凉州没几日还是摆脱不了。 “给殿下换个口味。” 马有粮架上一个行军釜,这是早先割下的羊肉,此刻囊中的清水入锅,表面浮起一层白沫,轻轻捞出,大方的撒下一大把盐。 “这戈壁滩里晚上冷,喝口热乎的羊肉汤给个神仙都不换。” 马有粮搓了搓手,柴火旁很是暖和。 就在锅中沸腾羊肉翻滚的时候,不远处的山坳有杂乱的吼声响起,与此同时还有狼叫声回荡。 “嗷呜……” 远远望去,远方有绿油油的圆点出现。 “我去看看。” 徐闲愣了片刻,翻身上马,自己依稀听人提起过这戈壁滩中的狼群虽多,可对那蛮子部落还是忌讳莫深,毕竟那皮糙肉厚的蛮子,一般的狼群还真啃不动。 可那杂乱的吼声确是做不得假。 数千亲卫翻身上马,紧随其后, 巡逻骑兵已经撒出去很远,断然不可能有蛮子悄无声息的摸过来,何况看那动静也不是蛮子,所以大军倒是没有妄动。 火把丢出, 在火光中, 徐闲看清楚声响的源头,这是一群挥舞着木棒的敲打着石块的野人。 姑且称作野人吧, 因为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模样的蛮子,虽然自古以来庆人看不起蛮子,可那蛮子好歹也是知道穿衣的,毕竟光屁股冷得慌。 放眼望去,数十个浑身上下全是浓密的毛发,除此之外不着寸缕的野人正和狼群对峙着,口中乱吼着不明意义的声调。 大致看了下, 狼群数量怕是要过百有余,普通狼群不过一二十头狼,眼下这狼群放眼整个戈壁滩中也算是超大型的。 生活在戈壁或者草原上的人都知道,巨大的声响对狼是有十足的震慑力的,可眼下数十野人挥舞着木棒还是没有吓走狼群。 细细看去整个狼群普遍瘦弱, 甚至可以说是给人饥肠辘辘的感觉。 狼群对血腥味极为敏感,拓拔部落那场盛宴已经吸引了方圆几百里的所有的狼群,眼下这超大型狼群饥肠辘辘来到此地,怕是和北边蛮子的异动有关,毕竟狼群在蛮子面前实在有些不够看。 当火把如龙的铁骑靠近时, 头狼冰冷的目光扫过,爪子在地上磨厮着,最终还是仰头长啸一声,狼群往南边退走,或许这也算命运,如果不是偏的太远,呼远部落还有一场盛宴等着它们。 “叽叽咕咕……” 徐闲翻身下马,数千铁骑已经把野人逼走到角落,野人胡乱的挥舞的木棍,他们显然也知道眼下的局势比起狼群的威胁还要多出许多。 “倒是没想到,这戈壁上还真有野史中的记载的野人。”徐闲轻声念叨着。 “吼吼……” 一个高大的野人手中的木棒高高举起, 嘴里含糊不清的大呼着什么。 “吼吼吼吼……” 很快便得到了整个族群的响应,欢呼雀跃着,眼中好像还有一种情绪叫钦佩,或者说是对勇士的赞美。 很快徐闲便明白了这股情绪来源于何处, “呼呼……” 那高大的野人喘了一口粗气往自己的方向冲了过来,那凶狠的眼神,就像是面对狼群一样,只要打死了头狼,那狼群很有可能就会溃散,显然那群野人把自己当做了“头狼”一类的生物。 “嗡……” 箭簇正中眉心, 箭矢的尾端羽毛轻轻的晃动, “砰……” 高大的野人倒地,有烟尘激起。 把手中的长弓递回亲卫,迈步上山,山拗里的野人如同鹌鹑一般低着头,身子微微有些打颤,族群中最强壮的酋长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死了。 在徐闲眼中野人和蛮子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所以也不存在其他的情绪。 亲卫紧随其后,火光照亮了整个山坳, 走得很近,相隔不过一丈,甚至能看见野人毛发中欢快跳动着的虱子,与此同时一串造型怪异的项链吸引了徐闲所有的目光,树皮做成了线圈上绑着各色石头,红的,黄的,绿的…… 很是粗糙没有经过任何的打磨, 这种石头有一个名字叫玛瑙。 正文卷 第八十八章席卷一切的魔鬼 &amp;quot;爱书网&amp;quot;网站访问地址为 惊蛰剑轻启, 石子落地有清脆的声响。 那干瘦野人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发现还在自己肩膀上时险些欢呼出声,连忙又捂住自己的嘴,宛如小鸡崽一般战战兢兢。 弯腰起身, 一个红色的石子夹在指间,火光下石子的表面有着油质的光泽,细细看去纹理自然流畅,呈渐变色,颜色分明,层次感十足,有火焰纹,便是上辈子也从没见过如此品像的玛瑙。 轻轻磨厮着, 指尖传来的触感有些润滑,凝重,极有质感。 场中的亲卫只是觉得殿下手中的石头很漂亮,并没有太多的感触,野人部落本极为少见就算里面藏着些许珍宝也不足为奇,倒是没有多想。 “殿下,您的羊肉汤!” 马有粮用布包着行军釜,单脚点下马镫便稳稳地落地,没有分毫汤水洒出,羊肉的香气在徐闲的鼻尖弥漫,可眼下却没有丝毫的心思。 “这是玛瑙?” 马有粮愣了愣。 “嗯。” 徐闲点了点头把手中品像最好的红色玛瑙递出,目光扫过挤在角落里的野人,似乎这玩意并不是什么宝贝,大多野人的脖子上都挂着一串,当做装饰品。 他们并不清楚其中的价值,或许只是单纯的觉得这石头颜色好看吧,就像上辈子还有许多原始部落喜欢用各色羽毛和白色树漆装点自己,相比之下野人这点爱好,倒也不足为奇。 “咕咕……” 方才那干瘦野人注意到徐闲的目光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像极了受惊的鸵鸟,刚刚那清冷的剑身实在有些吓人。 或许徐闲在他们眼中魔鬼还要恐怖吧, 如果他们知道魔鬼的存在话, 毕竟部落中最强壮的酋长轻而易举的死在了他的手中。 “呜呜……” 那干瘦野人从指缝中偷偷的打量着徐闲,发现魔鬼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在自己身上时,这才松了一口气,好奇的顺着魔鬼的视线看去。 似乎他对那些石头很感兴趣? “它很漂亮。” 徐闲捡起另一颗玛瑙放到那野人眼前轻轻晃了晃。 “吼吼吼……” 那瘦小野人似乎明白了徐闲的意思,对着自己的同伴发出意义不明的声调,同伴还处于呆愣之中没有给出反应。 这让他很是恼火,比划起来,最后比着自己的脖子手舞足蹈。 “吼……” 同伴终于给出了回应,小心翼翼的取下脖子上的玛瑙串堆在面前的空地上,随后又急忙挤回角落,四周森冷的铁戟,让他们本能的害怕。 而徐闲面前那个瘦小的野人, 似乎被他们选择性的忽略了。 就像往日遇见不可抵挡的猛兽时,酋长都会丢下一个人出来,因为野兽吃饱了剩下的人也就活了,如果吃不饱那就两个。 这个方法很蠢, 可短时间却很有效, 至少帮他们度过几次难关,今夜如果不是狼群过于庞大的话,或许还会丢出更多的野人。 “呜呜……” 瘦小的野人显然也知道自己成了那个被丢出来的“祭品”,口中发出呜呜的声响,如果知道人类的礼仪中有跪地求饶这一条的话,或许会毫不犹豫的五体投地。 徐闲没有理会那瘦小的野人, 而是转身对着马有粮指了指那空地上的一堆玛瑙。 “马叔,或许这不是偶然。” 徐闲话音落下时, 马有粮所有的视线已经被那堆玛瑙吸引,手中的肉汤顿时就不香了,甚至有些寡淡无味。 马有粮是个贪财的人吗? 并不是, 可联想到殿下至少口中所说,世人只知西域盛产玛瑙,殊不知那茫茫戈壁也有玛瑙无数,弯腰便能拾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只觉得脑袋有些发昏。 眼下他看到了这个可能, 当初虽然并未怀疑殿下的话,可还是觉得即便是有自己等人断然也没有那个机遇,哪成想这才过了短短几日就撞到了自己面前。 “封锁山坳!” 马有粮没有任何的犹豫便开口道,哪怕那传说中的玛瑙滩只是一丝可能,眼下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嗯。” 徐闲挥了挥手,三千亲卫呈扇形散出,虽然有些不明所以,可徐闲的命令他们没有丝毫犹豫就去执行,当思维已经形成惯性的时候往往做起来就简单很多。 凉州兵卒的忠诚度是毋庸置疑的,可人多嘴杂这一点是难以避免的,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毕竟那个可能太过匪夷所思。 当亲卫散出的时候, 野人群明显松了一口气,没有了那么大的压力,气氛也相对缓和了很多。 “呜……” 瘦小野人轻轻的呜咽一声,偷偷的爬了过去,怀中抱着一大堆玛瑙,正趴在徐闲的脚下摇尾乞怜。 徐闲轻笑出声,他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眼前这个瘦小的野人很聪明,至少远远比他的族人要聪明得多。 而聪明人最大的好处就是看得清形式, 野人也是如此, 此刻他就充分诠释了什么叫狗腿子汉奸, 徐闲指了指他怀中的玛瑙又伸手比出一个怀抱的意思,意思很简单我想要更多。 “呼呼……” 那瘦小的野人愣住了,似乎在丝毫徐闲动作的意思,看了看怀中玛瑙,又警惕的扭头瞟了一眼自己的族人,眼神中已经做出了选择。 “吼……” 瘦小野人挥了挥手示意徐闲等人跟在身后,往山拗内走去,逼近时看着族人惊恐的面容,愣了愣自己把魔鬼引进自己部落的聚居地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可他至少知道一点若是不这么做,自己会成为第一个被魔鬼吃掉的人。 燕十三和归海一刀护卫在左右,倒是不怕有乱子所以徐闲并没有半分犹豫,马有粮也是丢下了手里肉汤紧随其后,他很想亲眼看到那个可能。 当走到山拗最里面的时候,一大堆枯木干草被抛开,一个不甚起眼的山洞出现在眼前,有风从里边吹来带着极淡的硫磺味。 走入洞中才理解到别有洞天的意思, 洞口不大,可入洞不过三五步的距离便是豁然开朗,这是野人的聚居地随处可见各色没有被打磨过的难熬原石如同垃圾一般堆在角落,墙壁上还有烟熏火燎的痕迹,同样洞中硫磺味更加的明显。 洞中极为干燥也没有蛇虫鼠蚁,很难想象整日闻着这硫磺味那野人是怎么活下来的,可洞中的一切已经说明了很多。 有风从洞深处吹来,往前走了数十步,是黑黝黝的深涧,此刻已经是卯时末,有一丝微光从中透出。 徐闲眯了眯眼,抬脚往内走去。 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 复行数十步,陡然加宽,可容车马, 往上攀爬三丈有余,仰头望出豁然开朗。 天地间已经有了一抹亮色,初生的朝阳落下,目之所及,遍地玛瑙,阳光落在通透玛瑙上散出道道醉人的光彩。 红的,黑的,黄的,白的,绿的,大如人头的极品玛瑙随处可见,拳头般大小的遍地都是,一颗接一颗的散落在戈壁上,和外边的碎石没有丝毫的区别。 马有粮站在徐闲身边呐呐的看着,呼吸有些急促,掏出烟杆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好不容易将烟丝抖到烟斗中点燃。 马有粮闭上了双眼,深深吸了一口, “呼……” 烟气吐出, 或许他这辈子直到死亡也忘不了那匪夷所思的一幕。 再次睁眼时, 马有粮只觉得骨子里有些发寒, 这遍地的玛瑙在不久的将来或许会成为席卷整个戈壁的魔鬼, 正文卷 第八十九章鬼血玛瑙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 这是古往今来最为实在的道理。 徐闲不知道搬空这片玛瑙滩需要多久,但是他知道玛瑙滩的消息传出去之后蛮子灭族却要不了多久。 茫茫戈壁上数百万蛮子,在天下各国逐利者面前实在掀不起太大的风浪,何况有心推波助澜下玛瑙滩和狗头金的传说会也风一样传遍整个天下,谁的心中都会知道往日的不毛之地其实是一个遍地玛瑙黄金的宝藏之地。 怀璧其罪! 各国的军队会把整个戈壁掀开,挖地三尺,丧心病狂的搬走他们所能看见的一切,而戈壁的主人,数百万蛮族会被那群疯狗撕咬得血肉模糊。 敲开骨头,吸干骨髓。 或者说, 这片戈壁滩会为凉州三十万铁骑源源不断地输送财富。 当有了值得大动干戈的利益时, 这戈壁滩上的蛮子已经被宣判了死刑。 这片玛瑙滩实在太过广阔,目之所及便有一块人头大小的血红色玛瑙,外皮部分或全部呈桔皮状,颜色呈釉色,褐红发黑,阳光下甚是通透,想来怕是各国贡品也远远不及。 “玛瑙,鬼血所化也。” 《太平广记》中如是说道,天然玛瑙卵石之极品者由鬼血凝结而成,无比珍奇。 涿鹿县更是早有传说, 上古黄帝斩杀蚩尤和各地妖魔, 填川满谷,积血成渊,聚骨如岳。 最后那些漫天妖魔尸身, 历经无数年沧海桑田, 血凝如石,骨白如灰,膏流成泉。 这也是红玛瑙和白玛瑙的传说之一,如今倒是巧合的和蛮子的传说碰到了一起。 “下去看看吧。” 徐闲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浓郁的硫磺味有些呛人,扯下一袖口从水囊中倒出一点清水,做了一个简易的面巾这才落地。 “盛世可值良驹千匹!” 徐闲凑近看着那块价值连城的鬼血玛瑙轻叹出声。 “细细打磨过后,请关内名匠雕刻,可换西域一城!” 马有粮抱起这块人头大小的鬼血玛瑙对着日光,血色均匀通透,无一丝裂痕,这块原石称之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也不足为过。 举世罕见! 可在这无人开采的玛瑙滩中却算不得极品。 “我的个亲娘嘞!” “这莫不是捅了玛瑙窝了?” 马有粮放眼望去那戈壁深处炽热至极有白烟冒起,诸如手中此类的玛瑙入眼便有三五块有余,实在难以想象其中最为极品者又是什么模样。 徐闲顺着马有粮的目光看去, 一块半人高的血红色玛瑙在白烟中若隐若现, 即便是上辈子听闻祖国西北方玛瑙滩的传说,已经有了些许免疫力,可还是呆住了。 半人高鬼血玛瑙简直就是骇人听闻, 抛开其他附加上的意义, 这块鬼血玛瑙的价值怕是比上辈子在史书中时常提起的和氏璧相提并论。 《录异记》中有言,岁星之精,坠于荆山,化而为玉,侧而视之色碧,正而视之色白,卞和得之献楚王,后入赵献秦。始皇一统,琢为受命之玺,李斯小篆其文,历世传之。 和氏璧时岁星之精所化,鬼血玛瑙是妖魔之血所化,倒也有趣,若是有机会当个传国之宝也是极好的。 “他娘的,这怕是蛮神蚩尤的血。” 徐闲揉了揉眼睛往前走了几步只是觉得有热浪袭来,靴底隐隐有些发烫,脱下甲胃,内衬已经能挤出水来。 “司空前辈,还得劳烦前辈探查一番这四周的环境。”徐闲对着身后的司空摘星拱了拱手,自己运用技能倒是有些浪费了。 “省得。” 眼下司空摘星倒也晓得轻重,脚尖一点,便往远处奔走而去,这片戈壁的价值便是自己也能看出来,容不得半点马虎。 其实其举也是极有必要的, 玛瑙的形成徐闲也是晓得个大概的,在火山晚期由热液充填早期洞隙后生成的一种矿物,属于石英材质。 空气中浓郁的硫磺味和炙热的空气也印证了徐闲心中的猜想,这周围必然是有火山的存在,不然断然难以形成如此大面积的玛瑙滩。 和后世那大西北的戈壁滩倒是极为相近, 不过被发现的那个年代那座火山已近进入了休眠期,眼下玛瑙滩的深处怪石林立,加上炽热的浓烟冒出,怕是这座火山还没有到那个阶段。 半个时辰后, 马有粮的脚下已经堆满了各色玛瑙,其中那颗人头大小的鬼血玛瑙被郑重的摆放到了最上方,这种捡宝的体验让他乐此不疲。 “他奶奶的,算了,这玛瑙滩实在太大了。” 马有粮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仅仅是边缘之地都能随手捡起品相不错的玛瑙,兴奋感过去了,只是觉得索然无味。 “小子,这玛瑙滩外围乱石林立没有我这般好身手是断然难以入内,这野人洞怕也是唯一的捷径了。”司空摘星的长衫已经被汗水打湿透了,满身硫磺味,显然这趟探查也不好受。 “实在想不到这传说中的炼狱之地还有如此宝藏。” 司空摘星灌了一大口清水这才好受许多。 “谢过前辈。” 徐闲对于这老猴子的称呼倒也不介意,听完司空摘星的话脑海中思绪流转。 眼下的情况是极好的, 茫茫戈壁大半本就是不毛之地,又有这座火山作为屏障保护,倒也很难被人发现。 何况按照蛮族的传说, 火山口生不尽之木,昼夜火燃,得暴风不猛,猛雨不灭,有腥风吹起,日见白烟升腾,是传说中大凶不详的妖魔居住之地,便是远远的看见也是避如蛇蝎,也难怪那些野人没被世人发现,玛瑙滩得以保存。 便是关内的传说中, 那火山所处之地和炼狱无甚区别,便是佛家地狱中的许多场景也是描绘的火山喷发场面,思想已经深入骨髓,世人避之不及,哪里会靠近分毫? 在司空摘星口中,此地周围大山没有岩浆翻滚躁动的场景,那座火山显然也快要进入了休眠期,除了浓郁白烟喷出外便没有再多的场景,往后的开采也省了许多功夫。 正文卷 第九十章呼尔部落 戈壁上的风从未停止过, 此地也是一样的,带着滚滚白烟和浓郁的硫磺味炙热的袭来。 “往后就怕这玛瑙变成白菜价。” 马有粮磨厮着手中的鬼血玛瑙有些出神。 “这东西,会值钱的,会一直值钱下去的。” 徐闲脑海中莫名的想起了上辈子的钻石骗局,同样可以照搬到这方世界来,在给这玛瑙安上一个名头就是了,钻石象征着忠贞不渝永恒的爱情,那玛瑙呢,自己也可以编排一个,说的人多了自然也就信了。 “用这魔鬼的血来换取蛮子的血。” “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这戈壁滩上有多少块玛瑙,就会多出多少具蛮子的尸体。” 徐闲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有些冷冽。 “怕是把蛮族打包卖了都还有多余的。” 马有粮看着这遍地的玛瑙有些出神,自己这辈子即便是往日随着陛下灭那些小国,踏入皇宫时也没有见过如此多的珍宝,想来怕是最为富硕的大魏皇宫也比不得这片玛瑙滩。 “还有大齐,大魏……” 徐闲轻轻念叨着,自己也从未想过止步于庆国,那五十万军队从未放到眼中,何况这王朝之上还有许多隐世宗门,自己的路还很长。 “走吧,看多了这魔鬼的血容易腐蚀人的灵魂。”徐闲收回目光迈步往回走去,并没有太多的留恋。 野人洞外, 燕十三长剑出鞘,顷力一剑断了半壁山崖,无数的巨石落下,数十野人连同整个洞口被掩埋。 徐闲最后看了一眼野人洞往外走去, 身后烟尘滚滚,为了万全,这数十野人必须死,眼下自己还要继续北上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开采这遍地玛瑙。 其实徐闲也很好奇,那些野人是如何在充斥着硫磺味的洞穴中过下来的,这对以后开采玛瑙滩有很大的帮助,可想了想还是罢了,自己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研究这个。 火堆旁, 马有粮又从新煮了一锅肉汤。 闻着浓郁的肉香味徐闲把手中的馕饼撕碎丢下,没过多久就已经在肉汤中泡的发胀,吸满了浓郁肉汤的馕饼此时吃起来最是痛快。 它还有个名字叫羊肉泡馍,虽然不是很正宗,但是味道依旧不错,擦了擦嘴角的肉沫,一整锅肉汤已经被吃的干干净净。 “嗝……” “舒坦……” 徐闲很是满意的拍了拍肚子,换了一身干净的内衬,从新披甲,落日之前还得赶往呼尔部落,那里还有二十万蛮子。 “全军开拔!” 徐闲活动了下身子,其实对于身上的甲胃他并未觉得有太多的意义,有归海一刀和燕十三贴身守护在一边,自己并不觉得有受伤的可能,至少在踏入蛮族金帐之前是如此。 但是上战场不披甲,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或许这就是一种仪式感吧。 酉时末, 隔着呼尔部落还有很远的距离便遇上了一对蛮子的巡逻骑兵。 上百人的规模,当看见徐字大纛在绿洲上飘荡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掉头往部落赶去,几十年前这百余蛮子都敢追着上千凉州郡兵打,那股子横行无忌的气势被发挥到了极致。 甚至有一部落首领带着数百亲卫打到郡都,抢走过郡守大人小妾的故事,可如今仅仅只是看一眼那徐字大纛便觉得遍体身寒。 蛮子身上所有的骄傲已经被自己老爹在二十年前狠狠地践踏过一次,如今徐闲要做的就是走过去把它捡起来,在狠狠的跺上几脚,让它落入尘埃里。 一人双马的亲卫从容的换马, “咚!咚!咚!” 冲锋的速度很快, 近了, 从背后抽出箭矢, 搭在长弓之上, 拉成满月, “嗡……” 一轮箭雨过后,戈壁上只余下十余蛮子。 一夹马腹,近了,手中的铁戟扬起。 马蹄已经踏上了绿洲的边界,入眼是青葱的草地,四处红柳骆驼刺一类的植物郁郁葱葱,虽然这生机比不得关内,可在这戈壁之中也是难得一见的。 领头的蛮子已经从身后掏出了牛角放在嘴边,深吸一口气,腮帮子鼓起,这是他最后能做的事了。 可就在下一刻,铁戟已经挥出了, “砰……” 尸体摔落在草地上,牛角制作的军号从手中脱落,血潺潺流出浸透了身下的草地,当头颅飞起的那一刻,他们的眼中还有些疑惑。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半点消息那凉州铁骑就已经踏入了戈壁的腹地,要知道这里距离金帐也不过数百里的距离。 那途中的各个部落为什么没有报信? 呜—— 远处已经响起了苍凉的号角声, 另一对巡逻骑兵已经吹响了号角, 远处的呼尔部落大帐之中, “后天就是你与那庆人成亲的日子,往后我们这呼尔部落便算是彻底和金帐绑在了一起,也算委屈你娶了那庆人。”一老者看着下方满身肥肉蛮女长叹了一口气。 “为了部落,一切都值得。” 那蛮女起身,肉波晃动,甚是惹眼。 “我呼尔部落往日一直与蛮王有间隙,你阿布早些年还与蛮王争过位置,如今庆人内斗,眼下趁着这个机会早些修补关系。” “唉,明日你便随着部落的儿郎一同前去金帐吧,早早把那庆人迎过来,完了仪式,那庆人的根就扎在咱呼尔部落了。” 老者望着大帐外正在集结的部落勇士有些出神,呼尔部落的族长派人传来举族之兵入金帐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已经赌上了所有。 可自己心中还是莫名的还是有些不安, 呜—— 号角声在部落的各处响起, 地面在轻震,杯中有水洒出,掀开大帐走到外边的草垛之上,遥遥望去接天连地的铁骑已经出现在了视线中。 那红衣黑家的铁骑,莫名的有些熟悉, 很遥远的记忆慢慢被勾起, 那是北地屠夫手下的凉州铁骑…… 老者的手轻轻颤抖着,指着那徐字大纛嘴皮子打着哆嗦。 …… 部落中的蛮骑已经冲了出去, 身后的自己的部落断然没有退走的理由, 铁骑撞上了, 领头的那个汉子高鼻阔口,掌出如龙。 正文卷 第九十一章蛮王的爆发 蛮族金帐, 张元辅在地图前缓缓渡着步子,眼珠中隐隐有血丝生起,戈壁滩上稍有些底蕴的部落都被标记出来,记忆中凉州各处的边防也被大致的点了出来。 自从前日在金帐中一番舌战群蛮过后,在他的心中已经勾画了出了一副美好的蓝图,所以做起事情更是卖命,干劲十足。 “我蛮族铁骑南下,军师居功至伟。” “若是当真取下那庆人北地数州之地,军师有所有求自当应允。” 蛮王躺在兽皮垫上身旁一个娇媚蛮女正端着美酒送入口中,青葱的十指在蛮王赤裸的胸膛上游走。 “大王,元辅既然是蛮族中人,自当为大王死而后已。”张元辅闻言转身压低视线极为恭敬的行了一个礼,对那蛮王怀中的女子不假颜色。 其实细细看去,那蛮女丰乳肥臀符合蛮子的喜好不说,那张脸更是生得无比娇媚,称之为媚意天成也不足为过,面纱下小麦色的皮肤更是平添了几分异域风情。 “啪……” 蛮王粗粝的手掌拍打在蛮女紧翘的臀部。 “本王与军师有要事相商。” “嗯……” 那蛮女娇哼一声,轻轻俯身咬了咬蛮王的耳朵吹出一口热气,这才走出金帐,迈步间身形扭动,如同水蛇起舞。 “狐媚子!” 张元辅在心中轻啐一声,路过时那身上的膻味即便是有香囊也掩盖不下。 “好大的风。” 掀开帐帘时,有风吹来,那蛮女身上的薄纱被大风扬起春光乍现。 闻声余光扫过,张元辅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口水,莫名的有些口干舌燥,想起后日要与自己完婚的呼尔部落的蛮女,有些苦涩。 大王的审美在这十余年中已经被自己灌输的思想潜移默化纠正了过来,江南女子温婉如水,北地女子禀冽如风,唯独这蛮族中肥硕的女子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 何况那种屁股大身子壮好生养,多窜崽的观念并不适用于蛮王,质朴的观念在微末之间是有用的,可如今都已经坐上了族群最高的位置有些观念还得改变。 潜移默化之下, 蛮王信了, 一年间在自己的部落中挑选了十余符合庆人审美的蛮女,日日不带重样甚是洒脱。 最后确是苦了自己, 既然自己要融入蛮族,自然要嫁与蛮族中最具代表性的蛮女。 当蛮王流露出这个意思时,呼尔部落的首领一个甚是看起来豪爽的蛮族汉子喝了两口马奶酒一拍桌子就把让立马让人送来数百人牛羊,五百战马为自家女儿订下这门亲事。 说来好笑, 自从半个月前消息传出之后,时常还会有那呼尔部落的年轻蛮子跑到这金帐王庭外堵路,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同仇敌忾聚在帐外大骂不公,让一个庆人与部落中最美丽的女子完婚,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张元辅心中叫苦不迭。 “喜欢吗?” 蛮王的声音在大帐中响起,单手握拳撑着下巴,一双虎目正凝神看着眼前这个庆人,盆中火光忽闪,照的蛮王的面容阴晴不定。 “大王,元辅绝不敢簪越!” 闻言,如遭雷击,慌忙间张元辅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的磕在地面。 “喜欢吗?” 蛮王再度开口。 “元辅,不敢!” 张元辅额头有冷汗滴落。 “不敢,那就是喜欢了。” “如此甚好,今晚她自会去你帐中。” 蛮王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元辅,谢过大王。” 张元辅抬起头时,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浇落,方才小腹下方的欲望瞬间烟消云散。 只是觉得一股子冷气从脚底板窜上脑壳,十余年的相处如何不知道大王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方才那蛮女可以说是这一年间他最宠爱的一人,可如今却弃之如履。 “起来吧!” 蛮王起身走到那偌大的地图面前,眉头微微皱起。 “如今王庭之中还有那些部落首领没有传信?” 蛮王沉声问道。 “禀大王,除了哈纳部落和戈尔部落外,其他部落的首领都已经传信出去,其中的信件元辅也细细盘查过没有发现丝毫问题。” “哈纳部落,戈尔部落……” 蛮王沉声念叨着,眸子也渐渐冷了下来。 “庆人朝廷的兵马还有几日全到凉州地界?” “禀大王,不出五日。” “那哈尔部落的首领元辅已经与他深谈过几次,元辅在费点心思还是能说动的,至于戈尔部落两者唇亡齿寒,想来也难以苦苦支撑。” “大王再给我两日的时间……” “不必了。” “本王已经给过他们机会。” 张元辅转身时蛮王已经披上了大氅,如同戈壁滩一般苍茫的气势在那人身上升起,自己只是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蛮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蛮族中信奉强者! 上代蛮王将自己掳到了这金帐之中, 自己也有幸得见那新王继位的一幕, 可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还是前一夜, 眼前这人孑然一身, 杀入金帐的场景。 身后是上千蛮兵的残破的尸体, 鲜血浸透了王庭的土地, 惊恐的呼喊声不绝于耳, 虽然离不开大祭司的支持才让那人得以深入金帐,可一身如同妖魔的气势还是让人挥之不去,如同梦魇一般时常回想起来。 当上代蛮王残破的尸体倒飞出去的时候, “蛮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自己没有丝毫的犹豫膝盖一弯跪倒在地,口中高呼不止。 身后是无数明晃晃的刀子, 那人置之不理,唯独对自己提起了兴趣, 咧嘴一笑,森然恐怖,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张元辅知道自己的好日子要来了。 同样的, 所有蛮子都知道蛮王很强, 可谁都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强, 即便是张元辅也只能猜测个大概。 可如果按照天底下对武夫的划分, 他想来是有二品的, 二品的纯粹武夫, 蛮族中同样近百年没有出过了, 王庭外的部落很少有人晓得那段往事, 所有的痕迹都被大祭司抹去了。 原本只是想扶持傀儡上位,哪成想养虎为患,这十余年间王权已经隐隐压过那大祭司手中的神权。 而今夜便是王权彻底盖过神权之时, 蛮王踏出帐外, 狂风吹来赤发乱舞, 往前迈出一步便是数十丈开外, 肉眼可见的气浪炸开, 泥地翻飞有草介卷起, 望着眼前的帐篷, 蛮王眸子中有森冷的寒光涌现。 正文卷 第九十二章神权与王权 &amp;quot;爱书网&amp;quot;网站访问地址为 “大王,大祭司那?” 张元辅追出强忍着心悸开口问道,看着那前方戈尔部落的大帐,大王的意思已经呼之欲出。 机会已经给你们了, 可惜你们不中用啊! 戈尔部落和哈纳部落首领的生死自己并不在意,虽然昨夜才一起喝酒吃肉谈天说地,可自己心里清楚那都是虚与委蛇,这几日的努力付之东流自己也毫不介意,因为他知道在蛮族中蛮王才是自己所有权力的来源。 不过若是眼下这个关头两个首领的死惊动了大祭司那就得不偿失了,至于其他部落的变动倒是可以忽略不计,毕竟人在王庭手底下没了兵卒,就像拔了牙的老虎。 毕竟眼下的关系就已经很微妙了,收回各部落兵权一事大祭司就已经退步了,自己很担心眼下大王暴起杀人之事会让那一根紧绷的弦彻底断掉。 要知道如今虽然大半个王庭掌控在蛮王手中可那大祭司手中还有近十人的侍神者遍布戈壁的祭司,一旦彻底撕开那层皮别提南下了,光是解决内部的乱子都不知道要花多大的功夫。 “大祭司已经老了。” 蛮王沉声道,声调中并没有丝毫的起伏。 “蛮神蚩尤他老人家已经很久没有降下神迹了,如今正是本王一统戈壁蛮族之际,这点风险还是值得的。” “何况本王用你们庆人的话来说才而立之年!” 蛮王看了张元辅一眼罕见的解释了一句。 当初启用这庆人的时候自己便深思熟虑过,神权在蛮族已经扎根上千年,虽然近百年来已经衰落很多,可瘦死的骆驼始终比马大,各大部落中身份崇高的祭司便是明证。 若想要彻底颠覆神权,眼下这个对蛮神没有丝毫信仰的庆人便是最好的突破口,很多场合需要他开口,很多事情需要他来做,他是本王手中最为锐利的一把刀。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是个莽夫, 自己刚刚坐上那个位置的时候又何尝不是? 可是啊, 当做的位置足够高了, 很多东西就会自然而然的蹦出脑海, 还记得当初大祭司找到自己用近半老祭司的血配以秘法为自己淬体,让三品巅峰的自己强行登上二品。 自己九死一生,扛着那如同万千蚁噬的痛苦在哪血坑之中呆了三天三夜这才成功。 为的是什么? 当时仅仅只是为了让自己的部落从那最为偏僻,甚至骆驼刺,红柳一类的植物不难以存活之地迁移到蛮族腹地的绿洲。 即便是做一个傀儡,可心中还是万分满足的。 因为不用在见到部落中人易子相食的场面,即便是现在想想还是有些彻骨的寒意,他小时候甚至亲眼见过一蛮子抽刀砍下自己半只手臂啃食的场面。 往南有三十万凉州铁骑, 往北是拥兵近万的大型部落, 自己三品武夫纯粹的体魄在那种局面下掀不起太大的风浪,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部落中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饿死。 他很恨, 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后来大祭司来了,他很感激他, 可后来自己变了, 不在满足于做一个傀儡, 恰恰那个时候, 自己从张元辅口中得知即便是蛮子心生向往的凉州数郡放在关内也只是苦寒之地,那关内的富硕繁华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很难想象那, 六月扬州百卉悠,瘦湖潋滟画中游,是怎样的景象,因为自己见过的花从未超过才种,也从未见过那波光粼粼的湖水。 更有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这天底下竟然有如此繁华人烟稠密之地。 自己很不甘心啊, 不甘心蛮族永远被放逐在这荒芜戈壁之地! 即便是这蛮族王庭之地, 又哪里的比得那关内的万一? 而这神权便是自己南下的第一道坎, 一统整个蛮族部落, 占据北地然后举族南望, 自己从未想过止步于北地各个州郡! “既然大王心意已决,臣自当生死相随!” 张元辅长跪在身策, 低头时眼眸流转思绪万千。 “很好!” 蛮王点了点头不在多言。 “拜见大王!” 守护在帐外的戈尔哈达亲兵跪倒在地。 “砰……” 蛮王没有理会劲直往帐内走去,身后大氅扬起,数十蛮兵只觉得一股山岳般的气息压来,还没来得及起身便胸口气血翻涌,瞬间暴体而亡。 血液从大氅上滴落,是刺目的嫣红。 帐中, 正盘腿席地而坐喝着美酒的戈尔部落首领,楞楞的呆住了,血液的腥味让戈尔哈达面色惨白,往日香醇的美酒入喉却是如同嚼蜡。 “不知大王入帐何事?” 戈尔哈达行了个礼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小腿还是轻轻的颤抖着,那数十亲卫的尸体还没有凉如何心情如何能够平复。 “杀你!” 话音落下之时,没有任何的犹豫, 甚至来不及反应,蛮王的手已经掐住了戈尔哈达的咽喉,就像拎着一只小鸡仔一样轻松。 “嗬嗬……” 想要说话口中确是发出不明意义的声响, “咔嚓……” 蛮王微微用力,骨头碎裂的声音在大帐之中响起,戈尔哈达的脑袋无力的垂了下来,嘴角有鲜血流出。 “大王可在帐中!” 苍老的嗓音在大帐之外响起,大祭司手杵着权杖顿在地面,身旁哈纳部落的首领正畏畏缩缩的躲在大祭司身后,眼前遍地炸开的尸体让他通体生寒。 “在!” 一拳挥出劲起卷起, 整个大帐轰然炸裂,无数的油布在空中飘散。 “砰……” 伸手一挥那戈尔哈达的尸体便随手丢到了泥地中。 “大王是否要给一个解释?” 老祭司看着地面的尸体,目光直视着蛮王的双眼,十二名侍神者齐齐踏出一步挡在老祭司身前,对于已经被洗脑无数次的他们而言,他们心中只有蛮神的存在,而大祭司就是蛮神在人间的代言人。 呜—— 苍凉的号角声在大营中响起, “拜见大王,元辅护驾来迟!” “戈尔哈尔通凉州之敌,欲判出蛮族。” “这便是通敌之证!” 张元辅从袖口掏出数卷羊皮丢在地上。 “没想到此刻更是狗胆包天,竟然在帐中设下伏兵妄想加害大王,好在大王神勇一举诛杀判贼!” “臣,为大王贺!” 张元辅双膝跪地口中高呼道。 “为大王贺!” “为大王贺!” “为大王贺!” 近万蛮族金帐骑兵抽出手中的弯刀,拍打着胸口,嘶声力竭的吼道,冷冽的刀身对着那十二名侍神者。 “大王是否要给出一个解释?” 老祭司没有理会四周的蛮兵, 十二名侍神者齐齐往前踏出一步。 “解释?” 蛮王半步不退,口中轻轻念叨着。 “方才军师不是已经给过了吗?” 一步踏出,脚下出现了一个深坑,整个人如同炮弹一般弹起。 “砰——” 一拳挥出, 大祭司身上的斗篷被拳风刮开,露出橘子皮一般的褶皱的脸。 身旁哈纳部落首领大好人头轰然炸裂, “哦,对了,军师还算漏了一人。” 蛮王甩了甩拳头上的血渍,轻飘飘的声音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 正文卷 第九十三章铁骑南下饮水扬州 &amp;quot;爱书网&amp;quot;网站访问地址为 “好了,反贼全死了。” 蛮王拍了拍手,张元辅硬着头皮靠了过去。 “救驾来迟,本王就罚你给本王倒一个月的夜壶,以示惩戒!” 蛮王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张元辅大笑出声。 “臣,领罚!” 张元辅躬身拱手道眼下的惩罚更像是一句玩笑话,无形之中还拉近了自己在蛮王心中的距离,可眸子的余光却一直停留在大祭司身上,那十二名侍侍神者给自己的压力实在太大。 “大王如此行事当真不怕寒了各部族的心。” 大祭司面色冷若冰霜。 “通敌叛族之罪,人人得而诛之。” “人证物证俱在。” 蛮王弯腰捡起地上的信件指尖还有血迹为干,轻轻的在戈尔哈达的名字旁添上了哈纳维尔的四个血字,殊不知曾几何时南地也有人做过同样的事情。 “还请大祭司过目。” 张元辅起身捧着那卷羊皮呈过头顶。 “如此行径,不怕蛮神降罪?” 大祭司仰头望着天声音中带着唏嘘,哪成想当初的傀儡已经到成长到了如今的地步。 “蛮神?” “蛮神不在人间,如何管得了人间事?” 声音很轻,可众人听在耳中只是觉得头晕目眩,心神不稳。 “你——” 老祭司身子微微有些颤抖,手指着蛮王说不出话来。 十二名侍神者闻言脸上的怒色溢于言表,呈合围之势将蛮王围在中间,上万金帐骑兵也是将那十余名侍神者围在正中,还不断有铁骑翻身上马在外围列阵,一旦出现了乱子便是铁骑踏下,十余侍神者在万军丛中也断然难以存活。 “要动手吗?” 蛮王嗤笑一声, “那便试试本王这些年的长进吧。” 左腿微屈泥土下陷,右臂内弯传出炒豆子一般的炸裂声。 一拳挥出, 正前方的侍神者同样举拳相对, “砰——” 有气浪炸开, 蛮王身后大氅扬起, 那侍神者整个人倒飞出去不知道砸倒了多少帐篷,身后的布衣更是轰然破碎,赤裸的胸膛上出现一个清晰的拳印。 一口淤血吐出,后背符文流转这才堪堪站立起身,不过气息确是萎靡不振。 反观那蛮王半步不退, 晃动着沙包大小的拳头有些失望, 因为那人还没死。 十余年前自己便是二品纯粹武夫的体魄, 按照庆人的说法, 那时候自己不到及冠之年, 如今到了而立之年,这十余年间自己日日打磨体魄早就已经拥有了二品纯粹武夫巅峰的体魄,蛮族本就皮糙肉厚体魄比起寻常人强盛许多,自己更是蛮族近百年来最强者,放眼整个天下那些已知的二品中比起体魄谁人能敌? 除了二品绝顶的剑客, 自己很有自信天下无人能够伤得了自己。 或许吧, 或许这方世界还有诸多二品隐世不出, 甚至有可能有一品绝顶存在于这人世间, 可那又与自己何关? 自己在二品中已然接近于无敌的存在, 至于那传说中的一品超然物外都在苦苦追求自己心中向往的道。 又怎会理会凡尘中的俗事? 一品,一品! 整个天下数千年来只有一人例外, 那人出生于乡野苦寒之地, 家中排行老九,故名徐九, 昔日有游吟诗人远至大漠黄沙,草原荒野,将那剑仙的故事传遍天下,久而久之这故事遍流传了下来。 此为庆人,自己也曾听闻过百二十年前, 那剑仙徐九, 用剑的风采天下十人中最为大气磅礴, 一百三十年前徐九入三品, 路遇水寇行凶,一剑断江,江水倒灌,谈笑间上千贼人灰飞烟灭,恍若仙人。 从此酒馆青楼的说书人口中, 剑仙徐九便成了说书先生嘴里的常客,从那以后不知骗了多少初出茅庐的少年郎弃刀练剑,剑道纯粹,比起武夫更加讲求天赋,不知多人蹉跎在剑道一途。 惹得那些楼里的说书先生被骂断了脊梁骨,但徐九这个名字依旧是无数少年郎心中对江湖的向往,便是这茫茫戈壁也不知多少人心神驰往。 后又十年, 那剑仙徐九接连破镜入一品, 整好大魏举国西进,近百万披甲之士! 入了边关马蹄踏下便是西平郡也是那徐九的家乡之地。 那一年他站在西庸关口,望着关外百万大军飒然一笑。 一剑挥出天地变色, 破甲六千有余, 若不是为庆国守国门,死战不退, 这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 最后却落得个力竭身死的下场,想着这些往事蛮王握拳心中隐隐有气血翻滚,自己有生之年未必不能登顶一品。 到时候天下何人能挡? “继续?” 蛮王对着剩下的十一名侍神者勾了勾手指。 “大王,非要如此?” 大祭司挥手长叹一声,剩下的侍神者不得已退到大祭司身后。 “本王想要带着手底下的儿郎饮马扬州水。” “也让族中儿郎看看,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是怎样的场景!” 蛮王低沉的嗓音在劲气的鼓动下轻易的传入场中每个人的耳中。 “大王威武!” “大王威武!” “大王威武!” 数万蛮族铁骑嘶声力竭的吼道,弯刀拍打在铜首甲上有金铁交鸣之声传出,云层散去清冷的月光洒下落在那人的身后为景。 “而那天上蛮神的权柄已经阻碍了本王的脚步。” 话锋一转, 蛮王凝神看向大祭司,眼中有莫名的神色流转,收回兵权本来就只是自己计划中的第一步,眼下既然已经解决不若乘胜追击更进一步,这也是自己如此嚣张杀人的理由所在。 “大王意欲何为?” 老祭司的眼睛微微眯着,如今场中那人的气势实在太过恐怖,多少年了,蛮族多少年没有出过如此大气磅礴的王了。 “从今往后,祭司所依附在金帐王庭之下!” “祭司所自成一体,但必须以王庭为尊。” “听王庭令!” 话音落下时,那十余侍神者额头青筋暴起,双拳紧握,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前将眼前这个亵渎神灵的人撕碎。 大祭司伸手拦住, 仰头望着天嘴唇轻轻蠕动,不知喃喃着什么, 背微微躬着,抬头时眼中有死气涌现,仿佛一瞬间就苍老了十岁。 正文卷 第九十四章腰佩刀剑入王庭(一) &amp;quot;爱书网&amp;quot;网站访问地址为 “铁骑南下饮马扬州水……” 大祭司轻声念叨着,抬头望去时场外蛮族铁骑脸上全是狂热的神情,往向那个身影甚至比起祭拜蛮神还要来的虔诚。 “这就是你的底气所在吗?” “大祭司,这也是本王手底下儿郎心之所向。” 蛮王目光直视着大祭司。 “好一个心之所向!” 大祭司喃喃的开口道。 “大祭司的恩情本王没齿难忘,可眼下正是我蛮族千载难逢的机遇,本王断然不会错过。” 蛮王目光扫过,所有的蛮卒俱是挺起胸膛,口中喘着粗气,冷冽的刀身印衬这清冷的月光,场外的铁骑,胯下马匹四蹄翻飞,泥土飞溅,手中的长弓已经握住,箭矢已经搭在了弦上。 剑拔弩张的场景已经持续一盏茶的时间。 “为了我蛮族千秋万代的功业,还请大祭司成全!” 张元辅咬牙高呼道,眼下的场面怕是一个不小心就是陷入内斗之中,顾不得太多挤身在大祭司身前躬身不起。 “如若不然呢?” 大祭司没有理会张元辅口中所言苍老的目光死死的盯着蛮王。 “那便请大祭司登天,侍奉蛮神!” 话音落下二品纯粹武夫如同山岳般的气势在场中弥漫开来,大祭司只觉得身前的空气都变得黏稠起来。 “引弦!” 呼尔部落的首领的目光在蛮王和大祭司的身上游走,最终狠心对着身旁的百十名亲卫开口道,箭矢搭在弓身,弓弦已经拉开,箭簇遥遥对准大祭司的方向。 既然已经把部落中的所有都压在了蛮王这一边,那么自己便已经没有了退路,当初自己和蛮王争这位置的时候还只是觉得那人不过凭借着大祭司的支持才侥幸坐上了那个位置,短短十余年间那人就已经成长到了如此地步。 有人开头,后面的事情自然好办了越多,上万把长弓已经拉成了满月,锋利的箭簇上有寒光涌动,大风刮过,箭尾的羽毛轻轻晃动。 “请大祭司登天!” 蛮王的手高高扬起,激荡如雷的声响在金帐王庭的上空响起。 “罢了……” “蛮族铁骑踏上凉州地界之日,我祭司所自当并入金帐,听王庭令!” 这句话说出口时大祭司身上所有的生机都仿佛被抽干一般,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张元辅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急忙上前搀扶住。 “大祭司三思啊!” 身后数名老祭司满目萧然道,十余名侍神者同一时间跪倒在地,明晃晃的刀兵和锐利的箭簇丝毫不能动摇他们的心神,对于他们来说能为了蛮神的荣光即便流干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也是值得的。 大祭司没有多言,推开张元辅的手一步步往图腾柱的方向走去,周身上万蛮兵如同潮水一般分开让出一条路来,看着大祭司老迈的身影眼中神色莫名。 “恭送大祭司!” “恭送大祭司!” “恭送大祭司!” 张元辅高呼道,四周的蛮兵也是自发的吼道。 蛮王此刻眼中并没有太多的喜色,今晚本来已经做好了大开杀戒的准备,如今确是这么个结果,比预想中好了许多,可莫名的还是痛快不起来。 相比自己而言,大祭司是个纠结的人, 十余年前上代蛮王老迈被那北地屠夫打断了脊梁骨,整日郁郁寡欢只知道寻欢作乐,搞得整个王庭乌烟瘴气,所以当年他捧自己上位。 这十余年间自己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中,自己不信自己的改变,暗中的布局他会看不清,可他还是没有阻止。 神权是他一声的信仰,算算年岁,那大祭司怕是活了百二十年有余,百年前他接手大祭司之位时,正是神权春秋鼎盛之际,他依旧游历在戈壁之上遍洒蛮神的荣光。 过后神权衰弱,乃大势所趋,他晓得这个道理,同样顷毕生之力,传播蛮神的荣光,后来扶持自己上位更是让神权彻底盖过的王权,鼎盛至极。 可当自己脑壳里有了不该有的心思时,大祭司还是没有除掉自己,因为他确确实实看到了蛮族的改变,被北地屠夫打断的脊梁骨从王庭开始已经挺直了起来。 如今更是有望族群离开这苦寒之地,所以他妥协了,天平倾向了族群。 还记得当初他说过的那句话,他首先是蛮人,然后才是大祭司,一生徘徊在族群和神权之间,大祭司真的很累,很累了…… 蛮王抱拳, 很是郑重的对着大祭司老迈的身影鞠了一躬。 …… 呼尔部落 凛冽夜风从耳畔呼啸而过,脚下的大地正如潮水般往后倒退。 有血液飞溅,有头颅落地。 马有粮只觉得莫名的舒畅,北上以来一天之内三场屠杀,着实痛快,要是那诸元奎那老杀才在这,指不得得高兴成什么模样,回了北凉城自当多喝两大碗酒庆祝一番。 “杀不完了。” 徐闲长发束在脑后,整个人如同从血水中捞出来一般,内衬已经黏糊糊的,身上的甲胄上满是刀痕,唯独手中的惊蛰剑已经剑身冷冽不沾鲜血。 “是啊,人太多了。” “便是二十万头猪今晚也杀不完。” 马有粮叹了一口气,望着漫山遍野的蛮子有心无力,六万铁骑杀二二十万蛮子,看起来并不是很夸张的比例可放到现实中你才会知道二十万人是什么概念。 “消息怕是瞒不住了。” “此地距离蛮族金帐不足几百里地,算算时辰消息传回的时间,蛮兵不出两日便能赶到,到时候就不是几万蛮兵了。” 马有粮语气中有些唏嘘。 “本来就没想过瞒着,既然已经来了,不得杀个疼快吗?” “不破金帐势不还,别忘了来时的口号。” 徐闲咧嘴一笑,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翻身下马绕开遍地的尸体往呼尔部落的大帐走去,数千亲兵已经将大帐团团围住。 掀开帐帘, 入眼是一位面色苍白的蛮女,当满身血气的徐闲踏入帐中时,身上的白肉颤了颤。 往前迈了几步, “你不要过来……” 那蛮女手中的匕首瞬间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正文卷 第九十五腰佩刀剑入王庭(二) 靴子踏在铺满兽皮的地上, 血色的印子有些刺目,看得大帐正中的老者心惊肉跳,自己也没想过跑,部落都已经没了,自己一大把年纪又能跑到哪里去? “你便是呼尔部落的首领?” 徐闲没有理会地上瘫软的蛮女,目光直直的看着那位老者,或许是存在感的问题,那被称为部落第一美人的蛮女抵住自己脖颈的匕首又近了近,有嫣红的血顺着匕首滴落。 老者没有坑声,而是呐呐的听着帐外逐渐减弱的喊杀声心如死灰,所有的筹码都烟消云散,这凉州铁骑从何而来,为何而去已经不重要了。 “你便是那凉州世子?” 老者细细的打量着眼前浴血的少年郎,庆国朝廷的海捕文书传遍天下便是这茫茫戈壁也是有所耳闻。 “哦,不对应该是太子殿下!” “那徐武生了个好儿子啊,带着一镇兵马就敢北上,这途中怕是已经屠了不少部落吧,用你们庆人的话来说,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就是少年人杀气过重不是好事啊!” 老者闻着那人身上传来的浓郁血腥味长叹了一口气,也不知南下的路还能否一帆风顺。 “这点就不劳烦您操心了。” 徐闲手中的惊蛰剑挥出那蛮女手中的匕首应身而断,这胖娘们挡在面前寻死觅活,一副你在靠近我便自杀的模样实在惹人心烦。 “你们累吗…..” 老者透过帘子看着帐外举起铁戟的身影,沉默了片刻,大帐外的喊杀声已经渐渐消失了。 “当初你们蛮子杀人的时候都不累,眼下自然不累。” “甚是还很畅快。” 徐闲挤了挤衣角有血液流出,看着大帐之中的老者轻笑一声,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能把庆语说的如此流畅的蛮子,自己也不介意和他多聊两句,毕竟这段时间,杀人就真的只是杀人而已。 “杀人偿命,欠账还钱,天经地义,这是你们庆人自古以来的规矩。” “可与我那部落子民又有何关?” 老者看着漫天遍野逃窜的蛮族妇孺眼角有浊泪滑落。 “往日你们蛮族南下铁骑是狼,便把我凉州百姓当作两脚羊,如今蛮族妇孺又为何无关?” “战争里面本来就没有无辜者不是吗?” 徐闲平静的开口道,手中的长剑已经刺破了太多人的咽喉,杀人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情绪,看向那些蛮族的妇孺情绪没有半分波动。 “你杀不完的,便是我呼尔部落便有二十万部民,何况这茫茫戈壁还有数百万之众,便是你刀口卷刃都杀不完。” “庆国的祖皇帝不能,武皇帝不能,你老爹徐武不能,你自然也不能……” “即便你灭了王庭又如何?” “我蛮族休养生息数十年后必然再度南下,用你凉州百姓的血来祭奠我等!” 老者没有说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的废话,反而平淡的叙述着,放开了生死此刻反倒坦然,看向那人嘴角挂着嗤笑。 “他们不能,并不代表我不能。” 徐闲轻声道,手中的惊蛰剑已经挥出,一颗苍老的头颅已经滚落到了脚下,手腕上一串通透的鬼血玛瑙晃荡出声,这是离开玛瑙滩时,马有粮带走的那块粗糙雕刻后的产物。 来都来了自然的带点纪念品,不然总觉得不够真实,出了野人洞马有粮咧嘴笑道对于那一望无际的玛瑙滩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迈步往帐外走去, 自己本就没打算从这人口中套出什么消息,眼下距离蛮族金帐已经近了自己只需横推过去即可,可况看那老者的模样也不是软骨头。 身侧那蛮女只是楞楞的看着只觉得天旋地转, “魔鬼……你是魔鬼……” 蛮女用蹩脚的庆语惊呼道,双手撑着肥胖的身子不断往后退去。 大帐中那道身影转身, 复又一剑, 那蛮女的头颅落地, 血液溅到了大帐的油布上, 无头的尸体缓缓倒下…… 帐外还在负隅顽抗的蛮兵看着大帐内的倒地黑影,如同发疯一般往这边拥来铁戟入腹,有肠子流出,可还是不管不顾,细细看去全是些青壮蛮兵,眼中全是疯狂的神色。 “殿下刚刚杀的蛮女是呼尔部落第一美女,在部落中仰慕者无数,眼下怕是为她报仇而来。” 马有粮听着远处那些蛮子的呼喊声,对着徐闲开口道,长期与蛮子打仗这蛮语自然也是听得懂几句的。 “这蛮子的口味还挺重的。” 徐闲想起大帐中那一眼望去两百斤开外的蛮女下意识的喃喃道,守护在身旁的亲卫早就翻身上马扬起手中的铁戟往前冲去。 半空中秃鹫一圈一圈的盘旋着, 远处有狼群的嚎叫声传来, 呼尔部落是一场远甚于拓拔部落的盛宴。 “殿下这呼尔部落还有一个传说。” 马有粮放眼望去场中已经没有一个站立的蛮子,叼着烟杆和徐闲往不远处的湖边走去,月光下那碧波湖水如同一面镜子波光粼粼,有鲜血渗入,呈现出一种妖异的美感。 “什么传说?” 湖边有风吹来,带着淡淡的水气很是舒畅,便是身上的血腥味都冲散了许多,上辈子在戈壁中见过湖泊很多,可从未见过如此瑰丽的湖泊,就像一面完美无瑕的镜子镶嵌在绿州之上,借着月光看去湖中还有鱼儿游动,四周更是水草丰美,也难怪能养活这么大一个部族。 “传说中这碧波湖底下有一把刀,由天外陨铁打造而成,蛮子喜刀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期间这把刀经历数十任主人,却无一例外,全部横死。” “所以此刀被冠以凶刀之称,无一人在用,这代蛮王倒是驾驭得住,奈何那莽夫不用刀兵,所以这刀被呼尔部落的先祖镇压在了这碧波湖中一镇便是百年。” 马有粮抽了一口旱烟望向徐闲的腰间,总是挂着一把长剑总是莫名的觉得单调了一些,如今刚好屠了这呼尔部落,这凶刀用来砍蛮子在合适不过了。 古籍有言, 刀,到也,以斩伐到其所乃击之也, 捉对厮杀自然是用剑者天下无双,可用刀之人总是要莫名的多出几分杀厉之气,用刀杀人蛮子终归还是要痛快许多。 正文卷 第九十六章腰佩刀剑入王庭(三) “呼……” “舒坦!” 徐闲脱掉身上的甲胄整个如同鱼跃一般跳入水中,头发被湖水打湿一绺绺的贴在额前,身上的内衬轻轻一挤有血渍浸出。 起身时,整个身上的黏腻感瞬间消失的无隐无踪,又是鞠了一捧水拍打在脸上,冷冽的湖水让徐闲清醒了许多。 入了戈壁这么些日子还是第一次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身上的干枯的暗红色血渍被搓洗下来,有种浑身轻松的感觉。 “殿下,舌头抓来了。” 一盏茶后, 一个苍老的蛮子被马有粮一脚踹翻在地,神情有些憋屈可还是强忍着没有发作,这碧波湖比不得书中的山川湖海,可若是没有半分头绪便要找到湖底藏着的一把刀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人是部落中的祭司,已经被砍死了几个,还好赶去得及时才留下一个,部落传说的事,想必他最清楚。” 马有粮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凶刀在何处?” 徐闲从湖水中露出一个头,开门见山的问道。 “湖边近帐方向第三百一十二颗胡杨树下……” 马有粮听完眉头微皱对着徐闲开口解释道。 上方那老蛮子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看那神情甚是疯狂,脸上涂抹着不知名的颜料,五官扭动时有些渗人。 “他说那刀上有诅咒。” 那苍老的蛮子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徐闲,眼中带着嗤笑,部落关于凶刀的传说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自己自然是深信不疑的,眼下这屠夫要那把凶刀是自己取死罢了。 “第三百一十二颗胡杨树处。” 徐闲轻声念叨着,没有理会所谓的诅咒。 仰头望去碧波湖岸边还生长着许多胡杨,褐黄色的叶子上有淡淡的草木清香传来,算起来原本是极干旱地区的胡杨被那蛮子的先族移栽到了湖边倒也长势良好,生长在幼树嫩枝上的叶片狭长如柳,大树老枝条上的叶却圆润如杨,遥遥看去飒是好看。 “这玩意可是宝贝!” 马有粮注意到徐闲的目光,拍了拍身旁的胡杨树身有些唏嘘。 “往日那来戈壁滩上砍柴,手底下的弟兄若是受了伤还能用这玩意的花止血,树脂还治好了我这牙疼的老毛病,这树根更能驱蛇虫鼠蚁要是没这玩意戈壁滩上的毒蝎子就够寻常人喝上一壶了。” “也难怪这蛮子先祖费尽心思移栽了这么多,看样子怕是不少年头了。” 马有粮扯下一小段树枝放入口中有点点的咸味,想起往日陪着那诸元奎入戈壁滩砍柴的时候,遇上一颗胡杨树还得高兴半天,本就是百人左右小规模入戈壁,遇上几颗胡杨树一趟的补给就齐活了。 “殿下,这便是了。” 马有粮从头数了过来看着眼前的胡杨树下的湖水有些愣神,位置已经到了湖泊的中间位置,凝神看去湖水幽深,即便清澈可依旧看不到底,深度可想而知。 “马叔是个旱鸭子?” 徐闲走到身旁打趣道,有清风吹来胡杨树叶哗哗作响,月光落下湖面掀起的涟漪清晰可见,可总觉得有些莫名的渗人。 “咳咳……” 马有粮轻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徐闲目光流转,最后落到了先前苍老的蛮子身上,凉州大地本就无大江大河,何况玉门关这一镇人马久居关外大多都是旱鸭子,即便有几个水性好的可入这幽深的湖底探寻也是天方夜谈。 那老者注意到徐闲的目光开口说着什么,看向这幽深的湖水确是出奇的平静,低头的瞬间眼中有莫名的神采。 “殿下,他能取来!” 马有粮开口翻译道。 “扑通……” 马有粮的话音还未落下只听见扑通一声,水面溅起一朵浪花,那老者便消失在视线中。 “马叔你说这人怎么这么急切?” 徐闲双手枕在脑后望着湖面有些出神。 “可能着急着让殿下重蹈他们蛮族先人的覆辙吧。” “不过恐怕殿下要让这蛮子失望了。” 马有粮大笑出声,对这些蛮族的诅咒嗤之以鼻,或许是真的,但那又如何? 剑仙徐九的佩剑都到了殿下的手中,难不成还镇不住一把蛮族的凶刀? 入水十丈, 老者只觉得胸口压了一块大石头,四肢有些冰冷,按照族中的记载这碧波湖中的凶刀就应该镇在此处才对。 可自己还是低估了这湖水的深度, 又往下游了三丈, 口中有气泡呼出, 四肢已经快要失去了知觉,此处的湖水明显比起四周要冰冷许多,甚至寻常喜居湖底的大鱼也不见分毫踪迹。 强行提起一口气老者铆足了劲又往下游了几丈,终于手指已经触碰到了湖底,没有想象中的淤泥,指尖触碰到的是冰冷干硬的地面。 此时入水已经十几个呼吸的时间,只觉得自己的胸口火辣辣的疼,脑壳也开始发昏,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对空气无比的渴望,同样冰冷的湖水让他的四肢已经开始麻木,便是想要动动手指都是极难的。 可族中妇孺的惨死的模样还历历在目,那凉州铁骑手中的铁戟捅穿同伴胸膛飞溅的血液还沾在自己的衣衫上,那凶刀的传说还响彻在耳边。 我要让这屠夫惨死在自己手中的兵刃中! 不得不说仇恨是支撑一个人活下去最大的动力,老者咬牙继续在水底搜查着,终于又过了好几个呼吸的时间自己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硬物。 手指刚刚触碰到瞬间微微有些刺痛,有鲜血浸出,可还没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就指尖就已经彻底失去了直觉,另一只手摸上去才发现那根手指已经变得僵硬。 湖底, 老者握着刀柄感受着彻骨的寒意,扯下一块碎布包裹着刀刃,这才好了些许,眼下对部落中的传说更是深信不疑。 可眼下自己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仰头往上看去这十余丈的湖水便是一道天险,无论如何也跨不过去。 可自己不甘心啊! 牙关扣下,舌尖破开, 祭司中流传已久的秘法运转起来,无数的生机注入体内,握紧手中的刀,脚尖狠狠地踏在湖底,借助这股子反震力往湖面游去。 正文卷 第九十七章腰佩刀剑入王庭(四) “人死了?” 徐闲叼着草根悠悠地看着湖面,已经过了良久还是没有人影浮出水面。 “不会死的,那蛮族的祭司可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马有粮正在胡杨树上刮着树脂小心翼翼的放入贴身的盒中,这玩意功效很多除了治牙疼外还能清热解毒在这戈壁滩上有备无患,对于那祭司的事没有太过担心。 “马叔你说这呼尔部落的凶刀,当真有诅咒?” 徐闲莫名的想起蛮族部落那牛面人身背身双翼的图腾柱和那拓拔部落癫狂的老祭司。 “殿下是有大气运加身之人,区区诅咒何足挂齿。” 马有粮咧嘴一笑毫不在意。 “何况如今我大乾立国,殿下您又是我大乾国的太子殿下,冥冥之中自然有气运降下。” “或许吧。” 徐闲微微有些愣神,有些意外这方世界的气运之说,在古籍中还有剑斩龙脉断一国气运的传说,不过却没有太过深思,因为那些实在太过遥远,至少目前不是自己该去想深究的。 湖底, 祭司怀中抱着凶刀有冷意透体, 四肢百骸在秘法的摧动下有暖意流过, 整个人眸子已经变得猩红一片, 方才抵挡住这刀身的寒意。 “哗啦……” 借助那股子反震力整个人跃出了水面摔到了岸边的水草处,浑身湿漉漉的布衣被湖水打湿贴上干瘦的身子上,秘法用过后遗症出来了,那祭司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如同虾米一般颤栗着。 “这便是凶刀。” 徐闲目光扫过开口问道。 “嗯……” 过了好一阵那人缓过一口气坐直起来,指着身旁的用破布包裹着的刀身闷哼了一身。 胡杨树下水草旁, 被打湿的长发弯曲的搭在额前眸子中的神色很是阴沉,瘦小的身上还有湖水滴落,那模样倒是和上辈子河边传说中的水猴子没甚区别。 徐闲往前迈了几步, 老者低头的那一刻,一抹凶光一闪而逝, 那凶刀离自己很近,刚好那人也离自己很近。 就在看着眼底凶光越来越盛的时候, 胡杨树下的阴影中一身漆黑如墨的燕十三走了出来,手中的长剑没有出鞘,可那老者顿时觉得心头一颤,突兀的叹了一口气,所有的想法瞬间烟消雾散。 老者猛然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脸颊,颓废的瘫倒在地,不知道为什么从接触凶刀的那一刻,心底 “好冷!” 靠近那把蛮族传说中的凶兵时,徐闲下意识的轻声道。 破布被掀开,冷冽的刀身在月光下透着森森寒意,和清冽如水的惊蛰剑不同,这柄凶刀上的寒意是直接侵入骨髓的,远远看着都能让人觉得这是不祥之物。 当手握住刀柄的那一刻寒气透体,徐闲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无数狰狞的面孔仿佛印到了刀身上,满是怨气,张牙舞爪想要撕碎眼前这个握刀之人。 “殿下……” 马有粮快步走到徐闲身边看着他陷入梦魇一般的模样伸出手想要拍醒。 “这是心魔。” 不知何时归海一刀走到徐闲身侧挡住了马有粮伸出的手开口道:“外人帮不上忙。” “这也是一场历练。” “杀人自然是有因果的,眼下也算是斩断这些因果的机会,往后殿下的路会好走很多。” 燕十三怀中抱着长剑嘴唇微启,默默地守卫在徐闲的身侧,这类场景自己经历过很多,夺命十三剑从名头便可以看出,这是杀人的剑招。 燕十三也经历过很多次心魔, 因为燕十三是个纯粹的人, 甚至可以说是偏执, 而往往正是偏执的人最容易陷入一个死胡同,最后走火入魔,而偏偏又是他的纯粹让他一次又一次的走出心魔变得更加强大。 恍惚间看去那每一副面孔都是自己往日杀过的人,从出上京城开始一千八百里归途数次围杀,再到凉州地界马踏门阀血染书院,如今又是北上伐蛮所过之处遍地哀嚎。 细细想来,自己自从来到这个世界, 不是在杀人,就是在去杀人的路上。 很多时候自己已经麻木了,为了太和殿上那个位置去催眠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一直拖到了现在,便是前两天在拓拔部落杀人时那个时候,杀人的坎已经迈过去了,可眼下这柄凶刀又将徐闲心底所有的负面情绪一同勾起。 如同洪水猛兽一般汹涌而来,让人难以喘息。 徐闲望着刀身上不断出现的如同厉鬼一般的面孔手心有细微的汗珠浸出,仿佛九幽之下的亡魂在自己耳边喃喃细语,声调时高时低,最后变成嘶声力竭的怒吼,在怒吼中还夹杂着诸多幽怨的轻叹,身影不断地扭曲,聚合,扭曲…… 莫名的想起上辈子看过的一个电影片段, 厉鬼披头散发从门口爬出,四肢贴在墙上,风光忽闪,阴森恐怖的气息弥漫在室内,而身穿绿色军装的老兵,双手握住手中的大刀。 怡然不惧大喝一身,来者何人! 然后手中的大刀猛然挥出, 带着一往无前的势。 徐闲不知道这方世界到底有没有鬼神一类的东西,可自己确是晓得,即便有,战场上的杀过人的老兵满身杀伐之气是不惧这玩意的。 虽然不过月余的日子, 可自己杀的人很多, 多到自己也数不清, 也是这一刻, 徐闲才能体会到自家老爹刀上挂着万千亡魂是怎样的体验。 刀刃上隐隐有月光流转,一片叶子从胡杨树上落下,接触刀身的那一刻悄然无声断成了两片,摇曳着急旋着落地。 可是,既然你们都死了? 为什么还要在缠着我? 生前我就已经杀了你们一次, 难道你们死了还要怕你们不成? 徐闲眼神清澈通透,轻声细语的话却让四周的冤魂如同雷击。 “轰……” 握紧手中的长刀,迈步往身前砍去, 挥刀的速度很快, 并没有因为刀上挂着的万千亡魂而减弱半分。 当这一刀挥出的气候,鬼神亦僻! 四周的的冤魂挣扎着,利爪刺入地面,最终还是在这一刀之下烟消云散,与此同时徐闲也清醒过来,长舒了一口气。 身前的胡杨树轻易被一分为二,断口如同镜面一般光滑,好巧不巧那倒塌的胡杨树整好顺着那切口往侧边倒去,阴影下是盘坐着的祭司。 “嗬嗬……” 苍老的祭司没有理会头顶越来越近的树干,干枯的手指指向场中的那个身影呐呐的说不出话来,最终树干落下泥土卷起,刮开地皮,有嫣红的血液渗出。 “此刀我于庆安三十八年三月二十日所得,便名为春分吧。” 手指并拢抚过这冰冷的刀身轻念出声, 碧波湖边, 少年郎腰佩刀剑遥望北地金帐。 正文卷 第九十八章腰佩刀剑入王庭(五) “腰佩刀剑,惊蛰剑,春分刀。” 马有粮望着场中的少年郎轻声念叨着。 古籍有言, 春三月中气:惊蛰,春分,清明。 春分,春分,顾名思义, 平分春季,昼夜等长。 马有粮仰头望着南方呐呐的有些出神,往日春风时节全村男女老少已经聚在一起,祭祖沐恩荣,杀猪宰羊,念祭文,敬献三礼。 凉州苦寒, 这供桌上的三礼祭典形式过后,老村长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供礼大多进了村里皮猴子的肚子,多少添点油水,算起来往日村里的日子虽然清苦了些,倒也还算有趣。 如今又是一年,人已经到了茫茫戈壁, 哪里有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场景, 在这戈壁滩上称之为步步杀机也不足为过。 “既然过不得春分,那便让蛮子过一个清明吧。” 徐闲扯下惊蛰剑柄上那沾血的布条轻笑一声,回到北凉城给惊蛰剑配好剑鞘过后,这原本包裹剑身的布条也没丢。 毕竟是这布条极有可能是那剑仙徐九生平最后一战留下的遗物,索性缠在了剑柄上。 何况当初被这布条包裹时,清冷如水的惊蛰剑没有显露出半分神异,想来也不是寻常之物,如今整好用来包裹这春分刀。 即便已经破除了这春分刀的凶厉,可那刀身上还是有彻骨的寒意透出,可能与刀本身的材质有关,毕竟是天外陨铁打造,诸多特性还犹未可知,不过长期佩戴在腰间实在不妥。 当染血的布条包裹住刀身的时候,徐闲指尖再度划过,果然没有了那刺骨的寒意,拍了拍刀身,徐闲欣然一笑。 此去入蛮族金帐本就凶险异常, 多出一把神兵利器也算多了几分把握。 “明年的清明节如果有机会我倒是想给那蛮王上一炷香。” 马有粮咧嘴一笑,很是憨厚。 “我陪你,给他多烧点纸钱!” 徐闲佩戴好刀剑,拳拳向撞,两人相视一笑。 …… 上京城中, 天色破晓, “大人,今个还是去吃张家的包子?” “任之,城中各处粮店面铺的价格起伏理出章程了没?” 秦清堂没有接话,掀开帘子问道,大军出征前的粮价虽然上涨了几成,但是城中百姓还能支撑得住,就是不知道这两日城中粮价有没有稳定下来。 唤为任之的随从伺候在秦清堂身旁,这几日老爷的身子眼看着日渐消[博看小说网 kxs.info]瘦,自己心底也不是个味,府中谁都晓得这秦丞相是个劳碌命,从三十年前入朝为官,一步一步爬到了如今的位置,可很多事还是亲力亲为。 “大人,我已经遣府上的文书去整理了,大人只管去包子铺等着,待会自会有人送来,不会耽误大人上朝的功夫。” 任之拿出一件薄毯给秦清堂盖上,大人这老寒腿的毛病也算有些日子了,这春分时节比起冬季好了许多,可清早也有寒气。 “罢了,走吧。” 秦清堂放下帘子,轿子已经往街面走去。 可轿中的秦清堂依旧眉头紧皱,算算时日那南路边军也快到了那凉州地界,临行前自己也曾和那陈闻之细细交代过一番。 这场战只有一个打法,便是拖! 能拖多久拖多久。 自己是晓得那北凉铁骑的厉害的,可只要拖下去那北地屠夫便无计可施,所以自己费劲心思才替陈闻之争取到了主将的位置,看中的不是其他,这就这老家能苟! 自己便是希望他那王八壳子能苟出一片天来。 自己也联络了不少门生,来减轻朝廷那边给陈闻之的压力,可也不知为何这几日朝堂上的风向莫名的变了,平日里闷不吭声的一群老鞋梆子开始折腾起来,非要嚷嚷着让大军尽快平乱。 “一帮不知兵事的老匹夫,如今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实在可恨。” 秦清堂长叹了一口气,颇有些心烦意乱。 “大人,到了。” 半盏茶后, 张计包子铺前,任之掀开轿帘,还未走出浓郁香味便已经缭绕在鼻间。 “走吧,今个就去店里尝尝。” 秦清堂挥了挥手把这些烦躁的情绪抛到脑后,迈步往包子铺走去, “呦,秦大人来了,里边请。” 包子铺的掌柜是一个中年男子,正在铺子里无精打采的拨弄着算盘。 当秦清堂下轿的那一刻难以置信的擦了擦眼睛,飞快的起身,脸上的笑容堆成一朵菊花。 话说自己这张计包子铺这类的小吃食,在这上京城中比比皆是,偶尔还有街面上的泼皮无赖的吃白食,每逢月末还得给官府衙役一笔孝敬钱,明面上看着是个掌柜可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 可自从秦大人喜欢吃自家包子的事偶然传开后,地痞流氓避之不及不说,那长乐坊的官府衙役更是每早都会派人来订上几十笼鲜肉小包,这便是上有所喜,下有所效。 “秦大人,老规矩?” 张掌柜殷勤的用崭新的白布使劲擦着桌子,往日都是大人身旁的随从买走,少有亲自入店的时候。 “嗯。” “得嘞!” 秦清堂点了点头,便不在多言,身旁的任之给了张掌柜一个眼色,后者看得分明便不在打扰,屁颠屁颠的准备包子去了。 “一笼鲜肉小包,一碗豆浆,两根油条!” “大人,您吃好喝好,我就不打扰您了。” 掌柜的亲自端着托盘放下吃食,十二道褶子的小笼包堆在青绿色的竹笼中模样甚是喜人,看样子掌柜的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早早便备着的。 放下吃食张掌柜便走到店门口挂上了一个今日不营业的牌子,市井间的小人物也有自己谋生之道,眼下既然贵人神色不好,自然不会让人打扰到了贵人的清净。 挂好牌子,便拿出一个板凳在门口悠哉悠哉的坐了下来,拿出算盘轻点着这几天的进账,算着算着脸色又垮了下来,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啊。 道理自己也是省得的,朝廷要打仗了,城中粮价起伏也是意料之中,毕竟朝廷眼下打的是坐拥三十万铁骑的镇北侯,人心乱了也说的过去,可不知为何涨得如此之快。 “他奶奶的,还让不让人活。” 张掌柜轻啐一声,继续打起算盘,民以食为天这粮面在贵也得买,总不能出城和往日那些难民抢树根草皮吧。 正文卷 第九十九章水能载舟,亦能煮粥 “大人,味道如何?” 任之小心翼翼开口问道,外边天塌了都不关自己的事儿,自己只需要伺候好相爷就得了,自己从小入府的时候就深知这个道理。 “不错,没变。” 蓬松的包子蘸了点酱汁,入口松软带着葱花和韭菜香味配合着酱汁的微微辣味,随之而来的是猪肉的鲜美。 秦清堂放下筷子,现磨豆浆醇香的口感让秦清堂一口气喝下了大半。 “好吃就行,大人多吃些身子骨最重要。” “任之有些事情你不懂,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便是为了这宰相府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我也不能让这大庆的天塌了。” “我秦清堂做不到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可即便拼上我这条老命也要让这大庆的气数多延长几年,至少我退位之前,这朝廷不能倒!” 秦清堂咬了一口油条,突兀的又想起先皇被刺的当晚,自己也想过要不要用自己这百官之首的身份监国,等那太子大了些在把权力交出。 可最后自己还是退缩了, 权臣,欺压幼主, 这些名头哪一个自己都不愿意担。 当权还好,可一旦百年之后那万世的骂名自己实在背不住,何况监国之后自己便没了退路。 坐上了自己这个位置金银珠宝, 权顷朝野都没了太大的吸引力。 除非更进一步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可自己从未有过那个心思,数千年来的君臣思想已经深入自己的骨髓,恰好那个时候长公主李妍生出了这个心思。 比起那些皇室旁系长公主毕竟是个女人,何况她还有当朝陛下亲姐姐这个身份,所以自己站到了她的身后。 皇室必须姓李,这是朝堂衮衮诸公最基本的条件,而那皇帝身上是否流着先皇李建明的血他们并不在意。 可自己在意, 毕竟三十年君臣情深,自己还是希望看到那李显继位,若是让其他亲王或者皇室血脉监国风险实在太大。 “大人。” 一文士模样的中年人从店外走来轻唤一声才把秦清堂拉出思绪。 “城中粮铺这几日的作价起伏已经统计出来了。” 整整一沓纸张摆在桌上,除了粮铺面铺的价格外,柴米油盐酱醋茶,鸡鸭鱼肉,等近乎所有的吃食都细细的写在纸上,这是花了无数人力数日的功夫才整理完毕。 “史书中有言,水能载舟。” 秦清堂望着这桌上的纸张有些出神呐呐的开口道。 “亦能煮粥?” 任之愣了一会没有听到下文,看着店门口翻腾的小米粥眼眸流转随口接道。 “你这憨货。” 秦清堂笑骂一声这才解释道,“百姓如水,君王似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而这天下百姓要得不多,只要有一口吃食不饿着肚子,这天底下便乱不了。” “民以食为天。” 秦清堂笑而不语,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对着眼前这个跟了自己多年随从也算有了很多感情,时常指点几分,可惜不通教化半点墨水没沾上。 “难怪这些日子大人日常深夜点灯看这城中粮价。” “唉……” “老夫也不通兵事,只能帮着朝廷挑一个稳重的主将,剩下的便是尽量稳住后方了,通过这上京城中的粮价见微知著,看看这天底下的百姓如今又过得如何。” 秦清堂放下手中的半截油条翻开桌上的纸张,可很快神情便凝重起来,口中的焦脆的油条也变得索然无味。 “这才短短几日,城中的粮价便到了如此地步?” 秦清堂呐呐的有些出神,几日前上涨了三成,但如今已经涨了三倍,整整三倍! “上京城中的各大粮仓如何?” 秦清堂看向身旁的文士问道。 “大军出征大关内的各大粮仓已经顷半,作日下官去城外泗水粮仓转了转。” “已经空得能跑马了。” “怕是耗子在里面都活不下去。” “可这粮价还是居高不下。” 身旁的文士长叹了一口气。 “何以至此?” “几日前朝廷不是已经开仓放粮稳定市井间的粮价了吗?” “不说下调,可无论如何也不该上涨才对!” 秦清堂厉声问到。 “开始上京府伊想的是按照户籍限量购粮,可哪能想到户部尚书说限粮对城中惶恐的氛围无益,反而会适得其反,还不如敞开了供迎,让城中百姓安心,时间长了百姓心安了,这粮价便降下来了。” 中年文士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慌忙解释道。 “这法子倒也没问题。” 秦清堂沉思了片刻缓缓道。 “下官也是万分不解,上京城中百姓虽百万有余,可也不至于短短几日就将粮食哄抢一空。” “看样子城中有人推波助澜啊!” 秦清堂沉吟道。 “大人所说是极!” “下官细细查访才得知近几日总有高价收粮!” “一斗米比那粮铺还要高出三文钱,城中百姓一看粮店敞开了供应。” “官府又是信誓旦旦的保证上京城粮仓充足,没了燃眉之急,便起了小心思纷纷买米面转手又卖出,最后用盈余的钱再来买米。” “到了最后甚至有几家粮店的掌柜直接关门把店里的粮食直接卖出,过了两日城中粮价涨起来了,合大粮铺掌柜也发现了事情不对劲,这才停止。” “但是百姓家中只有三两日的存粮,只能在去购买,可中间赚的那几文钱差价还不够添头,想要去找那暗中屯粮的奸贼,人家却只收不卖。” 中年文士哭丧着脸。 “统计了没,那暗中势力一共收了多少两银子的粮食。” 秦清堂眉头紧皱。 “三,三百万两银子。” 中年文士伸出三根指头颤颤巍巍的开口道。 “三百万两!” 秦清堂一拍木桌,豆浆洒到了衣角也尤未不知。 “而且是平价粮。” 中年文士缩着头如同鹌鹑一般,声音也小了很多。 “前朝盛世,米斗至十三文,青齐谷斗至五文,自后天下无贵物,京中斗米也不过二十文!” “今朝天下各地产粮不稳,有天灾不断,米斗至二十文,青齐谷斗至九文,上京斗米四十文!” “这三百万两银子能买多少平价米?” 秦清堂心算完只觉得一股子凉气从脚底升起,大脑冰寒一片。 “如今粮价翻了三倍,一百二文一斗,又需要多少银子买回?” “整整一千二百万两银子!” 秦清堂汗如雨下,朝廷北上便已经动用了内库的银子,如今又如何补得上这个窟窿,即便从京外调粮其中的损耗可想而知。 “哄抬京中粮价者,当斩!” 秦清堂望着那中年文士一字一顿道。 正文卷 第一百章暗潮涌动上京城 春分时节, 店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下雨,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到青石板上传出滴滴哒哒的声响,舒适的环境加上贵人入内,本应是枝头喜鹊叫起的好日子,可听着屋内的对话还是让张掌柜心头莫名的一颤。 “好个要钱不要命!” 秦清堂大喝出声。 长期以来身居高位养成了那股势,在此刻如同洪水猛兽一般爆发出来,身旁的文士受了这无妄之灾,面色苍白直接跪倒在地。 “大人息怒!” 中年文士嘴皮子打着哆嗦。 “这让我如何息怒?” 秦清堂气极反笑。 “前方战事将启朝廷九十万大军抛头颅洒热血北上平乱,这后方却有人做起了人命买卖。” “依大庆律,战时哄抬物价,奇货可居囤粮之人。” “获利过五百两银子者,杖责八十!” “获利过五千两银子者,牢狱七年!” “获利过一万两银子者,斩立决!” “获利过十万两银子者,诛三族!” “三百万几日的功夫涨到了一千二百万,这中间赚取的八百万两银子后面不知道要坏了多少条人命,这和那谋逆的反贼有何区别?” “八百万两银子,老夫能诛他十族!” 秦清堂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有气难平。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店门口,张掌柜嘴里含糊的念叨的什么,唤来了店小二连忙把木门半合,战战兢兢的守在店外,方才那贵人口中话语中的杀气让人后背发凉,有些事,我们这些小人物是听不得的,知道得多了容易活不长。 一炷香后, 秦清堂情绪平复了下来,长期养气的功夫倒也不是白来的。 “上京府伊,可曾查出幕后之人?” 秦清堂问道,上任府伊因为龙出凉州一事已经掉了脑袋,这任府伊也算到了血霉,偏偏在这个关口坐上了那个位置。 “禀大人,王府伊已经派人探查过了。” 跪倒在地的中年文士开口道。 “结果如何?” “老夫倒是要让那逐利之人试试菜市口的铡刀快否!” “大人,怕是铡不得。” 中年文士后退了几步这才仰头目露苦色的开口道。 “幕后之人莫非是皇亲国戚不成?” 秦清堂看那人的为难的神色立刻反应过来。 中年文士面露苦楚摇了摇头片刻后又点了点头。 “是或者不是?” “给老夫一个痛快话,便是那皇亲国戚在如此关头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老夫今日上朝非得给他讨一杯毒酒!” 秦清堂沉声问到,想想也是这么大一笔银子,何况官府都不敢查身后的背景可想而知。 “大人,不止!” “不止?” “嗯?” “除了那恭亲王李文恭之外,还有户部尚书元曲直,户部侍郎杨林张,礼部侍郎刘成明,左佥督御史齐俞德,翰林院学士高文彬,太常寺卿吕任家……等拢共二十余人。” 每念出一个名字,那跪倒在地的中年文士便有汗珠滴落,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地面就已经积累了一滩汗渍,同样的秦清堂的面色阴沉的已经快要滴出水来。 大庆祖制,非同姓不封王, 传世数百年来亲王也不在少数,可如同那恭亲王李文恭一般脸皮厚者还是少数,不回封地死皮赖脸的泡在上京城中留恋烟花之地,荤腥不忌,什么狗屁倒灶的事都干过。 如今为了银子做出此等猪狗不如之事,也不足为奇,可那户部尚书元曲直连带着后边几个名字着实让自己惊讶了一把。 “户部那么多的油水还是填不饱你们的肚子,非要做出此等天怒人怨之事,实在可恨!” 秦清堂握拳,额头有青筋冒起。 至于最后的那一串名头都是些清贵官职,御使平日弹劾百官来得起劲,捕风作影屁大点事恨不得闹得惊天动地如同疯狗一般,没想到眼下收起银子来也是毫不手软。 不过想想也是有些头大,正是官职清贵,所以口皮子磨得利索,甚是难缠。 “除了名字,可有这些人等罪证?” 秦清堂厉声问到。 “所有粮草都送入了各位大人城外的庄园中。” “不敢查。” 中年文士顿了顿长叹了一口气。 “[窝窝小说网 dks.vip]不敢查?” 秦清堂加重了语气。 “罢了,做到如此地步也算那上京府伊尽力了。” 秦清堂坐下后虽心中气血难平可,可面色已经冷静下来,细细往下想去总觉得有一张大网将这群人捆到了一起,总觉得这事和上次龙出凉州莫名的有些相似之处。 敏锐的直觉让自己从这份名单之中嗅到了太多的东西,抽丝剥茧整理一番总觉得不单单是捞钱这么简单。 “你即刻理出一份名单,今日上朝此事我自有定夺。” 秦清堂看着桌上还冒着热气包子油条也没了胃口,上京城中存粮不足一事实在不行强行征调其余各地粮草入京还是能缓和下去的。 可就怕城中的事影响了朝堂,竟这事得起因还是因为北伐,就怕有人心推波助澜乱了北伐的章程,想到这总是莫名的揪心。 事已至此,眼下全杀了自然是不可能的,至于诛十族,就更是无稽之谈了怕是整个朝堂连带着自己都得被诛杀。 秦清堂嘴角涌现出一抹苦色,这大庆朝廷当真到了如此地步? 拢共一千二百万两银子,多吗? 真的很多, 流传八百年的张家抄家灭族算上地契珍宝也差不多就这个数。 可你们是世人口中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啊, 如何能为了银子做出这般事宜?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的道理你们不知道吗? 恐怕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意去想罢了。 往日你们趴在大庆这只庞然大物上吸血,可一旦这巨兽倒下,你们又去吸谁的血? 北边的大乾? 那反贼的一句扫平天下世家门阀, 你们又忘了? 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这财昂利益已经乱了他们的心智, 只知道盯着自己的兜里能揣进去多少。 想想往日太和殿中议事的场景,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容莫名变得有些陌生起来。 抬脚往轿中走去, 掀开帘子望着这偌大的上京城, 秦清堂神情有些恍惚, 恍惚间听到了马蹄踏下在青石板上如同春雷炸开的声响。 恍惚间又听到了朝堂上衮衮诸公凄厉的哀嚎。 恍惚间又听到了山呼海啸一般的万岁声。 可细细看去的时候, 那位置上的人已经不是当朝陛下。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一章暗潮涌动上京(二) 永乐街,元府, 天色还未亮得分明,路上行人渐少。 “呦,这么早就送来了。” 留着两撇八字胡的管家探出头打趣道。 “尚书大人的事,自然马虎不得。” 送菜的小贩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推着板车从后门入内,人去无影唯独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嘿,这些个可都是稀罕玩意。” 管家掀开放在上边的菜叶,随手从框中拿起一串硕大的珍珠放到手中细细把玩起来。 “小人只负责送这些玩意也记不得具体数目,刘管家若是喜欢,小人自然是看不见的。” 小贩只管低头卸货,目不斜视。 “有趣,没想到你家主子是个明白人,底下的小厮也是个伶俐人。” 说完手中的珍珠链子不着痕迹的滑入袖中。 “刘管家抬举了。” “我家主子说了,城外的庄园已经堆好了粮食,满满当当的,眼下就合计着让府上的库房里堆满宝贝,不然空落落我家主子看着心里不舒坦。” 小贩卸下所有的木筐笑意盈盈的看着元府管家。 “这份心意我自然会转告我家大人的。” “我家大人答应你家主子的事,自然也会办妥的。” 说完拍了拍手照顾来几个府里的小厮抬着几大框珍宝往库房里走去。 元府外, 聚贤楼,二楼, “大人,事情都办妥了。” 方才那小厮半跪在地看着眼前的风度翩翩的书生。 “其他府邸送完了吗?” “自然。” “如此甚好。” 细细看去那书生生得甚是俊俏,眉宇间隐隐有一股傲气。 百晓生抿了一口清茶,脑海中思绪万千。 当初在北凉城醉仙居外的那一席话如今还是记忆尤深,自己接手了凉州谍报司那殿下当真如他所言有求必应,几日前在大帐之中订下章程后,便快马加鞭利用各种渠道风尘仆仆的赶到京城。 入京之前便有人传来了殿下的消息,会昌寺山门下埋得有三百万两银子,也正是凭借那三百万两银子搬空了上京城的粮铺。 买粮并非一时兴起,要让那远在凉州边界的朝廷大军感受到压力主动出兵,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后方乱起来。 而搅乱上京城便是很直接的方式, 当那堆积如山的粮食摆在自己面前时,一个很大胆的想法便在脑海中浮现,这批粮草自己是断然带不走的。 而且光是市井间的压力,显然不够, 醉仙居本就与朝中多位大人有长期的生意往来,即便离京许久可路子还在,如果没有原先的路子这批钱粮倒还真没地方送。 所这批眼下价值千万的粮食自然而然的进入了朝堂诸公的袋中,不需要他们有太大的作为,只需要关键时候煽风点火便行了。 宫门外, 夹杂着细雨的春风贴在脸上有些湿润,细细看去赤红色的宫墙有些斑驳,一晃眼三十个年头过去了。 “停轿。” 秦清堂轻念了一声,鞋底踏着微润的青石板往皇城内走去。 为官数十载, 大庆立国,朝廷设三省六部, 中书,尚书,门下,三高官官俱称之为宰相, 吏部,户部,礼部,刑部,兵部,工部, 六部长官称之为尚书。 中书省秉承君主意旨,掌管机要,发布皇帝诏书,原本祖皇帝设三省六部是为了分相权,可奈何时过境迁到了最后还是中书省一家独大,权势尤在前朝宰相之上。 皇恩浩荡,简在帝心, 自己二十年前任中书令为首席宰相,在三省宰相中位居第一,为百官之首,当真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大人,今个不坐轿了?” “你在宫门外侯着吧。” 任之拿出一把伞撑在秦清堂头顶,先皇体恤大人老迈特许坐轿入朝,和当初那镇北侯可骑马入宫一般也算是天底下少有的殊荣了。 “腻了,走走也好。” 秦清堂接过伞,细雨拍打在伞面传出轻微的啪啪声,鞋底踏过微润的青石有踏啪传出,雨水从禁军黑甲上滴落的嘀嗒声,声声入耳,却又恍若隔世。 “秦大人,今个还是这么早?” 宫中一老太监隔着很远便看见了秦清堂,快步走上前来,很是自然的接过秦清堂手中的伞,随口闲聊起来。 自从月前平辈的魏公公和老祖宗李高良走后,自己也算是捡了便宜,青云直上,如今伺候在小皇帝身边也算是个红人。 “嗯。” 秦清堂轻声应到。 “近日宫中可有变故。” 犹豫了片刻秦清堂开口问道,毕竟长时间跟在陛下身边有些事他知道得总要多些,最主要的是自己现在也拿捏不准公主殿下的态度。 “有些话本不是奴才该说的,可秦大人的为人咱家也省得的,秦大人是一心为大庆朝廷,为了咱陛下着想。” “在奴才眼里天家的事情比什么都重要,可如今陛下年幼,前几日奴才听到后宫嫔妃的谈论起平日便是想接近陛下也难,全是公主殿下身边近婢在陪着陛下玩耍。” “奴才担心……” 老太监欲言又止。 “省得。” 秦清堂望着那太监魏明辅心中顿时明了。 说起忠心这玩意天底下少有人比得过太监,便是历朝历代仗义死节的那些名臣大多是为了取名,可在太监眼里陛下便是他唯一的靠山,便是那历史上权倾朝野的大太监也晓得这个道理,他手中所有的权力都来自于陛下。 毕竟是没暖子的阉人, 那个天底下最高的位置注定与之无缘。 纵使他们嚣张跋扈,草菅人命,弄得朝堂乌烟瘴气,弄得天下民不聊生,可绝大多数对于皇帝还是忠心耿耿的。 公主夺权在自己眼里是万分之一的可能, 可在太监眼中就是一万分可能。 罢了,今日上朝主要是为了朝廷大军平乱章程一事,若是有可能就便顺手给那公主殿下上一层保险吧,免得日后出了乱子。 “秦大人,奴才告退了。” 望着那汉白玉台阶上的太和殿魏明辅郑重的对着秦清堂鞠了一躬。 “对了,秦大人。” 刚刚走出两步, 那魏明辅狠了狠心叫住了秦清堂。 “这是奴才这些年在城中置办的产业,本想着日后离开宫里找个对食,享享清福,可昨个从宫中采办处得知上京城粮价涨了不少。” “不瞒大人,奴才也是小时候家里吃不上饭这才送入宫中,晓得肚子里空落落的滋味,一两个人肚子吃不饱不碍事,可要是饿肚子的人多了,这上京城就乱了,奴才不愿意看见陛下忧心。” 魏明辅从袖口中掏出一张地契和一小沓银票递给秦清堂,看清后秦清堂面色微变。 “秦大人勿怪,奴才也是近来才伺候在陛下身边,才收到了不少孝敬钱,能让着上京城安稳一分也是极好的。” 魏明辅望着上方的太和殿唏嘘道。 “奴才放心不下那各部官员,只能劳烦大人了。” “有心了。” 秦清堂愣了愣,呐呐的接过。 “这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竟是连一个没卵子的阉人都不如!” 秦清堂紧紧捏着手中的地契和银票往白玉阶上走去,走到最高处看着殿内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衮衮诸公,又转身看着那魏明辅谨小慎微的背影,心中滋味难明。</div>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二章暗潮涌动上京城(三) 卯时末,天色彻底放明, 午门上有钟鼓响起, 三通鼓后,百官入宫。 秦清堂望着底下言谈说笑的百官有些出神,如今任然是卯时初开宫门,可入殿的时辰却推到了卯时末,怜陛下年幼身子尚未长成,也能体谅,可莫名的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先皇在世时是卯时初上早朝,自己时常寅时洗漱候在宫门外。 寅时天色未明, 宫门外百官提着灯笼举着火把,在夜雾里站成一条火龙,那时官职低微如果有风霜雨雪,还得硬扛着,可总觉得莫名的心安。 历朝历代,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这类的例子也不在少数。 《大庆律》有言,凡京司文武职事九品已上,每朔、望朝参;五品已上及供奉官、员外郎、监察御史、太常博士,每日朝参。 可先皇是个勤政的人,早朝从未落下,没逢初一十五,上千人入朝便是殿外也挤满了京中官员,便是天气恶劣也从未罢朝,在世时更是时常挑灯批阅到丑时。 先皇想做中兴之主, 可有些事情真的不是勤政能够改变的, 大庆骨子里已经腐朽了, 先皇呕心沥血也难以改变这个事实。 何况除了开国皇帝外也没几个有大刀阔斧改政的勇气。 所以注定徒劳无功, 可勤政的君王于国朝总是有益的, 秦清堂也希望大庆能在多撑些时日,只能等着大庆在出一位似祖皇帝一般文韬武略雄才大略的皇帝,一扫颓势。 偏偏前些年先皇的身子骨不行了,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很多事情更是急于求成,想给如今的陛下留下个更加安稳些的位置,御花园赐死镇北侯一事很急,全天下明眼人都知道召镇北侯回京为了什么。 便是镇北侯自己也晓得此去定是鸿门宴, 可他还是来了, 先皇也晓得那徐武从来没有谋反的心思, 可,先皇老了,身子骨不行了, 他对徐武是知遇之恩,尚且能服, 可若是先皇突然哪一天驾崩了,徐武又动了那个心思又该怎么办? 所以徐武得死,无论他动没动那个心思。 最后徐武来了,孑然一身入了皇宫, 御花园中,想必那个时候先皇心中还是有些许不忍的,毕竟那个庄稼汉一般模样的汉子,曾有言于陛下所指便是凉州铁骑冲锋之处,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 或许有千百种方式,给那件事盖上一层遮羞布,可先皇却选择了最直接的一种。 毕竟动那个心思时,自己已经染病活不长了,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从容布局,所以最后还是赐下了长剑让他自刎,而不是毒酒,算是留给镇北侯最后的体面。 谁都晓得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是非功过留与后人说。 可人死后,活着的人自然会去精心打扮。 秦清堂思绪万千。 文武百官各自从左,右掖门入宫, 远远看去数百人, 秦清堂却觉得莫名的有些糟心,手指握着白玉栏杆有青筋冒起。 …… 太和殿内, 山呼海啸的万岁声中,秦清堂仰起头看着皇椅中年幼的陛下还是有些不太适应面色微微有些急促,目光一转又是身侧身穿正装长裙的公主殿下,正冷眼看着跪倒的文武百官。 鸿胪寺官员先出列唱奏后,早朝便算是正式开始了,可大殿之上的氛围却莫名的有些压抑,如今北伐一事实在太过敏感,没有人敢率先开口。 “臣有本奏!” 一御史四下看去有人开口,咬了咬牙走出行列高呼道,毕竟城外的庄园还堆着满仓库的粮草,今个上朝之前那人又识趣的送来两筐珍馐宝贝,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道理自己还是晓得的。 “如今朝廷九十万大军北伐平乱,其中人吃马嚼的便是个天文数字,可那大军主将陈闻之还是按兵不动,徒费钱粮,不知做何打算?” “那陈闻之如今领兵九十万在外,甚至还有在那凉州边界修建要塞堡垒的打算,莫不是打算一战拖个三年两载?” “要知道那反贼徐武就是在边关熬了二十来年才将那凉州铁骑养成了只知主将,不认朝廷的性子,那陈闻之莫不是要效仿此举!” 说完偌大的太和殿竟是无一人敢言,直接把矛头挑到陈闻之身上是众人没有想到的,毕竟主将陈闻之是宰相秦清堂订下的人员,如此说来便是直接和秦清堂撕破脸皮了。 那御史一挥长袖, 颇有一副仗义执言的意味在里边。 “还请陛下下旨,让那陈闻之速速出兵平乱。” 大殿中,御史长跪不起。 秦清堂冷冷的看着那无知无畏的御史,往日捕风捉影弹劾百官也就罢了毕竟是职责所在,可如今收了钱财更是肆无忌惮,颠倒黑白。 过了一炷香后, 曲元直挥袖走出行列,开路的人已经有了,也到了自己下场的时候。 “出征之前已经让各州郡粮仓告竭,长此以往拖下去怕是于国朝不稳,何况我九十万大军北上还能怕他三十万凉州铁骑不成?” “如今便是上京城也是民心不稳,再拖下去免不了百姓受苦。” “还请陛下下旨早日让那陈闻之出兵,免得再生波澜。” 曲元直仰头目光确是看向了长乐公主李妍,毕竟如今长公主监国,而她本就对那徐家父子恨之入骨,速速出兵想来也是合她心意的。 “不知方才元尚书此言可有凭证?” 一老臣嗤笑一声走出行列目光直直的落到元曲直身上,御史捕风捉影弹劾百官,怼他并没有丝毫意义所以一身火气直接转到了元曲直身上。 “刘大人所言有理,不知元大人此言是否有些过了,你我不知兵事,如何去往自揣测领兵主将?” “陈大人领兵在外,自然有他的打算,莫不是元大人闲暇时看过几本兵书就觉得自己可以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 片刻后又有一老臣开口道。 偌大的朝堂吵的不可开交。 毕竟是百官之首,哪里又需要自己亲自下场。 秦清堂只是冷眼旁观, 袖中那份名单捏在手中,便是最后的杀手锏。 为官数十载,见过太多的大风大浪,便是直接在朝堂之上撸袖子如市井间的莽夫拳拳到肉的场景也见过不少。 场上那些人在蹦跶得在欢,于自己无碍。 可仰头细细看去时, 高台上那人却神色流转,意味不明。 但愿吧,但愿,这次不要在让我失望了。</div>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三章暗潮涌动上京城(四) 淅淅沥沥的雨水滴落在琉璃瓦片上, 传出清脆的声响。 可太和殿中传出的吼声已经盖住了雨声,殿外的小宦官只觉得身子骨有些发软,便是守在门外的禁军也是大气都不敢喘。 偌大的朝堂, 此刻如同菜市口一般唾液横飞,局势越演越烈几个年老的大臣额头青筋冒起甚至已经有了撸袖子的动作。 “你这老匹夫,我虽然不知兵事可好歹也看得见朝野局势,若是任由那陈闻之拖个三年两载怕是你我的俸禄都发不起。” “我怕你是老眼昏花,分不清东南西北,今日本官非要和你这老匹夫理出个章程来。”元曲直也是来了气顾不得颜面指着方才开口的老臣齐闻甲气势汹汹的回骂道。 “元曲直,老夫为官四十载,还从未有人在老夫面前如此放肆!” 那齐闻甲看着近在眼前的手指气得浑身发抖,白胡子一颤一颤的,自己作为三朝元老虽然为官不过从二品无实职,可论起资历朝中鲜少有人比得过自己,还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一口一个老匹夫的骂。 “往日是朝中诸位同僚见你老迈不愿与你计较,如今那反贼刺杀陛下在先,举兵造反在后,皇陵中先皇尸骨未寒,上京城中百姓叫苦不迭,你等却纵容那陈闻之按兵不动徒费钱粮,又是何居心?”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 “君父,君父,陛下尸骨未寒,反贼如今还在北地猖狂,齐大人不知你眼里可还曾有这个概念?” 元曲直掷地有声,那老臣齐闻甲本就已经年近古稀,如今气极竟是直直的往后倒去,身后一官员急忙伸手扶住,抬着身子努力掐着人中。 “哼,老匹夫!” 元曲直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场中并没有因为这一段插曲而有所停止的趋势,反而更多别有用心之人掺和进来。 “元曲直你欺人太甚,莫不是欺我等老臣体弱?” 一老臣看着倒地的齐闻甲惊呼出声,气极撸起袖子便往元曲直冲去,趁着元曲直不备猛然一脚踹下。 “老匹夫,你!” 摔得四仰八叉的元曲直从地上爬了起来大骂出声。 “够了!” 秦清堂望着场中众人大喝出声, 朝堂肃然一静, 长期以来身上蕴养的势不可小觑,何况当朝宰相这个身份就足够震慑住许多人了,这数十年来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自己也有这个底气能镇住朝堂。 “反贼未平,天下不安,你等却在朝堂之上大打出手,成何体统?” 秦清堂目光扫过众人噤若寒蝉。 “秦大人非我等所愿,可这上京城中粮价居高不下,百姓家中无米下锅,上京百姓富足尚且如此,这天下苦寒之地怕是早已民不聊生。” “古之先贤有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下官这些日子是寝食难安。” 一老臣看了秦清堂一眼咬牙高呼出声。 “上京府尹何在?” “张大人所言是否属实!” 秦清堂大喝出声,目光扫过在上京府尹身上停留了片刻,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自己已经让人搭好了台子,剩下的便是登台唱戏了。 下方的上京府尹王闻州抬头对上秦清堂的眸子,犹豫了片刻面露悲色走上前去,眼下自己退无可退,原本想和稀泥躲过这一劫,没想到还是被点了出来。 不过也罢, 若是在任由朝堂诸公扯皮下去,自己也得受无妄之灾,前任上京府尹棺材盖都还没合上,这个位置实乃多事之秋,眼下退无可退还不如借着宰相大人的东风搏上一搏。 “禀大人,张大人所言非虚。” “下官有罪,愧对陛下!” 王闻州走到台下面露悲痛,倒地磕头不止。 “想必诸位不知,上京粮价何止居高不下,短短几日竟是翻了三倍有余,刚刚下官上朝的时候还有孤儿寡妇跪倒在路旁乞讨为生,看着那骨肉如柴的孩子,下官心中羞愧难当。” “各大粮仓刚刚放粮,便有如此局面,臣也觉得此事蹊跷。” “臣当时便让人细细探查,可越是往后便越是心惊!” 王闻州抬起头时整个额头已经血淋淋的一片,血水混着泪水落下,看着模样甚是悲惨。 “王闻州你休得胡言乱语!” 话音落下时场中有人慌了大喝出声。 “放肆,怕是你等做贼心虚。” “今日上朝之前王府尹已经派人把名单给了老夫。” “国朝不稳,你等还做出那猪狗不如之事。” “王府尹不敢直言,老夫敢!” “户部尚书元曲直,户部侍郎杨林张,礼部侍郎刘成明,左佥督御史齐俞德,翰林院学士高文彬,太常寺卿吕任家……” 当一个个人名在大殿之上响起时,吸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依大庆律,战时哄抬物价。” “获利过五百两银子者,杖责八十!” “获利过五千两银子者,牢狱七年!” “获利过一万两银子者,斩立决!” “获利过十万两银子者,诛三族!” 秦清堂步步紧逼, 元曲直接连后退, “不知元大人兜里揣了多少两银子,不知诸位同僚家中有几口人?有多少颗脑袋够砍?” “我看不是这上京粮价不稳,而是你们这帮蛀虫人心不古!” 秦清堂厉声喝道,语气森冷。 “陛下,臣等冤枉啊!” 一众人在顾不得其他,惶恐的跪倒在地。 “冤枉?” “冤枉怕是城中饿死的那些平民百姓,你等若是不服,还请陛下即刻派人,去这些乱臣贼子的府上,去城外的庄园处一看便知!” 秦清堂挥袖转身,不在多言。 李显幼小的身子坐在皇椅上显得有些空落落的,呐呐的望着场下跪倒一片惶恐不安的群臣,小脸有些发白。 “显儿,不怕,皇姐在。” 不知何时李妍已经走到了皇椅旁,温和的将李显的小手放入自己掌心细细揉捏着,目光确一直停留在秦清堂身上,自己本就对那反贼父子恨之入骨,巴不得早日将那反贼万箭穿心,可当初那秦清堂力排众议订下了稳如老狗的陈闻之为主将,自己也不愿撕破脸皮,所以便应下了。 如今朝堂再起波澜,其中虽然有暗潮涌动, 自己也晓得背后有人推波助澜, 可眼下不能再拖了, 朝堂已经有了端倪,元曲直一类人不过贪财罢了,但速速北伐一事,确是恰好合了自己的心思,放眼望去大殿上其余诸公神色各异,怕是早已经动了其他念头。 自己也省得秦清堂的心思,无非是求稳,用大庆三五年的国力耗死凉州三十万铁骑,可是自己不愿在等了。 对不起秦大人,本殿要让您失望了。 曲元直等人,可以死, 但北伐的进程,不能再拖了! 正文卷 第一百零四章暗潮涌动上京城(五) “按如今上京城斗米百二十文作价。” “那便是整整一千二百两银子。” “本相不知道你们有几颗脑袋够砍?” “你元家祖籍江南有良田千顷,家仆过百,在如今关口还要与民争利!” “御史,翰林,太常寺卿何等清贵的位置,平日嘴中满口礼仪教化,朝廷法度,今日竟为了那黄白之物做出此等腌臜事!” “你等如何对的起自己屁股下面的那个位置?” “莫非真是安逸日子过久了。” “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不成?” 秦清堂的厉喝之声在大殿之中回响不断。 一个死字喝出, 单子上的人跪倒一地,汗如雨下。 这事本就不过三五日的功夫,倒是真没想到那区区上京府尹王闻州不过四品官员就敢伸手去查,眼下东窗事发那堆成小山一般的粮草禁不起细细查验。 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 自己说不定还能反咬一口。 可指正的人是当场宰相秦清堂啊! “陛下,臣等有罪!” 底下众人磕头如捣蒜。 龙椅上小皇帝李显看着下面的场景嘴唇亲启,想要说些什么,下一刻长乐公主李妍微微摇了摇头,李显便双唇紧闭,掌心的温度莫名的让自己心安。 “陛下,臣愿辞官,谢罪!” 元曲直仰头望向公主殿下求饶道。 “臣等,愿辞官!” “臣等,愿辞官!” “臣等,愿辞官!” 一旁众人也是附和出声。 高台上,长乐公主依旧一眼不发。 “除了城外庄园中的粮食,臣愿将所有家产捐与大军平乱。” “还请陛下怜臣等劳苦。” 元曲直和狠了狠心咬牙开口道,如今生死关头才晓得银子比不得自己的性命重要。 李妍却依旧不为所动。 “殿下,到底要臣等如此处置?” 此刻元曲直接越过陛下开口问向长乐公主,收下这一批银子,本就是因为自己晓得如今监国的公主殿下有这个心早日平乱,才敢的。 如今却发现,该说的话说出口了。 那公主殿下竟是不在意自己等人的死活。 “秦相,这事如何定夺还请您定个章程出来。” 李妍起身没有机会跪倒在地的众人,确是目光灼灼的看向秦清堂,若是这些人的死,能让他出一口气也是极好的。 “依大庆律所言便可。” 轻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众人却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一般瘫软在地,元曲直手指着秦清堂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秦相,同朝为官十余载便饶了下官吧。” 方才那叫嚣的齐姓御史爬到秦清堂身前抱着大腿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鼻涕混在一起甚是狼狈。 “秦相,您就把我们当成一个屁放了吧,下官有多远滚多远,余生绝不出现在大人面前。” “请陛下下旨吧,” 秦清堂冷哼一声,没有理会痛哭流涕的齐御史,再度开口道。 “大庆律,贪银过万者斩立决!” “贪银过十万两者,诛三族,若是有异议陛下可派人前去诸位犯官家里查探一番。” “不必了,既然是秦相指证想来也是没有假。” “陛下,下旨吧。” 皇椅旁的李妍对着身旁的亲弟弟微微颔首道。 略带稚嫩的童声在太和殿上响起, “朕,准了!” “便依皇姐所……” “便依大庆律,犯官斩立决,诛三族!” “其家产充入朝廷,所贪粮草分与百姓。” 李显看着底下的众人心有不忍,可对上李妍希翼的目光还是强行咬牙开口道,她是自己的亲姐姐从小便对自己疼爱有加,何况父皇走后便是自己唯一的血脉至亲了。 话音落下, 秦清堂却眉头微皱,粮草分与百姓能缓解燃眉之急一时间歌功颂德,可对往后上京市价必然是有害无益的,从很多事情都可以看出陛下心思还是太纯了些。 罢了,即便陛下有这个心,往后的事先放在一边暂且不提吧。 “陛下……” “陛下……” 门外的禁军听令入内押着犯官欲往午门走去。 “呵……” “好个最毒妇人心!” 元曲直瘫软的身子被禁军往外拖拽,看着高台上的李妍嗤笑出声,这事眼下只要公主不点头自己等人绝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便是依照着先皇的性子最多也就抄家罢官,流放千里,何至于人头落地,还要连带着家人一同赴死。 “就在殿外行刑吧,也让剩下诸位大人见见血,免得忘记了“死”字怎么写,做事之前也想想这犯官的下场。” 李妍瞪了元曲直一眼沉声道。 “是,殿下!” 禁军首领双手抱拳单膝跪地领命。 一炷香后, 太和殿的窗户上有血光溅起,数十颗人头落地,浓郁至极的血腥味飘入太和殿中,李显小手紧紧抓住李妍的袖口身子微微有些发颤。 底下整个大殿便是喘气声也小了许多。 “秦相,犯官已经伏法,你也算满意了吧?” 李妍缓缓往下走去。 “殿下,臣,很满意。” “既然犯官已经伏法,粮草余了下来,那么上京城的乱象自然也就解开了。” “天下也断然没有那些犯官口中所言那么严重。” “北伐的章程还是按照以往的来吧。” 秦清堂看着近在咫尺的公主殿下直言道。 “不可!” “平贼一事勿必尽快见到分晓。” 李妍一字一顿道。 “殿下……” 秦清堂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平乱一事不必在议!” 李妍决然道。 “今日陛下便会下旨让那陈闻之速速出兵平乱。” “殿下,朝廷大军正面如何敌得过那徐屠夫手下天下精锐凉州铁骑。” “有些事,总得试试才知道。” “何况本殿也不愿在拖了,在拖下去换来的是什么?” “换来的满目疮痍的大庆!” “是,拖下去大庆还能在延个数年的国运。” “数年之后你年迈辞官,不管身后事,可边外还有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强盗,边内还有伺机而动狼子野心的贼子,陛下年幼,本殿又是一介女流那时又该如何处之?” “秦相你告诉本殿,如何在拖?” 李妍厉声质问道。 “殿下……” 秦清堂长叹一声,无言以对。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五章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太和殿外, 无头尸体已经被拖走,宫女宦官正提着水桶清理地面的血渍,脸上很是慌乱,可还是强忍着不适不敢弄出稍大的声响,自先皇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二十位大臣同时在殿外问斩。 青石板上的血被水一冲,血液顺着地缝往汉白玉台阶而下,混着雨水蜿蜒不止,触目惊心。 太和殿中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两个人的身上。 “殿下,非要如此?” 秦清堂看着李妍的背影沉默了很长时间。 “木已成舟,绝不更改。” 李妍长裙拖地冰冷的眼神不变。 “既然殿下此意已决,那本相便不再多言。” “不过劳烦殿下还得再杀一个人。” 秦清堂弯腰从地上捡起那份名单递出。 李妍目露狐疑的接过,入目单子最前方恭亲王李文恭三个字让自己眼皮轻轻跳了跳,李文恭是先皇的兄第,也是自己和李显的二伯,实实在在的皇亲国戚。 “殿下,不用在看了,这个人得死。” 秦清堂很是平静的开口道, 北伐一事既然木已成舟,那么便听天由命吧,不过入殿之前自己答应的一些事情还得做完。 “殿下,还请您下令吧。” “诛杀李文恭一人及其子女,便可。” 秦清堂再度开口, 轻飘飘的话语却如同一把巨锤敲打在李妍的心头,李妍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炸响,身体骤然变得极为僵硬。 同样也在朝堂之上搅起轩然大波,无数老臣倒吸一口凉气,呐呐的望着场中对峙的两人。 诛三族一事自然不可能提起, 北伐在无更改,那便给公主殿下在上一层枷锁吧,不论朝廷大军胜败与否,至少断了她夺权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所以这事得她开口, 恭亲王得死,而且必须是她亲口下令, 子侄之辈下令诛杀叔伯, 自己想要斩断的便是她和宗人府所有的香火情,另外先皇的兄弟本就不多,李文恭算是最后一个了。 先皇勤政,偏偏自幼身子骨弱,又不喜美人, 所以留下子嗣极少,不过四人, 两人自幼夭折,余下的便只有一对姐弟, 这也是早早订下太子的缘由。 可这李文恭虽为人荤腥不忌,狗屁倒灶的事干了一箩筐,可奈何活好,四处留情留种,先皇全当他是一头种马养着,为整个李氏直系宗族开枝散叶。 这也是他这数十年来后者脸皮赖在上京城的底气,往日干出在过荒唐的事情先皇也只是罚他去宗庙内跪上一夜,便就此作罢的原因。 大庆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这位置只能是李显的,谁也夺不走。 也算是还了些许先皇的恩情。 “殿下,还要犹豫吗?” “秦相,不相信本殿?” 李妍眉头紧皱事到如今,如何看不出来秦清堂是何用意。 “有些事情,还是没有那个万一好。” 秦清堂依旧不闪不避直视着李妍冰冷的目光。 “好!” “既然如此,那便依秦明所言!” “杀他个人头滚滚!” 李妍眼中全是戾气冷喝出声。 挥袖往高台上走去,皇位上幼小的李显身子止不住的轻颤,刚刚的一番话入耳有种彻骨的冰寒。 “显儿放心皇位是你的。” “姐姐从没想过。” 李妍的双手放到李显的头上轻柔的拂过,罕见的有一抹柔情。 转身时,周身气势又冰冷下来。 “秦相安心了?” “谢过殿下!” 秦清堂躬身行礼道, 挺直脊背时脸上在无任何表情。 “此间事了,臣,告退!” “准了!” …… 走出太和殿, 整个人还是有些失魂落魄。 秦清堂双手握在栏杆上遥遥北地愣了许久,指腹在棱角分明的边沿轻轻敲击,然后手指关节骤然一紧,有青筋冒起。 午门外, 恭亲王嘶声力竭的呼喊声很快便停了下来,大刀落下,大好头颅在青石板上滚出去很远,片刻后又是十余颗头颅飞起,头颅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铡刀上有鲜血滴落,落入地面的积水中有涟漪溅开。 看着午门外人头滚滚,秦清堂长叹了一口气,这些人死了,于国朝肯定是有益的,可始是个添头。 “奴才,谢过秦大人!” 不知何时魏明辅走到了秦清堂的身旁开口道。 “嗯。” 秦清堂轻应了一声,独自往台阶下走去。 如今宫中的传令铁骑, 已经八百里加急赶赴凉州边界。 铁骑踏在的声音仿佛在秦清堂的心坎响起。 “闻之,本相尽力了!” 秦清堂长叹了一口气,这传令铁骑入了凉州,如同催命符一般,怕是要那九十万大军要横尸遍野了。 罢了,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 老臣既然, 不能为大庆守国门, 那便为陛下守宫门, 死又何惧? 秦清堂低头整理下衣衫,抖落雨水, 洒然一笑,迈步出宫。 魏明辅望着那人萧索的背影,久久无声。 “奴才若不是个阉人,非得出关杀贼。” 魏明辅苦笑一声,扭头望去那大殿之上的李显,拳头紧握,同样若真到了那步田地,若是陛下不嫌弃,老奴先行一步探探路。 …… 北地凉州边界, 大帐之中, “禀大人,南路边军已经到了三川郡的地界,算算日子晚间时分便能入营休整。” 一校尉单膝跪地禀报道。 “如此甚好,九十万大军已经到齐了。” “徐屠夫,不知道你这凉州铁骑能否啃得动老夫这王八壳子。” 陈闻之看着沙盘上各路旗帜抚须长笑一声。 各路关口已经布下重兵, 各处要塞堡垒也已经征集民夫开始修建, 即便是关口破了,也能支撑许久。 甚至自己心中已经有了屯田的心思, “如你口中所言,自己这老王八要缩进壳里了,到时候就看你如何下嘴,千万别磕掉了自己的牙齿。” 兵出险招,行军打仗那徐武能甩自己十条街,可论安营扎寨固守一地的本事他确是望尘不及。 “秦相,老夫得你知遇之恩,从南地一总兵升至如今三军主将。” “你投我以桃。” “他日大战告捷定然报之以李!” 陈闻之走出大帐遥遥望着南方躬身一礼。 正文卷 第一百零六章分兵伐蛮 北地戈壁深处, 碧波湖旁, 清风徐来带着淡淡的胡杨木香,卷起湖面阵阵涟漪,淡黄色树叶哗哗作响。 “殿下吃饱了?” 马有粮挽起裤腿正在湖边叉鱼,岸边火堆旁红柳木穿着的鱼肉正滋滋的冒着油光,一股焦香味在空气中弥漫,身旁还有一堆啃得干净的鱼骨。 “吃饱了。” 徐闲嘴里叼着草根双手枕在脑后,远处剩下的凉州铁骑正在休整,战马在湖边饮水欢快的打着响鼻,布片沾水轻轻搽拭着铁戟上的血渍,腰间的水囊已经灌满了碧波湖水,袋中已经装满了肉干,以战养战对于骑兵奔袭来说是极好的。 “殿下,吃饱了就行。” “全军还得休整一阵,我去那边逛逛。” 马有粮指着不远处的胡杨树开口道。 “同村的傻小子,上次回乡非嚷嚷着从军,我看他身子骨壮实又有几把气力,他老娘又苦苦相求便应下了。” 看着徐闲狐疑的眼神,老马解释道。 凑近看去, 胡杨树阴下,一个小卒正拿出一根绳子很是认真的打着结,细细看去那根粗绳上已经有三五个绳结。 “刘二,你这傻小子干嘛呢?” 老马啃了一口肉干,凑近低头看了半天没弄懂,这才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马……马叔!” “马总兵!” 那小卒慌忙收起绳子抱拳行礼道。 “别介,你继续你的,我就瞅瞅。” 马有粮也介意,一屁股坐到了刘二身旁。 “小子没念过书不识数,所以靠这个记下砍了几颗蛮子脑袋。” “军中自然有人记下,你何必费这功夫。” 马有粮伸了懒腰开口道。 “我这不是怕自己个儿记不住嘛。” “那你小子可以啊,如此算来都杀了五个蛮兵。” 马有粮看了一眼微微有些惊讶,这一趟北上杀的蛮子不少,可妇孺老幼占了多数还不计入军功的,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傻小子不声不响至少杀了十来个蛮子。 “一个蛮兵人头回去了可以换七两银子,马叔您是晓得的,我兄长死得早,我家中老母从军之前总是念叨着我讨个婆姨给我们老刘家延续香火。” “家母看中了张屠夫家的闺女,我也偷偷去看过两眼,不论是模样还是性子都不错,他老爹听说我在从军二话不说,一口就应下了,还念叨着只要自己做一天屠夫,就少不了我刘家锅中的油水。” “我就寻思着从军回去,带着聘礼上门提亲,还得置办个宽敞宅子把老娘接过来一起过日子。” “我家老娘还说了,亲家公仗义,咱们刘家也得风风光光的用轿子把那闺女抬进咱们刘家,不能让人家闺女委屈。” 刘二有些憨厚的挠了挠头。 “聘礼倒是好说,可这宽敞的宅子加在一起这三十几两银子可不够。” 马有粮咂嘴道。 “到时候若是凑不上数,吱一声,马叔给你小子补上。” “不用马叔,还有一串。” 刘二见状有些局促的挠了挠头又从腰间拿出了一根绳子递给身旁的马有粮。 “嘿,你小子可以啊!” 马有粮放下手中的烟杆,细细数了起来眼前的绳结。 “八个,算上刚刚那五个,拢共十三个!” “你小子发财了,这趟回去在乡下置办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都还有余下的。” “到时候马叔还得讨一杯喜酒喝。” “成,老娘要是晓得马叔您来了还指不定乐成什么样子。” 刘二闻言喜不自胜。 两人就这样闲聊着,老马不时抽上两口旱烟感慨万分,不知不觉村里的傻小子也能上阵杀敌了。 “走了,殿下还等着的。” 马有粮仰头看了一眼天色,收起烟杆,拍了拍屁股往徐闲那边走去。 “马叔!” 刚刚走出几步, 刘二犹豫了片刻又叫住了马有粮。 “马叔,这里有两封信是小子请人写的,如果小子出了什么意外还请一封带给老娘,一封带给那姑娘。”刘二从怀中掏出两封信,双手捧着很是郑重的递给马有粮。 “你这傻小子,咱们是去杀蛮子的。” “哪那么容易死。” “自己收着,用不上。” “马叔,兴许用上了嘞。” “不能不给老娘一个交代,也不能让人家姑娘干等着。” 刘二咧嘴笑道,笑得和村里的二傻子一样。 可马有粮确是莫名的心头一酸。 “咱凉州军中不兴这个!” “我还等着喝喜酒,你小子别丢你马叔我的脸!” 马有粮挥了挥手继续往前走去,刘二嘟哝着嘴,又把信件从新贴身放好,马有粮刚刚那一番话莫名的让自己心底暖洋洋的。 “这几天死了五千人了。” 马有粮坐到徐闲的身旁叹了一口气,虽然都是顺风仗可好歹也是几万蛮兵,何况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现在死人,是为了以后少死人。” 徐闲起身腰间刀剑作响。 “踏平了蛮族金帐,从今往后整个凉州后方就算彻底安稳下来了。” “人老了,一时感慨罢了。”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马有粮拍了拍腿。 “此去金帐不过数百里的距离,算算马力,明个卯时就能到了。” 马有粮遥遥望着更北方有些唏嘘,在大帐中原本只是想着打的蛮子伤筋动骨,如今却是直接奔着人家老巢去了。 “马叔,咱们分兵吧。” 过了良久,徐闲开口道。 “分兵?” 马有粮有些诧异。 “如今呼尔部落被屠,跑出去了不少蛮子,消息自然是瞒不住了,不过这样也好马叔你带着大军引开蛮子主力,我带着亲卫和重甲铁骑前去金帐。” “司空前辈自会扮成我的模样随在军中。” “何况真要对上,咱们这剩下的四万多凉州铁骑,也敌不过那么多蛮子。” “不行!” “殿下孤军深入,万一出了意外又怎么办?” “硬要分兵,也是我带着人前去金帐。”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马有粮一口回绝道。 “哪里有那么多意外,即便有我身旁又这么多高手,何况还有裘老前辈坐镇,便是失败了,我也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徐闲望着那正在休整的凉州儿郎有些唏嘘。 还有一句话埋在心底没有开口, 分兵也能少死一点人。 这一战到了如今的地步,无论如何都能让蛮子伤筋动骨,绝了南下的念头。 可是自己不甘心啊, 出征前自己说过不破金帐势不还,自己还想着在金帐之上比谁尿得更远呢! “殿下!” “马叔不必多言,就这么定了!” 徐闲决然道, 数千红衣黑甲的亲卫翻身上马,铁甲作响, 一千二百余凉州重甲铁骑一人双马, 眼神冰冷,铁戟森寒。 “马叔,你只管拖住蛮子,等我提蛮王头颅来见。” 徐闲一夹马腹,身后铁骑如长龙相随。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七章贪婪的食腐者 马蹄踏下草皮被掀开露出湖边松软的泥地,扬起时有碎石和草根被带起,如镜面一般的湖水轻震着,有细微的水珠激荡而起,随后落下有湖面有波纹荡漾开来,便是胡杨树上有不少叶子也被震得落下,在半空中摇曳着轻旋着。 “定不负殿下所托!” 马有粮望着铁骑的背影微微有些出神,虽然理智告诉自己这是最好的选择,从军以来随着陛下南征北战,算是在尸体和腐肉中成长起来看惯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不应该如此多愁善感,战场上本就应该以破敌为主,可难免还是有些唏嘘,更多的还是欣慰。 最后一名铁骑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上时, “全军开拔!” “北上!” 大喝一声,自有令骑四散。 “虎!” “虎!” “虎!” 马有粮一踩马镫稳稳当当的落到了马鞍上,皮鞭扬起胯下马匹吃痛往前奔走。 此刻一骑当先, 身后大纛如云,铁戟如林。 从天上往下看去, 四万铁骑骑兵如同一个扇面在地面铺开,声势浩大没有半分遮掩,当铁骑踏出绿洲的时候更是掀起漫天的烟尘隔着十余里地也能看得分明。 这一次,马有粮没有选择偏僻的路线,而是笔直的往金帐王庭的方向直直的插过去,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脱手而出,没有任何的掩饰就要往敌人的身上扎过去。 他不相信, 蛮子有那个胆量对自己这把刀子不管不顾! 和蛮子打交道几十年,来之前就算过蛮子若是举族之力能拥兵三十万,可显然不太现实,所以二十几万便是极限。 北上途中已经平了几个部落, 正面对上的蛮兵撑死也就二十万,殿下既然选择孤军深入王庭,那么自己等人无论如何也得吸引绝大部分蛮族兵卒的视线才行。 其实只要是杀蛮子的手段, 自己都不反感, 自己本就是一介粗俗武夫, 衮衮诸公口中的丘八, 作为丘八自然有丘八的觉悟, 若是能来的更直接一些,更痛快一些,更赤裸裸一些, 还是要舒爽得多的。 无论是用玛瑙吃掉戈壁滩上的蛮子, 还是用宗教蚕食蛮子的心智, 都比不得用刀子割开蛮子的喉咙,蓬勃而出还带着温热的鲜血,马蹄踏下蛮子凄厉的哀嚎,弓箭透体箭矢末端挂着的肉丝,那种血淋淋直观的场景来的痛快。 自己也省得殿下的意思是, 让自己吸引蛮子的大军的注意, 就好比遛狗一般, 把蛮子大军远远的钓在身后, 至于正面开战殿下是没有那个意思的, 孤军深入王庭本就是担着天大的压力, 可是,马有粮也晓得的那蛮子不是傻子, 若是远远的吊着胃口,到时候那蛮子发觉不对抽出一部分兵力回王庭,殿下的处境自然不言而喻。 所以自己心中早就订下了调子, 仗是要打的,至于怎么打还是照着自己的心意来,我这边带着四万铁骑正面冲击蛮子军阵,至于剩下的便全部交给殿下。 当初陛下带六千铁骑转战数千里, 斩杀十倍于己的先登死士, 前些日子, 殿下回凉州一趟一千八百里杀人盈野, 我马有粮有生之年也想试试, 四万铁骑踏破二十万蛮兵的大气, 我马有粮还等着在金帐上陪殿下一起撒尿呢, 怎能让殿下一人身陷险境? …… 呼和部落,黄昏时分, 一缕轻烟袅袅从地面升起,一轮圆日缓缓从地平线上消失。 一名脸上涂着绿色汁液的蛮人祭司正敲下一块黑乎乎的面饼混着不知名的草叶丢入沸腾的水中,不远处的草地上密排着凝在血泊里呼尔部民的尸体,浓郁的血腥味并没有影响到他的食欲,对于他来说似乎进食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不容任何东西打断。 喝完釜中黏稠的汤汁,祭司杵着枯木拐杖起身,神情平静行走在尸堆之中,时不时蹲下身体,用手指轻轻触摸死者的缺掉的左耳,枯干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意味难明的音节,声音有些低沉有些苍茫。 似在超度,又似在祈祷, 过了良久这才仰头望着天,混着的双眼中隐隐有些骇人的光芒一闪而逝,自己是蛮族的祭司所的行走,也被称为茫茫戈壁上的苦行者,用脚步丈量这蛮族所处之地。 可这几日遇上的都是遍地腐尸,天上还有秃鹫盘旋着,它们是贪婪的食腐者,后颈完全裸出无羽,颈部有淡褐白色羽簇形成的皱翎,更加方便探入尸体的满是惨白肋骨的腹腔叼取血肉。 不出意外的话此后的半个月还有许多同伴将会加入,这场盛宴会持续很久。 离祭司不远的地方,一名同样头戴斗篷全身包裹在黑暗中的蛮人吹响了手中的骨笛。 “呜呜——” 骨笛声呜咽凄厉,便是一旁枯木上栖息着正打理着羽毛的秃鹫也被惊起,漫天的秃鹫在半空中盘旋,仿佛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了这片大地,细细看去没一只秃鹫的肚子都微微有些囊鼓,看样子这些日子吃了很多,同样戈壁滩上死了很多的人。 突兀的,没有任何的缘由, 一只秃鹫扑腾起翅膀遥遥的往更北的方向飞去。 秃鹫不论是在大漠荒原草地还是在戈壁都有其特殊的地位,它们象征着死亡和不详,同样它们也能带走腐肉驱赶瘟疫,所以从来没有蛮人会去捕杀它们。 对于极端的蛮人来说,死后能被秃鹫吃掉是一件极其幸运的事情,它将带着自己的血肉飞上高空,投入蛮神的怀抱。 莫名的, 祭司放下了盖在头上的破旧斗篷,骨笛声也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了此生都难以忘怀的场面,另一名尸体堆中的祭司也停止了超度,呐呐的张着嘴,干裂的嘴唇张大裂开有鲜血渗出。 秃鹫群舍弃了遍地的死尸,成群结队的往更北的方向飞去,遮云蔽日,黑色的羽毛仿佛一大片阴云,所过之处便是狼群都瑟瑟的躲在乱石堆中,不敢呜咽。 在大多数人眼中秃鹫扮演着食腐者的, 可吹笛的祭司晓得并不是这样, 因为他曾经亲眼见过一只丑陋秃鹫站在一个瘦骨嶙峋的蛮人幼童身旁,那蛮童盯着自己手中干硬的面饼眼中有种东西叫渴望。 那时它正漫不经心的梳理着背后黑褐色的绒羽,可扭头时那双淡褐色的眼眸中有一种分明有一种东西叫贪婪。 比起腐肉其实它们更喜欢新鲜的血食。 年老的秃鹫有一种预感, 在更北的方向, 还有一场空前的饕餮盛宴等着自己。 哪里有新鲜的血肉, 甚至还能体验到尖喙刺破濒死猎物的皮肤鲜血喷出的温热感。 正文卷 第一百零八章万里胡人尽汉歌 铁蹄踏下,四周的场景飞速的后退,入眼满是戈壁黄沙,比来时的场景还要荒凉许多,在碧波湖吃鱼的时候徐闲就已经规划好了这条入金帐王庭的路线。 很偏僻,很生冷, 三个时辰后, 便是红柳骆驼刺一类耐旱的植物也不见踪影。 那片区域自然也是没有蛮子聚居的, 若是蛮子生在这里怕真是要吃土为生了, 会绕一个很大的圈子, 可徐闲觉得是值得的。 远远看去还有快要干枯的湖泊,湖岸便上寸草不生,细细看去龟裂的土地上还有白色的盐渍,果然戈壁滩上是有盐湖的。 在凑近些许,干裂的湖边还有数不清的枯骨,或许是在戈壁滩上迷失的路人,原本以为贼老天开眼让自己遇上了绿洲结果却是该死的盐湖,一口盐水入喉,可想而知。 可惜了偌大的盐湖,蛮子却不懂得如何提取其中的精盐,在蛮子各个部落中能食用的盐依旧是供不应求,大庆同样也是如此,上辈子很简单的提纯放到如今就如同教诲世人的天书一般。 盐铁官营,啧啧,天大的利润。 徐闲咂嘴叹道, 这戈壁远远比想象中来得有价值, 至少在自己眼中是这样的。 马蹄依旧在往北地踏下, 酷热难耐,便是身上的甲胄也已经发烫。 “全军休整!” 找了个背阴的地方,徐闲灌了一口清水,快要冒烟的嗓子这才好了许多,顾不得休息,拿出地图细细看了起来,自己这边是饶了一个圈子,马有粮带军是笔直的往北而去。 大军行进速度自然要慢上许多,可算上其中相差的距离,大抵会有一两个时辰的时间差,而自己就是要趁着这个空挡带着铁骑踏破王庭。 徐闲拿着碳笔不停的在地图上圈圈点点,在被动技能抽丝剥茧的加持下思绪分外清晰,说起来百晓生带来的被动技能还挺好用的,也难怪前世能把整个江湖玩弄于股掌之间。 “传令,行军。” 已至黄昏,空气吸入肺中也没有了那股强烈的灼热感。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 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 天威直卷玉门塞,万里胡人尽汉歌! 坐在马背上的徐闲莫名的想起了上辈子的一首曲乐《秦王破阵乐》高声哼唱着,带着激荡的豪情。 徐闲很喜欢这首曲乐,特别是其中那句, 天威直卷玉门塞,万里胡人尽汉歌。 是何等的大气磅礴?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 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 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少年郎清朗的声音在那茫茫戈壁滩上响起, 古籍有言“殷事已毕,偃革为轩,倒置兵戈,覆以虎皮,以示天下不复用兵。” 自己也很期待那一天偃革后, 坐拥五湖四海, 大乾天下太平, 奔袭了许久, 借着月色入眼的景象没有之前的荒凉, 此刻已至寅时, 距蛮族金帐后方不足百里。 …… “到了!” 马有粮轻念一声, 寅时,天色还未分明, 马蹄已经踏上了蛮族金帐王庭的边界,蹄下是青绿的草场,身后的铁骑依旧保持着沉默,他们沉默吃着肉干,沉默擦拭着手中的兵刃,沉默的等待着接下来的大战。 这段时间的间隙是难得的休息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间微微有一丝亮光升起, “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 草原大地微微颤抖起来,地平线上无边无际的蛮族铁骑奔腾而来,最前方的是金帐王庭的骑兵,手中的弯刀呈四十五度角扬起,嘴角挂着狰狞的笑容。 细细看去铁骑身后还有无数步卒紧随其后, 他们穿着皮袍,拿着刀斧。 吸气,呼气, 体魄强健的蛮子步卒,开始缓慢的提速, 空气被压入肺中,又被挤出, 面色有些赤红,眼中有一股疯狂的神色升起, 由快步,变成奔跑, 口中正嘶声力竭的用蛮语吼着, 蛮骑的弯刀拍打着胸口的铜甲, 锋利的刀刃似乎能割破空气。 领头的那个高大汉子正是蛮王, 赤红色的长发在大风中乱舞,厚重的黑色大氅扬起,露出宽阔分明的胸膛,气势如同山岳一般凝实。 远远望着那徐字大纛旁的司空摘星,蛮王咧嘴一笑,如同巨兽张开了他的血盆大口,露出狰狞恐怖的牙齿,往下滴涎水,昔日正是那北地屠夫徐武打断了蛮族的脊梁骨,如今他儿子不知天高地厚带着区区一镇兵马便敢北上入我蛮族金帐。 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的! 马有粮直是静静地看着并不意外,呼和部落被灭后,有蛮子逃出,无论是强者逃窜报信,还是天上的鹰隼传书都比大军快上许多。 何况自己这一趟本就是为了吸引足够多的蛮兵,北上声势浩大没有丝毫的遮掩,要是蛮子这都发现不了只能说,活该亡族绝种了。 美美的吸了一口旱烟,烟雾缓缓吐出,左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原本的红衣已经被汗渍和烟渍弄得黑乎乎的不成模样。 身后的凉州铁骑胯下马匹有粗重的喘气声传来,四蹄踢打着地面,有浅坑出现,背上的骑士并不慌乱只是默默的把手中的肉干塞入最终,灌下一口清水,因为接下来是一场惨烈的厮杀,保存体力极为重要。 “殿下,剩下的便交给你了!” 马有粮遥遥望向蛮族金帐的后方行了一礼。 “儿郎们,随我杀蛮!” 熄灭烟杆,吐出一口浓痰鞋底狠狠地碾了碾,马有粮翻身上马,望向那无边无际的蛮兵深吸一口气抹了一把脸大喝出声。 马蹄踏出, 粗粝的手紧紧地握着铁戟, 靴底稳稳地踏在马镫上, 双腿夹着马腹只有轻微的晃动, 每个凉州铁骑脸上的表情都是冰冷的, 没有丝毫惧意。 从天上往下看去, 铁骑如同潮水一般涌动, 接连天地,看不清边际。 冲锋再前的铁骑形成一个锥形,笔直的往蛮骑阵形中凿去。 往后, 借马镫之利,稳住身形, 手中长弓拉成满月, 带着“咻咻”的破空声, 箭雨铺天盖地的从上往下落地, 箭簇轻而易举的穿透血肉没入身体,撞上骨头时槭树制作的箭杆微微弓起形成一个微小的幅度,箭尾的羽毛轻轻晃动着。 鲜血快速渗透,染红了皮甲, 浸入脚下的土地。 正文卷 上架感言 明天中午十二点上架了! 谢谢各位陪着一路走过来的看官们。 其实写故事最大的幸运莫过于有一群人看。 然后简单的聊一聊坑边闲话吧。 这本书提笔,最初只是因为一句玩笑, 当时和朋友(隔壁老王) 闲聊起来现在那个题材最有吸引力, 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肯定是战神归来啊! 战神归来发现自家女儿居然住狗窝? 一声令下十万华夏将士归来! 一人给他一耳光, 就你事多! 自己刚刚说完, 猛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种开篇你觉得怎么样?” 我满心期待的看着朋友问道。 “emmm........” “不错!” “绝对是很好的开篇。” “就是有点难写。” 朋友沉吟片刻,突兀的也来了兴致,然后我们就热火朝天的讨论起来,最后发现真的难写,以前总觉得爽文是最好写的,人气高,还能轻轻松松的恰烂钱。 好趴, 最后事实证明, 爽文真不好写, 烂钱也不好恰, 至少我写出来不够爽, 林林总总加了自己太多无关的情绪进去。 写书真的是一件很情绪化的事情, 我控制不太好自己的情绪所以起伏太大。 我本来就是个懒散的人,可那一次却罕见的坚定了下来,前前后后写了十几万字,最后全删了推倒从来,我也晓得自己笔力不够,写出来的东西瑕疵太多,尽可能的想要自圆其说可还是有很多漏洞。 可,眼下我只有这个水平, 对不起,我真的尽力了! 我写文很慢,通常两个小时才能写出一章, 上架前一天两章就是四个小时。 在学校的时候,经常熬夜写到凌晨两三点, 通宵偶尔也有过, 我真的不止一次见过凌晨五点夜, 本以为会放弃, 最后我还是坚持下来了, 很多看官也一直陪到了现在。 所以有了这本《开局就杀皇帝》 谢谢你们! 然后就是上架的问题了。 上架后, 订阅就是衡量一切的标准了。 同样的要收费了, 有人留下, 自然也有人离开, 其实也没什么, 我也晓得很多人书架里不止一本书,只会选择一部份来订阅,我这本书不值我也理解,毕竟每个人喜欢的风格不一样。 看盗版的朋友你们也有你们的困难, 我也改变不了你们, 不过还是谢谢你们一路走来陪了我这么久, 如果可以的话来起点支持个首订, 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对于你们而言是一块钱, 对于这本书而言是这本书的未来的一切。 毕竟作者也是要恰饭的嘛。 没有那么多的戾气, 只说一句, 谢谢你们的陪伴, 山高水长,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 最后说一说加更的问题。 明天中午十二点钟上架, 中午两点三章,晚上两章,五更打底。 两万收藏上架, 就算五百均订起吧, 每多五百加更一章,上不封顶。 打赏的话,一百一章上不封顶。 最后谢谢各位看官, 你们的订阅是对我最大的支持! 正文卷 第一百零九章封狼居胥马踏金帐(一) “嗡嗡……” 长弓轻震,又是一轮箭雨落下, 凉州铁骑对上蛮族骑兵除了个体实力的碾压外,装备上也占了极大的优势,自己这边的长弓本就是凉州工匠精心打造,一把合格的长弓至少要一年的水磨功夫,经过几十上百道工序才算成型,射程过五十丈到达了弓箭的极限,抛射更是让战场上箭雨的覆盖面发挥到了极致。 “咻咻——” 胸前薄薄的铜首甲,除了装饰和信仰外并不能有效的挡住从天上落下的箭雨,伴着骤然响起的闷哼惨叫哀嚎,无数蛮子惨然坠地。 骑兵在冲锋的时候摔落马背,迎接他们的往往比死亡更加恐怖,身后拥上来的铁骑马蹄落下,轻易的踏破肋骨直入胸膛,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死亡和鲜血没能击溃蛮族骑兵的斗志,反而让最前方金帐王庭直属的精锐骑兵暴出更强大的战意,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弯刀,怒吼着咆哮着顶着箭雨继续前冲。 和蛮族骑兵疯狂不同的是, 凉州铁骑始终一言不发, 森冷的铁戟举起, 便是高速冲锋的途中阵型也没有丝毫的紊乱,战争对于玉门关这一阵兵马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不需要用其他的方式在鼓舞士气,疯狂在战争中永远没有冷静来得恐怖。 近了,到了蛮族骑兵的射程范围内, 蛮王呼延尔丹引手一压, 身后万千蛮骑从后背拿出长弓, 弯弓搭箭一气呵成, 简陋的弓箭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发挥出不俗的威力,这一镇凉州铁骑毕竟是轻骑,黑色的皮甲能挡住战场上的流矢,却挡不住弓箭正面的直射。 闷哼声不断从己方阵营中传来,鲜血从皮甲的缝隙中流出,紧紧咬牙撑着,双手死死的抓住缰绳,脚下的马镫分担了部分重心,这才没有往后倒去。 即便是身中数箭也是双唇紧闭强行提着一口气,紧紧的夹着马腹,提着缰绳不让自己摔落在地,毕竟落地除了十死无生外还会影响身后的战友的冲锋。 近了, 不足三十丈的距离, 马有粮引手一挥, 身后的铁骑化作两股洪流,在正面开始迂回,手中的箭矢再度搭上长弓,马匹侧身对着蛮族骑兵 一两个呼吸后,距离更近,甚至可以看清蛮兵脸上浓密的络腮胡和腥黄的牙齿。 又是一轮极限的平射, 如此近的距离下箭矢甚至能轻易透体而过,比起抛射而言平射更能有效的杀伤敌人,当然如此近的距离下,若是又半分乱子出现,便会以身侧迎上正面而来蛮兵,堪称是惊险至极。 两翼铁骑侧身疏开,绕向敌人的两侧和后背,将无数的蛮兵吊在身后,也只有这样弓箭的作用才能发挥到极致,算起来将这种打法用到极致的也只有上辈子的蒙古铁骑,可如今看来马有粮手底下这镇凉州铁骑丝毫不落下方,甚至隐隐胜之。 行军,迂回,穿插, 都已经到了骑兵的极限, 正面已经马上就要正面迎上了蛮族金帐骑兵。 “蛮子就是蛮子,毫无章法!” 马有粮握紧手中的铁戟嗤笑出声,眼中带着浓浓的不屑,即便是金帐蛮兵对比起自己手底下令行禁止的凉州兵卒而言还是相去甚远。 远远看去,漫野而至,狂吼纵马前冲的蛮族金帐骑兵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在气势上已经远远压过了这些红衣黑甲冰冷沉默的凉州铁骑。 可疯狂并不能改变战争的走向, 所谓的气势也不是比谁的声音吼得更大, 即便对方占着人数优势, 自己也有把握从容的穿插,分割。 用手中的铁戟一块又一块扯下蛮子的血肉, 唯一让自己忌惮的便是那最前方周身气势如同山岳一般凝实的蛮王呼延尔丹,马有粮不知道二品纯粹武夫体魄的蛮王有多强,可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自己怕是连他一巴掌也接不下。 左翼的轻骑同样注意到了最前方那个魁梧的汉子,箭雨扎堆的往那个方向射去,那人只是略微抬头,并未在意,不管不顾的提着缰绳继续往上奔驰。 当密集的箭雨落到那人胸膛时,竟是诡异的没有半分深入,也没有沉闷入肉的声响出来,如同钢铁一般的肌肉轻而易举的挡住的箭簇,换做以前便是一群猛兽也能被射成塞子,可那人确是毫发无伤。 一轮攒射过后, 唯独那人胯下的马匹身上挂满了箭矢,微端还有羽毛轻晃,身前的地面也被密密麻麻的箭矢插满,马蹄一软,马匹的整个身子往前倾倒,那人竟然暴喝一声。 右脚向前一踏,沉身挫腰, 有气浪袭来, 地面箭矢轰然炸碎, 干硬的地面出现一个深坑, 借着那股子反震力整个人带着风雷之势弹出, 当厚重的肩头,撞上马匹时, 马背上的骑士只觉得如同撞上了一座大山, 马儿还没来得及哀鸣,马首便轰然炸裂脑浆洒了一地,剩下的大半个身子连同背上的骑士往阵型的后方倾倒。 身子犁地数十丈,划开草皮, 露出腥黄的泥地, 马腹血肉已经被磨光,可见挂着肉丝的肋骨, 马背上的兵卒更是如同破布一般在地上翻滚出去不知多远,在此期间数十铁骑被地上犁过的马尸撞上,马蹄折断背上的骑士也挡不住如此巨大的惯性从马背上摔落下来。 仅仅只是一击,便有数十人身死, 随后又是一步踏出, 人便到了十丈开外, 左翼黑红色的潮水漫了过来, 那人却如同礁石一般岿然不动,没有理会森冷刺下的铁戟和疾射而出的箭矢,只是沉默而狠戾地冲了上去。 十余铁骑抛开手中的长弓, 从身侧抽出铁戟, 铁戟锋利破空, 刃口落在那人身上, 除了几绺赤红色的头发飘落外, 在无他用, 脚下承转起合,仰头一拳挥出铁戟崩断,鲜血喷溅处,不断有铁骑自马鞍坠落,硬生生的凭借一己之力挡住了左翼骑兵的退路。 “从左右绕开!” 领头的校尉当机立断失声大喝。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章封狼居胥马踏金帐(二) 扑打礁石的潮水骤然自行分成了两边,徒留下中间那些残余的浪花依旧黏着那块岿然不动礁石表面,不让他有腾挪扭转的余地。 正面中间那部分铁骑眼神冰冷的直直撞向那道身影,虽然自知十死无生,可眼下已经到了跟前若是强行扭转马头势必会影响队伍的迂回,金帐蛮骑挥着弯刀已经很近,一旦被黏住便会陷入胶着中很难脱口而出,所以只能自己只能死,换取喘气的空间。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 那人身前已经堆满了残破的尸体,整个人如同血水中浸泡过一般,浑身上下都被染成了红色,凶戾的眸子不断在场中扫过。 与此同时,铁骑成功化作的潮水以呼延尔丹为界一分为二,呼延尔丹二品纯粹武夫的体魄放在战场上而言,如同一只人形凶兽横行无忌,实在不可力敌。 若是抛开他身后的金帐蛮骑, 马有粮有无数种方法将他合围,斩杀! 无非是钝刀子割肉, 一镇人马,足足五万凉州铁骑, 铁骑源源不绝的冲刷,不给他丝毫喘息换气的机会,拼着折损数千骑也能将他生生耗死在大军丛中。 就像曾经在青峡峡口徐武说过的那样,便是一品的高手到了我凉州地界,三十万铁骑一旦呈现合围之势我也能留下你,这并不是一句空话。 可眼下自然是没这个机会的, 所以只能避其锋芒。 左翼的轻骑绕过呼延尔丹往蛮骑的侧边涌过,呼啸的破空声再度响起,躲开那块礁石后战争又恢复了原本的节奏,冰冷的箭矢如同死神的镰刀不断的收割蛮子的性命。 呼延尔丹看着远去的洪流眉头紧蹙,方才欺身上前的凉州铁骑给自己留下了太过深刻的映像,如同飞蛾扑火一般。 自己有信心金帐蛮骑在自己的带领下不畏生死,可还是很难明知道是死还是一往无前坦然赴死,那种对生死的淡漠的态度,令行禁止的军纪让自己骨子里有些发寒。 与此同时, 如同锥子一般的先锋铁骑已经正面迎上了蛮族金帐骑兵。 最前方的是那浓眉大眼,高鼻阔口的大汉, 四方国字脸上颇有风霜之色, 相遇的片刻, 那汉子踏在马背整个人往前冲去, 掌出如龙,有劲风卷起, 震惊百里, 这是降龙十八掌中威力极大的一式, 金帐蛮骑的狭长的弯刀好好扬起还未落下, 便人仰马翻, 身侧的马有粮砍下一颗蛮子的头颅大笑出声,殿下出发之前便将这好汉留在了自己身边,不论如何至少有他护着自己也能多出几分生机。 冲锋陷阵, 舍我乔帮主其谁? 有了乔峰开路作为这把凿子最锋利的点,狠狠地往蛮骑的阵型中砸去。 当阵型被打开了一个缺口,身后簇拥着的两万凉州铁骑依旧保持着阵型不乱,借着马势铁戟轻易的收割着蛮骑的性命。 金帐蛮骑没有死死的咬住,反而着往两侧奔走,让出一片巨大的空挡,在侧面迂回大声吆喝着挥舞着弯刀。 迎上来的是蛮族的步卒的飞斧, 呼啸破空声响起时已经来不及躲避, 马有粮心头一跳, 一旁乔峰却注意到了那边的场景,早有提防,左掌圆劲,右掌直势,使招见龙在田,挡在马有粮身前数丈。 这一招本就是纯粹的防御,在飞斧和马有粮之间布了一道坚壁,敌来则挡,敌不至则消于无形,数十把飞斧轻易的掌势挡下落到乔峰身前。 可战场之上自然顾不得所有人的周全, 其余各地方位锋利斧头旋转着从半空落下,深深砍进战马的头颅,黑色的皮甲面对势大力沉的飞斧没有任何的抵抗,轻易的被撕裂,口中有鲜血吐出,一个照面便有百骑倒地。 随后又是几轮投掷, 原本紧凑的铁骑飞快散开, 蛮族本就缺铁,自然拿不出太多的飞斧, 金帐铁骑见阵型散开,又飞速的合拢。 有倒地未死的凉州兵卒咬牙强行提起一口气,铁骑高高扬起从下刺入蛮骑的马腹,有血液喷出,倒地的兵卒擦了擦脸上的血渍,拖着被马蹄踏折的双腿,以铁戟杵地,缓缓的起身迎敌。 凉州兵卒没有高呼口号,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红色的衣衫已经分不清是鲜血还是原本的颜色,黑色的皮甲已经有了裂纹,在无声的沉默中,战场的氛围显得越发的肃杀。 …… 呼延尔丹望着身后的场景长叹一声, 到底还是轻敌了, 毕竟也没有于那凉州铁骑正面厮杀过。 从大祭司口中所说那北地屠夫本就是一个极其恐怖的人物,今日从他手底下的凉州铁骑也算看出了些段瑞。 可眼下杀不了你徐武, 那便让你儿子祭旗, 我蛮族铁骑南下之路, 无论谁挡在前面我都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目光如炬在万军从中扫过, 很快便凝实下来, 凉州铁骑的后方高坡上还有一道徐字大纛高高扬起,细细看去飘荡的大纛下有一个清俊的身影正策马而立,身旁还有百十亲卫守护在身侧。 “今日本王便取你项上人头!” “随本王冲阵!” 呼延尔丹高呼一声, 身后上千亲卫一夹马腹紧随其后。 至于后方自然有人镇压。 “咚!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在己方阵营响起, “擂鼓!” 大祭司望着汪洋一般的大军脱下了头蓬,苍老的面容看不出情绪,当鼓锤落到牛皮鼓面时,鼓面微沉随即又荡开。 伴随着鼓声响起的还有一首的蛮歌在苍茫的大地上响起,歌声苍凉遵劲,是蛮族流传千年的战歌。 “咚咚咚咚咚!” 身侧还有十二面大鼓,十二名侍神者赤裸着上身,手中的鼓锤如同雨点一般落下,鼓声骤急,随着老祭司的开口,相和应着。 场中疾行的蛮族步卒听到那苍凉遵劲的蛮族战歌,望向凉州铁骑的眸子中更加疯狂,双腿如风挥舞着刀斧不畏生死的往前冲杀。 马有粮这边只是觉得铁骑如同陷入泥地一般在难以轻易的穿插游走,听着那苍凉的蛮调莫名的心烦意乱,场中唯一不受影响的便只有乔峰。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一章封狼居胥马踏金帐(三) 舍弃了战马, 呼延尔丹一步迈出便落到了十余丈外, 周身气势压下有马儿发出哀鸣铜铃大小的马眼中全是惊恐,在感知方面动物很多时候要比人类敏感得多。 “砰……” 一拳上扬, 马首轰然炸裂,惊恐的马儿还未来得及逃离便被这势大力沉的一拳了结了,连带着身上的骑士翻滚坠地,马尸落地卷倒十余骑。 “保护殿下!” 一校尉望着那如同妖魔一般呼延尔丹低喝一声,瞬间又有铁骑围上补住了那个空挡,悍勇的用身子挡住涌上来的金帐铁骑。 呼延尔丹侧身望去,身后的亲卫已经陷入了靡战之中短时间是断然难以拖身的。 “他奶奶个腿!” “这蛮子还真是不当人。” 司空摘星望着远处那人心惊肉跳,莫名的感觉自己又被坑了,原本以为在大军后方自己能安然无忧,可看那呼延尔丹的架势是非要冲杀过来不可,自己这老胳膊老腿,一拳下来怕是要散架不可。 “死来!” 呼延尔丹暴喝一声,再也不顾得身后的亲卫,整个人如同人形凶兽横冲直撞,直直的往凉州铁骑的后方冲去,如果能杀了这人,这场大战也算告一段落。 “去你奶奶个腿!” “彼其娘之!” 司空摘星大骂一声顾不得其他,脚尖点在马背,整个人便腾空而起头也不回的往后方逃窜,呼延尔丹见状冷哼一声,破阵而来。 “呼……” 呼延尔丹离开的那一刻,前方凉州铁骑压力骤然一轻,恢复到了原有的节奏,那余下的千余亲卫瞬间被包围分割。 “大祭司,此战过后我蛮族铁骑南下在无阻碍!” 高台上范元辅双拳紧握,看着那一道身影在大军从中取敌将首级的呼延尔丹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昨夜呼和部落被灭,有强者逃窜入金帐,从他口中得知,部落中的掌上明珠也就是要娶自己的那个蛮女已经惨遭贼子毒手,惋惜过后假惺惺的挤出几滴泪水,甚至还有人劝其节哀顺变。 眼下,那贼子身死,蛮族铁骑便能南下,恰好那贼子还为自己省去了手脚,一想到那两百斤的蛮女已经死去,范元辅倒还真有点感谢那素未谋面的凉州太子殿下。 “铁骑踏上凉州地界的那一天我也该让位了。” 大祭司放下手中的鼓锤长叹一声,虽然理智告诉自己那凉州军中没有人能够奈何得了呼延尔丹,可左眼皮还是莫名的跳动起来。 “大祭司,不必多虑。” “大王力拔山兮气盖世,一身体魄更是举世无双。” 范元辅看着老祭司的神色开口道。 “但愿吧……” 老祭司浑浊的眸子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南边的半空中有无数的秃鹫拍打着翅膀往战场上飞来,在战场的上空中一圈一圈的盘旋着无数双淡褐色的眼珠盯着下方重伤濒死战士的咽喉眼中是赤裸裸的贪婪,对新鲜血食的渴望。 上一次见到如此庞大的秃鹫群,是多久了? 二十年前吧。 这场景在老祭司眼中莫名的有些熟悉。 …… 二十万蛮兵铺开漫无边际, 震天的喊杀声便是十里开外都能听得分明。 蛮族金帐距离此间战场不足二十里地,边缘的蛮兵甚至能看清金帐顶上偌大的牛角。 此刻已至卯时末, 入眼是青葱的草地和连成数里的帐篷。 缓坡上凉州重甲铁骑已经穿戴好了厚重的黑色铁甲,胯下是另一匹养精蓄锐已久的高头大马,冰冷的面罩拉了下来,手中的铁戟已经扬起。 徐闲束发在脑后,腰间刀剑作响。 “随我踏破金帐!” 染血的布条被扯开, 春分刀冰冷的刀身上有寒意入骨。 左手持刀微微扬起, “踏破金帐!” “踏破金帐!” “踏破金帐!” 三千红衣黑甲的亲卫高呼出声。 咚!咚!咚!咚! 地面在颤抖,草地上细微的石子跳起,有野兔被惊走,秃鹫群的盘旋在半空不敢落下,那低沉的声音宛若敲打在众人的心头。 这是铁骑踏地的声音, 在蛮族金帐的后方响起! “呜呜呜……” 悠远绵长的号角声响起, 蛮兵抬眼望去只见一面绣着徐字的大纛出现在身后,紧随大纛之后的,则是一片长戟之林,那一片冷森森的寒刃,让空气都冷冽了几分。 大祭司望着那突兀出现在后方的凉州铁骑只觉得一头咯噔一声,张元辅早已呆若木鸡,嘴唇长大,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北凉重甲铁骑开始加速, 全身黑衣黑甲,不带任何感情的双眼透过铁盔直视着前方,手中握着的大铁戟闪着森冷的寒光,宛如实质的杀气弥漫在整个金帐王庭。 “马叔,等我!” 徐闲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紧紧的握住手中的春分刀。 凉州重甲铁骑本就是凌驾时代之上的产物, 当重达数顿全身包裹在铁皮下的狰狞巨兽向你冲来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金帐上巨大的牛角在微微颤动, 帐上有灰尘簌簌的下落, 留在王庭之中蛮骑只是呐呐的望着强壮的体魄在吗冰冷的黑色巨兽面前显得那样的单薄,仿佛轻轻一撞自己便会如同纸张一般被撕破。 一千二百重甲铁骑一字排开冲锋再前,两翼是三千红衣黑甲的亲卫掩护。 “砰……” 撞上了, 血肉之躯面对冰冷的钢铁巨兽横飞出去, 马蹄踏下瞬间化作肉泥。 大营中还有一根高约三丈的图腾柱,上面刻满各种诡异的铭文,图腾柱的最上方刻着一张牛面人身,背身双翼的魔神。 归海一刀猛然一刀挥出, 图腾柱轰然炸裂,无数的碎石飞起, 远处高台上老祭司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一口淤血吐出。 距离金帐不过百丈, 挡在金帐前的蛮子只是呐呐的望着, 想要阻挡却无能为力, 当重甲铁骑撞入金帐时,四周的固定的铁锁瞬间崩直,发出吱呀吱呀不堪重负的声响,铁环上已经有了细密的裂痕。 “轰……” 蛮族金帐轰然倒塌, 卷起阵阵烟尘, 那偌大的牛角还未落地, 徐闲一夹马腹策马上前, 春分刀往上一挑牛角一分为二, 切口处光滑平整! “可惜了,不能再金帐上比比谁尿得更远了。” 徐闲咧嘴一笑, 森冷的眸子望向蛮族大军的后方。 正文卷 汇报下成绩 到现在为止首订只有500, 均顶只有四百多,有点懵。 确实有点出乎意料了, 继续更新的话第一天均订拉得实在太低了, 恐怕过不了六百。 明天补上四更奉上, 十二点过后两更, 下午八点左右两更, 对不起, 我确实也有点懵, 容我冷静下,谢谢各位。 另外谢谢各位书友的打赏和月票。 至于切书的问题不用大家担心,就算只有五百均订也够养活我了,会安安心心把这本书写完的,谢谢大家的支持。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二章封狼居胥马踏金帐(四)4000字二合一 “卑鄙无耻的亵神者!” 大祭司杵着枯木拐杖强行支撑着身子没有倒地,放眼望去蛮神蚩尤的神像化作碎石落地,又被着马蹄踏下,当马蹄铁带着数吨的重量落到牛首上时,瞬间被被碾成了齑粉,唯独两颗黑色的宝石从牛首的眼眶中滚落,又被后续的轻骑碾过陷入泥地中。 “不好,贼子声东击西!” 高台之上张元辅看着倒塌的金帐身子擦了擦眼,额头有冷汗冒出,原本大王都已经追杀那人去了,可目光一转有好端端的出现在可金帐王庭后方,显然大王追杀那人是假的。 四周其他高台上十二名侍神者猛然扭头望去,当看着图腾柱倒下的那一刻双目瞬间变得凶戾起来,眼珠隐隐有血丝升起。 “砰——” 有巨响传来那半丈方圆的鼓面被落下的鼓锤敲碎,有风顺着破裂的鼓面涌入发出“呜呜”的声响,周身气息狂暴的侍神者在无数次洗脑后,对于他们而言侍奉神灵蚩尤便是他们一声的信仰。 而这一刻他们的信仰被碾到了尘埃中, 被狠狠地践踏着, 气血翻涌, 胸间如同风箱一般呼哧呼哧的喘息粗气, 背后的符文如同小蛇一边扭动着,那背后纹着的双翼更是被血气激荡开始泛红。 “我要将这亵神者做成人柱,永埋图腾中,灵魂万世将受到魔神的诅咒和拷问!”大祭司用晦涩难懂蛮语念道,一股死气弥漫在黑色斗篷的四周。 张元辅细细看去那老祭司浑浊的双眼中仿佛漩涡一般,对视片刻就要将自己的灵魂吸走,赶忙一咬舌尖吃痛这才清醒过来,往日只是觉得这老头位高权重只是仗着一帮莽夫侍神者的拥护骗骗头脑简单的蛮子罢了,如今才知道这老家伙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也难怪大王对他忌讳莫深。 “金帐倒了?” 侧翼距离最近的蛮兵发现了后方的情况揉了揉眼,难以置信的开口道,往前数上千年蛮族被打成落水狗的场景不止一次出现过,可被推平金帐确是从来没人有想过。 “敌袭!” 有蛮骑失声力竭的吼道,对于王庭的战士而言对于蛮神的信仰随着王权的崛起已经微弱到了极致,反而是那象征着王权的金帐倒地给了他们心里极大的冲击。 顾不得追赶两翼的凉州铁骑, 汹涌而来的蛮卒歇斯底里的大吼着挥刀逼近,眼中全是疯狂的神色。 “还好殿下来得及时。” “不过这蛮子还真是人如其名!” 一校尉弯弓搭箭轻易的又收走一条蛮骑的嗤笑出声,眼下侧翼的蛮兵舍弃了追击左翼凉州铁骑如同疯狗一般往金帐的方向冲去。 “引弦!” 校尉引手一压身后的一千二百余兵卒弯弓射箭一气呵成。 “给我死死的咬住,这趟非要让他们掉一层皮不可!”左翼骑兵统领看了一下乌泱泱往王庭涌入的蛮兵当机立断下令道。 除去战死的两千余兵卒,剩下的八千轻骑紧紧的吊在蛮兵身后,弯弓搭箭将那蛮子当做靶子一样射,轻而易举的收割着人命,不过倒也没有盲目的跟进,留下了三十丈的距离,有了这段缓冲距离即便是蛮子陡然回头也没有反咬一口的机会。 “呼——” “殿下!” 随着侧翼的蛮兵往王庭的方向涌去,马有粮中军这边的压力也陡然减轻许多,挥刀砍下一颗蛮子的脑袋,抹了一把脸长舒了一口气。 眺望着北边的动静马有粮心中也算有数了,莫约那一句不破金帐势不还的宣言多半是做到了,想来思绪万千。 当初如果不是朝廷那边不允,陛下早就带着三十万凉州铁骑横扫蛮族了,六镇人马扫平区区一个蛮族还不是摧朽拉枯一般容易,不过如今也不迟,殿下带着一镇人马就扫平了蛮族金帐。 这等军功放到整个凉州也是无人能出其左右的,陛下独子往后这三十万凉州铁骑定然是要交给殿下的,从这北地戈壁回去也算有了接手的资格。 …… 凉州大军后方, 二十余万人的战场拉开的纵深是极长的,此刻呼延尔丹相距金帐那边足足有十里,自然看不清那边的形式,战场上的蛮骑杂乱的吼声正在如同浪潮一般往这边涌来,又被凉州铁骑的震天的冲杀声所掩盖。 呼延尔丹的袭杀依旧没有停止, 拳头不断地挥出,尸体宛如破布口袋一般乱飞,二品纯粹武夫的体魄被发挥到了极致,片刻的功夫便杀穿了百人骑兵,没了人墙的阻挡整个人如同炮弹一般弹起,每一步迈出地上都会出现一个浅坑。 “给本王死来!” 呼延尔丹大喝一声左脚弓步,右脚发力,有气浪轰然炸开,草地被犁平,有深坑出现,借着巨大的反震力,呼延尔丹腾空而起,带着破空声疾驰而来。 半空中右手化掌为擒拿之势向司空摘星而去。 “莽夫!” “莽夫!” 司空摘星见状心头一颤,人已经到了半空在无借力之处,陡然间有一流矢飞来从乱军之中飞来,眼前一亮脚尖轻轻点在箭矢上,箭矢微微往下一沉,司空摘星身形再度拔高数丈。 当呼延尔丹握成厉爪的指间与司空摘星擦肩而过时,有一绺头发飘落。 “呼——” 单脚立在大纛顶上, 司空摘星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 自己的轻功虽说在三品中都算得上是绝顶的存在,可面对这二品莽夫还是险而又险,那莽夫自然是不会轻功的,也没有其他二品高人的各种神秘莫测的手段。 可凭借那惊人的肉身体魄, 隐隐已经超过了一个极限, 司空摘星自己晓得当一个人的速度到达一个层次的时候, 就会受到无形的阻挡, 司空摘星把他称之为界, 空气中仿佛又一堵无形的墙会阻碍你的前进,自己也尝试过很多次无论是调整身形还是各种呼吸吐纳的功法,又或者是用各种取巧的方式来突破那一堵气墙。 可迄今为止, 自己也没有成功过一次, 瞬息一百零二丈就是其中的界限所在,当你超过那个界限的时候你会发现你的速度会比声音还要快。 自己没有做到, 可二品巅峰体魄的蛮王却已经很是接近那个速度,凭借着凶兽一般的体魄能在一瞬间撞破那个界限。 至于一品有多强? 有多快? 司空摘星不晓得, 可想必早已经突破了那个界限, 到了自己难以想象的地步。 司空摘星站在大纛的顶端,有苦难言。 落地带着风雷之势,靠着蛮横的体魄,呼延尔丹再度一步踏出,一拳直直的向着向着司空摘星轰来。 轻功从来都不只是单单比拼速度, 凭借着灵活的身形,不断地腾转挪移, 数次堪堪避开, 可仅仅是带着的拳风就已经让司空摘星的衣衫碎成了破布,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已经数次在生死间徘徊。 “呼——” 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要了亲命了。” “呆子,你看看老夫是谁?” 一掌拍在额头,有银针飞出筋骨位移,人皮面具也被扯下,瞬间从一个清俊的少年郎变成头发花白的糟老头子。 呼延尔丹眉头紧皱猛然扭头望去, 果然侧翼的蛮卒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金帐对蛮族的兵卒意味着什么? 如同行军打仗战士冲锋再前而后方的大本营被敌人攻占了一般。 “狗贼,给本王死来!” 呼延尔丹微微愣神可很快又做出了决断, 全身气血翻涌, 左脚踏下有无数的碎石飞起,右脚凌空扫过,劲风带起无数的碎石夹杂着风雷之音堵死了所有的退路。 单手支撑着落地,随即又是一步踏出, 拳头带着破空声而来, 这时, 司空摘星的脚刚刚点在大纛的杆上,整个人的体重从侧边压了上去,大纛弓起拉成一个满月的弧度。 “死!” 只看见那人嘴唇轻启, 还没听到声音传来,人已经到了身侧。 好在拳出之前身子就已经压弯了木杆,身子还在不断地下沉偏移,这一拳没有笔直的轰到司空摘星的脑袋,而是贴着肩膀擦过。 大纛的木杆本就是极其坚韧的木料所制,期间又侵泡过数次桐油,被压成满月时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 像极了蓄力的长弓, 而司空摘星便是弓身上的箭矢。 “嗡……” 木杆绷直发出剧烈的声响, 司空摘星整个人猛然弹射而出,快要落地时强行扭转身子用懒驴打滚的姿势来减轻冲击,在地上翻滚了数丈才安稳落地,起身时只觉得发现半边肩膀都已经血肉模糊,要是打实了这一拳就能要了自己老命。 “风扯,紧呼!” 好在已经拉开了距离,司空摘星顾不得刺痛的身子,强行提起一口气高呼一声便头也不回的往茫茫戈壁中跑去。 蛮兵后方, 春分刀借着马势轻松的切开蛮卒的脖颈,锋利至极的刀刃碰上坚硬的脊椎骨时传出极其细微的声响却没有半分的停顿。 如同热刀切黄油, 往往是春分刀挥过,便有人头飞起, 护卫在身侧的燕十三一身黑衣已近沾满了鲜血变得暗红,凶戾的剑尖每一次刺出都会带走一条人命,归海一刀左手持刀同样杀人喋血,没有比其余两人慢上半分。 “畅快!” 徐闲大喝一声。 一金帐蛮骑的百夫长嘶吼着挥出手中的弯刀,可刚刚接触的瞬间刀身便如同纸张一般裂开,半空惊恐的神色还未褪去脑袋就已经飞到了半空中,甚至还能看见坐在马背上的身子,脑袋在地上不断的翻滚最后被后来的铁骑踏下浆水四溢。 蛮族的金帐铁骑在凉州重甲铁骑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一触即溃,甚至都没能让冲锋的势减弱半分。 一万夫长咬牙挥手,蛮族金帐骑兵散开, 涌上来的蛮子步卒越来越多,组成了厚重的人墙,木盾上裹了一层铜皮,木盾的下方呈一个倒三角,高高抬起猛然顿地,深深的嵌入地面如同一道坚墙,上万蛮族步兵构建了足足三道防线,妄图把铁骑挡在外侧。 徐闲见状,引手一挥, 两翼的轻骑散开掩护, 原本一字排开的重甲铁骑开始收缩, 最中间的铁骑开始加速腾出身后的位置,两侧的铁骑一拉缰绳开始放慢马速,叠层往中间靠拢,不到百丈的距离一千二百凉州重甲铁骑便完成了阵型的转换,化作一杆锋利的长矛往乌泱泱的蛮兵中刺去。 近了, 距离冰冷的钢铁巨兽已经不足三十丈, 有蛮兵强止住颤抖的手弯弓搭箭射出, 盾兵后更有蛮卒奔跑蓄力余下的飞斧猛然甩出。 可这一切都无济于事, 箭簇落到厚重的黑色铁甲上只留下一个浅白色的点,面甲的缝隙同样不足以让箭簇穿过可谓是武装到了牙齿,飞斧从天而降砍在兵卒肩头除了微微一顿颤外在无他用。 举盾在最前方的蛮兵甚至能透过面罩的缝隙看清重甲内那不带一丝感情的眸子,握盾的掌心微微汗渍浸出,眼睛瞪大瞳孔收缩,嘴唇发白。 “轰……” 重甲铁骑撞上了,木盾轰然炸裂, 数吨重的巨兽疾驰而来,血肉裂开一连串的噗噗声传来,断飞的手臂,破开的胸膛,大量的鲜血残肢倾洒在地面,渗入土壤。 蛮兵摧朽拉枯一般的崩溃,凄厉的惨叫声在战场的后方传来,和轻骑迂回拉扯不断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不同,重甲铁骑更多的是靠着马势横冲直撞正面冲杀。 “杀!” 望着百十丈之外最近的高台, 春风刀挂在腰间, 惊蛰剑出鞘, 徐闲腾空而起天外飞仙瞬间发动, 狂风平地而起, 这一剑斩落, 高台上的侍神者双臂挡在身前, 可还是无济于事, 高台一分为二, 有烟尘卷起, 侍神者的额头出现了一条血线, 片刻后轰然倒地, 腹中脏器花花绿绿的落了一地。 “裘老前辈,拜托了!” 徐闲站在倒塌半边的高台上高呼一声。 当烟尘散尽时, 身穿宽松长袍仙风道骨的裘老前辈, 正凌空而坐半边高台之上轻抚着长须, 万千铁骑冲杀声作伴, 云淡风轻的气质让人如坐春风,如饮醇酿, 裘老前辈遥遥望着百丈开外的老祭司微微颔首。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三章封狼居胥马踏金帐(五) 蛮族大祭司阴鸷的双眼紧紧的盯着裘老前辈,敏锐的感知力探查出去竟是看不出那人的境界,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身后余下的十一名侍神者则是处在狂怒的边缘,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撕碎那些亵渎神灵的罪人,可大祭司还是抬起拐杖制止了他们的动作,冷静下来后眼中有莫名的情绪流转。 战场上, 冲锋的重甲铁骑是势不可挡的,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轻而易举的突破了万余蛮族步兵组成的三道防线,重甲铁骑所过之处甚至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 恐惧是会传染的, 何况这些只是普通的蛮族步卒, 他们是由各个部落凑在一起的乌合之众, 打顺风仗时候还好, 好比很多年前南下时,欺负下烂到骨子里的原北地边军或者说是血都没见过的郡兵,他们甚至能发挥出十二分的实力,凭借一身血勇和强健的体魄倒也能轻松的碾压过去。 可只凭借血勇,一旦遇见了颓势, 便会出现溃散, 当他们发现自己所有的攻击落下都没有任何作用时,队列中有人开始慌乱起来,举着手中的兵器楞楞的站在原地,后方还有乌泱泱的不知情的蛮兵从后方涌来。 “魔鬼!” 蛮兵的队列中有人惊恐的吼出一个晦涩的词汇,开始往后方逃窜,可当他们转身的时候却发现所有的后路都被昔日的同伴挡住了。 推搡着,尖叫着,恐惧着。 可重甲铁骑并不会因为他们的恐惧而停下步调,透过冰冷的铁盔你会发现那些骑士甚至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淡漠,也可以说是对生命的漠视。 有人举起了刀落到了同伴的背后, 有鲜血飞溅, 看着同伴倒地时不解的目光,回以的是凶戾的目光,面对那全身包裹在铁甲中的骑兵无可奈何,自己只想要活着,可你却挡住了自己的退路所以你不得不死。 徐闲只是冷冷的望着, 这些日子行军打仗自己明白了一个道理,战场上你并不需要全歼敌人才能取得胜利,你只需要碾压过去让敌人看不到希望,便能击垮敌人的士气。 当自己身后的凉州铁骑能够碾压而过时, 普通军队的战损一旦超过百分之五便会溃败,即便皮糙肉厚不畏悍死的蛮人,一旦战斗损超过百分之二十也会恐惧,这种冷兵器时代白刃战刀刀入肉,血肉横飞的场面对于战士来说本就是要承受极大的心理压力。 马走如风,箭落如雨, 两翼的凉州轻骑,双腿夹着马腹凭借精妙的射术,不断地拉弓射箭对逃窜的蛮兵进行射杀,当蛮族步卒的万夫长被密密麻麻的箭雨射成塞子往后倒下时,变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两翼的盾兵直接丢下了手中的盾牌开始溃散,当慌乱的乱军往后退去时,后方乌泱泱冲上来的蛮卒挡住了他们了去路。 身后的重甲铁骑已经撞了上来, 厚重的人墙同样挡不住冲锋的势, 蛮兵的性命宛如草介一般轻易的被践踏,此刻剩下的三千红衣黑甲的亲卫也把手中的长弓放在了马侧,手中的铁戟挥舞起来。 重甲铁骑撕扯开阵型后, 轻骑收割起来反而更快。 可接近中军后方的时候, 却两侧的轻骑却放慢了速度, 给了那些蛮徐步兵一丝生的希望,求生的欲望让他们强提起最后一口气往大军的后方涌去,就像狼群驱赶着羊羔往他们自己的队伍逃窜。 …… 凉州大军后方, 呼延尔丹看着那如同猴子一般仓皇逃窜的司空摘星微微愣了片刻,战场上的喊杀声如同山呼海啸一般响彻在上空,蛮族中军大多都是金帐王庭的直属军队和凉州铁骑正面碰上虽然有所不敌,可数量上确是要盖过许多,一时间倒也没有乱象,如今正处在白热化的状态中。 唯独靠近金帐王庭的侧翼已经溃败开来,数万人被区区四千余骑兵驱赶着,往中军后方撞去。 呼延尔丹眼中的惊骇毫不掩饰, 双手捏紧炒豆子一般的声音传来,不在犹豫果断的抛开追杀重伤遁走司空摘星的念头,双脚踏在干硬的草地上猛然发力笔直的往自己大军的后方冲去。 远远望去一道身影如同蛮牛一般滚滚而来, 掀起烟尘无数, 期间无论是谁挡在身前都被轻易的撞飞。 …… “大祭司,不能在拖了!” “那些蛮兵虽然没有他们一样虔诚的信仰可也是蛮神的子民啊!”张元辅看着眼下的场景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指着四周的侍神者高呼道。 “大祭司,若真是冷眼旁观……” 张元辅也看懂了大祭司心中的忧虑,那一路从后方杀出的敌人很强,一旦让侍神者上场必然损失惨重。 上次已经退过一步, 许诺踏上凉州地界之时只信奉神权的祭司所便听王庭号令,可好歹也是独立出来的,所这次在折损手中的实力,蛮神的权柄将彻底沦为王权的附属,在无翻身的可能。 “大祭司!” 张元辅再度出声。 “擂鼓!” 大祭司长叹一口气,意味深长的看了张元辅一眼,随即拐杖杵地,只余下的四名侍神者护在身旁,剩下的七名侍神者从高台落地快步往铁骑冲锋的方向而去,双腿落地如同猛兽一般奔腾而去。 “咚,咚,咚,咚,咚!” 张元辅挽起袖子使出吃奶的劲挥动着鼓锤。 大祭司目露深沉的看着远处泰然处之的裘千丈微微有些愣神,自己想过那凉州殿下身旁不可能没有高手傍身,可无论是那用刀的独臂汉子还是用剑的黑衣剑客自己都能看出深浅。 唯独对面那老者实在不可捉摸, 细细看去那凉州殿下同样看不清境界, “罢了,既然如此还是稳妥一些!” 大祭司轻念一声,咬下舌尖有鲜血流出,一口喷到乌黑的拐杖上,无数的血光升腾而起在半空中拉出七条如同薄纱一般的血丝落到了冲锋而去的七名侍神者身上。 当血光落下的时候, 赤裸着上身的侍神者如同受到了蛮神的加持,每一步踏下都有气浪炸开,如同七尊人形凶兽大踏步而来,恍惚间看去每个人的后方都有一个牛首人身,背生双翼的魔神身影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四章封狼居胥马踏金帐(六) “咚!咚!咚!咚!” 鼓声如同雨点般落下越发的密集,七尊如同凶兽一般的身影已经踏入了战场,屹立在中军之后刚好挡在重甲铁骑冲锋的轨迹上。 当侍神者出现在蛮兵视线中的那一刻,似乎溃败的趋势有所扭转,身后所有的蛮兵都是高举着手中的兵器拍打在胸前的铜首甲上,用蛮语嘶声力竭的高吼着。 金帐蛮骑始终徘徊在重甲铁骑的两侧,可惜有红衣黑甲的轻骑做掩护一直没有侧面骚扰的机会,即便有自己的弓箭落到重甲铁骑上也没任何意义,若是侧面冲杀过去也无济于事。 “蛮神在上!” 溃败退走快要撞上中军的蛮兵看着那七道无可匹敌的身影呐呐的望着,隐隐有回身在战的意思,可就在犹豫的功夫中,重甲铁骑已经撞了过来,死亡的恐惧再度盖过对蛮神的信仰,为了活命甚至丢下手中的兵器,只为了更快的冲回己方阵型。 “停下!” 从侍神者的身后有一蛮族万夫长走出对着那溃败而来的蛮兵高呼道,可溃军哪里顾得上这些,停下便只有死。 “放箭!” 看着乌泱泱的溃兵,蛮族万夫长厉声道,若是让溃军冲入中军的阵型就离全面溃败不远了,兵败如山倒的道理他早已经了然于心。 “咻咻咻——” 密集的箭雨落下,对准的确是自家人, 一时间无数的蛮兵溃卒惨死倒地。 战场上尸横遍野, 没了自家人的阻挡七尊如同凶兽一般的侍神者直直的挡在了重甲铁骑身前。 徐闲眉头一挑, 侍神者的体魄有多强悍在拓拔部落时就已经见识过了。 这一千二百凉州重甲铁骑能冲杀得过? 答案显然是不能的, 侍神者被蛮族秘法淬炼过体魄更甚于三品纯粹武夫。 思绪沉入脑海中, 宿主;徐闲 召唤人物;叶孤城,西门吹雪,司空摘星,裘千丈,燕十三,归海一刀,百晓生,乔峰…… 技能; 天外飞仙/冷却中/消耗十万惊叹值, 西门吹雪的剑/可用/消耗十万惊叹值, 八步摘星/可用/消耗一万惊叹值, 神鬼莫测/被动技能/无消耗, 剑十五/可用/消耗一百万惊叹值, 阿鼻道三刀/可用/消耗一百万惊叹值, 抽丝剥茧/被动技能/无消耗, 降龙十八掌/可用/消耗十万惊叹值, 过了这么久, 所有的技能都已经过了冷却时间。 技能, 八步摘星瞬间发动, 脚尖点在高台,几个纵跃便落到了侍神者的前方,与此同时伴随着铁骑冲杀的归海一刀和燕十三也策马冲到了阵前。 人在半空的时候, 西门吹雪的剑瞬间发动, 一股冷冽的剑意仿佛从天而降, 西门吹雪的剑本就很快配合上轻功八步摘星,更是到到达了一个极致,下方的侍神者甚至还未来得及反应剑就已经到了。 冰冷的剑意瞬间让那人背后的虚影顿住, 剑尖从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入他的眼眸中。 当惊蛰剑的剑身刺破晶体的时候, 那人脸上还带有难以置信的神色, 脑后束着的黑发微晃, 整个人轻飘飘的落到地面, “轰……” 身后侍神者的尸体轰然倒地, 徐闲落地的瞬间余下的六名侍神者只觉得心神恍惚,自己的同伴有多强自己是心知肚明的,却如此轻易的死在那人手中。 可对于蛮神的信仰却让他们无畏死亡, “吼!” 爆喝一声, 余下的六名侍神者瞬间合围过来, 归海一刀左手持刀挡住了一名侍神者势大力沉的一拳。 闷哼一声,长刀犁地往后退出十余丈, 入魔后断去一臂可走出来后实力反而有所精进。 单手持刀缓缓起身, 当手中的刀从泥地中抽出来的那一刻, 整个人腾空而起, 霸刀猛然挥出, 对于侍神者一类体魄强健的纯粹武夫而言, 霸刀就是他们的天敌, 刀刃碰上侍神者坚韧皮肤失去了作用,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出现在他的胸口。 另一侧,燕十三的夺命十三剑已经使出,狠厉的剑用出来的那一刻,对上的那名侍神者只觉得遍体生寒,剑身上的厚重的死气如影随形。 两人的出手给了徐闲一丝喘息的空间, 可就在徐闲起身的那一刻, 如同右眼皮骤然跳动起来, 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正从南面而至。 “砰……” 没有丝毫的犹豫八步摘星的最后一步用在了此刻, 当身子刚刚离地的那一刻, “死!” 一道赤发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话音在耳边响起时, 拳头已经落下, “轰……” 一个巨大的深坑出现在徐闲方才的位置。 “大王!” 张元辅揉了揉眼看清来人的身影后喜出望外,看见其身影的蛮兵同样士气高涨。 “你就是徐武的儿子?” 呼延尔丹一拳落空也不恼怒,刚刚在司空摘星身上已经用掉了许多杀意反而平和下来,而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狼狈的徐闲,就像很多野兽总是喜欢在猎物临死前非要戏弄它一番一样。 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想过这一场仗会输,即便现在也是,因为自己还没死,所以军心便不会乱,更谈不上输,至于已经露面的徐闲在自己眼中更像是瓮中之鳖。 作为二品巅峰纯粹武夫体魄的他, 有这个自信。 “刚刚那个老猴子没有死吧?” 徐闲没有回答呼延尔丹的废话而是反问道,初始没有在阵前见到蛮王的身影,除了追杀自己徐闲想不出有其他理由能让他离开军阵。 呼延尔丹很快反应徐闲口中的老猴子就是易容骗过自己的那个糟老头子,没有回答可脸上隐隐透出的怒气就已经告诉了徐闲答案。 “他轻功很好,想来是不会死的。” 徐闲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咧嘴一笑。 “但是,你今天会死。” “我很期待当我蛮族铁骑踏上凉州地界时,亲手把你的头颅丢到徐武脚下时,他会是怎样的表情。” “他会杀了你。” “无论你是二品还是一品,无论你是上天还是入地,他都会想方设法的杀了你!” 徐闲沉吟了片刻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或许吧。” 呼延尔丹嘴唇轻启道,对于这个答案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可莫名的有些心烦,不愿意在戏弄眼前的猎物,一步踏出如同山岳一般的气势压下,四周的空气都变得黏稠起来。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五章饮酒茆柴铁骑南望(上) 辰时初, 一轮圆日不知不觉间已经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升起,金帐王庭本就位于绿洲之上称得上水草丰美,可想必来年的时候这片土地会更加的肥沃称为膏腴之地,毕竟有无数的尸体会滋养这边土地,生于此地自然也该死于此地。 晨时战场上还有淡淡的薄雾飘来,沾染了血气像极了微红的薄纱, 少年郎黑发束在脑后, 腰间挎有春分刀,刀身禀冽如寒冬, 手中握有惊蛰剑,剑身清冷如春水, 战场上如潮水起伏一般的喊杀声传来越发的显得那人云淡风轻,远远的一个剪影便让人莫名的让人觉得我辈中人当如是也。 年少轻狂,横刀立马,封狼居胥, 徐闲突兀的想起了上辈子的一个人, 他让匈奴痛呼,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这辈子自己做的事像极了他,杀庆人固然痛快可算不得什么本事,先把蛮子按在地上摩擦过后再杀入上京城也不迟。 “出征之前我说过不破金帐势不还。” 呼延尔丹的气质压下徐闲只是觉得肩膀微微一沉,四周黏稠的空气没了八步摘星的加持恐怕行动都要受到影响,可依旧表情轻松的望向北边那已经倒塌的蛮族金帐。 没有太多挑衅的意味, 只是平淡的叙述着一个事实。 “来金帐之前我还答应过一个人。” “我要娶你的人头。” 徐闲望着已经被勾起怒火的呼延尔丹笑道,近处燕十三和归海一刀拖着六名侍神者虽然狼狈,可一时间倒也没有败象,裘老前辈依旧和大祭司对峙着,远处重甲铁骑已经冲入了蛮族的中军不断有哀嚎传来,左右两翼凉州铁骑也进入了自己的节奏开始不断的迂回拉扯消耗蛮兵的有生力量,一切形式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自己还有剑十五没用, 剑十五能斩二品这点毋庸置疑, 峡口镇一战剑十五出二品老道士灰飞烟灭,可老道士本就是符道双修,体魄本就是不是他的强项,近身之后一剑斩杀倒也说的过去,可眼前的呼延尔丹却大为不同,二品巅峰的纯粹武夫体魄倒还真有可能硬抗下这一剑。 所以徐闲在等, 等一个出剑的机会, 呼延尔丹没有动手是因为一个念头在脑海中升起后,便再也遏制不住,无论如何都想要尝试性的开口试试,虽然在神鬼莫测的被动技能遮掩下看不清他的境界如何,可无论如何他也没有取自己性命的能力,对自己的体魄极为自信,所以眼下话语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你们庆人有一句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大庆朝廷如今是你大乾的敌人,也我们蛮族的敌人,如果你愿意在凉州让出一条路,我蛮族铁骑可不犯秋毫南下。” 呼延尔丹说完便目光灼灼的看向徐闲,和张元辅相处这么久其他没学到一口庆国官话倒是说的流利。 眼下整个蛮军的溃败之势已经有了苗头,若是在强行打下去即便杀了眼前这人,赢了这场仗也无济于事,蛮族在无南下之力。 “放蛮骑出凉州?” 徐闲轻声念叨着,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最后更是前仰后合。 “你当我是吴三桂吗?” 徐闲挺直身子嗤笑一声, 上辈子这人褒贬不一, 有人说他是汉人最后的骨气, 有人说他是彻头彻尾的汉奸, 可无论如何放清兵入关是他, 事既然做了,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便不存在洗白的可能。 那个最为耻辱的年代, 便是想想徐闲也觉得牙痒痒! 史书中有言, 女真不满万,过万不可敌, 蛮子虽然比不得上辈子的女真, 可也不弱, 别看凉州铁骑打蛮子打的痛快,若真是放开口子让蛮子南下也能压着庆人打,生灵涂炭是难免的。 徐闲又怎么可能让上辈子那一幕在今世从演,虽然自己本就是天外人,对这个国家没有太多的归属感,可庆国九州之地早就被自己视作囊中之物,怎能让蛮子践踏。 “吴三桂?” 呼延尔丹眉头紧蹙,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可徐闲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关起门来,我大乾和大庆无论在怎么打,都是我们自己的事。” “可你一介蛮夷却妄想破门而入?” 徐闲眼中浓浓轻蔑毫不掩饰。 “痴心妄想。” 徐闲漫不经心的开口道。 “蛮夷?” 呼延尔丹重复着徐闲口中话, 对啊, 在庆人眼中, 在天下众人眼中, 所谓的蛮神子民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罢了, 大祭司口中的圣族不过是遮羞布罢了, 他们骨子里便从来没有瞧得起过。 茹毛饮血,不知礼仪,不通教化, 这便是天下人对蛮族的印象,在他们眼中所谓的圣族不过是穿着衣裳的野兽罢了,哪里又曾把蛮子当人看过。 方才的话语如同一把刀子狠狠地扎下, 所有的骄傲被那漫不经心的话语狠狠的践踏到尘埃里,这是无关个人,而是赤裸裸的看不起整个自己的整个族群。 一股戾气不受控制的从心底升起, 拳头紧紧的握住, 一身杀气已经凝成实质, 恐怖的煞气让边上的众人为之一顿, 胸膛中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如同战鼓声, 隔着很远都能听见, 二品纯粹武夫的体魄实在超出了常人的想象。 赤发狂舞,双目中隐隐有血丝升起,膝盖微微弯曲,右脚踏出,一步迈出便到了半空,有音爆声在徐闲的耳边响起。 一瞬一百零二丈, 这是声音的速度, 这一拳已经超过了音速, 也放弃了所有的防御, 相比之下, 徐闲更像是电影中的慢动作, 在呼延尔丹膝盖弯曲的那一刻, 徐闲知道自己等的机会来了, 提前做出了反应, 一百万点惊叹值如同冰雪一般消融, 剑十五, 发动成功, 手中的惊蛰剑笔直的刺出, 剑十五本就是世间最森冷的一剑, 森然死意已经化为了实质, 冷冽的剑身,有黑色的死气缠绕着, 如同九幽而来勾魂使者掠夺所有活人的生机。 剑出的那一刻, 四周的黏稠的空气瞬间被荡开, 呼延尔丹一往无前的势也被冲散。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六章饮酒茆柴铁骑南望(下) 战场上正在厮杀的众人只觉得, 天地间陡然一暗, 刚刚升起的朝阳被黑色的死气遮盖, 那森冷的死意, 便是隔着千百丈的距离都能感受到。 死气在周身弥漫, 淡红色的薄雾也被压了下来, “铛,铛,铛……” 四周的蛮卒身体瞬间变得僵直,竟是手中的兵器都握不住落到了地上,金石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宛如九幽深处带来的死气, 让地上清绿的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枯黄, 最后变成黑色齑粉落入泥土中, 天上秃鹫盘旋在徐闲的头顶, 森冷的死气让它们觉得很是舒适啼叫着, 鸮啼鬼啸, 如同九幽黄泉爬上来的冤魂厉鬼附身一般, 凄厉的叫声响彻在战场的上空, 为这一剑作和, 整个北部战场数万人呐呐的看着, 老祭司身子轻颤,浑浊的眼珠瞪大难以置信,呼延尔丹的体魄自己是最清楚的,无数的珍惜的草药和数以百计祭司的血才为他打磨体魄,此后十年他又不知精进了多少,可眼下这一剑出时,自己总是莫名的心跳。 张元辅摔倒在地惊骇欲绝,虽然自己不懂境界也不通修行,可眼前这一幕还是太过骇人,便是听都没听过还有这样的剑法,这天地间的异象也只在传说中听起。 “殿下,干他娘的!” 马有粮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仰头望着天开怀大笑,并没有意外徐闲有这么强,因为在他眼中徐闲既然是陛下的儿子,就理所应该不同于常人,无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在情理之中。 “受教了!” 燕十三一件荡开身旁的侍神者,凝神望着那全是死意的一剑,抱剑对着徐闲的方向微微一躬,这一剑的自己已经是第二次看见了,当初在峡口镇合围的时候自己便觉得这一剑与自己有些莫名的联系,细细想来却毫无头绪。 如今第二次看着徐闲出手, 剑十五的剑意已经清晰的落到了自己脑海中, 那冥冥之中的轨迹又紧密了一分, 此后想来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能领悟这一剑。 场中, 当剑十五这一式快要落下的时候, 呼延尔丹反而心境通明, 自己也不晓得二品纯粹武夫巅峰的体魄能不能挡住这一剑,可是拳已出无论如何都已经收不回来了。 就算是死,死在这一剑下也算辱没了自己, 最为武夫, 从不畏惧死亡, 可是自己还是不甘心啊, 自己还没饮马扬州,还没见过东吴形胜,三吴都会,钱塘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是怎样的场景,还为走出金帐王庭,便要身死在自家的地界。 这一剑落下了 刺入了呼延尔丹的胸口, 二品纯粹武夫巅峰体魄的没有让他瞬间死去,但是惊蛰剑身上无数森然的死气已经顺着伤口不断地往呼延尔丹的四肢百骸涌去。 “砰……” 呼延尔丹坠地的声响并不大, 可这并不大的声音, 却如同撞在所有人的心头。 阵阵烟尘散去时, 隐约能看见, 一人双手撑地口中咳血, 一个身影的轮廓持剑半跪着。 “嗬嗬……” 呼延尔丹低头看着胸口的伤口楞楞的有些出声,自己没有死,可还有无数的死气顺着血管流向四肢百骸,便是心脏的跳动都慢了下来。 “大王!” 大祭司再也顾不得其他, 无数的黑色气息涌出包裹住干瘦的身子, 当黑气散去时大祭司已经出现在了呼延尔丹的面前,干枯的手掌贴在他的胸膛那森冷的气息让自己微微一颤。 一旁徐闲已经起身了, 两侧, 距离最近的归海一刀和燕十三也一同迈步往前,虽然不知道那苍老的蛮族祭司要干嘛,可早早杀了以绝后患总是没错的。 “放心,你不会死的。” “砰!” 象征着神权的权杖触地, 黑色的气息蔓延开来,四周的地面开始诡异的起伏,如同浪潮一般,最后变得松软起来,如同沙漠中的流沙,挡住了众人补刀的机会。 大祭司仰头望着图腾柱的方向遥遥一拜, 最后在自己的掌心割开一道口子, 滴血的掌心贴在呼延尔丹伤口上的时候,无数的死气顺着大祭司手掌上的口子涌动,不断的从呼延尔丹的身子抽离最后全部进入了大祭司的身体。 一切只在瞬息之间, “一切为了部落。” 呼延尔丹缓缓的起身耳边回荡着大祭司最后的话语。 呼延尔丹望着老祭司的尸体还在愣神地时候, 徐闲腰间的春分刀已经握到了手中, 阿鼻道三刀, 技能发动成功, 阿鼻道三刀第一式,无间杀道! 方圆百丈间满是森然杀意, 冷,那是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一刀破开了老祭司临死前的结界, 没有丝毫的犹豫, 第二式,六道轮回, 一刀挥出,宛如刀剑地狱,森然恐怖, 无数的杀意往呼延尔丹袭去, 刚刚转身便倒飞了出去,深可见骨的刀痕出现在呼延尔丹的胸口。 当第三式出的时候, 春分刀已经挥向了呼延尔丹的脖颈, 人头飞起。 乱了, 整个战场瞬间乱了, 大祭司死了,蛮王也死了, 场上的蛮兵本就已经有了溃败之势,在呼延尔丹人头落地的那一刻,其实结局就已经注定,无数的蛮兵惊恐的摔落手中的兵器,向战场的各个方向逃窜。 …… 金帐的废墟上, 徐闲挑了一块干净的位置躺了下来,整个身子瘫倒在厚厚堆起来的帐布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远处正在收割蛮子溃兵的凉州铁骑有些出神。 “殿下,喝口水。” 马有粮从腰间接下一个水囊递给徐闲。 “噗……” 入口确是有些辣喉, “这是酒?” “凉州军中不饮酒。” “饮胜!” 马有粮咧嘴一笑也不解释。 “饮胜!” 两人相视一笑。 茆柴酒灌入口中,嘴角还有淡绿色的酒渣, 借着酒劲遥遥往南方望去。 “上京城,我来了!” 徐闲轻声念道,握住酒囊的手微微捏紧。 晨光微熹, 洒落的朝阳为徐闲的身子渡上一层微光。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七章臣,领旨! “殿下,来一杆?” “来一杆。” 徐闲起身擦了擦嘴角的淡绿色的酒渍,笑了笑接过马有粮递过来的烟叶放在鼻尖嗅了嗅,还是微微有些润。 撕成烟丝压在烟斗中, 马有粮吹然了火折子, “呼……” 烟雾吐出如同长龙一般慢慢消失在微润的空气中,轻轻闻了闻浓郁烟草的味道已经盖住了指尖淡淡的血腥味。 上辈子从不吸烟的徐闲,如今也是变得烟不离手,完事总是喜欢抽上一杆, “殿下!” “老实说我到现在还是觉着一切不够真切。” 马有粮手持烟杆吧嗒吸上一口,老烟杆是用竹节做的一用便是二十年,用老马的话来说这玩意便是给个金子打的烟斗都不换,里面的黑乎乎的烟垢,让在孬的烟都能抽出神仙的滋味。 “你说这蛮子就这么被咱们灭喽?” 马有粮拍了拍屁股下的金帐问道,远处余下的凉州铁骑正在在打扫战场,蛮子的左耳已经堆满了好几个箩筐,这场仗打赢了,杀得蛮子也不少可更多的还是死于混乱之中。 “那蛮王的人头不还在那里搁着的吗?” 徐闲轻笑一声。 “别多想了。” “可……” “要不在尿一次?” 徐闲指着底下的金帐突兀的开口道。 “尿一次?” “成!” “那就尿一次!” “人老咯,不中用了!” “想当年陪着陛下尚且能顶风尿三丈,如今……” 比较了下两道水渍喷出的距离, 马有粮微不可查的抖了抖靴子, 老脸一红唏嘘一声。 …… 远处战场上, 呼做刘二的兵卒正在割耳。 瞅着眼前模样奇怪的中年文士,方才乱军之中自己一箭射中这人臀部本想冲上前来补刀,没成想这人却倒在了尸体堆中,微微有些愣神不过也没在想太多,手中的刀子还在比划着从哪下刀。 “壮士饶命!” 张元辅睁眼高呼一声顾不得屁股的疼痛,挣扎起身。 “你是庆人?” 刘二狐疑道。 “壮士,我本乃凉州一读书人,奈何被那无耻蛮子掠到了戈壁,整日鞭笞,受尽苦楚,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如今我凉州铁骑北上一举踏平蛮子,实乃幸事,我也算是苦尽甘来终得脱离苦海。” 张元辅抱着刘二的大腿声泪俱下,甚是感人。 “哦?” 刘二望着张元辅的打扮和流利的庆国官话本不该生疑,可方才自己明明看见还有蛮兵护卫在这人身旁,一时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算了,带去给马叔瞅瞅。” 刘二虽然脑子不太灵光,可也不是蠢蛋没有被这张元辅轻易糊弄过去,为了稳妥起见便压着人往大帐处走去。 “你便是张元辅?” 金帐旁马有粮慢慢渡着步子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中年文士,凝神了许久,最后沉声问道。 “将军,您走眼了。” 张元辅额头有冷汗滴落。 “走眼?” 马有粮凑近一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后者半分不动,回以讪笑。 “要不要抓个舌头对峙一番?” 马有粮嗤笑出声。 “将军饶命!” “小人也是被逼无奈……” 张元辅闻言再也绷不住了一把抱住马有粮的靴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起来,面皮蹭在靴面微微有些水渍后者也没在意继续无脑求饶起来。 徐闲望着那人脸上的水渍愣了愣,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小子走狗屎运,立大功了!” “这人是蛮子的狗头军师!” 马有粮拍了拍刘二的肩膀咧嘴一笑。 “狗头军师?” 刘二还在回味这句话的意思,挠了挠头却是开口问道“能值多少两银子?” “瞧你这出息,赏银够你三妻四妾了!” “马叔,我可以只娶一个吗?” 刘二伸出一根指头弱弱的开口道。 “傻小子!” 马有粮笑骂一声,扭头望向徐闲。 “殿下,您有所不知,这人二十年前入蛮族做了一箩筐的腌臜事不知道帮着蛮子祸害了多少无辜百姓,枉称为读书人……” 马有粮开口解释道,打蛮子这么久不说知己知彼,可对着蛮子部落的内情多少也晓得一些,这人的通缉画像更是不止一次在军中流传。 “张元辅,范文程?” 徐闲轻声念叨着,莫名的把两个名字重叠到一起,上辈子这人死于康熙五年,康麻子赐葬于怀柔县之红螺山,许久后那康麻子更是亲笔书提字“元辅高风”。 他这一生历清四世而佐其三主,为满人入主中原立下了不朽之功,实乃“功勋卓越”之辈! 为人更是识大体,顾大局, 言所当言,为所当为, 仰人鼻息,随风摇摆, 终其一生让中原百姓苦不堪言, 为大清盛世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此人,当杀!” 徐闲沉思片刻后轻念出声。 “殿下,饶命,小人还有价值!” “小人半生皆在北地蛮族,对蛮族了解颇深,这蛮子如同野草一般春风吹又生,是杀不光的,小人甘愿留在北地为殿下牧蛮。” 张元辅面色仓皇。 “价值?” “蛮子会全灭的,就不劳烦你牧蛮了。” 春风刀出鞘, “记住,下辈子别做汉奸了!” 冷冽的刀身拍打着张元辅的面颊。 轻轻一挥,大好人头飞起。 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联想起那个朝代都会有一股子戾气从心头升起。 “全军开拔,南下!” 收刀,徐闲高呼一声, 令骑四散,余下的凉州铁骑开始聚拢, 铁骑奔腾望南方而去。 “啪,啪,啪……” 鞭子的清脆的响声在四方官道上传来,两名宦官正在骑着高头大马往凉州的方向疾驰,细细看去风尘仆仆神色颇有些焦急。 “魏公公,您说这陈大人接旨了没?” 习惯了南边的轻柔春风,忽来北地还微微有些不适,小宦官裹了裹身上的衣衫对着一旁的魏明辅问道。 魏明辅没有回答只是细细的打量着沿途的各个要塞,在出上京城至少秦公的叮嘱还在耳边回荡, “咱们是第三波人了。” “若是陈大人还没接旨的话,朝廷那边怕是真要换将了。” 小宦官心中有些忐忑。 “咱家虽然不通兵事,但也晓得临阵换将是天大的忌讳。” “但愿吧,但愿陈公能体谅下朝廷的不易。” 魏明辅长叹了一口气,怀中的东西仿佛有千斤之重,除了一份明黄色的圣旨和象征着见物如面的“御用朱笔”外还有一份秦公的私信。 “魏公公,您说殿下的决断是对是错?” “闭嘴!” “天家的事儿不是我们奴才该讨论的!” 魏明辅瞪了那小宦官一眼,马鞭狠狠的抽在马背往大营的方向纵马狂奔。 …… 自几日前早朝过后, 便有圣旨快马加鞭从上京传出。 第一道旨令更是宫中一颇有身份的大太监八百里加急亲自前往,那陈闻之竟是以寻查各营不在帐中为由一直拖着,老太监在帐外骂骂咧咧几个时辰嗓子都快冒烟了还是没见着陈闻之。 第一波传旨的人还没回京, 第二波传旨的人便到军营, 第二道旨令同样是一身份不低的前掌印太监亲自前往,怀中带了陛下的御赐之物,哪知道那陈闻之还是紧闭大帐不出,那掌印老太监何曾遇见过这等场面,气急一头直接撞死在中军大帐之外。 那血呦,溅满了帘子。 白花花的脑浆子,触目惊心。 第三波传旨的人, 也就是自己个儿,在那掌印太监出发没多久, 也就是亥时自上京出发, 辰时,午时,亥时, 一天之内三道圣旨先后从上京传出, 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中间差了几个时辰的功夫, 自己也不晓得陈大人有没有接旨。 若是没有,自己怀中那秦公的私信或许能起到作用,虽然这两日心里和猫爪子挠一样心痒痒想知道这信里写的什么,可还是强忍着没有打开。 军营大门外, 火盆中有柴火噼里啪啦的燃烧着, 火焰忽高忽低,仰头望去哨塔上, 甲士林立,秩序森然, 大营内更是可见有兵卒巡逻, 便是夜间同样没有半分懈怠。 “魏公公,前边两位公公还没有音信传出。” “不会……” 小宦官战战兢兢开口道。 “啪……” 话音还未落下一个鲜红的巴掌印便在脸上浮现,瞬间肿了起来,嘴角还有血丝流出,这一巴掌没有丝毫留力。 “祸从口出!” 魏明辅瞪了小宦官一眼,后者捂着脸不敢多言不过神色确是无比的悲呛,自己十二岁入宫如履薄冰。 干爹干爷爷认了一箩筐才勉强在宫里有了点排面,如今又要远赴千里随着魏公公来传旨,捞不到半点油水不说,指不定还要丢了性命。 “奉陛下旨意传旨陈大人,还请速速禀报。” 在大营外亮明身份后自有一队甲士随行往中军而去,这来的一路上魏明辅也细细看了看,各个关口都有重兵把守,大军驻扎的三个营盘呈品字布局,进可攻,退可守,自有章法。 这中军大营外各种工事完备,营内更是秩序井然,明哨暗哨无数,各路混杂的丘八也没有半分躁动,安营扎寨端是无人能出其左右,秦公的眼光还是没有半分毛病。 “还请公公在帐外等候,容我去通报一声。” “公公,还劳烦多等候一阵。” 一校尉态度不卑不亢的拱手道,毕竟是陈闻之从南边带来的老人自然是心念着陈闻之的,前边两道圣旨没接已经让身边的老人心中万分担忧,毕竟这朝廷大军和那凉州铁骑不同。 若是朝廷真是下了决心给陈闻之扣上一个抗旨不尊,欺君罔上的罪名,可是没多少人愿意陪着他扯旗子造反。 “帐外等候?” 那小宦官闻言微微有些愣神,往日不论是去哪传旨人家都得把自己当成大爷供着,打发钱装得盆满钵满外态度也得毕恭毕敬,何曾还要等在在帐外吹着冷风。 脑海中思绪万千, 可当眸子的余光落到帐帘外一抹嫣红的血渍后,瞬间噤若寒蝉,尸体自然有整理过,可那渗透进去的血渍却很难清理干净,手指轻轻触碰上地面那,看着指甲盖上微微凝固的乳白色凝胶。 “呕……” “公公,我还对食都没找过……” 小宦官弯着腰吐了一地,呜咽一声看着魏明辅颇有些委屈。 “公公,劳烦了!” 那校尉说完对着魏明辅躬身一礼,也不理会这小宦官径直往大帐走去。 大帐之中的氛围十分凝重,噼里啪啦燃烧着柴火映衬着陈闻之阴晴不定的面色。 “禀将军,帐外又来了一波传旨的公公。” 那校尉单膝跪地禀报道,确是没有等到回答,也不好擅自起身,只得楞楞的跪着不多时额头已经冒起了汗珠。 “起来吧。” 陈闻之披着黑色大髦正站在中军大帐的沙盘边上眼中的神色莫名。 “陈将军,出兵吧!” 南路边军一老将开口打破了这场中的平静。 “陈大人,出兵吧!” “陈公,出兵吧!” 大帐之中众人相继跪倒在地。 “朝廷已经传令三次,若是再不接旨恐怕万事皆休。” 老将仰头望着陈闻之眼眶中隐隐有浊泪涌现。 “如何出兵?” “凉州三十万铁骑陈兵在外,我军中铁骑不足八万,余下全是步卒,放弃关口要塞之利出营野战如何敌得过?” 陈闻之看着沙盘之上的布局喃喃道。 “陈将军那凉州三十万人马,其中三镇人马还在玉门关一带,我们只需要面对十五万铁骑便够了,五十万大军对阵十五万铁骑无论如何至少有一战之力吧?” “何况北地戈壁的蛮子如同疯狗一般,一旦嗅到血腥味必然南下,我们这边步步逼进,到时候那徐武将面临南北两面夹击断然在无回天之力。” 老将指着北地玉门关断然道。 “何况,在不出兵。” “朝廷再有旨意传来怕就是……” 老将欲言又止其中,不过其中的意味已经万分明了了。 打不一定输,不打必然会死! 大帐外, 夜间的北地的冷风吹来小宦官打了个寒颤,已经站了许久,小腿肚子都开始抽筋了可里面还是没落出个章程来。 “来人!” 魏明辅等了许久,最终还是高呼一声。 “不知公公有何事?” 大帐外有一亲兵走上前来拱手道。 “这有一封私信,还请交与陈公!” 魏明辅从怀中掏出一封印有火漆的信件递给那人,便不再言语,眼下看来情况危以,还是得早些让陈公做出决断。 大帐之中, 陈闻之轻启信件, 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微微有些愣神。 “秦相!” 收拢信件,陈闻之的目光在跪地的一众将领面色上扫过,最后又落入沙盘之上,惊疑不定。 “哎……” 陈闻之长叹一声。 信不长只有两句, 胜,上京饮酒不醉不归,老夫十里相迎。 败,以身报国马革裹尸,老夫仗义死节! “罢了,便依秦相所言!” “明日出兵北上!” 陈闻之长叹一口气话音落地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秦相字里行间的暮气便是相隔千里也能感受得到,想必也是做了无数努力可最终还是事与愿违。 掀开帘子,走出大帐。 “陈公!” 魏明辅躬身一礼。 “嗯,宣旨吧。” 陈闻之开口道,身后一种将领也走出大帐随在身后。 身旁的小宦官打了一个机灵, 本已经心存死志。 在思量着是撞死在大帐外的柱子上, 还是一头撞死在那森冷的刀口上, 到底哪个方式死得没那么疼,还不丢天家的颜面,没成想一转眼那人便出来了。 “北伐主将陈闻之接旨!” 魏明辅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明黄色的圣旨缓缓被掀开,御赐的朱笔握在手中,周遭的人跪倒一地,有人如释重负,有人心如死灰,有人神色难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 “即刻出兵,不得有误!”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魏明辅合拢圣旨往四周望去莫名的有些悲呛。 “臣,领旨!” 声音很平淡,没有一丝的起伏。 陈闻之接过圣旨起身时, 魏明辅才注意到他鬓角的白发,微微下陷的眼窝和轻颤的指尖。 原来陈公也老了……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八章兵出山河关,溃于牧野原(上) “卯时末,大军出山河关。” “午时三刻,兵至北永郡!” …… 陈闻之指着沙盘上的关头沉声道,数十条军令有条不紊的落下,最后的目光确是落到了那山河关上。 三川郡,有三条大川大河流经,由此得名, “川”字,古籍有言; 象水直达之形,水之出于他水,沟流于大水及海者,命曰川水。 山河关位于三川郡边界, 出了山河关便是凉州的北永郡, 自古便有,“山势雄三辅,关门扼九州”的说法。 山河关又为天下十大雄关之一, 东西两侧,有禁沟深谷之险; 北有三川汇聚,抱关而下之要; 山河关虽不是三川郡与整个凉州唯一的关口, 确是最近的一道关口, 早些年间,蛮子南下凉州也想过深入,可有这山河关再前寸步难行若是绕路蛮子也没那个精力耗下去,同样也是朝廷掣肘凉州铁骑的一道雄关,可如今要放弃关口之利出关迎敌实在为下下之策,不过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我领大军自山河关而出,张总兵你自领一镇人马作先锋营务必在巳时踏入凉州地界为后续大军稳住前路。” “李总兵你领一镇人马沿河上游巡查,免得敌人堵塞大河,半渡而击!” “王总兵你领一镇人马自青峡而出,青峡外有一坚城名为望南,原本是为青峡依托防备蛮子入关的,可二十年来蛮子甚至都没踏足过凉州地界,所以必然久经梳备,虽如今那徐武陈兵北永郡也晓得那城的重要性,可那凉州拢共不过三镇人马。” “徐武如今兵力捉襟见肘,何况凉州兵卒本就不擅守城,我给你一镇人马务必夺下此城,此后便如钉子一般死死的钉在那里,此为大军第二条退路。” …… “遇事,准各路总兵自行决断!” 军令下达后,陈闻之犹豫了片刻最后开口道。 “末将,张卫恩领命!” “末将,王从龙领命!” “末将,……” 众将轰然应落,走出大帐各自准备。 此次出兵,陈闻之已经做到了极致。 各路人马混杂,最关键的一路先锋营是南边抽调的那一路边军,同样领兵之人也是原本的总兵王从龙。 自始至终陈闻之都没有没有丝毫打乱编制的意向,虽然不利于主将的统帅,可一旦打乱短时间之内必然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战力骤然下降,所以为今之计只能如此。 至于自行决断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论守城布防,陈闻之自信不输余人, 可指挥数十万的人大军自己实在力不从心, 毕竟古往今来能够以一己之力从容指挥百万大军的人千年难逢,便是史书之上也仅仅只记载了一人。 子时末, 整个大帐之中, 除了几个中年文士外便在无他人,所有领命的将领都已经前去军中准备,一时间显得有些空落落的,出了文书毛笔落纸的润笔声和柴火噼啪声外在无异响。 “咳咳……” 沙盘旁, 陈闻之拿出一条白帕捂着嘴,轻咳着,看起来很是憔悴,不着痕迹的把白帕放到身后,挡住那一抹嫣红的血丝。 “陈公,这北地的风刺骨了些。” “可别再染了风寒。” 魏明辅端了一碗姜汤伺候在陈闻之身旁, 看着帐外人影绰绰,莫名的有些揪心。 “嗯,劳烦魏公公了。” 陈闻之接过温热的姜汤一饮而尽,看着沙盘上的布局眉头悄悄有些舒展,可目光落到一旁的铜壶滴漏上的刻度时又下意识的紧皱起来,时间还是紧了些。 “陈公,那日早朝秦公已经尽力了。” “还望勿怪。” 接过空碗魏明辅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我自省得,何怪之有?” “秦相的恩情我陈闻之没齿难忘,这一仗若是败了我自当以身报国,若是胜了说不得回了上京还得灌他个伶仃大醉。” 陈闻之笑了笑,可背影却莫名的有些萧索。 “陈公,此仗定胜!” “借公公吉言!” 陈公洒然一笑。 魏明辅放好碗又给大帐中的火盆添上了柴火。 毕竟是天家的奴才,伺候人的方面自然是细致入微的,可也不是谁都能享受,在宫中卑躬屈膝是为奴才,到了地方就是实实在在的大爷,这或许就是缺啥想啥,顾不得别人在背后骂一句没卵子的阉人,可当面你得把面儿给足了,这种扭曲的思想适用于大多宦官。 可魏明辅却从陈闻之这没有感受到半分异样的目光,实实在在的被当成了一个完成的人看,所以也愿意多做一点。 走出大帐,用白布抱手揭开瓦罐, 沸腾的瓦罐中还有人参当归一类补气血的药材翻滚。 “陈公,千万得保重身体。” “大庆国运如今还得仰仗您!” 魏明辅长叹了一口继续往里添着柴火。 …… 已至丑时, 从天上往下看去, 整个中军大营正有条不紊的准备着明日的大仗,朝廷三道圣旨落下,无论如何明日都得有一仗圆了朝廷的面子。 “陈公,已至寅时了。” “喝口热汤暖暖身子。” 魏明辅望着还在沙盘边上沉思的陈闻之轻声提醒道,手中的温热的参汤递出。 “有心了。” 陈闻之抿了一口,望向魏明辅道。 “出帐吧。” 陈闻之一口喝完后解开肩上披着的大氅往帐外走去。 “对了,魏公公何时回京?” “卯时大军开拔恐怕招待不周。” 陈闻之掀开大帐帘子的右手愣在半空扭头望向魏明辅。 “陛下身边自然有人伺候,老奴回京与否无碍,可方才见陈公身体有异,咱家不若留在陈公身边。” “上阵杀敌的本事咱家没有。” “可好歹也能注意下陈公的身子。” 魏明辅想起早先时候陈闻之白帕捂嘴的场景,莫名有些心酸,本就是花甲之年的老将一道旨令从大庆最南端数千里之遥调到了最北端,一路舟车劳顿,加上忧心战事心力交瘁,恐怕也到了极限,远远没有看着那么平静。 “多虑了。” 陈闻之长叹一声阉人的细心果然远胜常人。 “战场上刀剑无眼,魏公公还是回京吧。” “陈公为大庆守国门,老奴自当伺候在陈公身侧,也算为国出了一份力,至于刀剑无眼,老奴若是死在这边关,陛下提起老臣的名头说不得还要赞上两声忠奴。” 魏明辅紧随其后面色肃然。 “不满陈公说,老奴出宫之前便去了一趟净身房带出了宝贝,死也能死个全须全尾没甚遗憾。” “许久之前老奴也在上京城外认领了几个遗孤,供其吃穿用度读书,别的不求,只让他们挂了个魏姓,若是日后别有高升,觉着宦官作父的名头难听了些也可自行恢复原姓。” “只求每逢清明年末能添上几注香火烧上些黄纸钱,老奴去了黄泉也能少被老祖宗责骂两声。” “陈大人见笑了,咱阉人没多大的念想。” 陈闻之愣神的功夫魏明辅又是自嘲一笑。 “朝堂诸公多不如你也。” 陈闻之怔怔的忘了魏明辅一眼郑重道。 …… 寅时初, 中军大营已经集结完毕,放眼望去大纛如云, 其余两个营盘的人马也整兵待发。 中军大营距山河关不过数十里之遥, 大军早已集结, 两个时辰的功夫自然是足够的, 山河关外十余里处便是大河, 早已有民夫开始搭建浮桥,原本的老桥自然容不得数十万中军从容而过,近十万民夫搭桥看看情形大军至此地时浮桥便能搭好。 此外早早便出发的一镇兵马已经顺着大河延岸往上巡查,掀起阵阵烟尘。 卯时末, 站在山河关上遥遥望去, 河面已经被浮桥铺满,用铁锁连成一片,便是铁骑而过也能如履平地。 远远望着有红衣黑甲的凉州哨骑忽隐忽现, 可大军半渡而击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陈闻之也没有给徐武那个机会, 一镇五万先锋军中多为骑兵,已经在踏上的北永郡的地界,开始如同潮水一般往前蔓开,即便此时遇到了敌军也能为后续大军渡河做掩护。 当午时三刻日头正高时, 数个时辰之功, 整整四十五大军已经踏上了凉州的土地。 日头正高,河面有水汽蒸腾,端是潮润。 “王从龙,千万不要让老夫失望。” 陈闻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遥遥往青峡的方向望去,虽然朝廷旨意已经下来了,兵出凉州是必然之举,可还是留下了一条退路,即便兵败也不至于让这大军全部葬送在这凉州地界。 “徐武,老夫来了!” “全军开拔!” 陈闻之高呼一声,令骑四散, 大军分为左右中三军, 前锋五万,中军二十万,左右两路各为十万,还是四十万押送粮草辎重的民夫,开始往北地凉州大营压进,遥遥望去人头攒动铺天盖地,宛若蝗虫过境要吞噬这路途中遇见的一切。 …… 北永郡, 远远看去有一队哨骑一人三马,风尘仆仆, 正快马加鞭往大营赶去,说起来上辈子的蒙古铁骑最阔绰时能达到一人四五匹马,将迅捷如风发挥到了极致,可凉州军中却没那么多能用的马匹,除了凉州重甲铁骑和少数亲兵外大多一人一骑,就这还是徐武呕心沥血养了二十年之久才有的成果。 凉州中军大营,和工事完备的北安郡大营相比之下临时搭建的大营显得简陋许多,可细细看去大营则是外松内紧章法有度也不至于给了给人可乘之机。 中军大帐, “禀陛下,庆国大军已出山河关,如今已经踏上了北永郡的地界。” 一校尉入账单膝跪地禀报出声。 “他奶奶个腿!” “那老乌龟终于离开了他那个王八壳子。” 闻言诸元奎笑骂出声,苦苦对峙这么久自己的大刀早已经寂寞难耐了。 “看样子,朝廷那边的压力着实不小。” 徐武也是长舒了一口气,若是那陈闻之按兵不动,即便是自己绕一个大圈,绕过山河关南下三川郡面对那铁板一片的大营和各种工事也是望而兴叹。 不过这五十万大军踏上凉州地界,就如同一团肥肉挂到了自己嘴边。 吃是定要要吃的, 哪怕撑坏了肚子也要强行咽下去。 “庆丰,牧野的两镇铁骑准备得如何?” 徐武凝神望向白庆丰。 “陛下,北地边关的昨日亥时两镇铁骑已经抽调至牧野。” 白庆丰单膝跪地回禀道, 此刻整个中军大帐肃然一片,当徐武开口的那一刻这一仗就已经拉开了序幕。 “玉门关一带在无一兵一卒。” “那陈闻之无奈出兵,我凉州又何尝不是在搏命。” “但愿殿下在北地戈壁能打乱蛮子南下的步调,即便不能拖住些时日,我自当兵北上平了那帮蛮子。” 曹先之轻叹一声。 “先之不必多虑,事到如今理当相信殿下。” 白庆丰闻言开口道。 “好,既然牧野兵马已至,那便不在多言。” “这盘棋已经下了这么久,也该到了见真章的时候了。” 徐武蹙眉微微有些不满,不过也为发作。 “白庆丰,你领一镇人马作先锋。” “曲行卫,于信胤,你等合领半镇人马为左右两翼。” “余下一镇人马为中军我亲自领兵。” “曹先之你去牧野领两镇人马,待引兵而至自行冲杀!” 徐武下令道。 “陛下!” “臣苦苦等候这么久,可不能肉都让这姓白的啃了,让我等随在中军怕是一口汤都喝不得,早知如此还不如随殿下去北地杀蛮来的痛快。” 诸元奎听完没有自己的调令急忙开口道,不过大帐中众人也晓得他荤腥不忌的性子,没人和他计较。 “陛下,诸总兵言之有理,我留在中军也好配合陛下,不若……” 白庆丰闻言出奇的没有反驳,反而开口道。 “还是白兄晓得我的心意。” “既然如此,便顺了你的心意。” “诸元奎听令,你率一镇人马为先锋。” 徐武哑然失笑,心中确是自有计较。 “末将曹先之,听令!” “末将曲行卫,听令!” “末将于信胤,听令!” “末将诸元奎,听令!” 话音落下众人跪地轰然应落。 “全军开拔!” 十五万凉州铁骑分为三路如同潮水一般往两郡交界处而去,如同实质的杀气在苍茫的凉州大地上弥漫。 …… 已至酉时, 天边隐隐可见红霞。 坐在马背上的陈闻之缓缓的扬起了右手。 “主将有令,停止前进!” “主将有令,停止前进!” “主将有令,停止前进!” 令旗扬起,令骑四散,命令逐次下达, 汹汹向前的数十万大军遂即缓缓停下了脚步,两路边军开始收拢,有数十队哨骑脱阵而出,开始为大军巡逻周边。 杂乱的马蹄声中, 军中将领纷纷簇拥到了陈闻之身后。 “陈将军,此处扎寨?” 一总兵观察了下四周的地形开口询问道。 “扎寨?” “不!” “在这等,等那北地屠夫!” 陈闻之对那总兵的话置若罔闻,只是凝神看着手中地图,掐算这行军时间和行兵距离。 “那徐武行军打仗如同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可唯独一点,这到嘴的肥肉馋人的很,何况他凉州也没有拖下去的资本,不论是试探实力还是趁我大营为稳,今日必有一战!” 陈闻之遥望着前方, 数十道命令下去数十万人的大军开始结阵。 行列之间虽然有些混乱可于大体无异,毕竟是数十万的各路杂军能做到这一步,陈闻之已经很了不起了。 “陈公,排兵布阵端是如臂使指,莫不制从。” 一旁魏明辅虽然不通兵事,可看着这波澜壮阔的场面也是啧啧称奇,要知道这里边还有二十万禁军这等废物混杂其中。 一个时辰过后, 已至酉时末, 大军阵中已经有骚乱声响起,还是不见敌人身影。 “稍安勿躁!” 陈闻之依旧稳如老狗,凝神望着前方。 “咚!咚!咚!咚!” 地面开始轻震,有细微的石子被溅起, 沉闷的声响如同鼓声敲打在众人的心头。 地平线上, 一道绣着黑龙的徐字大纛出现在众人眼中, 红衣黑甲的凉州铁骑紧随其后, 如同接连天地的大水一般, 漫无边际的往己方阵型冲杀而来。 ?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九章兵出山河关,溃于牧野原(下) “呜呜呜……” 悠远绵长的号角声在苍茫的凉州大地响起,号卒呼气从牛角传出低沉有力,伴着踏下的马蹄声交相作和! 陈闻之仰头望去,只见一面黑色绣着黑龙的大纛正从北方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在千军万马的崩腾声中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老伙计你果然还是这个性子。” 陈闻之长叹一声, 这打法风格还是一如既往的凶残。 不过往日是袍泽,并肩作战, 如今自己倒是成了你嘴边的肥肉。 “这样也好,试试你这北地屠夫的牙口。” 陈闻之泰然处之, 不动如山的气质给了军中的将领莫大的安慰,莫名的让人心安,行军打仗主将本就能引领军心士气。 汹涌的浪潮呼啸而至, 仿佛要冲开天地间的一切。 “击鼓!” 陈闻之从容下令道, “咚!咚!咚!咚!” 牛皮做成的大鼓传来厚重的声响, 冲淡了些许铁骑踏地的阴霾。 魏明辅在陈闻之身侧只是呐呐的看着,平静的面容下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便是天下第一等的精锐凉州铁骑。 往日从京城的老辈人口中偶尔提及, 却不能感同身受, 如今亲眼所见才晓得什么叫锐士! 什么叫天下第一等的精锐! 本应该是大庆最锐利的矛,如今却撞上了大庆最厚重的盾,真是造化弄人。 魏明辅转身望去时,陈公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由得心生敬佩,心头莫名的又生起了一份希望,或许局面远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糕,这长矛未必能撞破这厚重的盾。 “传令,两翼张开,盾兵上前!” …… 从天上往下看去, 左右两路边军散开,队形略微有些散乱可厚重的阵型铺开也不至于让铁骑一触即溃,最重要的一点便是陈闻之不想让全军收缩在一起。 如果全军龟缩,凉州的轻骑便可以从容迂回,利用箭雨不断地消耗己方的有生力量,同样在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击中一旦出现了一道口子,那凉州铁骑便会如同饿狼一般狠狠地撕开那道口子,扯出血淋淋的肉,狼吞虎咽入腹中。 各路边军还好,可大阵中的各地郡兵和禁军却很容易军心涣散,若是形成珠卷玉帘之势到时候兵败如山倒,乱军被铁骑驱赶着撞向中军。 那便是兵仙在世也在无回天之力, 所以两翼必须拉开, 让呼啸而来的凉州铁骑不能轻易的迂回穿插。 同样这仗过后,那些生瓜蛋子见过了血,才会褪去身上繁杂的气息,成为一名真正的老兵,不然带着五十万只羊无论如何也打不过十五万头狼。 陈闻之不在乎这一仗会死多少人, 毕竟战场上本就是大浪淘沙, 活下来的人虽然少了些, 可战斗力未必会比之前弱。 …… 在盾兵的前方原本押送粮草的板车早已经堆积在阵前,形成一道坚实的壁垒。 可当铁骑出现在大庆军中的那一刻,透过木板的缝隙往前看去,盾兵的手心还是有细密的汗珠浸出,嘴唇有些发白,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整个背心已经被冷汗浸透。 可终归而言是提前列阵, 后方乌压压的人头和主将从容的指挥并没有让军心涣散。 “陈公,还真是料事如神。” 魏明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开口道。 “为时尚早。” 陈闻之引手一压,令旗挥舞, 盾兵后方,长矛如林, 无数手持长矛的兵卒紧紧的握住手中的兵器,矛尖伸出在盾牌的缝隙中,里里外外有数层,如同雨后春笋一般。 数万弓兵引弦,轻颤的地面让弓兵的手没有那么稳,额头有冷汗滴落在布衣上,眼睛已经眯成了一道缝。 理智告诉他们这么远的距离,无论是抛射还是攒射都无法有效的杀伤敌军,可那铁骑冲锋的气势还是让人如坐针毡。 所有人都顶着莫大的压力在等, 在等主将下令! …… “庆之,你怎么看?” 徐武望着那远处紧密的军阵眉头紧蹙,多年不见这老匹夫的龟壳还是那么硬,而且隐隐之间还有了不少的提升,铁骑想要撞碎这龟壳还真没那么容易。 “陛下曾在南地与这人有过诸多交集,如今局势想来也不意外。” 白庆丰直言道。 “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当年十五万大齐军队攻城,月余不下,像一颗钉子钉死在那驻南城,要知道那时候陈闻之手中不过半镇二万五千余人马,何况其中大多老弱病残尚且如此。” “虽说我凉州铁骑兵锋之盛远非大齐所及,又无坚城之利,可那陈闻之如今拥兵五十万粮草兵器充足,此消彼长之下,想要一口吞下不大可能。” “庆之有一点错了!” 徐武呐呐有些出神。 “那老匹夫守城,何止月余。” “当年大齐进退两难之际,只得留下了一镇精兵驻扎在城外扼守咽喉,整整八月有余。” “当年我大胜归来,率军入城才晓得擂木滚石,金汁滚油早在大军攻城时耗尽,城中粮草更是早就不无以为继。” “那场面便是现在想想还是有些心悸,城中便是草根树皮也难得一见,百姓军士十不存一皆是骨肉嶙峋满眼死气,可即便是这样那城始终没破。” “若是有坚城,粮草,军士,他能固守一地十年不下!” 徐武长叹一声,不过锐气并没减弱半分。 “可惜,这王八还是出了铁壳。” 白庆丰适时开口道,两人相视一笑。 “出了铁壳的王八,能打,可……” “一仗而胜,何其难也。” 白庆丰策马落后徐武半步,眼睛微微眯着。 “一仗不行,那便两仗!” 徐武嘴角升起了一丝轻笑。 “何况这一仗,非胜,必败。” “就看这老王八敢不敢舍命一博了!” 话音落下, 旋即再次扬起右手向着前方轻轻一压。 “大纛传令,全军出击!” …… “陛下有令,全军出击!” “陛下有令,全军出击!” “陛下有令,全军出击!” 原本就汹涌如同潮水一般的凉州铁骑得令过后更是加快马势如同疾风骤雨一般往步兵阵型中冲杀而去,左右两翼兵卒同样在曲行卫,于信胤两路总兵的带领下开始奔袭。 …… 悠远绵长的号角声, 陡然转而变得高亢激昂起来, 十余万凉州铁骑, 带着一往无前的势铺天盖地的压来, 陈闻之身后的军中将领大惊失色。 大纛传令,那便是全军总攻了, 看这劲头, 竟然连试探性的进攻都免了? “陈将军,这徐武莫不是狗急跳墙不成?” 军中有一老将开口道,凉州铁骑自大营长途奔袭而来,人困马乏,如今刚刚遇上便是全军总攻何其荒谬。 “再等等!” 陈闻之压下议论声, 凝神望去心中也是暗自生疑。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黑红色的浪潮近了,还是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 “徐武那小儿,安能如此嚣张!” 老将气的吹鼻子瞪眼。 “真当我大庆兵卒如土鸡瓦狗不成?” “这北地屠夫,实非人子!” …… 冲锋在最前方的诸元奎挥舞着手中的大铁戟怒目而视中军大纛。 自己期待这一仗已经很久了, 今日终于可以杀个痛快, 眼中有血气升腾, 一夹马腹一骑绝尘, “引弦!” 陈闻之凝神望去凉州军中并无异动,也打消了心中的疑虑,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看着逼近的铁骑扬手一挥。 漫天的箭雨倾刻而至, 凉州铁骑同样引弦反击, 一时间人仰马翻, 唯独那诸元奎一柄大铁戟挥密不通风, 箭不能入。 “攒射!” 军中一统领厉声道, 身旁数千弓兵顿时压低长弓, 密密麻麻的箭雨积成铁拳一般呼啸而至, 诸元奎见状也只能暂避锋芒, 翻身藏于马下, “吁……” 一身哀鸣传来马匹已经被射成了刺猬, 不过这会功夫已经铁骑逼近了敌军阵型,诸元奎仰天大吼一声眸子中猩红一片,单脚踏地直直的往车阵中撞去,一道口子瞬间被撕开,身旁的数百亲卫紧随其后为其掩护。 凉州有六镇总兵其中,四名三品, 除去曹先之外, 诸元奎,曲行卫,于信胤,皆是大开大合的战场杀伐之将,其中又以诸元奎最为血勇,用徐闲的话来说妥妥的是个莽夫,可放到军中大将身先士卒却实实在在的能够极大的提升兵卒的士气。 每当头颅落地,鲜血喷洒, 诸元奎只觉得酣畅淋漓, “疯子!” “这他娘的是个疯子!” 有老卒咬牙道可步子还是没有半分后退,心中深知无论如何阵型不能乱,一旦乱子自己这些步卒在骑兵面前就是待宰的羔羊。 与此同时,凉州铁骑的两翼边军也近了, 曲行卫,于信胤同样身先士卒, 木盾轰然破碎, 瞬间绵长的军阵就被撕开三道口子, 顶在前方的盾兵和长矛兵大多都是老卒尚且压力极大何况后方的各地郡兵禁军,一时间整个防线有了些许溃败的苗头。 “废物!” “他奶奶的一群废物!” 陈闻之身后的亲兵校尉大骂出声。 “那屠夫麾下铁骑本就人困马乏,我军有车阵之力,以逸待劳还能打成这样,这帮禁军简直就是婊子养的。” “无妨!” “骑兵入了军阵只要挡住冲势,便能围杀!” 陈闻之嘴唇亲启, 数万弓兵如同潮水一般分开, 中间有近万死士涌出分别往那三道缺口涌去, 死士身披蓑衣,头挽轻簪,无寸甲傍身, 出了手中握着一利刀外在无他物, 当死士涌上前时, 没有号角声响起, 没有击鼓声传来, 甚至连喊杀声都没有, 只有靴底抬起再度踏入地面的啪嗒声,利刀出鞘的磨厮声,和轻微的喘气声,黑压压的死士就这样分成三股沉默的往前涌去。 空气中都弥漫着压抑,悲凉的气息, 几乎让人窒息。 “死开!” 诸元奎一声大吼,手中大铁戟奋力上挑,挡在面前的兵卒霎时被挑起空中,又翻滚着摔跌在了十几步外,从天上洒下的血渍并没有让他感到半分不适,反而越发的癫狂。 “痛快!” 诸元奎添了添嘴角的血渍,肆意大笑。 附近的兵卒无不骇然。 可他很快便发现周身的人换了一茬, 他们身无寸甲, 每一次挥刀都是有死无生, 不断有人倒地,鲜血已经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残肢断臂不断飞起,却无一人退缩半步,每杀掉一人很快又有更多死士默默向前,重新堵住了缺口。 诸元奎终于停下了前进的脚步,以戟柱地, 剧烈地喘息起来!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往前突进了多长的距离,更记不清已经杀死了多少庆军,可挡在他面前的死士却还是多到数也数不清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缠绕着自己。 “陈将军!” “稳住了,前军稳住了!!!” 有人高呼出声, 绵长的阵型上, 堆积的粮车挡住了凉州铁骑的第一轮进攻,死士用自己的性命成功拖住了铁骑入阵的势。 “他娘的,累啊!” 诸元奎举目望去整个战事已经进入了胶着的局面。 凉州铁骑天下无数, 即便是轻骑冲阵只要能杀破敌人的胆色便能一口吞下。 诸元奎也想过若是那余下的两千四百凉州重甲铁骑那冰冷黑色巨兽加入战局能否一局击溃这军阵? 换做其他主将能, 可惜遇见了这铁王八。 罢了,如今也该败了,不然陛下那不好交代。 牧野原还有曹先之那小子的两镇人马等着, 怎么也得给他留一口汤喝。 诸元奎心中思绪万千,看着遍地死尸,其中不少的凉州兵卒有些心疼。 “撤!” 诸元奎咬牙大喝一声,自有亲兵掩护。 其余几道战线也是如此, 霎时间有铁骑回身后撤,有铁骑起身迎敌! “不够啊!” 诸元奎回身杀出军阵看着进退有度的凉州铁骑心一横,引手一挥,断后的铁骑也不在强撑,直接一夹马腹往后逃窜。 战场上本就牵一发而动全身, 诸元奎这边一乱, 整个后撤的凉州铁骑也一同乱了。 十余万凉州兵卒乱成了一锅粥, 打逆风仗不行,打顺风仗不论是禁军还是郡兵都是一把好手,乌泱泱的往前追杀而去。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整个阵型就直径有了散开的趋势,凉州铁骑的人头,一颗足足五十两银子可谓是天文数字。 所以在他们眼中溃败的凉州兵卒无疑是遍地白花花的银子,也顾不得两条腿能否追的上四条腿喘着粗气乌泱泱的往前追去。 …… “退了,大纛退了!” 两军阵前, 一名眼尖的兵卒突然大叫起来众人于酣战中急抬头看时,果然看到齐军的黑色大纛已经转向,正在缓缓后退。 气氛是会传染的, 难以置信的神色褪去后, 一股舍我其谁的豪气油然而生, 天下第一等的精锐都败在了自己的刀兵之下。 …… 高坡之上, “老匹夫,戏都已经演到了这个地步!” “就看你敢不敢登台了!” 徐武望着溃散的凉州铁骑长叹一声。 “陈公,胜了?” 魏明辅同样是难以置信的望着溃败的凉州铁骑,虽然不通兵事可也看那阵仗也晓得并非诈败,而是实实在在的溃散。 “眼下是胜了!” 陈闻之细细看去确实是败了,往日也见过徐武打仗的章法,若是引敌深入,虽有败象可也觉不可能乱。 “陈将军,快下令乘胜追击啊!” 一众老将也是激动不已,行军打仗多年自然看的出来场中的形式。 “会不会是诈败,后有伏兵?” 随行的文士木讷的开口道,可对上那眼中快要喷火的一众老将瞬间就焉了下去低头不在言语。 “何来伏兵?” “那屠夫如今手底下拢共不过十五万人马,这一仗出动的铁骑少说也有十来万,即便是有伏兵也不过一两万人,于我大军有何用?” 有人大喝出声。 陈闻之脑海中思绪飞快的流转, 望着那溃败的凉州铁骑实在心有不甘, 朝廷的旨令还压在背上如同大山,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直觉告诉自己徐武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人, 可眼下的局势却又做不得假! “罢了!” “全军压进,直入凉州大营!” “就算有诈,徐武你敢以乱军为引!” “老夫便陪你舍命一博,让你乱军灰飞烟灭!” 陈闻之望着那退走的徐字大纛沉身道。 “刘总兵,你领四万铁骑紧随乱军其后!” “张总兵,你领三万铁骑掩护大军追击!” “我自领中军往凉州大营压进!” 陈闻之沉身下令道。 …… 中军火把如龙, 遥遥看去远处山丘起伏, 近处确是一大片原野。 此时大军追击溃兵长驱直入,也没有绕道的打算便直直的到了此地,仰头望去月明星稀,四周少有虫鸣。 “此地名为何?” 陈闻之望周遭望去莫名的有些心悸,皱眉对着身旁人问道。 “禀将军,此地名为牧野原!” 一校尉拿出地图,借着火光细细看清后开口。 “牧野原!” 陈闻之轻念出声,右眼跳动不止。 ?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章闻之死,而庆亡矣! 北地戈壁的夜很冷, 便是月光洒下都清冷如水, 冻得身上的甲胄微微有寒霜泛起。.waicoin. 徐闲哈了一口气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掏出地图借着火把的亮光细细看来,从王庭至此已经急行军了两天一夜,回来的路途还好笔直拉成一条线没有耽误太多的时间。 “殿下,快到玉门关了。” 马有粮借着清冷的月光看着四周熟悉的景致开口道。 “嗯,也不知道老爹那边情况如何。” “不过如今北地边患已除,想来局势也坏不到哪里去。” “到了,玉门关!” 徐闲遥遥望去城墙上有火光亮起。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徐闲心有所感轻声念叨着前世的诗词。 说起来上辈子倒还真有去过玉门关,那时的场景和这方世界倒是出奇的一致,站在城楼举目远眺,四周黄沙沟壑纵横,土城墙蜿蜒不止,烽燧兀立,胡杨挺拔,泉水碧绿,红柳花红,芦苇摇曳不休。 大漠黄沙旁小湖碧波荡漾的景象初见时只觉得心神恍惚。 可少了几分人世间的烟火气, 待久了心头却莫名的有股子苍凉的滋味。 不过上辈子的玉门关倒也有过繁华的时候。 如今这方世界倒是如同后世一般荒凉,千里黄沙,一片孤城矗立在这北地戈壁只做挡住蛮族铁骑南下的第一道壁垒。 “殿下您说日后这玉门关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马有粮想起被踏破的蛮族金帐又看向这住了近二十年的玉门关有些唏嘘,若真是日后要停止驻兵还真有几分舍不得。 “马叔,蛮子还没杀完。” 徐闲顿了顿,这趟北上杀蛮无数可细细算来死于兵祸的蛮子不足三十万还得加上大量蛮族妇孺,金帐一仗溃败的蛮兵徐闲没有下令去追因为茫茫戈壁自己实在没那个功夫去逮那些被打磨掉所有胆气的“兔子”。 “何况这戈壁滩上还有取之不尽的玛瑙玉石。” “未必不能成为下一条丝绸之路。” 徐闲轻笑出声,丝绸之路盛起时,玉门关同样是驼铃悠悠,人喊马嘶,商队络绎,使者往来,一派繁荣景象,只因为那是丝绸之路通往西域北道的咽喉要隘。 如今这方世界可以搞一条玉石之路,未必不能再现前世繁华,徐闲很期待在这北地玉门关看到前世史中的场景。 “张四,你瞅瞅那是殿下?” 城楼上一老卒正悠哉悠哉的抽着旱烟,不知何时地面开始轻震起来,土墙上有灰层簌簌的往下掉落,老卒一个鲤鱼打挺飞快的起身下意识的就要往钟楼跑去。 “殿下?” “这才多少时日,怎么可能如此之快?” 唤作张四的老卒揉了揉眼借着清冷的月光定睛看去无数的马匹在戈壁上崩腾,人少了许多可远远看着规模确是加大不少,浩浩荡荡怕是不下六七万马匹。 “马总兵?” “快看徐字大纛!” 红衣黑甲的凉州铁骑近了,俱是一人三马,往城下而来,北地戈壁深处还余下有千余凉州老卒在一校尉的带领下带着马群和大批的牛羊正往凉州的方向赶来,蛮子已经被打断了脊梁骨路途倒也安全,说起来此仗最大的收货还是这不下十万匹蛮马。 蛮子的马匹和蒙古马颇有些相似它们头大颈短,体魄强健,胸宽鬃长,皮厚毛粗,长时间生活在昼夜温差极大的戈壁更是寒暑不侵。 后若是要长征各地这批马匹可做辅马,无论是长途奔袭还是负甲辎重都不在话下,冲锋时在换上凉州的高头大马对于骑兵机动性和战斗力的提升绝对不容小觑,若是打下了大庆的江山余下时间改良马匹或许能让这天下第一等的凉州铁骑直接在胯上一个台阶,举世无敌。 “快去开城门!” 老卒在城楼上高声吆喝起来,看着城下明显稀疏了许多的凉州铁骑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凉州男儿此去虽是建功立业可更多的还是马革裹尸。 当目光落到那余下不着寸甲的数百凉重甲骑兵上时更是老泪纵横,当年陛下为养这三千六百重甲铁骑都勒紧裤腰带过成了什么模样,要知道重甲铁骑可是银子堆起来的,一个全身披厚甲所耗费的银子能养十余凉州轻骑数十普通步卒。 “吱呀吱呀……” 厚重的城门缓缓往内开启, “禀殿下,这是近些日子的凉州军情。” 一身穿黑色布衣的男子正静静地站在城门口,见徐闲策马而过恭恭敬敬的单膝跪倒在地手有秘信递出,目光在徐闲身后凉州铁骑斑驳的战甲和干枯的血渍上停留了许久。 最后落到了徐闲马侧挂着的一颗赤发人头上再也移不开目光,彻底怔在了原地。 仰头时目光再度恭敬几分甚至眼底深处还有几分狂热,如果说往日凉州兵卒对徐闲恭敬的态度是源于他的殿下身份的话,如今已经变成了这个人的认可。 “还请殿下细细过目!” “属下等候在玉门关已经许久,百指挥使已经吩咐过了每日都有凉州谍报司的人员把最新军情送往此处以便殿下回来时能详细了解当下的局势。” “嗯,百指挥使如今在何处?” 徐闲拆开印有火漆的信件随口问道。 “禀殿下,百指挥使处理完上京城的事情如今已经前往虎门关一带为凉州大军入关早做准备了。” 那谍报头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心底对于徐闲的认可度是要远远高于百晓生的,毕竟讲到底都是地地道道的凉州儿郎,这也是当初徐闲让百晓生从凉州军中抽选碟子的原因所在,免得呈尾大甩不掉之势,眼下看来还是极有成果的。 何况这一趟徐闲踏平蛮族金帐归来过后在军中的威望更是会上升几个台阶。 “乱军引敌?” “平野原!” 徐闲看着纸上的军情微微有些愣神。 “两镇兵马外加二千四百重甲铁骑伏于平野,想来也无太多差错。” 徐闲喃喃自语道。 “马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距平野原逃回三川郡最近的关口是青峡吧?” 徐闲凝神望着地图,当陈闻之兵出山河关时财已经是必然的事情无非是早晚的事,如今那陈闻之舍命一博追至平野原溃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哪里又能想到整个北地边军已经抽调一空全部在那等着他。 “嗯,青峡,青峡外有一望南城!” 马有粮沉思片刻后开口道。 “殿下的意思是去望南城等着陈闻之?” “自然!” “虽说老爹已经派了人马驻守望南城,可我总得不妥,还是做好完全的准备,免得放王八回了壳子。” “平野原的事就交给老爹吧,以陈闻之用兵之稳想必已经派兵前去望南城了,我们这趟便去断了他的后路吧,至于回山河关的路,追击过深想来也回不去了。”徐闲细细看着地图上的山川走势行军距离断然开口道。 铁骑入城,却未有太多的休整,将装有凉州儿郎骨灰的木匣留在城中后,便直直的往望南城方向而去,轻骑一人三马,战马空乘,次马乘骑,再马驮辎重。 余下的那六百重甲骑兵一人四马,战马空乘,次马乘骑,余下两匹马分别驮着马甲和战甲,端是豪华到了极致。 铁骑声势浩大, 刚刚经过蛮子鲜血的洗礼,一身杀气宛如实质铺天盖地的往望南城放下压去。 …… 平野原, “陈公,这是鬼火?” 魏明辅望着远处山丘上冒起的淡蓝色火团开口道。 陈闻之没有理会,右眼皮骤然跳动得越发紧密起来,心头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魏公公有所不知,此地百十年山蛮族入凉州地界烧杀抢掠,曾驱赶着数以万计的凉州百姓于此,束住手脚以铁骑冲杀为乐,更有数个万人坑活埋百姓于此。” “自那以后,平野原便鬼火不断,传说是那无辜百姓化为孤魂野鬼游荡在这片土地上。” 身后一三川郡的老将开口解释道,虽说身后有无数大军可看着那空气中飘动的鬼火莫名的还是让人心底发凉。 “说起来那北地屠夫来了过后数镇人马陈于玉门关一带后那蛮子便从未踏足过凉州土地,这些冤魂也该安息了。” 那老将喃喃出声。 “玉门关?” “玉门关!” 陈闻之仿佛抓到了什么头绪不断的念叨着这个地名。 “遭了!” 陈闻之猛然醒悟大喝出声。 与此同时, 远处山丘外有两千四百余重甲铁骑已经全身披甲,胯下马匹有粗气传来,躁动不安的后蹄踏地有草介飞起。 一杆徐字大纛从山丘的背面升起, 徐武策马在大纛之下,冷眼望着下方牧野原的万千火把。 “王八离了铁壳,又放弃新壳。” “这肥肉也是时候咽下了。” 徐武的右手高高扬起, 凉州重甲铁骑拉下冰冷面罩,不带丝毫情感的双眸紧紧的盯着那万千火把无数庆兵步卒,在平原之上又于粮车作护如何抵挡得住这重甲铁骑的冲锋? “杀!” 徐武右手压下,口中冷冷吐出一字。 “咚!咚!咚!咚!” 凉州重甲铁骑开始冲锋, 马蹄踏下如同春雷炸响, 冰冷的钢铁巨兽借着月光在夜色中向世人展示着他的锋利的獠牙。 “这是怪物?” 前方有老卒惊恐的大叫起来,重骑见过,可全身覆盖在黑色重甲下的骑兵简直是闻所未闻,这他娘的是什么妖魔鬼怪? 就在老卒南望归途的时候却惊恐的发现,远处的山丘之上有细密的小黑点出现,如同蚂群一般,可靠近了才发现全是红衣黑甲的凉州轻骑,正前方原本一路溃逃的凉州乱军见到大纛的那一刻心神也稳了下来,调转马头虎视眈眈的看着身后吊着的大庆骑兵,咧嘴一笑,白牙森冷。 “陈公,这?” 魏明辅也是彻底呆愣在了原地,看这阵仗岂止数万伏兵。 “咳……” 一口老血猛然从陈闻之口中吐出,整个人身形猛晃险些摔倒在地,原本就积病的身子在这一刻气血攻心全部爆发了出来。 魏明辅慌忙扶住陈闻之,眼中的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无碍!” 陈闻之稳住身形望四周望去。 “这徐武怕是把玉门关一带的人马抽调过来了。” “是老夫糊涂了!” “那徐武行军打仗本就如同羚羊挂角。” “老夫早就应该料到他会兵行险招。” “如今北地玉门关一带想必在无兵卒,一旦蛮子南下恐怕凉州又是生灵涂炭了。” 陈闻之望着四周铺天盖地而来的凉州铁骑,又看了一眼四周仓皇结阵的兵卒长叹了一口气。 “陈将军,回三川郡吧!” “我等自当断后,回了三川郡依天险凭陈公之力未必不能在拖些时日,等朝廷在募集兵马!” 身后一老将策马上前开口道,对于结阵迎敌已经彻底不抱希望了,追击时大军的队列已经拉得极长,一旦铁骑撞入阵中便会形成珠卷玉帘之势,兵败如山倒,在无一战之力。 “恐怕已经没有机会了,便是回了三川郡。” “这一仗大军尽失,朝廷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募集兵马。” “何况,兵败于此,老夫又有何颜面回以朝廷回以大庆万千百姓,回以秦相。” “陈将军,回三川郡吧!” “陈大人,……” 一众人跪倒在地请求不止, 魏明辅看着前方那冰冷的巨兽撞入阵型瞬间便掀起腥风血雨,无数残肢断臂飞起,遍地哀嚎,即便不畏生死的轻衣死士也难以挡住重甲铁骑分毫,紧随其后的凉州轻骑更是以箭雨压的中军难以喘息。 攻势如同疾风骤雨一般, 没有了先前的粮车做壁垒,盾兵做前排, 仓皇间集结起来的万余长矛兵形成的单薄阵容根本无法抵挡,一触即溃。 “陈公,还请为大庆保留最后一份国运!” 陡然间, 魏明辅跪倒在地仰头时满目悲痍。 头颅重重的磕在地面,有碎石深深的嵌入,血流不止。 “还请陈公为大庆保留最后一分国运!” 魏明辅再度开口, 四周一众老将上千亲卫也是一同跪倒在地。 …… “这便是望南城?” 徐武遥遥望着城楼上亮起的火盆,无数的大庆军旗在城头飘荡,细细看去城墙上还有烈油烧火的焦黑痕迹,城墙还散落有一地的滚石垒木,和兵卒的尸体尚未来得及收敛。 这是一场激烈的守城仗, 堆积如山的尸体就说明了一切。 城中庆军本就攻城疲惫还没来得及休息便看见凉州带着宛如实质杀气的凉州铁骑心头骇然。 “攻城吧。” “司空前辈,有劳了!” 徐闲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接开口道,腰间春分刀递出。 司空摘星接过春分刀强忍着肩膀的剧痛入城墙下。 重甲铁骑开始披甲,胯上战马。 凉州轻骑围在城池四周不断地迂回,用箭回射,压住城楼上的兵卒。 骑兵攻城是天方夜谭, 可这望南城并无护城河环绕,一旦攻下城门填平沟壑便能入城。 司空摘星咬牙脚尖一点便拔高而起,春分刀入手,割在吊桥之上,粗重的绞绳子应声而断。 “轰隆……” 吊桥轰然倒下卷起阵阵烟尘。 城楼上的守将惊骇欲绝。 前方乔峰掌出如龙, 身后重甲铁骑紧随其后箭落在铁甲上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势大力沉的一掌撞在城门上, 有碎石下落,城头震动不止,城门摇摇欲坠。 复有一掌,城门破开一道裂缝, 重甲铁骑向着裂口直直的撞入, 城门破开, 当重甲铁骑踏入城门的那一刻徐闲便知道望南城已经是囊中之物了。 …… “陈公,到了!” “前方十里便是望南城!” 厮杀了一夜终于在无数老卒的拼死护送下,趁着夜色终归还是逃出了平野原。 “嗯!” “老夫终归还是愧对秦相知遇之恩了!” 陈闻之望着四周满身血渍的数百亲兵和万余残卒心中思绪万千,身后还有凉州追兵,大军死伤几何不知,可已经完全被凉州铁骑冲散,若是能退居三川郡收拢惨兵加上事先在望北城留下的一镇人马还能为大庆保留一份国运。 近了, 不足望南城五里, “令骑已经派出。” “怎么还不见王总兵引兵相接?” 有人疑惑道。 “这是……” 残军又向前进了不少距离,看着城墙上飘荡的徐字大和零星的凉州兵卒众人心如死寂。 “看来天命如此。” 有人颓废的瘫倒在地。 “陈公!” 魏明辅也是长叹一声面色发白。 沉闷, “吱呀吱呀……” 城门开启, 城楼上空无一人, 重甲铁骑的铁甲上还有血渍未干, 没有喊杀声, 只是沉默的向着溃兵冲杀而来! 身后还有万余凉州轻骑相随! “呵!” 一个小山丘上, 陈闻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放眼望去,身边仅存的数百亲卫, 周遭是遍地死尸。 陈闻之望着山丘下黑压压的铁骑,起身整理了自己的衣着对着南方遥遥一礼。 沉默, 战场上是死一般的沉默, 徐闲策马再前只是静静地等着,陈闻之这等人自己理应给他一个体面。 “此仗是老夫败了!” “不过,还望凉州铁骑先平蛮在入关。” 陈闻之望着徐闲良久这才开口道。 “蛮族已经平了!” 一颗赤发头颅滚落在地,陈闻之远远的望着呼吸微微有些急促,随即又是洒然一笑,这才是徐武的作风,先前还是看轻他了,又怎会至凉州百姓于不顾,只分输赢。 “谢了!” 陈闻之望向徐闲嘴唇轻启,躬身一礼。 “陈公,非战之罪!” “杀蛮,理所应当!” 徐闲侧身只是半受这一礼。 “殿下能这样想。” “如此老夫便安心了。” 话音落下陈闻之翻身上马带着数百铁骑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箭如雨下, 密不透风, 人仰马翻, “嗬嗬……” 冲锋在最前方的陈闻之全身上下挂满了箭矢,一口淤血从嘴角留下。 从马背上摔下,手入怀中, 一封信件被缓缓取出, 血迹斑斑,可陈闻之却莫名的心安。 胜,上京饮酒不醉不归,老夫十里相迎。 败,以身报国马革裹尸,老夫仗义死节! “老夫不能上京饮酒,只得马革裹尸,连累秦相了!” “老夫有愧于朝廷!” “老夫有愧于秦公!” “可于天下百姓而言如何?” “陈某不知身后事,但愿无愧吧。” 看着白纸黑字行间的血液, 有遥遥望向徐闲, 陈闻之洒然一笑。 魏明辅孑然一身站在山丘之上望着陈闻之的尸体泣不成声。 闻之死,关内无坚城矣! 闻之死,而大庆亡矣! 来北地之前秦相轻声喃呢的话, 在魏明辅的耳边轰然作响,久久不息。 开局就杀皇帝 ?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一章龙虎山,老神仙下山争气运 有清风拂过, 陈闻之双眼合拢手指轻轻松开,手中的信纸被风吹起在半空中摇曳着轻旋转着,最后稳稳的落入一人的指间。.ajaig. “原来如此。” 徐闲细细看着手中还沾着血液的密信,白纸黑字用正楷写,行笔缓慢含蓄,有顿无蹲,收笔不苟,法度森严,字里行间无不透着“规矩”二字。 可细细看清上面写的字后只觉得这方寸纸张上除了迂腐的“规矩”二字外。 还带着难以名状的波澜壮阔。 古籍有言; “形体方正,笔画平直,可作楷模。” 故名楷。 自己与秦清堂不过一面之缘, 可便是如今都还记得御花园中秦清堂气的吹胡子瞪眼跳上木桌破口大骂的场景,当时想来不过是一迂腐老头罢了,如今看来确是自己走眼了。 除了文人墨客那股子迂腐气外, 该有的风骨也一样没少。 败, 你陈闻之身死北地凉州, 以身报国马革裹尸; 我秦清堂死守上京宫门, 我辈文人仗义死节; 有风骨的文人和赳赳武夫一样值得尊敬。 “厚葬!” 徐闲嘴唇轻启,将信纸对折塞入信封之中又轻轻的放入陈闻之的怀中。 “等等!” 魏明辅不知何时走到了徐闲身前,目光在陈闻之的尸体和徐闲身上不断地游走,嘴唇有些发白,四周那森冷的铁戟还是给了他莫大的压力。 并不是恐惧死亡,如果求活的话也不会留在这北地凉州了,其实死亡对于自己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吧,至少还能落一个 “叶落归根!” “这个道理咱阉人比谁都要看的分明,陈公不应该埋在北地。” 魏明辅硬着头皮开口道。 “陈公,故乡各处?” 徐闲细细打量着魏明辅,沉声问道。 “南地,秣陵县。” 魏明辅仰头直言道。 “你带他去?” “此去秣陵县一千三百余里路途,当真?” 徐闲开口问道。 “以命相护!” “入葬之后我自入黄泉为陈公作伴。” 魏明辅目中神色坚决并未因一千三百里归途而有半分动摇。 其实心中还藏有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既是为陈公作伴,也是为陛下探路。 当陈闻之死的那一刻,或许大庆就已经亡了。 可人呐, 心底总得留着那么一份念想不是? “嗯!” “可要马匹盘缠?” “不必了,就一步一步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吧,也让陈公看看沿途错过的景致。” 魏明辅从陈闻之的尸体上抽出箭矢有细细的用白布裹住伤口。 看着很蠢, 或许尸体背到半路就已经臭气熏天满布蛆虫。 可徐闲始终没有开口询问, 尸体埋入土中同样是这一副场景, 何不在最后看看这自己守护了一生的万里河山? 毕竟过不了多久这河山万里就要换个人当家了。 “保重。” 春风刀脱手而出,庆国大纛应声而断,飘荡的旗帜盖在陈闻之的尸体上。 “谢谢!” 魏明辅很是细致的讲陈闻之的尸体包裹好,弯腰将尸体扶起微微一沉将尸体背在身后,又扯下一块白布稳稳的固定住。 “派一队碟子暗中护送吧。” 徐闲望着魏明辅蹒跚的步调轻声开口道,战场上四周自有人隐去跟在那魏明辅的身后,不露痕迹远远相随。 “坐会吧。” 徐闲缓步走上小山丘,找了个平坦的地,也不嫌脏一屁股便坐了下来,这些日子平蛮又长途奔袭回援凉州心神已经绷紧到了一个极致,如今大战落下帷幕彻底松弛的一刻人莫名的有些恍惚。 四周的凉州兵卒见徐闲的模样也不打扰,只是安安静静的开始打扫战场,亲卫围在山丘下席地而坐这这日子也够累的,便是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住,可他们还是一声不吭的扛了下来。 “唠唠嗑?” 马有粮看着徐闲手中把玩着的烟杆很是自然的递出一带烟叶。 “嗯!” 压入烟丝,马有粮自有火折递上。 “呼,这一仗算是结束了,大庆气数已尽。” 烟雾从口中吐出形成一个圆环缓缓飘散在空气中,徐闲看得久久出神。 “殿下,你说似陈闻之秦清堂一类的人再多些又会是怎样的局面?” 场上沉闷了许久马有粮点燃烟斗,咂嘴道。 “历史从来没有如果。” “若真要再多一些的话,我还是会拼命的杀光他们。” “道不同不相为谋,越是心志坚定的人站在不同的立场上越是强大的敌人。” “马叔,我说过为万世开太平!” “不还能不能做到,我想试一试。” “在此之前挡在路上的人无论是谁,我都会让他死去!” 徐闲深呼了一口气,此时已至破晓, 天地间有白光亮起, 徐闲坐在山丘之上, 天地黑白以腰为界, 山丘之下是万千尸体累累白骨,残戟断剑无数,落下的白光从徐闲身后漫过,强行为这萧索的黑白画面中挤入一份光明。 铁骑收拢,遥遥往山河关而去。 …… 龙虎山, 位于凉州地界, 作为天下三大道教祖庭之一, 与真武山,武当山相比鲜少有出声的时候,于天下江湖而言甚是低调,于凉州侯府而言同样存在感极淡,只在凉州乡野百姓口中偶尔提起。 无外其他, 只因为当徐武带着铁骑来到凉州之后,那龙虎山便闭了山门,这一关便是二十年有余,说起来于佛教不同,龙虎山在蛮子铁骑肆略的年代也曾派第子下山用符纸丹药救一地百姓,所以口碑甚是不错,这也是徐武让一大宗门安然无恙待在凉州地界的理由所在。 可闭关期这二十年来, 可以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无论是凉州地界闹出再大的乱子,山门也从未松动过半分,所谓隐世宗门不过如此,不理凡尘,不问世事。 真武山,武当山,龙虎山, 天下皆知山上都是有老神仙的, 境界不明,数量不明, 可不管怎么说一个二还是拿的出来的。 王朝之外还有山巅上的宗门,这方世界比起前世要来得有趣得多。 此刻, 龙虎山, 象鼻峰, 高约三十丈的山峰有一石梁凌空垂下,有瀑布川流其中,落下激起层层白色浪花,远远看去就像一只巨象正在汲水,因而得名象鼻峰。 “老祖宗,您当真要下山吗?” 一个模样极为秀气的小道童,正别扭的摆弄着身上宽大的道袍琼鼻紧皱,脑后黑发被收拢,一根石簪斜插在上,模样甚是可人。 “前几日老祖宗我夜观天象,极北戈壁群星暗淡,原本那颗微有紫意的星辰也消失不见,想来北地的蛮子怕是遭殃了。” “昨夜又见南地紫薇帝星那暗淡紫光已经隐去,想来这天下大势已经明了,老祖宗我自然可以安心下山去了。” 一老道士仙风道骨正盘腿在那石梁上打坐,三十丈瀑布落下有细微的水珠升腾,却诡异的停在老道士身旁一丈开外如同静止一般甚是神异。 “可是老祖宗走了,小鱼就不能吃鱼了!” “师叔,师伯非得天天逼着小鱼喝粥不可。” 鱼桃夭望着瀑布下的深潭中隐隐有银白色的小鱼游动,乌黑的眼珠滴溜溜的转着,一想着以后就吃不到它们了难免有些失望,鼻头一皱眼睛便水汪汪起来。 老道士望着鱼桃夭可怜巴巴的模样只觉得有些头大,十六年前紧闭的山门下有一模样俏丽的妇人趁着夜色讲襁褓之中的鱼桃夭送到山门外便顺着山路遥遥下山了。 当日自己坐在山顶上用铜炉炼丹刚好看见,可那时龙虎山封山已有四年之久,不解那妇人为何还要送入山门,所以只是静静地等着,那料到那妇人竟是头也不回。 一步踏出山门,抱起那襁褓之中的鱼桃夭,正欲追上那妇人时,山顶之上那铜炉陡然炸开,头昏脑涨炼制了十余日的龙虎丹竟是成了。 “此子与我有缘!” 看着炸开的铜炉底部安安静静躺着的十余颗龙眼大小的丹药老道士抚须长叹一声,看着怀中皱巴巴的婴儿也是顺眼了许多,从襁褓中翻出一块玉牌刻有一个鱼字,便取名为鱼桃夭,此后鱼桃夭便留在了龙虎山上。 说来也奇怪,龙虎山原以丹药闻名于世, 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那用一百零八道珍馐药草炼制的龙虎丹,便是三武夫重伤服用一颗也能十余息间补足气血,为无上珍。 往些年成,好不容易筹齐材料炼制一炉少则丸,多不过七八丸,说来也奇怪自从这鱼桃夭山上之后只要陪在丹炉旁没有一炉是低于十二丸的,老道士惊为天人,后来慢慢也就麻木了,从那以后鱼桃夭可谓是集老道士万千宠爱于一身。 “那便在吃一顿?” 老道士犹豫了片刻开口问道。 “嗯嗯嗯!” “谢谢老祖宗,鱼儿就知道老祖宗最疼我了!” 鱼桃夭如同小鸡啄米一般飞快的点头。 “哎,一口一个老祖宗,其实你才是小祖宗!” 老道士抱怨一声可眼中的宠溺依旧毫不掩饰。 大袖一挥, 底下的深潭有漩涡卷起, 有银鱼被漩涡缠住不得脱身, 片刻之后竟然如同龙吸水一般, 形成一个规模不大的水龙卷倒灌而上, 十几条银鱼拍打在山石上,银鱼幼童巴掌大小呈半透明色看上去甚是神异,水龙卷消失过后老道士依旧是气息延绵不绝犹有余力。 “老祖宗好厉害!” 小道童欢呼雀跃眼珠落在那银鱼上再也移不开目光,不知从何出拿出一个木质托盘来,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眼巴巴的看着老道士。 “吃吧!” 老道士轻拍地面银鱼飞起,化掌为刀轻轻挥出,鱼片薄如蝉翼堆积在木质托盘中层层叠叠甚是喜人。 “老祖宗,既然是要和那凉州续上香火情为什么不早些日子下山?” 鱼桃夭用手轻轻捻起一片生鱼放入口中,当鱼片入口的那一刻整个脸上的表情份外精彩,如同吃了人参果一般只觉得一股子舒爽从脚底升起直直的撞入天灵盖,对于一个吃货而言,天下唯有美食不可辜负。 “老祖宗锦上添花,远远比不得雪中送炭,这个道理小鱼儿都省得。” 鱼逃夭嘟哝着嘴道。 “就你聪慧!” 老道士一步迈步便到了鱼桃夭身前,一个脑瓜崩弹下,后者捂着脑壳气的腮帮子鼓鼓的,甚是可爱。 “青峡一战老祖宗我是晓得的,那个时候也存了下山的心思,可思虑了许久还是没有下山。” 老道士从托盘中捻起一片鱼肉放入嘴中细细尝起来,表情云淡风轻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老祖宗,莫非另有深意?” 鱼桃夭仰头望着老道士。 “非也!” “怕死而已!” 老道士直言不讳。 “老祖宗天底下修为能赶上您的人有多少?” “不知,虽大隐隐于世,可想来也不少。” “那早的时候他们为什么也不出手?” 鱼桃夭好奇道。 “局势尚未明了如何出手?” “那些人大多数都惜命得很咯!” “那就是和老祖宗一样怕死咯?” 鱼桃夭歪着小脑袋轻声念叨着。 “那后来得知那凉州殿下一剑斩杀二真武山老天师的时候,老祖宗您是怎么看的。” “英雄出少年!” 老道士眉眼含笑。 “可惜不?” “不可惜!” “后面那么多次机会老祖宗你为什么不下山?” “时机未到!” “时机未到?” 鱼桃夭吐着舌头一副不可置否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山上的老道士总是喜欢猜哑谜,每次话都说得模棱两可让人捉到一丝头绪却又无法抽丝剥茧细细深究。 “你长大了就懂了!” 老道士摸了摸鱼桃夭的头顶望着北地山河关一带轻笑出声。 从老道士眼中望去,破晓时分,天地有白光初现,北地凉州的龙影越发的凝实,已经可见峥嵘,此刻半个身子隐于半空正俯身顿首望着这大庆境内河山万里。 “那老祖宗是非走不可咯?” 鱼桃夭吃完盘中最后一片银鱼满足的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仰头问道。 “嗯!” “天下风起云涌,事关我龙虎山此后数百年气运,如何不争?” 老道士一步迈出已至山门,腰间葫芦哗哗作响,龙眼大小的龙虎丹晃荡不止,复又一步迈步已至山脚,大袖翻飞,好似仙人。 开局就杀皇帝 ?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二章剑仙远赴凉州斩气运 咸鱼少点盐 凉州, 北安郡, 北凉城, 天上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朵朵水花,城中最为繁华的永安长街如今临街的商铺都店门紧闭,街面人群比起往日稀疏了许多,走街串巷吆喝的小贩也少见踪影。.sanjiang 也是, 如今北永郡的地界还在打仗, 凉州三郡地界也算多事之秋, 城中没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就已经很是难得了。 街角, “客官,您的酸辣面片汤!” 沸腾的汤水入碗冲开了碗底的调料,卖面片汤的老张头熟练的从沸腾的锅中舀起面块放入碗中,有洒了几颗葱花,这才推到眼前的客人手中,顺带抽了一双筷子摆在碗上。 面摊前坐着的同样是一位白发老朽,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长衫甚是干净,右手旁放着一木匣,闻着眼中诱人的香味食指大动,红色的汤水配上青葱的绿色甚是喜人。 筷子歪七扭八的交叉在碗沿, 老朽眉头微微皱起, 很是认真的将筷子摆正理顺, 可碗里的葱花却始终有些碍眼, 细细数来葱花确是二十三颗。 “老人家,可否在加些葱花?” 白发老朽想要捻出一颗葱花却又觉得有些不妥,抬起头看向正在和面的老张头开口道。 “别介,客官!” “看您这年纪恐怕比我还要大上一轮。” 老张头说完擦了擦手上的面灰,捻起一把葱花洒入碗中。 清绿的葱花落下, 带着淡淡的葱香, 碗中又多添了一分绿色, 可白发老朽的眉头还没来得及松开又紧紧皱住了。 落入碗中的葱花整好是二十颗, 加上方才的二十三颗, 如今碗中的葱花是四十三颗,还是单数! “老人家,可否……” 白发老朽再度开口道。 “客官,要不您自己加?” 老张头停下和面的手,神色怪异的看着摊位上的白发老朽,愣了片刻的功夫手刚刚放入装葱花的陶罐,又收了回来直直的把陶罐摆到了白发老朽的面前。 “老人家,谢了!” 白发老朽用筷子轻轻捻起一颗葱花放入碗中。 眼下不多不少四十四颗, “呼……” 白发老朽长舒了一口气这才用筷子搅动起来。 …… “啪啪啪……” 雨水落在头顶的篷布上有声响传出, 沸腾的锅中有白气冒起, “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咯。” 和面的老张头不时抬起头望着这人影稀疏的长街念叨几句。 面瘫上, 白发老者已经吃完了碗里的面块,连带着碗里的汤水都一扫而空。 “客官,味道还行?” “不错!” 白发老朽擦了擦嘴,看着自己桌前空荡荡的碗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那劳烦客官结下账,八文钱!” 老张头看那人久久不见起身也不结账这才开口道。 “嗯!” 白发老朽闻言很是痛快从怀中掏出一串铜钱数出八枚堆到桌上。 “客官,您还有事?” “等人!” “等人?” “嗯!” “那劳驾客官换个地儿等,家里婆姨还等着吃饭。” 老张头搓了搓手,看这街面想来也没几个人再来吃面块了,赚不到铜板,还不如早些回家稀罕稀罕自家婆姨万一老来得子也是一桩喜事。 “我那个朋友很能吃!” 白发老朽很是认真的看向老张头。 “那……” “那不妨在坐坐。” 老张头闻言老脸一红继续忙活去了。 “踏啪……” 这是靴子踏在积水青石板上的声音。 来人是一位中年剑客,因为他手里还握着一把剑,剑还未出鞘可单单看那剑柄和剑鞘就知道里面绝对不是凡,老张头见的人多了,这份眼力劲还是有的。 顺着长剑往上看去时, 只觉得那剑客颇有些落魄,不修边幅, 头发被雨水打湿一绺一绺的贴在额前,身上的衣衫还有几个破洞,落坐在面瘫上时还有一股淡淡的酸臭味。 老张头也没敢小瞧,更没敢开口赶人, 毕竟自己活了大半辈子形形色色的人见过太多了,什么脾气的都有,三教九流里总有几个行事荒唐的,就号扮猪吃老虎这口,保不齐眼前这个看似落魄的剑客就是一位高手。 至于有多高,自己不晓得, 可光看那人手中的剑鞘的质地就晓得, 肯定比自己搭的棚子要高出许多。 “客官您等的朋友?” 老张头和气的问道。 白发老朽点了点头也不多说,可捂鼻的动作能够看出对这剑客身上的酸臭味很是嫌弃。 “一碗酸辣面片汤!” “掌柜的记得多放辣子,多放醋,多放面片!” 老张头笑容渐渐凝固。 “谢了!” 那落魄剑客也不害臊放下手中的长剑吆喝一声。 “这……” 老张头闻言愣了片刻,敢怒不敢言。 他娘的,今个出门是没看黄历还是怎么着? 净是遇见些怪人, 江湖上除了人情世故还有打打杀杀, 多的是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的憨货, 得了,和气生财! 没必要为几个铜板冒着丢了性命的风险。 “来两碗。” “得嘞!” 老张头正欲转身煮面时白发老朽捂脸掏出十六文钱放到了桌上,收起桌上的铜板老张头这才喜笑颜开煮面去了。 “刚到?” “刚到!” 落魄剑客喝了一口酸辣面片汤很是舒坦的伸了个懒腰。 够酸! 够辣! 有内味了! 半点没变。 上次来凉州是多久? 还是二十多年前吧。 落魄剑客抬头看着不远处北凉侯府的门牌微微有些愣神。 “怎么混成如今这个模样?” “那地儿的天下行走在落魄也不至于置办不起一身衣裳吧?” 白发老者望着剑客身上的破洞眉头微微皱起,左边一个右边一个甚不齐整,甚至盖住了自己他身上那股子酸臭味的厌恶。 “收到消息,赶得匆忙。” “啧啧,三千多里地,山上那老头子也是怪折腾人的。” 白发老者闻言咂嘴道。 “没办法,老头子吩咐下来了,再不乐意也得来一趟给个交代。” “对了,在来五碗!” “客官,再来五碗?” 老张头呐呐的问道,虽然刚刚那白发老朽说过自己等的那个朋友很能吃,但也没想道一顿能吃七碗酸辣面片汤,毕竟里面的面疙瘩可是实实在在的顶饿。 “老人家,听他的再来五碗。” 白发老朽挥了挥手道。 “谢了!” “呼……” 落魄剑客道谢完又埋头呼了一口面。 有汤汁溅到白发老者的长袍上。 红色的油水在白袍上晕染开来很快就变成一个红点,白发老者眉头紧蹙,对落魄剑客的可怜劲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仲孟秋,你!!!” 白发老者大喝出声,气得吹胡子瞪眼。 “别介!” “等等!” 唤作仲孟秋的剑客伸手打断道。 白发老者还没来得及反映后者手中的筷子就已经飞快的点出,又是一个鲜红的小点落到了老朽的白色长袍上。 “得了,这下对称了。” 仲孟秋收回筷子也不介意继续大口吃死面前来,白发老者低头望了望长袍上两个鲜红的小点凝神看了片刻心头的怒气竟是缓缓的平复了下来。 “我说老伙计这毛病这么多年了还没改?” 仲孟秋吃完碗中的面块用袖口擦了擦嘴打趣道。 “你这嘴碎的毛病不也没改?” 白发老者回应一声,看样子两人竟是十分熟悉不似忘年交更相平辈人。 “吃完了,舒坦!” 落魄剑客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拿起桌上的长剑便要离去。 “老丈常来!” 老张头看着桌面堆着的四十文钱殷勤的喊了一声。 “噗……” “老丈?” “哈哈哈!” “吴春秋你终日卜卦,算计这个算计那个,算计人不说,临了还要算算这天下气运,怪不得和我一般年纪便被人称为老丈。” 落魄剑客笑得前仰后合,细细看去那白发老朽,头发花白面色同样苍老,可唯独眼眸甚是清澈不似年老之人。 “哼!” “不知好歹!” “这趟若不是你家老头子有求,我还真不愿意下山走着一遭,算这一卦!” 吴春秋冷哼一声也不计较,起身背上木匣。 “走吧,吃饱喝足也该去一趟山河关了。” “此间事了,我还得回山补补!” “等等,先去侯府看看,看看我那师姐喜欢的桃树还在不在。” 落魄剑客擦了擦嘴,拿起手中长剑。 一步迈出已经到棚外, 轻轻一震原本微湿的衣衫有极其细微的水珠溅出,真气运转有白气蒸腾。 当右脚再度踏出的时候, 人已经穿过了层层厚壁入了北凉侯府后院, 门口巡逻的甲士竟是毫无察觉。 “哎!” 吴春秋望着那北凉侯府长叹了一口气。 庭院中,长亭内, 有两道身影持剑而立,皆是如临大敌。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一直就在侯府养伤今日倒是整好撞上了这名突兀出现侯府内的落魄剑客,远远看去只觉得是一个普通行走江湖的落魄汉子罢了,可只有同为剑客的二人才晓得这人有多强。 透过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眸子看去, 那不修边幅的汉子好似一把藏在鞘中的绝世宝剑,周身剑气如同大江大河奔流不息,一旦出鞘必然掀起惊涛骇浪。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并没有问为什么来侯府的废话,只是横剑再前。 两股剑意在场中升腾, 一股寂寞如雪, 一股孤高清冷, “仲孟秋!” “来此地只为看看故人遗物,没有他意。” 仲孟秋看着场中升起的两股纯粹的剑意心头也是微微一震,来的路上便听说那小家伙身边有两位绝世剑客傍身,当时一听只是嗤之以鼻,如今一见才晓得果真是惊才艳艳。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闻言依旧是持剑合围在仲孟秋左右。 这人很强,毋庸置疑, 甚至已经跨过了三的门槛! 二的剑修,再加上他手中锐器傍身, 啧啧…… “还望行个方便,一盏茶过后自当离去。” 仲孟秋行了个礼便直直的往桃树下走去,心头还是有些欣慰的,那小家伙不到及冠之年便能做出如此多天下皆惊的事情不亏是师姐的孩子。 不多时, “打扰了!” 吴春秋也入了侯府,对着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拱了拱手,额头有细密的汗珠升起,硬着头皮跟了上去,那仲孟秋二剑修自然不怕,可万一打起来自己如今这老胳膊老腿可受不住一两剑。 “这桃树还在,徐武还是有良心的。” 仲孟秋望着庭院中的桃树喃喃道。 “就是可惜花掉了。” “前些日子,雨大了些!” 吴春秋望着地上的散落的桃花轻叹一声。 “可惜,可惜……” 仲孟秋的目光落到了吴春秋身上再度喃喃道。 “欠你家老头的!” 吴春秋咬牙切齿道,手轻轻扬起,真气流动大梦心经运转,满地的桃花缓缓升起,竟是再度开满枝头,远远望着微风细雨满树桃花万紫千红甚是美艳。 “呼……” 吴春秋长舒了一口气眼角的皱纹又添了一丝,自己修行的是大道,一些世人眼中玄而又玄的事情自己能做到只是代价有些大罢了。 “谢了,这下瞅着顺眼多了。” 仲孟秋绕着桃树走了一圈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算命的,你说我师姐当初是怎么看上徐屠夫的?” 沉默了良久仲孟秋开口道。 “缘分!” 吴春秋沉吟道。 “扯犊子!” 仲孟秋没好气的瞪了吴春秋一眼。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缘分?” “缘分这东西妙不可言!” “世人都说剑仙风流,怎么到你这就变得如此不解风情?” 吴春秋摇头晃脑道,颇有几分摆街上地摊算命先生的味道在里面。 “哎……” “这趟下山当真要斩凉州气运?” “那可是你师姐唯一的孩子日后那位置始终是他坐的,当真下得去手?” 沉默了许久,吴春秋再度开口问道。 “我自然晓得,可这是老头子的意思,这趟我不出手。” “难不成等老头子亲自出手?” 仲孟秋唏嘘道。 “也是,老头子下山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吴春秋点了点头。 “走吧,去山河关见见我那师姐的孩子。” 仲孟秋遥遥往山河关的方向望去,腰间长剑轻鸣。 开局就杀皇帝 ?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三章独孤求败剑斩山河 山河关外, 徐闲掬了一捧水往脸上拍去,清冷的河水洗去上边的血渍和灰尘整个人也清醒了许多,回望身后甲士林立,铁戟森冷,河中兵卒正在铺设浮桥,陈闻之一死,山河关已是囊中之物。.eskjk. 不知何时,一个老道士出现在大河水面, 清风徐来,大袖翻飞,腰间葫芦轻晃, 远远瞧着气度颇为不凡。 “来打架的?” 徐闲抹了一把脸,抬头望去。 “不打架!” “老道是来续上香火情的。” 龙虎山的老道士摇了摇头,抚着下颌的白须细细打量着河边那个少年郎,只觉得面容好生俊俏,一身甲胄喋血,腰间刀剑作佩,比起上京城中那些只会吟诗作对纵酒高哥指点江山的所谓青年才俊不知强出几何。 “香火情?” 徐闲微微有些愣神,自己可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与自己徐家有什么瓜葛。 起身随后甩了甩手,在袖口上擦干了水渍, 腰间的惊蛰剑已然出鞘。 老道士见状苦笑一声, 脚尖轻轻点河面再度退开十丈。 “老道出自龙虎山。” “凉州地界!” “龙虎山?” 徐闲按下惊蛰剑柄思量起来。 “自祖师爷张道陵开创龙虎山以来,我龙虎山便在凉州下了扎根,数十年前蛮族南下我龙虎山也曾庇护一地百姓,更有第子下山用丹药符纸救死扶伤无数,此为龙虎山与凉州的香火情份。” “如今你徐家父子入主凉州兵出山河,我龙虎山自当续上这一份香火情。” 老道士悠然开口道。 “那为何当初青峡一战,不见道长身影?” 徐闲笑意盈盈的问道,可态度依旧不冷不热。 “老道怕死!” …… 徐闲闻言还是愣了片刻, 这个回答有些太过直白了。 “龙虎山传承到如今已然势微,山上就老道一个人撑着场面,封山二十年才恢复了些许底蕴,青峡一战老道算不准凶吉,实在不敢贸然出手相助。” “还望殿下见谅!” “雪中送炭龙虎山没做成,如今只能锦上添花了。” 老道士拱手一礼,态度放得极低。 “那又是怎么个锦上添花法?” 徐闲看着河面上的老道士内心毫无波澜,毕竟人家话说的已经足够通透了,何况龙虎山没有雪中送碳了也没落井下石,不然青峡一战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 “我龙虎山自当山门大开,顷力相助。” 龙虎山自张道陵开创以来盛极一时,更是被前朝皇帝册封为正一天师得无上尊崇,后面些年成,龙虎山有些许落寞,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丹药一道整个天下龙虎山是独一份,老道士不信徐闲不动心。 话音落下老道士接下腰间的葫芦轻轻推出, 最后平稳的落入徐闲手中。 “这是见面礼,还望殿下收下。” 老道士看着空荡荡的腰间苦笑出声,虽然已经丹药已经送出,可说不肉疼是假的,整整七七四十九颗龙虎丹,可以说是龙虎山十年的底蕴,要知道虽然鱼桃夭上山之后一炉从未低于十二颗,可筹齐炼丹的材料就不知道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数年的时间。 “哦?” 徐闲接过葫芦,轻启葫盖, 一颗龙眼大小的丹药静静地躺在掌中,浓郁的药香在场中弥漫引人口舌生津食指大动,比起绝世佳肴还要诱人。 徐闲双指捻着龙虎丹细细望着,丹药表面触感极为细腻,定睛看去周身还有一圈一圈的火焰纹缠绕,仅仅是看模样就晓得绝非凡。 “能吃吗?” 徐闲随口问道,毕竟丹药除了内服外还有许多是用以外敷的,史中记载丹药的用法更是千奇百怪,所以还是问清楚比较好。 “能!” 老道士点了点头,龙虎丹是疗伤圣,而药性温和一旦服下便会流经四肢百骸修补伤势而不会破坏原本的体魄。 “嘶……” 身后的司空摘星望着徐闲手中的龙虎丹有些移不开眸子,仰着头脖子顺着徐闲手指转动的方向移动着,由于幅度过大竟是牵扯到了肩上的伤口,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司空前辈,识得?” “识得,龙虎丹无疑。 “游历江湖数十载听人提起过,后来也曾见过,唯独没有尝过。” 司空摘星开口道。 “尝尝?” “这……” “尝尝味,管够。” 徐闲看着司空外形肩头白布渗出的血渍心中还是有许多愧疚的。 手中的龙虎丹抛出, 司空摘星下意识的伸手接住。 “那便却之不恭了!” 司空摘星老脸一红,不过丹药还是吞入腹中,盘腿而坐,丹药在腹中化开,一股清凉的感觉顺着四肢百骸流转全身,亏空的气血极快的速度被补足。 一盏茶后, 司空摘星睁开双眸整个人的气色都好了许多。 “龙虎丹果然名不虚传。” 徐闲拍了拍手,腰间的挂着葫芦晃荡出声。 “殿下喜欢便好。” 老道士见状也是松了一口气。 “那我们在聊聊如何续上香火情一事?” “可!” “那便说得直白些,你龙虎山能为我凉州提供什么,又想要什么?”徐闲直言不讳,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龙虎山都愿意大开山门顷力相助了自然所求不小。 “龙虎山可倾力为凉州炼制丹药,无论是行军打仗常用的金疮药一类,还是殿下身边门客高人受伤后所需的龙虎丹,皆无不可。” “山门中老道还有些不成器的师弟师侄,可帮着殿下护住凉州一地安稳。” 王庆年口中所言可谓是极有诚意了,何况天下三大道教之一态度放得如此之低已经很给自己面子了。 “所求为何?” 徐闲沉吟的片刻开口道。 “殿下日后若是取了这大庆万里河山,我龙虎山当为国教!” 王庆年也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的开口道。 “国教?” 徐闲缓慢渡着步子思虑着其中得失。 “殿下,不必急于一时给出答案。” “老道我近些日子自当随在殿下身边,静侯殿下一个结果。” “如此,便劳烦道长了!” 徐闲拱手一礼,如今陈闻之一死北凉铁骑出凉州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百晓生又早去了虎门关做准备一旦铁骑入关大庆万里河山唾手可得,但龙虎山的作用还是不小,无论是帮着分担江湖上的压力还是提供丹药都是极为有用的。 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丹药一道整个天下龙虎山是独一份的,往后龙虎山的作用还很大。 徐闲不愿意轻易许诺,更不愿意出尔反尔, 所以此事静等以后看龙虎山的作为在订下决断也不迟。 已至酉时,天边有红霞升起, “全军渡河!” 很好浮桥已经铺好用铁锁连成一片,徐闲一声令下铁骑开始有秩序的渡河。 山河关外铁戟森冷,大纛如云。 戟刃上的寒芒让关内的守军心思沉到了谷底。 “不好!” 王庆年望着这天下锐士凉州铁骑也是暗自称奇,如今这一趟也不算白来,可正当转身遥遥望着远处的山河关时陡然间眉头紧皱起来,一股极强的气息正远略而来。 当底下的兵卒再度抬起头, 不知何时, 关口城垛上出现了一道身影, 遥遥看去是一头戴斗笠手握长剑的落魄剑客, 可场中除了老道士王庆年外, 其他人甚至都不晓得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当他出现在城楼上的那一刻,城楼上的守军慌了,和关下的凉州兵卒一样搞不清这人是谁,又是为何来此? 那人出现在山河关城楼上口,目光便一直停留在下方的徐闲身上,身后城楼上站着的上?千庆军在他眼中如同无物一般。 “杀!” 城楼上的守将见状大喝一声,身旁数十亲卫抽刀而出,可还未走到那剑客面前,身上露出的皮肤就开始隐隐作痛起来有极其细微的红色细线出现在身上,这是剑气快要化为实质压下的场景。 “在进一步者,死!” 仲孟秋嘴唇微启,周身剑意弥漫如同大江大河一般,那靠近的兵卒只有一种感觉仿佛在往前迈出一步就会被这剑气组成的大河搅碎化为齑粉。 “退下!” 守将眼中惊疑不定最后还是挥手屏退了四周的兵卒,他身上升腾的气息太过恐怖,毫不怀疑若是他要杀自己甚至都不用出剑。 “岐山剑冢,二剑修仲孟秋!” 老道士王庆年沉声道。 “你认识?” 徐闲策马上前凝神看着那关口城楼上的剑客。 “不认识,可我认识他手中的剑,剑名为青锋,为岐山剑冢三把传世名剑之一,普天之下能用此剑的人便只有仲孟秋了。” 老道士眼中很是忌惮, 却隐隐护在了徐闲身前。 “啧啧,二剑修!” “天底下怕是也没几个了,难不成我凉州当真是举世皆敌不可?” 徐闲心中意味难明。 “举世皆敌,倒不至于。” “岐山剑冢不在大庆境内,更是早有言在先不理山下王朝事,天下剑修本就捉对厮杀天下无双,何况是其中剑修最为强盛的岐山剑冢,若真是那么多事早就被天下王朝合围了。” “何况剑修,一心追求剑道,能到二理所应当是极为纯粹之人,按理说即便是两边打出了脑浆子也碍不得他们的事。” “眼下岐山剑冢的仲孟秋出现在此地,甚是奇怪。” 老道士目光在徐闲身上流转心生疑惑。 徐闲的心神确是已经沉入了系统中, 北上伐蛮,其中数战杀蛮无数,后又踏平蛮族金帐屠杀蛮子近三十万,堪称史无前例,随后又南下夺取南望城当陈闻之死的那一刻,大庆的气运就已经凉了,也是那一刻系统中的那一道封印悄然解开。 眼下也没有存着的必要了, 所有的惊叹值如同冰雪般消融, 究极抽奖开始, 一道道身影在自己的脑海中闪过最后定格下来。 “既然来了,就留下吧。” 望着脑海中那道身影徐闲又望向城楼上的仲孟秋轻笑出声。 记忆植入中倒计时60秒, 59,55,57,56,55…… ………… “这小家伙的长相还真是随了你家师姐。” “往后还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姑娘!” 又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吴春秋气喘吁吁的登上了城楼,擦了擦额头的细密汗珠,顺着仲孟秋的目光看去啧啧道。 “你说要是我家师姐还活着,能看到他的儿子如此模样又是何等心情?” “都说剑仙风流怎么到你这就这么多愁善感起来?” 仲孟秋眉头一皱,拇指一挑手中长剑轻启, “得,你拳头大,你说了算。” 仲孟秋和吴春秋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走吧,已经看完了这小家伙。” “也该去做正事了。” 仲孟秋望向苍茫的凉州大地,此次带着这吴春秋的作用便是帮着自己定凉州气运所在,以便自己剑斩凉州气运。 “不用走了。” 从吴春秋的眼中望去原本山河关方向升起的龙影已经重合到了仲孟秋口中小家伙的身后,偌大的身躯横在半空偌大的龙头正俯视这山河关内的千里沃土。 当初听闻有龙现世于凉州的时候,自己还特地卜了一卦,可卦象却显示并无此意,也是暗自生疑,近些日子来了凉州看这山川地势也没有龙脉所在,可偏偏却有莫大的气运在山河关一带涌现。 所为气运虚无缥缈,可又偏偏存在, 传说中便有王朝被斩气运从而衰落亡国, 处在自己的身份,自己是理应相信的,可看着下方那少年郎却莫名的觉得,即便斩断了他身后的气运也未必有用。 “这气运全在他身上。” 顺着吴春秋说指望去,仲孟秋持剑的手难以觉察的轻颤一下。 “要斩的话,只有斩断了他的命数。” “气运加于一身,此子日后未必只是大乾国君。”吴春秋也是长叹出声,言语中难免有几分可惜的意味在里边。 “他会死?” 仲孟秋眉头紧蹙,话音也沉了下来。 “不会,不过多半也是个废人了。” 吴春秋解释道。 “别犹豫了,出剑吧!” “在拖下去,那人隐于军中,那时你在出剑怕是自己的命也要留下。” “何况眼下不出剑,你家老头子来了,啧啧……” 吴春秋长叹一声。 仲孟秋闻言微微有些怔神,可食指已经抵住了剑柄,青锋剑出鞘半寸,周身大江大河一般的剑意开始翻滚起来。 与此同时, 空中有鹰唳划破场中的寂静, 一道身影踏着漫天红霞而来, 周身茫茫无际,渺渺无几, 似乎天地间只有那一人, 细细看去那人手中竟是握着一把腐朽木剑, 当手中木剑挥出的那一刻, 漫天红霞被搅散, 剑意在天地间弥漫, 一剑落下 偌大的山河关竟是轰然炸裂! 咸鱼少点盐 开局就杀皇帝 ?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四章问剑岐山,三十铁骑入山河。 有青石炸裂,有山石崩落, 惊走林中飞禽鸟兽无数, 便是十里开外的大河水面也是震荡不止。 当滚滚烟尘散去时, 余下的残痕断壁之上一布衣持剑而立。 有灰尘顺着墙缝簌簌的往下落着,有残剑断戟倒插在乱石之中,有大纛落下被风卷起在半空中猎猎作响。 远远看去, 那人身穿布衣手持木剑白发搭肩, 身后是被搅乱的漫天红霞, 脚下是满目疮痍的山河关, 那人无悲无喜只是静静地站着,周遭剑意如同汪洋大海一般在天地间弥漫,当那人松手时手中的原本就已经腐朽木剑化为齑粉随风散去。 有“山势雄三辅,关门扼九州。”之称的山河关在这一剑之下轰然炸裂只剩下半段城墙,从今往后天下十大雄关只余下其九。 无敌是多么的寂寞? 徐闲不晓得, 可想必手持木剑的那个人, 已经体会过那种滋味很久很久了吧。 纵横江湖三十余载,杀尽仇寇奸人,败尽英雄豪杰,天下更无抗手,无可奈何,惟隐居深谷,以雕为友。 呜呼,生平求一敌手而不可得, 诚寂寥难堪也! 这是他在剑冢前提下的字, 一人一剑行走天下,欲求一败而不得, 英雄肃首,长剑空鸣。 只好仰天长啸葬宝剑,神雕相伴渡余生。 已悟尽,剑中乾坤; 只道是,寂寞无奈; 乐往悲来,凄然伤怀。 这是金老爷子写下的话, 独孤前辈在金老爷子笔下是最具传奇色彩的人物没有之一,同样也是最为神秘的人物,老爷子不肯多落下一丝的笔墨在他的身上,无数次的留白,又或者是提笔又放下。 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寥寥几笔提起,如同神来之笔无迹可寻,却又时常勾得徐闲心痒痒,一切的一切都朦朦胧胧为这位绝世剑客戴上了一层斗笠面纱,难免心神驰往,有刀光剑影时常入梦。 …… 近处, 吴春秋趴在乱石堆下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身体各处有鲜血渗出,仅仅只是余波便让自己伤成如此模样,便是强如仲孟秋也不能,可那布衣剑客却做到了。 透过头顶的乱石的缝隙仰头望去只觉得那汪洋大海一般的剑意已经盖住整片天空,方才仲孟秋如同大江大河一般的剑意刚刚翻涌起来便汹涌而来的浪潮掀开冲散。 甚至手中的青锋剑都还未来得及出鞘! 那人却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剑, 便轰塌了半壁山河, 便击飞了二品剑修, 便让天下雄关遁去其一, 区区一个大庆江湖竟有如此剑仙! 天底下三品剑修已然登顶,二品剑修便是世间罕见,举世难寻遂又有小剑仙之称,至于一品自己也不晓得天底下到底还有没有。 入山门时便晓得, 无事不占,不动不占, 不为同一事反复占问! 可眼下吴春秋也顾不得其他,拼着反噬的风险也要卜上这一卦,定出个祸凶吉福来! 大袖一挥, 方寸之间有一斑驳的龟壳和几枚铜钱落地, 拇指在食指和无名指上来回轻掐。 《易》中有言“君子慎始,差若毫厘,谬以千里。”分毫之错尚且能差之千里,何况眼下还多出个绝顶的二品剑修,一时之间吴春秋只是觉得有些荒谬。 “呵……” 看着落地的铜钱和龟甲, 吴春秋拇指掐住中指顿在了原地,一口鲜血吐出染红了身前的龟甲,竟是算不出那人的跟脚,所谓气运虚无缥缈,可命数这东西自出生便带着的,可那少年郎的命数确是混沌不堪,两股线纠缠在一起,一股早早斩断,另一股确是看不分明。 再度仰头透过乱石的缝隙往上看去那绝世而独立的布衣剑客,只是觉得造化弄人不由得自嘲一笑。 如今哪里还想着能不能斩断凉州气运, 能留着一条小命逃出这山河关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嗬嗬……” 百丈开外, 仲孟秋从地上爬起身上原本就脏乱的衣衫已看不清颜色,左右两边新添了几个破洞,头上带着的斗笠已经不知掉落到了何处,往日只是觉得落魄,如今确是显得无比的狼狈。 望着半壁城墙上的身影, 仲孟秋心中波涛翻涌, 自己出自岐山剑冢本就是天下剑修登顶之地, 如今却败了, 败得干脆,败得彻底, 仲孟秋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为何而来? 可猛然想来, 也是与那师姐的孩子脱不了干系, 仲孟秋嘴角的笑容有三分的苦涩,三分洒脱,四分欣慰,算算辈份那少年郎还得叫自己一声师叔,如今能成长到如此地步也是极好的,不过一想起日后这师侄因为师姐的事问剑岐山剑冢,自己夹在中间又该如何自处? 又是一声鹰唳传来, 再度望去时那布衣剑客身旁多出了一只一人高的大雕,那剑客抚了抚它身旁的大雕,眸中罕见的涌现出一抹柔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雕兄自入谷闭关以来便伴在自己左右,在自己眼中早就已经与亲人无异。 “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仲孟秋起身抛开其他的思绪整理好身上的衣衫后拱手正色道,这是一名剑客对另一名剑客理所应当的尊重。 “独孤求败!” 独孤求败看了一眼百丈外的仲孟秋嘴唇轻启。 “独孤求败?” 仲孟秋轻声喃呢着,对于这个名字极为陌生,早些时候在北凉侯府见了两位极有天赋的三品剑客,如今在这山河关又遇见了一位二品顶峰的绝世剑客,只得感叹自己这师侄果真是气运加身! “还要再战吗?” 望着那仲孟秋周身升腾而起的剑意,独孤求败原本无波无澜的瞳孔中有一丝亮光闪过,二品剑修举世难寻如今能遇上一位也算幸事,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遇见能够让自己出剑的人了,眼前这人虽然在自己眼中弱了些,可好歹也有接下自己一剑的资格。 “还请前辈赐教!” 仲孟秋左手横剑在前, 右手轻轻抽剑出鞘, 长剑有一丝轻鸣传来, 细细看去那柄剑通体清幽, 剑身带着极淡的青色, 此剑便是岐山剑冢三把传世名剑之一, 剑冢本就是埋剑之地,又被称之为剑生最后的坟墓,岐山以天下剑冢为名,其中藏剑又几何可想而知,青锋剑能从中脱颖而出,剑锋之利溢于言表。 山河关外, 仲孟秋持剑而立, 手中青锋剑,剑身狭长, 四尺三寸,当为天下利器! “独孤前辈,可要借剑!” 徐闲腰间惊蛰剑已然出鞘,独孤求败的境界自己也是晓得的,和仲孟秋一样同为二品剑修,虽同为二品可从方才那一剑也能看出之间的差距,不过两名剑修捉对厮杀,生死本就在方寸之间,手中多出一柄利器自然也要多出几分胜算。 “不必!” 独孤求败闻言摇了摇头, 右手伸出,有一草介飞起落入指间, 轻轻一挥草介震直, 边缘细微之处有光芒流转, 有劲气卷起, 身上布衣猎猎作响。 “草木竹石,均可为剑。” “原来如此。” 徐闲轻念出声,见状了然于心,手中握着的惊蛰剑入鞘静静地望着高墙上的那人有些出神,原来他已经到了那个境界。 独孤前辈终其一生用过四把剑, 第一把剑长约四尺,青光闪闪,为天下利器,用剑风格更是凌厉刚猛,无坚不摧,弱冠前以之与河朔群雄争锋,这是他弱冠之前,那时他年少轻狂,桀骜不驯,用此间利器剑扫天下英雄。 如同《书论》所言:“用尖笔须落锋混成,无使毫露浮怯,举新笔爽爽若神。” 独孤前辈用剑如同笔锋伸张之处。 笔走龙蛇,墨气淋漓,剑气纵横! 第二剑名为紫薇软剑, 剑冢有言,“紫薇软剑,三十岁前所用,误伤义士不祥,乃弃之深谷。”这是独孤前辈亲手刻下,也是他心中所想。 剑虽弃, 可软剑二字就已经透露出足够多的信息,徐闲想来那时候的独孤前辈已近而立之年,《坐忘论》中有言:“刚则折,柔恒存”想必那个时候前辈已经懂得了刚柔并济的道理,锐利虽然无坚不摧,却也容易伤人伤己。 软剑因其剑身柔软如绢,力道不易掌握运用之故,非精于此道者绝难自如运用。 独孤前辈的剑法如何? , 本就是, 无招无迹,觑敌出剑, 无常无端,玄乎离奇。 或许也正是独孤前辈的软剑快得太过迅疾无常,以至于盛年之时因收招不及而“误伤义士”,所以那柄紫薇软剑弃于山谷间。 此后第三把剑, 也是徐闲印象中最为深刻的一把, 玄铁重剑,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四十岁之前恃之横行天下! 那黑黝黝玄铁重剑远远瞧着的毫无异状,却是沉重之极,三尺多长的一把剑,重量竟自不下七八十斤,比之战阵上最沉重的金刀大戟尤重数倍,剑刃两侧皆是钝口,剑尖更是无锋。 《道德经》有言:“揣而锐之,不可长保”,无论是那把青色利器还是紫薇软剑都是极为锐利之器物,而玄铁重甲确是舍弃了剑之锐利,这是一场返璞归真的质变。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学剑者始由不工求工,继由工求不工。 不工者,工之极也! 也是那个时候的独孤前辈真正做到了, 一人一剑一天下, 那时候的他已然败尽天下英雄。 徐闲现在都还记得当初看《神雕侠侣》的时候,雕兄将杨过带到东海之滨,赶其下海,令其习剑,在惊涛骇浪之中迎波击刺的场景。 那时候的他正在雕兄的陪伴下走过独孤前辈曾经走过的路,很多时候恍惚之间徐闲总会把大后期的杨过和想象中独孤前辈的模样所重合。 最后一把剑,木剑无俦! 也是独孤前辈方才手中所持的腐朽木剑。 独孤前辈曾在剑下石板刻道, 腐朽木剑,四十岁后,不滞于物,草木竹石,均可为剑。 当独孤前辈食指轻夹草介的时候, 徐闲就晓得了独孤前辈已经到了“无剑”的境界。 无剑从来都不是单单字面上的意思, 而是心中不再执著于一草一木,而是剑法自然,存乎一心,想用什么为剑便用什么为剑。 摘花飞叶皆可为剑。 那怕手中无剑。 沟壑自有长剑轻鸣, 心中自有剑气纵横! 仲孟秋望着独孤求败手中的草介,眉头紧蹙,可手中的动作却依旧没有慢下,一步踏出腾空而起,手中的青锋剑指独孤。 清幽的剑身映衬着仲孟秋微冷的心, 这一剑刺出的时候, 胜负就已经不重要了, 眼下所有的情绪都被抛开, 仲孟秋已经不在乎背后的岐山剑冢得知自己身死后会是怎样的反应,也不在乎能否斩断凉州气运,同样也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于一名剑客而言, 能死在那人的剑下本就是极其的幸运。 剑客行事,只求痛快, 自己作为岐山剑冢天下行走这么多年,大多数时候都是很痛快的,因为自己的剑后快,够强,所有不痛快的事情都被手中的剑斩断了。 可这二十年来还是有一些事情积压在心底,让自己不够痛快,也难怪当初迈入二品后再无寸进,终归而言还是心境不够。 而眼下, 这一剑刺出的时候, 仲孟秋的心中是十分的痛快! 曾在大江大河磨砺剑意,又仗剑天涯曾踏足天下名山大川,一身剑意大气磅礴,如同山川湖海一同压下。 一切只在转瞬之间, 当仲孟秋踏出那一步的时候, 独孤求败已经动了, 微微用力夹紧指尖草介, 靴底踏在城垛的青石之上, 当手中草介挥出的时候, 没有天地异象, 只是波澜不惊, 孑然一身, 一人,一草介, 云淡风轻随手挥出, 当草介抵住青锋剑尖的时候, 仲孟秋耳边隐隐有大雪落下被剑尖刺破极其细微轻响,隐隐有剑击而出海浪叠起崩乱的澎湃之声,隐隐有孤寂难奈拔剑四顾心茫然,放眼望去天下已然在无敌手的轻声叹息。 凝神望去时, 手中的青锋剑已经寸寸龟裂, 当剑尖落入尘埃中的那一刻, 独孤求败手中的草介已经刺破了他的胸口。 仲孟秋跌入乱石中,嫣红的血渍透过布衣浸染了胸前一片,如同汪洋大海一般的剑意并没有顺着草介涌入自己的身体,二品的体魄倒也不至于因为流血而死。 那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乱石堆中, 无波无澜,无悲无喜, 可眼底深处还是难免涌出一起寂寥。 徐闲还记得上辈子偶然翻开金老爷写过的散文,他曾提起过独孤求败是鲜卑人,改个名叫求败,但却总没有败过。 独孤求败,独孤求败, 因为独孤,所以求败! 细细看去独孤前辈并没有鲜卑人的粗狂,反而从眉宇间的轮廓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候的俊郎,此时一身布衣白发搭肩,轮廓分明,略显清瘦,观那周遭的气质依旧是风华绝代。 金老爷子从没有提笔写下孤独前辈的外貌, 上辈子看完所有影视剧也没有找出一个人能演出独孤前辈那种风采,为自己带入一个清晰的形象,唯独杨过初见雕兄时原著中写下一段:神雕长呜一声,从山巅上直冲下来。它身躯沉重,翅短不能飞翔,但奔跑迅疾,有如骏马,转眼间便到了杨过身旁,见他少了一条手臂,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雕兄能够看得如此出神, 相必除了久居深谷初见人时的欣喜之外, 杨过和独孤前辈的相貌也是极其相近的, 方能一见如故。 用上辈子的话来说,便是独孤前辈年轻的时候长得很帅,想来也是一代剑魔除了剑法惊才艳艳之外,容貌也理所应当风华绝代。 “出自何处?” 望着倒地的仲孟秋独孤前辈嘴唇轻启,指尖一松草介在空中摇曳着轻旋着落入乱石堆中。 开口自然是有开口的理由, 求败何其难也? 而眼下的仲孟秋让他看到了一丝期望。 “岐山剑冢!” 仲孟秋顿了顿这才开口道。 “距此地多远?” “不在大庆境内,三千里有余。” 仲孟秋虽心有疑惑却也没有隐藏。 “等我!” 仲孟秋闻言有些不明所以。 独孤前辈也不理会, 说完脚下一步踏出就已经到了徐闲身前。 “见过,独孤前辈!” 徐闲微微愣神后这才行了一个晚辈礼,方才那一幕还在脑海中不断回响。 “我要出一趟远门!” “雕兄还劳烦小友照看一番。” 伴随着一声鹰唳雕兄已经从半空俯冲而下,巨大的翅膀扇动有劲风刮来掀起地面碎石无数端是一只异兽,可稳稳的落到地面之后却如同幼童一般硕大的鹰首拱在独孤求败的胸口,甚是亲昵。 “不知前辈要去何处?” “岐山剑冢!” “求败难难于上青天,我想去试试问剑岐山剑冢能否了结心中的夙愿。” 独孤前辈手掌轻轻抚摸着雕兄的羽毛,后者也很是享受的模样,看得出雕兄在独孤前辈心中是什么样的位置。 “前辈既然已经开口,晚辈自无不可!” 徐闲闻言心中总有些空落落的感觉,好不容易召唤出一位绝顶的高手,转眼间又要离去,可想来也是,能走到这一步的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追求,他们本身就是一段传奇。 若是每一段传奇都是既定的轨迹,反而无趣。 “雕兄,以后就交给小友照顾了。” “岐山归来,顺便给小友带回几把名剑全当雕兄的吃食的用度。” 独孤前辈拍了拍雕兄的头,后者张大翅膀想要留住,可最后还是收拢起来,它也晓得独孤求败想要的是什么,只是眼神似人甚是委屈。 “前辈,喝酒吗?” “小子想为前辈践行!” 徐闲接下腰间的酒囊递出,里面还余有大半袋茆柴酒。 “很久没喝了!” 徐闲递出的手顿在半空有些尴尬。 “不过今日破例!” 独孤前辈接过徐闲手中的酒囊。 “愿前辈,问剑岐山,依旧求败!” 徐闲躬身一礼,诚心道! “轰……” 独孤求败,轻笑一声,也不作答。 “借小友宝剑一用。” “出门前为小友行个方便!” 惊蛰剑入手,转身望向那乱石堆砌的山河关。 一剑挥出, 那半壁乱石竟是化为齑粉, 大风扬起漫天灰层, “入关吧。” 惊蛰剑推入徐闲腰间的剑鞘,独孤前辈一步迈出已经到了仲孟秋身旁,对着徐闲身旁的雕兄轻轻挥了挥手。 遥遥望着下方无边无际入关的凉州铁骑, 横刀立马,铁戟森冷, 独孤前辈灌了一口茆柴酒, 擦了擦嘴角淡绿色的酒渍, 当烟尘散尽时, 半壁山河关上再不见前辈身影。 酒入豪肠, 七分酿成了孤独,还有三分啸成剑气, 秀口一吐,就是半个江湖。 徐闲望着空荡荡半壁山河轻念出声。 ?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五章秦清堂卧榻宫门,三十万铁骑扣关 已至酉时末, 徐闲望着余下的半壁山河关有些出神,独孤前辈来了一剑斩破山河,独孤前辈又走了问剑岐山只求一败,来去匆匆如同惊鸿一瞥却又挥之不去。.chinabook 徐闲很佩服独孤前辈这样的人,也尊重他的决定,剑修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纯粹的一类人,他们心中都有自己的道,为了追求心中剑道虽九死,其犹未悔,独孤前辈好不容易看到一败的可能自己又如何能够想着强行把对方留在自己的身边? “王道长,岐山剑冢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愣了良久, 徐闲这才开口问身旁的老道士,岐山剑冢这个名字还是第一次听人提起,大庆境内的宗门很多三教九流的人也都有,可还是今日还是第一次见二的剑修,难免对那人口中的岐山剑冢有些好奇,何况独孤前辈这趟问剑于自己而言也是天大的情分。 “岐山剑冢,埋剑之地!” “天下剑修最为得意之地,数百年来天下无数剑修心神驰往之地,同样上代剑仙徐九入一后也曾远游三千里问剑岐山。” “岐山不在大庆境内,殿下也未曾深入江湖,不知也在情理之中。” 老道士开口解释道。 “剑仙徐九,曾问剑岐山?” “嗯!” 老道士点了点头。 “结果如何?” 徐闲眉头微挑。 “不知,不过岐山剑冢原本有七把传世名剑,从那往后便只余下三把。” 老道士抚了抚下颌的白须目光灼灼的望向徐闲,方才那布衣剑客一剑斩破山河关,复又以草介为剑败仲孟秋的场景还在脑海中回荡。 当在山河关看见仲孟秋的身影时,只觉得心头咯噔一声暗道不妙,自己龙虎山本就以炼丹闻名于世,自己二修为不假,可对上以天下杀伤力最强的剑修而言是远远不够看的,当时自己做好了拼着重伤也要为徐闲挡下一剑的打算。 可怎能想到又有一位二剑修横空出世? 自己龙虎山虽然封山已久,可并不意味对山下的事情充耳不闻,一路上这少年郎的机缘际遇着实有些难以想象,如今看来这一趟下山果然是千值万值,不愧是气运加身之人。 “殿下还且安心,方才殿下口中独孤前辈能一剑败退仲孟秋想来也在二巅峰,如今远去岐山问剑即便败了想来也能全身而退。” 老道士看着徐闲眉宇间的忧色开口解释道。 “不过老道还是有一事不解!” “那岐山剑冢为何会出现在凉州地界?” “方才仲孟秋目光一直落在殿下身上似乎甚是熟悉。” “不知殿下一家与岐山剑冢可曾有何瓜葛?” 老道士回想起先前仲孟秋望向徐闲的眼神,总有用家中长辈看子侄的意味在里边,斟酌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 “我这十余年来,大多待在上京城中,又哪里和远在三千里之外的岐山剑冢扯得上关系。” 徐闲苦笑一声,不过也心中却隐隐有了猜测,眼下不好证实,还是等到打入上京城坐稳那个位置之后再细细问与老爹吧。 “怪哉,怪哉!” “既无瓜葛又为何来此凉州剑斩气运。” 老道士眉头紧蹙思虑不出答案。 “斩气运?” 徐闲愣神道。 “吴春秋乃是命师,甚至祖上来说和我道教一脉还颇有些渊源,此来凉州有仲孟秋相伴,要杀人也不必这么麻烦,不还成与不成早就出剑了,这一趟来此除了断凉州气运之外,老道也想不出其他结果了。” 老道士此刻再度凝神望向徐闲,只觉得那道黑龙虚影更是凝时了几分黑龙盘旋,龙首俯视万里河山,带着睥睨天下之气势,气运比起自己下山之前更加浓厚。 “气运之说,由来已久!” “吴春秋一脉祖上曾有一人登峰造极,舍命断一国龙脉让皇室势微,以至于天下烽烟四起,不过十年那偌大的王朝竟是轰然倒塌。” 老道士喃喃出声。 “也就是说今日若非独孤前辈出手,今日凉州气运就将断去,我凉州在无问鼎天下的机会?” “是这么个理儿。” 老道士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道长下龙虎山也是顺气运而为?” “殿下见谅!” 老道士拱手一礼,老脸微红。 “可我不信气运。” 徐闲没有避开这一礼,反而轻笑出声。 凉州三十万儿郎横刀立马, 铁甲铮铮竟是比不过一句虚无缥缈的气运? 凉州的气运, 说改就改, 说断就断, 何其荒谬, 若是如此还要那三十万凉州铁骑有何用? 还要那铁戟,那战甲,那战马,有何用? 上京祭酒年年佳篇颂太平,道盛世, 可有谁记得这数十年来凉州儿郎屠城灭国埋骨何处? 可曾写上一篇诗文祭奠? 国朝大儒,满口仁义礼智圣人教化, 可我凉州三郡往前二十年无数凉州百姓在蛮骑下身死, 怎不见? 那大儒出世与蛮子念上几篇圣人文章? 朝堂衮衮诸公,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为何见? 天下民不聊生,饿蜉遍地! “道长那个时候我凉州未反,大庆气运还在吧?” 徐闲轻声问道,老道士抚须长叹。 “如果说历史是任人涂脂抹粉的小姑娘。” 徐闲顿了顿, “那么气运就是花枝招展满口胡言的娼妓。” “道长,气运太过缥缈,想比之下我更信我自己。” 徐闲喃喃出声,老道士默然不语。 往前迈出一步,身形一略, 稳稳的落到关下马有粮牵着的高头大马上。 “殿下,咱不信他娘的狗屁气运,就信咱们手里的刀子。” 马有粮拍了拍腰间的长刀还有血渍未干。 “天下嘛,往俗了说不就是一个大砧板,大庆王朝就是一团腐肉,天下宗门也不过这砧板上大点的肉沫子,咱们只管一刀一刀的剁过去,剁出个朗朗乾坤,太平盛世出来!” 马有粮牵着马,咧嘴一笑。 “那便依马叔所言。” “来而不往非礼也。” “独孤前辈已去问剑岐山。” “不论结果如何,剁完了大庆,日后我凉州铁骑也自当去剁了这大点的肉沫,尝尝味。” 徐闲的嘴角挂着轻笑,目光确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既然你岐山剑冢想要断我凉州气运,也好,待我打下这大庆万里河山,便率三十万铁骑围山让你岐山剑冢也试试我凉州铁骑的刀,利否? “光吃肉多腻歪!” “那不得多配上两坛子茆柴酒。” 马有粮嘿嘿笑道。 “省得!” 徐闲大笑出声,纵马扬鞭。 “殿下……” 老道士欲言又止,望着徐闲的神色,又看向下方铁戟森冷的凉州铁骑,莫名的有些恍惚,坚定了许久的东西罕见的出现了一丝动摇。 天边红霞隐去,地面火把如龙,红衣黑甲的凉州铁骑如同一股浪潮从凉州地界往关内涌入,远远瞧着看不见边际。 在老道士眼中那黑色的龙影竟是和那兵卒重叠起来,眼前的少年郎为龙首,数十万凉州铁骑为龙身,铁戟作爪,铁甲为鳞,马蹄踏下这条黑龙呼啸着带着阵阵沉鸣往上京而去。 …… 数日后, 上京城外, 四方官道, 有数名轻衣简装的今骑飞奔而过,卷起阵阵烟尘,引得路人频频侧目,八百里加急的传信铁骑只在几日前数道圣旨北上时见过,可想而知如今必然是北地的军情传回。 可还是有人揪心起来,那令骑面容不见丝毫喜色,只管埋头一路狂奔。 入了城, 令骑兵分两路, 一路往相府而去 另一路依旧是马速不减直直的往兵部而去。 一路令骑望着相府门前的石狮翻身下马,可长时间乘马,步子早已虚浮,脚下一个趔趄竟是直接摔倒在地额头有鲜血浸出。 “陈公,败了!” 望着匆忙走出的秦清堂,令骑从地上挣扎着起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开口道。 “败了?” 秦清堂身子轻颤,笑容苦涩难言,本就在意料之中可当结果摆在面前时还是难以接受,平复下来心情遥遥望着北地长叹一声。 “陈闻之,如今人在何处?” 秦清堂扶起地上的令骑来问道,眼中还有最后一丝期望。 “陈公已经身死在望南城外。” 令骑话语有些哽咽。 “嗬嗬……” 秦清堂想要说着什么只是觉得喉咙有些发干,话到了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 “山河关可还在?” 秦清堂深吸了一口气再度问道。 “兵败牧野后,又有令骑快马加鞭追来,那山河关竟是被一步衣剑客一剑斩破。” 令骑悲呛出声。 “破了?” 秦清堂心神有些恍惚。 令骑说完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 “秦相,这是陈公在败途余下的亲笔!” 秦清堂从令骑手中接过信封,握信的手轻颤不止,指节已经发白。 定睛望去, 老夫本南地一总兵,后值大齐压境,奉命于危难之间,独守孤城,尔来二十有一年矣,本以终其一生老死南地为国牧边。 ………… 后得秦相厚爱赏识引荐为三军主将北上伐蛮,由是感激,秦相知臣谨慎,故寄臣以大事也,受命北上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步步甚微。 怎料上京一日三旨入营,圣意难违,举兵渡河,深入北境,反贼以身诱之,老夫举兵贸进,难料,北地一空两镇伏兵藏于此,终败于牧野,老夫愧于秦相知遇之恩。 既不能与秦相饮胜上京,只得马革裹尸,魂归故地,望秦相海涵…… 纸上的字迹甚是潦草想来也是在慌乱之间写下,字里行间还有斑驳血迹,这是牧野原败后逃亡途中仓皇写下,最后一句是在望南城外一无名山丘提笔。 看完手中的信件,秦清堂心神震动一连往后退了数部,面色已然发白,自上京旨出短短几日之间鬓角又添了不少白发,如今远远看去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哪有那日上朝时厉声质问,逼得数十官员,恭亲王满门抄斩的大气。 “秦相,算算日子那反贼怕是已经到了虎门关外。” “若是虎门关在破,整个关内数千里沃土只怕反贼唾手可得!” “还望秦相力挽狂澜!” “砰……” 令骑跪倒在地,猛然磕头而下。 “力挽狂澜?” 秦清堂轻声念叨着,望着跪倒在地的令骑有苦难言,五十万大军溃于牧野,如今三十万凉州铁骑扣关虎门,朝中只有一群争权夺利的腌臜之辈,关内更无善战之兵,如何力挽狂澜? 只怕老夫也是回天无力了! …… “任之!” “你带人去府中好好歇息!” 秦清堂思绪万千靠在墙上身子微微往下滑落,身旁的唤作任之的随从慌忙上前扶起,只听见自家大人轻声道。 过了良久, 秦清堂晃晃悠悠的起身,往府内走去。 当人再次出现在门外的时候,秦清堂的手中多了一卷棉被,一副凉席。 “大人,这……” 相府管家看着一家大人怪异的举止和失魂落魄的模样顿时慌乱起来,手足无措,家中女眷更是哭哭啼啼不知所以。 “大人,陈公死了,大庆还得靠您撑着啊!” 唤作任之的随从跪倒在秦清堂身前,眼眶通红,自己虽然不通兵事,也不晓得朝堂局势,可也知道眼下自家大人都是大庆最后的顶梁柱了,若是大人都疯了,还如何了得。 “相公!” “爹爹!” …… 片刻后府中的女眷也是一同跪倒在地,在她们映像中从未见过秦清堂如此失魂落魄的局面,无论仕途起伏,还是那日早朝回府都没有如此景象,可今日…… “无碍!” 秦清堂挥了挥手。 “老夫答应过文之,败,他身死边外马革裹尸,老夫也自当死守宫门,仗义死节。” “今日老夫便抱着被褥去宫门外,寻一卧榻之地。” 秦清堂面露悲呛长叹一声。 “相公!” “大人!” 众人还欲阻拦。 “不必多言,老夫心意已决。” 走出府外, 有清风拂面,眼神变得清明起来。 夹紧手中的被褥,踏上永乐长街, 一步步往宫门走去,身上朝服猎猎作响。 ()div 开局就杀皇帝 ?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六章三十万凉州铁骑饶龙城(上) 虎门关外, 正值日上三竿, 城上众人视野中,那支红衣黑甲的轻骑了无边际,日光下铁甲熠熠生辉,虽然还未开始冲锋可那股沉闷的气势就已经压在了众人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twvod. “上次来这里,只觉得城墙很高。” “现在再看,好像也就那么回事。 “甚至比不得北地戈壁搭起的京观。” 徐闲策马再前遥遥看着那天下雄关虎门喃喃出声上次来的时候如同丧家之犬,还要借着官印糊弄守将才得以逃出生天,这眼下确是带着无数铁骑兵临城下不可同日而语。 “殿下所言极是!” “想来北地戈壁的京观搭起来是要比这虎门关高的。” 老道士望着那高耸的城墙扯了扯嘴角,又望向身后那漫无边际的凉州铁骑,只想起一句前人的诗词,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虽然下山之前就已经看过北地戈壁气运凋零,可当从徐闲口中听起那蛮族金帐被踏平之时还是觉得心神驰往,当看到那颗赤发头颅时更是心神震荡不止。 马踏金帐封狼居胥,老道士王庆年在年轻的时候也曾想过,特别是蛮子铁骑南下无数凉州百姓埋骨牧野原的时候那个想法特别强烈,讲到底自己龙虎山也是扎根在凉州地界的宗门。 后来也想过新任蛮王是二修为,自己也是二修为,孑然一身入北地戈壁试试能不能杀蛮,最后还是犹豫了,没了那了番胆气,如今天下人眼中二老神仙不敢做的事,大庆皇帝不愿做的事,北地屠夫想做却不能做的事眼前的少年郎还是做成了,看那底下凉州兵卒狂热的眼神就可以晓得,如今眼前的少年郎在他们心中是何等的地位,兵锋之盛甚至不亚于那北地屠夫亲自领军。 “禀殿下,百指挥使已经在关内布下人手。” “午时三刻铁骑冲锋之时自会配合大开城门。” 一凉州碟子单膝跪倒在地低头禀报道,望着那铁甲如云的凉州铁骑内心激荡不已。 “嗯!” “全军休整,午时三刻攻城!” 徐闲引手一挥,身后风尘仆仆的凉州铁骑开始休整,这数日从山河关一路奔袭到了虎门关也是人困马乏,必要的休整也是极好的,何况关内有百晓生侧应攻城也能少死些人。 …… “这便是天下第一等精锐的凉州铁骑?” 城楼上的主将名为尉迟建功苦笑出声,望着城外那徐字大纛有些恍惚,当目光落到那身穿甲胄模样甚是年轻的少年郎身上时,眼神中都透着浓重畏惧。 上一任虎门关的主将不知去哪快活,还没来得及赶回虎门便匆忙得知反贼偷了自己大印诈开了城门一事,人还没理清楚里边的道道便掉了脑袋,当时只是觉得贼子狡诈,同样也便宜了自己调守一重关,如今再看只是觉得喉咙发干有苦难言。 倒不是怕圣上责罚,虎门关一破京畿地带一马平川,三十万铁骑饶龙城,整个大庆的气数也就尽了,谈不上将旨怪罪,自己也想过投降可一家老小还在上京城内,只怕虎门一破的消息传出,就得满门抄斩,罢了降也是死,败也是死,还不如死在虎门关口,落得个以身报国的名头。 “朝大人,当真要去与那反贼讲理?” 尉迟建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望向一旁的白衣儒士,就在昨日有令骑过虎门关往上京城而去后,便有一年过花甲的白衣儒士来到了虎门关下,只余下一句想为大庆数十万读人余下最后一丝风骨,便入了关。 “老夫既为前任上京祭酒,前有陈闻之以身报国,身死凉州甚是悲壮,如今凉州铁骑扣关,总不能让天下人都觉得除了秦相外,大庆数十万读人在无脊梁骨吧?” 朝祭酒抚了抚下颌的白须反问出声。 “朝大人言之有理,可那反贼穷凶极恶,未必会听您口中的道理。”尉迟建功看向朝祭酒的眼神意味难明,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的道理自己深知的,若真是能劝动还要自己这等武夫有何用,朝廷派出百十个大儒口水星子都能淹死那人了。 “他听不听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夫来了!” “头戴圆顶帽子的表示懂得天文,脚穿方形鞋子的表示晓得地理,身上佩带用五彩丝线系的玉块的表示遇事懂得果决……这是我辈儒士穿戴之理,可天下总是有人笑我儒家表里不一,老夫想让他们知道我儒家还是有风骨的,对得起身上的穿着对得起中先贤。” 朝祭酒一身儒服, 戴环冠,穿句屦,挂玉餒。 洒然一笑,往前一步迈入吊篮, 往城下而去,身后上万守军无不默然。 同吊篮中的还有一马匹,吊篮落地后,朝祭酒翻身上马,年过花甲的儒士动作依旧行云流水,乘骑本就君子六艺之一,不过后世许多读人忘到了脑后罢了。 朝祭酒一夹马腹,到那北凉骑军的锋线之前不足百步,望着那森森铁戟怡然不惧,翻身下马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拱手道。 “老夫朝祭酒,见过凉州世子!” 良久无言, 仰头只见凉风习习,那少年郎腰佩刀剑轻响。 “禀世子殿下,按离大庆律,边军入关不可带甲过三百,殿下若是要入京还请让凉州铁骑驻马关外,老夫自当为殿下牵马入京畿之地。” 久久不见回答,朝祭酒高声道。 虎门关上尉迟建功只觉得度日如年,指甲已经深深的嵌到了掌心的肉中,咬了咬牙一巴掌拍在城垛上。 城下那少年郎没有任何要开口说话的迹象,只是身旁红衣黑甲的亲兵手势已经由握刀变成抽刀,狭长北凉刀上的寒光让午间的燥热都减弱几分。 “老夫前任上京祭酒,朝先阳!” “恳请世子殿下依律行事!” 朝先阳望着眼前眼神清冷的少年郎声音沙哑道。 “上京祭酒?” “我凉州已经定国号为大乾,你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徐闲策马再前轻声念道。 “老夫不知,老夫只晓得北凉侯一生为我大庆南征北战,如今大庆内乱不止,若是让北地蛮子乘虚而入,还不一点多少凉州百姓身死,我怕侯爷即便是坐上了那个位置也无颜见数百万凉州百姓。” 朝先阳望着那徐字大纛神情恍惚。 “蛮子已经平了,我爹想必能睡得安稳,这点就不必让祭酒操心了。” 一颗赤发头颅再次落地,朝先阳心神震动。 “蛮子平了?” “这……” “我大庆四周还有群狼环绕,若是殿下执意领兵与大庆王朝鱼死破,只怕便宜了他人,讲到底殿下也是庆人,难道非要天下生灵涂炭才满意吗?” “鱼死破?” 徐闲嗤笑出声。 “如今庆国朝廷还有这个资格吗?” “我大乾坐稳江山之后自会扫除群狼,我在离山院讲过,为万世开太平,这太平万世可不单单是指区区大庆十余州。”徐闲看着天上的日头擦了擦额头的热汗,还有两刻就是城破之时,三十万铁骑饶龙城指日可待。 就在朝先阳心如死灰之时, 虎门关城头有一阵骚乱声传来。 上京祭酒朝先阳恭愕然转头望去,只见几道熟悉的面容出现在虎门关上,其中一人身穿醒目的大红蟒袍,是李高良死后宫中辈份最高司礼监秉笔太监。 望着下方铮铮铁甲, 老太监深吸一口气踏入吊篮之中, 一手高举黄绢,尖嗓子嘶声喊道。 “圣旨到!” 老太监没有乘马,而起一步步往朝先阳的方向走去,最后定在徐闲身前十丈外,大红蟒袍随风而动,老太监强撑着皇家颜面,可另外两名随行的小宦官确是汗如雨下,如同在鬼门关前晃荡,只差没有瘫软在地上。 “凉州世子徐闲接旨!” 老太监嘶声喊道, 徐闲不见下马也不言语。 此时此刻,哪怕面对如此大逆不道的臣子,老太监罕见的没有丝毫怒火,只觉得心凉如水,甚至不敢流露出半点多余表情,就这么捧着圣旨,静静地站在原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日朕特封北凉侯徐武为凉州王,掌北地凉州三郡之地……” “过往之事,既往不咎!”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老太监见徐闲也不言语便直接在三军之前高声念起。 “封王?” “就这?” 徐闲望着那杵在原地的老太监嗤笑出声。 老太监见状默默地从大红蟒袍之下拿出另一卷圣旨。 当明黄色的绢布掀开的时候,老太监的面色已经毫无血色,甚至手指都已经捏得发白,圣旨上的字让他如同落入冰窟一般,吓得打了个寒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司礼监老太监嘴唇蠕动,声音也低了下来, …… “以虎门关为界,大庆与乾国南北而治!” 当圣旨念完时,老太监身上的大红蟒袍已经被冷汗彻底打湿,整个人如同水中捞出来的一般。 “还请殿下接旨!” 老太监竟是再也不要颜面膝盖一弯直直的跪倒在地,所有的骨气都已经被这一道圣旨抽掉了。 如果说开疆拓土对于一带君王来说是天底下最值得歌功颂德流芳百世的事情的话。 那么割地求和对于一位君王来说,对于一代王朝来说表示奇耻大辱,甚至可以说是背负后世千古骂名,以虎门关为界,那便是三分之一个大庆,数州之地拱手相让,从大庆立国以来便是异族打到上京城外百十里处也从未有过如此荒唐的事情。 “请殿下接旨!” 老太监跪倒在地双手高捧着圣旨,眼中有浊泪滴下,一旁的朝先阳更是彻底瘫软在地,仰天长叹却又无言可说,虎门关上尉迟建功颓然靠着城垛,没来由的倍觉寒冷凄切。 “说完了?” 不远处有少年清朗的声音传来。 “说完了。” 老太监楞楞道。 “那就,让路吧。” 少年郎的声音很是清冷不带一丝感情,甚至眼皮都懒得抬起,对于庆国朝廷做出最大的让步没有半分心动。 “殿下!” 老太监面色悲呛擦了擦鼻涕眼泪,跪地一步一步的往前爬着,终于身上的大红蟒袍已经被磨开两个破口,这才到了徐闲身前,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手中的圣旨举起。 身子依旧是跪倒在地, 手已经伸直举得很高,尽可能的让圣旨和马背上的人能够离得更近一些,眼下的老太监已经卑微到了极致。 徐闲却没有理会。 “攻城!” 两个字冷冷的从口中吐出, 就连末尾的声调也没有一丝起伏, 徐闲仰头往天上望去已是午时三刻,身后的凉州铁骑已经翻身上马,胯下的马匹已经开始躁动,蹄下有碎石飞起,落到老太监的脸上,有皮破开,蹭得生疼。 明黄色的圣旨落到了尘埃里, “啐……” “这就是庆国挽回的方式吗?” 徐闲望着尘埃里的圣旨轻啐一声,割地求和除了让自己踏破上京宫门时多吐一口唾沫外,还有何意义? “呵呵呵……” 老太监也不见张嘴,可偏偏又能听到一阵从喉咙里渗出的凄厉的笑声,猛然起身手中有匕首有淡绿色的冷光流转。 萃毒的匕首还未落到徐闲的身上, 春风刀就已经挥出 自己的头颅高高飞起, 老太监的瞪大双眼的头颅在地上翻滚着最后落到了沾满尘埃的圣旨旁。 一旁的朝先之挣扎着起身, 望着已经开始冲锋的凉州铁骑, 挺直脊背,理正头上的环冠两手张开直面挥出的森冷铁戟,五彩丝线被挣断腰间玉佩飞起,在烈日下无比通透。 虎门关城洞, “动手!” 一面若冠玉的兵卒嘴唇轻启, 四周数十兵卒对视一眼袖中有短匕脱手而出,狠狠地刺向昔日的袍泽,片刻的功夫城洞中便倒下了一地的尸体。 “吱呀吱呀……” 城门已经被推开一条缝隙, 有阳光顺着缝隙洒入, “臣,百晓生,供迎殿下入关!” 那面若冠玉的兵卒,对着那策马而来的少年郎躬身一礼口中轻念出声。 开局就杀皇帝 ?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七章三十万凉州铁骑绕龙城 天底下最快的不是人,而是风, 一股风从北境凉州平地而起, 往南刮了数千里, 风呼啸而过总是带着喃喃细语或是低声呜咽,江湖中人喜欢把它称之为风闻,风带着风闻总是传得极快的,江湖之上是朝堂,朝堂之外是江湖,两者看似相隔很远却又密不可分,若是江湖中的风闻加上遍野变动的影子那便传得更快了。 捕风捉影也是由此而来, 不过眼下的风着实太大了些,那些江湖风媒,说先生甚至隔着老远就能看着风中凝实的黑影,谁都晓得这大庆的天要变了。 数日之间, 布衣剑客一剑斩破山河关, 北地凉州三十万铁骑入虎门, 这两道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便是上京城高耸的城墙也挡不住这大风,吹入了城中。 一时间城中百姓沸沸扬扬,人人自危。 春分已过, 以至清明, 本就是阴雨连绵的时节, 上京城中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虽是清明可民间素来有春雨贵如油的道理,城中却也不见喜色只是一片愁云惨淡的光景。 以永乐大街为中轴线,整个上京城被划分为一百零八十个坊区,大大小小四百九十一条街巷,如今确是行人稀少,只是偶尔有人在街角屋檐下烧起了黄纸。 袅袅青烟升起,又被清冷的雨滴搅乱, 也不知是烧与先人,还是余与自己? 唯独烟花柳巷之地依旧是人烟稠密,靡靡之声绕耳不绝,不见丝毫愁容。 上京北门,平康坊, 古籍有言,平康里,入北门东回三曲,即诸妓所居之聚也。妓中有铮铮者,多在南曲、中曲。其循墙一曲,卑屑妓所居,颇为二曲轻视之。其南曲中者,门前通十字街,初登馆阁者多于此窃游焉。二曲中居者,皆堂宇宽静,各有三数厅事,前后植花卉,或有怪石盆池左右对设。小堂垂帘,茵褥帷幌之类称是。诸妓皆私有所指占。 坊内分三曲, 北曲勾栏瓦舍遍地开花,便是拐个巷口说不定也能遇见个袒胸露乳的半掩门,又或者是西域女子搭的红帐篷,为上城中寂寞难耐兜里又摸不出几两银子的穷酸人醉酒流连之地。 而中曲和北曲便是城中达官贵人常去之地,是整个上京城中有名的销金窟,也算的上如今整个上京城最不受影响的坊区。 平康坊,南曲, 铮铮胡琴,凄声琵琶,在上空回荡。 无论是清明时节雨纷纷,还是黑云压城城欲摧,都半分无碍于这靡靡之声,若是夜间更是花船无数灯火通明,雕梁画栋之间有男欢女嬉笑声传来。 平康坊南曲中最为闻名的还是新开的醉仙居,原本关门许久的醉仙居在前些日子又重新出现在了上京城中。 一时间引来文人墨客无数,风头无两。 “闻大家,百指挥使的交代都已经做完了,如今殿下已经兵过虎门,我们要不要暂避风头,如今城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在这么下去怕是惹得宫中有人不悦,坏了楼里姐儿们的性命。” 醉仙居二楼,闻大家正眺望这平康坊中万家灯火有些出神,身旁一小厮毕恭毕敬的弯腰禀报道,作为凉州谍报司的二把手,出了凉州后闻大家没有丝毫的犹豫便将所有的渠道交给了百晓生,自己也是亲赴上京,可以说前段时间上京城中局势不少是眼前闻大家的功劳。 “不必了!” “不论怎么说醉仙居最早也是在这平康坊起家,如今殿下马蹄南下破城之后怕是极长一段时间都难以见到如此纸醉金迷的场面。” “罢了,罢了……” 闻大家看着大厅醉眼迷离朝堂高官富家子弟长叹出声,眼中有些迷惘更多的还是坚定,在北凉城自从那殿下踏入醉仙居门槛的那一刻,自己就知道自己总会亲眼看见这一天,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 “也让醉仙居的姐儿,” 闻大家顿了顿,最后轻叹出声, “为这大庆王朝唱上最后一曲吧。” 说完闻大家不在多言,只是眼眶有些模糊,手中有一信件已经轻启,细细看去上面洋洋洒洒数十字,只是诗词一首,这是交付龙袍时那殿下递给自己的。 那人临走前轻笑了一句, 若是闻大家入了上京城,又恰好遇见我凉州三十万铁骑入关,便可亲启,也才晓得这万里河山为什么该姓徐的来坐。 当时不以为然,如今才晓得并非信口胡诌。 大厅之中,热闹非凡, 只因为今日是醉仙居推选花魁的日子,刚好和虎门关破的消息重叠在了一起,本以为会寥寥无几,可谁有能想到偌大的大厅竟是座无虚席。 “仙儿姑娘来了!!!” “仙儿姑娘,真的是仙儿姑娘!” 就在闻大家凝神的片刻,大厅炸开了锅,一道雪白的素巾从高处落下,一道倩丽的身影顺着素巾飘到大厅的高台上,落地时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摔倒,娇喘一声,胸前露出一抹雪白。 “我的乖乖,这馒头真白,真大!” 有富家浪荡子弟捏了捏手里的白面馒头大笑出声。 “吾家若有此娇妻,枸杞拌饭也难医!” 有风流才子低声喃喃自语。 “这是个技术活,得赏!” 无数上京膏粱子弟拍手叫好。 与此同时, 数不清的红布往高台上扔去,里面包着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这是青楼惯用的打赏方式,便是二楼的达官贵人也是一时兴起,解下腰间的玉佩丢上高台。 “苏仙儿姑娘,果然是美若天仙!” “今个早上出门我家老头子还非得拦着,说是什么反贼入关,城内不安,还好小爷没听不然非得错过了一睹仙儿姑娘真容的机会!” 一公子哥大笑出声! “那是,虎门关破不破与我等有何干系?”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他凉州铁骑破了虎门关又能如何还真能打到上京城下不成?” 旁人应声道。 “杜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就算他兵临城下又如何?” “死在仙儿姑娘的肚皮上,岂不比死在那反贼的刀子下,快活百倍?” 有人打趣道,一时间满堂哄然大笑。 闻大家只是静静地看着, 大庆有骨气的文人都死光了? 怎余下如此一帮腌臜之辈! 便是二楼朝堂高官落座之阁楼也是无人出声只是默默地饮酒,他们比这些公子哥更晓得天下的局势,也是更加的悲凉,除了借酒浇愁又有什么法子? 如陈闻之一般在北地,马革裹尸? 别介, 自己坐惯了轿子,骑不来马,更提不动刀子。 如朝祭酒一般在关外,仗义死节? 别介, 撞见了那铁骑崩腾如雷,不吓得尿裤子就已经烧高香了。 至于如秦相一般卧榻宫门? 也别了, 老夫身子骨不好,夜夜操劳过度,怕是住不上几日就一命呜呼了。 还不如来着醉仙居排遣一下愁云惨雾。 “把这首诗词递与仙儿。” 闻大家望着手中艳曲有些出神,细细往后看去第二首诗词只是觉得脑中轰然炸响,久久不能言,愣了良久,最后还是交与小厮,往楼下而去。 “仙儿小姐,这是闻大家的交代。” 小厮猫着腰走上高台递上半张纸片。 “省得!” 苏仙儿姑娘接过半张纸片,有些疑惑,不过看清上边的诗词后一抹红霞飞上,面颊微红,如此模样又是引得下方一片吸气声。 “奴家不才,今日献上一曲为诸位助兴!” 仙儿姑娘起身一礼, 身侧有琵琶声响起,靡靡之声绕梁, 苏仙儿姑娘翩翩起舞,口中轻吟道;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 薄纱滑落香肩半露,俏丽的脸蛋如春雨过后的雁来红花,红扑扑的脸蛋与身上跃动的白纱相互映衬,舞到高处又是曲转低回。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一曲落下,满堂无言皆惊! 一炷香之后这才掌声如雷! “仙儿姑娘不知此曲可否有名?” 有一文人呐呐的开口道,自己纵横风花雪月场所多年也从未得见如此惊艳的诗词,特别是最后一句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更是让此道中人心绪难平。 “此曲名为《玉树后庭花》!” “仙儿姑娘此曲何人所作?” 下方有人开口道。 “奴家,也是不知!” 仙儿姑娘望着纸上歪七扭八的字迹不禁哑然失笑,如此诗词也不知道是何等才子方能写出,对余下的半张纸同样也是越发好奇。 “敢问闻大家,这曲出自何处?” 众人见仙儿姑娘答不上来目光一转落到了闻大家身上,毕竟方才那纸张是她递出的,而且手中还余下了半张。 “一徐姓人所作。” 闻大家话音落下,场中针落可闻,毕竟这个姓氏在眼下实在太过敏感。 “该不会是那反贼所作吧?” “哈哈哈……” “那反贼只知提刀杀人,安能有如此文采?” 有人大笑出声,冲淡这大厅中凝重的氛围。 有火光亮起,余下的半张纸在闻大家手中点燃,字迹被火舌吞噬,一首流传千古的诗词在化为尘埃落地。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沉郁顿挫,一唱而三叹。 谁人又能听得闻大家的喃喃细语? 闻大家独倚楼台,有铁马冰河入梦来,马蹄踏下琵琶弦断。 大厅中依旧是推杯交展,酒光筹措。 醉仙居的姐儿为这大庆早朝献上最后一曲。 …… 上京城门外, 有一年轻道士骑着青牛往城内而来, 老迈的青牛踏下, 有水波荡开, 有铃铛轻响, 有符纸落地, 身后上千真武山牛鼻子老道一身宽松道袍,腰间挎着桃木剑神色肃然,望着这高耸的上京城楼往自叹息,都说道士顺应天命而为,可如今确是非要逆流而上,何其荒谬? 月余前,天下合围, 真武山自家老天师远赴青峡替天行道, 却在青峡一战被那反贼斩得形神俱灭,如今凉州气运如龙,可自家真武山已经被牢牢的绑在了大庆王朝这风雨飘摇的木舟之上,想要下船为时已晚,只得由那辈份极高的小道士带着满山道士入京,争夺那一丝渺茫的气运。 “小师公,这趟下山真有把握守下这上京城?” 入了城看着城中愁云惨淡的光景,又想起已经从虎门关而入的三十万凉州铁骑只觉得心头发苦,老道士不得已开口问青牛上的小道士。 “没有把握。” “可我们还有选择吗?” 小道士轻声笑道,翻身落下青牛每一步迈出都有符文隐现,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有数十张符文落地最后又在春雨中消散。 “师叔下山的时候,他一心想着让我真武山为国教。” “前些日子圣旨已至,我真武山已然为大庆王朝国教,也算了了师叔的一个心结。” 数十道符纸落地在雨中诡异自燃起来,符文隐于青石,端是神异,可小道士原本红润的面色也变得苍白起来,四周的真武山上千道士也是暗自神伤。 “可若是城破了……” 真武山老道士欲言又止。 “既为国教,自然与国同休!” 说完小道士不在多言,抬脚往城中走去,上京城很大,四百九十一条街巷很长,自己还有无数的符箓需要布下,方能成阵。 至于能不能挡下,总得试试才知道。 至于挡下有没有意义,自己也不知道。 从天上往下看去,真武山上千道士开始游走于上京大街小巷,一沓又一沓的符箓在手中消失,无数的符文隐于地上踏过的青石,真武山数百年的底蕴埋在了上京城中,天大的手笔,以一城为阵抵三十万凉州铁骑。 “三更半夜,小心火烛!” “三更半夜,小心火烛!” 有打更人的声音在城中响起, 有手拿符箓的道士在城中布阵。 清明时节,有春雨落下,有青烟升起。 不知是符箓,还是黄纸? …… 翌日, 永乐长街, 宫门外,秦清堂掀开身上的湿漉漉的被褥, 回身望去, 朱红色的宫门已然大开, 算算日子,从虎门关也快到上京城了。 临?了也是最后一次上朝了,怎么还起得晚了? “人老咯,不中用了!” 秦清堂理了理身上皱巴巴的朝服往太和殿的方向走去,靴底踏在积水的青石上微凉,远远瞅着那朱红的宫门被水浸过有漆皮脱落,细细看去原来里面已经腐朽一片。 天色尚未分明, 早朝已经开始, 浑身湿漉漉的秦清堂踏入太和殿的时候,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秦清堂仰头望去,只见昔日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李妍公主殿下正颓废的靠在龙椅边上,一身大华长裙细微之处已经有了褶皱,除了鲜艳的红唇外整个人面无血色。 “秦相,派往大齐的使臣已经出城了。” 李妍望着下方形如枯槁的秦清堂轻声开口道。 场上的氛围静了良久, “老臣,知道了。” 没有预想中的破口大骂,甚至语调都没有一丝起伏,秦清堂就这么静静地站在行列之中,身上还有水珠滴落在太和殿上,传出极其细微的声响。 “割让南地十六郡,齐国出兵。” “但愿还来得及吧!” 李妍一字一顿道, 目光扫过底下群臣俱是低着头, 一言不发,可看那神色确实明显松了一口气。 “秦相,本殿……” 李妍望向秦清堂欲言又止。 “嗯!” 秦清堂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转身往太和殿外走去。 “秦相,本殿也不知道这上京城能不能撑到大齐来援,城中诸多事宜还望秦相帮衬陛下!” 秦清始终没有转身,面无表情,有水渍印在朱红色的地毯上,留下一串脚印,往殿外而去。 “秦大人!” “秦相!” “秦公!” 无数朝臣也是纷纷开口劝慰。 “秦相,父皇在世时说过,有秦相在的一天,皇儿的位置就会做得安稳。” “如今秦相也要离朕而去了吗?” 稍显稚嫩的童声在太和殿上响起,隐隐带着哭腔。 秦清堂顿住了脚步, 回首的时候,早已经老泪纵横, “若凉州铁骑破城!” “老臣,自当身死宫门!” 整个老迈身子跪倒在地,一丝不苟的行礼后,不再迟疑大踏步往太和殿外走去,众人只觉得他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萧索,明明朝堂还有衮衮诸公数百人,可当他一脚踏出太和殿的时候,似乎满殿在无一人。 …… 天地间有一丝亮光从地平线上升起, 有无数春雷炸响, 上京城的城墙一点一点映入凉州铁骑的眼帘, 红衣黑甲的凉州铁骑铺天盖地而来, 徐闲驻马而立, “请殿下,卸甲!” 百晓生恭恭敬敬的捧着一件黑色蟒袍跪倒在徐闲身前,细细看去每一根金线都有光芒流转,与黑色的袍子相章得益。 身上的冰冷的甲胄已经脱下, “上京,我来了。” 少年郎换上一身黑金蟒袍,腰佩惊蛰剑,春分刀,遥遥望着那巍峨的城墙轻念出声。 开局就杀皇帝 htmlbook78276index.html ?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八章破城,入宫,杀人(上) 蜀锦缎做底的黑袍上用金线纹九蟒,蟒生四爪,栩栩如生,甚至能看清蟒爪上细微之处趾间的锐利,徐闲所穿的黑金蟒袍,齐肩圆领,大襟右衽,蟒袍下端的水脚上有波涛翻滚的水浪,水浪之上又立有山石宝物,俗称为“江牙海水”。 海水有立水、平水之分。 立水指袍服最下摆条状斜纹所组成的潮浪; 平水指在江牙下面鳞状的海波。 海水意即海潮,潮与朝同音, 江牙,又称江芽,姜芽,即山头重叠,似姜之芽,除表示吉祥绵续之外,还寓有国土永固之意,这是历朝历代蟒袍的制式由来。 清风徐来大袖翻飞, 黑金蟒袍上的九条巨蟒似乎活过来一般, 张口仿佛要吞掉这山河万里。 “这便是上京城!” 马有粮望着这高耸的城墙呐呐的有些出神,自己随着陛下南征北战舍生忘死为大庆守国门,临了却落得朝堂诸公鄙夷不屑和庆帝猜忌的下场,甚至军中晌银都克扣过不止一次,也曾有过自己这群丘八把鞋底板狠狠的印在那些趾高气昂的诸公脸上。 心里有气难平,可仅仅也只是想想而已,一觉醒来该干嘛还得干嘛,庆国的那个将领没有受过文官之辱唾面自干过,可今日似乎往日想过的一切都近在咫尺,就是可惜往日那个克扣粮饷的户部尚书已经死在了太和殿外,不过自己的鞋帮子敲在那处处与凉州为难兵部尚书脸上倒也不错。 三十万凉州铁骑绕着龙城,大纛如云。 “呼……” “终归还是来了。” 徐闲只觉得胸口有一口浊气呼出, 整个人心神通透。 上京城墙全部用黄土夯砌,外有青石铺就,高五丈有余,基宽四丈米,城外更是有护城河环绕,本就是天下雄城,端是易守难攻。 可城楼上的守将望着城下森冷的铁戟还是莫名的心寒,虎门关破的消息这才过了几日?便兵临城下,虽然这一天早就在意料之中可望着那凉州铁骑的风采还是心绪难平。 天下第一等的精锐以至, 兵书,有言, “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可观那凉州铁骑之势,似乎从来就没有打算过要围城,看那模样更像是要携兵锋之盛一举攻取城门。 “唉!” 宣平门守将粗粝的手掌狠狠的拍在城垛之上,隐隐有鲜血流出,厚实的城墙并不能给自己心中丝毫慰藉,便是手中的弓弩也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便是滚木垒石,猛油金汁一类的守城利器也无法让自己的心定下来。 城中不过三万余禁军哪怕有坚城之利, 又当真能撑得到齐国来援? 但愿,但愿能撑得到那个时候, 即便割掉南地十六郡, 好歹也能保全下大庆国运! …… 从天上往下看去, 四方官道以永乐长街为中轴直通四方主城门, 此时各个城门有十二道烟尘卷起在永乐长街汇聚往宫中奔走而去,面色是溢于言表的慌乱。 偌大的上京城街面此刻更是不见一人踪影,不论是高门大户还是普通百姓俱是家门紧闭,透过门缝可以看清街面上不时有兵卒列队往城门而去。 若是前些日子的上京城可以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来形容,那么如今只能用静若寒蝉方能贴切,除了兵卒靴底踏过青石的踏趴声和雨水落下的嘀嗒声外在无异响。 “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 朱红色的宫墙外, 秦清堂望着无数令骑奔走长叹一声,拍了拍微润的被褥往宫门的方向靠了靠,掀开被褥盖住自己老迈的身子。 衰大莫过于心死。 秦清堂双手枕在脑后望着这天上往下落着的雨滴有些出神,眼角有些模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只是令骑路过时都会下意识的放慢马速,唯恐惊扰了那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太和殿外, 李妍站在长阶之上望着城中奔走的兵卒双手静静地握住,有淡青色的血管在皮肤表面隐现,指甲已经深深的嵌入掌。 “皇姐,显儿害怕!” 小皇帝李显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李妍的身后,语调之中带着难以掩盖的惊恐,虽然年纪很小不通政事可也晓得若是凉州铁骑入了城自己断然在无活命的可能。 “不要怕,显儿记住了,你是大庆的天子!” 李妍转身白皙的双手握住李显幼小的肩头沉声道,掌心有些冰冷,掌心破开的皮肉有鲜血浸出,在龙袍的两侧染上一抹鲜红。 “城外已经坚壁清野,那反贼兵马轻装简从奔赴上京,并未带足粮草辎重,当时候齐国援军一至,在无久攻的可能,除了退守虎门在无他法!” “我大庆虽然损失一些国土,可失去的终归都会拿回来的,只要那反贼退走,我便在以利联合魏国共讨反贼!” 李妍的眼中透着歇斯底里的疯狂,本就是皇室中人自然晓得假道伐虢的道理,很是清楚若真是让大齐大魏的军队踏上了庆国的土地又是怎样的下场,可眼下自己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或者说又不愿意去想那些。 太和殿上方, 有一面色苍白的小道士腰佩桃木剑, 眺望着这偌大的上京城。 从小道士的眼中望去,以永乐长街为中轴顺着四条大道开始蔓延,有无数的符文在青石中隐现,便是临界的店铺木梁上也有光影流转,偌大的上京城如今已经落为一座阵法。 可小道士心中却莫名的有些悲凉, 下山的时候真武山有上千道士相随, 如今余下不过百十人, 这大街小巷每一道符文落下, 便是有真武山道士的气血相伴, 短短一两日之间便掏空了真武山所有的底蕴, 才有了这座大阵落成。 “殿下,上京城中阵法已落成。” 小道士一步迈出轻飘飘的落到了李妍一丈开外,眼神中无悲无喜,自己对于权势而言并没有任何追求,可自己的师叔已经为真武山做出了决择,自己除了走下去又能如何? “谢过,国师!” 李妍回过神来,躬身一礼,望着眼前的道士眼神颇有些复杂,城中的禁军都是些废物这个事实,牧野原一战的细节传回来时自己就已经很清楚的知道了,所以眼下除了仗着上京坚城之利外能够依靠的便只有眼前这位辈份极高的真武山小道士。 “敢问国师,这阵法能撑几日?” “在此阵中,小道即为阵眼。” “只要小道不死,此阵不破!” “乱军自然不能入不得宫门,陛下和殿下自然安然无恙,这是真武山对殿下的承诺,即便是阵破了,小道也定然死在殿下前面。” 小道士坦然受下这一礼,嘴角的笑容确实极为苦涩,为这一句国师,一声国教,自己真武山不知付出了多少,当真值得吗? “如此,那便有劳国师了!” “殿下,好自为之!” 小道士轻叹一声不在多言,迈步往宫外而去,每每落下一步小道士都觉得揪心,因为这仿佛看不到边际的长街遍布真武山道士的气血,这大阵可以说是用近千同门道士的命换来的。 …… 上京城外, “殿下,以那道城门为破口?” 马有粮望着那高耸的城墙倒也没有被冲昏头脑,这趟北上并未带太多的攻城器械,若是直接全面攻城只怕死伤惨重不说,还攻不下这座巨城。 就地取材更是无稽之谈,来时就已经探查过上京城周遭早已经坚壁清野,别说打造攻城器械,仓促之间能够打造登城的云梯便已经到了极限。 可若真是让铁骑下马充当步卒,举着云梯跨过护城河然后顶着滚石垒木,烈油金汁强行登城势必会死伤惨重,至于让殿下身旁司空摘星出手更是无稽之谈,这可不是望南城一类的小城,城垛上无数弓弩落下怕是还未靠近城墙都得丢了小命。 上京人口百万有余,有十二道城门, 由北至南, 东墙为宣平门,清明门,霸城门, 西墙为雍门、直城门、章城门, 由东至西, 北垣为洛城门、厨城门、横门, 南垣为覆盎门、安门、西安门, 十二道厚重的城门紧闭, 徐闲策马往前迈出一步,手已经下意识的握住了腰间的惊蛰剑,可凝神望去那城门出若隐若现的符文让他又止住了脚步。 “殿下,观此阵法想来便是真武山的手笔。” 一旁的老道士王庆年凝神看了片刻出声解释道,心中的惊骇确是无法掩盖,天下三大道教彼此之间自然是有所渊源的,对这上京城所布下的阵法也有所了解,更清楚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正是因为如此才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真武山竟真是丧心病狂到了如此地步。 “道长可有破阵的手段?” “若是其他阵法,老道兴许还能试试。” “可……” 老道士苦笑两声,终归无言。 “若是有独孤前辈破山河关那一剑的威力,能否斩其一门?” 徐闲轻声问道。 “此阵已经将整个上京城连为一体,二品巅峰剑修的一剑能搅乱阵法可想要破阵还是太难了,毕竟是真武山数百年来的底蕴。” “此阵只有内部破解的法子。” “又或者……” 老道士长叹一声,望向那奔腾的凉州铁骑欲言又止。 “省得!” 徐闲也明白了老道士口中所言, 此城若想要凭外力而开,那便只有用凉州兵卒的命去填了,可不到万不得已徐闲绝对不会这样选择,毕竟放眼望去大庆四周还有群狼环绕,在这里折下了太多的底子往后便难以为继,实在得不偿失。 “百指挥使,你在城中的安排如何?” “禀殿下,城中的探子近两日在无消息传出。” 百晓生单膝跪地苦笑一声,说来也是奇怪,两日前真武山上千道士入城的消息传回后,城中凉州谍报司的探子就仿佛全部消失了一般,别说有用的情报传出便是那些人的生死自己都不知晓,至于城门安插的碟子怕是早就被清理的一遍。 “那便,再等等!” 徐闲嘴唇轻启, 一个粗粝的汉子在脑海中浮现,御花园刺杀皇帝那日便是那个汉子冒着天大的干系放自己父子二人出了上京城。 …… 上京城内,北墙,洛城门, 百丈外一小院中, 百十个汉子都带着斗笠身穿黑衣手中狭长的横刀已经握在手中,蒙面巾下露出的双眼隐隐有血丝升起,喘气粗重。 “余武,当真要如此?” 有一老者站在院门口外望着汉子前方正用抹布擦刀的陈余武沉声问道,拐杖杵地心中甚是不安,一旦出现半点差错自己陈家怕是要血流成河。 “爹,如今我陈家已经落魄至此。” “不搏上一搏又那来的封侯拜相?” 陈余武望着门口的老者苦笑一声,自从上次徐家父子逃出上京城后,上京十余守将人头落地,宫门禁卫更是直接换了一茬,自己凭借十余具徐武亲卫的尸体加上陈家过半家产打点这才余下一条性命,不过早就被罢官整日在家中借酒浇愁。 当得知陈闻之领大军北伐时更是心如死灰, 可事情偏偏又峰回路转, 牧野原一战传回上京自己似乎看到了希望, 封侯拜相! 这四个字自从虎门关破以来便不断在自己的脑海中回响,如今凉州铁骑已经兵临城下,只要城门一开,那便不再是空口白话。 陈余武用黑布紧紧的把刀柄缠绕在自己的右手上,后方百十名汉子也俱是如此。 和那城中禁军不同,这些人往日都是随在自己身后刀口舔血的汉子,守城数年磨掉了些许棱角,可如今为了这滔天富贵,自己区区一条贱命又如何不舍? 上京十二门,守军拢共不过三万, 分下来一门守军不过数千人还要遍布在城墙之上驻守,城门附近的兵卒不过数百人,何况自己挑选的洛城门本就只是一辅门,城门附近兵卒不过三两百禁军,外加几名真武山的老道士,自己手下百十名刀口舔血的军中汉子未必不能杀出一条通天之路!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爹,儿子这便用手中刀子,为我陈家换取一场滔天富贵!” 陈余武握紧手中冰冷的刀子抽身往长街而去, 身后百十名汉子紧随其后, 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靴底抬起再度踏入积水的啪嗒声,手握刀柄磨厮声,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浪潮一般往那洛城门而去。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九章破城,入宫,杀人(下) “速战速决!” 陈余武低沉的嗓音在人群中响起,身后百十个汉子闻言默默地从快步变成了疾行,靴底踏地的嗒啪声已经连成一片,手中的横刀微微扬起,沉重的喘息声从人群中传出。 刀身直狭,小镡,长柄, 右手扬刀在身后, 此时距离城门不过五十丈, “城中有内贼!” “城中有内贼!” 禁军惊恐的喊叫声从城门上传来,有细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升起,陈余武甚至可以看清他微微颤抖的手竟是手中的兵器都拿不稳。 “咚!咚!咚!” 城楼上有鼓声传来,陈余武回身往长街看去眉头紧蹙可步子却没有放慢半分,当自己离开那个小院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生,封侯拜相,死,满门抄斩! 紧了紧手中的横刀, 继续埋头往城门冲杀而去, 就算是死也得死在冲锋的路上! “诛杀内贼!” “诛杀内贼!” “诛杀内贼!” 当鼓声响起过后,街的转拐处有震天的喊杀声传来,这是城中巡逻的兵卒,从天上往下看去如同蜘蛛网一般密密麻麻往街面袭来,洛城门便是蛛网的正中。 上京城的正中心位置, 摘星楼上,那小道士心头陡然一震, 已经感知到了洛城门方向异动, 入了上京之后自己已经清理过一遍守城的禁军,杀的碟子数以百计,杀得城门内人头滚滚,可哪成想城中还有内贼? “这大庆果然是千疮百孔!” 小道士苦笑不已,一步迈出已经到了摘星楼下,此地距离洛城门方向甚远,可上京十二道城门自己若不坐镇中心位置又怎么料得到那凉州铁骑从何处攻城? 若是从外部破城,各处都有自己真武山的道士协助守城,自己自然是有时间从容赶去的,可眼下倒是真的应了那句,世间大多坚城都是从内部所破的道理。 但愿还来得及! 小道士每一步迈出便是百丈有余, 眨眼之间就已经到了脚下长街的尽头。 …… 洛城门上, 守将看着前仆后继的人群低喝一声,城垛上有黑衣黑甲的禁军穿梭,伴随着上弦的铮铮声响,隐隐还有黝黑光芒闪过。 “惊神弩!!!” 余光扫过陈余武莫名的有一股心悸,那是惊神弩,除了真武山的老道士外,洛城门上还有百十把惊神弩配合防守,讲到底自己还是低估了城门守备的力量,又或者说是禁军在那一轮清洗过后没有了往日的不堪。 “快躲!” 陈余武顾不得其他一个翻滚直接往临街的商铺撞去,木板被撞碎,木屑残渣横飞,可也堪堪躲过了这波箭雨,惊神弩的威力自己很是清楚正面撞上非死即伤,其余百十个也握住了手中的横刀隐入各处小巷之中,虽然弓弩还未抬起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提醒,可还是有十余人被当场射杀! 一轮齐射过后, 城门下已经有两列禁军挡在门洞处,腰间的铁刀已经抽出,宛如一道人墙挡在中间,后方巡逻的兵卒已经踏上了长街正合围而来,在耽搁半盏茶的时间便会陷入包围,到时候别说封侯拜相,能留下个全尸都是奢望了。 “破阵!” 陈余武低声喝道,人已经率先往禁军组成的人墙中冲去,自己手中的横刀本就很是适合短兵相接的混战,隐入人群中混战也能把惊神弩的威胁降到最低。 话音落下, 余下的数十名汉子也是咬牙随在身后,如同一把尖刀狠狠的往人墙撞去,人群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厮杀在一起。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鲜血便染红了门洞,雨水混着血水积在脚下有些黏稠,便是抬脚都能感受到那股子粘腻,从未见过血的禁军瞬间就走了溃败的趋势,可望着长街上涌来的巡逻兵卒强咬着牙支撑着,他们也晓得城破了自己是什么下场,罕见的没有一个人往后退走。 “放箭!” 城楼上的守将目光如炬的盯着陈余武面色阴沉双手紧握,城楼上手持惊神弩的兵卒闻言确是不知所措,想要射箭底下还有自己的袍泽,可仅仅只是愣神地片刻功夫,陈余武等人又是往前推进了十余丈的距离。 上京城中的禁军在上次御花园事件已经清洗过一轮,许多兵油子已近被清理出去,余下的禁军虽说没有了往日的不堪,可讲到底还是没有经历过战场的洗礼远远做不到对生命视如草芥。 “放箭!!!” “耳朵聋了?” “他娘的,老子让你们放箭!” 城楼上的守将气极一巴掌拍在身旁的禁军脸上大声的咆哮起来,后者的面颊片刻的功夫就肿了起来,但是也瞬间清醒过来。 弩弦铮铮作响, 咻咻咻—— 上百锐利的箭矢笔直的射出, 雨势也不能减弱其分毫的势能。 陈余武手中的横刀刚刚从一禁军的腹部抽出,抬眼时箭矢已经落下,避无可避,就在这时一个粗粝的汉子大喝一声整个人直直的往陈余武扑来。 “噗噗噗噗——” 这是箭簇穿透血肉的声响, “嗬嗬……” 那汉子扑倒在陈余武身前,口中有鲜血吐出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惊神弩的势能竟是直接穿透了那汉子的身子,锋利的箭簇还刺穿了陈余武的腹部,有鲜血缓缓渗出。 “破门!” 陈余武望着近在咫尺的洛城门高呼道,腹部的箭簇被拔出有血液飙出,可也顾不得这些了,放眼望去自己周遭的汉子已经不足四十人,大多都是死在了这惊神弩下。 仰头望去北侧城墙主城门方向,几个协助守城的真武山老道士正往洛城门方向赶来,还不断有兵卒往城下而去,城上的人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减少。 “不能再拖了!” 本就是刀口舔血的汉子,都到了这方地步哪里又在乎自己的身死,二十名汉子抽刀挡住城楼上下来的兵卒,余下的二十人随着陈余武直直的往城洞而去。 “洛阳门乱了!” 上京城上空天色阴沉,雨声和马蹄声掩盖了城中的喊杀声和弓弩声,可洛城门下正绕城而过的一校尉还是敏锐的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细细看去城垛上的兵卒稀疏了许多,细细听来隐隐有鼓声传出,马蹄踏下的声响相比于鼓声还是有些许不同的,何况那几个正在往洛城门奔走的老道士实在太过显眼。 “往城下压进!” 洛城门外的凉州校尉当机立断道,身后一千二百余凉州铁骑闻言没有丝毫犹豫调转马头绕着护城河环绕奔走。 近了, “引弦!” 那校尉没有任何的犹豫,引手一压,身后的千语凉州铁骑俱是弓马娴熟之辈,箭矢搭在长弓之上,弓身轻震动便是一轮箭雨往城楼抛射而去,之前还在思虑殿下为何下令铁骑绕城如今想来那校尉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殿下,洛城门方向乱了!” 高坡之上百晓生最先注意到洛城门方向的异动,回身向徐闲禀报道。 “嗯!” “传令凉州重甲铁骑往洛城门方向冲锋!” “其他方向各路铁骑用弓弩压之,务必牵制住其余方向来援!” 话音落下有令骑奔走, 高坡之上黑衣黑甲的重甲铁骑已经换上了冲锋的战马,拉下了冰冷的面罩,手中森冷的铁戟微微扬起,笔直的往洛城门的方向而去。 徐闲则是一骑当先往洛城门的方向赶去, 与此同时从天上往下看去, 整个上京城的十二道城门外,无数的凉州铁骑弯弓搭箭,一时间压得城楼上的守军喘不过气来,无数的箭矢落下,同样城楼用弓弩还击,片刻之间便有数百凉州铁骑中箭摔入护城河中,水花四溅,鲜血流出河面被染红。 同北侧的横门下, 原本正领一路骑兵绕城的乔峰见状,更是双脚踩在马镫之上,势大力沉整个马匹竟是直接前蹄受力弯曲直直摔入护城河中。 与此同时乔峰已经腾空而起跨过这三丈有余的护城河。 顶着漫天的箭雨往城下疾驰而去, 横门距离洛城门的方向不过百丈, 几个纵跃便已经到了城门之外, 掌出如龙,一掌拍下城门有灰尘簌簌的往下掉落,可细细看去当乔峰掌出的时候城门上有无数的符文隐现,挡住了这一掌的冲劲,便是外层包裹的铁皮都没有丝毫破损反而让出掌的乔峰连连后退数步,城楼上护阵的老道士也是面色骤然变得苍白,绝了下城的心思,牵制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可细细看去,北墙主门方向还有几位真武山道士正在赶来,一旦到了区区几十名血勇的汉子又如何挡得住? “陈余武,你他娘的可千万不要死啊。” “我凉州还不差你一个爵位!” 徐闲身侧还有燕十三和归海一刀护卫在身旁,可此时距离洛城门还有数百丈之遥远,心急如焚,若是眼下不能趁着这个机会破城,直接强攻还不知道会死多少凉州兵卒,自己耗不起啊! 顾不得其他, 八步摘星瞬间启动, 人在半空时惊蛰剑已然出鞘, 脚尖连连点在过往的途中的马匹之上,几个呼吸后终于来到了护城河外,深吸一口气整个身子腾空而起,天外飞仙也瞬间启动。 一剑往城头落下, 城楼上的数名老道士一口咬在舌尖, 有鲜血喷出, 半空中同样有无数的符文隐现, 原本半透明的符文陡然间变得凝实, “轰……” 有气浪在半空之中炸开, 数名老道士连连后退,口中有鲜血吐出, 可挡住了这无比惊艳的一剑。 徐闲刚刚落地左手已经握住了春分刀, 一道亮光闪过吊桥轰然落下,有灰层簌簌的落入护城河中,引得河面震动不止。 有凉州轻骑已经顺着吊桥涌入城下, 其他方向的守军也是疯狂起来,竟是顶着抛射的箭雨往洛城门方向赶来,滚石垒木不断落下,城下人仰马翻,当金汁洒落下来时,滚烫的金汁从上方而至落到脸上瞬间皮肉被烫红,伴随着浓郁的臭味无数水泡冒死,无数的兵卒嘶吼着往护城河摔落而去,惨不忍睹。 “射箭!” 身后有一校尉沙哑的嗓音传来, 护城河外无数凉州铁骑继续弯弓搭箭, 咻咻咻…… 漫天的箭雨再度往城楼压去, 这阵法本就是用来挡住高手以力破城的, 虽然可以挡住漫天的箭矢,可也没有道士愿意消耗阵法之力来抵挡这对城门毫无威胁的箭矢,死多少守军他们不在乎,只要城门不破凉州大军便入不了城池,若只是高手登城而入在用阵法杀之即可,守城之前便已经有了章程,只要拖住即可! 箭雨落下,一时间倒也压下了城楼上的攻势, 滚石垒木落下的频率变慢, 城洞内, “嘀嗒,嘀嗒……” 陈余武黑色的衣衫不断有鲜血浸出,竟是打湿了整个腹部,黑衣已经不能汲水,鲜红的血液滴落在地上是触目惊心的红。 余下的十余名汉子已经到了城洞之中, 厚重的城门触手可及, 当粗粝的手掌搭在门栓上的那一刻, 一股心悸的感觉再度传来, 陈余武扭头望去, 长街的尽头处, 一年轻小道士宽松的道袍被风扬起, 腰间的桃木剑微微晃荡, “还不算太迟。” 小道士苍白的面色上挂着轻笑。 一步迈出便是百丈, “开城门!” 陈余武心中惊骇欲绝, 手臂青筋暴起厚重的门栓被合力抬起, 城洞外二十名断后汉子,尸体倒了一地, “噗……” 一柄长刀从陈余武的后背而入, 映入眼帘的一张年轻的狰狞面容, 数十名禁军已经杀到了身后, 鲜红的血液飙出喷射到脸上, 随后又是十余把刀子落在身旁的汉子肩头, 口中有鲜血吐出洒在城门上, 身旁不断有汉子倒下, 可依旧没有一个人转身。 “吱呀吱呀……” 城门被推开, 门上的符文变得暗淡, 有一丝亮光从缝隙射入, “成了!” “嗬嗬……” 陈余武扶着城门缓缓倒地,整个身上的衣衫已经完全被鲜血浸透,倒地时回身望去,那个风采绝伦的年轻道士已经到了城洞处,靴子踏下有点点猩红的血液溅起,落到那淡青色的道袍上有红点晕染开来。 小道士手中的桃木剑已经飞出, 笔直的刺向自己的眉心, 就要眼皮快要合拢的那一刻, 城门轰然炸裂, 桃木剑倒飞回道士手中, 有木屑贴着头皮擦过, 有灰层簌簌的落入口鼻, 少年郎一身黑金蟒袍,大袖翻飞, 左手持春分刀,右手握惊蛰剑, 一步迈出,便踏入了这上京城。 “上京城破了!” 陈余武瘫倒在地仰头呐呐望着城洞心神恍惚。 “可别死了,我凉州还欠你一个爵位。” 徐闲清朗的嗓音在陈余武的耳边响起如同仙乐,与此同时一颗龙眼大小的丹药落入口中还未来得及嚼动,药丸就已经化开,一股清凉的感觉从喉咙而入,往四肢百骸流去。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章破阵,入殿(上) “臣,陈余武见过殿下!” 龙虎丹的药劲化开时陈余武的额头有细密的汗珠落下手臂青筋冒起,仅仅是几个呼吸之间便止住了身上的伤势,腹部和背部的伤口再也没有血液流出,可那血肉结痂的感觉如同万千蚂蚁在撕咬滋味甚是酸爽,可陈余武还是咬牙挣扎着起身单膝跪地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本殿,许你一个关内侯!” 徐闲看着陈余武颤抖不止的身子嘴唇轻启。 “实邑万户!” 顿了顿,再度补充道。 此番破城陈余武当为首功加上月余前的功劳值得一个名副其实的万户侯,有人把脑袋别再裤腰带上冒着全家老小满门抄斩的风险替自己卖命,怎么也得给他一场滔天富贵,免得让人心寒,何况论起出身他也是最早一批随在自己老爹身旁卖命的人。 “臣,叩谢殿下!” 陈余武深吸了一口气理了理身上的衣衫,郑重其事的双膝跪倒在地,头颅重重的磕倒在地,诚身道。 “嗯!” 徐闲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目光往前看去。 陈余武也退到了一边,靠在城洞边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自己陈家祖上最高一不过一普通伯爵何况落魄已久,如今封侯拜相还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万户侯,陈余武望着身旁涌入的凉州铁骑,又望向徐闲的背影怔怔的有些出神。 一将功成万骨枯, 目光最后落到了那倒在血泊之中的百十个汉子身上,有一丝苦涩涌上心头,罢了自己已经封侯,我陈余武也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定当为尔等补偿在尔等家人身上。 …… 滚滚烟尘散去, 徐闲望着数丈开外的小道士眼睛微微眯着,手中的惊蛰剑微微扬起,剑身清冽如水,一步迈出已经到了城洞之外。 没有丝毫的犹豫,因为从方才的种种已经看出,这人便是王庆年口中所言那位真武山辈份极高的小道士,这座上京城的大阵不出所料想来也是他布下的。 西门吹雪的剑瞬间启动, 一股冰冷的剑意从天而降, 手中的惊蛰剑直指小道士。 剑还未落下时, 只见小道士脚下的青石有符文亮起, 刹那之间那人便已经退到了百丈开外, 当徐闲的剑下落过后, 空气中只余下一缕青丝缓缓飘落, 最后落到地上的积水中不了踪迹, “我叫陆吞象!” 小道士看着一身黑金蟒袍的徐闲嘴唇轻启,桃木剑重新挂到了腰间正缓缓渡着步,行走间道袍飘摇,脚步所至青石板上有无数符文亮起,恍惚间看去好似神仙中人。 “吞象?” 徐闲凝神道细细看去这陆吞象生得唇红齿白甚是俊俏,身子骨更是无比单薄和天底下众人印象中仙风道骨的模样无比吻合,唯独这名字不够出尘,带了几分纯粹武夫的莽气。 “师叔说我命好。” “取个大气点的名字也无妨,还能镇压一山气运,让我真武山气运绵长。” “看样子你师叔对你寄予厚望。” “就是可惜你师叔死的早了些。” 徐闲回想起峡口镇独坐长亭的真武山老天师轻声开口道。 “掌教师叔下山的时候讲过,为了真武山往后数百年的气运他得试一试。” “既然是尝试,那么自然是没有十足的把握。” “如果成了,你父子回不去凉州,大庆的气数还能撑得许久,我真武山也能盛极一时,如果败了掌教师叔身死峡口也在意料之中。” 陆吞象也不恼怒反而很是认真的解释道。 言语中没有半分戾气。 “其实你更适合做真武山掌教,依照你与世无争的性子,加上真武山的底蕴未必不能在绵长个百余年。” 徐闲看着那小道士云淡风轻的模样开口道。 “掌教师叔也这么说过。” “如果他没死的话,真武山掌教的位置大抵也是传给我的。” “可惜他死了。” “我的不想当这个掌教。” 陆吞象面露悲呛,眼神神色复杂, 唯独望向徐闲的眼神没有一丝怨恨。 “木已成舟。” “你现在还不逃吗?” 徐闲手中的惊蛰剑横在身前,身后无数红衣黑甲的青骑已经化作一股洪流入城往两侧其余城门而去,城楼的大庆兵卒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咚!咚!咚!咚!” 这是凉州重甲铁骑马蹄踏下的声响,宛若春雷炸开,城头漫天的箭雨落到厚重的甲胄上传出噼里啪啦的轻响,便是惊神弩数十步之外射出也仅仅只能入甲三寸,除非是伤到要害之处否则只能重伤无法至死。 “不逃!” “我龙虎山如今已然是大庆国教,我如今更是大庆国师。” “既为国教,自然与国同休!” “既为国师,自然国破身死!” 陆吞象苦笑一声,右手轻轻抬起只见城门处暗淡的符文彻底消失在没有一丝光芒流转,与此同时自己脚下的青石有诡异的符文开始扭动起来。 “方才破去的阵法名为垒石大阵。” “为我真武山无上护山大阵!” “如今搬来上京,掏空了我真武山数百年来的底蕴,更是我真武山近千门人身死换来的,可挡传说中的天下一品久攻而不破。” “区区一个万户侯,很值。” “千值,万值!” 陆吞象看了一眼城洞处还处于茫然中的陈余武,转身很是认真的对着徐闲开口道,对于城门外已经踏入长街的重甲铁骑竟是看也不看,视为无物。 “垒石大阵破了,可我还想试试。” 陆吞象话音落下时, 之前城门处原本暗淡的符文刹那间寂灭, 当符文寂灭的那一刻, 陆吞象手轻轻扬起, 淡青色的袖口随风飘动, 一道又一道的光线从城门处顺着地上青石的缝隙往自己的脚下汇聚,此刻无数的光芒在小道士的周遭流转,原本粗粝的青色在那一刻也变得通透起来,宛若玉石,流光溢彩。 临界商铺门板,木梁,早早布下的符文也是开始有光芒流转,远远看去不需要要精通此道,便是普通的凡夫俗子也能凭借肉眼看清这瑰丽神奇的一幕。 “世人只知我真武山符箓一道已经通玄。” “却不知我真武山以符箓入阵一道也已入臻。” “如今垒石大阵已经破开一个口子,想来也是挡不住殿下如狼似虎的凉州铁骑,那便不在留念一同舍去了。” 陆吞象洒然一笑, 右脚猛然踏地, 腰间桃木剑轻晃, 从天上往下看去, 整个上京城十二道城门,一百零八坊,大大小小四百九十一条街口小巷埋藏的符文一同亮起,虽是青天白日,可却给人一种万家灯火的感觉,场中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只是呐呐地看着这分外神奇的一幕说不出话来,便是城墙上的守军也是心神恍惚。 亮起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 便一同暗淡下来, 所有的光芒从街面青石缝中往陆吞象所处的街道汇聚,如同一道无比广阔的棋盘上,三百六十一个点上的棋子散去三百六十,化作光芒顺着那横竖十九条线往那余下的其一汇聚而去。 一切都在转瞬之间, 自己既然为阵眼自然有调动大阵的能力, 当所有光芒汇聚的的那一刻, 竟是盖住了天上升起的朝阳, 那小道士在四周的符文已经凝聚成了实质, 静静地飘荡在长街之上。 “此阵名为便名为清明。” “不知来年此地。” “是为殿下祭奠?” “还是为小道烧上几斤黄纸钱?” 陆吞象好似喃喃自语一般,望着街角散落的黄纸钱这才想起如今清明刚过,不知道会不会引得来年上京城中黄纸贵如油。 “殿下,可敢入阵?” 陆吞象独立于长街之上,单手握着桃木剑轻笑出声,恍若仙人临尘,城门处数千重甲铁骑不得寸进,长弓利箭不得寸入,城中高处阁楼也是有妙龄女子也是探出头来,屏息凝神,久久不言。 “你不入阵。” “便只能用人命来填。” 陆吞象望着那数千铁戟森冷的凉州重甲铁骑轻声念道,不知自己能耗死多少这从未见过的冰冷的巨兽,可想来一定不少。 “为何不敢?” 他轻笑出声, 他笑脸灿烂, 他黑金蟒袍轻盈摇动, 他腰间刀剑交鸣作响, 他往前一步迈出便入了阵中, 城下万千凉州铁骑心神驰往, 城上无数大庆兵卒心神震动, 身前长街,陆吞象握紧手中桃木剑如临大敌, 身侧高楼,妙龄女子双手拖住下颌醉了痴了, “呵——” 徐闲只是轻呵一声, 靴底踏地有水花溅起,手中惊蛰剑轻震,细细看去淅淅沥沥从天而降的雨滴也慢了下来,微小的雨滴往下坠成椭圆形离地还有数丈的时候椭圆形的前端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如刀子落下。 低头望去脚下的积水变得黏稠起来,好似黏稠的厚粥一般寸步难行,而无数的符文开始扭曲起来,化作无数光影最后凝实成千百柄符剑,剑尖锐利仿佛要刺破空气。 长街与世隔绝, 已经化为一片森然杀意往徐闲涌来, 在这片小天地之间, 徐闲格格不入, 天地万物都要与之为敌, 细细想来与那峡口镇的老道士有异曲同工之妙,可这阵仗确是要大出无数倍,威力也是不可相提并论。 与此同时, 陆吞象周遭余下的符文散开变成细碎的介子,无数的光点已经挤满了这条长街,峡口一战过后自己也曾亲临,细细看去那长亭之上还未消散的剑意,感受着那宛如九幽地狱中而出的森然死气,心神震动,自己此阵自己早有准备,只要着满天细碎的符文让他用不出那一剑自己便立于不败之地。 “此阵之中,小道二品已然无敌。” “可剑斩一品之下一切敌!” “既然殿下已经入阵。” “小道在黄泉路上多个伴也是极好的。” 陆吞象望着阵中寸步难行的徐闲轻声念道,在自己心中这阵是能够斩杀眼前人的,可当城外还有三十万凉州铁骑自己无论如何也难逃一死的。 陆吞象飘在半空, 无数的紫金符箓从袖口飞出, 凌空踏出一步, 手中桃木剑刺穿那厚厚的一沓符箓, 牙齿狠狠的咬下,有舌尖血喷出,那一沓紫金符箓遇血瞬间光芒大作,张张分开,环绕在自己周遭。 “敕!” 一身低喝从陆吞象口中传出, 漫天的雨滴落下, 身侧漂浮的符文长剑也是一同刺出宛若疾风骤雨一般铺天盖地而来, 徐闲的脚下符文再度亮起, 双脚如同深陷泥潭便是抬脚也是奢望。 城下无数凉州铁骑惊骇欲绝, 城墙大庆兵卒胸中有气长舒, 高楼有妙龄女子低眉惋惜轻叹, 阵中, 徐闲却依旧是悠悠然, 单薄的身影茕茕独立, 破虎门,入上京获得的惊叹点暗自散去, 一股孤寂的剑意, 从天上落下, 穿透这小天地, 穿透这漫天雨滴, 穿透这无数长剑, 笔直的落到那身穿紫金蟒袍的身影上, 不是独孤九剑, 而是独孤求败的剑意, 因为孤独所以求败, “刚好你于二品之下无敌,独孤前辈也于二品。” “那便但求一败。” 徐闲喃喃低语道。 那漫天的符文长剑近了, 那身穿黑金蟒袍孑然一身的少年郎气息陡然间变了,整个人如同一把出鞘剑锋芒毕露,仅仅只是周遭的气势便冲散了这漫天落下宛如刀子一般的雨滴,脚下的符文在剑意升起的那一刻便已经被震荡散去。 当剑刺出的那一刻, 陆吞象竟然看不清路数, 本就是, 无招无迹,觑敌出剑, 无常无端,玄乎离奇。 远远看去只觉得是随手一剑, 可陆吞象只觉得无迹可寻,避无可避, 此时无招胜有招, 无数的符剑轰然炸裂化为光点在长街之上飘荡,陆吞象周身防护的紫金符箓无火自燃形成一旦淡紫色的屏障挡在身前。 可剑尖刺去的那一刻, 瞬间便被破开, “轰——” 这一剑落下时, 整天长街如同地龙翻身一般, 一道裂口远处数百丈有余, 青石灰裂炸开,刮开地皮,入地一丈有余露出猩黄的泥地,那道身影也被轰到了长街的尽头,轰踏屋舍无数,陆吞象倒飞出去的那一刻小天地也是轰然破碎。 那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百丈长的深堑前, 无波无澜,无悲无喜, “来年清明,多为你烧上几斤黄纸钱。” 徐闲收剑入鞘,迈步往皇宫的方向走去,孤独求败的剑意还没有消失,远远瞧着众人只觉得那个人,周遭都透着难以言表寂寥。 朱红色的宫门前, “破城了?” 秦清堂已经换上一身新的朝服, 迈步走到宫门正前方, 挡在徐闲身前三丈。 “破了。” 徐闲望着眼前的形同枯槁的老者心中思绪万千。 “意料之中。” 秦清堂的语调听不出丝毫的起伏,就像行将就木的老人只余下满满的暮气。 秦清堂很是认真的整理着身上的衣衫,徐闲就这么静静地等着也不着急,右手微微抬起,身后无数红衣黑甲的凉州铁骑也是一同噤声。 “殿下,动手!” 秦清堂缓缓的闭上双眼嘴唇轻启。 “秦公不必着急,随我一同入宫看看。” 徐闲绕过秦清堂推开朱红色的宫门转身开口道。 “也罢,就让老臣为大庆送上最后一程。” 秦清堂叹了一口气,迈步随在徐闲身后。 太和殿前, 李妍宛若所有的心气都被抽走一般扶着白玉栏杆,瘫软在地,眼眶微红,愈发的显憔悴疲惫,身上一袭华美长裙被地上的积水浸透,便是远远瞧着也觉得悲凉。 “你来了!” 李妍起身望着长阶下一身黑金蟒袍的少年郎,微微一笑,笑容却很是凄清。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一章破阵,入殿(下) 太和殿前的汉白玉台阶很长,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走得很慢, 每一步迈出都很稳,靴底抬起踏下有极其细微的嗒啪声传出有浅浅的积水溅起,清风拂过黑金色的蟒袍大袖轻盈摇晃,连带着发丝飘动,整个人显得无比飘逸。 少年郎生得一副好皮囊唇红齿白甚是清秀,可长时间的厮杀让他的眉宇间透着一股子挥之不去冰冷。 回凉州一趟一千八百里有余,步步杀机, 北入戈壁, 走过大漠边疆, 看过黄沙漫天, 险象环生,踏平金帐,饮酒矛柴, 搭京观,望南地,封狼居胥, 又是南下奔袭千里破关,破城,破阵,入宫, 这一路走来不过月余, 不过从雨水走到清明, 细细算来, 也是巧合, 多了一把惊蛰剑, 余下一把春分刀, 临了, 还破了一座清明阵。 “呵——” 少年郎仰头看着偌大的太和殿轻笑一声,月余的时间走过了便是那些青史留名的人也需要一生才能走完的路,看着挺风光的其实挺累的。 徐闲的脊背挺得笔直,走过的路遇过的事撑起这身蟒袍带着与这个年纪不符的威严气度,远远望去朝阳似乎正从他的背后升起。 “唏,吁吁……” 无数红衣黑甲的凉州轻骑已经涌入宫门, 徐字大纛在宫墙的四处扬起, 没有想象中激烈的厮杀,从洛城门先去的凉州轻骑随在徐闲的身后踏进了宫门,余下的凉州重甲铁骑列阵在永乐长街上,原本预想中的夺门并没有出现,当重甲铁骑拉下冰冷面罩的那一刻,城楼的禁军双腿就已经开始打颤。 当那个身穿蟒袍的少年郎出现在宫门外时, 宫楼上的数千禁军已经丢下了手中的兵器。 一切都是那么的平滑, 当上京城破的时候结局就已经注定, 眼下整个偌大的皇城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外,在无半点声响,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个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身上,皇城安静得就像凉州境内偏僻的村庄,哪里又能想象出这是大庆万里河山权力的中心。 “我说过我会来的。”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 迈步已经走到汉白玉台阶的尽头,徐闲双手搭在汉白玉栏杆上轻轻抚过,带着些许水渍不过手感却很是细腻。 徐闲没有低头去那那个瘫软在地的女人, 自己轻念出声,好似喃喃自语。 “我想过。” “牧野原兵败以来,便时常在脑海中想起如今这一幕。” 李妍瘫倒在地平静的讲起。 “当你杀掉父皇的那一刻只是想将你父子二人碎尸万段!” “事后细细想来只是觉得荒谬,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一个上京城中出了名的痴儿,一个晓得与自己有婚约在身的女子正与他人乘坐一顶轿子都敢怒不敢的孬种,居然在无数人的眼皮子底下刺杀了天底下最尊贵的那个人,杀了我李妍的父皇!” 李妍的语速开始变快, 原本平静的情绪开始有了些许起伏。 “呵——” 暗自轻呵一声, “可你知道吗?” “当一路上的事迹传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才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你都是装的,在上京城这十七年来你都是装的!” 李妍看向徐闲眼中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喘息声加中,到了最后变成了嘶声力竭的咆哮,右手五指握拳狠狠的往白玉台阶上锤下,当手扬起是骨节出鲜血淋漓。 “呵呵呵——” “呆子?” “傻子?” “徐闲,你好深的心机!” 所有的疯狂褪去,只余下凄凉, 瘫倒在地的李妍抬起头望向徐闲的眼中带着些许悲凉,细细看去面色苍白如纸,仅仅凭着鲜艳的红唇撑起几分气色,突兀回想起来那日在御花园中的那一幕,少年郎唇红齿白咧嘴一笑确是带着彻骨的森寒。 “你是挺蠢的。” 徐闲转身低头看向李妍轻声道,眼中并没某胜利者高高在上的姿态,对于如今的自己而言实在没有必要用那样一副姿态来表达内心的情绪。 “如果你早的时候不那样隐忍,也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 李妍自嘲一笑, 软柿子,软柿子,到最后崩掉了自己的牙齿。 李妍手中的指甲已经深深的嵌入肉中, 眼神中没有疯狂,也没有怨恨, 只是自嘲的情绪越发的浓郁,远远瞧着如同一个失魂落魄妇人,哪里还有往日在朝堂之上厉声喝道群臣战战兢兢的风采。 “早些时候?” “如果早些时候便是如今的样子,恐怕你爹还要在多准备一杯毒酒。” “何况原本的徐闲早就死了。” 徐闲缓声说道, 就像一个旁观者在陈述事实一般, 原本徐闲的轨迹在徐闲的脑海中浮现,如同走马观花一般过了一遍,只是觉得软柿子名副其实,不过自己来了,既然占了人家的身体,总得做些什么? “其实我爹重来没有想过造你们李家的反,甚至就连最简单的养寇自重都不愿意去做,可皇帝还是想让他去死。” “当时我只是觉得很蠢,一个拥兵三十万的实权侯爷,驻地还是在朝廷鞭长莫及的偏远凉州,天下明眼人都知道入京是一场鸿门宴,不说造反,只要带一上镇人马往前一压,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想必你父皇也不敢多言。” “可他还是来了,风尘仆仆,仅仅带着三百亲兵就远赴一千八百里来见他这个亲家。” “谁知道刚见面便是一把长剑赐下。” “还美曰其名给侯爷一个体面。” “堂堂天家竟是脸皮都不要了?” 徐闲喃喃低语道, 突兀的想起很早以前还没有朕这个说法, 一国之君自称为寡人。 何为寡人? 孤家寡人, 或许在他们眼中天底下所有的东西, 除了屁股下的那个位置, 都无足轻重? 所谓的君臣情谊在他们看来只要威胁到自己的位置屁都不是,哪怕从未想过挪动屁股坐上那个位置,但只要你有了那个坐那个位置的实力,在他们眼中其实你就已经被打上了死亡的标签。 徐武你不死,朕寝食难安啊! 所以在徐闲眼中看来并不出奇, 只是碰巧遇上了自己。 “所以从入宫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准备要刺杀父皇?” 李妍神情复杂的看向徐闲。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入宫之前只是觉得十死无生还不如走得坦荡一些,当你父皇赐下那把长剑的时候,我爹没有反抗,也是对于那时候的他来说或许也算是一个不错的下场。” “可我不甘心啊。” “我只是觉得临死前得找个垫背的,不然棺材板太硬了,硌得慌,睡得不安稳。”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想来那个时候我便是一介匹夫。” “只是那溅开的血,是天子的罢了。” 徐闲只是轻声喃喃道,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李妍微微皱眉, 只是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么一个荒唐的理由。 李妍起身华美的长裙拖在积水中,双手扶在栏杆上,眺望着这上京百里城郭,望着宫外长街上正穿行着的凉州兵卒,最后看向身边无波无澜的徐闲,心已经落入了冰窟,可还是强撑着最后一分天家的体面。 “陛下,不可……” 就在场上沉默的时候, 太和殿有声响来, “唔唔……” 徐闲转身望着这紧闭的太和殿, 依稀还可以听见极其细微的呼吸声。 “轰……” 太和殿的门被撞开, 一个幼小的身影从门后摔了出来,身上的龙袍并不能掩盖他身上的稚气,身后还是七八个老太监正慌乱的扶起倒地李显,细细看去大殿之内还有十余位老臣正在殿中。 “反贼……” 小皇帝的腮帮子微微鼓起,拳头死死的握住,可还想要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嘴唇已经被身后的老太监捂住,当目光落到白玉长阶的下方是那一片森冷的铁戟长林让他指出的手微微颤抖着。 徐闲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 大风吹过腰间刀剑轻响, 小皇帝面色煞白, 李妍听着那铮铮刀剑作响, 又看向徐闲眉宇间的冰冷, “饶了,显儿!” 李妍凄苦一笑,竟是缓缓跪倒在地。 为什么不逃? 上京城破, 城外皆是一马平川, 一介亡国之君又能逃到何处? “放过他……” 当李妍仰头时眼眶已经变得通红,长裙再度浸泡在积水中,原本披肩长发也变得凌乱起来。 场中很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李妍的容颜愈显憔悴疲惫,便是膝盖处也红肿起来,身旁的七八个小太监也是战战兢兢的一同跪倒在地,唯独小皇帝李显呆愣的站在原地。 “我其实挺失望的。” 徐闲望着跪倒在地的李妍轻声开口道。 “秦相!” 李妍看着徐闲依旧冰冷的眼神目光落到了徐闲身后的秦清堂身上哀求出声,自己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身死宫门,可眼下无论什么情况他都是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因为场中唯一能说的上话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殿下,他不应该死!” 当秦清堂的目光落到那小脸煞白手足无措的李显身上时终归还是心软了,对着徐闲躬身一礼诚然道。 “哦?” “眼下凉州铁骑已经入京。” “老夫也不敢奢求太多,只愿殿下能给先皇留下一丝血脉。” “大乾若要继位得正,不若让陛下禅让。” “这样天下也少些议论。” 秦清堂依旧保持着躬身的模样静静地等着徐闲的回答,可落寞的神情已经写在了脸上,或许这便是他最后能为先皇做的一点事了。 听着秦清堂的这番话, 李妍的眼睛里渐渐重新流露出一些色彩。 “依秦相所言,陛下可以禅位!” “只要陛下不死,一切都依你的意思来!” “我也可以死!” 李妍看着徐闲很是认真的开口道,身后的小皇帝也是陡然松了一口气,那身穿黑金蟒袍的男子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给了自己太大的压力,当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他腰间的春分刀上时,感受着那股子深入骨髓的冰冷,更是觉得那人越发的恐怖, “秦公的意思,是为这次杀入皇城盖上一层遮羞布?” 徐闲没有理会李妍, 顿了顿转身看向身一旁老迈的秦清堂开口道。 从言语中听不出任何的波动。 “殿下,还请入殿!” 秦清堂长叹了一口气,侧身引手道。 李妍双手握紧,身体微微颤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起身随在徐闲身后,白玉长阶下数百红衣黑家的亲卫翻身下马往太和殿门外涌来,肃杀的氛围再度为李妍的心头添上一丝阴霾。 “秦公,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你这一生是忠于大庆,还是李家?” 当靴底踏上厚重的红色地毯上时,徐闲清朗的声音在秦清堂的耳边响起,在空荡的大殿之中回荡。 “有区别吗?” “有!” 徐闲斩钉截铁道。 秦清堂沉默不语。 “去拿诏书!” 沉默了许久, 李妍这才对身旁的大太监道。 徐闲点了点头, 殿外的凉州铁骑这才让出一条路来。 太和殿内的氛围很压抑, 高处那个龙椅一直空着, 殿内的朝臣们, 目光不断地游走在徐闲与御椅之间。 此刻与那个位置很近, 只要往前走上几步就能坐上。 徐闲突兀的转身目光从大殿上众人身上扫过。 李妍的步子瞬间顿住了,有些慌乱。 秦清堂确是早有所料,苦笑出声。 “我说过为万世开太平,庆国朝廷已经腐烂到了骨子里,李家没有破而后立的勇气,即便我徐家不反,也苟延残喘不了多久,相信这一点秦公早就深有体会?” 徐闲嗤笑出声, 秦清堂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我并不在乎名正言顺的坐上那个位置,还是用刀子逼迫那个位置上的人滚下来。” 李妍有些茫然无措, 徐闲的腰间的春分刀已经出鞘, 有刀光亮起, 有头颅飞起, 鲜血从断口处狂喷而上,一道身影缓缓倒地,一时间整个大殿死寂一片。 秦清堂一言不发跪倒在地,面色悲呛, 几个老臣更是直接昏厥倒地, 余下的也是气的吹胡子瞪眼, “你你你……” 指着那人说不出话来, 李妍的脸上毫无血色,雪白一片,伸出手往脸上擦了擦,指尖还带着猩红的血液。 “其实我也不在乎是否撕开那一层遮羞布。” 徐闲轻念出声, 当手中的春分刀再度扬起的那一刻, 又是一颗螓首飞起, 身穿华美长裙的身影缓缓倒地, 门口捧着诏书的太监半只脚已经迈入了殿中,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惊骇欲绝,手中的空白诏书从托盘中掉下滚入血泊之中。 “其实秦公还有选择的。” 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正低头擦拭着手中的长刀,一步步往殿外走去,清朗的声音还在大殿之中回荡。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二章几斤黄纸烧与谁人?(上) 清朗的嗓音落下良久, 大殿里依旧是一片死寂,针落可闻, 望着那少年郎的背影, 想起他方才说过的话, 就像无数道春雷在大臣们的脑海里炸响,所有人都处于惘然的状态中,一时间难以反应过来,地上的尸体还是温热的,那柄春风刀上还有鲜血未擦净,这一切的一切都告诉他们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 过了良久, “乱臣贼子当道,当殿杀人,绝皇室血脉!” “我等有何颜面去见先帝!” 一名年迈的大臣站出队列, 伸出颤抖的手指向那少年郎的背影, 想要怒斥他冷血的行迳。 徐闲转过身静静看着那人,脸上依旧没有一丝情绪,手中的白绢正轻轻在刀身上磨厮着,有极其细微的轻响传出。 有朝阳落到刀身上, 反射而来的光让那老臣下掩面想要挡住, 下意识的要避开, 徐闲突兀的咧嘴一笑,白牙森冷, 那位大臣惊恐的连连后退数步,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苍老的手指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嘴唇气的不停哆嗦,可目光确是不敢直视那太和殿门外的少年郎,只觉得那人好似择人而食的巨兽一般,在多看两眼就要把自己连骨带肉囫囵吞下。 那老臣最终耗尽了所有的勇气,依靠在柱子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细细看去余下的十几位老臣有意无意间拉开和那个人的距离,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怜悯,就像活人再看棺材中的死人一般。 徐闲的目光跳过朝堂上的众人, 落到秦清堂的身上, 缓缓开口道, “秦公不必着急给出答案,我可以等!” “这天下很大,秦公胸中沟壑万千难平。” “我相信秦公不会让本殿失望!” 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低头看了清亮的刀身,轻轻的挎在腰间,手中的白绢只余下触目惊心的红色,陇西李氏直系血脉就此断绝。 自己说过并不在乎是否有那一张退位禅让的诏书,也不在乎天下人的谩骂,更不在乎得位正否,自己心中所想的这方世界的土著很难体会,因为某些思想已经深入骨髓,不破而后立又怎样为天下万世开太平? “你骗我?” 秦清堂抬起头面色中的悲呛溢于言表, “我没骗你。” “我从来没有答应秦公不杀李显,不杀李妍。” “我算不得一个好人,可也不是个嗜杀的混蛋,可这两个人必须死,如果他们活着以后只会让更多的人死去,我相信这是秦公不愿意看到的。” 徐闲看着秦清堂很是认真的开口解释道,在自己眼中这个人很重要,甚至比这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还要重要许多,所以自己也并不想轻易让这个人死去,因为这已经病入膏肓轰然倒下的大庆不值得。 凉州三十万铁骑入上京,用战马,用刀子,用铁戟,撬开了这大庆的都城,可这境内万里河山还尚未收入囊中,国内的诸多事情还得有个人主持大局,那个人必须信得过,同样还必须有能力,还得足够熟悉官场的体系。 细细想来便只有一人, 那便是秦清堂, “恐怕要让殿下失望了。” “我老了,老夫还是陪大庆走上最后一程。” 秦清堂嘴唇有些发白,最后长叹一声。 “秦公,又何必自谦?” “这月余来秦公在朝堂之上的所作为,小生看在眼里也是万分佩服,庆国已亡,秦公还心中万千沟壑如何能平?” “难不成满腹经纶真要带入黄土之中?” “岂不是愧对了这天下百姓!” 不知何时大殿外有一小生高呼出声,细细看去是一白面书生此刻已经换回一身白衣的百晓生看上去颇有几分书卷气对着徐闲行礼过后往殿内走入,自己作为凉州谍报司的头子自然晓得这些日子秦清堂的所做所为。 “老夫已年登花甲,恐怕也只带入黄土了。” 秦清堂依旧不为所动,百晓生的一番话毫无用处,远远看去身上的暮气依旧浓厚。 “本殿曾看过一篇古籍,古籍有言道“赵以数困于秦兵,赵王思复得廉颇,廉颇亦思复用于赵。赵王使使者视廉颇尚可用否。廉颇之仇郭开多与使者金,令毁之。赵使者既见廉颇,廉颇为之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以示尚可用……”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徐闲清朗的嗓音在大殿之上回荡,上辈子的故事在此方世界并没有记载可并不妨碍朝堂上的众人听懂其中的含义。 “秦公,何所谓老矣?” 话音落下,秦清堂微微有些愣神。 顿了顿,徐闲继续开口道。 “想来在秦公心中这天下百姓要比李家重出许多。” “若是秦公愿意,还可入我大乾为相!” “秦公心中有沟壑万千,可在我大乾施展。” 徐闲目光灼灼的看向秦清堂一字一顿道。 过了良久, 场中依旧无言, 可余下的那些大臣眼中却是有莫名的神色流转,望向秦清堂的眼中除了惊羡外还有诸多感叹,唯独地上的两具尸体在事情过后再无人问津。 青史留名,仗义死节, 之所以为人心生向往, 因为大多时候都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做到,因为少所以显得弥足珍贵,同样难以做到,毕竟事到临头面对那明晃晃的刀子,能够不腿肚子抽筋就已经很难得了,更别说坦然赴死。 “陛下!” 有极其细微的低鸣传出, 太和殿中的两具尸体的脖颈处少有鲜血渗出,原本便是朱红色的地毯此刻已经变得猩红一片,便是空气中都弥漫着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几名老太监小心翼翼的找回小皇帝李显的头颅,想要拼凑在一起,尽可能的压低自己的动作唯恐惊扰了大殿外的那个人,可却无奈的发现自己无能为力,不过片刻的功夫那身黄袍上也满是鲜血,头颅更是沾满了血渍。 “殿下,给大庆最后一点体面。” 秦清堂低头望去有些萧索最后抬头看向徐闲开口道。 “可!” 徐闲扬手自有凉州兵卒拿着两张白布入内盖上,抬起地上的两具尸体往殿外走去,讲到底以自己的心胸也没必要和两具尸体过不去,这点气度自己还是有的。 “齐国兵马将至。” 秦清堂愣神片刻后突兀的开口道。 “凉州铁骑入京之前,已有使臣带着国书前往齐国境内,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不日齐国的军队就要踏上南地边关了,国内未安,南边还有大庆……大乾南地还有数百万百姓……” 秦清堂望着这偌大的太和殿,望着空落落的龙椅,有看向地上的两具尸体,长叹了一口气,终归还是放心不下这万里河山天下无数黎明百姓。 “上京城外还有我凉州儿郎在,父皇收拢牧野原战场后便马不停蹄往上京而来,如今算算还有一日便至。” “秦公,不必忧虑。” 徐闲怔了片刻望向地上的螓首便了然于心,果然疯狂起来的女人什么样匪夷所思的事情都能做出。 “秦公,往何处去?” 秦清堂看着被抬走的尸体又听完徐闲的话,胸中有气长舒。 浊气呼出, 老迈的身子挺直, 或许, 或许自己忠的是大庆,而不是李家, 或许, 或许自己眼下做出的决定是正确的, 往殿外走去, 徐闲微微侧身,四周的兵卒也未阻拦。 走到白玉长阶之上, “沐浴更衣,焚香烧纸!” “七日之后,老夫来此上朝!” 秦清堂转身对着徐闲躬身一礼, 扬袖擦了擦眼角的浊泪, 一步一步往白玉长阶走下, 当脊背再度挺直时身上的暮气一扫而空。 细细看去似乎哪里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殿下,秦公降了?” 百晓生望着秦清堂的背影有些愣神,方才只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罢了,可还是没有想到最后真的成了。 “意外吗?” “情理之中。” 徐闲长舒一口气,轻声念叨。 自己并不怀疑秦清堂是否有以死明志,仗义死节的勇气,可最终他还是没死,因为到了最后他想明白了或许在他心中天下百姓比陇西李氏一家还是要重一些的。 对于这样的人来说, 做出这样的选择并不意外。 走出宫门, 往相府走去, 望着街角各处的黄纸钱,有纸灰被雨水冲刷余下一地浑水,有未烧尽的黄纸被雨水打湿贴在青石板上。 “原来清明已过。” 秦清堂口中喃喃道。 相府, 门外, “老爷回来了!” “大人回来了!” 推开门的那一刻无数压抑着的惊呼声响起,当目光落到街面数十红衣黑家的凉州兵卒上时,瞬间静若寒蝉。 “大人,快快入府!” 唤作任之的汉子屏息往前走了几步,挡在秦清堂身前,望向街面上的凉州兵卒心头一片悲凉,可还是默默的护在秦清堂身前半步不退。 秦清堂心神微动, 也没有解释, 只是继续迈步往府中走去。 见街面上的凉州铁骑并无异动,任之这才松了一口气,虽心生疑惑,却也顾不得其他,慌忙的想要关上大门。 “秦公保重,七日之后殿下会亲自登门拜访!” 大门快要合拢的时候,校尉翻身下马对着秦清堂躬身一礼。 “省得。” 秦清堂转身嘴唇微动, 校尉再行一礼,随后翻身上马。 “哒,哒,哒,哒……” 马蹄声远去,偌大的长街空无一人,可细细看去街头街尾皆有凉州谍报司的人员暗中相护,眼下上京城还是很乱,殿下看重的人自然理应保护起来,何况更多时候危险并不是来自于凉州兵卒,而是上京无数昔日的同僚。 毕竟城破了,国亡了, 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 唯独你秦清堂依旧封侯拜相, 他人心意,怎难平? …… “砰……” 大门合拢,所有暗中窥探的视线被挡住, “老爷!” “爹爹!” “爷爷!” 府中内院有哭哭啼啼的声响传出, 家中有内眷走出围了上来, 自从秦清堂卧榻宫门以来府中女眷日日以泪洗面,城破之时更是泪如雨下,心中惶恐不安,只怕这盛极一时的相府要满目疮痍了,可如今秦清堂不仅没死,反而被凉州兵卒恭恭敬敬的送回府中如何不让人吃惊,如何不让人喜极而泣。 “老爷,这日子受苦了。” “来人!” “快去准备一桶热水,一身干净的衣裳……” “在熬上一碗参汤给老爷补补身子。” 秦清堂的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端上一杯热茶递到自家相公手中,随即井井有条的吩咐下去,有女眷奔走而去,相府中这些日子的阴霾一扫而空。 “无碍!” “任之,去备上一些香烛,黄纸。” 秦清堂浅饮了一口茶水, 对着身后的任之轻声唤道。 “老爷还是先歇歇。” 秦夫人劝慰道,随即挥了挥手哭哭啼啼的众人见状这才散去。 “不必了。” “老夫洗漱一番,便去。” 秦清堂放下手中的热茶往屋内走去。 相府后院, 一阁楼下, 沐浴过后的秦清堂换上一身白色麻布衣, 有香烛插地, 有黄纸燃起, 遥遥望着北地, “闻之,老夫恐怕不能兑现承诺了。” “正值风雨飘摇……” 秦清堂蹲在屋檐下轻声念叨着, 一张又一张的黄纸钱被掀开,在香烛上点燃,慢慢的被火舌吞噬,有袅袅白烟升起,不知过了多久地上已经满是纸灰,便是身上的麻衣也带着挥之不去烟火气。 “祖父这是?” 肉嘟嘟的女娃娃在秦夫人的怀中,望着火堆旁喃喃细语的祖父很是不解,从回到府中沐浴完便一直在这里烧纸,甚至都没有抱抱平日他最疼爱的亲孙女了。 “你祖父心里藏了很多事……” 秦夫人抱着女娃娃静静地站在远处看着,不知不觉间秦夫人的眼角便湿润了。 过了良久, 转身望着太和殿的方向 “臣,有愧于先皇,有愧于陛下!” 秦清堂心中默然道。 头颅磕地,长跪不起, 已至卯时末, 身边的黄纸钱依旧缓缓燃烧着, 只是不知烧与谁人?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三章几斤黄纸烧与谁人?(下) 酉时末, 天边的红霞渐渐散去,白玉长阶之下无数红衣黑甲的凉州兵卒默默地守卫着脊背挺得笔直,太和殿前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静静地坐太和殿的屋檐顶上手中的酒囊晃荡出声,嘴角还挂着淡淡浅绿色的酒渍。 “恭贺殿下!” “如今上京城已破,待明日陛下入京之后把章程定出来,这江山就算坐下了!” “我龙虎山这趟下山,看样子来是晚了些。” 老道士王庆年站在一旁望着浅饮的徐闲拱手道,眺望着偌大的上京城,收回目光最后又落到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身上心中思绪万千,自己下山的时候也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这么快,不过数日的功夫凉州铁骑便长驱直入兵临城下,更是一举大破上京城。 本是喜事,可细细想来事情太过顺利正是因为如此自己这趟下山锦上添花都算不上,添的怕是狗尾巴草一类的,实在没有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国教一事怕是得告一段落了。 “道长不必多虑。” “国教一事我自有考虑,如今我大乾边界还有群狼环绕。” “如今道长舍弃了锦上添花,为何不试一试雪中送炭?” 徐闲的余光落到老道士的身上看着他面色的愁容,轻笑出声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地图高高抛起落入老道士手中。 “殿下的意思是?” 老道士手中的地图缓缓掀开,看向徐闲的眸子中带着些许难以掩饰的惊异,原本以为只是一句口号罢了,可看如今的架势怕远远不是说说而言那么简单。 “相比和尚其实我更喜欢道士。” “天下很大。” “国教,国教,一国之教!” “大乾国境越大,国教越发兴盛不是?” 徐闲轻念出声,龙虎山作为天下三大道教祖庭之一,更是精通丹药一途,往后诸多事情能用得上的地方还有很多不妨画出一个大饼,若是以后真有那么一天,龙虎山做的够多,徐闲也不介意给他们一个机会。 “如此,便谢过殿下了!” “入山河关时,老道我已经让人传讯回龙虎山,想来这两日后的功夫我龙虎山的第子,便能入军中为殿下分忧解难。” 老道士恭敬的行了一礼,咬牙把手中的羊皮地图也是郑重的收入怀中。 “嗯!” 徐闲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老道士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大殿上方。 又是一道白衣身影从黑暗中走出。 “禀殿下,城中局势已经基本控制下来。” “整整一镇兵卒在马总兵的带领下已经开始在上京城中巡逻,余下的兵卒也已经驻扎在上京城外二十里处的原禁军所驻扎的泗水大营中,凉州谍报司的探子也已经在城中铺开,想来用不了多少日子就能把城中所有不安定的因素去除。” 百晓生恭恭敬敬的半跪在地,膝下有琉璃瓦片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秦清堂回府过后自己也没闲着,原本自己用的是醉仙居闻大家的渠道,虽然如今已经是同僚可终归而言青楼打探消息的方式是极为有限的,所以趁着城破的功夫还有无数凉州碟子伴随着大军入城。 “名单上的朝臣处理得如何?” 徐闲嘴唇轻启,虽然上京城已破,可自己需要收拾的烂摊子还有很多,肃清朝堂便是眼下极为紧要的事情,也是极为关键的一环,容不得丝毫的差错。 “禀殿下,臣已经派人在府邸监视。” “至于动手其中牵扯干系太大,臣不敢妄动干戈,还是静候殿下的旨令为好。” 沉默了良久, 只有清风拂过却无人声, 矛柴酒入喉有少年郎的轻叹声传来。 “该抓的抓,该杀得杀。”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想当官的人还是很多的,何况七日之后秦公入朝为相,有人挑起大梁想必还出不了什么乱子。” 徐闲的声音很轻,可听在百晓生的耳中却莫名的有股子凉气从脚底身起,名单上的朝臣不下百人,所犯的事情按照官场的潜规则来说见怪不怪,可如果真要按照律法算起来满门抄斩也不在不在话下,算上其中家眷怕是足足有数千人。 “有些事我不想做,可我不得不做。” 徐闲望向百晓生语言中并没有太多的起伏。 “其实我挺怕的。” 徐闲突兀的自嘲一笑。 “不知殿下所惧何人?” 百晓生微微怔神下意识的开口道,从凉州归途到北上戈壁在到如今太和殿上饮酒矛柴,期间所做过的是无论谁听了都只会觉得暗自咂舌,惊叹不已,很难想象眼前的少年郎也会有怕的人。 “怕徐武!” 徐闲继续开口道,很罕见的直呼其名。 “殿下,臣不敢妄言!” 百晓生闻言身体轻轻一颤,额头有细密的汗珠浸出。 “怕,怕徐武老了!” “怕,怕徐武老了还要经历这些糟心事!” “怕,怕徐武老了还要背负这多的骂名!” …… “一辈子金戈铁马忠君报国的汉子为了自家儿子抛开了一辈子君臣礼法,临了老了还有这么些腌臜事要处理。” 又是一口茅柴酒入喉, 徐闲喃喃低语道, “其实我爹是个很藏得住事的人。” “藏的事情多了,头里头沉甸甸的,人容易累,当儿子的不管怎么说都得替当爹的分担一些。” …… “百指挥使,凉州谍报司的网可以往外撒一撒了,我父皇入京之后,还有诸多事情我这个当儿臣的还得为君分忧。” 徐闲伸了个懒腰开口道,腰间刀剑作响,黑金色的蟒袍大袖翻飞,天上有一轮明月升起为这人作配。 “臣,百晓生省得!” 百晓生行礼道。 “该杀得人,今晚便一同杀了。” “马叔那边我已经交代过了,便宜与你行事。” “凉州谍报司的步子可以在迈大一些,本殿在北凉城说的话一直作数!” “臣,省得!” “臣,叩谢殿下!” 百晓生闻言眼中了光泽,干脆利落的跪倒在地,望着少年郎的蟒袍上的九条用金线绣出的巨蟒怔怔的有些出神。 少年郎说完直起了身子, 清明刚过, 遥遥望去城中还是有点点黄纸燃起的火光, 徐闲一步迈出轻飘飘的落到了太和殿下, 踏着长阶往宫门外走去。 不知何时手中多出几斤黄纸钱提在手中。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四章满城桃树(上) 已至亥时, 上京城已经彻底被凉州兵卒接管进入了宵禁,从天上往下看去上京城一百零八坊,四百九十一条街巷有火把如龙四处皆有凉州兵卒驻守巡逻,马蹄落下的声响在城中不时响起,军中肃杀的氛围在这座城中弥漫。 所谓宵小,贼人,似乎都在一时间销声匿迹。 青石微润,靴底踏下有浅浅的脚印留下, 少年郎提着手中几斤黄纸, 在长街上不疾不徐的走着, 孑然一身,身旁无人相伴, “见过,殿下!” 镇北侯府门外, 一对入城时便驻守在此的凉州兵卒看见远远瞅见街角的来人便单膝跪地行礼道。 “禀殿下,府中一切安好,没有贼人作祟。” 领头的校尉抱拳道。 “嗯,有心了。” 徐闲点了点头。 “末将告退!” 那校尉的目光落到徐闲手中的黄纸上,起身再行一礼,暗自带着余下的百余名兵卒往街的手尾而去。 偌大的侯府门前,只余下徐闲一人, “清明过了,到底还是来得晚了些。” 镇北侯府前有人喃喃低语道,清风徐来院中有花瓣被风吹起,在半空中摇曳着轻旋着落下,桃花落在少年郎的肩头为那黑金色的蟒袍添上了一抹亮色,那少年郎眉宇间原本的冷冽也被冲淡了许多,添上一抹柔和。 轻轻揭下门上的封条, 吱呀吱呀—— 镇北侯府大门被推开, 有灰层簌簌的往下落着,又被风扬起,抬脚迈入侯府,放眼望去偌大的镇北侯府月余没人打理更是春季里边已经杂草丛生,屋檐墙角细微之处更是有蜘蛛结网。 嗒啪—— 当靴底踏入院中的那一刻, 有淡淡的桃花香味袭来。 “呼——” 有一口浊气吐出, 徐闲愣了片刻这才扫开院前的蜘蛛网抬脚继续往后院走去,其实算起来不过月余的功夫,却莫名的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抬眼望去,正值春季后院中满院的桃花万紫千红,桃树上的花为粉红色,多为三轮花瓣,开白色小花,花瓣椭圆外层带着淡淡的粉,细细看去还能看见粉嫩的花蕊。 “桃树宜轻壤土,水分以半墒为佳,不耐碱土,亦不喜土质过于粘重……” “他奶奶个腿的,明明都已经记熟了!” “这树在南边遍地都是,可怎么这桃树到了北边就这么不好养活呢?” “他娘的,够买数千把马刀的银子砸下去就活了这么一颗……哎……” 前身的记忆中还时常有徐武对着桃树喃喃自语的声音,画面中还能看清那人额头的皱起,很难想象一个拥兵三十万,刀下亡魂无数的北地屠夫还会为这些事而愁眉苦脸。 坐到院中的石凳上, 四周还有许多桃花被雨水打落,盖在杂草上,桃花的香味越发的浓郁,沁人心脾,徐闲把腰间的惊蛰剑和春分刀取下放在石桌上。 蟒袍的袖口被挽起, 徐闲蹲了下来拔起地上的杂草,很快便清理出一片空地来,火折子点燃手中的香烛,很快一团火光便在偌大的侯府中亮起,一身黑金蟒袍也满是泥泞。 黄纸在香烛上点燃,慢慢的被火舌吞噬,有袅袅白烟升起,不知过了多久地上已经满是纸灰,便是身上的蟒袍也带着挥之不去烟火气。 “孩儿不孝,今年清明来晚了些。” 徐闲看着跳动的火舌轻声道,算起来自己到这方世界便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女人,可这具身体的前身的记忆中确是无比的深刻。 虽只是走马观花电影一般的看过这具身体的记忆画面,可那个女子还是给自己留下的极为深刻的映像,同样也是自家便宜老爹魂牵梦绕的女人,后来极少在他口中提起,可北凉侯府满院只余下一棵桃树便足以说明一切。 画面中最为深刻的一幕还是那人抱着襁褓中的自己坐在后院藤椅上,身体微微往后倾倒,脖劲优美身材高挑,一身素白长裙,便是院中万紫千红的桃花都抵不过那女子一笑。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 齐侯之子,卫侯之妻。 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硕人敖敖,说于农郊。 四牡有骄,朱幩镳镳。 翟茀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 那女子语笑嫣然眼波流转间像极了《诗经·卫风·硕人》中的个儿高高的齐候之女,不似寻常女子的柔弱反而眉宇之间带着一抹英气,用一句风华绝代来形容丝毫不为之所过。 想来自己娘亲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便是那周身的气质就已经胜过天底下九成九的女子,何况那绝世的容貌。 可算算日子,娘亲和老爹成亲那会他不过还是南地一普通校尉罢了。 不知怎样的机缘巧合能走到一起? 又是怎样的眼光才能看中那个时候一无所有的老爹? 又不知为何,往后便不再见那人身影? 自己的前身是个呆子,同样也是个闷葫芦,很多事情都只是埋藏在心底,这点倒是和老爹的性子一模一样。 自己不曾问起,老爹同样也不愿意提, 同样便是最早跟随在自己老爹身旁的白叔似乎也从未提起过关于娘亲的事情,似乎所有的人都选择了遗忘这件事情,或者说又是因为什么原因不愿意提起。 走马观花的观影中徐闲似乎只是一个过客,可既然已经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自然应当晓得这具身体主人该晓得的事情。 徐闲心中有很多疑问, 他不愿意去查,也不愿意去多想, 有些事情他只想听自家老爹亲口讲起。 白烟袅袅升起, 细碎的纸灰被风带走, 桃花片片落下, 徐闲就这样在这院中的石凳静静地坐了一夜,身旁是满地的纸灰,和燃到尽头的香烛,身上的蟒袍微润,束在脑后的头发披散下来搭在肩上。 翌日,卯时初, 府外有声响传出,由远及近, “嗒啪……” 有鞋底踏地的声音在院中响起, 一身铁甲都还没来得及换下的徐武正站在小院门口,看着那一地的黄纸愣神的片刻,当目光落到徐闲身上时欣喜万分,已经抬脚准备走过去一个熊抱。 “爹,我想听听娘亲的事。” 清朗的嗓音在院中响起, 徐武的腿刚刚抬起便闻言便顿在了半空,只觉得喉咙有些发干,挤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五章满城桃树(中) 春色十分,桃花独占去八分, 院中有桃花被清风吹落,淡白色的花朵外层是淡粉色的花瓣,在空中摇曳轻旋带着淡淡的香味落到黑色的铁甲上,可片片桃花仿佛有千斤之重,徐武的步子就这么直愣愣的顿在半空难以迈下,甚至比刀上的万千亡魂还要重出几分,跟在身后的白庆丰挥了挥手,身后随行的数百凉州甲士一同默默退出府邸。 “殿下终归还是开口了……” 白庆丰一屁股坐在镇北侯府外的台阶上,有些事自己是知道得,军中最早的那一批老卒也是晓得的,可整整十余年皆是闭口不提,便是半点风声都没有走漏过,往日从未听殿下提起,本以为这件事会就这么过去,却没想道终归还是被再度提起。 …… “爹,有些话我只想听您说。” 徐闲再度开口道手中的酒囊已经饮尽干瘪的捏在手中,黑金色的蟒袍上除了桃花的香味还带着淡淡的酒香。 场中很是沉默, 氛围有些许压抑, 回凉州那一千八百多里路步步杀机也父子二人之间也从未有过如此压抑的情绪,便是在御花园中深陷重围也远不及此刻。 过了良久, “真要听?” 嗓音有些沙哑, 当徐闲再度抬起头时却发现自家老爹的目光已经落到了自己身后的桃树上,眼眶微红,用巴掌抹了抹咧嘴一笑。 “嗯。” 徐闲点了点头轻声道。 “这满院的桃树都是你娘亲亲手种下的。” 徐武迈步走到了桃树下,粗粝的手掌轻轻的抚过桃树红褐色的枝干,尘封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来,擦了擦眼角,笑容有些苦涩。 “刚打这侯府住下的时候,你娘亲突然讲起她很喜欢桃树,我便起了个早,将满院劳什子的名贵花草全给砍了,又派人连夜去曲江挖来百余颗桃树苗……” “他奶奶的总有人骂老子暴殄天物,满院的珍奇异草放着不要非得全铲了种那不值甚银子的桃树,能换酒钱还是做甚?可那些个蠢才又怎么晓得千金难买爷高兴的道理。” “别说满院子的桃树,只要你娘亲点头便是把整个上京城种满桃树老子也是乐意的!” 徐闲静静地听着没有丝毫打断的意思,也难怪记忆中那个开口闭口就是战马,弯刀,铁戟的军中粗粝汉子还有这个雅兴喜欢花草。 “那个时候也是你娘亲身怀六甲的日子。” “说起来你这长相也是随了你家娘亲。” 说完徐武又是长叹了一口气, 言语中有些唏嘘。 …… 北凉城,镇北侯府, “真怀上了?” 徐武慌忙脱掉身上的铁甲,猛然使劲擦了擦脸上的汗渍这才贴在那一袭白裙的女子腹间感受着耳边轻微的动静呐呐的问道。 “自然!” 仲南乔点了点徐武的额头佯怒道。 “恭喜,侯爷!” 为仲南乔诊脉的老太医躬身一礼, 随即缓缓往府外走去。 “你啊你……” “你瞧瞧你哪里还有个侯爷该有的样子?” “这不是高兴嘛!” “咱老徐家有后了,咱徐武也有儿子咯,这爵位也有个人传下去。” 说到后面语调低了下来,自己从南地一校尉在生死之间徘徊才换来了这个爵位,以前每次总琢磨着自己没个儿子,万一哪天死在了战场上这么多的军功没个人继承挺可惜的,自打几年前平了蛮子得了个镇北侯的爵位更是如此,今日陡然得知这个天大的喜讯如何能不高兴? “你怎么就知道是个儿子?” “万一是个女儿家呢?” 仲南乔看着徐武欢喜的模样佯怒道。 “嘿嘿,儿子也好,女儿也罢。” “生个女儿长相随了她的娘亲,还不知道出落得多么俊俏,用那词儿怎么说来着……” “闭月羞花,沉驴落雁……” “啐,那叫沉鱼落雁!” “对对对,沉鱼落雁,以后要上咱们侯府提亲的人还不得把门槛都给踏破了,万一我家闺女都瞧不上眼也没事,那就等,她老爹我还养的起,等到什么时候她瞅见自己喜欢的人,再说!” “识趣就罢了,我徐武的女儿能看上他是他天大的福分,要是不识趣,她老子我亲自带着人上门把他的腿打断,把人带回侯府来!” 徐武把胸口拍的震天响。 “是个儿子呢?” 仲南乔轻声问道。 “是个儿子的话……” 说完一半徐武似乎想起了什么, 话音戛然而止, “是个儿子的话,那就给老子好好享福!” 徐武挥拳恶狠狠道。 “他老子我拼死拼活给他打下那么大一份家业,学学那些上京城的膏粱子弟溜猫逗狗也不错,咱家底大,使劲造,多娶几房婆姨,在多生几个子嗣,给咱们徐家开枝散叶,又何必来这凉州过这糟心的日子。” 徐武说的兴起滔滔不绝,吐沫横飞,似乎脑海中已经想到了徐家子孙满堂的场景。 “可若是过腻了那种日子,他要学剑那又怎么办?” 突兀的想起了什么, 仲南乔目光灼灼的望向徐武,话音落下时女子周遭有剑气升腾,便是落下的桃花都被剑意卷起在半空中飞舞,落下时便是青石上都俱是纵横交错的剑痕。 “夫人,我希望我家儿子以后过得安稳些。” “何况陛下……” 徐武说到最后语气又是软了下来。 “嗯。” 仲南乔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天底下九成九的女子可是入不得他娘亲的眼。” “要凑够几房妻妾还不知要少时日?” 转瞬女子又轻声喃喃道, 作为女子自然没人希望自家丈夫三妻四妾,可作为娘亲自然恨不得天底下漂亮的女子都爱慕自己的儿子。 “没事,到时候只要是咱儿子看上的姑娘便跑不了,要是看上了江湖中的女子那我这当爹的就带人上门讨要,若是看上了小国的公主,咱底下三十万凉州铁骑往那一摆他就得乖乖把自家女儿送到咱儿子怀里,若是……” “嗯,做个富贵侯爷没什么不好的。” 仲南乔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喃喃道。 “还是夫人善解人意!” 徐武喜笑颜开弯腰将仲南乔轻轻抱起在院子里转着圈,淡粉色的桃花落到白色的裙摆上格外动人,可那仲南乔眉宇间却隐隐有一抹忧色。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五章满城桃树(下) 镇北侯府,门外, 一辆分外华贵的马车静静地停着, 长街上还有车辙压下的痕迹, 似乎是从南方而来。 “侯爷,算算时辰也不早了!” 远远的从府外传来一个尖细的嗓音。 “侯爷,这是陛下的意思。” 等候在府外的老太监抬头看了看天色撞着胆子继续开口道,此去上京一千八百余里本来就已经路途遥远要是在拖上些日子就更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入宫交旨了。 “唰——” 有兵卒腰间长刀半启, 老太监低头禁若寒蝉, “这北地还是苦寒了些,去上京城也好,你这身子当初在南地受了伤,损了根本,入了上京多吃些滋补的东西安心养胎,过过几天清净安逸的日子也好。” “等孩子落地了我便来上京城看你们娘俩。” 徐武放下怀中的仲南乔,望着门外停靠的马车轻声开口道,其实在老早以前上京城里边的那位就已经有了让自己送家眷入京的意思,这事也见怪不怪许多封疆大臣也都是这个待遇,何况自己手底下的凉州铁骑兵锋太盛了些。 “嗯,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仲南乔微微一笑, 眉宇间的忧色转瞬即逝, 不落入徐武眼中分毫。 “男娃的话,就叫徐闲!” “清闲一些,省得许多麻烦。” “女娃的话就不能这么随意了,到时候还得劳烦夫人想想,我肚子里这点墨水全用在行军打仗上了,挤不出来几滴,可别委屈了闺女。” 徐武咧嘴一笑。 “闲儿?” 仲南乔抿嘴一笑。 “如此还望夫人保重!” 徐武郑重的开口道。 “省得。” “你在凉州也小心些,当年也是连累你伤了根基……” 仲南乔白皙的双手轻轻搭在徐武的肩头。 “呆子,闭眼!” 轻轻踮起脚尖,嘴浅啄在徐武的嘴唇。 徐武还在回味时, 那一袭白衣的女子已经款款往门外走去, 不知何时手中多出了一个木匣, 一袭白衣的女子身怀六甲依旧步履轻盈,清风徐来长发飘飘,裙摆被风微微扬起,手中的木匣轻声作响。 只有徐武晓得那木匣里面安安静静的躺着一把长剑,谁知道镇北侯夫人在嫁人之前还是一位半步二品的小剑仙?谁又晓得高高在上的女子剑仙当初又为何会看上一个血泊里打滚的小小校尉? “徐夫人,您来了?” 大太监见那女子走出侯府如释重负。 “夫人,请!” 两位模样标志的宫女小心翼翼的掀开帘子。 马鞭扬起, 车轮滚滚, 珠帘落下, 徐武仰着头让眼眶里的东西不会落下。 马车后三百红衣黑家的凉州铁骑紧随其后, 街道两旁无数甲士长戟顿地, 凉州城内万人空巷。 老太监身子微颤,神色默然。 …… “你娘亲此去便入了上京。” “你也是在上京生下的。” 徐武坐在徐闲身旁的石凳上喃喃道,石桌上还有三五坛茅柴酒,其中一坛已经见底,徐武身上的甲胄上还有酒渍。 “我娘亲是在上京出的事?” 徐闲灌了一口酒轻声问道,手掌却已经轻轻的盖到了桌上的惊蛰剑柄上。 “不是。” 徐武摇了摇头。 “那时候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之际,陛下与我更是有知遇之恩,如何会干出杀鸡取卵之事?有些道理老爹我也省的,所以从一开始我便想让你当一个富贵侯爷,这三十万凉州铁骑也从未想过要交到你手中。” “那又是为何?” 徐闲开口问道。 “回凉州一千八百余里你也看出来了便是寻常四五品江湖武夫也能杀得掉为父,若是世袭罔替也就罢了,偏偏老爹还是在战场上一刀一刀杀出来的爵位。” “说起来,老爹当年也算是那这个道士口中说所说的修炼天才,没有百年不出那么妖孽的天资,可也算看得过去,算算当年爹在你这个年纪时也勉强有个四五品的修为。” 徐武唏嘘道, 徐闲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很快便释然。 原本只是以为老爹很能藏事, 现在看来他心底埋藏的东西远远要比自己想的要多。 “不然老爹又是怎么在战场上活下来的?” 徐武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膀咧嘴一笑, 可徐闲瞅着总觉得有太多的苦涩。 “说起来你娘亲还是为二品的剑仙哩!” “当时还听人说起过,要是没有那档子事指不定还能成为天底下近百年来第一位一品女子剑仙,啧啧,一品剑仙!” 徐武又是仰头灌了一口酒,酒水顺着嘴角落下,打湿了衣衫后者却毫不在意,依旧痛饮,很快一坛子茅柴酒便灌入腹中。 “你娘亲出自岐山剑冢。” “是当代冠绝一时的女子剑仙,为岐山剑冢的上一代天下行走。” “别说背景,单论那容貌在我们这些丘八眼里便是见上一面都得乐呵上半天的人物。” “想来天上的仙子也不过如此。” “哪成想最后拐来当了自家媳妇。” 茅柴酒入肚,徐武说出的话带着些许醉意。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徐闲暗自喃喃低语道。 …… 南地, 颍川郡为大庆南地边境之地,接壤大齐, 阳翟城为南地一边城, 城外也是兵马驻扎所在, 街上的青石板有些斑驳,行走在其中的不少是些粗粝的军中汉子,满口荤段子,在军营中待久了便是看见一头老母猪都是貌若天仙,同样有所求,定然有所供,城中勾瓦舍不少,半掩门更是在小巷中随处可见。 那天整好近黄昏, 有一女子骑着高头大马自城外而来, 街上素来满口荤段子的兵油子罕见的无言, 看呆了城中无数人, 仅仅是那容貌便让人望而却步, 周遭的气质,手中的长剑, 更是打消了心中其他的念头。 可最后那女子确是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听着马匹打着的响鼻,徐武仰头望去那女子的容貌愣在了原地,往四周看去苦笑出声,原来是自己刚好挡在了路上。 “我请你喝酒?” 徐武望着那女子手中的铁刀背到了身后,鬼使神差的说出了那句话,语调中带着微微的轻颤,不着痕迹的把右脚藏在了左脚后边因为右脚靴面破开了一个洞,大脚趾正透着风。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 “还要去很远的地方。” “师傅说我要走很多的路,见很多的人和事,自己的剑才能大成。” “我已经走了很远的路,遇见的人也很多,可经历过的事还是太少了。” “所以我很喜欢听人讲自己的故事。” “我有酒,你有故事吗?” 罕见的那女子没有抽出手中的长剑,而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眼前很是局促的少年郎。 十几年间遇见的事,事无巨细的用竹筒记录下来大抵可以堆满几间屋子,所以一个晚上徐武也只是挑着有趣的讲。 徐武记不得自己讲了多少, 只记得自己喝了很多酒。 那个女子都是单手托腮认认真真的听着,偶尔会饮一口酒,目光眺望远方,一旁的老马在城楼下吃着干草,偶尔打个响鼻。 第二天酒醒的时候, 已经是霞光满天了, 地平线上那个骑着马的女子,没有转身,而是背对着城头挥了挥手,身下的马匹像打了鸡血,铆足了劲往远处奔去。 牵着缰绳,女子的嘴角藏着一抹浅笑,坐在马背上想着昨晚的话,消失在地平线上之前心底的笑意再也掩饰不住,或许是因为昨晚醉酒的徐武稀里糊涂的讲过一句话。 “我见过的女子里,还是你最好看。” 如今想来也是从小便在军中长大,见过的女子怕是一双手都数的过来。 不过,有这么一句话就够了。 马背上, 那个一袭素色白裙的女子, 笑起来竟比满天的霞光还要好看。 城头上徐武眯着眼看着那个身影消失, 笑容苦涩,转身下楼。 这大抵就是徐武最早喜欢过的人,心头莫名的想起江湖中流传甚久的一句话。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那时候想来是很有道理的。 可没曾想, 那个遥不可及的仙子, 最后确是与自己相濡以沫许多年。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六章天上的仙子和地上的泥腿子 “你娘亲是天上的仙子。” “你爹是地上的泥腿子。” “我自己也晓得两人之间风马牛不相及。” 徐武自嘲一笑,又是酒入愁肠。 擦了擦嘴边的酒渍,深吸了一口气有淡淡的桃花香味在鼻间缭绕,脑海中曾经的那一幕幕再度变得清晰起来。 “说来也是好笑,本以为自己能够洒脱一些,哪怕是装的也能凑合过去,至少看起来能多添几分男儿的豪气,可自打你娘亲出了阳翟城我是整宿整宿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眼就是你娘亲的模样……” “他奶奶个腿,老子这辈子还从来没有如此惦记过一个人……” 徐武抹了一把眼眶笑骂出声。 “当时还想着这么一位姑娘,天底下什么样的人方才能配得上她,才能入了她的眼,可想来如我这边在血泊里打滚的丘八她是看不上眼的,没有那些腰佩刀剑酒葫,高来高去仗剑天涯江湖侠客的风流写意,更不比不得那些鲜衣怒马的膏粱子弟出手的阔绰……”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徐闲听着老爹的轻声念叨脑海中莫名的想起前世的《诗经·国风·周南》中的一曲《汉广》,隔着浩荡的江水终思而不得,而自家老爹想来当时与自己娘亲同样是如同隔着一道天堑,辗转反侧终思而不得。 “可越想越怕!” “怕她嫁人了!” “可我也不知道她想要什么,也不懂得怎样讨女子欢心,更不晓得自己能不能给得起她想要的东西。” “可老子不甘心啊!” “人这一辈子能遇见几个自己喜欢的姑娘?” “错过一个便少一个,何况想来这辈子如果错过了,便再也遇不上你娘亲这般的女子,所以老子得试一试啊!” “前十几年在军营中长大!” “除了杀人便在没什么其他的手艺。” “可也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手里握着刀心里就特别的安稳!” 徐武锤了捶自己的胸口有铁甲铮铮作响。 “只要手里有刀子,就能换来我想要的一切,我不知道你娘亲想要什么?” “可我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只要是她想要的,你老子我都能给得起!” “从那以后老子就拼命的练刀,打仗,杀人!” 徐武的眼中有一股子凶戾浮现,讲到底也是屠城灭国杀人无数的汉子,当周遭气质涌出的时候便是久经各种绝世剑意灌体的徐闲还是下意识的汗毛炸起。 “呼——” 又是一口茅柴酒下肚, 徐武口中有一股浊气呼出,连带着周身的戾气一扫而空,歉意的看了自家小子一眼,拍来一坛子酒封递出。 “如当初戏言。” “你这模样还是生得随了你家娘亲。” 徐武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膀咧嘴一笑,呼出一口气都带着淡淡的酒味。 徐闲笑了笑了也不言语, 继续听自家老爹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 颍川郡, 城外大营, “徐武你小子快过来!” “张叔,有事儿?” 大营角落一个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油布帐篷中,十几个赤裸着上身的汉子正围在一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两个叩着的陶瓷碗中。 “买定离手!” “大,大,大!” “小,小,小!” “快开!” “哈哈哈,老子又赢了!” 唤作张叔的汉子大把大把的从桌上捞着银子,赤裸的上身满是伤痕,便是胸口出都还有一道刚刚结痂的疤痕。 “今个发军饷到了,晌银也都补足发了下来。” “不陪着张叔整几把?” 张有柱抓了一把碎银子捏在手中往徐武抛去,对于徐武而言自己是真的把他当成后辈看,这几年南边不安分和齐国摩擦不断,颍川郡本就处在两国交界之处更是战乱不休,而这帮前锋营的汉子本就是脑袋别再裤腰带上,别看现在赌钱喝酒来得起劲。 这是因为谁都晓得作为前锋营的一员,冲锋在最前方,上了战场指不定就看不见明个的太阳了,所以也就图一个乐子,有家眷的人自然把银子寄回了家中,如张有柱一类的老光棍便只能今朝有酒今朝醉,可论起上阵杀敌也绝对不含糊。 “不了,张叔,我去练会刀。” “得得得,你小子去。” “等叔赢了银子带你去城里乐呵乐呵……” “也是,你小子还没开过荤,要是哪天在战场上嗝屁了,冤不冤?” 油布帐篷里里响起一片哄笑声, 输钱的几名军卒骂咧咧地继续下注,张叔的手在胸前的棉衣上擦了擦,挥了挥手继续在场中大杀四方起来。 “五魁首啊!” “六六顺啊!” “哈哈哈,输了,给老子喝!” 正是一场大仗归来,徐武所属的先锋营斩首一千三百有余立下首攻,发下来的赏钱里,还没入营便大半被换成了酒水肉食,此时正值正午免了操练,又酒水充足囊中充盈自然热闹万分,赌钱,划拳,喝酒吃肉在死伤最大的前锋营中是常态,因为南地所谓的前锋营和死士营没甚区别,只是换了个好听的名头。 演武场上,鲜少有人, 徐武很是珍重的从怀中掏出一本书籍,细细看去手中的书籍早已翻的页角发卷,显得破旧不堪,若不是用棉线密密缝住书脊,只怕偶一翻动就会轻易散开,又或者被营房里的兵油子拿去擦屁股,毕竟在破旧的纸张也总比用木板刮来得舒服。 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书页已翻烂,上面的字句深刻于脑中早已熟烂,他却依然不得其门而入,不要说什么书中武夫的境界,便是书中小人用刀的招式都还没有学的完,只能说是学了个大概的模样,不得其中精髓所在。 也是, 军中不乏血勇的汉子, 可境界高深的武夫确是少有, 在很久以前先锋营的裨将便看过自己这本不知名的刀谱,本以为能随口提点两句,那晓得后者看过之后只余下一句, “练这玩意?” 那裨将翻来覆去看了好半晌这才开口,临走前还拍了拍徐武的肩膀打趣到。 “还不如好好跟你张叔学学那王八拳来得实在。” 从那之后徐武想了许久,也算想通了,天底下哪来那么多的武功秘籍? 便是有, 有哪里那么好运偏偏让自己撞上? 可真要丢又舍不得, 思来想去, 那本刀谱便被放到了床板下, 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翻开, 可自从那日在城中见过那姑娘后,回到军营中的第一件事便是掀开被褥从里边掏出那本刀谱,说来也是幸运,那被褥随在自己身边这么些年也未曾浆洗,虽然脏得看不清封面的颜色,可取出来翻开也还算勉强能看清上边小人的动作。 演武场上, 有一少年挥汗如雨, 手中的铮亮的铁刀不断地挥出, 那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身上穿着一件军中常见的制式棉衫,棉衫襟前满是油污,一头黑色的头发同样很是油腻,被汗水打湿一绺一绺的贴在额前。 不过少年却不觉得累, 因为至少有了个念想, 已至酉时, 天色昏暗, 少年郎还在演武场上练刀,手臂有些僵直,可刀还是不断的挥出,似乎每挥出一刀就会距离脑海中的那个姑娘更近一步。 “别练了,进城!” “张叔已经和刘校尉打过招呼了,查营他帮忙糊弄过去。” “今个你张叔赢了不少银子,带你去城里乐呵乐呵,这两年南边不安生,指不定哪天人就没了……哎……” “走了,傻小子!” 张有柱换上一件略微干净的衣裳走在前边,腰间的钱袋子哗哗作响,军营距离阳翟城不过三十里地,骑上一匹驽马也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 阳翟城中最出名的一家青楼,名为翠红楼,名字很俗可那些粗粝的汉子反而就吃这一套,楼里的姐儿算不得漂亮,身材也当不得前凸后翘,可对于军营里的汉子还说还是美若天仙。 “给这傻小子找个干净的姑娘。” “这小子还是个雏儿,实在点,银子少不了你们的。” 刚刚入楼张有柱便熟络的叫来了老鸨子,几粒碎银子从老鸨子的胸间的沟壑落下,后者默不作声。 “嘿,爷还能缺了你的不成?” 话音落下张有柱掂量了下手中的钱袋子,咬牙一股脑塞入了老鸨子的手中,后者立马喜笑颜开脸上的粉簌簌的往下落着。 …… 烛光有些昏暗, 卧榻之中的姑娘莫约十五六岁的年纪,算不得漂亮,可模样倒也标志,颇有几分江南水乡女子的温婉,细细看去面上还有几颗雀斑,此时正躺在榻上,身上的薄纱半露,光滑的皮肤比徐武这辈子见过最好的丝绸还要细腻许多。 徐武只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身体有些不受控制。 也不知为何一股子火气在小腹的下方开始聚集起来,口干舌燥,心乱如麻,竟然是比战场上杀敌,看着那头颅飞起,血液喷出,还要来得刺激,乱人心智。 急忙的拿起桌上的水壶往杯中倒了一杯水,想要压下那股子邪火,可那里又知道壶中全是酒水,一口下肚反而火意越发的旺盛起来。 那床榻上的姑娘见那人呼吸急促,暗自轻笑起身,可还未靠近便听到一地酒壶瓷杯摔碎的声响,那人竟是退到了墙角,见到自己如同看见洪水猛兽一般避之不及。 “年轻人,火气旺,动静大了些,哈哈哈……” “摔碎的东西明个赔给你。” 楼下的张有柱听到楼上的声响还大声笑骂着,一旁的老鸨子数完钱袋子里的银子也是转身陪着笑脸。 可谁又知道, 那少年郎竟然连夜从翠红楼翻窗逃了出去, 第二日房中久久无人应答, 破门而入时, 只见一姑娘被捆绑在床榻上,衣衫完好无缺,刚刚拿出嘴里的抹布,后者便靠在老鸨子的肩头哭的梨花带雨,张有柱跑到窗边见着上边的鞋印,气的浑身直打哆嗦。 …… “他奶奶个腿,整整二十两银子!” “你小子一声不吭就跑了?” “老子今天不抽死你这个王八犊子……” “张叔,我错了!” “你就饶了我……” 演武场上张有柱拿着鞭子追着那少年郎最终骂骂咧咧道,前者却只管撒丫子狂奔,脸上确实笑得极为开心,也不知为何昨夜喝完酒满脑子都是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姑娘。 草垛上, “真喜欢那姑娘?” 张有柱抽着旱烟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身旁的徐武闲聊着。 “嗯!” 徐武手轻轻的搭在铁刀的刀柄上, 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声音很轻却很是坚定。 “那日我在你身后也打眼看过,那姑娘的打扮不似寻常女子,光是那匹马卖了恐怕就能买下城里的那座翠红楼,何况那一身气质怕是找遍了整个颍川郡也寻不出一个能与之相比的。” “咱们就是一群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丘八,怕是配不上那姑娘……” 袅袅白烟升起, 张有柱瞅了一眼徐武咂嘴道。 “可是张叔,人总得有个念想不是?” “我现在还提的动刀,骑得动马,我想试试。” 徐武所有的赏银全没了, 原本锈迹斑斑的铁刀换成了手中铮亮的长刀,刀身狭长,柄直,是上好的百锻刀,除了赏银还稍带着花光了这十余年存下的所有银子。 “功名利禄从马背上取!” “封侯拜相从刀口上夺!” 少年郎咧嘴一笑,张有柱默然不语。 从那往后徐武的生活除了练刀,便是杀人。 正值边境混乱之际,自然有的是人杀, 人杀得多了,位置也往上爬了爬。 …… 长平坡, “徐校尉,齐国的先登死士已经压上来了!” 张有柱用袖口擦去脸上的血渍高呼出声,放眼望去山坡底下上千名,头发挽起,轻衣轻甲,手持短刀的齐国先登死士如同潮水一般往山坡上涌来。 大齐号称十万先登死士, 可边境的兵卒自然晓得其中大半虚假,对得起这个名号的不过一万二千余人,可眼下这千余人确是实打实先登死士,对上自己身后被围困多时饥寒交迫的数百残兵来说无异于敲响了死亡的丧钟。 “徐大哥,趁现在还早你先撤,我带人拖住还有一线生机!”白庆丰看了看四周的情形,目光落到左侧的空挡,强行镇定下来望向徐武。 “庆之,我一个人逃走了又有何用?” 徐武洒然一笑,手中的长刀横在身前, 身后数百老卒也是提起手中的刀戟怡然不惧。 想来今日是要死于此地了,只是有些可惜。 先登死士自非浪得虚名,每一刀落下都是人体的要害之处,再加上那股子对身死的漠视,身后的老卒凭借一腔血勇很难抵挡。 就在绝望之际, 一袭白衣素稿的姑娘骑着高头大马, 自长坡之下而来。 手中的长剑出鞘, 周遭剑意纵横, 一剑落下便是百余名先登死士身死, 徐武甚至看不清那姑娘怎么出剑, 只是晓得当自己倒下的时候,那余下的数百先登死士已经变成了死人,有血液滴落在白裙之上晕染开来如同摇曳的桃花,美得触目惊心。 “我听说庆国和齐国再打仗。” “刚好你又在两国边境。” “你是第一个给我讲故事的人。” “我不想你死,所以我又回来了。” “还好,不晚!” 当徐武幽幽醒来时, 只听见女子好听的嗓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你想要什么?” 突兀的徐武从床榻上挣扎着起身问道。 “我想要什么?” 仲南乔怔怔问道。 “你想要什么,以后就我就给你什么!” 徐武握紧手中的长刀很是认真的开口,第二次相见不到半年,自己已经从一大头兵做到了校尉麾下也有数百兵卒,原本以为自己修行不行,后来刀挥多了,人杀多了,不知不觉间也迈入了五品的境界,才晓得自己也是个天才。 嗯,天才。 至少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长平坡,见眼前这姑娘出手想来也不过三四品的境界,自己努力一点也是能追上的,在过上数年自己坐上一镇总兵麾下人马数万,自己也迈入三品境界,想必那个时候自己就够资格上门提亲了。 “我师傅说天下很大我还要游历很久,不然我的剑法永远不可能大成,所以我不可能一直待在你身边。” 仲南乔轻念出声。 “游历江湖?” “嗯!” 仲南乔点了点头。 “那我便给你一座江湖!” “我晓得你不是庆国人,一座江湖不够那便两座,如果两座江湖还不够,那我便打下整个天下送给你!” 或许那个时候少年郎还不晓得, 江湖有多大? 天下有多重? 只晓得想把一切都送给心爱的姑娘。 …… “此后的事情你也听说过。” “徐屠夫带着数千铁骑辗转数千里解大庆边境之危,随后不久便传出我大破数万齐国先登死士的消息朝野震动,天下哗然。” “世人只晓得我的风光。” “可谁有晓得背后的种种心酸?” 徐武突兀的自嘲一笑满是酸楚。 “最后一仗是在齐国都城三百里外的渔阳道,数万兵卒合围,其中实打实的近万先登死士,余下的也是齐国精锐步卒。” “虽是骑兵,深陷重围,也是必死。” “你娘亲舍了半条性命强行突破二品,强行迈入半步一品,一剑破甲三千七百有余,随后剑复其三,斩敌过万,险些身死力竭……” “也是那一日我才晓得。” “原来江湖真的很大!” “原来这天下也不是靠铁骑就能打下。” 石桌上的茅柴酒一坛接一坛灌入腹中,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只余下一地空坛,便是隔得老远也能闻到徐武身上浓郁的酒味。 “来人,上酒!” 酒性正酣徐武毫不顾形象高呼一声, 酒入愁肠,细细看去那人眼角有浊泪流下。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七章我只管一路横推!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晓得。” “自己还是坐井观天了。” “从一开始你娘亲便不是什么劳什子的三四品的剑修而是半步二品的小剑仙,用江湖上的话来说甚至有可能成为天底下近百年来第一个登临一品的女子剑仙。” “那个时候我还只是区区一南地边军校尉,用朝堂上衮衮诸公的话来说,不过一南地丘血泊里打滚的泥腿子罢了。” “可有望成为一品的女子剑仙。” “偏偏就为了我这么个泥腿子亲自斩断了自己的通天之路,值得吗?” 徐武嗤笑出声, 脸上自嘲的神色越发的浓郁。 …… 渔阳道, 身穿蓑衣,头戴斗笠,发簪高挽,手持短刀, 近万大齐的先登死士从密林中涌出, 沉默是死一般的沉默, 正前方没有战鼓擂动,没有战马厮鸣, 死士组成的人潮寂静无声只是默默的往前方涌来,他们作为大齐国最为精锐的步卒本就不畏身死,脱去甲胄能让他更加轻便,手持短刀能让他们近身搏杀更具杀伤力,他们本就是为了杀戮而生。 “他奶奶的,这趟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徐武苦笑出声,这半年来大庆和齐国之间的摩擦已经从骚扰变成了局促战争,而就在前些日子大齐趁着庆国北地蛮患的机会数十大军压境,与大齐接壤的颍川郡自然首当其冲。 当日在长平坡大破先登死士,自己由一校尉升至偏将领兵近万,也是那个时候刚好撞在大齐军队北上的节骨眼上。 陈闻之带着半镇人马钉死在齐国北上的途中,而自己需要做的便是拖住余下的齐国精锐为朝廷调兵遣将余出时间。 所以这才走了迂回转战数千里,期间也杀齐国兵卒过三万有余,同样自己麾下的铁骑也从近万变成了不足两千。 “抽刀!” 徐武高呼一声腰间的铁刀已经被抽出, 麾下的两千余人一路往南地迂回纵横数千里便是只兔子见了血也成了吃人的狼,这两千老卒可谓是实实在在的百战精兵,虽一身风尘可身上的杀意却已经浓郁成了实质,对着这闻名天下的先登死士也是怡然不惧。 往身后望去山丘上数万兵卒带着激烈的喊杀声冲杀而下,最前方的是身披铁甲的精锐重甲步卒,外围还有数千轻骑截断退路,端是十死无生。 “仲姑娘,行军打仗比不得仗剑天涯游历天下来得有意思,我辈丘八也只会打打杀杀想来姑娘也是看不上眼的。” “何况我徐武本就是个无趣的人,想来仲姑娘在军中也待够了,我便不留你了。” 徐武眯着眼望着那密密麻麻的齐国兵卒转身对着一旁那个依旧不染尘埃一身白裙的姑娘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我自领兵为姑娘开路。” 徐武手中的长刀扬起刀口对着那密林中涌来先登死士,胯下的马匹喘着粗气,有碎石飞溅,有浅坑出现。 “仲姑娘有三品的修为,我领兵拼死为姑娘杀出一条血路,想来你孤身一人混乱之中反而更加容易逃出生天。” 仲南乔只是静静地听着也不言语。 “仲姑娘,山高水长,江湖路远。” “若是我徐武今日不死,他日有缘再见。” 顿了顿, “我徐武定然娶你为妻!” 徐武一字一句道, 深吸了一口气一夹马腹, 话音落下时, 已经带头冲杀了出去。 “呆子。”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三品?” “何况山高水长,江湖路远。” “这趟走了,下次便遇不上了。” 一袭白裙的仲南乔轻声念叨着, 没有用手中的华丽的长剑, 而是轻轻从背上取下那个木匣, 当木匣打开的时候, 有淡淡的桃木香味透出, 桃心木做成的木匣中静静地躺着一把剑, 纤长的手指深入木匣握住剑柄的那一刻,仲南乔的心中就已经有了决断,清冷的剑意在周遭弥漫,眉头微微皱起,剑意还在不断地升腾。 大江大河的一般的剑意让人为之侧目, 变得隔得老远也能感受到那持剑女子的恐怖, “原来你是二品。” 徐武扭头望着那个持剑的身影喃喃道,随后洒然一笑反而安心了许多,大军围拢之前二品高手若是一心想逃走,便没人能够留得下,何况还有自己在一旁牵制。 可剑意却并没有停止, 反而如同汪洋大海一般开始沸腾起来, 一品是什么样的境界, 想来这方世界也极少有人见识过, 大多只停留在百二十年前剑仙徐九一剑破甲六千有余的传闻之中,可眼下的场景确是让他们实实在在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传闻中的一品。 沸腾的剑意, 便是隔着十余里之外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冷冽, 密林中无数的鸟兽开始逃窜,便是林中深处豺狼虎豹一类的猛兽也是疯狂的往着反方向奔走,天上的云雀更是成群结队,惊慌失措,密林中的先登死士更是从骨子里涌出一股冰寒。 “你还欠我一座江湖呢。” 仲南乔喃喃低语, 白皙的皮肤下有青筋隐现, 袖袂飘摇剑气缥缈天地间 当一剑挥出的时候, 前方的密林瞬间倾倒, 无数的巨木拦腰折断, 仲南乔一人携万千剑气而至, 天底下剑修捉对厮杀天下无双,三品便是人间登顶的存在,二品已不入凡尘,至于其中的一品,可想而知,虽是半步可已经踏入了那个境界,便已经超出了常人的想象。 剑至, 人亡, 前方延绵数里的山林一扫而空, 光秃秃的一片沦为平地, 一剑破甲三千七百有余, 仲南乔一袭白裙立于平地中央面色依旧无波无澜,似乎刚刚迈出的那无数剑道中人一辈子甚至几辈子都用不出的一剑在她眼中是那么的寻常,就像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一品?” 徐武拉紧缰绳楞在原地,只是怔怔的望着场中那个身影,那纵横不绝的剑气便是隔得老远也是刺得皮肤生疼,十里开外围拢的大齐重甲步卒也是呆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唯独外围截断后路的数千铁骑继续迂回而来。 “大人,一品剑修如何杀得?” “哼,如何杀不得!” “当年剑仙徐九不也是死在我大齐铁骑之下。” “她若要走,我自然留不住。” “若她不走,那边让她死在万军之中!” 领军主将站在高坡之上面色阴沉的挥手下令,无数的兵卒继续开始围拢,将有令,不可违,可明显可以看见步卒行近的速度慢上了许多因为谁都晓得那女子不可能杀光所有人,但总会死上很多人,只是不知道下一剑会从那个方向落下。 “呵——” 仲南乔轻呵一声,远远望着山丘之上的大纛之下如同蚂蚁一般涌来的大齐兵卒,讲到底他们还是太久没有见识过剑仙出剑了,无知者无畏。 “我还有两剑。” 仲南乔嘴唇轻启, 转瞬之间人已经到了数里外的山丘上空, 一剑落下时, 又是数千重甲步卒身死, 对于一品而言,剑锋所至,无论是薄薄的一张纸还是厚重的铁甲并无区别,除了死亡便没有其他的选择。 大纛被斩断,旗帜轻飘飘的落下, 恍眼看去女子剑仙依旧云淡风轻, 可细细看去确是脸色煞白已无半分气血, “还余下最后一剑。” 仲南乔望着那外围奔腾的大齐铁骑, 纤细的手指再度握紧手中的长剑, 最后一剑数千大齐轻骑尽灭, “别睡着了,我还欠你一座江湖!” 徐武眼中遍布血丝,轻轻将怀中女子放下,手中的铁刀扬起,带着一往无前的势往余下的大齐兵卒冲杀而去。 “杀!!!” 望着怀中女子苍白的模样,徐武阴鸷戾气,语气却是十分平静,透着股与她方才剑法无比匹配的肃杀锐气道。 大齐兵卒已经被三剑破掉了所有的锐气, 兵败如山倒, 日暮西山时, 渔阳道上, 千余残卒带着满满当当的功勋归往庆国, 走在最前方的一骑, 怀中抱着一个女子, 并无记下泼天大功的欢喜, 低头望去只余下满目萧然。 可大齐皇帝闻询, 硬是从护卫都城的数万禁军中抽调万余穷追不舍。 或许没有那后续, 仲南乔只是终生不得入二品, 徐武一路杀伐武道精进有望二品, 可那千里之遥, 仲南乔又拖着重伤的身子再出两剑昏迷不醒。 便落了病根,终生不得而治。 徐武也从武道坦途沦为废人。 …… 辗转迂回数千里斩大齐先登死士数万有余的消息传回时天下哗然,大齐不愿意军中有人晓得庆国有一品女子剑仙的消息,大庆同样更需要一个所向披靡的将军而不是一个仗剑破甲过万的女子剑仙,所以这件事从那以后便从为被人提起。 当几十箩筐大齐兵卒的左耳摆在大庆军中时, 记录军功的文士楞在了当场, 出了军帐的文士呕吐连连, “从此天下又多出了一个屠夫。” 驻守拒南城的陈闻之只是长叹出声。 “不过终归是我大庆之幸!” 转瞬陈闻之又是抚须长笑,自己守城有功扼守咽喉之地,细细算来是不亚于杀敌之功的,可无论眼下朝廷需要的是一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将军而非守城之将所以这一仗所有的光芒都落到了那个粗粝的汉子身上,不过自己也并不觉得可惜,毕竟终归都是大庆的幸事。 …… “铁王八,我要走了。” 拒南城门处, 少年郎拿出腰间水囊猛灌了一口, 吐出满口酒气, “去哪?” 已年近半百的陈闻之望着眼前的少年郎道,在南地这些日子自己也算见识了什么叫屠夫二字,渔阳道一战过后大齐在无生力军,大庆已经抽调各地兵卒汇聚南边,何况咽喉之地又被自己卡死除了退走在无他法。 可那个狼崽子一样的屠夫也不知抽了什么风,带着刚刚募满的一镇兵马穷追不舍,硬生生的咬下了大齐一口带血的肉块,若不是朝廷旨意下来,怕是非得打到大齐都城才肯罢休,也不知一个少年郎哪来那么大的戾气,从那往后屠夫的名头已经在各地军中传出。 “去北边。” “朝廷的旨意下来了。” 徐武咧嘴一笑,或许是酒醉了和比自己还要大上两轮的陈闻之勾肩搭背起来。 “齐国被打疼了,何况还有你在。” “可北边这些年不安生,前不久蛮子南下打草谷凉州死的人太多了,我心里不得劲便主动请旨去北边打仗,何况除了杀人,我也没啥其他手艺。” 徐武咧嘴一笑, 可陈闻之瞅着总觉得有几分苦涩在里边。 “保重!” “铁王八,保重!” “王八活得久,我这可不是损你!” “如果你还能多活些日子,指不定下次大朝会你还能瞅着我站在右边最前列。” “那老夫便努力多活些年头,等着你上朝也让那衮衮诸公闻闻你身上的血腥味,看能不能站的稳当。” “我怕他们吓尿了裤子” 少年郎摇头晃脑道。 “哈哈哈哈……” “那老夫便等着那一日。” 陈闻之畅快大笑出声 少年郎饮酒抱拳一礼, 一夹马腹往北地而去。 …… “仲姑娘,到凉州了!” 徐武掀开马车上的帘子看着面色苍白的仲南乔心里一万个不是滋味,南边打仗除了捞到的官职外,余下的赏银全部换来了各种名贵药材只想让仲姑娘的身子好上几分,可事不遂人愿,并无丝毫用处,事后他自己细细想来也是,二品强行突破一品坏的是根基天底下又哪里有能修补一品根基的药材? “还叫我仲姑娘?” 仲南乔板着脸佯装生气道。 “徐夫人?” 徐武试探性的开口问道。 “嗯!” 仲南乔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双臂勾在徐武的肩上, 吐气如兰, “记得你还欠我一座江湖。” 合上轿帘, 仲南乔望着木匣边角刻着岐山剑冢的四字小篆有些出神,打开木匣纤细的手指握住清冷的长剑,想要运气,可猛然一口鲜血吐出染红的长裙。 “到底此生还是无缘入一品。” 仲南乔低声自语道,眼下自己根基损毁不说还跌了几个境界。 “不过还是值了。” 听着轿外徐武口鼻中喘出的粗气, 仲南乔轻笑出声。 …… “此后北地事了,你爹我封侯拜相。” “成了大庆权柄最重的镇北侯。” “你娘亲也怀上了你。” 徐武说到此处难得涌现出一抹柔情。 “这么说来我在齐国那一仗我娘亲便落下了病根?” 徐武问道。 “嗯,自那往后我便从未见过你娘出剑。” 徐武点了点头,说起来在北边比起南边也好不到哪去,除了蛮患外还有诸多外域小国,更是摩擦不断,也是凭借着手中长刀踏着累累白骨才得以封侯拜相。 “生下你不足两年,你娘亲便离世了。” “风大了些,有些眯眼睛。” 徐武擦了擦眼角的浊泪,强行挤出一个笑容。 那一日, 上京消息传回北地凉州, 跑死了七匹马, 可终归还是只余下一具冰冷的尸体。 “是大庆皇帝动的手?” 徐闲沉声问道,上京城外百十里还有李家十余代祖坟,若此事他李家敢参合半点徐闲也不介意将李家祖宗往上十八代挫骨扬灰。 “不是。” “只听府中侍卫提起有你娘亲师门来人过。” “岐山剑冢?” 徐闲眼睛眯起, “嗯!” 徐武点了点头。 “岐山剑冢距此数千里有余。” “我也想去讨个答案,可你娘亲死前还余下一封信件。” “此事就此作罢,我出自岐山剑冢自然晓得其中……” …… 纸上洋洋洒洒数百字, 最后一句确是戳中了徐武的心窝子, “为了闲儿……” “呵——” 徐武双手握紧手臂有青筋冒起。 扬起酒坛,却发现已经空了。 …… “今日就让陛下,醉上一次。” “这些年心里藏着的事儿太多了些。” 不多时, 白庆丰亲自提着几坛子酒水走入院子,目光落到徐武的脸上轻叹了一口气,把手中的茅柴酒放到桌上后便往门外走去。 “殿下,有些事情希望您能理解陛下。” 临了走到门口, 白庆丰突兀的开口道, “陛下有他的顾虑!” “或许很多事情在你们这代人眼中会选择更直接的方式,可陛下不能,因为那时候他心里还装着大庆,还装着凉州数百万百姓,还装着身后三十万凉州儿郎的身家性命。” “陛下心里苦!” 白庆丰握拳敲了敲自己的心口望向徐闲, “白叔,放心我自省得。” 徐闲笑了笑,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晓得,天下很大,江湖也不小。” “你有你的顾虑,可我也有我的考虑。” 徐闲轻声喃喃道, 手已经搭在了石桌上的惊蛰剑上握紧。 “齐国伤了我娘亲根基,那便灭了齐国!” “岐山剑冢与此相距数千里,很远?” “岐山剑冢有天下藏剑无数,很多?” “天下剑仙尽出岐山剑冢处,很强?” “我只管一路横推过去,平了岐山!” 少年郎一身黑金蟒袍腰佩刀剑往门外走去, 狭长的双眸中透着森冷的寒意。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八章天地间只有雨声为伴 哒哒哒—— 清冷的长街上有马蹄声响起, “见过,马总兵!” “陛下和殿下都还在里边?” 马有粮翻身下马问道门外守候的校尉。 “嗯,一个时辰了。” “哎,这叫什么事儿啊。” “你们先去巡街,我在这儿守会。” 马有粮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四周的兵卒退走自己一屁股在门口坐下,身上的原本就有些破旧的衣甲,此时有新添上几道刀剑划过的痕迹,内衬的一身红衣更是看不清颜色便是隔着老远也能闻见浓郁血腥味。 镇北侯府后院, “陛下,进房歇息会。” 白庆丰走近望着满身酒气的徐武开口道。 “就在这躺会。” “离南乔近一些。” 趴在石桌上的徐武了个翻身,望着满院的桃花突兀的苦笑出声,院门口那身穿黑金蟒袍的身影慢慢走远。 “你说闲儿会懂吗?” 听着院中消散的脚步声徐武低声喃喃道。 “殿下已经长大了。” “懂不懂还重要吗?” 白庆丰仰头望着满院盛开的桃花有些唏嘘,说起来自己最早在南地时便追随在徐武左右,后又是凉州二十年,徐武的诸多事情可以说事无巨细自己大多都清楚。 同样也可以说是凉州六镇总兵中和徐武走的最近的一个人,同样也知道仲南乔在他心中是什么样的分量,更能体会当年他在上京城中守着仲南乔的尸体时是怎样的绝望和无奈。 凉州有三十万铁骑不假, 为徐武马首是瞻更是真, 可齐国在南地, 三十万铁骑横跨大庆国境由北至南现实吗? 岐山剑冢在西, 三十万铁骑横跨数国兵临岐山可能吗? 自己这辈子最心爱的女人死了, 明明已经是一国权柄最重的侯爷, 明明手握三十万凉州铁骑所向披靡, 可偏偏他还是无能为力, 那日清晨,抱着仲南乔的徐武缓步走出侯府,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只是原本挺拔的身形微微有些倚娄,不到而立之年两鬓却已经添上了许多白发。 “走,回凉州。” 干裂的嘴唇中吐出这五个字,语调中听不出任何的起伏,可只有那时白庆丰晓得那个男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愣了良久, “殿下是陛下的独子,相信不管殿下想要去做什么,陛下都会支持的。” 白庆丰轻声开口道,徐武这辈子只有只有一个儿子叫徐闲,同样也只有过一个女人那便是仲南乔,所以未来的路只要是徐闲选的便是整个凉州整个大乾的路。 “那小子说不定真能做成他老子做不到的事。” 徐武趴在石桌上嘟哝几声有几分埋怨,就像是一个老父亲看着自家儿子长大了,有本事了,许多自己留下的遗憾,他或许也能去做完,心底是欣慰的,可嘴上还是难免会嘟哝几句,也是累了说完竟是睡着了,隐隐有鼾声传出,片刻之后变得响亮,鼾声如同春日惊雷。 “陛下,好久没有睡得如此安稳过了。” 白庆丰轻叹一声找来大氅披在徐武肩头。 …… “出来了?” 马有粮坐在镇北侯府门口看着缓步走来的少年郎咂嘴道。 “嗯!” 徐闲看着门口宛若老庄稼汉一般模样正低头抽着旱烟的马有粮点了点头,一屁股坐到他身旁并没有在意他身上那股子浓郁的血腥味。 “来一根?” 递过火折子, 有白烟升腾, “呼……” 猛然吸了一口,浓郁的烟雾顺着喉咙压入肺中,闭眼紧闭感受着那脑袋放空的感觉,几日没吸,只觉得整个人有些轻飘飘的。 “听说殿下和陛下聊了很久。” 马有粮突兀的开口道,论起关系凉州军中自己是和徐闲走得最近的,有些话别人不好问,自己却能够开口。 “嗯,聊了点娘亲的事情。” 徐闲笑了笑,情绪已经埋藏到了心底。 “你娘亲是老马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女子,也是最有气概的女子,反正就是这天底下也找不出几个和你娘亲一般的女子……” 马有粮咧嘴一笑罕见的没有用皇后这个称呼,似乎回忆还是定格在了凉州的时候,作为凉州地界徐武最早的班底对那一袭白裙的女子同样印象深刻。 “后来的事是你白叔陪着陛下去的上京。” “我虽然不晓得其中内幕,可陛下既然不愿意提自然有他的道理,今日既然给殿下讲了,希望殿下不会埋怨陛下。” “嗯,我省得。” 徐闲点了点头, 两人只是默默地的吞云吐雾场上有些安静。 “城中犯官的事处理完了?” 过了良久, 徐闲缓缓吐出烟雾。 “嗯,死了很多很多人。” 马有粮抖了抖烟灰语气有些唏嘘,往日高高在上的文官在刀口下原来也会求饶,也会哭喊,甚至不少犯官竟是吓尿了裤子。 场上有些安静, 过了良久, 马有粮低头看着红衣上颜色已经干枯的暗红色血渍声音低了下来。 “马叔,在戈壁的时候你教会我了杀人。” “杀了很多人。” “对了,马叔,往后啊……” “可能我还要杀更多的人。” “我想要为我娘亲讨一个说法。” 徐闲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烟斗中的烟丝骤然亮起片刻后又化为灰烬,肺腑中全是烟雾,猛然吐出,缓缓从石阶上起身。 马有粮望着少年郎愣了愣,有些苦楚涌上心头,或许这才是最真实的殿下。 “顺便为万世开太平。” 少年郎自嘲一笑,本就是个俗人。 “其实我首先是一名剑客,其次才是大乾的殿下,未来的国君。” “而剑客嘛,” 徐闲顿了顿, “行事自然是要痛快的!” 拍了拍腰间的惊蛰剑, 徐闲轻轻吐出一口气,望向远方朗声道, 说完, 少年郎笑容明媚, 往长街上走去, 其实还有几句话深藏在心底没有开口, “徐武活的真的好累,他肩膀上担着的东西太多了些。” “可我不想那样活着,我想要活得痛快一些,哪怕自私一些。” …… 长街的尽头, “臣,百晓生,见过殿下!” 一白面书生从街角走出躬身一礼,虽然已经换上一身新的长衫可还是难以掩盖他身上那股子浸入骨子里的血腥味。 “城中犯官,霄小,贼人已经肃清!” “死了多少人?” “禀殿下,拢共人!” 白晓生额头有细密的汗珠浸出,昨日杀的人有些多了,名单上的人全部死绝,便是一些牵连者同样人头落地。 “嗯。” 徐闲愣了片刻后点了点头。 “城中已经安定,陛下还是早日入主皇城为好,以安军心,以定民心!” 百晓生再度开口道。 “南边的碟子的消息也已经传来了,齐国那边已经开始调集大军,而且魏国那边似乎也有所异动,此时若在拖下去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长此以往军心难定,毕竟这趟有功之臣太多,若是拖久了军心怕是有所起伏。” “嗯!” 徐闲也晓得迟则生变这个道理,还是早早把调子定下来比较好,何况大战将起,自家老爹坐上了那个位置稳定国内,自己也才能安心杀敌。 对, 徐闲从来没有想过早早坐上那个位置, 曾经在御花园有过言语, 自己想要坐上太和殿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可不是现在, 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做, 自己还有很多仗要打, 自己还有很多人要杀, 自己不想早早的就被束缚在上京城那座皇城之中,而自己老爹已经老了,有些事情还是交给自己来做。 而那个位置, 说白了, 始终是自己的谁也夺不走。 “登基典礼的日子定在何时,和龙袍可曾筹备?” 徐闲开口问道。 “臣,已经派人寻问监天司的人,细细推演算来明日便是黄道吉日,龙袍在兵出山河关的时候闻大家就已经着手准备了,昨日刚刚完工,随时可以去平康坊取来,此次入京功劳一事已经细细记录下来,后会交与陛下定夺封赏,余下没有犯案的前朝官员介时也会入朝,至于剩下的空位置还是等秦公复位后在做定夺。” “嗯!” “做的很好。” “登基事了,我必然领军与齐魏有所一战。” “此战往后,凉州谍报司也可以往两国铺开渗透了,还是在凉州说过的那番话,无论是要人,还是要钱,你只管开口,亦无不可。” “臣,叩谢殿下!” 百晓生跪倒在地仰头时目光灼灼的看向徐闲。 “对了,除了两国的渗透,我还需要岐山剑冢数百年来所有的情报。” “可以给你一段时间,可情报必须详细。” 徐闲思虑了片刻开口道。 “岐山剑冢?” 百晓生听着这个微微有些陌生的名字愣神道,这个名字自己听人提起过几次,只晓得距离大乾境内很远,却不知为何眼下殿下对这岐山剑冢来了兴致。 “嗯!” 徐闲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殿下,可岐山剑冢离大乾中间还有数个国家,是否太过遥远了些。” “很多吗?” “一路推过去就好了。” 轻飘飘的嗓音在百晓生耳边响起。 “臣,省得!” 百晓生身子陡然一震郑重道。 “我去一趟平康坊。” “余下的事情我会禀报父皇,你自放心着手安排。” 徐闲说完迈步往平康坊走去。 迈入平康坊内, 入耳没有绕梁的靡靡之音,坊内各处街口皆有凉州兵卒驻守,望着南曲内的醉仙居的牌子,徐闲微微有些愣神。 “殿下!” 刚刚走到门口,便听闻一声惊呼, 正是在凉州境内伴在闻大家左右的那个清倌人,此刻正捂着嘴惊讶的看着眼前的来人清俊的面容,目光流转看着少年郎已经换上一声黑金蟒袍,一抹红晕飞快在脸上升起。 “闻大家,正在楼上。” “劳烦殿下入内喝杯茶水,稍等片刻。” 那清倌人开口后给恭敬的给徐闲添上一壶茶水,飞快的转身上楼,自入内以来那清倌人自始至终都没敢盯着徐闲再看一眼,面颊始终有一抹红霞。 “呵——” 徐闲浅饮一口茶水摇了摇头轻笑出声。 果然自己长相还是随了自家娘亲。 “殿下!” 片刻过后,闻大家便款款下楼身后两个侍女正抬着两个沉香木匣随在其后。 “殿下,龙袍已经备好了。” “只是没想到殿下会轻自来取。” 闻大家挥手侍女把其中一个木匣放到木桌上。 木匣轻启, 入眼是用蜀锦缎做底的黑袍上用金线绣有龙纹,没有掀开,仅仅只是看去这黑色的龙袍便有一股子厚重的气息的传来。 “凉州五行属水,而水德为黑!” 闻大家这黑色的龙袍只是轻念出声,在凉州大营的黄袍加身想来情况紧急便粗糙了些,可这趟登基大典却容不得丝毫马虎自然隆重许多,同样另一个木匣中还装有另一件龙袍五爪金龙,为明黄色,这是历朝历代常用的龙袍,同样颇为细致考究,不过闻大家还是想试一试。 因为那日在北凉城出了醉仙居门口只听得那人随口打趣一声; “这龙袍做工倒是不错。” “就是这黄色忒俗气了些。”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所以闻大家才做了两手准备,细细考究才晓得凉州五行属水,动了黑色龙袍的心思,同样那日之后凉州大纛也绣上了黑龙,见无异动便更加坚定了她的心思。 “臣,自作主张还请殿下恕罪!” 良久不见徐闲言语, 闻大家有些慌了跪倒在地,身旁的侍女很快把另一个木匣打开,明晃晃的颜色让大厅都亮上了几分。 “闻大家,多虑了。” “这龙袍很好!” 徐闲轻笑一声,龙袍的颜色本就无定论,有黑,有红,同样有黄,以五行来定龙袍的颜色这个道理更是自古有之,谈不上簪越。 何况比起黄色的龙袍, 自己倾心黑色百倍有余。 “闻大家,不仅无罪,反而有功!” “此间事了,自有赏赐。” “谢过殿下!” 闻言,闻大家这才起身一礼。 “城中还有诸多事宜,我便不做久留了。” 细细查验过后, 徐闲很是合上木匣往门外走去。 “殿下留步!” 就在徐闲半只脚跨出门槛的时候, 醉仙居的二楼有女子的清脆的嗓音传来,一身穿薄纱长裙容貌很是俊俏的女子开口道。 “苏仙儿,不得无礼!” “无碍。” “姑娘有话请说。” 徐闲转身道。 “敢问殿下,可是闻大家口中所说作下那曲《玉树后庭花》的徐姓人?” 苏仙儿胸口剧烈的皮肤着,显然先前开口也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毕竟两者之间的身份差距犹如鸿沟,世间哪有那么多的才子爱佳人的故事,如此唐突之言若是惹得对方恼怒,自己的下场可想而知。 可自从那日一曲唱罢,舞后,那诗词曲调便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对那作词之人的好奇更是越发的浓郁,可天底下那么多的徐姓人自己上哪找去?刚好今日听闻殿下来此,陡然想起殿下也是姓徐,而闻大家那日又不愿意吐露名讳,莫非真是那人所作? “嗯!” 徐闲点了点头, 并没有因为是艳词而矢口否认。 “竟真是殿下所作!” 苏仙儿脸上的欢喜溢于言表。 “敢问殿下,余下一首是何?” 苏仙儿咬牙出声问道,虽然身在醉仙居为花魁为清倌人,可讲到底也只是个青楼女子罢了,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对于此类女子而言一首好的诗词能让她们心神驰往良久, 常言道,戏子无情,婊子无义; 可总有例外,也正是因为如此,前世的柳三变能白嫖那么久,虽有利益关系可无碍于她们对自己喜欢东西的追求。 “余下一曲名为《泊秦淮》”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徐闲轻念出声。 “烟笼寒水月笼沙,好美的诗词!” 醉仙居二楼,苏仙儿低声喃喃念着, 一时间竟然痴了。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殿下的意思是。” “小女子那日为大庆舞上的是最后一曲?” 苏仙儿念完诗词再度问道,作为花魁培养的自己自然能够读懂诗词中的意思,除了感叹诗词的美好外,念完最后一句语气却是变得凄清起来。 “与姑娘无关,与女子无关。” “王朝更迭又怎么怪到女子身上?” “是大庆男子不争气罢了。” 徐闲说完不再犹豫,望门口走去, 徒余下苏仙儿在楼上轻叹。 …… 翌日清晨, 天上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水透过桃树枝叶花朵的间隙落下, 落到徐武的脸上, 悠悠的醒来, “还请陛下沐浴更衣!” 守候在一旁的白庆丰替徐武揭下肩上的大氅。 镇北侯府外两侧长街无数的红衣黑甲的凉州兵卒持长戟而立,凉州的绣有徐字的黑龙旗一直延伸到宫门外。 徐闲捧着木匣站在门外,静静地候着, 镇北侯府外凉州六镇总兵齐至, 登基的日子就在昨日已经通知了所有人, “请父皇更衣!” 听着房内的动静, 徐闲推开门手中的木匣已经打开, 黑色的龙袍已经被掀开, “儿臣,亲自为父皇更衣!” “太急切些了?” 徐武望着眼前的黑色龙袍伸出的手愣在了半空。 “父皇,白叔,马叔……” “他们已经等了很久了。” “三十万凉州铁骑等了很久了。” “数百万凉州百姓等了很久了。” “我等了很久了,娘亲也等了很久了……” 徐闲轻声念叨。 …… 马车缓缓向皇城驶去,车辙压过有细微的水珠溅起,两侧街道的红衣黑家的凉州兵卒俱是目光灼灼的望向那辆马车,眼眶有水流出,混在一起,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马车驶入朱红色的宫门时, 雨陡然大了起来, 白玉长阶前, 豆大的雨滴从天上一颗一颗的疾速落下, 那身穿黑色龙袍身影一步一步望上走去, 没有人遮伞, 他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往前走着, 走到汉白玉长阶的尽头, 徐武缓缓的转身, 映入眼帘的是一身黑色的龙袍, 头戴冕冠的身影。 龙袍锦旗节旗以上皆黑,袖口和下方相间着少许的红色,大袖上间有着龙纹,下方主体用暗金色的丝线绣着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末,黼,黻十二道章纹。 徐武眺望着远方, 脊背挺得笔直, 看四周大雨如注仿佛站在世界的中央, 只有雨声为伴。 那个穿着龙袍的身影,只是平静的站立着,从天上落下飞溅的雨水洒落在徐武的身上他也浑然不知,腰间挂着的长剑随着走动,狭长的剑身摩擦着地面留下一道长长的水渍。 徐武在白玉长阶前足足站了几炷香的时间, 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目光收回落到底下的众人身上, 看着一张张无比熟悉的面孔, 目光又落到了身上的龙袍上, 突兀的笑出声来, 笑容中带着说不出的意味, 场下的众人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如此的安静,风声雨声雷声仿佛都消失了,世间的一切仿佛在那个黑色的身影面前都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那道身影在大雨滂沱中有些模糊,天地间那道身影似乎唯有大雨为伴。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九章一把木剑,一壶春魁(上) 岐山脚下百十里处, 有一小镇名为临淄, 原本平静的小镇长街上,此刻确是围满了百姓,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满满当当密不透风,从临街的酒楼二楼看去人群的正中是一个头戴斗笠不休边幅的大胡子剑客,正盘腿坐在青石板上,静静地坐着。 为什么说他是一名剑客呢? 因为他的膝间搭着一把长剑。 说不上剑客的风流写意, 反而带着几分寻常武夫的莽气, 可围观的群众却还是很多,因为在此地的江湖风闻之中这名大胡子剑客曾一人一剑踏着木舟在大河中斩杀水寇四十九人。 江湖中寻常汉子能打三五个人就已经算得上一把好手,一人一剑踏着木舟剑出人头落地斩杀贼人四十有余,镇上的百姓听着也能多吃几碗白米饭多喝两碗汤。 坐落在岐山剑冢脚下, 镇上的百姓听说过许多风流的剑仙, 也听闻过, 一剑断江, 一剑斩河, 一剑破其数千甲的传说, 可他娘的只是听听罢了, 可自己等人不过是寻常百姓,哪里见得着那些场面,别的不说就真要有两名传说中的剑客在镇上比剑,怕是三两剑下去半条街都没了,说不定还要把自己的小命搭上,还看劳什子的热闹? 镇上的刘财主家的傻儿子,两年前不知抽了什么风硬是从自家老爹牙缝里抠出几百两银把镇上最大的那条街道修缮了一番。 说什么小镇上南来北往的高人那么多,可脑门上也没刻着高手两个字,自己也不晓得认不出来,万一哪天镇上过路的高手兄要打上一架,可镇子太小施展不开去别处打架,自己瞧不着错过了肠子都得悔青了。 此后地主家的傻儿子便天天眼巴巴守在长街上等着,可一晃眼两年过去了,硬是没有瞧见过一场热闹。 只得天天跑去酒楼里听那些个说书先生,从他们口中听听那刀光剑影的江湖,过个耳瘾,自己个想要瞅见怕是那个机会了。 高手兄又不是街头卖艺的手艺人, 怎么可能闲来没事给你耍上两把式? 所以比起那些天底下最顶尖的剑客来说,镇上的百姓还是很接地气儿的,更喜欢那些江湖中看得见摸得着的侠客,同样更喜欢听那些江湖恩怨情仇,当然若是能碰上两个高手在小镇的长街比上一场就更好了。 而几日前这名大胡子剑客不知为何来到了临淄镇,莫约黄昏时候,那大胡子剑客踏着夕阳迈步入了小镇住进了镇上唯一一家酒楼。 也许是喝醉了酒, 也许是吃撑了饭, 也许又是那个嘴碎的妇人, 说来也是有趣,那日这大胡子剑客喝了二两黄酒正好遇见了两位江湖故人,本就是喝酒吃肉聊天打屁,说话自然荤腥不忌,碰巧隔壁桌是个嘴碎的妇人。 所以这消息便如同一阵风一般刮遍了整个小镇,杀贼无数的燕大侠来咱们临淄镇,后不过三日又传出燕大侠要在镇上与人比剑,此后小镇彻底沸腾了。 今个镇子上的百姓起了个大早,放下手里的伙计,老早便出门就为了看一场江湖中两名剑客的捉对厮杀。 燕大侠自己是瞅见了, 可过了良久也不见比剑的另一位剑客, 正值日上三竿, “我说燕大侠,这人怎么还不来?” “半天的功夫我还不如回家睡个回笼觉。” 有一闲散汉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抱怨一声,后背已经打湿透了,强打着精神起了个大早,却连根毛都没见着。 “稍安勿躁!” 地上盘腿而坐的燕大侠表面不慌,可心里也是暗自着急,明明说好了今个正午比剑,这都午时三刻了却还是不见来人。 “燕大侠,喝完冰镇酸梅汤解解渴。” “不乐意等的,早些回去,没人拦着。” 地主家的傻儿子胖乎乎的身子挤开人群,端着一眼冒着凉气的酸梅汤献媚似的递给燕大侠,看着那燕大侠膝间安静躺着的长剑心中很是激动。 “敢问燕大侠等候的那名剑客,剑法高吗?” 地主家的傻儿子搓了搓手小心翼翼的问道。 “嗯,很高!” 酸甜冰凉的酸梅汤下肚整个人都舒爽了许多,擦了擦嘴角的酸梅汁,看着眼前一脸诚挚的小胖子拍了拍他肉乎乎的脸蛋,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自己脸却是微不可查的红了几分,可风里来雨里去本就黑了些,眼下倒也看不出来。 “有多高?” 小胖子闻言更是激动,双手紧紧的握住燕大侠的手腕竟是止不住的轻颤起来,难道说自己期待许久的夙愿终于要实现了? “咳咳……” 燕大侠目光流转, 最后落到临界的铺子上比划了一下, 最后沉吟道, “大抵有两层楼那么高!” 说完从小胖子怀中抽出了自己的手, 心里还有些轻颤。 可在旁人看来这说不清道不明的话, 反而越发让人期待来人。 “快来了。” 燕大侠仰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酒楼, 轻念一声,盘腿闭眼,岿然不动。 …… 临街的酒楼, 大厅窗户那边已经拥挤不堪,有脸贴着窗户,甚至有人哈了一口气在纸窗上戳了一个洞,二楼的雅间更是座无虚席,更有甚至已经趴到了木栏上,只为了一睹为快。 可唯独一雅间有二人正淡定的瞧着眼前这一幕,有些哭笑不得。 “前辈这江湖可算有趣?” 仲孟秋夹了一颗花生米嚼碎细细品味着,眼睛微眯,以自己的境界不难看出长街上那大胡子剑客不过五品修为,想来等的那人也不过四五品的修为在自己眼中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可瞧瞧这热闹也是不错。 “有趣。” 独孤前辈靠在木栏上只是静静地看着,闭关许久,以雕兄为伴,突兀的闯入这人世间,入眼满是烟火气倒也不错。 “光吃这花生米,总觉得嘴里差了点味道。” 低声念叨一句, “小二,上酒!” 仲孟秋闻言放下手中筷子高呼一声。 “上山之前。” “尝尝这人世间的烟火味也是极好的。” “前辈,您说呢?” 仲孟秋看着木栏边上的独孤求败轻声开口道,从凉州山河关往西边走了三千里有余,一路山川湖海,若不是两人都是二品修为还不要要多少时日才能赶到此地,不过这一路上,自己也算看出来,眼前这一剑败己的独孤前辈远赴三千里是真的只想求上一败。 游历天下十余年也极少见到如此纯粹之人,不过岐山剑冢也不是好相与的地方,自己本就出自于此,自然晓得其中的恐怖之处,所以这趟上山种孟秋心中只是想着可惜了前辈。 或许, 或许不应该可惜, 而是庆幸, 庆幸前辈不在求败, 剑道一途实在太过孤寂了些, 此次来岐山能够了结前辈夙愿, 想来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小二,两壶春魁。” 不见独孤前辈摇头,仲孟秋再度出声。 “得嘞!” 话音落下, “天字号间,两壶春魁。” 底楼的大厅传来一声吆喝, 一个相貌平平的年轻店小二,很是麻利的从酒缸中打上两壶酒放在托盘中,迈着小碎步往楼上跑来。 “客官,您的酒!” 店小二麻溜的把托盘中的酒放在木桌上,仲孟秋落座的位置刚好是长街最好的点,那小二放下手中的酒,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瞥了一眼底下的众人,目光又落到那正中的大胡子剑客。 “客官,您吃好喝好。” 白布毛巾搭在肩头, 店小二的步子加快了许多。 似乎有天大的事情正等着他。 “有趣。” 仲孟秋没有注意店小二端起桌上的酒壶倒上了两杯酒,浓郁的酒香瞬间扑鼻而来,反而是孤独前辈若有若无的看了那店小二一眼,突兀的轻笑了一声。 “前辈,这是我们这特产的酒,名为春魁!” “整个天底下除了岐山方圆百里内,别处哪都喝不着。” 仲孟秋闻着诱人的酒香轻声念叨,说起来自己游历天下这么多年好久没有回来过了,还怪想念这味的。 “春魁?” “不错!” 独孤前辈点了点头,抱起一坛子酒, 独靠木栏,自饮自酌。 仲孟秋见状苦笑一声。 …… 酒楼大厅, “掌柜的,我出去一趟。” “温木酒,你这个月钱不要了?” “难得店里这么好的生意,你偏偏这个时候来事!” 掌柜的趴在柜台上手忙脚乱的拍打着的算盘。 “别介,今个的客人我可是伺候完了才走的。” “这月钱,可不能扣!” “我还指望着这月钱存着买剑呢。” 方才那店小二嬉皮笑脸道。 “真有事儿?” “掌柜的真有事儿!” “顶天的事儿!” 温木酒凑了过去,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得了,你小子!” “一天天就晓得耍你那破木剑,也没见有啥正事。” 掌柜的笑骂出声。 “快滚!快滚!” “谢过掌柜的!” “等哪天我温木酒成了天下闻名的剑客,非得用剑在楼里柱子上刻上两个字送给掌柜的您!” “哪两个字儿?” 掌柜的抬起眼皮好奇道。 “大气!” 临了, 温木酒又给掌柜的竖起一个大拇指。 “你这小子。” 掌柜的摇了摇头,继续拍打起算盘来。 唤作温木酒的店小二,没有径直出门, 而是急匆匆的跑去了后院。 一炷香的功夫后, 温木酒已经换上了一声干净利落的布衣, 头发束在脑后,腰间还斜挎着一把木剑。 布靴踏上长街的青石板上时,那少年的脊背挺得笔直,那里还有作小二时点头哈腰的俗气?只是眉宇间还是余有一丝稚气。 “在下临淄客栈首席跑堂,温木酒! “有请曲江燕大侠,生死一战!” 没过多久, 就有人用隔着两条街也能清晰入耳的嗓音朗声道。 细细听着声音正是楼下传来, 那少年郎雄赳赳大踏步往场中而去, “怎的,温木酒今个不跑堂了?” “怎的,温大侠不存钱买剑了?” 人未至, 街道两旁的众人俱是往死里喝倒彩。 都是街坊邻居谁不知道谁几斤几两? 唯独场中盘腿而坐的燕大侠闻身睁开了双眼,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膝间搭着的长剑轻轻晃动着,粗粝的右手已经紧紧地握住了剑柄。 “燕大侠,莫不是这温小二就是您口中的高人? 那地主家的傻儿子注意到了燕大侠的动作,怔怔地开口问道,眼中的悲呛已经快要涌了出来,犹如实质。 “嗯!” 燕大侠沉声道。 “莫非他是大隐隐于市的高人一类?” 地主家的傻儿子楞楞道。 “嗯!” 燕大侠很是郑重的点了点头。 “在下曲江木舟剑客,燕不武!” “有请临淄温少侠,生死一战” 燕不武起身,手中的长剑已经出鞘, 反观那少年郎依旧是,不紧不慢,不疾不徐的模样,腰间的木剑轻晃出声,远远看去竟是莫名的有几分高手模样。 “晚辈还请,燕大侠出剑!” 温木酒瞅了一眼腰间的木剑有看了一眼那寒光烁烁的长剑有些愣神,不过还是硬着头皮高声道,与此同时四周围观的百姓也是被那模样吓唬住了,自动退开余下宽敞的空地来。 燕不武闻言嘴角微不可查的抽搐了一下,可还是郑重的将手中的长剑横在身前一副生死搏杀郑重其事的模样。 “今日既决高下,也分生死!” 温木酒瞅了一眼四周正屏息凝神的看官, 过了一炷香有余又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话音落下时, 楼上有妙龄女子侧目连连, …… “啧啧,这人是脑子有病?” 二楼上的仲孟秋闻言哭笑不得, 初始还被那小子的阵仗唬住了,十八九岁的年纪四五品的修为虽然比不得自己,可怎么也算得上个青年才俊,可凝神看去发觉这人竟是没有半分修为,出了握剑的手很稳外在无其他异彩。 “既决高下,也分生死?” “这口号倒是喊得不错。” 仲孟秋夹了一颗花生米有灌下一口春魁酒,若真是四五品的剑客对决,于自己而言索然无味,可眼下确是来了兴致看起好戏来。 “他不会用剑……” 靠在木栏上一身布衣满头白发的独孤求败遥遥望着岐山方向轻念出声,嘴角确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打死也不信,这一路走来三千里有余这是仲孟秋第一次见独孤前辈笑。 看戏的仲孟秋的闻言转身, 酒杯轻震,有春魁酒洒出。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章一把木剑,一壶春魁(下) “独孤前辈的意思是?” 滴落的春魁酒在地面溅开,仲孟秋止住轻颤的手低声问道,一旁的孤独求败依旧是靠在木栏上独饮独酌,可莫名的仲孟秋能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子孤寂之外的情绪。 “且在看看。” 独孤求败饮下一口春魁轻念出声,春魁酒入喉没有辛辣反而很是柔和,不过这酒后劲确是很大,独孤前辈并没有用内劲化解其中的酒劲,目光落到了那个手持木剑的少年郎身上,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饮酒。 …… “曲江燕不武,斗胆讨教了!” 燕不武说完猛然往前踏出一步,以靴底踏下为中心有劲气卷起,方圆数丈之内落叶被吹来,便是围观的群众也是被这陡然露出的一手吓到了。 “嘶,好强的剑气!” 看热闹的百姓连连退后好好几步这才稳住身形,只余下地主家的傻儿子楞在原地啧啧称奇,想着这方才那一碗冰镇酸梅汤总算没有白费。 “临淄镇的老少爷们,剑客捉对厮杀最为凶险,出剑时周遭剑气纵横恐伤到了旁人,这便不妙了。” “还劳烦腾出些位置来!” 燕不武眉头紧蹙很是郑重的开口望向众人。 话音落下后地主家的狗腿子这才拉着那个傻儿子往一旁退去,原本围成几圈的百姓也是退走,只是远远的看着。 “剑气纵横?” “他娘的,什么时候岐山脚下的剑客都这么能吹了?” 正在饮酒的仲孟秋闻言抚额道,在自己眼中五品剑客不过刚刚踏上到剑道的门槛罢了,简直就是丢人现眼。 谈甚剑气? 还他娘的纵横? 怕不是假酒喝多了! 不过底下的百姓就吃这一套, 此刻长街上甚是清冷, 两侧楼上的人却是翘首以盼。 见状,对面那一身布衣的温木酒把束好的头发甩到脑后,眼睛微微眯着,似乎很是享受这种感觉,大风吹过身上的布衣猎猎作响。 暗自握紧了手中的木剑, 深吸了一口气, 手中的木剑微微扬起, 街道两侧窗后头无数凑热闹的看客, 只见那家伙一脚踏出,低喝一声。 猛然出剑, 步子间带着风, 眉宇间是冷冽, 这一剑是温木酒平生最强的一剑, 步子迈得很快,每一步踏下都是靴底略微点地,便往前蹬出,得益于长期在酒楼跑堂的功夫,这速度不慢,远远瞧着倒也有几分味道在里面,只是目光全都落到了前方的大胡子剑客身上,没有注意到脚下的瓜皮。 “糟糕!” 燕不武心中咯噔一声。 “砰……” “哎呦,我的老腰!” 地面传来少年人夸张的呻吟声。 巧合的是, 摔倒时手中的木剑不偏不倚刚好刺中了燕不武的腹部,燕不武看着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温木酒,想要捂脸却又想起昨日在酒楼的约定。 “嘘……” 正屏息凝神的众人被这个狗屎吃的姿势惊呆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片唏嘘。 “好一招,出其不意!” 燕不武眼神流转,心绪一动,原本沉稳的下盘开始松软,连连往后退出了数步,捂着木剑刺中的位置瞪大双眼大喝出声。 “这莫不就是传说中的剑走偏锋?” “温少侠果然不走寻常路。” 燕不武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咬了咬牙体内真气加入涌动,不过片刻的功夫面色便发白起来,远远瞅着倒真像是被方才那一剑所伤。 “那个缺德玩意儿,干的?” 温木酒揉了揉腿,把靴底的瓜皮拎起没好气儿道。 “咳咳。” 燕不武轻咳两声。 “见谅,见谅,容我换一招。” 少年郎闻声挠了挠头, 对着四周的看官拱了拱手。 回头讪笑道, “对不住了燕大侠,老规矩,还是我先来!” 捡起地上的木剑再度刺了出去, 这一剑很稳, 可平平无奇,没有丝毫真气的加持, 只是寻常的一剑, 燕大侠剑身扭转, 森冷的剑身贴着这木剑擦过, “好险!” 燕不武心中暗叹一身,要不是自己这反应快了些恐怕温木酒手中的木剑就要折断了,要知道自己手中的剑可是自己咬牙花了几百两银子买来的,哪里是寻常木剑能比。 这一次错身,在市井百姓眼中倒是有了几分味道,至少比起戏台子上那夸张的打法来劲许多,倒是响起了几声零星的喝彩。 一剑刺过,又是一剑扫出, 木剑压在铁剑上, 燕不武只是微微用力, 力量不大可还是出现了浅浅的裂口, “说好的大战三百回合!” “这么下去怕是打不了三个回合,燕不武你大爷的。” 温木酒侧身压低声音骂道。 “我的祖宗,你这底子也太差了。” “这戏没法儿演啊!” 燕不武苦笑道。 一击不中,两人再度错身, “我不管,说好了三百回合,就得三百回合!” 温木酒低喝道,也是急眼了。 “别介,你这二两银子可忒难挣了!” “早晓得如此麻烦,我还不如出一趟远门宰几个山贼,一个人头三两银子,可比你这个来得轻松多了!” 燕不武装作全力抵住木剑, 暗下的抱怨传入温木酒的耳中。 若不是前些日子把所有的家当都换了手中的铁剑何至于如此囊中羞涩,最后几两银子原本是打算住店的,可惜遇见了前几日两个老友,出手自然阔绰些三个人吃了一整只羊醒来才发现钱袋子里空空如也。 “那二两银子,可是我一年才存下的,你别想赖账!” “不管怎么样,你得让我过趟瘾!” 温木酒望着手中木剑上又多出的一道缺口颇有些心疼的开口道。 “我的祖宗,实在不行你来一招狠的!” “我不要这张老脸,败给你得了。” 燕不武咬了咬牙道,真要三百回合打下去,能憋屈死自己,还不如痛快一些。 “行!” 再度错身时, 温木酒没有在出剑,而是负剑于后背。 “燕大侠,果然名不虚传,方才那几回合已经看出了大侠的实力,若是在打下去怕是到了天黑也分不出胜负。” “我这儿刚好还有一剑平生从未用过,如今遇见燕大侠手里有些痒痒,若是燕大侠能接下,我二话不说就走人,绝不拖欠。” “不知燕大侠,意下如何?” 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在长街上响起, 脑后束住的长发被风扬起,配上手中的木剑和布衣,倒也多了几分出尘的味道,特别是嘴角那若有若无的笑意更是平添了几分意境,便是平平无奇的脸上也被这少年郎的轻笑勾勒出几分剑客风流写意。 “莫非是我看走眼了?” 有人揉了揉眼定睛看向那少年郎,平平无奇的脸上莫名的多了几分滋味,就像一滴墨水滴入一整池春水,虽然极淡,可总是多出了几分不一样的东西在里边儿。 “好!” 燕不武此刻也是愣住了,看那气质有些摸不准这小子的路数,不过已经说出口的话自然不容更改。 场中人很多, 却没有人声, 客栈的二楼,临街的房檐,街上的树杈, 上百人伸着脖子等着那临淄客栈首席跑堂温木酒出剑。 心里只余下一个想法, 莫非这人真是深藏不露? 莫非这普通木剑正能所向披靡? 莫非自己真要见证一名剑客的崛起? 我滴个乖乖, 咱临淄镇难不成真要出一名本土剑仙了? 少年郎双手握住剑柄刚刚举起扬过楼顶, 这一切都很慢可在脑补的众人眼中却出奇的带着大道至简,朴实无华,的味道。 决然往前踏出一步, 便是脚下的青石板也轻震起来, 刚刚扬起的木剑已经与手臂齐平, 温木酒低着头保持着递剑的姿势, 可人还是余外原地, 没有第二步, 没有其他动作,甚至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就这么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场上很安静,便是呼吸声都放轻了许多。 死一般的沉默, 接下来便是无比漫长的等待, 没有人出声,没有人敢出声, 因为那人的对面那个一人一剑独自斩杀四十九名水寇的燕大侠,如同中了定身术一般楞在了原地,只是双眼瞪得很大,甚至眼白都已经盖过了褐色的眸子,可也是不说话。 一盏茶过后, 只见那身穿布衣,手持木剑的温木酒利落的收剑,想要入鞘,却发现没有剑鞘,只得苦笑一声挎在腰间。 燕不武见对面的温木酒动了,自己也动了,确是双手慌乱的在身上摸着,过了片刻发现内在都没有受伤的痕迹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可看向对面的少年眼中确是越发的疑惑。 刚刚自己甚至都已经想好了往后倒地的姿势,可这人傻乎乎的站在原地,也不继续向前,自己摸不清路子,想继续演下去,可难免太假了些所以,只得配合着呆愣站着。 “我输了。” 温木酒深吸了了一口气仰头望着天, 低头时吐气时化为嘴角的苦笑。 “燕大侠。” “如今来看你的剑道一途果然已经到了剑气纵横的地步,人未出剑气已至,我打不过你。” 说完, 温木酒潇洒转身,甩了甩脑后的束起的长发。 老子不乐意演了! …… “温小二你个狗日的,老子等了你半天了!” “你他娘的好歹来一剑啊!” “老子今个花生米吃了,酒喝了,你就给老子看这个?”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趴在屋檐上的闲散汉子,看着那个背影缓过神来破口大骂。 “王八蛋玩意儿,我可去你娘的高手!” “你当我们全眼瞎啊?” 酒楼一富家子弟直接把手中的盘子摔到了地上,咔嚓一声裂成无数碎片,余下的众人也是被这声响吵醒了,手中的馒头,碗筷纷纷摔出窗外,看得楼下的掌柜心里直抽抽。 可长街上那少年郎依旧不紧不慢的走着,对无论是落下的碗筷还是馒头,毫不理会,细细看去甚是淡定。 更有脾气暴躁的屠竟是直接把椅子砸在了街面上,或许还是觉得不够解气儿,已经冲到街道上,不知从那儿掏出一把厚重的杀猪刀,想要吓唬吓唬那个家伙。 “老子今个猪都没杀,跑来看你这个丢人现眼的玩意!” “别介,张叔,咋个还动上刀子了?” “小子,错了!” 原本云淡风轻的少年郎看着那怒气冲冲的张屠夫再也绷不住了,嬉皮笑脸的往后退了两步,动刀倒不至于,可依他的脾气逮住了非得结挨上一顿好打。 “张叔,别追了,省点力气!” “晚上使不上劲,婶子又得让你睡大街。” 温木酒脚底抹油一般再也顾不得气度,撒丫子的往长街的尽头跑去,便跑嘴里还说着荤腥不忌的胡话。 “你小子,给老子等着?” 张屠夫闻言气急,步子又加快了几分。 “等着,等啥?” “要是你家闺女叫我,我姑且还等等看。” “是你就算了,五大三粗的我可吃不消。” 温木酒口花花完,飞快的转身。 “你这又是何苦?” 燕不武收剑入鞘看着这啼笑皆非的场面问道。 “老子乐意!” “本来就打不过你,赢了有啥用?” “老子就像过把瘾,可惜自己没本事不怪你。” “欠你的二两银子还要不?” “不要了!” 温木酒停下了步子弯腰喘着粗气, 片刻后直起身子,大吼道。 “咱大老爷们一口唾沫一个钉。” “毛都没长齐,算什么大老爷们!” 燕大侠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络腮胡大笑出声。 “前辈。” “前辈?” 仲孟秋轻声唤着。 “嗯。” “跟上去看看。” 孤独求败话音落下时,人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这小子怕是祖坟是冒青烟了。” 仲孟秋望着温木酒仓皇逃窜的背影摇了摇头低声喃喃道,只觉得这一切有些荒唐,天底下二品剑修屈指可数,小小的临淄镇上居然有一少年得到了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就是不晓得他能不能把握得住。 底下, 燕不武整好仰头看着空落落的木栏惊骇欲绝,当目光落到仲孟秋身上时,看着那熟悉的面容,擦了擦眼睛确认没有看错后,更是直接愣在了当场。 …… 长街的拐角处, 有个模样俊俏的小姑娘穿着破旧的大红袄子,坐在台阶上正舔着手里的冰糖葫芦,燕大侠的话远远的远远的传入耳中,强忍着,可还是笑出了声。 “你笑啥?” 温木酒一脚踩在台阶上用大拇指擦了擦鼻子,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小姑娘,十足的街溜子模样。 “温大哥,我没笑。” 小姑娘委屈的嘟哝着嘴,可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的害怕的意思,嘴角反而涌出一个狡黠的笑意,古灵精怪。 “你笑了,我刚刚看见了!” “咯,现在又笑了。” “略略略……”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 “哼!” “你糖葫芦没了!” 温木酒看着那姑娘木串上余下的一颗糖葫芦,上面的红糖已经没有了,只余下一颗干瘪的山楂果子,一把夺了过来,囫囵吞下。 “温大哥,你又欺负我!” 小姑娘点着食指嘴角下扬,很是委屈。 “得了,骗你的,我等会再去给你买两串!” 温木酒很是宠溺的揉了揉小姑娘的头。 “你回家等着,我去去就回。” 温木酒伸出头看了一眼长街上的张屠夫没有追来这才松了一口气,退后了几步,麻溜的从翻墙到另一条街上。 …… 小姑娘的家在镇上的一条小巷子里, 有些破旧,可烟火气十余, 已至黄昏,有柴火饭香传来, 两人一大一小正趴在屋檐上吃着冰糖葫芦。 “温大哥,今个打架输了?” 小姑娘莫约十四五岁的年纪,仰着头确是装出一副小大人模样开口问道一旁的温木酒。 “你不瞅见了,还问?” 温木酒拉下小姑娘头上带着的棉帽佯怒道。 “那可是二两银子,心疼不?” 小姑娘拉起帽子,添了一口冰糖葫芦继续开口问道。 “不心疼!” “男子汉大丈夫,千金散去还复来!” “温大哥,我信你。” 小姑娘很是认真的摇了摇头。 “你这小妮子。” “心疼死我了!” “存了一年的银子,还没过足瘾,就没了。” 温木酒起身盘腿坐下, 抓着自己胸口的布衣长叹了一口气。 “啧啧,二两银子呢,够小宝儿吃好久的冰糖葫芦了。” 说到这小姑娘的眼里冒着小星星。 “嗯?” “宝儿的意思是说,这银子余着买剑,娶媳妇,也是极好的。” 小姑娘从善如流。 “哎呀,银子都花了,咱不心疼了。” “温大哥乖乖的,以后小宝儿长大了给你买剑!” “买顶好的剑!” “几百两银子的那种!” 小宝儿拍了拍胸口豪气云干道。 “你女孩子家家的,哪来那么多钱?” 温木酒撇了撇嘴。 “那以后宝儿就嫁个有钱人,这样宝儿就有钱了。” “除了给温大哥买剑,还可以天天吃冰糖葫芦,我一天要吃两串,不,三串,五串!” 小宝儿起身信誓旦旦道。 “别,我能用你的银子?” “往后啊,我家宝儿要嫁就得嫁个自己喜欢的人,不要两串冰糖葫芦就被人拐跑了。” 温木酒揉了揉小宝儿的头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好,小宝儿答应温大哥,以后一定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小宝儿使劲点了点了头。 “那温大哥呢?” “今年温大哥都十九岁了,镇上这个年纪的人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温大哥还是非张屠夫的女儿不娶吗?” 小宝儿手指点在唇上轻声问道。 愣了片刻, 温木酒点了点头。 “嗯!” “我这辈子就三个愿望,我想正儿把剑,我想仗剑走一趟江湖,最后啊我想娶一个媳妇。” “前两个愿望不好实现,可怎么都得试试,最后实现一个也勉强能把自己糊弄过去。” “张屠夫的女儿呢,虽然长得不怎么好看,可是屁股大,以后保准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温木酒笑了笑。 “好,等温大哥娶妻那天一定要叫小宝儿来喝喜酒。” 闻言小宝儿的眼神微微有些暗淡, 可很快又变得明亮起来。 “拉钩!” “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两根小拇指紧紧地勾在一起。 “等我以后成了天下闻名的剑客,一定给小宝儿一份大大的嫁妆,这样小宝儿嫁过去才不会受欺负。” 温木酒坐在屋檐上笑了笑。 “天下闻名的剑客啊?” 温木酒仰头望着天。 “嗯!” “是为了保护小宝儿吗?” 小姑娘声若蚊蝇很轻, 正在憧憬中的温木酒并没有听清。 “我从九岁开始练剑,算算日子到现在十九岁已经十年了。” “现在呢还是不入品,可是我上次还用木剑打跑了两个客栈里找茬的街溜子呢,我估摸着十年不行,那就在练上个十年,那时候再怎么说也差不多有那大胡子的水平了。” 温木酒看了一眼木剑上的两个缺口有些丧,可扭头时确是一个大大的笑脸。 “那我就等着温大哥。” “等我干嘛?” “等你给我准备嫁妆啊,不然我怎么嫁人?” 小姑娘狡黠一笑。 “你个小妮子。” 温木酒的手还未落下时, “宝儿,回家吃饭了。” 底下传来一个妇人好听的嗓音。 “哦。” “娘亲我和温大哥一起的。” 小宝儿趴在屋檐上,回应到, “伯母好。” 温木酒的手顿在了半空,有些尴尬的收回了身后,细细看去底下的妇人一身素色长裙上打着几个补丁,可模样却甚是秀丽,周身气质也不似寻常妇人。 “留下来吃点?” 那妇人开口道,可语气中没有太多的熟络, 只是客气罢了 “不了,伯母。” “掌柜的还在客栈里等着呢,我就不久留了。” 温木酒说完飞快的翻身下墙往酒楼的方向走回去,今个的闹剧结束了,可生活还得继续,最后十几文钱买了冰糖葫芦,今晚还说喝上一壶春魁酒,给自己江湖首战庆贺一番的念头也落空了。 走在清冷的长街上, 不知何时路边突兀的出现了一个白发布衣的老者,手中正抱着一坛子春魁酒长阶上还有另一坛子酒尚未开封,那人仰头一灌浓郁的酒香入鼻很是诱人。 “小友,等等。” “前辈您叫我?” 温木酒指了指自己。 “想不想喝酒?” 话音还未落下,孤独求败身旁的另一坛子酒就已经抛出落到了温木酒怀中。 “别介前辈,我可没银子。” 温木酒咽了一口唾沫,可还是走过去把手中的酒放到了独孤求败的身旁。 “前辈,您也少喝点,这酒后劲大。” 温木酒开口道。 “没银子,那就欠着。” 独孤求败指了指身旁的酒。 “这酒一个人喝着没味。” “这……” “剑客行事,从不墨迹。” 孤独求败轻笑一声。 “前辈?” “罢了,想来前辈白天也见过小子的荒唐行径。” 温木酒犹豫了一会还是拍开了封泥。 仰头灌了一口,舒畅。 两人只是默默地饮酒,无言。 独孤前辈话极少,今日说的话怕是比平时月余说的还要多,温木酒春魁入肠,更是觉得有些苦涩不愿多言。 “你的名字很奇怪。” 过了良久独孤求败仰头看了一眼天色说道。 “温木酒?” “我姓温,被人捡来时怀中有一块石头,刻了个温字。” “石头?” “前辈见笑了,哪来那么多玉佩,我就一穷苦命,想来丢下我的父母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没有那么多曲折故事。” 温木酒自嘲一笑。 “名字嘛,我自己取得。” “我喜欢练剑,一把铁剑差点的也要七八两银子买不起,只能用木剑,所以名字里多了“木”字儿。” “我还喜欢喝酒,酒这东西好歹发月钱的时候能喝上一两杯,所以添了个酒字。” 温木酒拍了拍腰间的木剑,仰头痛饮一口,本表现得豪迈一番,偏偏喝得太急,猛然间被呛到了,弯腰趴着咳嗽不止。 “前辈见笑了” 温木酒擦了擦嘴角的酒渍,讪笑一声。 “依着喜好来说,那么你的名字中还应该添一个“宝”字。” 不知何时阴影中走出一个人玩笑道。 “你喜欢那个小姑娘。” 仲孟秋直言道。 “呵——” “张屠夫的闺女,我去看过。” 仲孟秋堵死了温木酒的后话。 “我喜欢。” 温木酒点了点头,一屁股做到了台阶上。 “可我配不上。” 温木酒嘴角自嘲的情绪越发的浓郁。 “偶然听掌柜的提起过,宝儿他爹是去岐山问剑的,余下怀孕的宝儿的娘亲在镇上等候,可这一去便再也没回来过,后来宝儿出生了在镇上,她们娘俩再也没离开过。” “当时我还想着努力点,帮衬她们母女,后来才偶然听掌柜说漏嘴,他爹是三品剑修。” “三品,三品,三品……” 温木酒轻声念叨道,便是坛中的酒空了也不晓得。 “所以你喜欢张屠夫家的闺女?” 仲孟秋开口问道, “没法子的事,三品剑修的妻子,在落魄也看不上我一个客栈跑堂的小子?” 温木酒反问道。 “三品高攀不上吗?” 仲孟秋还欲问道,却戛然而止, 也是, 三品在凡夫俗子眼中已经是天下登顶的人物。 久久无言, “小友,酒喝完了。” 孤独前辈开口道,人却没有离开。 “前辈还有吩咐吗?” 温木酒愣了愣。 “我想找你借一样东西。” “前辈,您说。” 温木酒很是爽快的开口道,刚刚喝那满满一坛子春魁酒已经够换自己全部家当了。 “你的剑!” “我的剑?” 温木酒望着腰间缺了几个口子的木剑怔怔道。 “你欠我一坛春魁酒,我借一把木剑。” “很公平。” 孤独求败笑了笑。 “前辈借剑为何?” “去山上。” 独孤求败遥遥指着岐山的方向。 “前辈……” 转身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温木酒陡然一惊, 便是满身酒气也都消散了大半。 “我会回来的,你还欠我一坛酒,我还欠你一把剑。” 独孤求败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前辈这……” 温木酒还欲多言。 “剑客行事,从不墨迹。” 独孤求败伸手打断道。 “行!” “我等在客栈着前辈!” 温木酒取下腰间的木剑递出很是郑重的开口道。 当独孤求败的手,握住木剑的那一刻, 整条长街, 剑气纵横, 久久不散, 当温木酒惊骇万分, 睁眼的时候身前哪还有人影。 …… 惆然若失的走在长街上, 感受着那空气中余下的剑气。 温木酒晓得这次, 自己遇见了顶天的大人物, 怕是有三品那么高了! “这算是自己这辈子最大的机缘了?” “可好像还是没有抓住。” 温木酒苦笑着摇了摇头, 岐山啊, 岐山剑冢啊! “你小子回来了?” 刚刚跨入客栈的大门便是一只手搭在了肩膀上,最先打招呼的不是掌柜的,反而是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燕大侠。 “你大爷的,还没走?” 原本愁云惨淡的心境一瞬间就被打乱了,本就是江湖最底层的小人物,那些江湖中登顶的人物,又哪里轮得到自己操心,只是喝了人家一坛春魁酒,价值不菲,往后啊逢年过节多烧几斤纸钱。 “嘿,你这小子!” “不识趣,老子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燕不武开口道。 “什么?” “你晓得方才街上那两人是什么身份不?” “不晓得。” 温木酒摆了摆手。 “不过我晓得那人很强,怕是有三品的修为。” 温木酒回想起长街上纵横的剑气开口道。 “三品?” “他娘的,劳什子的三品!” “那是二品!” “实打实的二品!” 燕不武话音落下便是自己也有些腿软。 “年轻的那人叫仲孟秋是岐山剑冢的天下行走,早早便迈入二品,整个天底下都是这个!” 燕不武竖起大拇指比划道。 “那身旁那个老前辈呢?” “修为高吗?” 闻言,温木酒的眼底升起一丝亮色,三品去岐山必死无疑,二品呢? 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高吗?” 燕不武语调陡然升高。 “怕是有大半座岐山那么高!” “这么说来前辈不会死?” 温木酒急忙问道。 “怎么,你还惦记着你那机缘?” “不是,我只是希望前辈活着。” “嗯?” “何修为无关!” 仰头望着岐山的方向, “讲到底,前辈是第一个请我喝酒的人啊。” 温木酒低头轻念出声。 李浩然深呼吸一口气,抬头望向天空。满街死寂。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一章木剑折,春魁尽 “前辈,到了。” 仲孟秋天望着周遭熟悉的山路有些出神,十余年前自己师姐去世之后,自己便被老头子赶下山,成为岐山剑冢的天下行走,用老头子的话来说剑道一途有出世和入世之分。 前十几年在山上修行的是出世剑,剑心不染凡尘一心只是追求剑道,可老头子总是说起山上修行剑道一途总归是缺少了些许磨砺难成大器,所以每一代剑冢最为惊才艳艳者便为天下行走下山游历,由出世剑转为入世剑。 游历完再回岐山修行转回出世剑自可事半功倍,长此以往下来单单仲孟秋自己晓得山中数百年来便有不下十余位二品的老怪物,皆为历代的岐山天下行走,现在剑冢中还余下多少仲孟秋不晓得,可想来也是不止一人,至于自家老头子更是从未亲眼见他出手过。 “前辈,真要问剑?” 仲孟秋望着身旁的独孤求败开口道。 “已经来了。” 独孤求败轻晃腰间的木剑轻念道。 “前辈可能会死。” “问剑,哪有不死人的道理?” “那晚辈,便陪着前辈登山。” 仲孟秋往前迈出一步,当脚步踏上石阶的那一刻,几道极其隐晦的气息从密林中传来,如此同时数十道持剑的身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可近了些,看清来人后全部化作鸟兽散去。 “有心了。” 独孤求败说完往山路上走去。 “我只是不是他们白白死去。” 仲孟秋直言道。 “也想给前辈多余下一些退路。” 仲孟秋最后一句低声道晓得自己的劝不动眼前人,可还是想尽力试试。 登上台阶十余步, 路旁有一巨石高一丈有余,上方只刻有岐山剑冢四字,远远瞅着平淡无奇,可定睛往那四字看去直觉的一股子浩然剑气在自己周身弥漫,心智稍有不定着便会被这巨石中的剑气所伤。 “这是老祖所留,距今已有九百年有余。” 仲孟秋见独孤求败目光所至开口解释道。 “便是如今也是剑气长存,想来老祖已经到了剑修的止境。” 独孤求败站在巨石前凝神望去感受着那四字余下的剑意,听到仲孟秋的喃喃自语突兀不禁莞尔。 “前辈,何故发笑?” “剑道,何来止境?” 独孤求败直言道。 “纯粹武夫有断头路,依旧可以拳问青天。” “天下剑修皆有止境,便当真止步不前?” “受教了。” 仲孟秋苦笑一声,拱手一礼。 “登山。” 仰头望去眼前是一条羊肠小道,确是蜿蜒向上十余里极为陡峭狭窄,借着清冷的月光细细看去每一步石阶上都有细微的剑痕,往两侧山林中望去更是可以看见随处插着的断剑,剑柄已经腐朽,便是剑身也是锈迹斑斑,这是数百年来无数登山问剑者的配剑。 最早岐山剑冢名为岐山剑宗, 后来问剑的人多了,山上便多出了许多断剑,剑宗反倒不够贴切老祖索性便改了个名字,“冢”坟墓也,剑冢自然是埋剑之地,倒也名副其实。 也是从那时候起登山问剑的人少了许多,因为大多远远瞅着那一片插着断剑的山林便没了往上登山的勇气。 人少了,问剑的人却越来越强了, 近百年来问剑岐山其中最为盛名者便是徐九,以二品之境断岐山名剑九把,下山后不过十余年间便入了一品举世无敌,此后登山的人少有在三品之下,百年来也不过数十人登山问剑。 寅时末, 卯时初, 天色微亮, 崎岖的山路已经走到了一半,遥遥望去半山腰处满是桃花正值春季万紫千红,在那桃花林中还有一座木屋有潺潺流水而过,是一处极美的世外桃源。 “那是师姐原本的住处。” “师姐喜欢桃花,便在山上种下了桃树。” 仲孟秋解释完长叹了一口气。 当初师姐下山的时候, “师弟在山上记得好好照料这半山的桃树,要是回来的时候出了点岔子,仔细你的皮!”一袭白裙仲南乔挥着粉拳在桃林中恐吓叮嘱道,随后便背着木匣往山下而去。 讲到底也是那时候的师姐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修行的是出世剑,入江湖便是入世,老头子在师姐下山的时候也曾说过,依师姐的天资游历回来在修行可入一品,挑起岐山数百年的气运,为剑道扛鼎之人。 可红尘中纷纷扰扰何其多? 岐山百十年来最为惊艳的女子剑仙居然被一个山下的泥腿子拐走了,当消息传回岐山的时候,师姐的孩子都已经两岁有余了,便是现在都还记得老头子气得胡子直颤的模样,第二日便提着一把剑往庆国境内而去,后来的事仲孟秋不愿去想,更不愿意去问。 “你师姐便是那徐姓小友的娘亲?” 孤独求败突兀的开口道。 “嗯。” “她的剑可曾还在山上?” “自然。” 岐山剑冢出去的人死了,剑也会有人前去收回,这也是山上藏剑无数的道理。 “那我便帮他取回。” 独孤求败轻念一声往继续登山而去。 “前辈,再往前就真的没退路了。” “老头子都出山了。” 仲孟秋最后遥遥望着主峰那个一身布衣轻抚长须的老头子轻声念叨道,与此同时山涧深处还有三两道剑意升起,当看清那身上破旧的布衣和苍老的面容后仲孟秋嘴角已满是苦涩。 “剑道一途,有进无退。” 孤独求败腰间木剑入手,剑气纵横。 “何况我还欠一个人几把剑,一个人一壶酒。” 独孤求败布衣猎猎作响,步步登山。 “孤独求败问剑岐山,但求一败!” 轻淡的嗓音确是化作春雷在岐山炸响, 当木剑扬起的那一刻, 磅礴的剑意如同山川湖海一同压下, 剑未出时三千桃花竟已是片片落下, 仲孟秋只觉得耳边有寒冬腊月剑尖刺破雪花时极其细微轻响,有剑击而出海浪叠起崩裂的汹涌澎湃,有孤寂难奈拔剑四顾心茫然放眼望去天下已然在无敌手的轻声叹息。 也是这一刻自己才在这山川湖海般的剑意中体会到独孤前辈曾经的过往。 因为他的剑意里, 藏着他曾经走过的路。 …… 临淄镇, 天色不过刚刚破晓, 长街自然清冷无人, 客栈内换回一身粗布衣衫的温木酒正趴在窗户边上,看着清冷的长街有些出神,细细看去眼眶发黑,显然一夜未眠。 “温木酒,怎么瞅着你今个有些不对劲?” “难不成是昨个的瘾没过完?” 老掌柜的打着哈欠从二楼下来,刚伸完懒腰便看见窗边无精打采的温木酒,活脱脱像是个焉了的狗尾巴草。 “掌柜的,我想问您些事儿。” 犹豫了一会温木酒看着楼梯口的老掌柜突兀的开口道,映像中掌柜的就是一个贪财抠门的小老头,还动不动扣自己的月钱,唯独有一点好,便是过了大半辈子晓得许多常人不知道的事儿,对自己嘛也还算照顾,毕竟当初要是没他那一口饭自己早就饿死在街头了。 “打住!” “问事之前先把账算算。” “昨个你搞那一出闹剧,客栈里碗筷碟子可是摔了不少,桌椅板凳也被那些驴日的东西砸坏了几根,就因为你是客栈里的伙计那些人是理直气壮的分文不赔?” 掌柜的跑到柜台前飞快的打着算盘。 “拢共三两二钱银子。” “看在你是我店里伙计的份上给你抹个零头,算你三两银子,掌柜的我也晓得你没钱,从月钱里扣,什么时候还完了,什么时候发,省得你再去胡来。” “反正我这包吃包住,也饿不着你。” 临了,老掌柜叹了一声。 “行。” “反正那点月钱存个一两年也买不上一把剑。” 温木酒嘟哝一声。 “嘿,你小子。” “罢了,不和你这傻小子计较。” “有事就问!” “掌柜的,相比那大胡子还是您靠谱些。” “你说如果有一名二品剑修去问剑岐山,能活着回来吗?”温木酒斟酌了一下用词,说完目光灼灼的看向老掌柜,昨夜说到最后燕不武也没给自己一个准话。 “二品?” “劳什子二品?” “二品剑仙吃饱了撑了要跑去问剑岐山?” “掌柜的您别管那么多,你就说能不能!” “别说二品剑仙,便是三品我这辈子我也就瞅见过一个,那人你也晓得就是宝儿他爹,至于二品我就听我爷爷那辈人讲起过。” “听说那年有个叫徐九的剑仙就是二品,也有人说是半步一品,太久了我也记真切,反正听说断了山上九把剑,风光是够了,不过自己模样也挺惨的,血肉模糊身上被戳了几个窟窿眼大半条命都快没了。” “不过说来也是有趣,听说那徐九回了庆国,跻身一品,本以为还要打回岐山,可没成想死在了边境,可惜,可惜。” 老掌柜的倒了一杯茶水说起这些陈年往事也是长吁短叹。 “那您的意思是说二品能活?” 温木酒的眸子中有亮光升起。 “打住,我可没说。” “你当人人都是剑仙徐九?” “反正我估摸着真要有二品剑修问剑岐山,家里差不了这两天可以准备后事了。” 老掌柜的伸手打断道。 温木酒闻言眼神再度暗淡下去。 “温木酒昨晚的事,我在楼上也听见了,掌柜的说句不该说的,你也别样心里去,机缘这事是老天爷给的,能不能抓住看自己。” “就昨晚若是你遇见那二品剑仙,你要是瞅准了机会,面皮厚点磕个头,喊上两声师傅,人家一高兴教你个一招半式的,又或者说留下一本剑谱,你这辈子都吃不完。” “可你当时又没认出来,白白错过了天大的机缘,这能怪谁?” “也怪不得你,只能说命里没这个福分。” 老掌柜的啰嗦半天也是觉得的口干舌燥。 “温木酒,你学剑这事打小我便没说过什么,因为我晓得年轻人不撞南墙不回头,何况你性子又倔,可眼瞅着你这南墙都撞了十年了,便是脑袋里全是浆糊也该醒了,你命里就没这条路。” 掌柜的依旧是喋喋不休的说着, 不知何时温木酒的神色越发的暗淡。 “先前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 “话是重了些,可理是这个理儿。” “剑仙什么的离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太远了,哪有娶妻生子来得实在,我也晓得你不甘心,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掌柜的看着温木酒的模样也是顿住了虽说是自己掏心窝子的话,可落到年轻人头上也着实过了些。 “掌柜的,我省得!” 温木酒擦了擦眼角,使劲点了点头。 “掌柜的能不能借我点银子。” 掌柜的愣了愣, “我想买上几斤纸钱,一坛春魁酒。” “我欠前辈的。” 温木酒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拿去。” “你小子!” 一坛子春魁酒摆到了柜台上, 连带着还有几角碎银子。 …… 客栈门口, 已至酉时, 客栈门口有火光亮起, 没有一把丢入,而是一张又一张把黄纸被开扯直,随后又被火舌吞噬,余下一地纸灰,也不知过了多久数斤黄纸便只余下了手里的一沓。 抬头望去长街的尽头还是没有来人, 低头时手里的黄纸只剩下了一张, 苦涩的笑了笑, 拿起身旁春魁酒便要往长街上洒去。 刚刚拍开酒封, 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踏上了青石板, 孑然一身, 远远看着, 除了腰间的木剑外在背上还多了一个木匣。 仅仅只是一步迈步,便到了身前,借着烛光看去,前辈身上的布衣有无数道极其细微的裂口,胸前更是被一道剑痕撕裂清晰可见其间的血肉,可仰头望去时那人依旧云淡风轻的模样。 “小友。” “前辈,您没死!” “不不不……” “我的意思是前辈您回来了?” “我来还剑。” “只是可惜你的木剑断了。” “拿不出手只好另外寻了一把。” 打开背上的木匣, 里边安安静静的躺着两把长剑, 拿出上层的一把递给还在呆愣中的温木酒,感受着剑身上的凉意,便是个傻子也晓得这剑万金难求。 “前辈,这……” “想学剑吗?” “我教你!” 独孤前辈坐在客栈门前的台阶上,拿过那一坛子春魁酒往腹中灌去,一口饮尽。 酒入豪肠, 不在余下孤独,只是十分啸成剑气, 秀口一吐,整条长街酒香弥漫剑气纵横。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二章武安君白起 相府门外, 卯时初, “治大国,如烹小鲜。” 秦清堂望着清冷的长街轻叹一声,原本的麻布素衣已经换下该祭拜的已经祭拜过了,可天下无数黎明百姓的日子还要继续下去,自己与其老死在府中还不若以此老迈之躯为百姓多谋一份生计。 “秦公,订下的七日之约已至。” “本殿,特来请秦公入朝。” 徐闲负手迈步从街角而来,靴底踏地有细微的嗒啪隔着很远少年郎清朗的嗓音便传入了秦清堂的耳中,细细看去黑金色的蟒袍上那锐利的爪牙锋芒更盛,少年郎单薄的身影上总有一股无形的势,这身蟒袍更是衬得来人越发威严不凡。 “老夫早就恭候殿下多时了。” 秦清堂理了理身上簇新的朝服对着来人的方向躬身一礼,并没有任何持宠而骄的意思,昨日寅时凉州谍报司送来朝服后,书房的烛光亮了一夜,天色尚未分明之时便早早在府外等候,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自然没有必要惺惺作态。 “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假。” “敢问秦公若是顽疾深入骨髓,又当何处?” 回了一礼, 徐闲望向秦清堂开口道,后者愣了片刻最后苦笑不已,作为宰相前朝的顽疾深入骨髓如同附骨之疽天下没人比他更加清楚,可要处理起来却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秦公不必急于回答。” “此时天色尚早,早朝还有些时辰,不若陪着本殿在城中走走。” “自无不可。” 秦清堂微微落后徐闲半步往街面而去,细细看去城中各处还是不乏红衣黑家的凉州兵卒巡逻,可那肃杀冰冷的氛围却消散了不少。 走到永乐长街时, 原本清冷的城中也有了些许生气,路上可见行人匆忙往来,走街串巷的小贩吆喝声偶尔响起,临街少数的商铺也是门房半掩,上京一百零八坊大多都已经开市,巡逻的凉州兵卒并无扰民之举。 说来也是,无论是谁的屁股坐上那个位置于城中平头百姓而言并无分别,只是晓得家中没米下锅,还得讨个生计,何况那日无数犯官满门抄斩,无数头颅落地,城中百姓在静若寒蝉后,回过味来确是拍手叫好。 “看样子上京城中还算安稳。” 秦清堂看向徐闲的眼中多了几分欣慰,那日数千人头落地本以为大军入城后杀红了眼恐有兵祸,毕竟骄兵悍将这句话可不是白来的,可还是没想到这几日竟丝毫风闻传出。 “其中秦公居功至伟!” 徐闲直言道,第二日老爹登基昭告天下过后,从相府中有一沓厚厚奏章送入宫内,第三日便是数十道政令从上京城中传出,以安天下,以定民心,值得一提的是为相十余年对民心的把握甚是了得,而传令各州郡地方的令骑则全是凉州军中老卒,携兵锋而至,一时间无人敢言,这偌大的天下算是暂时安稳了下来。 “咕咕……” 腹中有声响传出。 “起了个大早还未用膳,便赶来相府。” “若是秦公不介意,不若吃些东西,边吃边谈。” 望向街面上的一家包子铺徐闲引手道。 “听说秦公喜欢吃包子。” “殿下,有心了。” 抬头望着那熟悉的招牌秦清堂迈步往内走去,掌柜的正躺在木椅上睡着回笼觉,门口两个伙计正卖力的揉面,底下柴火旺盛,蒸笼中热气腾腾,揭盖子的瞬间有香气散出引得人食指大动。 “掌柜的来客人了!” 店里的伙计看清秦清堂的面容后,轻轻推搡了一下正打着鼾的掌柜。 “秦大人,您还活着!” 掌柜的醒来后茫然的望着来人,揉了揉眼,确认没有认错后整个人都差点从板凳上蹦跶起来,脸上的喜色溢于言表。 “呦,您瞧我这张嘴,秦大人您里边请!” 掌柜的轻抽了一下面颊殷勤的开口道,不过看清身后的来人后确是愣在了原地,自己并不认识徐闲,可毕竟久居上京也晓得蟒袍意味着什么,何况这个节骨眼上敢穿着一生蟒袍在城中晃悠的想来也只有一人了。 膝盖一软便要跪倒在地, “好好做包子便是。” 徐闲挥了挥手, 掌柜的打了一个激灵便是提笼子的手都轻颤不止,不过回过神来只是觉得祖宗保佑,连带着嘴皮子都哆嗦起来,一炷香后掌柜的按照秦清堂平日的吃食上了两份。 “城中粮价几何?” 秦清堂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包子,又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定价的木牌,愣了片刻后开口向徐闲问道。 “斗米不过二十五文,斗面不过二十三文……” 徐闲喝了一口豆浆悠然道。 “怎会如此便宜?” 秦清堂凝神望向徐闲,这个价格已经趋近于往日上京城中的粮价,只不过高处三两文钱罢了,可要知道如今可不是什么太平盛世。 徐闲笑而不语,身后的百晓生见状走上前来。 “禀秦相,前些日子近百犯官抄家在城外的各处庄园中搜出粮草十万担有余,如今已经放粮入市,价格自然便宜。” “十余万担?” 秦清堂惊呼出声。 “嗯!” 百晓生笃定的点了点头。 “不够!” 心算片刻过后秦清堂再度沉声道。 “秦相莫要忘了上次粮仓一事。” “涉案官员身死午门过后,并未在庄园中搜出那价值三百万两的粮食。” “如此说来是这也是你的手笔?” 秦清堂并未恼怒只是长叹一声。 “自然,入庄园后那批粮草已经被暗中偷换过,藏于城外本来是打算供大军围城时用作军粮,也能撑些时日。” “奈何殿下破城太快,那批粮草还未来得及送入军中,这上京城就已经破了,所以这批粮草同样入市,上京自然粮价安稳。” 百晓生说完恭敬的退到徐闲身后。 “罢了,这也都是往事,不提也罢。” 秦清堂苦笑摇头,那么大一批粮草也能被偷换其中还不知多少人手上沾了油水,前者刚刚被抄家后者贪污起来依旧毫不手软端是可笑,诸多事宜再度刷新了自己对前朝腐朽的认知。 “殿下,如今想来老臣或许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秦清堂郑重开口。 “治大国,如烹小鲜。” “可若是已经病入膏肓。” 秦清堂顿了顿, 脸上的表情肃穆起来。 “自当刮骨疗伤!” 一字一顿说完,眼中已经不带戾气, 可话语中的森寒确是透体而出。 “秦公能够明白这个道理是极好的,往日秦公入中书省为中书令,为三相之首,已经权倾朝野,又有报国之志,可终归而言秦公还是太过于中正平和,既然病入膏肓自然应当刮骨疗伤,若是刮骨还不成,那便一并斩了去。” “对前朝官僚体系最为熟悉的是秦公,这趟寻秦公也是为了此番言谈,既然秦公已经有了这份心思,本殿也可以安心领兵南下了,有秦公国内便乱不了。” “待本殿大破齐魏班师回朝便是刮骨疗伤之时!” “到时候还望秦相递刀。” 徐闲放下手中碗筷躬身一礼。 “殿下言重了,老臣分内之事。” “这刀老臣尽量磨得快一些,到时候殿下砍人也利落许多!”秦清堂心中已经有了思量,今日上朝稳住百官,可回到府邸这事也该筹备起来了。 “如此便有劳秦公了!” 两人相视一笑,落坐下来。 “朝堂殿下自可安心,老臣还能撑些日子。” “殿下领军出征一事也在意料之中,不过此番南下军中粮草辎重可曾筹备完毕?” “闻之出征之时加上民夫拢共九十万人北上已经耗费关内民生良多,平野原败后虽然收拢物资粮草可想必其中的损耗也是个天闻数字,加上从北地运粮上京其中的耗费又是良多,恐怕不足以供殿下南下征战。” “殿下伐蛮踏破金帐从戈壁运送而来牛羊算算日子恐怕不过刚刚到了玉门关的地界,距离上京也是遥遥无期。” “若是在要从关内民间征粮恐怕……” 落坐后,秦清堂沉思了片刻后一针见血道,脸上也有些许忧虑。 “这点秦公不必忧心,本殿不会与民争利。” “何况那点粮草也不够大军长期征战所用。” 徐闲自然明白秦清堂的意思开口打消了他的顾虑,此次南征已经定下了章程二十万凉州兵卒为主力加上平野原溃败的降卒算在一起拢共四十万有余,当然已经被打点心气的前朝兵卒徐闲并没有指望他们在战场上能起到什么无非修桥补路,运送粮草罢了,不过拢共算下来四十万人的粮草可不是个小数目加上战时的消耗是平日的数倍之多一时间想要筹齐倒也不是简单的事。 “不知殿下粮草从何处而来?” 秦清堂再度出声。 “天下盛传代郡有三大粮商。” 徐闲只余下一句,便悠哉悠哉的喝起粥来。 秦清堂闻言眉头紧蹙,虽听闻过此间风闻,可其中诸多内幕自己并未去查毕竟这是户部的事情,何况这其中蛋糕太大自己也不愿意去掀那张桌子。 “百指挥使,代郡的探子可有消息传回?” “禀殿下臣已经整备完毕。” “如此便细细说来。” “前几日代郡的碟子已经传回了消息,臣细细整理一番倒是发现个有趣的事情,代郡一郡之地,其间富户富得流油,经商之风在代郡已经深入骨髓,除了粮草便是盐铁背地里也有所插足。” “范家,曹家,渠家,这三家以经商发家,三家数百年来的资产算在一起国库还要多出几百万两银子来,真真正正的富可敌国,其中囤积的粮草更是可堆积如山。” …… “代郡粮商竟富硕至此?” 听完秦清堂只是觉得骇然不止,双拳握紧手臂隐隐有青筋冒起,桌上有豆浆洒出也是全然不知。 “囤居奇货,走私盐铁自然富硕,何况身后还有那么多世家门阀庇护掺杂其中。” “那殿下所指的粮草?” 定下神来秦清堂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这便是大军出征的粮草所在。” “本殿几日前已经派人前去代郡,让他们派出个代表话事人入京有事商谈,算算日子今天下午也都该到了。” 徐闲吃完笼中最后一个包子看了一眼天色。 “殿下,这……” “他们家中钱粮太多,存不住,前朝有诸多利益瓜葛加上世家门阀暗中庇护没人动他们,可在屠夫的眼中他们就是一头头白白胖胖的大肥猪罢了。” “而我不介意当这个屠夫。” “往日人人都说我爹是屠夫,如今子承父业也是理所应当。” 徐闲拍了拍腰间的春分刀,咧嘴一笑。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上京粮价除了我凉州的手笔外又何尝没有代郡粮商的影子在里边,如今国朝危难之际且看他们如此自处。” “秦公出征在即本殿还有诸多事宜,就先行告辞了,往后这些日子劳烦秦公了!” 徐闲喝完粥,起身对着秦清堂拱手一礼。 …… 张记包子铺外, “老臣秦清堂,提前为殿下贺!” 秦清堂郑重道。 说完一步一步踏着青石往宫内的方向而去,正值朝阳升起,远远瞅着太和殿的方向只觉得光芒万丈,如同旭日东升一般有无数的可能和希望。 “秦公又活了!” 徐闲喃喃道。 “秦相是治世之良方,同样治世于秦相而言同样是不得多得的良药。” 百晓生也是轻叹出声。 “嗯,朝堂事已了,也该为南征的事筹备了。” 叮咚—— 系统已经更新完毕,请宿主尽快查探。 徐闲望着清冷的长街,心神却是已经沉入到了系统之中,在自家老爹登基的那一日系统便有提示音传来,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更像是版本的的更新,当坐上太和殿那个位置的时候是一个阶段的结束,刚好触发了更新的那个契机。 这本就是江湖与朝堂共存的世界, 除了江湖自然还有朝堂战场杀伐。 宿主;徐闲, 召唤武侠人物;西门吹雪,叶孤城,司空摘星,燕十三,归海一刀,百晓生,乔峰,独孤求败…… 召唤武将谋士;—— “初次抽奖,奖励同等级人物,还请宿主尽快开始。”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再次传来, 从虎门关到破城以来所有的惊叹点一同消融,脑海中一道道熟悉的身影开始流转,最后定格下来。 “怎么是他?” 徐闲望着脑海中出现的那道身影怔怔的有些出神,最后化为一声叹息,感受着脑海中那股气息所处的位置迈步往城门而去。 “芈姓,白氏,名起。” “上辈子你受封为武安,赐死于杜邮,终归而言还是太过短暂了些,没尽兴的事情,那便这辈子来。” 长街上徐闲轻念出声, 腰间刀剑长鸣,杀气纵横。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三章本殿许你见太平 “殿下往何处去?” 百晓生看着徐闲迈步的方向有些愣神,也不知为何方才只觉得一股子滔天杀意一闪而逝莫名的让人心寒。 “去等一个人。” 清朗的嗓音在长街的尽头响起。 “殿下,那个人很重要吗?” 百晓生远远看着聚贤楼的方向有些焦急,算算时辰代郡三大粮商也差不离到齐了,这可是南征后勤粮草的大事,实在想不出这个节骨眼上有什么事情比这个还要重要。 “嗯。” “很重要!” 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回身, 沉思了片刻后,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可粮商那边怕是已经到了。” “于我而言那人比代郡三家绑在一起还要重要许多!” “可……” “便让他们侯着。” “诺!” 百晓生苦笑着点了点往徐闲的方向跟了上去,在自己的认知中这满朝文武除了秦相外便没人值得起这个价值,可眼下殿下既然说了那便放下手里的事且去看看。 “讲到底他是人屠啊。” 徐闲仰头望着城门的方向低声自语道,这趟没有骑马而是靴底踏在青石板上一步一步往城门的方向走去,永乐长街与城门的距离很长,这个过程中自己还有很多记忆需要梳理一下。 上京北垣有三门分别为,洛城门,厨城门,横门,七日之前破城正是从洛城门而入,如今再度看去烈火猛油烧火的焦黑痕迹依旧分明,上方箭簇撞上的刻痕依旧明了,不过几场春雨倒是把城楼冲刷了一遍血腥味淡了不少。 城楼上驻守的凉州兵卒望清来人后,俱是下意识的停止脊背,便是手中的兵刃也是握紧了几分,如果是徐武是他们心中的神祇那么这月余做的事已经一步步迈向神坛。 “见过殿下!” “末将于禁,奉命驻守洛城门!” 城楼上的驻守的校尉理了理身上的甲胄迈步走到徐闲身前单膝跪地拱手道,这是凉州军中最高的礼节同样也是发自内心的尊重。 “于校尉请起,不必多礼!” “近日有那些入京的队伍可曾报备其中?” 徐闲看着眼前高耸的城墙突兀的开口问道,脑海中的那道身影出自城外,而如今上京城本就处于管制当中,无论是进城还是出城都需要提前往上京报备方可。 “禀殿下,近几日朝中递下的册子里看从洛城门出入的便只有雍州郿邑郡的公孙家了,听说是举族迁往上京已经获批,算算时日差不多也就是这两日的功夫了。” 那校尉从怀中掏出一本名册恭恭敬敬的递到徐闲手中,说是举族细细看去那名册之中不过十余人名。 “为何一族人丁却如此之少?” 徐闲沉声道。 “末将,不知。” 那校尉摇了摇头。 “禀殿下,郿邑郡的公孙家臣倒是晓得一些。” “公孙家在雍州当初也算是显赫一时,可时过境迁近百年无比落寞,传闻中最后一任家主过世后便彻底衰败下来,后人以最后一任家主名为姓,取了那个白字,此后雍州郿邑郡便只余下一个白氏,在无公孙一脉。” “想要入京投诚,自然要报出祖上的名号。” “名册上的公孙,如今想来便是臣口中的白氏了。” “难不成殿下所等的便是这白氏中人?” 百晓生沉吟道,自己原本在江湖中便号称事事皆知,当初在凉州殿下把凉州谍报司交给自己后更是恶补了无数古籍,因为自己的眼光早已经不在局限于江湖之中,可也正是因为了解得多了,才心生疑惑,实在想想不出这落寞至此的白氏有什么人值得殿下在这个节骨眼上等待。 “如此说来,便是了。” 少年郎迈步往城楼上走去,想起上辈子的记忆中白起的身世有很多种说法,其中《白起王翦列传》有言:“白起者,郿人也。善用兵,事秦昭王。” 《战国策卷二十·赵策三·平原君请冯忌》中同样有言:“吾欲北伐上党,出兵攻燕,何如”冯忌对曰:“不可。夫以秦将武安君公孙起乘七胜之威……” 如今算来这趟系统安排的身份还是极为贴合记忆中那个人的,不过家世还要落魄许多。 已至午时三刻, 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依旧站在城头,四周驻守的兵卒也是伸着脖子往城外看着同样好奇值得殿下如此等候的人是什么模样,三头六臂还是刀枪不入? “殿下,要不歇息片刻在做等候。” 百晓生端来一碗冒着凉气的冰镇酸梅汤递到徐闲身前。 “不必了,人来了。” 徐闲遥遥望着城外数里处轻笑出声。 “去取一坛茅柴为来人接风。” “诺!” 百晓生看着徐闲嘴角的笑意有些出神,讲到底殿下还是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的等一个声名不显的人。 炎炎烈日下, 三五两牛车正风尘仆仆往上京而来,细细看去不过十余人其中**人俱是满头白发,老迈龙钟,驾牛车的三五人同样已至中年皆是一身破旧黑衣,唯独中间的一辆牛车上一少年郎不过及冠之年正眺望着那高耸的城墙眼中有莫名的神色升腾起来。 “终于到上京了!” “我公孙家蜷缩于郿邑郡家道中落近,百十年来更是人丁凋零,最后竟是落得隐姓埋名的下场,如今正值风云变幻之际,举族投诚便是能复祖上万分之一的荣光,老夫便是死了也值了。” 远远望着上京的城郭年过花甲的老者杵着手中的拐杖顿了顿,眼中竟是有泪花涌现。 “起儿,这趟入京正值南征,你几位叔伯凭借祖上余下来的本事,想来从军也能杀出一条朗朗乾坤来,不说封侯拜相,可弄个爵位也不是难事。” “你自幼熟读兵书,深得用兵之法,可我公孙家不及祖辈荣光,便是从军并无功绩傍身,只能从底层摸爬滚打,可你毕竟是我公孙家的独苗了,便在军中谋一个文书谋士的位置,上阵厮杀冲锋一事便交给你的叔伯若真是除了意外也不至于从此断代。” 老者望向牛背上神情淡漠的少年开口道。 “叔公,起儿省得!” 白起目光在周遭扫了一圈,看着几位叔伯的目光,长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牛车很慢, 徐闲不急, 只是静静地看着, 一盏茶过后, 牛车已经到了城楼下不足十丈, 定睛看去, 牛车上那少年郎头发用黑巾束起,一身纯白布衣已有风尘之色,外边套着的黑甲同样有刀枪剑戟的痕迹显然是祖传之物,虽是少年可眉宇间总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冰冷之色。 “吱呀吱呀……” 吊桥放下, 护城河上有水珠被激荡而起, 被修缮过后的厚重城门缓缓开启, 有灰尘簌簌下落。 入眼, 一身黑金蟒袍的少年郎正提着一坛美酒, 迈出走出城门。 走出十余步后站定, 举目望着牛车上那个白衣黑甲的少年。 “这是何人?” 先前的老者揉了揉眼睛问道,看清楚城门大开处那个一身黑金蟒袍的少年郎彻底呆愣住了,如今天底下有胆子穿这一身衣裳的只有一人。 “快扶我下车!” 老者慌忙从车上翻身而起,身旁的几位中年汉子也是几位茫然呆愣在牛背上,老者下车理了理身上的布衣,便要行礼,便是公孙家显赫之时遇上眼前来人的身份也要毕恭毕敬何况还是说落魄到如今的田地? “不必多礼!” 徐闲扬手道,嘴边一直挂着温和的笑容。 “本殿,特来为公孙家入京接风洗尘。” “殿下,草民……” 老者眼角有浊泪流下只是觉得受宠若惊,原本以为此次能够入京都已经是天大的喜讯,能走个侧门安然无恙的投军便已经是一帆风顺呢,哪里又能够想到不仅城门大开,更是当朝殿下轻易出城相迎。 “草民,白封信,见过殿下!” “草民,白于成,见过殿下!” “草民,白阜明,见过殿下!” …… 牛车上几位孔武有力的中年汉子一同行礼道,当目光落到徐闲身后的凉州兵卒上时感受身上的那股子悍勇之气更是觉得不虚此行。 “草民,白起,见过殿下!” 少年郎从牛背翻身而下,语调中并没有太多的起伏,只是眯着眼看着眼前的那身穿黑金蟒袍的来人,看清后眼中的惊异一闪而逝,在郿邑郡时便时常听人说起,如今一见只是觉得那人的年纪恐怕比自己还要小上些许。 “可会饮酒?” 徐闲拍开手中茅柴酒的封口遥遥对着白起的方向,眼前的白衣黑甲的少年和自己记忆中那个身经百战的“人屠”“杀神”有些许区别,可眉宇间那股子冷冽却又如出一辙,只是没料到系统安排的是少年时期的白起罢了。 想来也是,白起担任左庶长时已经而立之年, 长平之战时,已经年近花甲, 赐死杜邮时,已经年逾古稀, 不过眼前刚刚及冠之年的白起已经颇有一番气度,若真是系统给一个长平之战过后的白起反而会失望许多,毕竟那个时候他一生已经定型了,少了更进一步的可能,要知道这方世界可是远远比上辈子辽阔许多。 “殿下为草民等人接风,自不胜荣幸!” 白起态度不卑不亢,可身为世家子弟懂得礼节尊卑,动作依旧是一丝不苟的模样。 “为何自称草民?” “公孙家已经没落于此,何必在提先祖荣光。” 白起自嘲一笑。 “相比之下草民更喜欢凭自己腹中韬略从战场上,挣来的滔天富贵,手中权势。” “起儿,不得无礼!” “无碍!” “来人,上碗。” 徐闲轻笑一声也不在意,白起受封于武安君后被接连贬官自然有其中的道理所在,本就是一个纯粹的军旅之人,为什么要学那些虚与委蛇,圆滑之道? 夷陵火焰灭,长平生气低。 将军临老病,赐剑咸阳西。 徐闲不晓得这方世界,白起会做出什么事来,会杀多少人,会立下怎样的泼天大功,只晓得他只管放手去做杀出一个朗朗乾坤,自己真不在乎劳什子的功高震主。 十几口海碗一字排开, 淡绿色的茅柴酒冒着淡绿色的酒沫。 “既然你有意从军,正值南下。” “那便提前,饮胜!” “饮胜!” “饮胜!” 白起一口饮尽。 …… 迈步走在长街上, 七日前那一剑余下的痕迹还在, 整条长街如同地龙翻身过后一片狼藉,中间的青石板被掀开猩黄的泥土在几场春雨过后已经出现几个深浅不一的水坑,可上方青石板的切口处还有几分剑意余下似乎在诉说着那一剑的恐怖。 “草民在郿邑郡听说过很多关于殿下的传言。” 白起落后徐闲半步清冷的嗓音在徐闲耳边响起。 “草民,只是觉得自己和殿下的性子很近。” “哦?” “莫不是我们都会杀人?” “世人总骂我爹是屠夫,想来子承父业也不算丢脸。” 徐闲莞尔道。 “屠夫?” “陛下之前的名头,草民倒是觉得挺不错。” …… ““北地屠夫”,撞见“人屠”“杀神”倒是有趣。” 徐闲突兀的轻念出声, 自家老爹从死士营一丘八做起,屠城灭国,刀下亡魂无数,可细细算来杀的人拢共不过三十万,平野原一战便是最大规模,可大多也都是俘虏。 白起则是身逢家族中落,同样起与微末之间,后担任秦军主将三十余年,攻城七十余座,一生未尝败绩,与廉颇、李牧、王翦并称为战国四大名将,名列武庙十哲。 他杀的人很多, 杀的人多了,便有了“杀神”,“人屠”的称号, 纵观历史做到伏尸百万的人屈指可数, 其中最为狠戾者还是当属武安君白起。 “往后你不必在自称草民,明日便去上京大营报道。” “算起来这趟南征,本殿为主将,诸多事宜可自行决断。” 徐闲沉吟片刻。 若是花甲之年的“人屠”便是把主将的位置让与他有又何妨,可眼前的白起终归只是及冠之年,许多事情不是字面上那么简单。 “如此便许你一镇总兵,领六万凉州本部人马为左军!” 徐闲最后轻笑出声,飘摇的大袖尽显磅礴。 “殿下,不可!” “使不得啊,起儿不过及冠之年如何能担此大任!” 身后跟随的白氏众人闻言心头掀起惊涛骇浪,初始只是觉得惊喜,可意意过后,那手持拐杖的老者最先回过味来。 “稍安勿躁!” 徐闲扬手,后者长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殿下,如此信得过草民?” 闻言白起也是楞在原地, 过了良久这才凝神问道。 一镇总兵六万人马,传闻中便是眼前这人出次领兵在老将的帮衬下也才得领一镇,可如今初次相逢便许下如此重诺还是让人暗自咂舌,要知道他口中的一镇人马可是实实在在的凉州铁骑,并非那些郡兵降卒可比! “何不试试?” “可草民用兵之法,异于常人。” “想必于胜之,草民更擅长于歼之!” “若草民领兵,这一仗会死很多人。” “很多,很多,很多……” 白起看向徐闲很是认真的开口道,眉宇间的冷冽便是隔着很远也能清晰的感受到,话语间的森寒便是长街上纵横的剑气也无法盖压。 “无碍!” 两个字轻轻的吐出, “起儿,不可!” 身后的老者闻言只觉得一股子寒意窜上脑门,再也顾不得太多,冲上前来大声喝道,如此领军,日后如何善终? “叔公,安心!” “起儿,自有分寸。” 白起没有回头而是望着黑金蟒袍上的锐利的爪牙。 “如此!” “末将白起,叩见殿下!” 单膝跪地躬身一礼, 身上布衣猎猎作响,斑驳铁甲咔咔出声, “免礼!” 白起起身目光灼灼望向南地, 手已经握住腰间的铮铮铁剑。 “本殿许你见太平!” 大风吹过黑金蟒袍大袖轻盈扬起,黑金丝线绣成的巨蟒张牙舞爪,少年郎望着白衣黑甲的少年“人屠”一字一顿道。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四章纸上谈兵和伏尸百万(上)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敌国破,谋臣亡。” “这是史书记载世人皆知的道理。” “殿下如何许我太平?” 白起口中轻念着望着那身穿蟒蛇的少年郎怔怔的有些出神,可听着方才那句话心底却莫名有几分悸动。 “起儿,放肆!” 一旁的老者杵着拐杖心已经吊到了嗓子眼,自己一大把年纪半截身子都快埋入土中自然是不怕死的,可眼下整个公孙家最后的血脉都在这上京城中,若是真的得罪了眼前人,只怕一声令下从此在无公孙一脉更谈何复兴? “本殿说过的话自然作数。”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这话太过伤春悲秋了些。” “天下盛世若是尔等打下。” “又如何不能见天下太平?” 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在长街上负手而立,带着与年纪不符的气度和威严反问出声,身侧的百晓生突兀的想起在凉州殿下所言心潮越发的澎湃,便是城楼上驻守的凉州兵卒亦是觉得胸口又血气翻涌。 长街良久无言, “如此末将便先行谢过殿下!” 白起最后展颜一笑,其实细细看去眼前的少年白衣黑甲剑星眉目,轮廓分明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唯独眉宇间那股冷冽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你如今何等修为?” 徐闲看了白起片刻后突兀的开口问道。 “五品!” 白起直言道,自己本就是精通于排兵布阵,战场厮杀虽然也极为精通,可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何况在如今这个年纪能有五品修为已经算是惊才艳艳之辈。 “五品?” “不够。” “本殿寻个人在你身边如何?” “他修行的剑术和你行军打仗的风格极为相似,护卫在你左右,说不定还能寻到那一丝突破的契机。” 徐闲话音落下后, 街角的阴影中走出一人, 他从头到尾都是黑色的,黑色的皮鞘中是一柄黄金吞口的长剑,上面缀着十三颗豆大明珠,他叫燕十三,自从北上伐蛮见过徐闲第二次用处剑十五过后他便一直隐藏于黑暗之中揣摩剑十五的真意,可似乎总是隔着一层膜无论,极其纤薄的一层,可无论如何都难以突破。 当燕十三走出来的那一刻,白起双眼微微眯着打量着来人,感受着那人身上的森寒之气,只是觉得莫名的投缘。 “能用出剑十五了吗?” 徐闲望着一身黑衣燕十三开口道。 “能!” “可我掌控不了那一剑。” 燕十三自嘲一笑。 剑十五本就是纯粹的死意,那一剑已经超脱了自己的掌控范围,在金帐前看着徐闲第二次出剑后已经彻底看清了那一件的轨迹,摸索了许久,自己同样也能用出那一剑,可那一剑刺出之后自己确是无法掌控。 “快了!” 徐闲感受着燕十三身上起伏的剑意,如此算来如今的燕十三已经到了上辈子的顶峰,也就是摸索出剑十五的那个阶段,同样的也能用出那满是死亡的一剑,并不是说他用出那一剑就会死,而是剑出之后他掌控不了那剑意,作为一名剑客而言,这是天大的亵渎,所以他会选择死,这是他身为剑客的骄傲。 “或许他能给你带来那一剑的契机!” 徐闲目光在两人身上游走,便是远远瞧着只觉得两人气质有许多相近之处,算起来自己很早召唤出来的人物中诸多都是惊才艳艳的剑修,在原来的世界已经登顶,可来到这方世界未必没有突破的可能。 燕十三完全掌控剑十五后必然迈入二品剑修的行列,而白起便是这个契机所在,但愿,但愿南征一路过后燕十三能够跨境,自己手下也能多出一位顶尖战力。 而叶孤城的突破的契机徐闲想了很多,思来想去还是心结问题,叶孤城在紫禁之巅曾说过剑客理所应当应该“诚于剑”,后来确是脑子抽风莫名的随南王世子造反最后身死,只要破开那个心结想必那个时候他便能换下黑衣,继续做回那个无尘无垢,白衣飘飘,至于西门吹雪徐闲想来只是期待剑神一笑的风采。 召唤出来的人物于徐闲而言并非工具,他们每一个都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同样也是希望他们能够更进一步的机会。 “走,去聚贤楼!” “此间事了,还得去寻个人,说起来那人和你倒是有缘。” 徐闲抛开思绪迈步往前走去,清朗的嗓音在白起的耳边响起,初次抽奖抽一赠一这点自己倒是没有忘记。 “何人?” “他姓赵。” …… 西市, 聚贤楼内, 西市作为上京对外贸易之地,无论是西域的胡商还是各国的商队大多在此地进行贸易往来,无论是各色宝石还是骆驼骏马乃至于各国女子都屡见不鲜,同样西市一直以来便是上京城中三教九流最为混杂之地。 如今上京城已经渐渐恢复了生气,而这西市理所应当成了人口最为稠密之地,市口首尾皆有凉州兵卒驻守可市中已然是一副熙熙攘攘的模样,随处可见卖骆驼的卖骏马的西域胡商,同样眼下是最为焦急的也正是他们原本每次入京贸易都能收获不菲可这趟确是卷入了这趟浑水进退不得。 聚贤楼二楼包间, 有三人落座正闲聊着,虽是闲聊可场中的氛围确是有些沉闷,连带着随在身后的六七个账房先生都是大气不敢喘,只是埋头清点着手中账本。 “眼下都已经到申时,还是不见殿下人影。” “着实有些过了!” 渠家主家是个中年汉子此刻看着包间内铜壶滴漏上的刻度不满的开口道。 窗外人影绰绰闻言俱是低头散去,避免此中言语传出,这些本就是几家商队的豢养的护卫,算起来放在江湖上也都是一把好手,如今在上京城虽然掀不起什么风浪,但是提防一下耳目却还是能够做到的。 “原本是打算派个老资历的掌柜跑这一趟,您非商量着亲自前来,结果倒好跑着来喝西北风来了。” 渠家家主摊了摊手。 “渠家主,这才不过两三个时辰而已这便沉不住气了吗?” 范家家主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穿着一身朴素的布衣正低头浅饮着杯中茶水,虽是一身布衣看其身上的气度也是长期养成的一股气势,便是比衙门里的官老爷还要拿捏得好上几分,俨然是三人中说话最有分量的人。 “哎呦,瞧范家主这话说的。” “我渠某人也是坐拥万贯家财,田产万顷之人,一个时辰上千两银子倒手出入的主,平白无故等了好几个时辰,算上上京耽误这几天日子,怕是都够买下这聚贤楼了,难不成如今抱怨两句都不值当?” “比不得范家主养气的功夫,一句话便从代郡千里迢迢入京,临了还得坐冷板凳,还得憋在心里屁都不放,怕是殿下压根就没记起咱们,非得热脸贴冷屁股。” 渠家家主嗤笑一声。 “渠家家业落到你手中,只是可惜了白费了你祖上十余代的传承。” “说起来你父亲那辈渠家也算过得风光,可怎么到了你手里不到七年家中产业便缩水了一半成?” 话锋一转, “生意人本就以和为贵。” “可你要晓得,如今刀子在人家手中,在有诸如此类的言语你渠启传死了不要紧,就怕连累了家族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 范永斗也不恼怒,亲自续上一杯茶水,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让前者哑口无言。 渠家主脸色惊疑不定,只是觉得落了面子,便是端起茶杯的手都轻颤起来,渠家,曹家,范家皆在一郡之地,因为地处南方为鱼米之乡,靠着贩卖粮食起家初始甚是团结,毕竟天下很大,生意到哪都有的做, 可数百年之后放眼望去偌大的天下便只余下代郡三家生意做的最为红火,可赚银子的路子就那么多,且多有重叠,矛盾自然出来了,近几十年越发明显,甚至已经摆到了明面上。 “呵——” “甲第联辉名当世,世袭皇商是范家!” “好大的名头!” “谁能比得了你们范家!” “如果没记错的话北地蛮子金帐也有个范姓之人?” “别人不知道,我渠家可是老早便打探过那人根角,正是你范家旁支,仕途不顺,圣贤书又没读出个名堂来,便被打发到了凉州打理产业,后背蛮子掳走,一去便是二十余年!” “这趟听说那殿下从北地回来时可是带着一颗赤发头颅想来便是蛮王的,我还听说在那北边蛮族金帐外还搭起了京观,几万颗人头,啧啧,便是想想便觉得壮阔。” “就是不晓得里边有没有你们范家人的?” “如果没记错的话,凉州被平了的张家和你们范家上的生意往来已有百年之久了,那凉州本就是苦寒之地,想来早些时候走私出去的粮草盐铁一类也少不了你们的手笔?” “就是不知道殿下若是晓得了这些事,这买卖如何继续做下去?” “哈哈哈哈……” 便是隔着木门也能听清渠有山肆无忌惮的大笑声。 门外守着的护卫额头有冷汗滴落, 下意识的低头往外挪着步子。 “渠有山,你不要太过放肆!” 范永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可还是强压着心底的怒火冲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范老,咱们两家也就半斤八两,我渠家真要被砍了脑袋,你范家也好不到哪去。” 渠有山俯身下来,眸子紧紧的盯着范姓老者一字一顿道。 “疯狗!” “渠有山你他娘的就是一条疯狗!” 范斗永大骂出声。 “两位前辈何必如此,这次前来本就是为了应付殿下,同时也是为了家族谋取新的出路,眼下人都还没到怎么自己个儿内讧起来,这可不值当。” “晚辈给二位倒上两杯茶水,全当是酒了,喝了这一杯化干戈为玉帛,有什么恩怨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 包间的角落一曹姓年轻人起身,面带笑意的给两人满上茶水,自始至终那年轻人都面带和善的笑意,便是举杯时态度也放得很低。 “二位前辈劳烦给小子个薄面,讲到底都是代郡老乡,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曹姓年轻人一口饮尽,两人见有了台阶,何况曹家早些年边把生意放到了边境之地与两家的正面冲突少了许多算得上是个中间人说的这一番话也算在理,便饮茶落座下来。 …… “这趟你曹家打算出粮多少,作价几何?” 气氛稍作缓和过后,范姓老者开口道。 “粮二十万石!” 曹姓年轻人轻飘飘的说出一个天文数字,这批粮草无论放到那个朝代都绝对是一笔无法估量的东西。 “作价几何?” 范永斗愣了良久这才沉声开口问道。 “十升为一斗,十斗为一石!” “如今上京粮价为二十几文为一斗。” “这价钱……” 曹舍笑而不语。 “平日算来值不了多少银子。” “可若是眼下正值南征怎么也得翻上好几番?” 渠有山沉思片刻后开口道。 “我渠家在代郡有三大粮仓,各地粮铺挤一挤也能凑个三四十万石粮食。” “如此算来,这趟也不算白来。” “我范家咬咬牙能拿出五十万石粮草!” 范永斗沉吟道。 代郡粮商富可敌国自然不是空穴来风,这还只是短时间都够凑出来的罢了。 “这生意我曹家原本是不想掺和进来的,可殿下指名道姓要我们三家入京,也没了退路,只好走上一遭,毕竟谁也不嫌弃手里的银子压口袋。” “原本只想挣点路上开销的银两。” “可眼下只怕如此作价,殿下不乐意。” 曹舍浅饮一口茶水笑道。 “不乐意又有何用?” “数十万大军南下迫在眉睫,拢共百万石粮草藏于各州郡粮仓,他还能砍了咱们自己去漫山遍野的找粮食? “渠家主不怕事后清算?” “事后清算?”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我渠家虽然富贵可这银子也是积累下来的。” “何况只要我们三家咬死在一起,他如何清算?” “一并杀了不成?” 渠有山大喝出声。 却没有人应话, 范永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下意识的想起了凉州那诸多被灭满门的世家门阀自觉点有些发凉,看向渠有山的目光突兀的变得怜悯起来心里已经有了计较,眼前这人只怕不把整个渠家葬送在手中不甘心。 坐在角落的曹舍,目光在渠有山和范永斗二人身上游走了片刻,打着哈欠起身伸了个懒,透过窗户的缝隙整好落到变卖旧书的穷酸秀才身上,突兀的眨了眨眼,两个穷酸书生笑呵呵的开始收摊。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踏上长街的那一刻, 街面陡然肃静了许多。 慌乱之间秀才身后的木箱被路人拌上,沉重的箱子没有掀翻,可箱子倾斜盖子露出一条缝内里的书本摔出,穷酸秀才见状刚刚想要伸手。 那身穿蟒袍的少年已经到了跟前,弯腰捡起细细看去不是圣人文章也不是奇闻怪谈,而是一笔笔细致的账目。 “有趣,有趣。” “想不到里边还有个明白人。” 仰头望着后边聚贤楼的方向,徐闲轻笑出声。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五章纸上谈兵和伏尸百万(中) “书不要了?” 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扬起手中的帐本嘴角挂着轻笑,目光顺着木箱露出的缝隙看去,里边满满当当便是粗略算下来少说也有数百的账本。 “谢过兄台!” 身前的书生仰头看向徐闲起身正欲接过,身后另一位书生已经扬起手中的书卷起直直的拍在了后者的脑勺上,打得后者头晕目眩。 “你这呆子!” “大人,这书我们不要了。” 那年长的书生说完对着徐闲拱手一礼,看清来人的穿着后神情微怔不过倒也没有慌乱,反而思绪流转起来。 “哦?” “这就不要了?” “这一箱子东西怕是费了不少功夫。” 徐闲抽身往前, 木箱被掀开,里面静静地躺着数百本账本,细细看去不少已经封面焦黄,书角卷边,若不是用棉线穿好怕是早已经散架了,可饶是如此还是能闻到淡淡的腐朽气息,如此看来这箱子里的东西怕是很有些年头了。 “既然是明白人就不用再演了?” 徐闲再度弯腰从箱中随手拿出一本,不出所料同样是一笔笔细致入微的帐目,细细看去日子确是几十年前的,望着满满一箱子的东西自己心中也已经有了计较,天底下能用的上如此多的账本的商人怕也是只有代郡那几家人了。 “草民见过,殿下。” 那书生拱了拱手笑道,称呼换了也不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说说是楼上那家的人?” 徐闲仰头往聚贤楼的方向看去,几日前唤代郡三大粮商入京时,百晓生的情报就已经送到了自己的桌上,素闻三家虽然表面和气,可暗地里脑浆子都快打出来了,所以叫入上京在聚贤楼晾着这么久也是想见个分晓,没想到刚刚来这西市就撞见了眼前这一幕。 “殿下见笑了,草民曹得,这是家第曹文。” “眼下这箱子是我曹家家主给殿下的礼物。” “原本是打算在楼上见面后,由家主当面献给殿下的,没想到正巧撞见,草民便直言了,这箱子里装的都是范家,渠家,两家近几十年来记下的原始账目,若有不信之处还请殿下一一探查。” 曹得说目光灼灼的看向徐闲。 “账本从何处来?” 徐闲随手翻着,手中的这本正是记载着范家走私盐铁粮草入北地戈壁的项目,一桩桩一件件皆是细致入微,年月几何,钱粮几何,收益几何,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如今确是被有心人放到了木箱最上方的一层。 “禀殿下,两家家主前脚入京,我曹家在余下两家安插的探子就已经深入府中,既然为经商之人账本这东西自然是重中之重,其中虽担着天大的干系,可若是缺了这账本无论是将来对账还是掣肘都缺了东西所以各家都余着。” 曹得顿了顿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 “我曹家也不例外。” “近几十年来我曹家生意已经放了境外,和这两家少有正面上冲突,所以两家人对我曹家也放下了戒备,可饶是如此偷来这账本也是费了天大的功夫,其中大多草民已经整理过一番,殿下若是有不解之处,比间事了可唤草民前来细细询问。” “不必了。” “就凭手中这本账目,就够范家满门抄斩了。” “至于其中真假倒是好说,一对便知。” “不过能得知此中消息,你和上边那人是何关系?” 徐闲开口问道,本以为还要自己抽刀子,现在倒感情好人家自己把刀子送到了自己手边,顺带磨得锋利。 “楼上的家主是草民的二弟。” “曹舍,曹得?” “舍得,舍得,有意思。” 徐闲轻声念叨着。 “父亲在世时说过,做生意有舍才有得,所以便取了这个名字让我们时刻谨记于心,二弟最有经商之才,同样心思活络脑子也比愚兄聪慧许多,所以成了我曹家家主,至于三弟,商贾的地位终归还是低了些,父亲想让他成为家中的读书种子,日后若有所成也能为家中分担一些。” 曹得很有耐心的解释道。 “嗯,上楼。” 徐闲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迈步往聚贤楼走去。 “砰……” 木门被推开, “草民范永斗,见过殿下!” “草民渠有山,见过殿下!” “草民曹舍,见过殿下!” 内里的三人俱是恭敬的行礼道,面色确是各不相同,曹得腰躬得很低抬头时依旧是挂着一副人畜无害的面孔,渠有山神色微怔行礼后下意识的想要停直腰板,范永斗则是满脸肃穆一丝不苟目光落到那身蟒袍上时白胡子斗轻颤起来。 “殿下,还请上座!” 曹得面带笑意的拉开木椅。 徐闲点了点头落座在主位上。 余下众人皆是站着,唯独渠有山想要落座可瞧见随在徐闲身后的白起和燕十三身上时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吐沫,身子微微有些僵硬只得站在原地。 “诸位还请落坐。” “想必各位家主来此之前已经知道为何了?” “如此本殿便直言了,后日大军便要南下开拔,军中的粮草不够南征,所以有些事情还得劳烦在坐的诸位。” 徐闲轻笑着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扫过。 “见过殿下,草民渠有山有一事还请殿下直言。” “你说。” 徐闲望着眼前中年人眉头微挑。 “殿下,天下众所周知我有代郡三大粮商富,市井之间总有人说富可敌国,可那是屁话,是诛心之言!” “别的不提单论我渠家,这点基业还是祖宗十余代传下来的,这才有我们后代一口饭吃,这祖宗基业来得不容易,草民这些年兢兢业业可还是让祖上余下来得缩水许多。” “何况这年头挣点银子也不容易……” 渠有山絮絮叨叨说了一长串,一旁的范永斗默不作声的低着头耳朵确是竖了起来,反观曹得依旧是坐在原地正儿八经的听着。 “渠家主有话不妨直说。” 徐闲浅饮了一口茶水含笑看向渠有山。 “如此草民也不拐弯抹角了!” “敢问殿下,作价几何?” 渠有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 “上京市价斗米二十五文,京外各州郡市价十五六文,不知渠家主认为作价几何为好?” 指尖轻轻的点在木桌上, 声音很轻可却轻易的传入在座众人的耳中。 “那草民便斗胆开价了!” “新粮斗米作价百文,陈米作价八十文,青稞小麦作价六十文,如此也算给殿下凑合整数,只要殿下点头大军出征之前保证不少一粒粮食!” “渠家主开价当真?” 徐笑目光灼灼的看向渠有山。 “殿下,这年头生意不好做,何况短时间之内凑出如此大一批粮食也是不易,算上途中耗费,比起往日战时这价不算高?” 渠有山擦了擦额头的汗,咬牙开口道,自己记忆中便是斗米卖出三五百文的也不在少数,对于自己而言这个节骨眼上,这个价格可以说是天地良心了 “自然不算。” 闻言渠有山暗自松了一口气,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确是话锋一转, “可本殿只想买平价粮。” “不知渠家主可否愿卖?” “这……” “方才的定价上,五折可行?” 渠有山再度咬牙开口道,一把抢过身后账房先生的算盘,在房间中旁若无人的盘算起来,木珠敲打的声音格外的突兀。 “殿下这是草民的底线!” “不行。” “平价粮也是本殿的底线。” “大军南征为驱逐群狼,将士们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尔等却是趁机抬高粮价,卯足了劲往兜里揣银子,意欲何为?” 徐闲眼睛微微眯着, 渠有山只觉得莫名的有些森冷。 “殿下,如此说来不是诚心购粮,又何必戏耍草民等人?” 渠有山挥手便欲转身出门。 一把长剑不知从何处而出, 横在渠有山的脖子上, 锋利的剑刃刺破皮肤, 有鲜血顺着剑身滴落, “殿下这是?” 渠有山感受长剑的冷冽身子止不住的轻颤起来,目光所至是一个全身黑色的剑客,方才明明还随在那人身后,一眨眼的功夫却已经用剑搭在了自己脖子上。 “想要买粮。” “可惜你不愿意卖。” “曹家主你说此人当不当杀?” 徐闲掏了掏耳朵,看着曹舍的方向笑了笑。 “回禀殿下!” “草民也是第一次见如此要钱不要命之人,朝廷南征是顶天的大事,渠家主却一点粮草都舍不得,实在不当人子,依草民来看……” 曹舍起身一礼,在方寸之间渡步起来。 “不妥。” 转身一个轻笑, “自然当杀!” 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渠有山一字一顿道。 “曹舍你个驴日的东西,唇亡齿寒的道理你都不懂?” “我代郡三家几百年来相互依存,今日他姓徐的敢灭我渠家,明日就能灭你曹家,范家!” 渠有山从牙缝中挤出这话。 下一刻, 燕十三眉头微皱长剑压下, 渠有山只觉得整个人被森然死气所包裹, “殿下!” “我渠家愿意献粮,平价!” “不不不……” “全部赠与殿下!” 渠有山额头有细密的汗珠升起再也顾不得其他惊叫出声。 “过时不候。” 徐闲扬了扬手, “殿下,草民若是身死,那粮食又何处去寻?” 渠有山瞳孔不断放大。 “曹家主你说呢?” 徐闲没有接话反而看向一旁的曹舍。 “回殿下的话,草民自会为殿下寻来一同送往军中大营!” 曹舍含笑道,面上依旧是人畜无害的表情。 “渠家主安心去,这批粮食不会糟蹋的。” 话音落下, 有长剑深入三寸有余, 渠有山捂着咽喉倒地, “嗬嗬嗬——” …… 场中有浓郁的血腥味升起,门外的护卫想要破门可一想起内里的那人便下意识的顿住了脚步,如同木头人一般呆在原地。 “范家主,粮草一事你又如何看?” 徐闲转身看向范永斗, 咧嘴一笑确是白牙森冷。 “殿下,我范家有六十万石粮草相赠。” 范永斗眼神冰冷的望着渠有山的尸体,心中已经盘算起来如何侵吞渠家的商路,对于自己而言这六十万石粮草的价值绝对比不上渠家的覆灭来的有意义,可目光落到那个一脸人畜无害模样的年轻人身上时神情肃然下来,往后代郡没了渠家可观眼下背后捅刀子的情况曹家更为棘手。 “范家主如此大气?” “为国分忧是范家的荣幸。” 范永斗的态度放得极低。 “不用了,为国分忧的还余下曹家不是?” 徐闲起身从怀中掏出厚厚账本丢到了桌上。 “以前便常听人说起,巨大的财富背后都隐藏着罪恶,可原本想来至少得有个良心底线,现在才晓得良心这玩意对于很多人来说,便是掏出来也卖不了几个钱。” “这是……” 范永斗极快的反应过来,指着曹舍嘴唇轻颤着,老迈的身子挣扎着想要往曹舍的方向扑过去。 可春分刀已经出鞘, 人头飞起血染红了账本, “想必曹家主也晓得范家的藏粮所在?” 手中的春风刀还未收鞘, 徐闲盯着眼前的曹舍问道。 “殿下放心,草民自然省得。” “曹家的粮草连同渠家,范家,明日寅时之前必然送往军营,另外若是殿下放心南征的后续粮草我曹家可供迎三成!” “三成?” “怕是要掏空你曹家的家底。” 徐闲细细的打量起眼前的曹舍来, 人如其名果然舍得。 “对了,殿下!” “这是我曹家百年来的账本,若是殿下有意自可查探,我曹家银子不少,同样来得也不干净,不过有一点草民可以保证,我曹家百年来贸易境外盐铁粮草一类从未出境,只有丝绸瓷器一类赚异域胡人各国贵人的银子。” “同样我曹家不敢保证这银子上没有沾血,可算是异族人的血,这点想来殿下也不会介意?” 说完曹舍拍了拍手, 门外自有护卫抬着另一口大箱子入内。 “你想要什么?” 收刀入鞘,徐闲轻念出声。 “草民想要为殿下效力!” “哦?” “草民相信殿下不会让曹家吃亏的。” 曹舍说完双手抱拳头压得很低牙关紧紧的咬在一起。 场上良久无声。 几炷香后,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起身拍了拍曹舍的肩膀。 “你爹给你取了个好名字。” “户部给你余下一个位置。” 清朗的嗓音在房内回响, 当曹舍抬头时场中只余下瘫倒一地的账房先生和两句冒着热气的尸体,自始至终地上装着账本的箱子都没有被打开。 “呼……” 曹舍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 “臣,曹舍恭送殿下!” 望着那人的背影 曹舍理了理身上的衣衫郑重其事的跪倒在地。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七章赵括和白起的相遇 聚贤楼内, “谢了。” 曹舍缓缓起身轻轻合拢渠有山和范永斗的双眼,闻着鼻尖浓郁的血腥味眉头舒缓轻声念叨着,从今往后代郡便没有三大粮商,此外曹家也不在是商贾之家。 “舍得,舍得!” “果然有舍才有得,父亲当年的教诲舍儿一直铭记在心,如今机会摆在我曹家面前,我便舍了这万贯家财,为我曹家换一个通天坦途。” 曹舍看着门外还处于呆愣中的兄弟二人展颜一笑。 “二弟当真要供南征三日粮草?” 曹得迈步走进房内,闻着浓郁的血腥味手下意识的捂住口鼻,身后的三弟曹文更是直接楞在的当场缓过神来后呕吐不止。 “自然,如今而言我曹家是雪中送碳,在殿下那边的映像能好出许多,真到了刀架到了脖子上的时候开口就晚了。” “何况世人皆知我代郡三家富可敌国,可谁又晓得这数百年来过得是何等的憋屈!” “世家门阀敲竹杠不说,天底下有有几个人看得起我们满身铜臭味的商贾,平日在府中日子虽然过得富贵,可一到出门便是穿戴也有诸多要求限制,这日子过得甚是不爽利,我曹家挣再多的银子又有何用?” “呵——” “如今殿下给我曹家余下了一个户部的位置。” “算着殿下的性子,最少也是个主事,乃至于户部侍郎也是极有可能的,只要入了户部那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老棒子又如何与我能比?” “可我们曹家的出身?” “兄长不必在意这些东西,殿下可是有胆子喊出扫平天下门阀的魄力,虽然不晓得时候殿下又是如何作为,不过仅仅凭这一句话便晓得殿下绝对不会是一个有门第之见的人。” “此番入朝只要南征一事不出岔子,殿下不是薄情寡义之人,我曹家说不定还能余出一个爵位,陈家的前车之鉴还摆在眼前,先祖最为荣光之时也不过一伯爵,如今却已经封侯在上京城中一时风光无两。” “兄长这趟便由你回代郡主持后续筹粮一事,切记不要有所顾忌,哪怕散尽家财变卖田产祖业也要完成那三成的定额。” 曹舍望着自家兄长郑重道。 “愚兄,省得!” “如此便动身,家中的探子埋在渠家,范家,已经这么多年了也到了启用的时候,如今大军南征在即我便入主户部居中调度,代郡的事便劳烦兄长了!” “那三弟如今又……” 曹得望着门口面色苍白还在呕吐的曹文欲言又止,原本父亲在世时就已经定下了兄弟三人的轨迹,三弟也算争气奈何商贾之家虽然于诸多门阀有所瓜葛,可真到了举荐那一步时反倒是有银子都花不出去,就算抛开门第之见而言,谁也不愿原本的钱袋子多出一只捂住的手,所以眼下看来反而是最得父亲期望的读书种子没了着落。 “放心。” “我有种预感,天下大定之时殿下必然有所谋划。” “我细细研究了许久殿下自出上京后的所作所为,殿下对着腐朽的体系已经厌倦颇深,离山书院山门那块巨石上为一句,为万世开太平,时常在脑海中回响,想来日后三弟的路比我们还要宽广许多,至于那圣贤书三弟已经看得够多的了,往后还是该多学学治世之道,我曹家经商一道有用,也不妨学学看看,说不定日后这户部尚书的位置还能落到三弟的头上。” “往后这数月你便随为兄在上京多看看,另外替你寻一商铺交你打点,三弟这通天之途就在脚下,就看你能走多远了。” 曹舍迈步上前拍了拍门口正在呕吐的曹文的肩膀毅然道。 …… 聚贤楼外, “百指挥使户部还余下几个位置?” 原本熙熙攘攘的西市长街在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行进过后人群如同潮水一般分开,便是隔了良久也还能闻到那一行人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回禀殿下,上任户部尚书和侍郎被秦相上奏,斩首于午门外,整个户部被牵连的人也不在少数,如今陛下登基未久,秦相今日方才入朝,还未填补皆有空缺,余下的位置自然不少。” “户部巡官差一人主事差一人,度支主事,金部主事,仓部主事这三个位置中还余下两个空位可供殿下调度安排。” 百晓生沉思了片刻后极为详尽的回答道。 “谍报司如今也开始渗透入朝堂了吗?” 徐闲随口道。 “禀殿下,当初您说过谍报司所至之处便目之所及,所以臣入上京之后便开始着手安排,如今对大乾的官场已经有了个粗略的了解,相信用不了多久便能如殿下所期。” 百晓生躬身道。 “殿下,如今凉州谍报司的底子已经铺开太大,监察百官一事臣觉得应当在成立一个监察司,独于谍报司,近日来臣已经思绪良久,今日正好殿下问起边斗胆进言。” 话音落下百晓生的头埋得很低,当自己真正接受凉州谍报司,并有了那一句有求必应的承诺过后,在自己手中不过月余的功夫就已经发展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地步,百晓生能够看到随着铁骑行进这股子趋势必然越发的强劲,到时候自己手中的谍报司必然会成为一个庞然大物,所以自己便主动提出了分权一事。 “你有这个心,很好。” “不过监察司一事,眼下为时尚早了些。” “何况谍报司骨干大多为凉州人士,想必这点足够让百指挥使安心了。” 徐闲闻言愣了片刻后直言道。 说完看着眼前躬身的行礼的百晓生,隐隐透着一丝沉稳的气度,上辈子百晓生能凭借一本兵器谱搅动天下风云,可终归而言格局太小了些,为人更是心高气傲,可如今或许是格局大了,眼光放得长远了些身上那股子傲气,已经内敛到了骨子里。 “臣,谢过殿下!” 百晓生闻言反而松了一口气,谍报司以凉州兵卒为骨干搭建对自己而言反而是一道保命符,因为将来无论如何自己都不会面临自己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永乐坊中可曾有赵姓人氏的府邸?” 徐闲感受着脑海中的那人的距离往永乐坊的方向看去,如今大军南征的粮草问题已经解决,左右两路边军的领军之人还是早早定下来比较好。 “回禀殿下,永乐坊只有一赵姓将军府邸。” “如此想来便是了。” 徐闲目光落到一旁的白起身上。 “走,往永乐坊走上一遭。” “去寻白将军的那个有缘人。” …… 永乐坊, 赵府, 府邸后院中并无寻常富贵人家的假山流水,也无亭台楼阁,更无锦鲤花卉,后院整个平铺满青石,为一个大大的演武场,各路兵器在木架上应有尽有,此刻正有两人在演武场上挥汗如雨,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 身穿白袍的年轻人整个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个通透,反观那场中的中年汉子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手中的铁剑一招一式都是势大力沉,与寻常江湖武夫花里胡哨的招式不同,这是军中长期厮杀磨砺出来的杀人技。 “父亲今日还是早些歇息。” “孩儿对这刀枪棍棒一类实在无甚兴趣。” 铁剑相撞的那一刻,年轻人苦笑出声。 “括儿,你自幼便痴迷于用兵一道,这十余年来为父也是看在眼里,如今大庆已亡,大乾朝廷兵锋强盛,虽常年征战于天下百姓无益,可于你而言确是难得的机会,再过几年等及冠之后再入军中也不迟,而眼下正是打基础的时候又如何能够松懈?” 中年男子抵剑劝慰出声。 “父亲,可这练武,和行军打仗又有何关?” 赵括放下手中长剑盘腿坐在演武场上。 “寻常武夫不过百人敌!” “便是天下登顶的二品也不过千人敌!” “传说中的一品也不过万人敌罢了!” 白袍少年的语气极为平淡少有起伏, “那我家括儿,又志在何处?” 中年汉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随口问道。 “孩儿想要做的是十万人敌!百万人敌!” “哪怕举世皆敌?” “只要有将令在手,我赵括也怡然不惧!” 赵括的语气很轻, 可听在中年男子耳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演武场边上, “我家括儿什么都好,唯独心气颇高了些。” 一保养极好的夫人手中鸡汤还冒着热气,刚刚迈步走入演武场便听见了少年鸿鹄之志,只是轻叹摇头。 场中, “括儿,为父深知你胸中沟壑可战场上行军打仗之事并非死物,何况你又无行军打仗的经验,若是领军如何作得十万人敌,百万人敌?” 中年汉子唏嘘道。 “为父每日督促你习武只是为了磨砺你的性子罢了,若真有领军的那一天也不至于行事荒唐,有些事情,还望括儿能体谅为父的一片苦心。” “父亲,括儿心中自有计较,又何必忧心?” “何况括儿如今尚未及冠,行军打仗为时尚。” “父亲还请心安。” “眼下已经练武完毕,父亲大人不若陪括儿沙盘再度推演一番。” 赵括放下手中的长剑起身道, 说完便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括儿,这性子,哎……” 中年汉子看着自家孩儿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 “夫君又何必忧心,如今括儿还小。” “这碗鸡汤给括儿送去,我便不入书房打扰你们父子俩推演兵事了,我一介妇人看着那沙盘便头疼的慌。”那貌美妇人将手中的鸡汤递给了赵奢,便回离去不愿打扰。 书房之中, 比寻常富贵人家要大出许多,入门第一眼见到的便是一大排木质书架,整个书架从南至北环绕整个书房,上边更是堆满了前朝无数兵书,定睛看去便是最上方的兵书也无任何灰层显然有人时常翻阅打理。 书房墙壁上更是挂着一张偌大的地图,上面圈圈点点勾勒无数,旁人看来只觉得是信笔涂鸦可中年男子每每入内确是甘之如饴,看向自家孩儿的目光又变了许多。 “父亲大人,请!” 书房的正中摆放着一个长两丈有余,宽一丈有余的巨大的沙盘,定睛看去沙盘上模拟的地形正是大乾南部边境的山川地势。 “孩儿前些日子使了些银两在西市中寻了许多行商问清了些南地诸郡的情况,又特地对着地图校正了许久,花了三五日的功夫通宵达旦这才勉强做成如今模样。” “虽然颇有偏差,可大体的走向没错。” “推演一番也够了。” 赵括趴在沙盘上望着自家老爹愣神的模样解释道。 “括儿,这……” 中年汉子看着自家孩儿郑重其事的模样无可奈何的苦笑出声。 “齐魏两国兵力不知,可有胆子出兵,想来也不低于六十万。” 赵括顿了顿, “少了些。” 赵括摸了摸下巴, “那便算父亲八十万大军。” “…………” 赵括摇头抿唇,后者苦笑无言。 “我便吃亏些,领军南征。” “如此便试试?” “父亲自可带军入境,且看我如何破之。” 赵括仰头时眼中莫名有精光流转。 木签挂着各色步片做成的小旗已经插满了整座沙盘。 “父亲,请!” 当赵括手落到沙盘之上时整个人的气质已经变了一番,哪有先前轻狂模样,脸上是郑重肃穆的神情。 半个时辰过后, 赵括落手一旗帜插下时,整张沙盘活了过来一般,如同一把锋利的铡刀两齐魏首尾相连的大龙斩断。 “呼——” “父亲大人,还在垂死挣扎吗?” 赵括端起一旁已经冰凉的鸡汤,甚至没有在意上方凝结的油渍一饮而尽,望着沙盘上的局势轻笑道。 “这——” “为父输了。” 中年汉子额头已经挤满了细密的汗珠,手顿在空中看着沙盘之上的局势不知从何处破之,只得长叹一声。 “夫君,府中有贵客前来……” 妇人的声音刚刚传入书房, 门便已经被推开, 白起目光在书房中一扫而过,在墙上的地图上停留了片刻便略过,可目光落到沙盘上时瞳孔放大竟是移不开眸子。 良久后, 抬头时白起与赵括双目相撞, 一人白衣黑甲,腰佩铁剑,杀伐无双, 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冷冽, 一人一身白袍,腰间佩玉,年少轻狂, 眼神中是说不出的骄傲。 此时, 两人俱为及冠,皆是少年!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七章一剂猛药,可治病可要命。 木架上兵书堆积如山有淡淡的墨香传来,可墙壁地图的圈点勾勒配上沙盘上的沟壑纵横却透着一股子冷冽的肃杀。 “你我推演一番?” 白起凝神看向赵括轻声道。 沙盘上象征着凉州兵卒红黑相间的旗帜在沙盘之上纵横无双,八十万齐魏大军被拦腰折断杀得溃不成军只得龟缩在沙盘的一角。 “可以,不过劳烦快些。” “正好推演完后,赶得及还可以沐浴一番吃个晚饭。” 赵括看向同样年少的白起轻笑出声。 “括儿不得无礼!” 中年汉子话音还未落下便听见一阵嗒啪声传出,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抬脚从门外而入,自家的夫人慌忙随在身后。 “臣赵奢,叩见殿下!” 虽然眼下当今陛下还没有提出对自己这些人的安置,可于自己而言毕竟是前朝遗臣如此突兀的见到了当今殿下,虽然还没有立下太子位可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帝国未来的皇帝出现在自己面前如何能不激动。 “括儿!” 赵奢看着还在和白衣黑甲小将对视的赵括叫道。 “不必多礼。” 徐闲扬了扬手,很是自然的寻了一把木椅悠哉悠哉的坐了下来。 “不用理会本殿,继续。” “殿下这……” “无碍。” “罢了。” “劳烦夫人上些茶水。” “不知殿下可曾用膳?” “不必。” “坐着,看着,听着,便成。” 徐闲拍了拍身旁的木椅对赵奢莞尔一笑,说完目光却已经落到了沙盘之上眼神中有光芒闪烁,自己虽然对于兵家之事不甚精通可至少也能看出先前推演的局势。 上辈子《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中有言:“赵括自少时学兵法,言兵事,以天下莫能当!”如今自己亲眼看来“以天下莫能当”当中的那个“以”字可以去掉了。 “请。” 赵括对着徐闲落座的方丈躬身一礼后,引手看向白起,虽是第一次见如此身份的人,可眼中并没有半分波澜所有的心思都已经放到了沙盘之上。 “嗯。” “这次我领军南征。” “你领齐魏北上。” 白起收拢沙盘上的旗帜开始从容布局起来。 “哦?” “试试!” “可!” 白起布局之后看着对面的赵括,眉宇间的冷冽让后者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这小将好重的杀气。” 赵奢眉头紧蹙,自己行军打仗也有些时日了,可从未见过这类人,剑星眉目之间那股子冷冽仿佛与生俱来一般,还有骨子里透出来的淡定从容怕是许多将领都不及。 “他叫白起。” “也是南征左路边军的主将,本殿许他一镇总兵。” 徐闲看着赵奢的神情随口道。 “一镇总兵?” 赵奢看着少年模样的白起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说起来自己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远远不如。 “看下去。” “很值!” 徐闲轻笑道。 沙盘边上,两人已近推演起来, 初始不断有旗帜落下,沙盘推演同样诡异万变,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沙盘之上原本排列的阵型就已经散开,细细看去自成章法,可偏偏却又如同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书房中很是安静, 除了旗帜插下的细微声响外便只余下赵奢的轻叹,便是自己上场前几炷香的时间也只能做到不露败象,可眼下那白衣黑甲的少年确是和自己括儿杀得有来有回如何不让人惊讶。 “殿下此番前来?” 缓过神来赵奢再度开口道。 赵奢半边屁股落椅,却不敢坐实。 “寻人。” 徐闲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殿下,臣膝下无女。” 赵奢凑到耳边直言道。 “本殿……” 笑意陡然间僵住, “你家括儿,本殿很中意。” 念头一转, 徐闲接过茶杯浅饮了一口后很是认真的看向正和白起对峙着的赵括。 “臣,臣……” 赵奢闻言举着的茶杯顿在了半空,双手轻颤着便是手中茶水飞溅打湿胸前一片出来也是不知。 “大军南征,右路边军还缺一个主将。” 徐闲放下茶杯轻声道。 “呼……” 赵奢刚刚松了一口气, 可反应过来后又顿在了原地。 “咳咳……” 赵奢捂着嘴胸口剧烈的起伏起来, “砰……” 手中的茶杯摔碎到了地上, 地面还有热气升腾, “殿下,如何使得,臣不过……” 赵奢惶恐道。 “不是你。” “而是……” “你家赵括。” “括儿?” 赵奢的身子有些僵硬,嘴唇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提起,转身望着正在沙盘上推演的二人,俱是神色郑重,几炷香的时间双方推演的排兵布阵就已经落成,细细看去自家括儿鼻尖罕见的浸出一丝细汗显然也没有和自己对阵时的从容不迫。 “我家括儿尚未及冠,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何况从未行军打仗,眼下又如何能够当此重任?” 赵奢收回目光压低声音惊呼道。 而一旁的赵括确是凝神望着沙盘,右手轻轻的磨厮着下颌,所有的心神都在思量着下一步大军如何行进,没有听人两人的交谈。 “稍安勿躁。” “能不能成。” “且看此次推演结果如何。” 徐闲手指在唇边扬起。 一盏茶后, 沙盘中的局势已经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 原本云淡风轻的赵括后背已近被打湿,沙盘推演本就是模拟两军交战随比起战场不足可也是一件极其耗费心神之事,白起同样是如临大敌每一步落下都是慎之又慎。 甚至每一步落旗都要沉思许久, 一个时辰后, 已至酉时末, 天色昏暗下来, 书房中烛光亮起, 大风顺着窗沿的缝隙灌入,火焰忽高忽低照得沙盘边上的人面色阴晴不定,眼下白起所领的凉州兵卒出了颍川郡破开齐魏的合围后后势如破竹,甚至稳扎稳打步步逼近大齐都城永安。 “你输了!” 白起仰头时,沙盘之中大乾以永安城为饵,压使大军回援助,以逸待劳,又出奇兵,赵括所领的齐魏数十万大军粮草已经被拦腰截断深陷于险地重围之中。 “你很厉害。” “第一次能有人能压我到如此地步。” 赵括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活动了下已经站得发麻的双腿反问道,言语中并没有太多的轻挑,反而带一丝丝真诚,因为普天之下在沙盘之上能够与自己厮杀到如此地步的白起还是第一个。 “不过……” 赵括顿了顿, 展颜一笑, “输?” “未必。” 烛光下身穿白袍的少年轻笑道, 俯身趴到沙盘之上,腰间玉佩晃荡出声,手中旗帜从一个匪夷所思的空挡插下,局势瞬间盘活了,合围的大军轻而易举被穿出一条空挡,合围之势瞬间瓦解。 “不用看了,此地名为上川,地形沟壑纵横,你领的凉州精锐大多为铁骑,此地不利于骑兵奔袭,这个口子你堵不上。” 话音落下, 白起肃然, 旗帜不断地变换, 仅仅是一炷香过后, 从败势已经隐隐压住了势如破竹的白起。 “上川?” “欲擒故纵?” “如此兵行诡道,不怕满盘皆输?” 白起望着场中局势喃喃道。 “相比于守势,我更喜欢攻势!” “而你与我同未及冠,总有几分少年人的情绪在里边,用兵同样也是如此迅猛至极,无奈只能兵行险招。” 赵括余下的大军迂回穿插, 一盏茶过后, 再度看去时赵括竟是反包围了白起的所率领的凉州铁骑,所有的空挡都被严丝合缝的堵住,唯独余下一面空挡,细细看去时却发现空挡之外还有百般变数,眼下已经是死局。 “还要继续吗?。” 赵括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很是认真的开口问道,很久都没有如此酣畅淋漓的推演过了,如今虽然已至戌时腹中空空如也,可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不必了。” “我输了。” 白起望着对面的赵括洒然一笑。 徐闲凝神望去同样心神震动,可缓过神来却又在意料之中上辈子赵括本就是少年出征,自幼修习兵法,此中之道更是天资卓越,甚至可以说是惊才艳艳,推演一道很早便闻名于世,而白起为左领大军左庶长时已经是而立之年,年少时同样惊才艳艳,可却却未到达巅峰对上此中擅长的赵括,想必输了也在情理之中。 长平之战时的白起用兵老辣更是精通变化,本就是惊才艳艳之人,行军打仗数十载对上初出茅庐的赵括胜很正常。 徐闲看中的不是眼下赵括推演的能力, 而是他未来的潜力。 至于未来谁的成就更高? 徐闲自己也不晓得, 自己已经搭好了台子, 怎么唱还是看他们自己。 …… “你家括儿胜了!” 徐闲一口饮尽杯中茶水,看向一旁的赵奢。 “殿下的意思是右路边军……” 赵奢颤声道。 徐闲笑而不语, “兵,死地也,而我家括儿易言之。” 赵奢看着场中白袍少年轻叹出声。 徐闲没有说话目光确是落到了赵括对面的白起身上,询问之意毫不掩饰。 “殿下,末将以为此人领兵之才不下于我。” 白起拱手一礼道,并没有因为此番对弈失败而有丝毫不满,反而几位认真的开口道。 “殿下,此番南征是顶天的大事,此子当不得如此重任!” “括儿你过来!” 赵奢长叹出声。 “殿下,我家括儿断然当不得如此重担,还望殿下三思啊!” 守在门外的妇人闻言也是推门而入,脸上焦急的神色溢于言表,拉过赵括抱在怀中恳求道,于自己而言自家孩儿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如何能够上阵领兵杀敌,何况还是整整一路大军! “你怎么说?” 徐闲没有理会赵奢夫妻二人,而是望向赵括。 “殿下的意思是,让我为南征右路大军统帅?” 赵括仰头看着身穿蟒袍的少年郎,并没有因为身份而露出半分怯意和拘谨。 “你认为你能行吗?” 徐闲笑问道,一旁的赵奢夫妻二人确是使劲的摇着头。 “能!” 脱口而出没有丝毫的犹豫, 仰头时赵括眼中的傲气尽显, 年少轻狂, 本就是少年郎, 年轻的时候都不狂一些, 难不成等到老了再左牵黄,右擎苍? “括儿!” “不得无礼。” “沙盘推演如何能比得行军打仗!” 赵奢起身挡在徐闲和赵括的中间,也顾不得礼仪尊卑,眼下他只是一个孩子的父亲。 “方才沙盘推演!” “白将军引兵讲你所率大军困于险地,又截断粮草,如果按照战时来算,足足月余!” “数十万大军,粮草不济,便是为父领军,最多可保七日军心不涣散便已经到了极致,又谈何从容推演布局,推演始终只是推演,如何能够当真!” “白将军行事大方,不愿与你细细争辩罢了!” “军中断粮月余时日,你早就败了哪里来的后续布局兵行险招?放眼整个天下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如此地步?” 赵奢质问出声。 书房之中,良久无言, “呼……” 不见反驳赵奢这才突兀的松了一口气,端起桌上的茶杯,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可定睛看去, 赵括眉头紧蹙, 右手轻轻磨厮着下颌, 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括儿能!” 过了良久, 略带稚嫩的嗓音再度在场中响起。 “他真能。” 徐闲嘴唇轻启低声自语道, 赵卒不得食四十六日,皆内阴相杀食。来攻秦垒,欲出。为四队,四五复之,不能出。其将军赵括出锐卒自搏战,秦军射杀赵括。括军败,卒四十万人降武安君。 长平一战他是败了也成就了白起的万世凶名,可拢共断粮四十余日,军心未散,尚且能以人肉为食,冲杀突围,也可见一斑! 至少他不是史书中那么不堪, 其实在徐闲的眼中, 那个时候的赵国就像一个重病卧榻之人, 廉颇是一剂补药能吊着命,却治不好病, 赵括是一剂猛药,能治病,也能要命! 最终显然药力过猛,轻失冒进, 要了赵孝成王的老命。 可, 秦虽破长平,而秦卒伤亡过半,国内空! 这总的来说药还是挺猛的。 …… 刚刚平歇下来的赵奢被一口水呛住了嗓子。 “你要晓得战场上那是成千上万条性命,他们有妻儿老小,有血有肉,不是沙盘上随意摆弄的旗帜,若是战败!” “你担得起肩上万千亡魂?” “你受得了天下口笔诛伐?” “难不成真要在史书上余下万世骂名不成?” 赵奢质问出声,此时面色肃然, 徐闲负手而立,默默旁观。 赵括轻轻的拉开自家的娘亲的手,走到赵奢的身前,看着自己父亲眼中升起的血丝,看着因为愤怒或者说是恐惧而轻颤的身子轻声道。 “括儿,担得起,也受得了。” “更不怕这遗臭万年。” 顿了顿, 白袍少年转身望着沙盘, 双手伸展搭在沙盘上,指尖轻轻的磨厮着。 “孩儿想试试!” 回身时, 白袍少年的轻声很轻, 可话语中确是透着无比的坚定。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八章万世凶名(上) “父亲,这世上哪有打仗不死人的道理?” 一身白袍的少年轻飘飘的话语在场中响起。 “历朝历代千秋万世的功名,哪个不是用累累白骨堆积起来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 赵括用手指着书架上的史书喃喃出声。 “说句大不敬的话!” “便是当朝陛下不也有北地屠夫的称号?” “可陛下还不是在皇位上坐得四平八稳?” “我赵括不怕死人,不怕口笔诛伐,也不怕背负万世骂名,被后人戳着脊梁骨踏着祖宗坟大骂出声!” “就怕一辈子就躲在这书房之中,就怕一辈子都在这沙盘之上推演不得寸进,” “就怕永远都只是父亲眼中的括儿啊……” “世上兵书孩儿早已经烂熟于心,沙盘推演孩儿举世难逢敌手,唯独缺了战场杀伐,褪去这一身稚气,孩儿也想要建功立业,男生生于世要么仗剑天下以手中长剑平天下不平事,要么横刀立马率麾下铁骑立下泼天之功封侯拜相!” 白袍少年看着自家父亲赵奢掷地有声道, “我赵括胸中藏兵书万卷,” “口中吐出自当刀光剑影!” 不知何时, “括儿,为父……” 赵奢眼角有浊泪流下, 赵括决然转身面向徐闲, 腰间玉佩被随手摘下, 书桌上一把古朴的长剑被提起, 浓郁的书卷气在握住长剑的那一刻开始消退, 眉宇间的骄傲在握住长剑的那一刻开始收敛, 白袍扬起,束发脑后, 干脆利落的单膝跪地拱手抱拳道, “末将赵括,叩见殿下!” 有灰尘扬起,有长剑铮铮, 赵括仰头时在在无轻狂, 又或者是藏于心化为傲骨。 “本殿许你右路边军主将!” “末将赵括,叩谢殿下!” 赵括郑重道, 长剑挎在腰间,自当行军中之礼。 “括儿……” 貌美妇人望着跪地的赵括眼眶早已经模糊,除了对未来的担忧外,更多的是对自家儿子的不舍,毕竟南征一去还不知道要多久。 “孩儿不孝,还望娘亲珍重!” 赵括转身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 …… “罢了!” “战场杀伐本就百般变化,” “本殿许你赵家不受株连!” 清朗的嗓音在房中响起时,赵奢和自家妻子俱是呆愣在了原地,看向徐闲的目光中全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明日卯时军中大营报道!” 说完身穿蟒袍的少年郎不在多言迈步往门外走去。 正值亥时末, 走出门外已至子时初, 三更天,长街有打更声响起, “老臣叩谢殿下!” “末将叩谢殿下!” 身后有高呼传来, …… 仰头往天上看去月明星稀, 唯独两颗星辰伴在明月旁, “明日入军中熟悉,后日大军开拔,入营后以你们的资历加上无军功傍身必然难以服众,初始本殿可以帮你们压下可到南地之前必须服众,做到令行禁止!” 清朗的嗓音响起, “诺!” “希望你们不要让本殿失望……” 出了后院往长街走去, 已经进入宵禁时辰, 偌大的永乐长街除了巡街的凉州兵卒在无一人。 “待我踏平永安。” 遥遥望着南地, 拳头紧紧握住。 翻身上马,一夹马腹往大营而去。 宫门半启, 有一骑绝尘, 御书房外, “禀陛下,白总兵求见!” “嗯!” “召见。” 书案中传出中年男子低沉的嗓音。 “陛下,臣白庆丰,有要事禀报!” “庆之,你往日素来沉稳为何如今行事如此慌张。” 刚刚入内白庆丰便跪倒在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高呼道,刚刚听巡街的本部兵卒禀报,便和衣而起往宫中赶来。 “又不是朝堂之上,私下犯得着这般规矩?” 徐武放下手中奏折起身轻易扶起跪倒在地的白庆丰。 “往日陛下是侯爷,出了军中尚且可以兄弟相称。” “可如今陛下是皇上,无论何时何地陛下都是皇上。” “哎……” 徐武长叹了一口气。 “陛下,君臣之礼不可废!” 白庆丰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规规矩矩的行礼完毕后这才起身。 “罢了!” “来人,赐座,上茶!” “说,白大臣有何事禀报?” 徐武没好气道,坐到那个位置仅仅数日的时间,虽然屁股已经坐稳了哪个位置,可有些东西还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改变得过来的,不过自己心里也清楚,当自己坐上那个位置的时候很多东西必然会发生改变,只不过快慢而已罢了。 “陛下,殿下择将一事,您可知?” 白庆丰目光灼灼的看向徐武。 “朕,自然知道。” “闲儿此事又没有藏着掖着,何况儿子做什么事还有瞒着老子的道理?” “你说朕有何不知?” “那陛下还有心思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白庆丰眼神中颇有些幽怨。 “陛下,南征一事是国朝大事。” “何况当初渔阳道一战若不是齐国国君……” 说到最后白庆丰的声音低了许多,毕竟是涉及到仲南乔的事情很多细节不愿意再度提起。 “庆丰,你的心思朕是知道。” “走,出去说,陪朕透透气。” 徐武迈步往御书房外走去, “坐。” 徐武拍了拍身旁的台阶,也不在意一屁股坐了下来,身旁的老太监则是暗自隐去,四周守卫的凉州兵卒同样往远处退走。 “庆丰,从长平坡过后你便一直随在朕身侧,颍川郡又是数年,从一校尉至总兵在至镇北侯爷算起来二十余年了,说起朕的心思整个天下怕是没人比你更清楚。” “朕这辈子还从来没有想过能坐上太和殿的那个位置,当初能够本以为坐上侯爷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可当初在御花园那一句玩笑话如今成了现实,朕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借着御书房传来的烛光白庆丰可以清晰的看清徐武脸上的表情,有三分自嘲,余下的七分是欣慰。 “可朕晓得,我家闲儿长大了,这月余他已经向朕证明了他的能力手腕,有些事情他自己有自己的考虑,即便朕并不认同,可朕也不愿意去插手,在侯府那一夜讲完他娘亲的事后,朕便已经定下了这番心思。” “从上京回凉州一千八百里,他老子我像个打酱油的,回了凉州平门阀,北上伐蛮,一桩桩一件件,便是他老子最引以为豪的地方也被着这小子比下去了!” “后来出凉州入上京这一趟,你也晓得……” “按道理说做儿子优秀,当老子的应该喜不自胜才对,可这当儿子太妖孽了,当老子的他心里苦啊!” “当老子的他心里不得劲啊!” 徐武也不顾形象嘴里骂骂咧咧道。 白庆丰愣了片刻也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至于择将一事闲儿到城门之前百指挥使就已经派人禀报过朕了,整个凉州谍报司在闲儿的掌控之中,同样也没有饶开他老子我,他收到的情报老子这也有一份一模一样的,他手底下的人老子也指使得动。” “别管有用没用,老子心里痛快!” “算这混小子心里有他老子!” 说到最后徐武情不自禁的笑骂出声。 “当初北伐之前还担心他不能服众。” “这才多久?” “在凉州军中除了最早那一批老杀才外,怕是在许多兵卒眼中他的威望已经和老子我不相上下了,你是不晓得那呼延尔丹的头颅在军中落地时,那帮小子是什么样的眼神,一剑下去整条长街崩灭,入城的兵卒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就是可惜到现在那街道都还没修缮好……怪浪费银子的……” “其实到了眼下很多事情闲儿都已经可以绕开他老子我去做了,可那小子还是晓得照顾他爹的想法,当老子的就已经很满足了。” “何况老子徐武这辈子也就闲儿他娘亲一个婆姨,当镇北侯时没想过三妻四妾,当皇帝老儿后就更没想过宫佳丽三千了,免得徒增烦恼,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徐家开枝散叶的事还是交给闲儿。” 说到这徐武言语中有些唏嘘,情绪也平复下来,有些事藏在心底也没个人说眼下说出来反而痛快许多。 “同样咱们老徐家就闲儿一根独苗,朕这屁股下的位置将来是闲儿的,也只能是闲儿的。” 徐武眺望着上京大营的方向喃喃出声。 “早些年在上京城里闲儿还小,当老子的又不够硬气,蠢了些,顽固了些,当儿子不晓得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委屈!” “现在闲儿长大了,他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朕还没老得走不动道,提不动刀!” “有些事情闲儿想要去做,不管在他人眼中看来如何荒唐,朕都信他自有思虑!” …… “大不了他老子我在骑上马,提着刀。” “往南边走上一遭!” “教他们齐魏也晓得北地屠夫去了南地照样能够杀得他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徐武的低沉的嗓音在御书房外响起,有冷风徐来,大袖扬起,远远看着那道身穿黑色龙袍的身影带着无可比拟的磅礴大气。 “来人,拟旨!” 挥袖转身,往御书房走去, 秉笔太监从阴影中走出,小心翼翼随在身后。 坐在在木案前, 笔走龙蛇, “此次南征,闲儿全局皆可自行定夺,如有不满者忍着,如有质疑者憋着,如有抗旨不尊阳奉阴违者斩立决!” 徐武扬起手中墨迹未干的圣旨沉声道。 上边的字算不得好看, 可字里行间却透着凛然杀气。 …… 翌日, 卯时末, 天色破晓, 正值早操时节, 上京大营中已经有厮杀声传来, 孔武有力的凉州汉子正卖力的挥舞着手中的铁戟长刀,**的上身肌肉轮廓分明有汗珠滴落,远处有烟尘卷起铁骑滚滚。 上京大营的正中有上百兵卒正在卖力的搭建高台,一旁的监工同样监察的细致,这是明日誓师时所有自然容不得半点马虎。 此刻中军大帐之中,摆放这一台长三丈宽两丈有余巨大沙盘,关于南地诸州郡的山川地形河流走势都极为细致,这是凉州谍报司耗费了极大的功夫加上诸多军中好手探查地形才弄出来的,虽说比起上辈子用卫星弄出来差出许多,可眼下也是够用了,沙盘更多的还是起到一个推演的作用,很多的还是靠主将的临阵应变指挥。 “末将马有粮,见过殿下!” “末将曹先之,拜见殿下!” “末将诸元奎,见过殿下!” “末将曲行卫,拜见殿下!” “末将于信胤,拜见殿下!” 凉州五镇总兵入内后俱是恭敬的行礼道,可看面色似乎还是有很多话藏在心底。 “殿下,这趟南征当真已经订下左右边路的两位主将?” “会不会唐突了些?” 帐帘被掀开, 马有粮看着沙盘边上正在沉思的徐闲轻声开口道,身后还跟着其他几位总兵,算起来在整个军中数位总兵私下还是自己和殿下最为亲近,有些话疑问还是自己先说出来比较好,免得伤了军中的和气。 “嗯,已经定下了,不过倒也不算唐突。” “这事我已经思量了很久并非荒唐行事。” “诸位,先坐,喝杯茶润润嗓子。” 徐闲收回目光坐下给几位总兵倒上一杯茶水。 “殿下,末将听说那两人俱未及冠?” 诸元奎这老杀才也不顾茶水烫嘴灌了一口后询问道。 “嗯,一人是公孙一脉后人名为白起。” “一人是赵奢之子名为赵括。” “公孙一脉?” “公孙一脉祖上也算阔过,说起来行军打仗一事也算是祖上传下来的本事,可末将也听人说起过,早就已经落魄了,本以为只剩下一群糟老头子没想到还有后人被殿下看重。” 诸元奎一口饮尽杯中茶水随口道。 “赵奢的名头早些年间,末将也在军中听人提起过,特别是那场君臣对奏,赵奢直言“其道远险狭,譬之犹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一句狭路相逢勇者胜,便是如今末将也是记忆尤深,奈何养老已久,不然这趟攻破入上京也没那么容易。” “若是他爹赵奢领军打仗资历勉强也够了,可他儿子,唉……” 马有粮长叹一声。 一炷香后,帐帘再度被掀开, 白起和赵括一同迈步入内, “末将,白起见过殿下!” “末将,赵括见过殿下!” “来的正好,既然如此就不用给诸位总兵在介绍了。” “这趟南征白起为左路边军主将,诸总兵和曲总兵便随在他麾下听令,赵括为右路边军主将,曹总兵和于总兵便随在他麾下听令,此去南地还有数日的功夫还望诸位能够好好磨合。” 徐闲看着在座的众人沉声道。 话音落下,大帐中良久无言, 众人面色阴晴不定。 “殿下此番任命是否太过随意了些!” “敢问殿下,白起,赵括,尚未及冠,说句不中听的话不过黄口小儿罢了!” “说起来就算是打娘胎里打仗也不过十来年的功夫,在座的诸位哪个不是从军二十来年,从尸体堆里爬出来才坐到了如今的位置。” “这叫我老诸如何服气?” 诸元奎本就是荤腥不忌的性子,眼下无人出声自然是第一个打破僵局。 “末将,附议。” 片刻过后曹先之也是起身道。 曲行为和于信胤同样是蠢蠢欲动。 “这天下总得给年轻人一个机会。” “何况诸位不要忘了,本殿也尚未及冠。” 徐闲闻言也在意料之中最后轻笑出声。 “可殿下您……” 诸元奎还欲多言, 场中白衣黑甲的少年走上前来打断道。 “既然诸位不服。” “不若我们打个赌。” 白起迈步上前。 “何为赌注?” 诸元奎随口道。 “我的命!” 白起一字一顿道, 腰间铁剑出鞘划破掌心, 身侧有兵卒递来纸张, “滴答,滴答……” 少年周遭冷冽的气势竟是压下了诸元奎三品武夫百战余生方才练就的杀伐之气。 坑边闲话, 好久没有聊过了,顺便汇报下成绩,这本书呢首订八百,写到现在均订一千五百多了,对于我个人来说我挺满足的,也挺开心的,emmm....... 从分强到六频,再到三江首强,能拿的全都拿了,另外呢还拿了个征文奖,后续的推荐应该是稳的,所以这本书会安安心心写到一百万字往上走,各位看官安心。 然后呢就是,下周有个畅销精选,本来以为七八十万字才能拿到的,四十万字就来了挺意外的,挺谢谢编辑的,辰哥,七姐,水墨大大,谢谢你们。 二十六号当天的话不出意外是万更。 最后谢谢各位正版的看官的,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追定,谢谢你们的支持和鼓励,请你们放心我(暂时)不会饿死,会认认真真写完这本书的。 s://..//99697/ 天才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九章万世凶名(中) “滴答滴答——” 白衣黑甲的少年掌心有血珠滴落, “首战不胜,白起死!” “斩敌不万,白起死!” “十日不破,白起死!” 话音落下,杀气纵横,宛如实质; …… “白将军,请!” 身旁的兵卒将手中的纸张捧起, 少年接过旁人递来的纸张一挥而就, 当掌印盖下,纸章上分明的血印已经落成! 扬起手中沾血的纸张白起往周遭扫过,眉宇间的冷冽犹在,腰间的铁剑血渍未干,清冷的嗓音在场中回荡。 “十日破敌?” “当真?” 诸元奎感受着白起周遭冷冽的气息不似玩笑,可十日破敌实在太过天方夜谭了,莫说自己便是放眼整个天下怕是也没几个人敢如此口出狂言,要知道齐国的大军比起庆国的禁军郡兵而言完全是两个概念。 “军中无戏言!” “做不到,白起的人头只管拿去。” 清冷的嗓音没有丝毫的起伏,那种骨子里对生命的漠视表示在场久经杀伐的武将也是为之动容。 “军令状,已下!” “不知那位总兵敢与我白起对赌?” “我老诸……” 诸元奎望着眼前气势如虹的少年咬牙开口。 “等等!” “白将军是殿下定下的人选,何必如此。” “殿下的眼光你这老杀才是晓得的!” 马有粮扯住诸元奎的袖口皱眉道。 “这!” 诸元奎迟疑了片刻, 眼下马有粮已经给出了台阶。 “老杀才,给殿下一个面子。” “也给老马我一个面子!” 马有粮再度开口道,自己的驻地在玉门关和诸元奎相距不远平日里关系倒也不错,也不愿意他在眼下吃了亏。 “罢了……” “战时,我诸某听令便是!” 诸元奎目光在蟒袍少年身上停留了片刻过后,便埋着头默不作声,能坐上如今的位置自然都不是傻子。 “我白起不要你们的命!” 白起看了诸元奎一眼并未咄咄相逼。 “我不仅要你们口服,还要你们心服。” “眼下多说无益,战场之上见真章!” “末将白起,还请殿下作证!” 话音落下, 白起躬身手中的军令状捧起, “嗯!” 徐闲点了点头接过军令状郑重的放入怀中。 …… “既然白将军已经定下军令状。” “那我赵括自然也不能落于人后。” “于总兵和曹总兵的威名,便是在上京也时常听人提起,可晚辈想来已熟读藏书万卷,先贤更是有言在前不若行万里路,眼下还得劳烦两位总兵引路了。” “我所率右路边军十日之内不破敌,任凭诸位处置。” “项上人头,只管拿去便是。” “左右不过十七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罢了。” 取下腰间铁剑, 指尖被割破, “身子骨弱了一些,见笑了。” 赵括印下后嘬了嘬手指顺带轻笑一声,目光在麾下的于信胤曹先之身上扫过,有诸元奎默不作声再前于信胤但是没有整出什么幺蛾子。 可曹先之却依旧是一副眉头紧锁的模样。 “曹总兵,你在北地凉州独领一镇兵马居于北永郡,镇守下一郡之地莫说匪患流寇便是偷鸡摸狗之事也鲜少听闻,陛下起义之后早些时日更是扼守咽喉分闻不动,牧野原一战更是立下奇功,按理说这主将应该是你的位置。” “哦?” “不知赵将军有何指教?” 曹先之沉身道话语中的戾气毫不掩饰,本就不过而立之年算得上凉州班底的中流砥柱,也可说是接班人一类,如果按照原本的轨迹来讲,镇北侯退下之后,又没有后面徐闲整出的那么多事,可以说在凉州军中自己是最有希望接手那三十万兵卒的人,可眼下除了身上多出的一个爵位之外仍是一镇总兵,还多了个不过十六七岁的上面成为自己的顶头上司自然不乐意。 “指教倒是谈不上,不过曹总兵既然不服。” “我们也不妨,额外添个赌注。” 赵括在大帐中闲庭漫步, 少年人的骄傲显露无疑。 “不知曹总兵,从军十余年间杀敌几何?” “军功几许?” 赵括的声音很轻, 可落到曹先之耳中确是尤为刺耳。 “曹某领军杀敌不过三万余,军功不过受封永安伯,想来在赵将军眼中而立之年方才如此,不值一提,说出来倒是贻笑大方了。” 曹先之强压着胸中怒火自嘲一笑。 “如此说来是少了些。” “这样,此战过后若是赵某杀敌军功不胜过曹总兵。” “便作废了,想来余着也没甚意思。” 赵括目光紧紧地盯着曹先之,自己是个很傲气的人,也能藏傲气于骨,可眼下这曹先之同样是此类人,若是眼下退步半分难免让人看轻,何况自己本就有说这句话的底气! “好,好,好!” “赵将军既然有如此气魄,曹某欣然观望!” “等着赵将军南征过后封侯拜相!” 曹先之不怒反笑,情绪已经压抑到了极致。 就在场中氛围最为凝重的时候, “咚!咚!咚!” 大帐之外有马蹄声传来, 来人翻身下马,掀开帘子, 入眼便瞧见正在对峙的一幕。 “先之,勿躁!” 白庆丰低喝道,后者也是退后一步不在多言,毕竟白庆丰也算资历最老的一辈,他的话听不听是一回事,表面上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拜见殿下!” 行礼过后, 白庆丰感受着场中凝重的局势苦笑着摇了摇头。 “白叔,还请落坐。” 徐闲引手道。 “不必了,殿下。” “眼下,臣来此是代陛下传旨的。” 白庆丰说完后一个老太监掀开帘子入内, 细细看去正在昨夜守在一旁的秉笔太监,此刻身穿一身大红蟒袍手中端端正正的捧着一个木托盘,厚重的木质托盘上正安安静静地躺着一道圣旨。 “殿下,还请接旨。” 老太监的态度放得很低, 可托盘中的圣旨却做不得假。 “儿臣,接旨!” 看着那老太监手中的圣旨又恰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徐闲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缘由,往前迈出一步躬身抱拳道。 在军中为主将者,着甲,可见圣旨不跪。 其他人自然没这个待遇,四周的几镇总兵连同白起赵括白庆丰俱是一同跪倒在地,铮铮铁甲声不绝于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 “徐闲为三军主将,远赴南地征讨。” “军中之事无论大小,皆可自行定夺!”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 “殿下,接旨。” 老太监恭敬的将手中的圣旨递出。 “做儿子的到底还是麻烦老子了。” 徐闲接过老太监手中的圣旨,看清上边的几道印章后遥遥望着上京城的方向喃喃出声。 老太监闻言低头不语,只是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自己在宫中这么多年早已经见惯了天家之间单薄的情感,可昨夜的场景还是历历在目。 白庆丰也是怔怔的有些出神。 原本以为只是一道口谕,手谕, 又或者是中旨罢了, 毕竟在凉州军中这几镇总兵眼里以徐武的威望而言一句话就已经够了,可却是远远没有料到这是一道诏旨! 昨夜陛下定下圣旨过后, 又连夜派人请来了中书令秦清堂和门下省王侍中,入宫定旨。 也就是说这是正儿八经旨意, 来得正式许多! 白庆丰想起当时陛下的模样绝非玩笑,那一句抗旨不尊阳奉阴违着斩立决也绝非戏言,若是往日陛下只是再给殿下铺路的话,那么眼下这道诏旨所透露出来的意思已经极为明确了。 老子的家底现在交给儿子了! “诸位总兵可还有异意?” 徐闲握紧手中圣旨目光在场中众人身上扫过。 “末将马有粮,无异” “末将诸元奎,无异!” “末将曲行卫,无异!” “末将于信胤,无异!” …… 一炷香后, “末将曹先之,无异!” 曹先之苦笑出声,胸中所有戾气在这一道圣旨之下烟消雾散,讲到底徐武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实在太重了些。 “如此甚好!” “那诸位总兵便回营整备,明日大军开拔!” 徐闲挥袖转身,众人退散。 …… 寅时三刻, 天色昏暗下来, 上京大营外十余里处,一望无际全是粮车,不时有老牛的低鸣声传来,背上的堆积的粮草层层叠叠,透过缝隙细细看去皆是新米少有陈粮。 “兄长,我曹家有此机遇,往后怕是要一飞冲天了。” 队伍的最前方,曹舍给胯下的青牛喂了一把青草遥遥望着上京大营的轮廓喃喃出声。 “今日过后,谁人敢言曹家商贾低贱?” 曹舍拳头紧紧地握着, 身后这百万余石粮草便是曹家的晋升之本。 军营的大门打开, 无数的粮车顺着大门徐徐入内,粮草并没有卸下因为明日便是大军开拔之日,同样这批押运粮草的牛马骡子也是曹舍准备的一份礼物。 演武场边的草垛上, “臣曹舍,叩见殿下!” “臣惶恐,眼下已经寅时三刻,粮草来晚了些!” “臣有罪,还请殿下责罚!” 曹舍望着上方正假寐的蟒袍少年理了理身上衣衫郑重的跪倒在地。 “何来惶恐?” 徐闲吐出嘴里叼着草根望着校场停靠的无数粮车,又俯身看了一下眼跪地的曹舍,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轻笑道。 “不过确实是晚了三刻,当罚。” “这……” 曹舍埋头怔神,额头有冷汗滴落。 “那便罚你三个月的俸禄!” 徐闲拍了拍手从草垛上跳下,亲自动手扶起跪倒在地的曹舍玩笑出声,后者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长舒了一口气。 “户部一事已经派人知会了,侍郎的位置给你余着,大军开拔之日你便去户部报道。” “唯独可惜刚刚上任便丢了三个月的俸禄,可不要怪本殿。” 徐闲看着远处并未出营的粮车很是满意的拍了拍曹舍的肩膀,说是舍得可也没想到这么舍得,军中押运粮草多用驽马,可讲到底多出一些骡子老牛徐闲也是不介意的,毕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 “臣曹舍,叩谢殿下!” 刚刚起身闻言,曹舍便又要抽身拜下。 “不必了,军营之中一切从简。” “这趟你曹家做得好,很好,极好!” “南征后续粮草若还是能如此一般,户部尚书的位置你倒是可以争上一争,爵位一事不出意外,你曹家也能落下一个。” “功必赏,过必罚,这是规矩。” “本殿并不在意你的家世身份,只看你能做什么!” “殿下!” 曹舍眼眶有些许模糊,士农工商,商贾低贱,哪怕家中家产万贯,田产万顷,可在门阀眼中依旧是如同草介,代郡三家这几百年走下来也是谨小慎微,如今有了封爵的机会如何不让人动容。 “如今粮草已经到齐,主将已经定下,不知你齐魏两国可曾有后悔的余地?” 徐闲低声自语道, 当曹舍抬头的时候那人已经迈步检查粮草去了,毕竟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句话便可以看出粮草的重要性自然容不得丝毫马虎。 …… 翌日, 矛柴酒香在大营之中弥漫不绝, 上千口大缸陈列在演武场上, 上方的淡绿色的酒渍轻轻漂浮在表面, 凉州军中不饮酒, 可大军开拔,战胜归来确是例外, 此刻无数只土瓷器碗被分发到兵卒手中,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一步一步往高台上走去, “咚!咚!咚!咚!” 此时鼓声响起, 鼓锤在数百通牛皮大鼓上落下, 沉闷的声响在大营上方响起。 当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走到高台上时,右手轻轻扬起,鼓声戛然而止,整个上京大营数十万的目光从合处落到那个身影之上。 “白起,听令!” “末将,在!” 高台下白起迈步往上而去,单膝跪地抱拳。 “本殿令你为左路边军主帅,接虎符!” “末将,领命!” 当接过虎符的那一刻,白起望着底下铁戟入林,铁戟铮铮,无数喘着粗气的凉州兵卒正仰头望着自己,手指轻轻的在虎符上磨厮着,感受着上边温润,紧紧地握住! “赵括,听令!” “末将,在!” …… 当两个尚未及冠的少年站在高台上,当令从殿下口中说出,当虎符递出的那一刻,底下凉州兵卒的心中已经是翻江倒海。 可当目光又落到那个身穿蟒袍的身影上时很快便平静了下来,讲到底他是陛下的独子,是他率军踏破蛮族金帐,是他率军踏破上京城门,是他一剑破阵入殿杀人。 他是大乾帝国未来的皇帝, 他是此次南征的三军主将, 他是凉州三十万铁骑的主人, 他是徐闲! s://..//99697/ 天才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章万世凶名(下) 上京大营外, 有烟尘扬起,有马匹嘶鸣,有铁甲铮铮; 六匹凉州高头大马曳过两侧的辕木, 冗长的车轮前进着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前面的属车蒙虎皮,最后的属车悬豹尾,如游龙一般入营,两侧是数百身穿黑衣黑甲的禁卫俱是身经百战纵横捭阖的亲卫,此刻手持铁戟面色肃然,远远瞧着便是一股宛如实质的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古籍有言; “天子驾六,诸侯驾五,” “卿驾驾四,大夫驾三,” “士驾二,庶人一。” 六匹高头大马拉着的龙辇整体以黑色为主调, 隔着很远也能感受到那股子厚重的气息,压得人难以喘息,定睛看去一中年男子正身穿黑色龙袍站立着,腰间斜挎着一把铁剑,此刻眼眸合拢,粗粝的双手搭在车轩上轻轻的磨厮着。 有大风吹来,用暗金色的丝线绣着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末,黼,黻十二道章纹被风扬起清晰可见。 “叩见陛下!” “叩见陛下!” “叩见陛下!” 所有的的目光都被大营门口的声响所吸引, 当看清来人后, 无数凉州兵卒整齐划一的跪倒在地, 便是地面都猛然震动起来。 “朕,亲自为吾儿而壮行!” 低沉的嗓音在龙辇上响起, 缰绳被拉住, 六匹高头大马,前蹄扬起,长唏不止, 一步步往高台上登去, “给老子满上!” 徐武的目光落到自家儿子身上放声道。 …… “父皇,您来了!” “听着生分了些!” 徐武佯装怒意转头摆了摆手。 “爹!” 徐闲轻念道。 “这才像话!” “你如今已是三军主帅。” 徐武迈步上前很气细致的替自己儿子理了理蟒袍的前襟,与其说是皇上,此刻更像是看着自家儿子出征的老父亲。 “南征的圣旨昨日已经送入营中,为父能做的都做了!” “你自有你的思量,为父也不干涉!” “只有一句话你给老子记在心里!” “混小子你给老子记住咯!” “此去南征,你老子我在上京城等你!” 淡绿色的茅柴酒倒入海碗, 徐武望着正在倒酒的徐闲,拳头垒起撞在后者的肩上。 “闲儿,省得。” “闲儿还等着回来给老徐家开枝散叶,天晓得九死一生打下这么大的基业,万一儿子出了什么意外,总不能临了白白便宜了他人?” “实在不行爹在……” 徐闲倒酒后捏了捏自己的肩膀玩笑道。 “出征之前别说不吉利的话!” 徐武低声皱眉道。 “爹,您当初在会昌寺砍佛祖他老人家佛像的时候可不是这模样。” “那一刀子下去儿子可是看呆了!” 徐闲贴在自家老爹耳边嘟哝一声, “混账,这能比?” 徐武瞪了自家儿子一眼, “裘老神仙和真武山的王老神仙也来了,出征之前算上一卦,当老子也得个心安。” 徐武转身扬了扬手,说起来大军出征之前这类也算常事,何况眼下还是国战自然容不得丝毫的马虎。 仰头望去, 不知何时, 一身纯白道袍的裘老前辈已经从天上轻飘飘的落下,手中持一斑驳龟甲,腰间吊着一串铜钱,手中拿些一道拂尘。 “见过陛下!” “见过殿下!” 落到高台上后躬身一礼, 远处龙虎山的王启年一身淡青色道袍,从大营外迈步而来,每一步踏下便是百丈有余,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已经到了演武场。 手中桃木剑急射而出, 脚尖点在木剑之上借力而行, 片刻后便落到了高台之上。 “老道见过陛下,见过殿下!” “承蒙陛下厚爱,老道甚是荣幸。” 躬身一礼后对着一旁的裘老前辈点了点头。 “如此,便斗胆为此次南征卜上一卦,推出个福凶祸吉来。” 一串铜钱落地, 哗啦作响, 当老道士步子踏下的一刻, 所有落地的铜钱俱是腾空而起顿在半空好不神异,裘老前辈手中的斑驳龟甲一同丢出,晦涩难懂的符文有光芒亮起。 龙虎山的老道士脚踩七星天罩步,当最后一步落下后,手中桃木剑陡然往虚空中刺出,龟甲上的符文一剑过后诡异的脱壳而出停留在半空之中,光影交错。 “福生无量天尊。” 裘老前辈拂尘一挥单手执礼低声喃喃道,一旁的老道士见状手往下一压顿在半空的铜钱落地。 “福生无量天尊?” 徐闲眉头一挑望着场中泰然处之的裘老前辈闻言后更是哭笑不得,龙虎山的王启年是实打实的二品,他有真本事自己是晓得的,可裘老前辈又跟着凑什么热闹? 场中的占卜还在继续,毕竟底下的并不懂这些套头,只晓得看上去神秘莫测,徐闲自己也晓得只是走个必要的流程罢了,无论占卜的结果怎么样裘老前辈都能说出一朵花来, “爹,其实裘老前辈他……挺不容易的。” “嗯,为父省得。” “这趟南征回来鸿胪寺卿的位置给他余着。” “这月余前辈也甚是劳累,也是该换个清闲一些的位置,何况鸿胪寺卿掌朝会仪节随无实权可也算清贵,老前辈这仙风道骨的模样爹看起来,比那群老鞋帮子顺眼得多。” 徐武望着场中仙气飘飘的裘老前辈沉声道。 “爹,喜欢便是。” 徐闲叹了一口气也不在多说。 一炷香过后, 占卜的仪式也快落下帷幕, 无数的铜钱落到盘腿而坐的裘老前辈四周, 裘老前辈起身遥遥望着南地, 拇指在中指和食指上来回掐动, 与此同时两人目光对上,老道士也是暗中发力,蓬勃的真气灌入符纸之中细细看去符纸画着一条龙形,桃木剑刺出,符纸无风自燃,龙影放大陡然出现在高台的上空,可眼下正值正午时节,骄阳夺目看得不甚分明。 可饶是如此底下的兵卒也是愣在了原地, 便是原本在凉州大营见过此类场景的兵卒此刻同样是万分惊讶,毕竟上次是在云层之中,而这次却不过数十丈之遥。 片刻之后裘老前辈眉头一挑,袖口有黑色的粉末扬起,遇上那龙影如墨一般,甚至可以看清龙鳞漆黑的光泽。 龙虎山的老道士见状掩袖暗自吞下两颗龙虎丹,又是两张符纸甩出,两道极其厚重的龙影从南地升腾,桃木剑刺出的那一刻,那黑龙身形却猛然爆涨十余丈往前扑出,一口便吞下了两道南边的龙形虚影。 “天地异象!” “黑龙出世!” “呼……” 裘老前辈看着底下万千兵卒呆愣的神情暗自松了一口气。 “老道也是万分没有想到此番卜卦,竟能引动天地异象!” 一旁的王启年应声道,可细细看去面色已经发白显然方才的景象对他而言也是不小的耗费,毕竟龙虎山以炼丹闻名于天下,符纸一类比起真武山还是差了做多。 “禀陛下,此番南征定然大胜!” 两人连决往前踏出一步高声道。 “劳烦两位老神仙了。” 徐武望着天地间渐渐消散的龙影愣了良久,目光在裘老前辈的袖口出停留了片刻,却也不在多言。 “闲儿,着甲!” 身旁有人递来黑色的甲胄, 黑色的蟒袍被换下露出打底的白色深衣,粗粝的手掌抚过冰冷的铁甲,望着眼前已经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徐闲,徐武拍了拍他的肩头。 “早些回来,你老子我还等着抱孙子!” 话音落下, “已至午时三刻出征!” 徐武端起木桌上的茅柴酒高高扬起, 与此同时高台下各镇总兵无数兵卒也是一同扬起手中的海碗。 “诸将士,饮胜!” “饮胜!” “饮胜!” “饮胜!” 擦了擦嘴角淡绿色的酒渍, 手中土瓷碗从高台上摔下四分五裂, “砰砰砰……” 无数的土瓷碗落地, 黑龙旗扬起, 徐武默默地转身, 没有太多的言语, 上京大营除了二十万辅兵外余下的精锐兵卒本就是凉州铁骑,本就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天下第一等铁骑。 “朕,亲自为诸位将士擂鼓!” 大袖被挽起, 粗粝的手掌握住鼓锤, “咚!咚!咚!咚!咚!” “父亲,保重!” 徐闲跪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白起听令,领左路凉州六万辅兵四万总计十万大军兵出钜鹿郡!” “末将,领命:!” 高台下白起单膝跪地轰然应诺。 “赵括听令,领右路凉州六万辅兵四万总计十万人吗兵出会稽郡!” “本殿自领八万凉州兵卒辅兵十二万坐镇颍川。” “诸位将士,功名利禄自从马背上取!” “男儿生于天地间,当立不世之功!” “用你们手中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去换一场滔天富贵!” 徐闲清朗的嗓音伴随着腰间刀剑铮铮在大营的上空响起。 “虎!” “虎!” “虎!” 铁戟顿地,震天的干喊声传来! “男儿生于天地间,当立不世之功!” 无数的兵卒闻言口中喘着粗气,手中的铁戟被纂紧,眼中有莫名的神色升腾。 “传令,三军开拔!” 徐闲望着底下无数的兵卒吼道。 “主将有令,三军开拔!” “主将有令,三军开拔!” “主将有令,三军开拔!” 伴随着沉重的鼓声,传令铁骑在大营中奔走,原本不动如山的兵卒开始徐徐列队,无数的粮草辎重在昨日就让辅兵已经押往颍川郡,眼下出营倒也没有丝毫混乱的迹象。 有人亲兵牵来高头大马,徐闲踩着马蹬翻身而上,最后看了眼高台一夹马腹往大营外而去。 …… 七日之后, 齐国境内, 上川郡, 中军大帐, 十余名将领正围在沙盘之上推演。 帐帘被掀开, 有一风尘仆仆的校尉入账单膝跪地禀报道, “禀齐将军,粮草已经押运入营,后续的粮道同样畅通无阻。” “推演一番过后,本将自会去查验一番。” 沙盘边上的齐逊点了点头,细细看去此人不过大衍之年,下颌留着一道美须,气度颇为沉稳为齐国成名已久的老将,同样人如其名,甚是谦逊,在齐**中风闻素来良好,此次出征朝堂半数官员力荐。 “禀齐将军,后续三营人马已经入中军大营。” 片刻之后又有校尉入帐禀报。 “嗯!” 齐逊点了点头看着沙盘上的形式眉头舒展开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齐逊双手负在身后望着西南方向喃喃出声。 “将军若不是魏军迟迟不至恐怕我们早就已经攻下南地数州了,如何需要苦苦等候数日。” 看着沙盘之上象征着魏国大军的旗帜,一旁的偏将愤愤不平的出声道。 “这是陛下的意思,何必在议?” 齐逊看了那偏将一眼。 “齐将军末将,省得!” “可明明上京城的使臣已经入了永安城,国书都已经递交陛下割地十六郡,以谋求我大齐出兵相助。” “如今不管他是姓李的坐了天下还是姓徐的取而代之,我大齐都算是师出有名,又何必再拖下去?” “何况眼下领兵又不是那屠夫徐武,不过是他儿子罢了,难不成真以为学了几招剑法就能横行天下,要知道便是前朝的剑仙徐九天人之姿还不是葬身在距鹿郡。” “左右两军更是两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此番若是出兵,一战胜之,又何必与魏国均分国土,岂不是白白便宜的他人?” 那偏将继续言语道,大帐之中诸位将领同样默不作声对显然方才那人的言语也是他们心底的意思。 “此战可定国运,如何能够唐突?” “本将不管他是毛头小子的小将领,还是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战场之上皆不论这些,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方为上策,此战既然我为主将已经定下章程,往后这事不必在提。” 齐逊沉声道,虽然为人和气谦逊可在军中的威望资历却盖过场中的所有人此言一出倒是没有旁人再敢言语。 迈步走出中军大帐, “为将者开疆扩土何等的荣耀!” “我齐逊又何尝不想青史留名。” 望着大营之中无数白衣黑甲的兵卒堆积如山的粮草齐逊暗自握紧了拳头,从天上往下看去三座大营呈品字形分布,四十万大军居于其中,兵锋之盛甚至盖过二十年前那场北上之战。 …… 已至寅时天色渐暗, 拒鹿郡, 半壁破旧的废弃城墙上, “听说剑仙徐九曾在此地拒齐国大军数十万不得北上,更是斩敌三万有余。” 白起的手掌拍打在身下斑驳的城墙上遥遥望着上川郡的方向轻念出声,城墙下是无数正在行进的兵卒。 “一剑破甲六千余,啧啧!” “我老诸怕是使出吃奶的劲这辈子也比不上人家一剑杀得多。” 身后随着诸元奎也是长叹出声。 “白将军,说句心里话我老诸这辈子没啥其他喜好就喜欢杀人,蛮子被陛下打怕了,在北边那会憋久了好不容易熬到了牧野原一战,可惜好日子没过多久,后边的关口全让咱殿下给破了。” “我老诸连口汤都没有喝着,这趟南征也不是堵你,毕竟你也是殿下看重的人,这般年纪便做了边路主将,往后的前景我老诸是比不得。” “可就是觉着心里不痛快,毕竟都是尸山血海里杀过来的人,你若是年纪大些,我这心里头也好想些,可……” 诸元奎欲言又止。 “论剑法,我白起比不得徐九万一。” “可论行军打仗,歼敌于盈野,我白起自认不弱于人。” “齐国有四十余万大军,还能杀光不成?” 诸元奎哑然失笑。 “四十余万人,四十余万人……” 白起轻拍着城墙低声自语道。 “便是都杀了又如何?” 声音很轻, 在底下兵卒行进的杂乱声响中微不可闻, 可诸元奎还是听到了,僵直了身子看着那迈步走下城头的身影只觉得喉咙发干,嘴唇蠕动想要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一章桃夭——(七夕特别篇) 颍川郡, 数千红衣黑甲的铁骑化作一道洪流涌至城外拉紧缰绳,马蹄高高扬起,猛然顿地,老旧的城门有灰尘簌簌往下落着。 片刻后铁骑森严结阵如拒马, 城楼上的兵卒只是呆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幕,那铁戟如林,那森冷寒气无不告诉着自己,城下的铁骑是天下第一等的精锐。 朝廷的南征的事儿,早已经传遍了天下,颍川郡的守卒自然也是省得的,可军营远在三十里外,也不知为何会有铁骑来这鸟不拉屎的阳翟城,而且光是看这阵仗就晓得来人怕是顶天的人物。 “这便是阳翟城?” 在凉州铁骑的后方一身穿黑色甲胄,腰配刀剑的少年郎策马走上骑军的最前方仰头看着城门上那斑驳的字体轻声自语道。 “嘿,咱们这鸟不拉屎的地儿!” “今个终于来了个大人物。” “瞧着这阵仗至少也得是个总兵打底,而且还是实打实的凉州本部人马。” “指不定还是一军主将。” “啧啧,这气势!” “就是不晓得那劳什子的先登死士不晓得够不够人家一刀砍的?” 一老卒望着底下骑兵身上宛如实质的杀气惊叹出声,虽是久经沙场可还是莫名觉得心底有些发寒。 “怕是今晚城里的姑娘得乐翻了天。” “听说那几镇凉州总兵在陛下登基过后封爵的可不在少数,便是手底下的兵卒也是富得流油,这趟进城怕是寻乐子来的,毕竟咱们颍川郡是个穷乡僻壤的地儿,方圆数百里也就城里稍微热闹点。” 有老兵油子从愣神中反应过来后大笑出声。 “我可去**,凉州铁骑能和你一样,裤裆里的那坨玩意都管不住?” 有旁人打趣道,讲到底也是久居边境的老卒除了刚开始震惊外,很快便缓和下来开始插科打诨,毕竟都是自家人谈不上太多的惶恐。 “你瞅瞅下边那将军的模样,怕是整个天底下都没几个人能有这么俊俏,能瞧得上城里的翠红楼的姐儿?” “怕是倒贴人家都不见得乐意,你还以为人人跟你似的,见着头母猪都能乐呵得,哼哼两声,什么玩意儿。” 正在靠在城垛下晒太阳的老卒翻了个身嘟哝两声。 话音落下引得城头的兵卒轰然大笑。 “张校尉,您说城外那小将军到底是谁?” “看那模样甚是年轻,这趟南征有三位得罪不起的人物,都是尚未及冠的少年郎,属下没见过世面全都不认得待会开门时搞错了称呼怕是惹人不悦。” 城楼上有一老卒理了理身上的布衣正欲往城洞处去,陡然想起这一茬出声询问道。 “他奶奶的,老子认得?” “管**是谁,反正一口一口将军喊着,可着劲装孙子,人家还能用马鞭糊你一脸不成?” “**,蠢蛋!” 城楼上正靠在城垛上抽着旱烟的汉子,起身骂骂咧咧道。 可当目光落到城下那人身上时, 陡然怔住了, “他奶奶的,活见鬼了!” “这人的模样怎么这么眼熟?” 张有柱使劲揉了揉眼,定睛看去口中喃喃道。 “张校尉认得?” “真要认得这般人物那可不得了,怕是城里的县太爷往后见了您都得恭恭敬敬的行个礼叫上一声张大爷,哈哈哈哈。” 一旁的守城兵卒看张有柱愣神的模样插科打诨道。 “闭嘴!” 张有柱脑海中想到一个可能,沉声喝道。 “这模样……” 摸着下颌的胡碴,沉思了片刻, 张有柱的瞳孔陡然放大。 “他奶奶的,该不会真是那人?” 猛然将手中的烟杆熄灭,吐了口唾沫在掌心,把飘起的头发压下去,又理了理身上的破旧的布衣,头也不回的往城洞处跑去。 “张校尉,这着急忙慌的模样是被鬼撵了,还是怎么着?” “谁晓得呢。” “别扯淡了,赶紧下楼迎接。” …… “吱呀吱呀……” 老旧的城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在守门兵卒的推动下缓缓往内开启。 “末将,张有柱叩见殿下!” 隔着很远的距离那人便恭敬的单膝跪地行礼,当头扬起的那一刻,少年郎已经策马走到了自己身前,仰头望去时楞在了当场。 天底下哪里又有如此相像之人? 算算那人的身份再看眼前这人的气度排场, 想来无疑了! “张有柱?” 少年郎低头望着底下那人, 细细看去一身红布内衬已经黑糊糊的分不清颜色,袖口还有几个破洞,便是身上的铁甲只是分外斑驳,皮肤黑黝粗粝,面容寻常,很典型的边军模样,没有丝毫出彩之处,可徐闲听到这个名字还是略微迟疑了片刻。 “末将,张有柱,颍川汾阳人士!” 再度抱拳。 张有柱的头埋得很低,看清来人后眼角有些模糊,可并不想让来人看见,同样也没有提起记忆中那个名字。 “侄儿徐闲,见过张叔。” 在阳翟城数百守卒呆愣的目光中, 那策马的少年郎翻身下马,扶起地上的满身风尘铁甲斑驳的小小边军校尉,极为认真的行了一个晚辈礼,没有丝毫因为身份的差距而有半分的敷衍。 “我爹提起过张叔的名字。” “我爹说,在颍川从军时张叔待他极好。” 清朗的嗓音在张有柱的耳边响起,不知为何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让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眼眶通红。 “每次耍钱赢了,都分他许多。” “便是第一次逛青楼,也是张叔掏的银子。” 徐闲玩笑出声。 “末将,末将……” 后者还没来得及擦擦眼角, 闻言只得尴尬的咧嘴一笑。 “这趟来阳翟城一看看爹娘见面的地方。” “二来是拜访一趟张叔,爹还记得您。” “眼下还得劳烦张叔了,随我入城逛逛。” 当城门彻底开启的那一刻, 数百名悬佩鞘绣黑金**纹的亲卫,率先离开骑军,马蹄踏下如雷,贴着墙根直奔城内长街而去,随后翻身下马立在长街两侧不动如山,看得守城的兵卒啧啧称奇。 数千红衣黑甲的铁骑没有入城, 只是列阵守候, 绣有黑色龙纹的徐字大纛在城外扬起, 十余里外见不到边际的大军正往城外大营的方向涌去。 “这是传说中凉州的黑龙旗?” 有眼尖的兵卒看清后喃喃出声, “我滴个乖乖!” “这莫不是殿下?” 方才的老兵油子的目光在城外的黑龙旗和城门处的少年郎身旁游走片刻后,只觉得整个身子都在打颤。 “老张是要发达了呀!” “**何止是要发达,怕是要上天了!” “往日聚在一起喝酒吃肉,侃天说地,两泡黄尿一灌下去一个个说得自己天老大,我老二的劲哪去了,唯独这老张几杆子打下去放不出个屁来,原来是真人不露像。” “感情认识这等顶天的人物!” 老卒擦了擦手心的汗渍喃喃出声。 …… “能陪着殿下是末将的福分,何来劳烦之说。” 张有柱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看着眼前的场面怔怔的有些出神。 “张叔,当初为什么不随着父亲一同去往北地凉州?” 徐闲看着张有柱两鬓斑白的头发,又想起方才兵卒的称呼,不过一地校尉罢了,如果当初随着自家老爹去了北地,想来一镇总兵的位置是少不了的。 “末将本就是土生土长的颍川人士,陛下当初去北地那会家中老娘尚未过世如何能够远游,能在本地从军已经是莫大的幸事了,偶尔还能回家看上两眼,已经很知足了。” “何况末将的本事自己是晓得的,去北地是打蛮子,冲锋陷阵杀三两个蛮子不在话下,可若是去了北地陛下抹不开情分给个官当着我也指挥不来几千上万的人马,这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嘛。” “不过当初在南边那些功劳已经让末将坐上了校尉的位置,平日里在阳翟城看看城门也是不错的差事。” 张有柱咧嘴一笑,徐闲默然。 “阳翟城的长街和二十年前没甚区别,毕竟是边城朝廷也没银子拨下来,一直是这破破烂烂的模样,唯独城里的姐儿换了好几茬。” 望着破旧长街张有柱唏嘘一声。 “往前在走个几十丈就到地方了。” “张叔,你觉得我娘亲是个怎样的女子?” 放眼望去长街上的青石板许多都已经裂开了缝,边角处更是残缺不全,整座城池不大透着边境小城的独有的萧索,唯独长街的尽头一颗桃树枝丫上几朵桃花添上几分颜色。 “仙女!” 没有丝毫的犹豫, 张有柱便脱口而出。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般女子,当时本以为陛下只是一句眼下,没成想确实记在了心底,到了最后还真把仙女骗回了回家。” “如此说来我爹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那是,那是。” 张有柱回想起翠红楼那个晚上莫名的想来还有些好笑,当时只觉得是那活不行,后来晓得事情的原委才哭笑不得,不过说起来单凭那份定力,整个军中就没有几个人能够比得过。 走到翠红楼的门口, 此时与桃树相聚不过十余步, 楼上十余位翠红楼的姐儿,打扮的花枝招展在二楼怔怔的看着底下的迈步的少年郎,若是往日见了如此标志的少年怕是早就一拥而上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可底下那鲜衣怒马的铁骑确是让楼上人不敢言语,只是呆愣冷的看着,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都不知道。 “张叔,不妨陪我上楼去看看?” 徐闲顿住了步子突兀的想到了什么莞尔一笑,往楼上看去,一时间楼上的姐儿慌乱不已,更有甚者羞红了面颊。 “客官,您里边请!” 话音落下, 翠红楼的大门开启, 脸上涂着厚厚一层胭脂的老鸨子打开了门,毕恭毕敬的站在门口双手搭在腹部,若不是脸上还簌簌的往下掉着粉,还倒真像是个有礼节的良家妇人。 “哎呀,别推!” 当门开启的那一刻, 二楼的姐儿争先恐后从楼上蜂拥而下,有身上的薄纱被暗自扯下,香肩半露,面上还带着一抹红晕,这么俊俏的男子怕是整个天下也难得一见,在这穷乡僻壤的阳翟城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何况看那排场也晓得定然不凡,若是能被瞧上眼,便是倒贴也是极好的。 “这位公子还请稍作歇息……” 翠红楼的头牌行了一个礼,想要靠近可有想起长街上那数百刀剑如林的兵卒顿住了步子,眼前人身份如何又能看上自己的蒲柳之姿? “不必了。” “去楼上看看。” 一袋银子甩出稳稳的落到老鸨子的怀中,后者呆愣着硬是没敢接,直到徐闲身侧的张有柱苦笑着点了点头这才安心接下。 “说起来好笑,当年你爹便是从这翻墙逃出去的。” 推开二楼的一间木门入内, 张有柱望着窗口苦笑着摇了摇头。 “事后那姑娘怎么样?” “不晓得,这翠红楼都换了十几茬的姑娘咯,不过事后听老鸨子说那姑娘还是个雏儿,如果那日真的发生了什么,依着你爹的性子怕是说什么也要赎身,往后啊……” 张有柱望着窗外的景象喃喃道。 “那几十两银子又如何去了?” 徐闲随口道。 “全揣她兜里了,讲到底都是苦命人,总不能白嫖不是?” 张有柱指着门口的老鸨子道。 门口不知所以的老鸨子只是陪着笑, 还不晓得当年错过了什么。 “走,下楼。” “去看看那桃树。” 徐闲手指抚过窗沿伸了个懒腰想起自己老爹年轻时的荒唐事轻笑出声。 想必当初种下那颗桃树时, 徐武心中就已经许下了她一座江湖。 算算年纪, 同样的年纪自家老爹已经有了朝思暮想的女子 可自己还是孑然一身,不知所以。 踏出翠红楼的后, 抬眼望去,桃树还是那桃树, 只是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一袭长裙的姑娘。 此刻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树上的桃花,纤细的手指伸出轻轻的拨弄着淡白色的花瓣,嘴里撅着不知道正在嘟哝着什么。 似乎是注意到了长街陡然静下的氛围, 突兀的转身, 石簪滑下, 如瀑布一般的青丝扬起, 看清眼前的少年郎的模样微微怔了片刻, “我叫鱼桃夭从龙虎山而来。” 一袭长裙的姑娘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仰头轻笑道,正午的阳光落在鱼桃夭的侧脸微微度着金边,就像是误入人间的九天仙女。 “老祖宗说殿下是英雄出少年,模样也是生得好看,是天底下少有的男子,所以我偷偷溜下山想要看看。” 鱼桃夭仰着头白皙的手指点着下颌正在思考着什么。 “今日一见。” “老祖宗果然没有骗小鱼儿!” 姑娘的嘴角翘起一起弧度,有浅浅的酒窝,长街尽头清风徐来,树枝柔嫩随风摇曳淡白色的花朵中有一抹粉色透出,裙摆飞扬间有桃花落下作衬。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少年郎看着姑娘的模样莫名的想起上辈子的诗词轻念出声。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二章桃夭(下) 【笔趣阁.】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鱼桃夭低声喃喃着, 少女的清脆的嗓音在长街上响起,就像是大珠小珠落玉盘般分明,还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空灵,破落的长街,边角崩碎的青石,茕茕孑立的少女,原本是一幅落寞边城的景象。 “好美的句子!” 可那当一袭长裙的女子站在桃树下嘴角勾动时笑靥如花,整幅画面瞬间生动起来,为这萧索的边城平添了几分颜色。 “鱼儿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听过这一首诗词,可以告诉我后面几句吗?” 鱼桃夭好看的眉头紧蹙起来似乎在沉思着,可半晌之后还是没有想起这句诗词出自何处,小嘴撅着的模样有种数不出的可人。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这首诗词本殿在古籍中偶然得知,姑娘若是喜欢便送给姑娘了。” 徐闲嘴角挂着轻笑朗声念叨着, 这首《桃夭》出自《诗经-国风-周南》,上辈子闲来无事的时候便很喜欢翻阅诗经,讲到底那个时代的民谣歌诵比起后世所作要多出几分真挚和质朴,总是莫名的让人心生向往那种美好,如今此情此景也是情不自禁的念了出来。 其实还有一句话藏在心底没有说出, “春桃生花,季女宜家。” 两世为人,很早就已经过了那种一见钟情的年纪,说直白了些,大多都是见色起意罢了。 初出茅庐的少侠仗剑行走天涯。 以手中三尺青锋平天下不平事, 行侠仗义多了难免会遇见几个好看的女子, 若是少侠模样不错,加上一身武艺傍身,高来高去总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潇洒劲在里边,最是容易惹得女子一见倾心。 总会有那么几个苦命女子凄凄艾艾, 梨花带雨的如诉如泣道以身相许, 若是模样差了些, 那就得, 妾身今世无以为报只得来世做牛做马了, 说来玩笑, 可事实大多如此, 不过依着自己如今的容貌, 想来就是飞檐走壁时摔得四仰八叉, 也会有女子拍手叫好, 大呼一声“少侠好身手!” 自家老爹也说过, 自己的模样像极了自家娘亲, 说起来自家娘亲本就是天底下风华绝代的女子剑仙,所以自己一介男儿模样确是胜过了天下九成九的女子,配上那一身黑金蟒袍的威严气度,腰间刀剑铮铮的杀伐无双,就像老爹所说自己这辈子还不晓得要惹得天下多少姑娘走火入魔。 很多时候夜深人静, 只是偶尔想起暗自摇头, 往后天底下还不知道有多少初出茅庐的女子对自己见色起意? 可眼下瞅着眼前的姑娘只是觉得太过天真烂漫了一些,很是符合上辈子男生对初恋的向往,谈不上见色起意,到更像是年纪不大的姑娘遇见了好看的东西难免欢喜。 “送给我?” 鱼桃夭指着自己的鼻子怔怔的开口道。 “谢谢,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送我诗词。” “更巧的是里面还带着鱼儿的名字。” 鱼桃夭眼睛弯成月牙,面颊上有一抹红晕染开来。 “可鱼儿从来没有在古籍上看到过。” “你这个大骗子!” 鱼桃夭自言自语似的嘟哝着嘴,看着对面甚是俊俏的少年郎,仰着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一抹狡黠的笑容一闪而逝。 “不论怎样,还是谢谢你了徐柿子!” 鱼桃夭双手背在身后很是认真的弯腰笑道。 “世子?” 徐闲顿了顿再度出声, “还是柿子?” “树上的那个柿子,叫殿下生分了些,你回凉州的时候还是世子殿下,在上山听人叫起习惯了,如今一时间倒也不好改口。” 鱼桃夭眉眼含笑道。 “徐柿子?” “也行,姑娘喜欢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吧。” 徐闲不可置否的笑了笑,莫名的感觉眼前这姑娘脑袋里缺了一根筋傻得有些可爱。 “对了,徐柿子!” “原本老祖宗是不让鱼儿下山的。” “所以这趟是偷偷溜出来的,你可不可以要告诉老祖宗,不然后面又吃不到好吃的东西了,你是不知道,老祖宗在山上的时候还好鱼儿还有鱼儿吃,可如今山上老祖宗连带着大多数师叔师伯都下山了,只留下三五个老爷爷看守山门,顿顿白菜豆腐汤……” 鱼桃夭侧着头猛然间想起了什么, 随后又委屈巴巴道。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你家老祖宗如今就在城外三十里的大营中,要不姑娘自己个和道长解释去?” 徐闲看着这鱼桃夭呆萌的模样颇有些哭笑不得。 “别介,徐柿子,本姑娘这趟从龙虎山到颍川足足两千多里地呢,鱼儿好不容易才到了……” “对了,我会炼丹!” “老祖宗说了龙虎山年轻一辈里,我是最有天赋的那个人,你要是帮我劝劝老祖宗,往后你用的丹药就包在本姑娘身上了。” “你想啊,以后和人家打架!” “刀光剑影十几个回合下去两边都是累的精疲力尽,然后你再对面绝望的眼神当中掏出一瓶本姑娘炼制的丹药吞入腹中……” 少女很是夸张的比划着。 “咕咕……” 少女的声调渐渐的弱了下来。 “饿了?” “饿了!” 鱼桃夭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 “酸辣面片汤怎么样?” 徐闲望着长街尽头的面摊轻笑出声。 “又酸又辣的面疙瘩汤吗?” “在山上的时候就听下山游历过的师叔师伯说起过,天底下有无数的珍馐美味,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卤煮咸鸭,酱鸡,腊肉,糖葫芦,松花,小肚儿,晾肉,银鱼,香肠,什锦苏盘……” 鱼桃夭板着手指很是认真的数到, 可不到片刻十指便忙不过来了, 说到最后嘴角挂起一丝晶莹。 “呼……” “总而言之山上吃不到的东西,山下都有!” “可本姑娘这辈子最喜欢的还是要数冰糖葫芦和酸辣面片汤。” “冰糖葫芦是打小就喜欢,山上太过清淡了些,每年老祖宗都会捡些山楂给我熬冰糖葫芦解解嘴馋。” “酸辣面片汤是因为你是第一个山下请我吃饭的人,请我吃的一顿饭。” “所以你下山是为了美食?” “嗯!” “不不不……” 鱼桃夭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随后小脑袋又快速的摇晃起来很是心虚的低下了头。 “走吧,姑娘。” 徐闲挥了挥手两侧数百腰悬刀鞘绣蟒纹的亲卫散去隐入城中,长街的尽头面摊的锅里还冒着热气,拐角处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正大声的吆喝着,鱼姓的小姑娘眼里冒着小星星。 “老丈,两碗酸辣面片汤。” 正在和面的老丈看着眼前身穿甲胄的少年郎,和一袭长裙的鱼桃夭怔了片刻,方才如果没有看错的话,这少年郎的来头极大,想来这类人都是锦衣玉食的主,如今跑到自己的路边的摊子上反倒有些意外。 “得嘞!” 不过手底下却没闲着,麻溜的扯面下锅。 鱼桃夭整双手拖着下颌盯着冒着热气的铁锅,眼皮一眨不眨,也不知道小脑瓜子正在想着什么东西。 “鱼姑娘,吃完这顿回龙虎山吧。” 徐闲抽出两双筷子轻轻拍了拍鱼桃夭的肩膀。 “不是都说好了吗,我留在你身边给你炼丹。” “山上和山下不一样。” “嗯,山下可吃不着这么多美食。” 望着拐角处卖糖葫芦的小贩,鱼桃夭眼睛弯成月牙极为认真的点了点头,往日在山上的时候山楂之类的东西倒是很多,毕竟龙虎山占地极广,老祖宗又是二品的修为跋山涉水如履平地,寻来些山楂野果极为容易,可唯独这红糖难得了些,毕竟封山已久,何况山上的道士极少有人喜欢吃甜食,所以一年到头也做不上几串,还得余着等来年。 可眼下那小贩扛着的一圈冰糖葫芦便是粗略数下来也是三四十串,看着那红彤彤的山楂外裹着一层晶莹透亮的糖浆,鱼桃夭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吐沫。 …… “客官,您的酸辣面片汤。” 两碗热气腾腾的酸辣面片汤上桌,汤面上红彤彤的漂浮着一层红油还有些许芝麻提味,白乎乎的面块在汤水中起伏,最上方是一撮清绿的葱花,卖相十足,便是比起凉州侯府外的那一家也差不了几分。 “呼……” “好香!” 鱼桃夭小手使劲扇了扇,闻着酸辣诱人的香气,食指大开。 “徐柿子,那本姑娘就不客气咯!” “你去哪?” “你不吃吗?” 鱼桃夭腮帮子塞的鼓鼓的嘟哝道。 “给你买冰糖葫芦。” 少年郎挥了挥手清朗的嗓音在长街上响起。 …… 城门口, “徐柿子,今天本姑娘很开心!” “从今往后!” “本姑娘就留在你身边帮你炼丹了!” 鱼桃夭抱着整圈的冰糖葫芦, 拍了拍胸脯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城门外,看清来人的身影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数千红衣黑甲的凉州铁骑翻身上马一气呵成。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三章上川之战人屠之名(上) 【笔趣阁.】 会稽郡, “魏国武卒,当真过万不可敌?” 中军大帐之外赵括遥遥望着西南方向轻念出声手中的兵书拍打着手掌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说起魏国武卒在兵书上记载最令人咂舌的一战还是百十年前魏武卒破十倍于己之敌, 魏国武卒,五人为伍,二伍为什,五什为屯,设屯长一人,二屯为百,设百将一人,五百人,设五百主一人 建制细分到了极致, 兵卒募选同样是宁缺毋滥。 同样正是因为如此苛刻,魏武卒满员时不过五万,可当时的魏国凭借这五万魏武卒硬是让周边数国噤若寒蝉,兵锋之盛举世罕见。 “算算日子,魏**队也差不多该到了。” 赵括回身帐内望着沙盘上会稽郡的山川地貌怔怔的有些出神,会稽郡位于三国交界之地同样也是魏国出兵必经之地。 齐魏联盟到了何等程度自己不知,可假道伐虢的道理想必齐国的国君自然也是晓得的,魏国虽然近百年来没有往日强盛可终归而言也是大国。 一旦让魏国兵卒借道入境,到时候齐乾开战无力回援,即便是真的联盟魏国那时还不若长驱直入永安城,毕竟锅里的肉在香,也没碗里的来的安稳。 三国百十年来本就摩擦不断,眼下所谓的联盟不过是利益的绑定罢,国与国之间本就是利益为基础的外交罢了,齐国国君又哪里来的那个魄力让魏国兵卒入境? 所以会稽郡便是魏国合围大乾的必经之路! 而自己带着的十万大军驻扎在会稽郡为的便是阻断两国各围之势。 “不知道如今这魏武卒还余下几分战力?” 赵括将手中的兵书放下喃喃出声,细细看去沙盘之上密密麻麻的旗帜遍布山川沟壑,这数日的功夫,自己已经推演过无数次如何布局。 “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 于信胤闻言轻念出声。 “赵将军,魏武卒虽不复百年前的荣光可这募兵的制度一直保留至今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末将以为此战还是以守为主!” “待殿下和白将军击退齐国大军,回援会稽郡三军之力对抗魏国放为上策。” “即便战旷胶着,一时无法回援也不碍事,毕竟眼下会稽郡与魏国产粮之地甚远,粮草辎重运送也是耗费颇大,只要撑下一段时间魏国久攻不破,这齐魏联盟自然不攻自破,到时候咱们这边还可以腾出手只愿颍川距鹿。” 于信胤看着沙盘上推演的局势并不在意,自己行军打仗也有很多个年头,对大局的把握更愿意相信自己而不是沙盘之上的推演之势。 “此次南征,齐国兵卒随四十万有余,可二十年前那最为精锐的先登死士已经被陛下所破,虽然如今已经恢复建制,可没了那一批老卒为骨干,也就比寻常兵卒多了些血勇罢了,成不得气候。” “可那魏武卒如今仍是满编,战场杀伐一类也从未落下,大多都是见过血的汉子,何况前些年成山越野人做乱,魏武卒平乱,其中有一役以三百武卒破数千野人部落,虽是野人打仗毫无章法,可一身血勇还是远胜于如同兵卒的,照那来看来实在不可力敌。” “我凉州铁骑虽是天下第一等的精锐,可会稽郡这地形实在不利于骑兵冲杀,还是守成为好,守住了会稽郡仍是大功一件,还望赵将军切勿贪功冒进。” 于信胤看着沙盘边上依旧是云淡风轻模样的赵括苦口婆心道。 “于总兵,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既然会稽郡不利于骑兵冲杀,那为何不换个战场?” “转守势为攻势?” 赵括并没有打断于信胤的话,很是认真的听完后这才不疾不徐的开口道。 会稽郡外, 魏国边境一马平川, “魏国兵锋之盛自武卒建立以来从来只有他们欺负别人的份,从未军队踏上魏国的疆土,以至于边境诸多堡垒废弃。” “魏国从来都是外松内紧,如今大军开拔,最为精锐的武卒也是抽调一空,如今可以说是内外皆松,若是率铁骑避开大军长驱直入直逼大魏都城,那这只出征在外的大军又该如何?” “此次魏国主将吴春秋出自将门之后,他可不是孑然一身从底层爬上来的泥腿子,他身后还有整个吴家,正是因为如此,他如何敢至齐国国君于不顾?” 赵括扯下挂着的地图指着魏国都城的方向轻声开口道。 “赵将军终归还是缺少了些行军打仗的经验,对魏国的情况也是不甚了解。” “魏国内部城池林立,互为犄角,虽大军出征,可郡兵拒坚城而守,一旦久攻不下,魏国大军回援这十万人马,怕是会被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于信胤长叹出声。 “于总兵,是否想过一个问题。” “我军何须攻下魏国都城,只要兵出会稽,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入齐国境内,但凡深入数百里,无须攻城,只需兵锋所指便够了。” “那时候,你说出征在外的大军是回援还是继续合围?” “便是魏国国君有那个胆量让大军继续各围之势,可领军的吴春秋他敢不回吗?” “齐国的军制和前朝庆国不同!” “他不敢!” “他不敢赌,万一万一,即便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敢赌!” “领兵大将若是自己身家性命,我信他敢赌,也有这个魄力,可国君安危他不敢赌,便是胜了此战,他回国之后又当如何自处?” “莫说出兵还要截断他传信之路,便是圣旨送到他手中,他又敢担着这个干系?” 赵括掷地有声道。 “围魏救乾?” 一旁原本默不作声的曹先之此刻目光陡然一亮。 “如此说来逼迫魏国退军也不是不可能。” 魏国边境的山川地貌曹先之早已经烂熟于心,魏国的国情也是晓得一些的,眼下赵括口中说言并非没有实践的可能,甚至可以从魏国入齐国境内,兵临齐**队后方,与距鹿郡驻守的十万兵卒前后合围,在加上颍川郡殿下率领的二十万中军,甚至有可能一口吞下齐国四十万大军。 “兵出会稽郡,绕道临川郡,避开魏国武卒锋芒,兵锋直指魏国都城,魏国本就是以重甲步兵为主,余下的轻骑不堪一击,只要兵贵神速,甚至可以趁着魏国大军回援的空挡直接绕道齐国境内!” 曹先之目光灼灼的看向赵括。 “好一招围魏救乾!” 曹先之赞叹出声。 “可此举是否太过冒险了些,兵力本就处于弱势若是有半分差池,又或者在魏国境内被拖住,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于信胤和行曲卫两人本都是老成的性子眼下开口到也在意料之中,这是为何当初徐闲两人分于左右将军的道理所在。 “出征的时候就讲过,我赵括用兵擅于攻,而不擅于守,若真是如于总兵所言,按兵不动守成于会稽郡将一切希望都寄托于殿下回援,那我当这个主将还有何意义?” 赵括朗声出声。 “兵出会稽郡后,无论是绕到齐国后方还是兵锋直指永安城都在一念之间!” “要知道齐国和魏国不同,齐国境内有一地名为渔阳道虽路途有驿站坚城,可并未相连无法断我大军后路,于我骑兵而言畅通无阻只需绕开便是进退自如,真踏上了此道距离永安城不过三百余里。” 赵括望着沙盘轻声念叨着。 一旁曹先之则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行军打仗本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眼下行事恍然看来有几分天方夜谭的味道在里边,可眼下本来就不是能够凭借手中兵马,身后国力平推的局面,兵行险招虽然危险了这,可同样收货也是巨大的。 “不过在此之前,我大乾得和魏国大军碰上一碰。” “兵出会稽郡,绕道临川郡,一大个圈子,饶是骑兵也会耽误两日的功夫,这段时间足够魏国大军反应过来了,吴春秋出自将门之后,想来也不至于和睁眼瞎一般后知后觉。” “那时候魏国大军回援,若是仓皇入齐国境内,吴春秋便有了出兵的借口,到时候尾随入齐镜,不管他打的是什么算盘主动权都掌握在他手中,所以入齐之前定然还有一仗,我军才能从容入境。” 赵括话语中带着一丝冷冽,目光望向西南方向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凉州铁骑和魏武卒厮杀的场面。 “若是真到了齐国边境,若是魏国国君有心,联盟瓦解,乘势两国伐齐也不是行不通。”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国与国之间同样如此!” 曹先之思绪流转。 “曹总兵说得有理,昨日他魏国能和齐国结盟,一旦局势有变与我大乾暗中结盟共同讨伐齐国也是有可能的。” “可本将很不喜欢这种主动权在他人手中的感觉。” 赵括双拳握紧, 便是骨子里都透着强烈的从容自信。 “何况殿下的意思是要扫平诸国,魏国本就兵锋极盛,若真是联盟打下齐国,魏国和齐国接壤的土地可是要多的多,瓜分完齐国,魏国国力更盛,只不过为了眼下未知的方便给以后余下麻烦,此举是断然行不通。” “二十年前陛下能够带七千铁骑辗转数千里大破齐国数万先登死士,其中虽然曲折,可这天下兵事本就无常,天下精锐也未必不能破之,我赵括也想试试那七万魏国武卒是否当真过万不可敌!” “破了魏武卒之后,便直接入大齐境内,先亡了他大齐再说!” “我赵括胸中藏兵书万卷!” “吐气如龙自当杀伐无双!” 赵括的脊背挺得笔直, 遥遥望着南安郡的方向朗声道, 谈笑之间便定一国兴亡! “魏军甲兵犀,选练武卒,均为重装步兵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披重铠,持戈配剑,背弓弩,跨矢囊,赵将军手中全是轻骑如何能够敌得过那重甲魏武卒?” “要是撕不开那道口子,再被困于南安郡岂不是作茧自缚?” 于信胤再度当头浇下一盆冷水。 “轻骑自然破不开大魏武卒的阵型。” “可我凉州还有三千六百重甲铁骑,牧野原一战之后,入上京之前陛下就已经从凉州军中募满了编制,如今那三千六百凉州重甲铁骑就在颍川,只需殿下一旨调令即可入我会稽郡。” “重甲铁骑只需要破开一道口子,冲散魏国兵卒的阵型,余下的一镇凉州铁骑也不是绣花枕头,何况这一战本就是让魏国伤筋动骨而已打掉魏国的骨气,并非要和魏军死磕到底。” “重甲铁骑?” 便是曹先之也是惊呼出声。 当初陛下打造这只军队的时候为的什么,作为凉州的老班底自己可是一清二楚,如今眼前不过尚未及冠的少年竟然打起了那支军队的主意? 当初自己领兵在牧野原伏击的时候也算是真正见识了什么叫战场上横冲直撞的钢铁巨兽,同样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觉得赵括此言太过疯狂。 竟然是要用那凉州二十年的心血来做赌注,如果说凉州铁骑是天下第一等的精锐那么重甲铁骑便是凌驾于这个时代的产物,同样为此付出的代价有多大自己这些老人最为清楚。 “一人三骑赶往我会稽郡不过大半日的功夫。” “重甲铁骑长途奔袭时本就是换辅马乘骑,次马拖甲,甲马轮空,这趟绕道对战力的折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出兵眼下还来得及!” 赵括沉声道。 “可,殿下会给吗?” 曹先之喃喃出声。 “能破否?” 赵括没有回答反问道。 “魏武卒俱披三重甲,内衬布,中娟衣,外铁甲,手持大铁戟,腰佩长剑,背负犀面大橹,可阵前快速列阵,当盾牌合拢时,甚至有分割包围精锐铁骑的实力,更有正面抵挡铁骑冲刷的底气,可真对上那支重甲铁骑” 曹先之沉吟道。 牧野原那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当初在自己手下两千四百余重甲铁骑冲破陈闻之九十万大军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能破否?” 赵括极为平静的再度开口道。 “能!” 曹先之咬牙道。 “既然能破,这兵自然也能借到!” “殿下能把整个凉州谍报司放心交到百指挥使手中,这三千六百重甲铁骑又如何不能放心交给与我赵括?”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赵括轻笑出声,自己不到弱冠之年尚且能让自己统帅一军,又如何有没有这个魄力,兵出会稽,博上一博? 胜了,从今往后 齐国灰飞烟灭, 魏国伤筋动骨, 大乾可开疆扩土! “殿下能做到如此,那我赵括自然也得争气一些。” “待到重甲铁骑冲破魏武卒之日,便是齐国四十万大军葬身之时。” 赵括负手而立,目光确是落到了沙盘之上距鹿郡的位置上,在那还有一个名为白起的人,在赵府书房沙盘推演过后这个人便在自己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是第一个能把自己逼得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人,虽今生不能与之在战场之上对敌,可如今能够携手厮杀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军中令骑何在?” 赵括高呼一声。 手已经握住的桌案上的毛笔, 没有丝毫的犹豫提笔在书信之上笔走龙蛇。 片刻之后大帐之外有兵卒入内单膝跪地。 “领一队令骑,八百里加急送往颍川郡。” 一炷香过后,赵括将书信对折盖上火漆。 “你若是真有那个本事,我赵括也不介意舍命冒险为你铺上这一程路!” 赵括丢下毛笔挥袖转身, 悬佩在腰间的那柄旧铁剑晃动不止, 左手轻轻按住剑柄。 眉宇间书卷气散尽全是冷冽,眼中杀意盎然。 此次南征便用魏武卒的溃败让我赵括名扬天下,至于齐国那四十万余兵卒,一旦各围后,全看你白起的本事了!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笔趣阁.】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笔趣阁.】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笔趣阁.】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笔趣阁.】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笔趣阁.】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笔趣阁.】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四章上川之战人屠之名(中) 颍川郡, 酉时, 一什令骑快马加鞭往中军大营而入。 “殿下,赵将军有军情送往!” 领头的骑士利落的翻身下马,跪倒在大帐之外高声禀报道。 “进!” “殿下!” 领头的骑士从怀中掏出信件毕恭毕敬的递出。 “好大的胃口!” 身穿**袍的少年郎拆开信封上的火漆,看清上边的落笔后喃喃出声。 “这赵括用兵还真是如同羚羊挂角。” 看着沙盘上的山川地貌徐闲轻笑出声,洋洋洒洒不过百十字,可这字里行间确是那股子天马行空少年人心性尽显无疑,饶道临川郡,再入一马平川的南安郡,以铁骑正面冲杀魏武卒,此后入镜齐国合围齐逊的四十万大军,换做任何一位老将是绝对不敢冒这个险的,一旦会稽郡那边走错一步便是满盘皆输的局面。 一口便想要吞下齐国四十余万大军, “兵出会稽,围魏救乾!” 徐闲将手中的信纸递给一旁守候的马有粮。 胃口大了些,不过正合我意。 “来人,传令!” “令!” “重甲营三千六百甲,携七日之粮。” “一个时辰内,集结于校场听令!” “令!” “亲卫营三千甲,携七日之粮,” “半个时辰后,于大帐外听令!” “诺” 话音落下,大帐外有数名令骑出。 “殿下不在思虑一番?” 马有粮看完信封上的字沉吟道。 “三千六百重甲铁骑这可是最后的底牌了,若是全部折损在南安郡,这趟南征便只能守了,齐国还好说,可魏武卒可不是轻骑能够冲杀得了的。” “凉州重甲铁骑建成已有近二十个年头了。” “魏武卒号称过万不可敌。” “可我凉州重甲三千六百人俱是天下第一等精锐中层层筛选而出。” “北地金帐重甲过千便能凿穿过十万人的军阵,本殿也想试试这魏武卒能挡否?” “何况此番南征短期还行,长期耗下去我大乾撑不住,父皇刚刚坐上那个位置,好在上京还余下十万凉州兵马,刀柄子里边出政权尚且无忧,朝堂有秦公撑着也算安稳,可各个州郡那些世家门阀还未平若是一仗拖久了难免会生出许多乱子。” “余下的时间不多了……” “齐国耗得起,可我大乾和魏国一样耗不起。” “马叔,这趟本殿这趟便轻自领军,奔赴南安郡。” “殿下,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马叔,兵出会稽孤军深入本就是一步险棋,赵括用兵的能力,既然本殿已经定将对赵括的决断自然无疑。” “距鹿郡,有白起抵挡齐**队,这中军二十万居于颍川郡,本就是为了便于从容调度,眼下本殿居于中军意义已经不大。” “可只要本殿出现在会稽军中,对士气的提升便是极大的,此战太过重要,若是**于中军等候,实在寝食难安。” “来人,着甲!” 身上的**袍被换下, 黑黝的甲胄套在内衬之上, 惊蛰剑和春分刀挂在腰间两侧。 “兵贵神速,魏国大军将至,眼下拖延不得。” “马叔,本殿去往南安郡后唤白起来颍川,中军二十万人马全权交由白起统帅,待击破魏军之时,白起便能从容调兵遣将。” “颍川,距鹿两郡拢共三十万大军便交与他了。” “愿“人屠”不负凶名。” “这趟本殿便和赵括为你铺路了!” 徐闲将手中的虎符递给马有粮轻声道,大帐之外,人影绰绰,马蹄不断,三千腰悬刀鞘黑金**纹手持大铁戟的精锐亲卫已经翻身上马。 亲卫分作两拨,列阵在大帐之外的空地上,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 “老祖宗,外面是什么动静?” 一大帐内身穿道袍的鱼桃夭正顿在丹炉旁卖力的扇着扇子,突兀的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声响仰头问道一旁的王启年。 “既然是打仗,兵马调动也是寻常之事。” 老道士轻轻一拍厚重的铜炉猛然震动起来,原本严丝合缝的盖子腾空而起,老道士眼疾手快几道药材瞬间丢入。 “可鱼儿听着是徐柿子那边传来的声音……” 鱼桃夭用抓着扇子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老祖宗……” 鱼桃夭听着外边金铁交鸣的声响莫名的觉得有些忐忑,仰头可怜巴巴的望向王启年。 “得了,小祖宗,我这便出去看看便知。” 王启年轻抚白须往帐外走去。 …… “殿下要亲自领军出征了。” 刚刚迈入帐中老道士便长叹了一口气。 “亲自出征?” “徐柿子不是三军主将吗?” “徐柿子会不会很危险” 鱼桃夭起身惊呼道。 “老祖宗我对行军打仗之事一窍不通,不过殿下既然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在里边,我们龙虎山又何必画蛇添足,安心炼好丹药对殿下而言就是莫大的帮助了。” 老道士看着丹炉下明灭不定的火焰喃喃出声,入今龙虎山千余第子都已经下山入军中全力为大军炼制丹药,这趟南征已经不在算是锦上添花,可以说是雪中送炭了。 可眼下出征入魏国境内一事,自己也是帮衬不上,当初在山河关山自己抽身上前想要挡住那一剑就已经用了莫大的勇气,虽说自己是二品修为,可龙虎山本就是以丹药为主,对厮杀一事不甚精通,何况大军出征二品能够起到的影响不大,倒不如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老祖宗,你等等!” 话音落下时,丹炉旁已经不见姑娘的身影。 “在哪啊?” 一阵翻箱倒柜的声响传来, 鱼桃夭的声音颇有些急切的意味在里边。 “呼……” “终于找到了!” 鱼桃夭趴在大木箱上边看着角落里堆积着的瓶瓶罐罐。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这又是做甚?” 王启年望着趴在木箱上傻乐的鱼桃夭惊呼道。 …… 校场, 三千六百满编重甲铁骑已经集结完毕。 一人三马, 骑士皆是一身布衣,身无寸甲, 皆是孔武有力的凉州大汉, 那眉宇间的冷冽,肃杀,便是隔着百十步的距离也让人心头一颤抖,这一支骑兵自成建制开始一直便是三千六百人,从未出现过人数暴增的状况,便是凉州兵锋最盛之时,军中血勇之士层出不穷,这一支铁骑也从来都是保持在三千六百人整。 一来这三千六百套重甲就已经耗费了无数资源,这还不算每年的更新摸索的耗费,何况这三千六百匹能够驮动全身披甲的战马也是整个凉州的马场加上无数掠夺来的种马用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才培育出这一批。 兵在于精,而不在于多,为了保证这支重甲铁骑的战力,徐武不知道耗费了多少的心血,空落落的的镇北侯府便可见一斑。 “爹这把用你半辈子心血打造的天下利刃。” “往后便为大乾开疆拓土!” 徐闲环顾四周轻声道, 所过之处骑士俱是挺起胸膛。 “重甲营开拔!” “诺!” “诺!” “诺!” 三位重甲营校尉轰然应诺。 “徐柿子,你要去哪?” 正欲翻身上马时,远远的有少女清脆的嗓音传来。 “殿下,勿怪!” 身后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苦笑着跟在身后行了一礼,面上确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打仗。” 徐闲挥了挥手并不在意, 看着跑过来的鱼桃夭站定在身前, 手扬了起来揉了揉鱼桃夭头发,看着眼前换回一身道袍的小姑娘,说起来自从那日随着自己回到军营中后,便如她所言在军中炼丹起来,极少有休息的时候,此刻看去便是原本红润的面色都苍白许多。 “要去多久?” 鱼桃夭下意识的揪住徐闲的袖口仰头问道。 “行军打仗,战场杀伐本就瞬息万变,又如何得知?” “鱼姑娘安心待在军营中等候消息便是。” 话音落下鱼桃夭却没有松手。 鱼桃夭的手反而死死的抓住徐闲的袖口,当目光落到一旁的重甲铁骑身上时,感受着那股子肃杀冰冷的氛围眼眸低迷起来。 只是埋头默默地从袖口掏出几个木质的小瓶,一股脑的塞入了徐闲的怀中,轻轻晃了晃有声响传出,打开塞子闻了闻一股子清凉的气息在鼻尖缭绕,只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 “这是干嘛?” 徐闲看着手怀中余下的一堆瓶瓶罐罐颇有些哭笑不得。 “这是一些出门在外必备的丹药,异香可以明目醒脑还能驱走蛇虫鼠蚁,行军打仗一路上有没有蚊帐一类的物件,长途奔袭刚好用的上,对了这个瓶子里装的都是止血的,碾碎了覆在伤口上便行了,还有这个是……” “本来以为一直都用不上的,只是有备无患罢了,可没想到……” 鱼桃夭语调低了下来, “放心,鱼姑娘我可是身怀气运之人,哪有那么容易受伤。” 徐闲看向老道士挑了挑眉, 后者从善如流, “老道方才夜观天象,殿下此仗定然安然无恙。” 老道士王启年抚着长须正仰头往天上星辰望去,随后又是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可是,战场上刀剑又没有长眼睛……” “万一你**怎么办?” “……” 徐闲嘴角抽了抽,刚刚收回的手又顿在了半空。 “放心,我答应你,我不会死的。” 揉了揉僵硬的嘴角, 徐闲看向鱼桃夭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那说好了,不许死!” 鱼桃夭仰着头右手的小拇指已经伸出, “拉钩!” 徐闲莞尔一笑拇指勾在一起的那一刻甚至还能感受到少女指尖的轻颤。 当大拇指合拢按在一起的那一刻, 再度看去时鱼桃夭的面颊已经染上了一抹红晕,长长的睫毛忽闪,讲到她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第一次和一个男子如此零距离的接触。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少女清脆的嗓音在肃杀的校场响起有些突兀,就像是一副冰冷的黑白画面突然撞入一抹动人的颜色,可莫名的徐闲心底流过一丝暖意。 孩子心性的行为过后, “我还有个东西给你!” 鱼桃夭很是宝贝的从怀中掏出一个精美的小瓷瓶。 踮起脚尖凑到徐闲的耳边, “这是鱼儿偷偷存下的的龙虎丹。” 看着手中精美的瓷器,瓶盖被扒开的那一刻三五颗龙眼大小的丹药静静地躺在徐闲的手心,同样的药香,唯独不同的是丹药并不是浑圆的模样,反而显得有些奇形怪状,就像被人踩了一脚。 “我自己炼的,不许嫌弃。” 少女看着徐闲惊疑的目光,耳根子都红透了,跺了跺脚挥舞着拳头,露出两颗小虎牙恶狠狠的道。 “本来是本姑娘是打算下山游历行走江湖的时候用的,现在便宜你了!” “就当那首诗词换的。” “不嫌弃。” “谢了,鱼姑娘。” 徐闲把丹药放回瓷瓶中很是珍重的贴身放好。 “记着!” “好好活着!” “鱼姑娘,安心!” “我还等你请我吃冰糖葫芦呢!” “赶紧滚蛋!” “感情现在都还惦记着你那几串冰糖葫芦?” 徐闲轻轻抖袖, 挣脱开鱼桃夭的束缚笑骂道出声。 “还没吃够?” “没!” “那就余着。” “走了!” 鱼桃夭望着马背上眉眼含笑的少年郎,擦了擦眼角,一咬牙,不再言语。 “等我回来请你吃冰糖葫芦。” 少年郎没有回头,只是高高右手挥了挥。 “傻柿子!” 姑娘闻言遥遥望着那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郎, 良久不愿转身。 —— 翌日, 卯时初, 天色未明, 会稽郡中军大营外, 赵括束发脑后,已经换上一身战甲, 此刻正眺望着大营之外。 “已经等候许久!” “当真能借来重甲铁骑?” 身旁的曹先之望着大营空无一人的景象询问出声,自昨日书信送出之时起,便下令让全军整备休息,卯时初便让全军在大营中集结,似乎借来那三千六百重甲铁骑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别急,快到了。” 仰头看了一眼天色赵括开口道。 “一口四十万齐兵,我的胃口很大。” “殿下的胃口更大,是整个天下!”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五章上川之战人屠之名(下) 大地开始轻震起来,有无数的碎石跳起,便是靠着的木柱都轻轻晃荡,仰头望去远处有飞鸟被惊起,有滚滚烟尘弥漫。 “来了!” 赵括不疾不徐道。 “传令,吹号!” “全军集合!” “如今东风已至,也该启程了!” 望着身后军营中已经整备完毕的兵卒赵括暗自握紧了拳头,从今往后沙盘推演都是往事,战场杀伐方能扬名! 苍凉的号角声在大营上空响起, 无数早就已经集结的凉州兵卒正在列阵, 衣甲分明,大纛如云, “咚!咚!咚!咚!” 重甲铁骑近了, 一人三马往大营而来, “殿下的亲卫怎会一同来此?” 赵括望着重甲铁骑两侧腰悬长刀手持铁戟的兵卒愣神道。 莫不是殿下亲至? “唏,吁吁——” 缰绳被拉紧, 六千六百甲在大营外驻马而立, “赵括,本殿亲自相随!” 数十步外有少年郎清朗的嗓音传来,一旁的曹先之,于信胤看着那横刀立马的少年郎也是愣在了原地,借来重甲铁骑就已经出乎意料了,如今更是殿下亲临,如何不让人惊讶,当目光落到赵括身上时更是惊疑不定,讲到底还是低估了赵括白起二人在殿下心中的位置。 “末将赵括,拜见殿下!” “末将曹先之,拜见殿下!” “末将于信胤,拜见殿下!” 三人躬身抱拳行礼。 “饶道临川郡,兵出南安郡需三日之功。” “事不宜迟,出兵!” “破魏灭齐,许你赵括白起泼天之功!” “不出纰漏,此战还是由你指挥。” “赵括这凉州的底子便交给你了!” “本殿信你,切莫让本殿失望!” “谢殿下!” 看着那六千六百甲前朗朗出声的少年郎,赵括极为郑重的再度躬身抱拳。 “本殿信你” 不知何时迈步有些虚浮, 话音落下良久可那四个字脑海中轰鸣不断。 自名声渐起以来, 自家父亲赵奢便常言道 “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不知每一次脱口而出在自己心头有些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便是自家娘亲那日在书房之中闻言自己统帅一军时,也是哀怨忧心的模样,连连出口拒绝。 十余年间熟读兵书万卷, 可讲到底自己还是太过年轻。 莫说天下人, 便是在自家双亲眼中也是难当大任。 整个世上便只有殿下相中了我赵括这匹马, 且待我负你日行千里! 军营之中一镇六万凉州轻骑已经策马而出,余下的四万辅兵正布置大营,出兵饶于敌后,可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无论如何也要晚些让魏军主将发现,哪怕多出一个时辰的时间也是极好的。 用兵本就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 翌日, 未时, 南安郡内, 一马平川, 近四十余万兵卒徐徐往前推进, 远远看去不着边际, 便是押运粮草的队伍都绵延十余里, 派出的七八队巡逻铁骑远出百里, 大军的两侧更是有数万轻骑铺开,声势浩大。 最前方是衣甲分明的魏国武卒, 数万兵卒俱是身穿三重重甲,手执长戟,腰悬铁剑?,眼下虽是日头正盛可仔细看去那魏国武卒负重前行任是极为轻松的模样。 说起来魏武卒的招募,往日除了装备齐全外还要带着数日口粮,半日之间急行军百里者方能如此入伍从军,眼下的行军速度对于魏武卒而言甚是轻松,何况眼下已经快到会稽郡的地界自然装备齐全。 “此距会稽还有多里地?” 通体黑色的骏马之上一白衣黑甲的将军沉声问道,细细看去不过而立之年,可眉宇间的锐气势不可挡,本就是长期统帅一国最为精锐兵甲之人,自当如此。 “禀吴将军,此地会稽郡不过二百里,算算大军行进的耗费,莫约四日便可至!” 有副将抱拳禀报道。 “四日!” “太慢了些。” 吴春秋眉头紧蹙。 齐国使臣入魏国都城之时,在都城之中单单敲定打下乾国时的怎样分配地盘就耗费了几日,后征派大军又是耗费良久,出兵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筹备粮草,整军备战耗费的时日多些都是理所应。 毕竟战场本就是打的后勤,打的国力! 可在吴春秋看来那几日朝堂上的商讨,每拖一日,简直就是在耗费士兵们的性命,当一切都尘埃落定时乾国那边已经从容南下驻守,这期间耽误的时间要用大魏兵卒的命去填,耽误的那些日子损耗的命足够满满当当的填满整个朝堂! “吴将军,寻常兵卒自然不能与将军长年统帅的武卒相比。” “执刀负甲的负重行走,寻常兵卒很难做到总是疾走快跑,半个时辰行进四五里路,一日下来四个时辰的行军已经不少再多兵卒疲劳过之不及。 “算下来每日行军四十至五十里,已经胜过齐国步卒许多,放眼各国也是不弱。” 副将看着那身披重甲依旧步履轻快呢魏国武卒,胸间刚刚升起的一丝傲气片刻间荡然无存,低着头沉默不语。 往日只觉得自己麾下兵卒俱是精锐,如今比起这些武卒而言实在如同糟糠。 “本将省得。” 吴春秋看着身后正在行进的步卒长叹了一口气,自己在领魏武卒已久,对眼下这魏国普通兵卒而言还是高看了些。 “罢了,轻骑继续余在大军两侧掩护大军行进,以防敌军突袭。” “本将自领七万武卒,奔袭会稽!” “如今齐逊那边飞鸽传书已至,已经在距鹿郡对上了乾国左路边军,本以为能步步为营,徐徐推进,谁又能料到敌方那小将白起初次领兵竟是如此老辣,在他手上没有讨到半分便宜!” “他齐国富足,产量之地又近自然拖得起,可我魏国不同,这绵长战线……” “久久不破敌,难以为继!” “武卒听令!” “着甲!” 吴春秋右手轻轻扬起, 有令骑奔走, 数万魏国武卒从辎重马车上取下整套装备, 除了重甲铁剑外, 后负犀面大橹,五十**矢和强**, 这是武卒的战时标配, “我武卒能半日行百里,二百里之遥,不过一日之功!” “可兵至会稽恐无力再战。” “罢了,两日也来得及,兵临会稽!” “传令!” “急行军!” “后日未时,兵至至会稽!” 吴春秋策马狂奔, 身后数万武卒铁甲铮铮,铁戟如林。 那股子凶悍的气息便是已近远去,身后的副将任是驻马愣神良久。 “百年前便有,武卒过万不可敌之说。” “如今……” “看来并非夸夸其谈!” 副将顿了顿,看着那天下锐士暗自轻叹。 “春秋提武卒七万之众,而天下谁能挡也?” 可当目光落到了魏国旗帜上时, 万丈豪情由此而生。 这是魏国的军队, 老子也是魏国人。 我魏国有如此披甲锐士七万余, 何愁乾国不灭! 何愁天下不定! —— 当日, 寅时处, 距鹿郡, “卸甲!” 冷冽的嗓音在中军大帐之中响起, 有亲兵上前为白起脱下战甲, 战甲还未脱下, 血滴已经染红了大帐中的地毯, 当战甲卸下时, 内衬的布衣上几处鲜红的血渍尤为夺目。 “今日战死多少人?” 活动了下肩胛手腕,白起看向眼前的诸元奎沉声道。 “一万三千余!” “其中辅兵八千余,凉州本部兵卒五千三百二十一人……” 诸元奎开口道。 “呼……” 当身上染血的布衣脱下时, 白起**着上身长舒一口气,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出现在胸前,便是整个大帐之中都能清晰的问道那股子血腥味。 “一万三千余?” “比起昨日倒是少了数千。” 当丹药被碾碎敷在伤口上时,一股子钻心的疼刺入脑海,片刻之后又化为一股子清凉的气息往伤口四处游走,话又说回来这龙虎山的丹药在几日之间倒是救回了不少凉州兵卒的性命。 可自始至终白起的语调都没有丝毫的变化,似乎这伤口是长在别人身上的一般。 “齐逊那边看样子还在等!” “那老匹夫打仗太过拘谨了些。” “他愿意等,可……” 白起换上一身干净布衣随口道。 “白将军,有句话末将不知当讲不当讲!” 看着地上那件怵目惊心的血衣诸元奎眉头紧蹙沉声道,如果说两日前自己对这尚未及冠的少年只是口服那么眼下已经心服。 这两日的功夫便斩敌四万余, 原本以为在那斑驳城墙上听的只是一句戏言, 如今想来确是言之凿凿! “将!” 白起望向诸元奎开口道。 “白将军既为一军主将,如今更是领中左两军拢共麾下三十万人,又何必次次身先士卒?” 诸元奎想起白天杀伐的场面饶是嗜杀的自己都决定胆战心惊。 “诸将军,你为三品武夫,时常冲锋陷阵。” “自然应当晓得一个道理。” “给我冲!” “随我冲!” “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我白起初次领军和你等不同,与凉州兵卒本无同袍之情,如何做到如臂使指?” “有燕十三先生护我左右,可保本将不死。” “战场间身先士卒的杀伐更能让我融入这一支军队!” “区区小伤,如何使不得?” 白起轻声道。 “受教了。” 诸元奎躬身一礼。 “可白将军如此守势还有几日,虽**杀得痛快,可这仗打得实在憋屈!” “诸总兵,看你的刀。” 白起没有回答而是指着诸元奎腰间的长刀道。 “末将的刀?” 长刀出鞘, 感受到刀刃上逼人的寒气诸元奎不解道。 “不够快!” “快了,快**了。” 白起给伤口缠绕上纱布,穿上布衣徐徐起身。 “还有四十一万颗头颅要砍!” “这刀还不够快。” 指节轻轻的扣在清冽的刀身上, 传出的轻响犹如头颅落地。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六章血流漂橹四十万(上) 大帐之中长刀轻鸣不断, 白起一身布衣杀意纵横, 诸元奎按刀而立默不作声, 手中那柄铸造极早的老式凉刀还没有入鞘,粗粝的手指轻轻的从刀身抚过,清亮的刀身甚至能照出人影。 这一柄凉刀是凉州初定时,徐武下令凉州匠造司打造的,铁是百锻,柄是檀木,黑色的刀鞘是用鲨鱼皮硝制,繁琐的工艺加上不菲的造价断断续续数月的时间也不过打造数百柄。 六镇总兵自然是人手一柄,余下大多也都赐给了军中最早那批骁勇善战的锐士,诸元奎手中的这把已经是用了第十九个年头了,檀木柄已经被血渍浸得暗红,举手提刀时,有杀气纵横。 于诸元奎而言这凉刀更像是纪念往昔峥嵘岁月,而如今南征是为大乾开疆拓土,则将再为手中这柄凉刀添上开疆拓土的无上荣耀。 于文人而言名留青史虽九死其犹未悔。 于武将而言开疆拓土虽千万人吾往矣! 愣了良久之后, “末将,懂了!” 诸元奎洒然一笑收刀入鞘。 “白将军还请好生歇息。” “大战将起,养好身子方好**。” “末将磨刀去了!” 黑色的刀鞘吞下长刀, 抱拳行礼一丝不苟, 伴随着铁甲铮铮作响诸元奎大踏步往帐外走去。 “此战往后,我诸元奎唯命是从!” 汉子粗犷的嗓音在大帐之中回响不绝。 白起看着那个五大三粗的背影突兀的笑了笑,凉州出身兵卒大多都是粗犷的汉子,毕竟是苍茫的苦寒之地,而临**郡一代则是婉约水乡多出一些文人墨客,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想必之下自己还是更喜欢这些北地莽夫。 晃了晃脑袋,将这些莫名的思绪抛出脑后, 目光落到沙盘之上,看着拒鹿郡外密密麻麻的齐国大军心思沉了下来,齐逊的名字白起也曾听人提起,为人谦逊行军打仗也是步步为营,不给敌人露出丝毫的破绽,同样在战胜之际也极难扩大战果,毕竟为人太过拘谨了些,说起来这人和陈闻之倒是颇有相象之处都是守成之将。 而此战北伐大乾,齐国也不乏能征善战的大将,可国君既然选择了齐逊为将,其中的道理自然是呼之欲出,不愿意在此间耗费太多的兵力,齐国富足打仗能拖,也拖得起。 齐魏联盟,齐国打着的算盘本就是以魏国为主力拼杀,乾国和齐国的梁子结下已经很久,如今大乾刚定,正是最为虚弱的时候,所以这一仗必须打,可自己打没十足的把握所以得拉上魏国。 在齐魏眼中,乾国已经是盘中餐,腹中肉, 可怎么吃,何时吃? 两者之间各有所思虑, 齐国自然是想慢慢吐下这块肉,最好在吞下这块肉的同时还能磨磨魏国的牙口,咽下去时最好还能刮一刮他的喉咙。 而魏国自然是想早些囫囵吞下快肥肉,好早些消化,毕竟长途跋涉后勤不济,这肉下肚太慢了,没了补给,人容易脱力,所以领兵之人是魏武卒统帅吴春秋,素来以破敌迅捷为名! “各自打得一手好算盘!” 白起的目光南地各郡上扫过。 算算日子殿下和赵括那边已经出兵两日, 莫约明日便可至南安郡。 三千六百甲, 大破七万魏国武卒或许在常人看来是天方夜谭,可南征誓师时见识过重甲铁骑兵危的白起看来并不是一件难事,何况定策的是那个能在沙盘之上将置之死地而后生呢赵括,统帅重甲铁骑的更是一手覆灭大庆王朝的殿下。 “上川,上川!” 大破魏武卒之时, 便是你齐国四十万兵卒葬身上川之日。 白起的目光落到沙盘之上, 拒鹿郡之外便是齐国上川郡! …… 翌日, “呜” 天色刚刚破晓, 苍凉的号角声在军营之中响起, “着甲!” “迎敌!” 白起起身双手伸展, 身侧的兵卒再度为将军披甲, 大帐之外人影绰绰, 靴底踏下的声响和抽刀声连成一片。 “你今日还要身先士卒?” 燕十三从大帐的角落中走出看着面色坚毅的白起表情有些古怪。 当初殿下派自己护卫这人周全的时候,只是想着既然殿下亲点他为帅才,只是坐镇大帐指挥罢了难得身先士卒,对自己剑法的提升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本着试一试的心态,可没成想自从驻扎拒鹿郡以来每战定然能在战场前线寻到他的身影,不过两日的功夫身上已经伤痕累累,有自己在身旁虽无生命之忧,可战场杀伐其中恐怖也不是寻常人能够想象的。 “嗯!” “现在还不够火候。” 白起挎上腰间长剑掀开大帐帘子望着大营中无数忙碌的凉州兵卒喃喃道,巡逻兵卒往中军大帐而过时投过来的目光中已经带有一丝敬佩的情绪。 “两日之间,军中已经流传你的威名,还不够?” 燕十三握着手中长剑靠在大帐边上随口道。 “不够!” 白起转身轻笑道。 “还做不到如臂使指!” “很难!” “不,很快!” “战场杀伐本就是凶险至极,凉州兵卒虽是天下第一等的兵卒有骨子里的傲气,可精锐的兵往往足够纯粹。” “本将喜欢纯粹的人!” “来人!” “传本将令!” “凉州本部人马压阵,各郡郡兵守卒分为十二个梯队轮番上阵!” “诺!” 大帐外, 有传令铁骑奔走, “白将军的意思是?” 诸元奎疑惑出声。 “既然齐逊那老匹夫如此拘谨。” “大战将起,那便趁着这一两日的功夫练练兵,各地郡兵本就疲软,甚至不少兵卒连血都没有见过,战场从来都是培养锐士的地方,不是给他们养老的。” “可,这两日辅兵的伤亡已经……” “不够!” “新兵的命不值钱。” 白起轻声道, 话语在风中散去, “殿下的路还很长,三十万凉州兵卒不够!” “我白起自当为殿下练就天下锐士成军!” 话音落下, 诸元奎身子轻震, 白起持剑走出帐外高声道, “随我退敌!” 数百亲卫抽刀,整齐出鞘。 燕十三从大帐之中走出,长剑扬起, 默默地随在白起身后,不知是否眼花? 当诸元奎定睛看去时只觉得白起身后那名剑客身上的死气比起在上京城随在殿下身边时又要浓郁了几分,往日只晓得勉强还能在他手上过个几招,如今感受着那森冷的寒意怕是一剑都接不下。 很早便听殿下说起过,这名剑客已经到了三品的顶端,作为一名战场杀伐而起的三品武夫,诸元奎自然能够看出燕十三身上的气势,如今再度看来怕是已经大半只脚踏入了二品,只余下一个契机便能成为二品小剑仙。 …… 第三日, 未时, 会稽郡, 高坡之上, 数名铁骑驻马而立, 一身穿铁甲的魏武卒千夫长眺望着十余里外的会稽大营眉头舒缓起来。 “看样子还不算太迟!” “军营之中并无异动。” 吴春秋翻身下马看着远处呈三角分布的右路中军大帐也不知为何,便是远远看着便眼皮轻跳不止,莫名的感觉有些别扭,天底下坚固的营盘自己见多了,虽然眼下也是不错可还不能让自己惊叹,从心底升起的这股情绪让人有些烦躁。 “吴将军,看来那领军的黄口小儿倒也不是无能之辈,别的不说单论这安营扎寨的本事就已经不弱了。” 年文士望着大营外严谨的工式暗自赞叹出声,要知道情报上说这只军队来到此地不过数日的功夫便能如此,想来领兵之人也不是酒囊饭袋之辈。 “哼,又有何用?” “在稳固的营盘,吴将军麾下武卒的冲刷之下还是会如同土鸡瓦狗一般轻易溃散。” 身材魁梧的魏武卒千夫长嗤笑出声。 五十里外的山丘之下, 七万魏国武卒正在安营扎寨。 于他们而言五十里的路途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便能兵临会稽大营。 “勿躁!” 吴春秋右手轻轻扬起,场中戛然而止。 “呼……” 长舒了一口气,将心中的那股子烦闷压下。 “在往前数里查探!” “不,我亲自前去查探!” “可大营外的巡逻铁骑太多……” “无碍!” “等到寅时,天色暗下来时后,本将趁着天色亲自前去查探一番。” 吴春秋的右眼皮依旧跳动不止, 若不是兵卒长途跋涉战力未至巅峰,依照自己的性子无论如何也当冲营一试便知,可如今强行冲营白白损失人马不合算,当话音落下时已经走下了山坡。 “哎,也不知将军为何如此忧心。” “我大魏兵卒无数更有七万武卒精锐,他右路边军不过区区十万人马还能翻天了不成?”那魁梧的千夫长看着吴春秋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 …… 寅时, 会稽大营, 无数的帐篷营房中外有火盆亮起,帐外火盆内火光忽闪,内里人影绰绰。 正值军中晚饭时间, 次所, 上千口大锅一字排开,无数名火头兵穿梭其中正在紧赶慢赶的烧火做饭,袅袅青烟升起,远处的棚子下面,发好的面团放入蒸笼已经许久,阵阵香气扑鼻而来。 “二叔,明明军中不过四万余人,摆这这么多大锅干嘛?” 一愣头青看着一旁正叼着烟杆吞云吐雾的老人开口询问道。 “傻小子管那么多干嘛,这是赵将军的命令,照着做不就得了。” “也不晓得赵将军多久回来,这大营里余着的四万杂兵,老头子我总觉得心里虚得慌,哎……” 老人自然是凉州而来随军的本部人马,如今虽然大军早已经绕道出会稽郡,可本部大营中还是余下不少凉州老人,毕竟单单余下几万辅军怕是远远瞅着魏武卒那彪悍的气势就给下趴下了,还别提什么拖延时间的障眼法。 “这心里不得劲。” 老人吐出一口烟雾,抖了抖烟杆起身走远。 …… 远处一高坡, “都已经在这看了半个时辰了!” “吴将军,到底有何处不妥?” 身旁有人开口道。 “稍安勿躁!” 吴春秋扬了扬手, 三品武夫的视力自然非寻常人可比,可毕竟也是相隔数里虽然能看道大营的些许情况可不太真切,若是想要在近些巡逻铁骑便避无可避,所以眼下已经到了极致。 “原凉州兵卒,几人食一锅?” “禀将军,八十人食一大铁锅,行军在外,卯时有包子一类加餐,寅时有馒头一类加餐,战时每三日食一肉糜……” 身旁有人详细汇报道。 “如此算来也无问题,可……” 吴春秋看着次所外一千余口铁锅,在看向那如云的大纛和帐篷喃喃道。 “可本将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吴春秋眉头扭成川字,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杀气!” “军容!” 陡然间吴春秋开口道。 “这帮兵卒远远瞅着便觉着一股子慵懒,凉州兵卒除了大营门口,哨塔上的兵卒外,里边的兵怎么觉着还比不上魏国的普通兵卒?” 吴春秋喃喃出声。 “回营!” 六十里外, 中军大帐, 吴春秋看着地图沉思良久。 会稽郡,临川郡,南安郡,上川郡…… 目光在南地诸郡上扫过, “不好!” “来人!” 吴春秋一拍桌案大喝出声。 “传我令,魏武卒全军集结!” “奔袭会稽大营!” 刚刚换下的甲胄重新披挂, 翻身上马,杀气腾腾。 “吴将军,不等后续大军?” 身旁的千夫长询问出声。 “自己看看!” 卷起的地图被丢到那人怀中,定睛看去会稽,临川,南安三郡被连成了一条线,而自己这齐国大军好巧不巧整好避开这条线。 “将军的意思是?” “兵行险地!” “转守为攻!” 吴春秋沉声道。 “他怎么敢如此大胆?” “本就防守兵力不足,若真是如此岂不是把门户打开,让颍川,拒鹿暴露在我大魏兵锋之下?” “敢不敢,一试便知!” “如今已经歇息了半日,不能在拖了!” “全军开拔!” 吴春秋大喝一声,一夹马腹往会稽大营而去。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七章血流飘橹四十万(中) 卯时初, “敌袭!” 会稽郡大营之中有苍凉的号角声响起。 数队巡逻铁骑往大营中奔走, 大营之中无数兵卒正在列阵, “到底还是来了。” 大营中于信胤看着大营外十里外扬起的漫天烟尘眉头紧蹙长叹出声。 “于总兵,算算日子殿下那边也应该到了南安郡。” “嗯!” “本来以为还能拖个三五日,能让殿下那边从容一些。” “呵,这吴春秋倒也不是吃干饭的。” “引七万武卒,天下何人能敌?” “如今看这阵仗倒也不是一句空话。” “于总兵撤,讲到底这也是大乾的儿郎,留在此地岂不是白白送死?” 有一原郡兵偏将看着远处那气势如虹的魏国武卒长叹出身。 “撤?” “往哪撤?” “武卒全力之下半日能步行百里,能跑得掉?” 于信胤瞪了那偏将一眼。 “能跑出一部分,少死些人也是极好的。” 那偏将喃喃道。 “撤便是死,固守还能活!” “那姓吴的耗不起,只要安南郡的消息传来,他不得不撤!” “何况这帮新兵蛋子也该见见血了!” “每次打仗都躲在我凉州将士身后摇旗呐喊算什么事?” “都是裤裆里带把的汉子,别丢这个人!” 于信胤眼神阴冷道。 “迎敌!” 于信胤将腰间凉刀抽出, 周遭数百亲卫同样随在身后, 上万手持长弓的郡兵簇拥在大营内畏畏缩缩, 余下三万长矛盾兵已经列阵在营外更是胆战心惊, “引弦!” “铮铮——” 长弓轻震, “击!” 于信胤右手狠狠的往下压去, 上万把长弓往上扬起,箭矢抛射带着“咻咻”的破空声从天上往大营落下,棱形箭镞两翼的侧刃前聚成点,簇锋小而锐,如同密密麻麻的蝗虫群一般席卷而来。 “举盾!” 吴春秋沉声道。 冲锋在最前方的七千魏国武卒犀面大橹看着漫天的箭雨没有丝毫的慌乱,第一排的兵卒从容的从身后拿出大橹挡在身前,后排的兵卒将大橹定在头顶,仅仅三两个呼吸的时间一个严谨的步卒方阵便出现在了大营之前。 “噗噗噗——” 箭矢射入大橹沉闷的声响传来,盾牌挡住了绝大部分的箭矢,即便是偶尔有流矢透过缝隙射入阵中面对那三层重甲仅仅留下一道白色的划痕,便无力的摔落在地。 “虎!” “虎!” “虎!” 余下三万的郡兵手持长矛,最前方的盾兵举着厚重的大盾挡在最前方,密集的长矛从盾牌的缝隙中刺出,于郡兵而言厚实的方阵更能给他们一种心理上的安慰,同样若是眼下这这三万人换为凉州兵卒又何以至此。 “咻咻咻——” 距离拉进到了五十步内, 魏国武卒背上的强弩已经抽出, 龟壳一般的军阵裂开, “咚——” 大橹顿地, 映入大乾郡兵眼帘的是一幅幅冰冷的面容, 极其平静的将箭矢装入强弩中, 扣动扳机, “咻咻咻——” 强弩的攒射, 撞在盾牌上, 仅仅是箭矢的冲力便震得盾兵手臂发麻,来不及低头的兵卒更是眼眶上插入的箭矢,甚至都来不及闷哼便倒地而亡,彻底压住了郡兵的士气。 “持剑!” 此时已经不过三十步, 大营中上万长弓手已经没有了威胁, 吴春秋抽出腰间的铁剑挤身上前, “杀!” “杀!” “杀!” 数万铁剑直指大营, 宛如实质的杀气扑面而来, 拒马桩,陷马坑,一类的防御工事在重甲步卒面前没有丝毫意义,滚石垒木在平地上也毫无作用。 “破阵!” “砰砰砰砰——” 冲锋在最前方的皆是武卒中身强力壮者,举着手中的犀面大橹狠狠地撞上了郡兵组成的厚重方阵。 盾牌后的长矛兵面色苍白,看着近在咫尺的狰狞面容额头的冷汗不断滴落,便是握住长矛的手都在打颤。 撞上的刹那整个阵型便摇摇欲坠, 有武卒抽身上前,手中铁剑挥下,那郡兵身子僵直,下意识的举起手中的长矛,可还未刺出,只觉得那把铁剑在自己眼眸中不断放大。 “砰——” 这是头颅落地的声响, 持剑的百夫长看着四周惊恐的面容, 狞笑一声,喘了几口粗气,继续挥剑杀敌, 砍头在战场之上于兵卒而言,便是那名百夫长也是不小的消耗,无常江湖武夫看来或许会觉得,得不偿失,可战场杀伐却能压倒敌人的士气。 吴春秋身后还有数万手持铁剑的武卒如同潮水一般涌来。 “撑不住了!” “简直是天差地别,这仗如何打?” 偏将捶手顿足道。 “随我迎敌!” 于信胤凉刀扬起,往战场的最前方迈步而去,身后数百凉州亲卫紧紧相随,眉宇间的冷冽和仓皇的郡兵天壤之别。 “老子身为一镇总兵冲杀在前!” “倒要看看那个没卵子的玩意,能没脸没皮的退走!” —— 卯时末, 天色大亮, “于总兵,弟兄们快死光了!” 满身血渍的亲卫与于信胤抵背而立,周遭数百红衣黑甲的凉州兵卒已经倒了一地,身后十余步外那郡兵也是苦苦支撑难以为继。 “还剩多少人?” “不足五十人!” “郡兵还余下多少?” “看那建制旗帜怕是不足三万人。” 亲兵往身后看去回头禀报道。 “一个时辰不到便战死万人!” “不足三万——” “呵!” “罢了,且看赵将军又给本将余下什么!” 于信胤从怀中掏出一个深红色的锦囊解开细绳,兵出会稽之前,便给自己余下了三个锦囊,分别针对三种情况可依次打开。 原本以为最多用上第二个锦囊,可没想到不过第二日便已经用上了最后一个。 “若不敌,烧营,入谷,据险而守!” “数十万石粮草,军帐无数……” “赵将军好大的气魄,如此舍得!” 于信胤看着纸上短短十余字苦笑出声。 “罢了,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 郑重的收起锦囊,大喝出声; “传令!” “放火烧营!” “这帮新兵蛋子竟是第一波冲击都抵挡不住,也只能如此了,在继续下去打下去,当真是白白送命了,好好的一座大营不能白白便宜了这魏国,全当烧给战死的将士。” 于信胤长叹一声当机立断道,虽然口中骂骂咧咧可看向那帮还在苦苦支撑的郡兵眼神中还是涌现出些许赞叹,讲到底是四万多辅兵其中便是见血的也是少数,眼下面对天下锐士没有溃散就已经很难得了。 “猛火油伺候!” “粮草也舍了!” “派一营人马断后!” “退守谷口!” —— 大营外, 断后的一营人马已经死伤殆净, 与此同时大营之中有火光冲天而起, “将军,胜了!” “敌军,逃了!” 大营外一千夫长看着火光冲天的营房大笑出声,手中的铁剑往下滴着血,便是厚重的甲胄的布衣也被鲜血浸透。 首战斩敌万余,破敌军大营, 无论放到那场战役中都是耀眼的勋章。 吴春秋看着遍地的尸体没有丝毫的喜色,只是默默在场中渡步,仰头遥遥望着南安郡的方向眉头紧蹙起来。 “全军休整!” “晨时末” “撤!” “将军何不趁此机会继续兵出颍川,拒鹿,齐国四十万大军已经在拒鹿郡与乾国左路边军开战,眼下合围定然能大破乾军。” “仗打过了,大家都晓得这帮人不是凉州精锐,数目也对不上,可既然那黄口小儿有胆子兵行险招,我们为何不将计就计,一旦破掉那余下的三十万乾军。” “只要破掉这三十万大军,他一只孤军在我魏国境内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回头顺手就剿了!” “将军这是泼天之功啊!” “将军此战一胜破了三十万乾,我魏武卒可长驱直入,兵临上京城下,说是封侯拜相,裂土封王也不在话下,撤不得啊!” “将军,三思啊!” “将军,三思啊!” 数名千夫长闻言单膝跪倒在地。 “封侯拜相?” “裂土封王?” “呵——” “我吴家在大魏延绵三百余年,自祖上开创武卒起,领军大战数十场兵威盖世,到了本将手中我吴家在魏国已经无比显赫,武卒扩建至七万余人。” “朝堂中素来有人戏称武卒为吴家军!” “此等诛心之言,尔等不知?” “又或者是被眼下这滔天富贵乱了眼?” “本将知道自凉州三十万铁骑入上京的消息传到魏国起,军中便已经有很多人的心思热络起来!” “可本将不能!” “此次若不回援,都城内我吴家上上下下七百口人又如何自处?” “魏武卒为天下锐士,可并无根基!” “你们心底那点弯弯绕绕本将不是瞎子,能看得出来!” “难不成真如民间风闻所传那般。” “吃他娘,用他娘,跟着吴家做反王?” “若都是如尔等所想,此战过后何来大魏武卒编制?” 吴春秋大喝出声! 场中良久无言, “传令!” “武卒回援,余下未至人马继续北上伐乾!” 吴春秋铁剑入鞘,暴喝出声。 —— 南安郡, 数万凉州兵卒正在歇息,牙齿撕扯着肉干,炒干的米子塞入口中,一大口清水灌下,抹了抹嘴继续用碎布认真的擦拭着手中的兵器,因为谁都晓得这趟饶道后有一场大战。 对上的不是已经被打断脊梁骨的北地戈壁蛮子,也不是疲软的前大庆郡兵,更不是上炕都费劲的前大庆禁军,而是号称以一当十的大魏武卒,天下少有的锐士! “殿下,入魏都的一万轻骑已经派出。” “已经过了最近的城池,马尾皆缚有蕉叶,用粗绳拖地,间距是往日骑兵行进数倍有余,烟尘滚滚下倒也看不真切,声势震天,远远瞅着便是说十万大军也无人心疑。” 赵括迈步到徐闲声旁坐下,扯了一条肉干往嘴中塞入,灌下一口清水后再度徐徐出声。 “十万人马长驱直入魏国都城,本就外松内紧,想来也没有那只不开眼的郡兵敢去试探,这计已经成了一半。” “任凭他吴春秋三头六臂,武卒天下无双,也得回来!” 赵括轻笑道。 “此计,为阳谋,避无可避!” “想起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倒是颇为有趣。” 赵括看着会稽郡的方向开口道。 “于总兵那边你又是如何安排?” “讲到底四万郡兵,对上七万武卒没有半分胜算。” 徐闲出声问道。 “禀殿下,末将已经余下三个锦囊,便是真到了最坏的情况也能撑些时日,不过若真是万不得已打开了最后一个锦囊还望殿下勿怪。” 赵括想起那右路边军堆积如山的粮草辎重嘴角下意识的抽了抽,不过这也是没办的是,若真是到了那步田地也只能如此,何况也没那个功夫转移出去。 “你为右路边军主将,自然由你定夺。” “此战胜了,天下无人在敢言赵括纸上谈兵。” 徐闲囫囵吞下手中的肉干, 看了赵括一眼拍了拍手往远处走去。 “纸上谈兵?” “纸上谈兵!” 赵括轻声重复着徐闲方才的话语,眼中的光彩越发的明亮,上辈子长平之战时,天下自然是没有纸的,这个说法也是后世传出,可此方世界纸很早便已经有了,赵括自然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 寅时, 拒鹿郡, 从天上往下看起来, 大营外三十里处的谷口已经尸横遍野, 秃鹫盘亘在天上盯着地上的尚未断气的活食,鲜血的味道刺激着它们,久久不愿意离去,只是一圈又一圈的绕着山谷盘旋。 山谷中, 有刀光亮起,有血液喷出, 白起也记不得自己杀了多少人,心已经麻木了,只是笔直的刺出,收回,再度刺出,循环往复。 终于, 眼前空了, 长剑顿地没有那种紧实感, 反而有血液喷出, 原来脚下已经没有土地, 自己也是站在尸体之上, 整个身子瘫软下来, 扶着长剑,不倒。 远处的齐国的兵卒远远看着那人面色苍白已经脱力仍然惊恐不已,他的周遭已经倒下了不下百具尸体,目光从尸体上扫过,可他的眸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冽,不带一丝情感。 仅仅歇息片刻, 摇晃着起身, 插在尸体上的长剑被拔出,细细看去已经有了裂纹,便是锋利的剑尖都顿了许多,紧握在手中扬起,再度往前踏出一步。 “咚!咚!咚!” 击鼓声,铜锣声,从山谷外传来, 这是退兵的信号, 闻讯的齐国兵卒望着近在咫尺的谷口没有丝毫不甘,反而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敌人退了!” 燕十三如同潮水般退去的齐军沉声道。 “十三先生快破镜了?” 白起将长剑收起凝神望着他周升腾的剑意开口道。 “步子已经迈入二品。” “不过,眼前隔着一层窗户纸。” 燕十三看着眼前满身血渍的少年回答道。 “无碍。” “我观十三先生练就的剑法本就是杀意纵横,如今要从杀意入死意还差一个契机。”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传,本将令!” “子时,全军出击!” 话音落下自有令骑奔走, 往后方拒鹿大营而去。 “十三先生的这个契机已经来了!” 白起望着上川郡的方向轻声道。 “哦?” 燕十三挑眉道。 白起从怀中掏出地图,弯腰手指伸出在尸体上蘸了点新鲜的血渍,起身勾勒出一个大圈。 “十三先生请看。” “此地是否像极了一个大坑?” 燕十万看着白起抛过来的地图,齐军大营二百里外的内一个盆地被圈了出来,盆地四周鲜红的血渍怵目惊心。 “白将军的意思是?” “这个坑很大,很大,很大!” “足够埋下四十万人!” 白起望着上川郡的方向轻声道。 “这坑可葬送齐国百年气运。” “同样也可助十三先生入二品,登山顶!” 白起冷冽的嗓音在山谷中响起, 语调没有一丝起伏。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八章血流飘橹四十万(下) 苍凉的号角声在上空回荡,绣有黑色龙纹的大纛从山谷口徐徐升起,鼓锤骤急如同雨点一般落到牛皮大鼓上。 无数的红衣黑甲的凉州本部兵卒如同决堤的洪流一般汹涌而过,马蹄踏下的声响,让原本在低空盘旋的秃鹫陡然惊起高飞,山谷外同样是辅军步卒密密麻麻在山林中穿行,宛如蚁群过境,所过之处野兽仓皇逃窜。 “身子骨还受得住吗?” 燕十三望着靠在崖壁上歇息的白起开口道。 “无碍。” “白将军眼下可以做到如臂使指了?” “此战结束便够了。” “最重要的是那些生瓜蛋子见过血了,眼下不说算得锐士,可至少已经不会拖后腿,此战结束过后相信除了凉州铁骑还会多出一只天下步卒锐士。” “活下来的人。” “可能不多。” 白起顿了顿, “但他们足够精锐!” 燕十三顺着白起的目光看去, 那穿行的郡兵步履沉稳,行军途中秩序井然,经过战场杀伐的洗礼不少兵卒已经褪去稚嫩,讲到底这数日之间的短兵相接,在生死之间的徘徊,血与火的淬炼往往是是最容易,最简单,最高效,让兵卒成长起来的方式。 “殿下那边对上魏武卒七万锐士,南安郡那一仗的惨烈可想而知,不可能在让他们在打主力了,无论怎么说这仗还得我们自己打!” 白起看着山谷高处升起的黑色龙旗徐徐起身,黑发被鲜血侵透一绺绺的贴在额前,泥渍和血渍染上白色的布衣已经看不出颜色。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声响, 手中的铁剑在杵地起身时陡然断开。 白起也不在意,轻笑一声仰头往天上看去, 两个人的目光同时落到了上空盘旋的秃鹫身上停了良久。 “也不知为何这玩意很多到处都有,似乎天底下所有惨烈的战场都伴随着残戟,断刃,尸体,火光……” “还有这成群结队的怪鸟。” 借着月光可以看清天上盘旋的黑影, “很多人都将这怪鸟视为不祥之物。” “因为它们的出现常常伴随着死亡。” “有时候我觉得十三先生和它们挺像的。” “见面以来似乎十三先生似乎永远都是一身黑衣。” “而黑色在很多人心中有不一样的意义。” 白起的目光落到了燕十三身上,除了剑,他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在乡野之间很多人的认知之中,和秃鹫一样黑色所象征的是悲伤、不祥、和死亡。 燕十三没有回答, 白起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偶然听殿下讲起过,燕十三先生的剑法叫夺命十三剑,出剑时杀意纵横,端是天下无双的**技,剑出人必死,而这怪鸟现世必有死尸,所以觉得很像。” “可猛然想来还是有诸多区别的。” “近几日之间我发现十三先生出剑更快了,杀气更少了。” “又或者说杀意已经凝实成了死意。” “之前听十三先生说起过,已经迈入了二品的门槛,可缺隔着一层窗户纸,白某不通剑意,只是暗自揣摩一番,想来便是身上的杀气全部转换为死意时,这层窗户纸就可以戳破了。” 白起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嗯!” 燕十三点了点头, “殿下有一剑,名为剑十五,青峡时见殿下使出那一件只觉得冥冥之中和我有莫名的联系,所以我想要学那一剑。” “金帐王庭时,我已经看清了那一剑所有的轨迹,同样我也能用出那一剑,可我不能用。” 燕十三嘴角挂着些许苦涩。 “所以我觉得还是有诸多区别的。” 白起莞尔一笑。 “如果说它们象征着死亡,那么想来十三先生想学的剑十五,那纯粹的剑意便代表着极致的死亡,而十三先生却不愿意用出那一剑,因为……” 白起指着天上的秃鹫喃喃出声。 说道此处戛然而止, “十三先生是个很骄傲的人。” 白起突兀的再度出声。 “战场上的杀伐和无数次的死亡,希望能让十三先生掌控那一剑。” 白起望着那一身黑衣似乎已经快要融入黑暗中的燕十三开口道,突兀的想起一番说法,剑客是骄傲的,天底下能够登顶的剑客也必然是天底下最为骄傲的那批人。 “十三先生诚于剑,” “可十三先生不愿意缚于剑!” “愿此战过后十三先生能掌控那一剑!” 白起掷地有声道。 “谢了!” “十三先生护我白起安危,白起自当有所报。” “十三先生,走!” 白起将手中的断剑抛下,随手从尸体上抽出一把铁剑握在手中,身旁有亲卫牵来战马,轻轻拍了拍马首,随后踩着马蹬翻身而上一气呵成,与一身黑衣的燕十三一同消失在黑夜之中。 …… 苍凉的号角回荡, 沉闷鼓声渐渐停歇, 黑色的龙旗已经远去, 当大军汹涌而过后, 天上的秃鹫落到了山谷内的枯木上, 正细心的打理黑褐色的羽毛, 当最后一名兵卒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后, 它们拍打着翅膀落到了温热的尸体旁, 地上的齐军兵卒的“尸体”, 望着天上落下的巨大黑影, 喉咙中发出“嗬嗬嗬”的声响, 双手在泥地上无力的抓着,指甲盖中除了血渍还沾满了黄泥,可好不容易仰起头时才发现四周尸横遍野,远处这怪鸟正大快朵颐的享受着同袍的尸体。 “尸体”感受着近处那只怪鸟它那黄褐色瞳孔中对血肉的饥渴,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身旁的它伸长着脖子很是警惕的模样,双翅已经展开随时准备起飞。 似乎是已经厌倦了那渐渐僵硬的血肉, 秃鹫又走近了一些, 它口中发出“咕喔”声, “尸体”面色苍白想要呼喊又或者制造出一些动静吓走这模样骇人的怪鸟,可表示想要再度仰头都有些吃力,生机顺着胸前那一道裂口快速的流逝着,手指无意义的在地上滑动着。 秃鹫见“尸体”毫无反应就用嘴啄一下, “尸体”的胸腔猛然起伏了一下, 秃鹫拍打着翅膀退出去很远, “尸体”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喜色, 可秃鹫还是锲而不舍的没有离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 当那怪鸟尖锐的鸟喙再度琢下时疼痛再度让那一具“尸体”感受到了自己还活着的信号,身子因为剧烈的疼痛猛然颤抖了一下。 可那怪鸟并没有退走, 反而自己的身旁围拢了越来越多的怪鸟, 鸟喙不断的落下, 当“尸体”脑袋无力的耸下时, 透过围拢来贪婪怪鸟的缝隙 看出去是无边的黑夜, 尖锐的深黄色鸟喙轻易的穿透皮肤,有血液缓缓流出,无毛的丑陋长脖探入胸腔,脖子的尾部是淡褐白色羽簇形成的皱,伸出胸腔时皱褶处还挂着碎肉,仰头时滴血的内脏被吞咽而下。 很快的功夫新鲜的尸体便被吞咽下去 深褐色的瞳孔看向大军行进的方向,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声响划破夜空, 当第一只秃鹫飞到高空时, 有同伴拍打着着翅膀, 从三五成群,到漫无边际, 秃鹫群舍弃了遍地的死尸,成群结队的往大军行进的方向飞去,遮云蔽日,黑色的羽毛仿佛一大片阴云。 所过之处便是窸窸窣窣的虫鸣声都弱了下来, 百兽趴在密林中,不敢呜咽。 —— 南安郡, 吴春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右手高高扬起。 “传本将令,全军停止前进。” “全军停止前进!” “将军有令,全军停止前进!” “将军有令,全军停止前进!” 七万魏武卒披星戴月日夜兼程, 远远瞅着鲜明的铁甲已经风尘仆仆, 饶是天下锐士, 眉宇之间也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疲倦。 “吴将军,百里之外便有一城,可供将士歇息半日,这数日长途跋涉实在难以为继。” 一千夫长递过水囊看着身后正在休息的兵卒开口道。 “昨日入南安边界时,朝廷的飞鸽传书已至,近十万铁骑兵锋直指都城。” “又如何能够歇息?” 吴春秋灌下一口凉水长叹出声。 “哎……” “泼天之功就在眼前,偏偏被一只孤军逼得回援,实在可气!” 那千夫长捶手顿足道。 “休整半个时辰之后,继续前进。” 咽下一口炒米, 吴春秋遥遥望着南边莫名的有些心神不宁。 “哨骑出去多久了?” “为何还不见,回军更换?” 吴春秋突兀的问向身旁的将领。 “禀将军,两个时辰了!” “两个时辰?” 吴春秋眉头紧蹙,魏武卒军中轻骑哨兵前出大军五十里,没一个时辰回营轮换一次,为的便是防止大军被伏。 “禀将军,如今那孤军已经深入我境,不必多虑。” “至于那队哨骑,回营定斩不饶!” “余下的几队哨骑已经派出,还请将军安心。” 那偏将躬身禀报道。 “按理说应是如此,可本将总觉得哪里出了些许差错。” “将军又何必在意,就算是那孤军有神鬼莫测之速,直接出现在眼下,又能如何?” “左右不过几万轻骑罢了,便是他凉州精锐又如何?” 千夫长随口道。 话音还未落下, 咚!咚!咚!咚! 地面在颤抖,细微的石子跳起, 那低沉的声音宛若敲打在众人的心头, 铁骑踏地的声响。 “呜呜呜……” 悠远绵长的号角声从远处传来,抬眼望去只见一面绣着黑色龙纹的旗帜出现在低矮的山丘之上,数千腰悬鞘纹黑色**纹的衣甲分明的轻骑,簇拥着一少年郎走上到山丘之上。 紧随黑龙旗之后的,则是一大片绵绵无际的长戟之林,那一片冷森森的寒刃,几欲映寒阴沉沉的天幕,此刻吴春秋放眼望去四周全是红衣黑甲的凉州铁骑。 “结阵!” 吴春秋望着那漫无边际的铁骑猛然暴喝出声, 当马蹄声响起时, 魏武卒已经开始行动, 厚重的木盾横在身前, **上已经搭上箭矢, 当话音落下时, 最前方的数千人已经成阵, 后方无数原本正在歇息的兵卒,也是飞快的起身,不过两炷香的时间一个极其厚实的盾兵阵容就已经出现在了平原之上。 “这便是凉州铁骑?” 仰头看着山丘长坡之上的凉州铁骑吴春秋喃喃出声。 “呵——” “佯攻都城,意在武卒!” “好大的胃口!” “可这不够啊!” “就不怕崩掉了你的牙齿!” “轻骑始终是轻骑,看你如何应对我这重甲武卒方阵!” 吴春秋看着原本应在魏境深处的铁骑突兀的出现在南安郡除了初始的惊讶过后,很快便平静下来。 “举盾,迎敌!” 右手挥下, 武卒竟是并排缓缓往前压进, 第三排大橹后的魏武卒已经将手中弓**扬起, 第七排大橹后的魏武卒已经抽出了腰间长剑, “迎敌!” 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在黑龙旗下响起, 红衣黑甲的凉州铁骑掀起无边无际的浪潮, 往那武卒方阵冲去。 “真不信邪?” 吴春秋看着那汹涌而来的轻骑嗤笑出声。 “虎!” “虎!” “虎!” 大橹顿地,连成一排, 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坚不可摧, 可那汹涌而来的凉州轻骑在重甲方阵前方百丈外时便分开,围绕着军阵的两侧开始迂回,保持着五十丈的范围不会被弓**射到。 从天上往下看去, 那七个武卒方阵就像是七块磐石, 在洪流的冲刷之下岿然不动, 甚至后边的阵型已经开始变换想要截断这股洪流,分而击之,于大魏重甲武卒骑兵这个天底下最为恐怖的兵种并没有那么可,便是正面冲撞都能挡下,何况一旦失去马势便是待宰的羔羊。 后排手持铁剑的武卒已经露出了狞笑, 可当轻骑化作的洪流彻底一分为二时, 映入眼帘的是冰冷的钢铁巨兽, 是凌驾于时代的凉州重甲铁骑, 全身黑衣黑甲,不带任何感情的双眼透过铁盔直视着前方,手中握着的马戟闪着森冷的寒光,**射出的箭矢在铁甲上仅仅余下一个白点,宛如实质的杀气弥漫在战场之上。 “咚!咚!咚!咚!” 重甲铁骑拉下了冰冷的面罩, 手中的马戟已经上扬。 冰冷的钢铁巨兽撞入了魏武卒的方阵。 —— “一切都结束了!” 平原上是遍地的死体,厚重的三层重甲被马蹄踏碎,手中的铁剑被折断,断开的大橹可见木屑,天下最为精锐的步兵大魏武卒,所有的骄傲在这三千甲六百下轰然破碎。 “殿下,还追吗?” 赵括望着血流成河的战场喃喃出声道。 “罢了,在追下去那武卒破釜沉舟,怕是还得折损无数人马。” 少年郎看着满地的尸体心也是疼的直抽抽, 此战, 三千六百甲死伤过半, 凉州铁骑战死两万余, 同样号称过万不可敌的大魏武卒仅仅余下三万不到趁着夜色四处逃窜。 “入齐境。” …… 两日之后, 拒鹿郡边界, “白将军,齐国已经撤至上川郡中部!” “那齐老匹夫手中还余下二十万兵卒。” “我军也是死伤惨重人马俱疲,恐无力再追!” 诸元奎看着满地的尸体单膝跪地望着马背上的白起禀报道。 “传本将令,继续追击!” 白起遥遥望着上川郡的后方眉宇间越发的冷冽,周遭战场上尸横遍野,断剑,折戟,随处可见,不远处堆积的尸体上有血液流出,顺着沟壑流入低洼之地,大橹滚落竟是在血泊之中漂泊起伏不定。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九章诱之,分之,弱之,杀之,埋之! 上川郡,中部, 上党盆地中, 四周群山环绕, 底部确是一马平川, 子时末, 浩浩荡荡二十万残兵趁着夜色正在徐徐而退,远远看去虽是风尘仆仆兵甲斑驳甚是狼狈,可观其左右两侧翼皆是轻骑环绕秩序井然,溃而不散。 这便是齐逊的领兵能力, 同样也是先前诸元奎不愿继续追进的原因。 “子良,此处为何地?” 齐逊眉头紧蹙,看着四周密密麻麻的兵卒,人头攒动,铁戟如林,加上夜色一时间倒也看不出去太远。 “禀将军,如今我军已经退至上党盆地,此地距拒鹿郡莫约三百里有余,距后方朝阳郡不过百里,大军余下的粮草辎重在朝阳郡也囤积了不少,此时大军决然无断粮的危险。” 旁侧一身白色长袍的军师张子良,掀开地图沉思了片刻之后细细开口解释道。 “上党盆地?” “传本将令,两翼轻骑散开戒备。” “全军停止前进,原地休息!” 齐逊话音落下令骑奔走,已经长途跋涉许久的兵卒忽闻此讯面露喜色,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甚至有不少兵卒和衣而眠,行军打仗对兵卒的体力是极大的消耗,何况眼下的撤退军中许多兵卒已经耗尽了体力。 “诸将过来议事!” 齐逊翻身下马周边十余位将领往这边靠拢,大军中间余下方圆数丈的空地。 “诸位,如今事已至此有些事还是与诸位商讨一番在做决定,本将也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齐逊挥了挥手身旁数位亲兵点燃火把,照亮地上摊开的地图,火光忽闪,明灭不定,四周诸多齐军将领的面色同样阴晴不定,看着地图上大军所处的位置思绪万千。 “眼下是继续退守朝阳郡,还是占据此地静待魏国援军合围,还望各位拿个章程出来。” 齐逊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这仗打成如今的模样也在意料之外,四十五万将士出征,如今自己身边仅仅余下二十人,其中战死多少已经不可计数,可便是折损的那二十万人中还活着大半,可那部分人已经溃散短时间难以成军。 场中良久无人开口, “将军,何败之有?” “我大齐战死将士二十万有余,可他乾国死伤同样不下十万,何况那黄口小儿已经将颍川二十万兵马抽调一空,等到魏军破开会稽郡,又看他如何作为?” “如今我军退守朝阳郡,静等魏军的消息便是,到时候南北夹击,他还能猖狂几时!” 一老将抚了抚下颌的长须开口道,自己追随齐将军已经十来个年头了称之为心腹也不足为过,眼下场中既然无人敢言那自己便做那个出头鸟。 “齐将军,照末将看来还是退守朝阳郡来得稳妥,不论那凉州兵卒在善战,一旦退守朝阳郡有坚城驻守,他拿我们毫无办法。” 齐逊没有开口,看着四周歇息的兵卒暗自摇了摇头,怔了片刻后,又遥遥望着南边永安城的方向有些出神。 “齐将军,末将……” 那老将见状还欲多说, 想着给齐逊搭上台阶, “不必再提,你的意思本将省得。” 齐逊挥了挥手, 盘腿坐在地上目光转向一旁的中年文士。 “子良,说说你的意见。” 齐逊目光灼灼的看向那中年文士, 指节轻轻敲打在地图上。 后者闻言苦笑一身,随后躬身一礼走到场中。 “诸位,此地名为上党盆地,紧邻朝阳郡,盆地之外四周群山环绕,沟壑纵横,也可以说是那上川郡和朝阳郡的门户。” “本军师出征之前也曾细细询问过此地地形,从拒鹿郡入上党只有一个谷口,易守难攻,若是要绕道更是无稽之谈,至少身后的追兵是没有这个时间的。” “所以驻守此地是无忧的,距鹿郡战败过后虽然断了与魏军的联系,可算算时日魏国大军如今也差不多和会稽郡的守兵开战了。” “拒鹿郡一战,乾国出动的人马不下三十万,也就是说如今的颍川已经没有可用之兵回援会稽,只要破开会稽那么魏军便可兵锋一转入拒鹿后方。” “若是退守朝阳郡,一旦乾军掌控了这上党盆地前后两个山谷那么便可以阻断我大军北上之势,那我齐军便已经失去了主动权。” “同样驻守上党还有一个好处便是可以收拢残兵溃卒,场中的诸位应当晓得行军打仗真正死在刀兵之下的只是少数,大多都是被阵前冲散,踩踏至死,又或者大军战败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不知逃窜到了何地。” …… 中年文士望着众人娓娓道来。 “如此说来。” “军师的意思是驻守上党?” 齐逊沉吟出声。 “将军心中不是早就已经有了答案了吗?” 中年文士扇了扇手中的羽扇反问出声。 “知我者,子良也。” 齐逊拍了拍了中年文士的肩膀往远处走去。 “传本将令,驻守上党!” 低沉的嗓音在场中响起。 翌日, 晨时, “呼……” 齐逊在盆地中央环顾四周平畴绿野, 一望无际,好不叫人气畅。 四周兵卒已经开始忙碌起来安营扎寨,上万兵卒已经开拔往远处的谷口而去。 “齐将军!” 身后有一中年文士躬身开口道。 “子良,你来了。” “昨夜之事,谢了。” 齐逊没有转身依旧是遥遥望着朝阳郡的方向,下意识眉头皱了起来。 “不必,子良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中年文士暗自想到,便是自己不说同样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不过是借自己的口罢了。 “不过,子良心中倒是有一个疑问,齐将军昨日似乎和往常用兵大有出入,若不是日日追随在将军身边都怕要觉得是换了个人一般。” 中年文士含笑道。 “子良,本将已经五十有余了。” 齐逊转身看着意气风发的中年文士长叹一口气。 “齐人皆知,我齐逊用兵稳重,为人谦和,刚好符合国君出征前定下的策略,拒鹿郡一战乾国三十万兵卒尽出,老夫败了也在意料之中,二十万齐国兵卒换十万乾国兵卒也不亏。” “老夫也晓得退守朝阳郡是最稳妥的法子也是老夫平日的风范,可还不够啊,若真是退守朝阳郡便将主动权交到了乾军手中。” “算算年纪,这是老夫最后一次打仗了。” “老夫也想为我大齐开疆拓土,青史留名,本将老了齐家子弟又无甚大才,泼天大功,不会引起陛下猜忌,反而会为我齐家留下恩泽……” “混个世袭罔替的侯爷也是极好的。” “此战过后,本将自然会向国君请辞。” “不过在这之前这一仗还得胜了再说!” 齐逊说完负手离去。 中年文士看着老迈的背影苦笑摇头。 …… 阳谷关前, “全军歇息!” “派遣一营人马就地取材,制造简易云梯,各类攻关器械……” “明日午时三刻,破关!” 白起骑在高头大马上望着远处的阳谷关沉声道,身后数万风尘仆仆的凉州轻骑驻马而立,后方还有兵卒源源不断的赶来。 “诸总兵,何在?” “末将在!” 诸元奎单膝跪地抱拳道。 “你麾下兵卒甚是悍勇,着八百人为死士先行扣关可行?” 白起沉声道。 “自无不可。” 诸元奎抱拳道,面色却是欲言又止。 “诸总兵不必拘谨,有事便说。” “白将军,莫说组建死士,便是让诸某身先士卒也绝无二话。” “不过。” 诸元奎望着上党方向顿了顿。 “不过便是攻破了阳谷关,上党内还有齐军大营,关口好破,可那大营怕是一时间之间久攻不破,若是赵将军那边来得晚了些,魏国大军破开了会稽郡往拒鹿而来,我军夹在中间怕是难以为继。” “不若,派一镇人马堵在这阳谷关口,余下人马回援会稽,没了魏武卒在余下的魏军在白将军手下想必也撑不住多久,破了魏军我大乾南地危境便迎刃而解已解。” 诸元奎开口道。 “诸总兵是不相信本将,还是不相信殿下?” 白起目光如炬的看向诸元奎开口道。 “本将说过,此地是齐国大军葬身之地。” “诸总兵只管照做便是。” “末将,领命。” 诸元奎长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明日破关时还得劳烦十三先生登关了!” 白起看着身旁的燕十三抱拳道。 …… 齐境, 朝阳边界, 三万余红衣黑甲的凉州铁骑正在崩腾,细细看去兵卒皆是铁甲斑驳,红色的布衣上可见暗红色的污渍和尘土混在一起看不清颜色,便是铁戟的刃口上都还做血渍尚未擦干,可身上那股子的气质确是如同出鞘的长剑,锋芒毕露。 “殿下,再过二十里便入朝阳郡了。” “朝阳入上川最近的只有一条路那便是由上党而入!” “总得算下来此地距上川郡不过三百里,两日便可至。” “末将上次与白将军沙盘推演时便是在上川郡分出胜负,没想到这场大战还是在上川结束!” 赵括望着手中的地图喃喃出声。 “死了这么多人,这战也该结束了。” 少年郎轻声念叨着,回身望去明显身后的兵卒明显稀疏了许多,出会稽郡时六万人马,远去魏都的那一万轻骑还不知结果如何,南安郡一战折损了两万余人,重甲铁骑更是只余下一千八百余人,已经算得上损失惨重了,还不知要多久才能补齐。 “全军奔袭,断其粮草!” “赵括断粮后,你领数千人马在朝阳郡附近寻一些通晓音律的齐国人。” 抛开这些思绪, 少年郎一夹马腹往齐境而去。 …… 翌日, 阳谷关, 燕十三抱着长剑静静地坐在关口看着关下铁骑如龙,城垛上遍地死尸有登关的凉州死士更多的确是齐国兵卒。 “白将军,还要继续出兵吗?” 诸元奎擦了擦脸上的血渍看着关口下铁骑如龙看向白起喃喃道。 “嗡——” 这是铁剑出鞘的声响, 齐国大纛被斩断, 木杆切口处齐整, 旗帜从关口落下。 “围而不杀!” “算算日子殿下那边也该到了!” “等着殿下。” 白起望着上党盆地四周的群山轻声道,当目光落到关下,城垛上的死尸时,眉宇间的冷冽越发的浓厚,身上的杀气在场中弥漫。 “这仗死的乾国兵卒已经够多了!” 白起收剑入鞘喃喃道, 往关下走去, 还余有一句藏在心底, “死的乾国兵卒已经很多了,可陪葬的人还不够啊!” …… 数日后, 寅时, 上党盆地, 中部, 齐国大营, 远远看去整个大营死气沉沉,便是中军大帐外守候的亲兵同样是面色苍白有气无力的模样,大营外随处可见红衣黑家的凉州巡逻铁骑却不进攻。 “将军,降了!” “住嘴!” 齐逊爆喝出声,场中安静了下来。 “军中还有几日粮草?” 齐逊沉声道。 “禀将军,昨日便已经断粮了!” “那便杀马!” 齐逊的模样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将军,若是杀马怕是突出重围的那一丝希望都没了。” 中年文士闻言也是长叹出声, 当铁骑的声响在上党后方响起时,似乎就已经看到了眼下的局面。 “拒鹿郡败退是根本来不及运走粮草,后驻守上党,也是因为朝阳郡可源源不断的输送粮草,可没想到那乾军竟是从朝阳郡而入,实在可恨!” “如今魏武卒已破的消息从乾军传来,想来也是真的。” “援军?” “哪里来的援军,便是有等着他们从会稽赶来怕是咱们全部饿要死在这上党之中了。” “齐将军,非战之罪!” “谁有能料到敌军如此狡诈胆大竟然主动出兵,便是魏国的七万武卒都溃于乾军手下,我等败得不冤。” 一将领长叹出声。 大帐之中良久无言, “本将出去透透气。” 说完齐逊埋头迈步往大帐外走去, 大帐外有窸窸窣窣的虫鸣传来,齐逊手按剑柄,正在大营中默默巡查,抬眼望去随处可见或坐或躺的伤兵,他们大多神情麻木,目光呆滞。 断粮一日还好,可拒鹿郡数次冲锋皆是败退,最后一战更是折损近半,已经彻底瓦解了兵卒的心志。 附耳听去,有不少伤兵甚至还在低声哀鸣,不时有士兵悄无声息地死去,然后很快被人抬走,没有人闲谈,更没人大声说笑,空气里弥漫着压抑,沉闷悲凉的气息,几乎让人窒息。 南山崔崔,雄狐绥绥。 鲁道有荡,齐子由归。 …… 不知何时有齐国民谣在大营四处响起, 听着熟悉的齐地乡音,齐军将士无不黯然神伤,夜幕之中,也不知道是谁跟着吟唱了起来,很快,更多的齐兵也加入了吟唱的行列,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整个齐军大营便已经完全被哀伤,凄怨的楚歌声所充啻了。 闻声齐逊大惊失色, 最后确是突兀的摇了摇头, “此战,败了!” 齐逊环望四周喃喃出声。 —— 大营外, “此战胜负已定。” “白将军打算如何处理战俘?” 听着齐军大营内的声响腰佩刀剑的少年郎徐徐出声。 “诱之,分之,弱之,杀之,埋之!” 白起的声音很轻在齐地的民谣声中被盖下。 腰佩刀剑的少年郎只觉得骨子里有些发冷仰头望着天上盘亘的秃鹫,感受着它们贪婪的眼神,怔怔的有些出神。 从高空往下看去, 那盆地就像是无垠的坟墓, 足已埋葬这二十万兵卒。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章诱之,分之,弱之,杀之,埋之(中) 南山崔崔,雄狐绥绥。 鲁道有荡,齐子由归。 ……… 齐地耳熟能详的婚嫁民谣在此刻陡然变得凄清哀婉起来,大营外有齐国女子如诉如泣,不知何时大营之中的面色麻木的兵卒遥遥看着南地神情变得哀愁,握住手中的兵刃的虎口不知何时也松懈下来,帐篷之中卧榻的伤兵仰着头更是眼角有浊泪流下。 天上的秃鹫一圈又一圈的盘旋着, 地上的兵卒一声又一声的吟唱着, 这种情绪在整个大营以极快的速度蔓延,甚至比瘟疫来得还要恐怖,瘟疫腐蚀的是**,而眼下确是在瓦解这底下兵卒的斗志。 齐逊的目光在兵卒的脸上扫过最后目光落到了大营外,借着月光依稀可以看清大营外上百名齐国女子正在低吟浅唱。 此刻铁剑架在身后,身子微微颤抖着,脸上有轻泪,原本齐境民谣唱出口时莫名的哀愁起来,恰好正合此中场景。 齐逊此刻心中思绪万千,再这样下去甚至不用乾军出动一兵一卒,怕是在过上些许时辰变会出现兵变,仅仅只是溃兵就能冲散大营。 败了, 败了, 当那只大军从上党后方杀出来的时候, 自己就已经败了, 可眼下绝不是败了那么简单, 出征时四十五万兵卒, 如今仅仅余下二十来万, 若是这二十万兵卒不战而降, 这是何等的耻辱! 如何面对永安城的妻儿老小? 如何面对齐地无数黎明百姓? 如何面对齐地朝堂衮衮诸公? 如何面对庙堂之上齐国国君? 我齐逊将永远钉在齐国的耻辱柱上! 不行, 断然不能如此, 自己是三军主帅, 必须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是, 要想阻止情绪的漫延又谈何容易? 突围? 突围! 趁手底下的兵卒还没有军心涣散,斗志还没有完全瓦解,必须连夜突围,立即突围,杀出上党盆地,此地是一刻也不能多呆了! “传本将令,擂鼓!” “擂鼓!” “擂鼓!” “擂鼓!” 三声急呼在大帐之外响起, 中军大帐左侧竖立着一面牛皮大鼓,那是军中的聚将鼓,没有任何犹豫,齐逊大踏步上前拿起了沉甸甸的实木鼓槌,猛然敲下! 大帐外的亲兵同样奔走起来, “将军有令,擂鼓!” “将军有令,擂鼓!” “将军有令,擂鼓!” “咚!咚!咚!咚!咚!” 片刻之后低沉雄浑的鼓声便如急聚的雨点般响了起来,齐军大营内,不管帐篷中抱头痛哭的伤兵,又或者是沉浸在思乡之情中普通兵卒,霎时间全都被惊醒。 凄婉的歌声被沉闷厚重的鼓声盖下,可很大部分兵卒只是楞楞的站在原地不为所动,此次北伐的大部分兵卒本就在魏国以南富饶之地,如今困于上党生死不知之时,更是思乡心切,听得乡音如何还有斗志? “殿下,此曲胜过十万大军!” 赵括怔怔的看着齐军大营中一片愁云惨淡的光景,最后目光落到了前方上百的齐境女子身上喃喃出声。 “此战胜负已分,准备拦截突围!” 腰佩刀剑的少年郎轻声道。 “末将已经在上党大营外布下伏兵,齐军断然没有突围的可能。” 白衣黑甲的白起握住铁剑洒然起身,指着上党四处开口道,眉宇间的冷冽已经落成了实质,周身杀气升腾。 “等等!” “白将军方才所说,诱之,分之,弱之,杀之,埋之,这二十万齐军当真没有半点活路,那可是整整二十余万啊!” 赵括目光如炬的看向白起问道。 “赵将军,你应当知道我军眼下没有能力看守如此多的齐兵,除了杀之,本将想不出一个办法能够解决。” “何况齐国在殿下的心中怕是早已经纳入了大乾的版图,若是留下这只军队后患无穷,经过战火的洗礼,若是回国之后再度成军,又或者是军中发生哗变,耗费的都要用我大乾兵卒的性命来填,我白起既然为军中主将自然应当为麾下兵卒着想。” “很多事,非白某所愿,只是事已至此,别无他法!” “我白某甘愿背负这万世凶名!” “末将白起,还请借殿下重甲铁骑一用!” 白起说完单膝跪地,眼神中全是坚毅。 “准了!” 腰佩刀剑的少年郎扬了扬手,余下一千八百甲开始着甲,月光洒下厚重的铁甲平添了一分冷色,胯下马蹄躁动的踏下,有草介飞溅,大破魏武卒一战往后这只原本就是凌驾于时代之上的冰冷巨兽仅仅只是结阵的那股子的气势就能让普通兵卒瘫软,此时白起翻身上马,将手中的铁剑抽出,目光灼灼的看向齐军大营。 细细看去夜色之中还有无数的兵卒已经有握紧了手中的兵刃,所有的目光都**到了那齐军大营上,原本的郡兵在数次杀伐过后眼神中已经不在慌乱,此时齐国兵卒的头颅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份份军功,一份份自己晋升的资本! …… 齐军大营中, “诸位都听清楚了,突围时,不许举火把,不许大声喧哗,天亮后到百里外朝阳郡集结,这一次突围分四路,还望诸位珍重,若是本将还能够活着逃出上党,本将自当亲自入永安向国君请罪!” “诸位,子时三刻借夜色突围!” 齐逊来到齐军阵前,炯炯有神的眸子从阵前的诸位将领脸上逐一掠过,沉声喝道。 “诺!” 军中诸位将领马背上抱拳作揖回应道,可细细看去除了长期追随齐逊的几位老将之外每个人面色都是阴晴不定。 良久之后, 有一中年文士从大帐之中走出, 身上的白袍在铁甲铮铮的场中有些突兀。 “齐将军,不若……” 中年文士咬了咬牙最后两个字,咬了咬牙“投降”两个字始终没有说出。 “子良,不必多言。” “还有一刻了,子良突围时你随在我左右……” 齐逊看了一眼军中铜壶滴漏的刻度开口道。 “将军,非要如此不可?” “没有选择了,再拖下去便是拼力一搏的机会都没有了。” “要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不怕死。” “投降或许能活着,但那是为将着一生的耻辱!” 齐逊苦笑出声目光扫过,不少将领羞愧的低下了头。 “将军!” 场中几位老将长叹出声。 “不必多言!” “既然如此,还请齐将军稍作等候!” 一老将起身道。 不顾齐逊疑惑的神情,那老将说完后迈步往大帐篷走去,掀开帘子,看着木架上那一身夺目的将甲,愣了片刻后,老将开始解衣卸甲。 几炷香过后,老将从大帐中走出,原本的甲胄已经换下,一身银白色的铁甲在黑夜中耀耀生辉,深红色的披风添上几分杀伐。 “禀将军,末将受将军恩典无数,无以为报,如今愿代将军突围!” 老将跪倒在地恭敬的行了一礼。 “这……” “齐将军,末将愿往!” 细细看去眼前的齐逊本就是老将,身子算不得太过健壮,场中那人一身帅甲看上去和他身形颇为相似,夜色之中模样一类倒也不用过多在意。 “末将领军往南门突围,将军自可往西门观望,待到末将吸引住乾军注意,自可从容而去!” “将军不必再犹豫了!” 老将的头死死的抵在地上。 “罢了,罢了!” 齐逊挥了挥手换上一身普通铁甲,其中数十位最为骁勇的精锐亲卫同样换上了普通护卫在左右,往西门涌去。 “打开辕门,突围!” 老将见状勒马回头,手中铁剑大往南边的夜空虚虚一压,喝道霎那间,紧闭的齐军大营辕门已经洞开,老将一马当先,疾驰而出,各部兵马相继从大营里蜂拥而出。 齐军大营外,忽然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金铁杀伐声,大营外早早便埋伏的乾军兵卒望着那汹涌而出的人群眼中充满了渴望,**裸的毫不掩饰。 帐外杀声盈天,白起却是充耳不闻。 一盏茶后, 齐军大营中的兵卒已经杀出, 白起手按剑柄,疾步到徐闲身前禀报道:“殿下,齐军弃营突围了!” “收网。” “余下的事便交给白将军了!” “定不负殿下所托!” 话音落下, 白起右手轻轻扬起, 无数的兵卒从黑夜中起身握紧手中的兵器冲杀出去,喊杀声震天! 与此同时一千八百甲拉下冰冷的面罩,往辕门的方向开始徐徐加速,滚滚马蹄卷起漫天烟尘,呼啸向前。 “死开!” 老将一声大吼,手中大铁戟奋力上挑,挡在面前的乾国郡兵霎时被挑起空中,又惨叫着翻翻滚滚地摔跌在了十几步外,附近的兵卒无不骇然,却无一人退缩半步。 齐军大营西门, “将军,走!” 中年文士看清场中的局势后断然开口道,趁着场中混乱的局势数十人摸黑行进。 “齐逊在此,白起小儿速速前来受死!” 大营南门外老将暴喝出声,手中高举大纛。 很快又有数十名凉州兵卒奋勇向前,重新堵住了缺口,不知过了多久老将终于停下了前进的脚步,以戟柱地,剧烈地喘息起来,身旁上千亲兵此刻仅仅余下不到百人,余下的兵卒同样被冲散。 “不对!” “这不是齐逊。” 白起沉声道,齐逊已经年过半百,何况本就是儒将不擅长战场厮杀,眼下此人确实无比悍勇。 “快,西门!” 白起目光扫过西门处一只兵卒吸引了他的目光,实在是那数十人的悍勇程度远远超出了普通兵卒,顾不得多想。 “引弦!” 箭雨落下甚至盖住了天上的月华, 人群中齐逊望着天上蝗虫一般的小点, 在眼中不断放大, 数名悍勇的亲兵一把推倒齐逊, 摔倒在地时只听得箭矢穿透血肉的沉闷声响, 当再度仰头时, 远处那冰冷的钢铁巨兽已经踏来, 当马蹄踏破胸膛的那一刻, 入眼是白衣黑甲面色无比冷冽的少年。 头颅无力的垂在地上透过铁骑的缝隙看去,南边那好好耸起的齐国大纛被人斩断,旗帜缓缓飘落。 …… “齐逊已死,投降不杀!” “齐逊已死,投降不杀!” “齐逊已死,投降不杀!” 白起轻声开口道,身后无数兵卒高呼起来。 大乾步兵举着厚重的盾牌,将无数的齐国兵卒缓缓逼退,当齐逊已死的口号喊出来后再无斗志,只是推搡着往大营中跑去。 “投降。” “投了!” “至少可以保存一条性命。” “**,谁都是爹生娘养的,总不能白白死在这。” “仗打到了这个份上,士兵们已经尽力了!” 大营中几个余下将领目光在兵卒的脸上扫过,看着他们惊恐的神情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冰冷的夜风拍打着面颊,悲凉而又孤寂。 环顾四周,身旁还握着兵器的兵卒不足千余。 “降了……” 当最后一位将领点头的那一刻, 所有人都是如释重负, “哐当……” 兵器落地的声响连成了一片。 “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在齐军大营响起, 腰悬鞘纹黑金**纹的凉州轻骑齐齐踏入大营,手中明晃晃的凉刀已经出鞘,冰冷的眸子直视着前方。 片刻之后, 铁骑策马一分为二转身对着惊恐的齐国兵卒, 铁骑的中间空出一条路来, 不知何时换上一身黑金**袍的少年策马上前, “殿下,我军已经投降,还望殿下善待俘虏!” “我齐国国君自然会拿出赎金,还请殿下稍安勿躁。” 一老将看清那黑金**袍之后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跪倒在地,兵败了,投降自然得有投降的样子,若是此时在故作姿态不过找死罢了。 话音落下之后, 齐军大营之中无数的兵卒一同跪倒下来。 “白将军,本殿要回援会稽,颍川了,此地便交由你负责。” “白将军,本殿说过许见太平。” 身穿**袍的少年没有答话, 目光落到了身上那一袭白衣上。 “末将,领命!” 白起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传本将令!” “齐军全军缴械!” “手持寸铁者斩!” “高声喧哗者斩!” “四处逃窜者斩!” …… 一连串的命令从白起口中下达, 那无数个斩字听得人遍体生寒, 无数的大乾兵卒开始入营穿梭在齐营之中。 …… 翌日, 齐营余下的二十万人已经被分割成上百个营房,手持利器的兵卒在各个营房之中穿行,齐国兵卒确是罕见的安静,因为战争已经停止了,无论胜负,至少自己已经活下来了,这便是莫大的幸运。 军中次所, “一日一餐,粥可立筷,斩!” 白起望着已经架起的数千口大铁锅开口道,刚刚放米下锅的火头兵静若寒蝉,不敢多言只是默默地合拢粮袋,轻颤的手不小心抖落一把米进入锅中,后者也顾不得烫手,直接伸手入锅…… 望着那白衣黑甲少年的背影,年老的火头兵嘴中嚼着半生不熟的米粒,嘴皮子打着哆嗦,强行咽了下去。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一章诱之,分之,弱之,杀之,埋之(下) 天上的秃鹫在高空盘旋良久,上党盆地中并没有期待中的饕鬄盛宴可还是执着的没有离去,地上还数千具几日前突围的死尸,眼下已经遍布恶心的绿头苍蝇嗡嗡的声响莫名的惹人心烦意乱。 其中被马蹄踏过的尸体面目全非,累累白骨清晰可见,高温下尸体很快的腐烂变质,偶尔有几只饿极的秃鹫拍打着翅膀惊走苍蝇,如同嚼蜡一般叼起腐肉咽下,仰头时贪婪的双眼确是死死的盯着齐军大营。 “**,今个第五日头了!” “为了看管这帮没卵子的齐兵,咱这一镇人马都呆在这整整五日了,怕是会稽,颍川那边的仗都要打完了,到最后怕是那边的一口汤都喝不着。” 齐军大营外红衣黑甲的凉州老卒很是不得劲的骂骂咧咧道。 “他奶奶个腿,也不知白将军是怎么想的,打仗这回事我老刘是服他的,可眼下难不成真在这儿等着那劳什子的齐王给咱送来赎金?” 自称老刘的兵卒憋了一肚子话,眼下也是不吐不快,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讲到底都是凉州的兵卒也没什么话不好说出口的。 “不过说起来也是,当兵人命虽然不值钱,可好歹数量多,便是二十万头猪也得花大把大把的银子,再者说了那些个将领大多都是家族出身银子想来也是不缺的,光是这一趟弟兄们的赏银算是有着落了,也不算白白在这待着。” 身旁的老兵接话道。 “啐,要我说,咱们凉州那边不是很多地没人开垦,不如全部送去当劳力得了,还费那功夫?” 老卒站在哨塔上望着底下营房中面色苍白如纸的齐国兵卒嗤笑道。 “天底下其他兵卒我老刘不晓得,可咱们凉州兵儿郎自陛下领军以来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一个人伤口在后边,更别提投降了!” “无论这一仗打成什么样,胜负是一回事,可投降就是**没骨气,他奶奶的,裤裆里那玩意白长了,送去做劳力还的担心他肩不能扛背不能挑的,他奶奶个腿。” “别说了,等着,照着白将军的性子我看这事没那么简单,说不定还指望着这二十万兵卒让齐国割地赔款呢,如何处置这些人是上面的大人物决定的,咱们还是少操这些心。” “说点正事,这趟南征你砍了多少颗脑袋?” 老卒点燃旱烟随口问道。 “二十来颗,说起来这趟这是运气,拒鹿郡那几场白将军筹划着给那帮新瓜蛋子见血的时候,咱刚好选中压阵,他们打不过了,咱们那帮老弟兄在上,几场仗打下来拢共二十来人是有的。” 老刘挠了挠头嘿嘿的笑了两声。 “**,这趟出征的时候可是定下了,一颗普通齐军的人头七两银子,这一百四十两加上其他军功林林种种算下来怕得有个二三百两银子,回了凉州置办个大宅子,在娶上几门婆姨还有剩下的。” 一旁的老兵抽了两口旱烟玩笑道。 “瞧你这点出息,咱儿子都是半大小子了,还娶劳什子的小妾,老子这条命还的留着给自家娃娃搏个大好前程,可不能糟蹋在女人肚皮上。” “你说这帮没卵子的玩意,要不是不投降,战场上堂堂正正我在杀上个四五十人凑够一百人,能当个啥官?” “换个校尉估摸着是没啥问题了,可这事也就想想毕竟人家都投降了,杀俘不详,何况二十万人天底下又有谁担得起这个骂名?” 老刘突兀的叹了一口气。 “是这个理儿。” 目光落到了大营外的秃鹫,老刘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弯腰捡起一块石子。 “砰……” 石子撞到枯木的枝丫上,原本正在漫不经心打理着淡褐黑色羽簇的秃鹫群陡然间被惊起,霎时间无数的秃鹫拍打着翅膀从枯木上飞走投下无数的黑影,枯木也露出原本的颜色,枝丫上恍惚之间出现了一点绿色,可已经被长时间停歇的上面的秃鹫群压的焉巴巴的 原来齐军大营外的枯木上已经停歇满数不清的秃鹫,它们并没有离去,它们很有耐心,传说中这种怪鸟甚至能够静静地等着濒死的猎物慢慢倒地,等数天乃至于十余日的功夫,眼下它们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息,显然还远远没有到达它们耐心的极限,何况再不济也就腐肉垫垫肚子。 “老子不喜欢这玩意。” “虽然很多时候战场没这玩意吃掉尸体容易爆发瘟疫,可每次瞅着它磕碜的模样就莫名的觉得心烦。” 老刘拍了拍手望着从新落回枯木上的秃鹫群,耸了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唉……” “咱也不喜欢,这玩意闹心。” 老卒深吸了一口旱烟,浓郁的烟雾压入肺部,闭上眼烟雾从鼻孔中呼出整个人都舒坦了许多。 “老刘……” “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在齐军大营中响起,老卒默默地将手中夹着的半截烟卷熄灭,踹了身旁的老刘一脚,身板挺得笔直,眼睛的余光却落到了,营外校场那个白衣黑甲的少年身上目光中的情绪很复杂,有疑惑,有哀怨,可更多还是敬佩。 “引一营人马,出阳谷关入拒鹿郡!” 白起望着身旁的诸元奎开口道。 “计划有变?” “不等着齐国那帮子人送来赎金了?” 诸元奎诧异的开口道,几日前当着二十万齐国降兵的面派往齐国的使臣已经出发了,算算时日这两日应该已经到了永安城的地界,同样这也是大营中兵卒安分的一个元素,毕竟马上就能活着回去了,也没人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出乱子,就算有,也会被那些个想回家的收拾安份。 “诸总兵又忘了之前所说?” 白起右手搭在腰间的铁剑上轻声道。 “去,通知下去即可。” “末将,领命!” 诸元奎单膝跪地,转身时额头上已经有冷汗滴落。 “等等!” 冷冽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将军有何事吩咐!” “通知次所,将今日的粥提前熬上。” “将军的意思是……” “阳谷关距离此地还有几十里路,本将不希望在路上见到一具战俘的尸体。” “几日前的突围死的人太少了些。” “这大营人太多了免得出了乱子。” 白起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冽。 “末将,省得。” 诸元奎倒吸了一口凉气,最后躬身道。 这赎金,大乾要, 这兵卒,大乾杀!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如今诸元奎方才体会到这句话真正的含义,这二十万兵卒在白起眼中恐怕已经打上了死亡的标签。 “出营!” “出营!” “甲子营战俘速速出营!” 凉州兵卒的吆喝声在甲子营的外边响起。 营区之中, 无数瘫软在地的齐国兵卒闻声抬头,看着在营区中穿行的红衣黑甲的兵卒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可眼中还是升起了一丝希望,终于可以出营了,晾了这么多天总算来人了。 五天了,每天一顿稀粥, 便是铁打的汉子也扛不住,细细看去营区上万人俱是有气无力的模样,可还是挣扎着起身往校场涌去。 “你这瓜娃子,瞅啥呢!” 身后一个齐兵老卒一巴掌拍到了一个模样年轻的新兵的后脑勺上。 “叔,国君的赎金到了?” “我们可以回去了?” “也不知道家中老娘这些日子过得可好,这趟出征的把脑袋别裤腰带上本想着回家事能挣够了银子,替她看病,这趟估摸着……” 年轻的兵卒仰头望着营区穿行的凉州兵卒,目光落到了腰间明晃晃的刀兵上,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吐沫,本以为是打顺风仗没成想敌人确是如狼似虎…… “自己做的事,这也怪不得别人。” 身后见惯生死的老卒长叹一口气。 说到底也是自己齐人骨头贱, 就好比乾国是个美人,如今家里遭了灾便是门也没来得及修缮隔着老远就能看见白花花的身子, 碰巧让家门外的邻居“齐国”瞅见了,眼馋人家身子。 又怕出了乱子,便叫上了隔壁的“魏国”一起去祸害那美人,可谁承想,胯裆里的那玩意刚刚掏出来,还没来得及干正事让人家拿剪子,咔嚓一刀给剪断咯…… 你说这事怨不怨得人家? “瓜娃子,头埋低点!” 齐军老卒低喝一声。 “叔……” “咱这趟真能全须全尾的回去?” “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 老卒把年轻兵卒的身子拉到了自己身后。 半个时辰后, 校场上, 上万齐军兵卒聚拢起来,校场的正中上百口大锅翻滚着,阵阵诱人的稻米香气飘出,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吃!” “吃!” “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 “今个白将军开恩,让你们吃顿黏糊的!” 大锅前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大喝出声,锅盖揭开锅中粘稠的米粒让校场上的齐军俘虏看直了眼。 “好好看着!” 那汉子随手将筷子插下,粘稠的米粥堆积着筷子直挺挺的立着。 “给我一碗!” “给我一碗!” …… “**,五天了,终于吃着口黏糊的。” 老卒也顾不得烫嘴,扬起碗便往嘴里倒去,喝到最后瞅着碗底的米粒,舌头伸出,巴掌糊着碗底转了一个圈,看看舔的干干净净的碗底这才满意的放下。 “叔,往日都是稀得能看见碗底的粥水,怎么今个吃这个,我听说牢里的犯人上路前都会吃上一顿好的,咱们不会……” 年轻的兵卒端着碗身子蜷缩在墙角下惊恐的目光在那些冷冽的凉州兵卒身上流转,硬是没敢往嘴里送。 “你这瓜娃子!” “若今日有鱼有肉咱还真不喊吃,可这一粥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去,估摸着回朝阳郡有个百八十里地,吃不饱哪有力气回去,这粥不说吃得多饱,好歹也能让咱们动弹起来,也给他们省点力气。” “你放心大胆的喝!” 老卒叼起一根狗尾巴草下意识的剔了剔牙,最后想起什么,苦笑一声把手中的草根丢了出去。 “吃好了,就上路。” “敢问将军这趟去往何地?” “朝阳郡!” 那汉子沉声道。 “将军此话当真?” 问话的兵卒面带喜色。 “他奶奶的,还能骗你们不成?” “你们齐国的使臣快到朝阳了,我们白将军嫌你们浪费粮食了,早点送走了好,免得整日待在军营中白吃白喝的。” “你们甲子营是第一批,后边的弟兄也快了。” 那汉子大笑着骂骂咧咧道,转身时面色确是阴沉下来,粗粝的手指缓缓的在磨厮着刀柄,当目光落到校场正中的少年身上时神情变得坚毅下来。 “谢过将军。” “咱们就不浪费贵军的粮食了,回家吃自个的。” “待会绑绳子的时候自觉点,路上别耍什么花样,明个天明就能到朝阳郡了,别把自己的命给折腾丢了。” “嘿嘿……” “小的省得,都是为了周全。” “绑着我们心里也安生些。” 老兵油子也没多想搓了搓手玩笑道。 …… “寅时了,出发。” 白起抬头望了望昏暗的天色出声道。 右手扬起, 场中的凉州兵卒翻身上马, 郡兵穿行在场中为战俘手腕绑上绳索。 …… 从天上往下看去, 上万人脚步踉跄的正在赶路,身后数千骑着高头大马的凉州兵卒守卫在四周,就像是在驱赶着羊群的豺狼虎豹。 沉默, 沉默, 是死一般的沉默, 已经赶路了三个时辰,步行的齐军俘虏已经精疲力尽,腹中那点稠粥已经耗尽,有气无力的往前赶着路,就像是行尸走肉,不过也不太贴切,比起麻木的行尸走肉而言,他们的眼中多了一点东西,那叫希望,因为他们以为他们可以活着。 “叔,我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 年轻的兵卒抬头望着四周的环境莫名的觉着有些熟悉。 “叔,这不是去阳谷关的路吗?” 年轻兵卒望着四周呐呐的开口道。 “闭嘴!” 老卒看着年轻兵卒惊恐的面容咬牙低声喝道。 “你小子不要命了!” “挑着寅时出营,四周骑兵环绕加上天色昏暗,看不清方向!” “可如今都走到这地界上了才看出来,你还嚷嚷想死啊!” “叔,这……” “狗蛋听叔说,这趟估摸着是出事了!” “回朝阳是不太可能了,多半是送去乾国境内做劳力修桥铺路,不过也比丢了性命强!” 老卒望着远处的凉州兵卒长叹了一口气。 “逃是逃不出去了,叔这年纪估摸着也撑不到回去的时候,不过狗蛋你还年轻,若是往后的日子有机会能够回到老家,记得给你王婶说一声叔对不起她没让她过过几天安生日子,苦了她了。” “如果有可能的话,” “叔是说有可能,记得把叔的尸体带回南边,人就讲究个叶落归根……” “叔……” “别说了,记得待会路上安份点跟着叔!” “叔便是舍了这条老命,也护你这一路。” …… 阳谷关下, 借着月光依稀可见斑驳的城墙, 远处齐军兵卒仰头呐呐的看着, “怎么是又回阳谷关了?” “不是说好的朝阳郡吗?” 当阳谷关的轮廓映入眼帘时齐军俘虏中瞬间炸开了祸,熙熙攘攘的声音不绝于耳。 “你们将军呢?” “快让你们将军出来,**,诓老子?” 人群中有人不知哪来的力气大喝出声,话音落下时更是群情激奋,无数手缚绳索的俘虏拥挤着往马匹上撞去。 “肃静!” 红衣黑甲的凉州兵卒分开一道缺口, 身穿白衣黑甲的少年缓缓策马而上, 没有说话, 比刀身还要清冷的目光在齐军俘虏的脸上扫过, 手轻轻扬起, 数千凉州兵卒抽出腰间的长刀, “大声喧哗者,斩!” “停歇不前者,斩!” 少年人清冷的嗓音传入耳中,原本**的兵卒只觉得从脚底升起一股子凉气窜去脑壳。 “走是死,不走也是死,小爷和你拼了!” 人群中有人暴喝出声,袖口藏着的瓦片已经隔断了绳索,身子猛然扑出往白起而去,迅捷,利落,这是齐**中藏着的好手,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砰……” 这是尸体落地的声音, 悍勇的亲兵收刀入鞘, 细细看去地上的尸体被拦腰切开, 花花绿绿的肠子流了一地,可人还没有死去,上半身的半截身子挣扎着,手指在地上抓扯着,五官已经疼得扭曲。 传说中古代有一种刑法名为腰斩, 人拦腰斩断,上半身放于油纸上,血液不得流,内脏不得露,风雨不得淋,人最多可活半日,最后活活疼死在上边。 “继续行进!” 白起策马离去,清冷的嗓音在场中响起。 伴随着马蹄声和收刀入鞘的声响人群缓缓的离去。 地上的半截人身已经拖出了很远的距离,爬过的地面血红一片,肠子流了一地。 不知何时,那人头顶落下了一片阴影, 仰头时一只模样甚是丑陋的怪鸟正盯着自己。 …… 阳谷关外, 十余里处有一深谷, 麻木的兵卒望着阴深深的谷口止步不前, “入谷!” 白起轻声道, 身后的凉州兵卒再度长刀出鞘。 齐军战俘推搡着绝望的走进山谷,他们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看着明晃晃的刀兵,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 “叔,这是去乾国的路吗?” 阴森森的山谷中有略带稚嫩的声音响起, “狗蛋……” 老卒的手刚刚搭在年轻兵卒的肩上, 头顶便传来一阵轰鸣, 无数的滚石从谷顶上落下, 后者惊骇欲绝呆愣在原地,后者余光扫到一个崖壁下的凹口,猛然拉着那呆愣的兵卒往那狂奔而去,可崖壁凹口只容得下一人,老卒惨然一笑,扑倒在外面。 片刻后哀嚎声不绝于耳, 一盏茶后只剩下惨绝人寰的呻吟, 山谷上方无数的怪鸟盘旋着下落,怪鸟凄厉的叫声配上兵卒的呻吟如同万千鬼魂在你耳边如泣如诉带着九幽深处的冰冷和绝望,最后化为一片死寂,在无半点声响传出。 “禀将军,谷中已无人生还!” 话音还未落下, 谷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十几个火把丢入谷中, 有风吹来忽明忽暗的火光中, 只见一个衣履阑珊的兵卒背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踏过碎石脚步踉跄的往山谷外走来,看不清面容,可单单是那单薄的身影便透着悲伤绝望到了极致的麻木。 走近了,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此刻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身旁的亲兵抽刀出鞘, 面对明晃晃的刀兵那人视作无物, 只是一步步往南边走着, 因为他背上那个人只是想要葬在南边, 有血渍从尸体上浸出,那人的后背的衣衫已经被血液浸透,每一步落下衣角的血液便狠狠地滴落,在地面溅开,又很快的**瘠的土地吸收只余下暗红色的血渍。 刀已经挥出, 白起扬起手, 那刀距离那人的脖颈不到一寸的距离停住了, 擦肩而过时, 风扬起了他枯黄脏乱的头发, 露出了一张极为年轻的面孔, 场中众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靴底踏地和黄沙碎石接触的传来的磨厮声,血液滴落极其细微的声响,衣角被风带起的呼呼声,声声入耳。 不知过了多久, 那人已经又出了近百丈的距离, “砰……” 那人到地了, 年轻的面容仰头望着天, 那人眼皮想要睁开确是已经无力,最后缓慢的合拢,无边无际的黑暗袭来,头颅无力的垂在地面。 “白将军,末将……” 先前出声的校尉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白衣黑甲的少年神情冰冷,可眸子确是落到了那具倒地的年轻尸体上久久没有移开。 “齐军大营中还有多少人?” “十九万一千三百余……” “嗯!” “按原定章程继续。” 少年的收回了目光声调没有依旧半分起伏。 “齐军年岁不过十二者,余在营中!” 当校尉翻身上马时, 背后有少年郎冷冽的嗓音传来,也不知为何莫名的觉得心里舒坦了一些,长舒了一口气,校尉一夹马腹往上党方向奔走而去。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二章满城尽悬北凉刀 三日后, 会稽郡, “呼” “小满了。sanjiange” 身穿**袍的少年郎看着倒地的魏军大纛长长舒了一口气,右手轻轻的抬起雨滴落到掌心不过片刻的功夫便余下的一捧雨水,不知不觉间清明已过,小满已至。 从天而降的雨滴地面溅起无数个浅坑,殷红的血液被雨水冲刷顺着沟壑蜿蜒而下,大橹在低洼的水坑中飘摇起伏,上万红衣黑甲的兵卒正在打扫战场,雨滴落在铁甲上溅开,每一步抬起都有泥渍甩出。 “算算日子南征已经大半个月了。” 身旁的马有粮内衬的红色布衣已经分不清颜色,铁甲斑驳刀痕纵横,便是腰间的凉刀都已经有了几道深浅不一的裂纹。 “这仗终归还是结束了。” 凉刀入鞘,马有粮还是咧嘴笑了笑, 不过更多的确是苦涩。 “殿下,这场仗已经**很多人了。” “南征的时候二十万凉州儿郎,南安郡战死两万余,拒鹿郡战死三万余,眼下回援会稽打退齐军战死三万余,剩下的不足十二万。” “那二十万新兵蛋子活下来的不到七万人” “唉” “谁都知道打仗要**这个理儿。” “可看着身边的老兄弟一个接一个倒下,心里不是个味啊!” 马有粮锤了锤胸口,有水渍飞溅。 “穷兵黩武非我所愿。” “可很多事情事已至此只能往前了,后边是万丈深渊,当父皇将三十万凉州铁骑交给本殿的时候,本殿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身穿**袍的少年郎抹了一把脸转身开口道,身上的**袍已经被雨水打湿的通透,头发一绺一绺的贴在额前,脊背挺得笔直,身旁是无数的折断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 “如今,南安郡一役魏武卒伤亡过半。” “会稽郡放火烧营死守山谷,拖住了大军回援,二十余万魏卒溃逃回去的不过十万,可以说已经伤筋动骨。” “至于齐国,上党一役过后国运已经去了大半。” “仗已经打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有些东西我不得不去争,我曾经说过为万世开太平,我从不否认其中夹杂了许多私心,可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退路了,齐国将会是大纛扫平的第一个国家,往后大乾的路还很远。” “殿下的步子迈得太快了这,臣跟不上了。” 马有粮突兀的叹了一口气。 “南边还有一万铁骑未归,本殿得去接他们回来,走一趟渔阳道,饮马曲江岸,顺便去齐国京畿一代看看是不是当真那么富硕。” “大乾境内那些世家门阀,江湖门派还有许多账没算,这趟南下之后,本殿还得亲自去找他们算算。” “远去岐山剑冢到如今已经有月余,独孤前辈还没有回来,想来也是败了。” “有朝一日大乾的国土能够纵横三千里时,本殿还想带着凉州铁骑去问问那岐山到底有多高?问问剑仙的剑气能纵横多少里?问问当年” 身穿**袍的少年郎的声音说到最后低了下来。 “马叔,我想做的事情很多,很多” “其实,真的很累” “陪我出去透透气。” “有些闷。” 少年郎锤了锤胸,翻身上马,纵马狂奔,少年郎扬了扬手亲兵散去,身后仅有数骑随在其后,说起来凉州军中马有粮一直是与自己走的最近的那个人,有些话对他说起来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远离了压抑的战场, 乡野阡陌间马蹄放缓, 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放眼望去路边的早稻已经开始结穗,在禾稻上始见小粒的谷实,子粒逐渐饱满,从天而降的雨滴顺着沟渠流入田垄间,潺潺流水不断。 “小满不满,干断田坎。” “这田间的水已经满了七成有余,再过些日子便满了,今年南地倒也算得上风调雨顺,老话说得好小满分为三候,一候苦菜秀,二候靡草死,三候麦秋至,看我大乾南地今年还是有个好收成的,殿下要做的事也算有了底气。” 马有粮翻身下马摸着青绿的稻穗咧嘴笑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南地比起咱们北边富硕许多也是不无道理。” “有粮,有粮,当初就是穷怕了,爹娘才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如今到了这南地才晓得,有粮二字,只要不是懒汉,便能做到。” 马有粮挽起裤腿走到田间,很是小心的避开稻禾最后站在田垄的正中往四周看去青绿一片,田垄间波光粼粼,已经日渐饱满的稻穗甚是喜人。 “小满大满江河满,比起北边的作物来说南边的稻米还是很养人。” 身穿**袍的少年郎看着马有粮的模样轻笑出声,翻身下马往田垄跳去,也不顾身上华丽的黑金**袍沾满了泥点。 “小满大满江河满,小仓大仓四海平!” “家中有粮,才能不慌。” 徐闲看着掌中捧着喜人的稻穗笑道。 “其实殿下继续南下的事情臣是支持的,凉州那帮老杀才,其实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已经认可了殿下,至于那帮老兵卒南征完了心中怕是已经将殿下放到了陛下的位置那么高只要振臂一挥从者如云也是易事,何况如今陛下的意思也很明确,只要是殿下想做的事情,便是把天通了个窟窿也不碍事。” 马有粮粗粝的手指轻轻的抚过青绿的稻禾转身目光灼灼的看向徐闲。 “臣也晓得南地富硕仅仅只是会稽,颍川,拒鹿,南地三郡就能供给二十万兵卒的口粮,养活无数的百姓” “臣更晓得南边的齐国更是有一年三稻的福地,就好比齐国眼馋美人的身子,殊不知美人也眼馋他腰间的钱袋子,臣也眼馋那一年三稻的福地。” “臣是随着陛下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杀才,虽然人老了,挥刀没有年轻的时候快了,可臣绝不是迂腐之人,殿下的意思臣也明白,可是想要一口吞下齐国还是太过急切了些。” “用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老话来说,步子迈大了了容易扯着裆” “臣行军打仗虽然比不得白起,赵括二位将军,可臣也省得普通兵卒的心理,若是北伐出兵攻打我大乾譬如上党投降一类的事也很正常毕竟都是当兵吃粮的丘八,说什么家国大业他们不懂也谈不上什么气节,大多都是想着挣点军功,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若是尽力了真打不过投降也是没法子的事,毕竟谁都想要活着。” “可若是真打到了齐国的腹地,那些丘八便再也没有了退后的余地,也是两码事,几仗下来白将军一举葬送了齐国四十五万兵卒,断了齐国二十年气运,可国内青壮虽然不多还是有的,再不济举国上下也能筹出几十万民兵。” “虽是乡野民勇可真到了那步天地他们倒也有舍了性命的勇气,算上各地郡兵,咱们余下这是二十来万人马便是吞下了,怕也剩不了多少人,那齐国的土地守不住不说,咱们大乾也空虚到了极致,境内的各地门阀豪那本就不安分还不得跳出来?” “所以齐国这块肥肉还得一口一口的吃。” “马叔,我可从来没有说话要一口吞下齐国。” 徐闲放下手中的稻穗莞尔一笑。 “那入齐国皇宫是?” 马有粮诧异道。 “渔阳郡还有一万铁骑肯定是要迎回来的,这是咱们凉州的传统,没有打了胜仗便忘了弟兄的道理至于齐国皇宫我想顺道看一看,也掂量一下齐国的江湖有多大。” 身穿**袍的少年郎拍了拍腰间的春分刀。 “除此之外。” “我其实挺想见见齐皇的。” “抛开个人恩怨而言,趁着我大乾未稳,不过半月之间便举国四十余万大军联合魏国北上伐乾,不论胜负,单单便是这份魄力普天之下也找不出几个人。” 身穿**袍的少年郎望着永安城的方向喃喃出声,讲到底若不是白起和赵括二人这趟南征自己面对汹涌而来的齐魏联军还真不一定能挡得住。 “殿下的意思是?” “齐皇犹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既然齐国如今吞不下,那便让它在弱一些,让大乾在强一些。” 身穿**袍的少年郎遥遥望着南边喃喃出声,最后目光落到了饱满的稻穗上久久不语。 “可齐国国君又如何能轻易杀之?” “御花园那夜终归庆帝对殿下没有警惕之心。” “想要再度重演岂不是天方夜谭?” 马有粮喃喃出声。 “百指挥使何在?” 徐闲没有回答而是对着身后高呼一声, “臣在!” 透过厚重的雨帘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恭恭敬敬禀报道。 “齐国使臣如今在何处?” “禀殿下,使臣已至朝阳郡两日!” “上党一事可曾传出?” “禀殿下,已经传出。” 百晓生苦笑道,二十余万人葬身于上党此事又怎么瞒得住有心人,怕是在活些日子便天下皆知了,甚至在军中“人屠”的称号已经开始流传。 “使臣可曾退走?” 身穿**袍的少年郎闻言也不意外继续问道。 “禀殿下,使臣是稷下学宫的夫子。” “可闻此消息之后还是没有丝毫退走的意思。” “若是如今在派人入上京请使臣入齐国永安需多少时日?” “禀殿下,至少半月。” 沉思了片刻后百晓生开口道。 “半月” “太久了!” 徐闲抚着下巴轻声念叨着。 “殿下的意思是派使臣入齐国?” 身旁的马有粮疑声道。 “仗已经打完了,自然到了谈判的时候。” “我们大乾胜了自然也到了提条件的时候。” 徐闲轻笑道。 “可白将军在上党埋尸二十万一事若是传回了齐国” “马叔,上党一役我从来没想过要瞒下去。” “何况,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徐闲意味深长道。 “可若是消息传回了齐国,在派使臣入齐岂不是” 马有粮欲言又止道。 “派人入上京,算上朝堂上浪费的章程,定下来后使臣再出齐国,太久了,等不起!” “等齐使入上京太久了,同样的路途,同样的章程,也太久了。” “殿下的意思是?” “本殿亲自入齐!” “可两国使臣的仪仗国书一类仓促之间如何筹备?” 想起眼前身穿**袍的少年郎之前的所作所为,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之类的话马有粮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口中只是无力的挤出一句。 “马叔,且看。” “这作仪仗如何?” 少年郎拍了拍腰间的刀剑,铮铮作响。 “这作国书如何!” 少年郎大袖一挥黑金色的**袍爪牙狰狞。 “这趟本殿亲自入永安!” 少年郎朗声道。 “马叔方才问如何杀得齐皇。” “本殿便给马叔一个答案!” “当着满朝武百官,当着魏国万千兵卒,当着魏国无数百姓的面!” “堂堂正正的杀!” “如今我大乾内部虽也是风雨飘摇!” “可余下的二十万铁骑是能够踏破永安城门,踏得整个齐国支离破碎的!” “上党一役坑杀二十万降卒一事传出去便是让他齐国晓得,我大乾有死战的决心!” 少年郎大袖扬起,无数的水珠被甩开。 “他不死,那齐国从此不再天下版图之上!” “听说齐国太子甚是贤明,有古之圣贤之资,同样深得齐皇喜爱!” “本殿敢赌!” “余下的事情便交给他齐皇!” 身穿**袍的少年郎眯着眼遥遥看着永安城的方向。 “至于殿下的安危,马总兵自可不必担忧!” “本将自会陈兵二十万于拒鹿郡!” 不知何时远处有马蹄声响起, 几个呼吸的时间后, 一白衣黑甲的少年翻身下马冷冽的嗓音穿透厚重的雨帘,满身的风尘被雨水洗去,可甲胄上的血渍还是堆积在缝隙里很难冲刷干净,也不知为何即便隔得很远马有粮还是觉得那人的气势让人骨子里感到发寒。 “若是有半分意外,定让他永安满城尽悬北凉刀!” 冷冽的嗓音从少年郎从口传出, 语调没有一丝的起伏, 听起来是何等的狂妄, 可在场的众人却没有一人觉得荒谬。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三章携三百甲入齐都 齐国, 宫内, “嘀嗒,嘀嗒……” 雨水顺着御书房檐角滴落不停, 正值小满时节,自然雨水不绝。 御书房正中的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文房四宝和老坑砚石三五方,合拢手中的奏折后,身穿常服的男子细细的摊平书案上的宣纸。 御书房外身穿华美长裙的女子款款入内,搭在腰间的手轻轻挥了挥,伺候在身旁的秉太监看清来人后默默地躬身退到角落。 清水入砚, 一袭长裙的女子提袖研墨起来,细细看去不甚年轻已是妇人,可周身的气度确是异常的端庄便是远远瞅着只觉得贵气至极,看其眉宇间的模样想来年轻时也是极为标志的美人儿,纤长的手指捏在漆黑的墨条上,手腕微微用力墨条在砚上垂直地打着圈儿。 “椒房来了?” “臣妾亲自为陛下研墨。” 男子没有抬头便开口道,原本平静的面色上不自觉的添上了一分笑意。 走龙蛇, 上好的泾县宣纸上, 一句诗词跃然纸上, “麦穗初齐稚子娇,桑叶正肥蚕食饱。” 男子轻声念着, 声音略微有些苍老确很是沉稳。 “小满了。” “看这今年的雨水,想来齐地是有个好收成。” 男子的目光透过御书房的窗户往外看去。 “宫中的两亩稻田,臣妾亲自打理看管用的民间一样的法子,纯儿也时常会来陪着臣妾打理,如今也是长势喜人,想来齐地的收成也是不错的。” “陛下,安心。” “蚕桑一事臣妾也没有落下,已经交代下去了,宫中的嫔妃也自然省得规矩,想来大暑之前陛下还能穿上臣妾亲手纺织的绸衣。” “有椒房在,朕自然安心。” 男子起身看着声旁的女子很是柔和笑了笑,手掌轻轻的贴在一起,虽是后宫佳丽三千人,可讲到底也是相濡以沫数十年走过来的女子用情多一些,便是无需通报便能入御书房这一项便足以看出。 “陛下的白发又多了一些。” 身穿长裙的女子望着齐皇两鬓的斑白,女子眉头下意识微微皱起,垫起脚尖轻柔的拨弄着,最后双指捻住往后扯下,自始至终齐皇都是微低着头方便那女子看清。 门口侯着的秉太监对场中的一幕似乎也是**以为常,只是默默的移步到烛台旁挑高御书房中的蜡烛的灯芯,虽天色为晚可陛下的年纪大了,这些年在御书房中没了蜡烛批阅奏折眼睛看不清楚吃力了些。 “陛下,还是在为上党的事情忧心?” 齐国皇后动作轻柔倒上一杯茶水, 随后俯在齐皇的身旁和寻常妇人无异。 “算算日子使臣已经到达朝阳郡三两日了,可还是半分消息传回,朕如何不忧心?” “讲到底也是自家二十万齐国儿郎,出征四十五万有余,拒鹿郡一战往后便折损了二十五万有余,如今不管怎么说剩下的人还得迎回来。” 齐皇浅饮了一口茶水,长叹了一口气。 “南地边境本就是多事之秋,三国交界之地本就是摩擦不断,咱们大齐和庆国的梁子更是结下了数百年,如今姓徐坐上了那个位置,国内不稳,如今正是风雨飘摇之际,若不趁着这个机会,恐怕往后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这趟举国之力北伐。” “讲到底还是朕轻敌了。” “三军皆是尚未及冠的少年,年岁加在一起还比不上齐老将军,齐魏两国加在一起更是近乎八十万大军,齐逊老将军领军素来沉稳,魏国更是吴春秋领七万武卒尽出,本以为胜券在握,确是没成想一败涂地,自从龙出凉州的传闻传遍天下以来,当真是人才济济,无数惊才艳艳之人投身于徐字大纛之下。” “唉,眼下又何必在你面前说这些,让你与朕一同忧心。” 齐皇摇了摇头苦笑出声。 “陛下,国朝之事臣妾不懂,也不妄言。” “不过,陛下愿意讲,臣妾也是愿意听的。” 椒房低头只是默默地听着,其实很多时候讲话的人,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而并不需要你说这什么,说到底皇帝也是人,可到了他们那个位置很多话想说,却很难找到一个能够听的人。 “陛下,臣妾陪您去御花园走走。” “勤政是好,可陛下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骨。” 椒房看着桌案旁堆积如山的奏折,虽然早间已经批阅了许多可眼下还是余下了许多,细细看去身旁人的眼中还有几道血丝,想来昨夜又是通宵达旦。 “嗯。” “外边的雨也小了,便出去走走。” 齐皇掀起宣纸原本躬身在门口的秉太监快步走上前来接过。 正值申时, 雨后的空气格外的清新,花草嫩绿的枝叶上还有一滴滴浑圆的水珠圆滚滚的分外喜人,御花园中有一大湖,雨后湖水上涨万千锦鲤在湖面游荡,随手洒下一把饵料,便是万鲤朝天的奇景,不过齐皇仅仅只是看了片刻便兴致缺缺的坐在一旁的石椅上,于自己而言大齐**河山都在眼中区区一湖锦鲤还入不得眼中。 “椒房,如今太子年岁几何?” 坐在亭中石凳上, 齐皇望着眼前温婉的女子轻声开口道。 “陛下,还有一年纯儿便及冠了。” “蔡祭酒总是在朕耳边提起纯儿有先贤之资,当为我大齐明主,甚至文治武功犹要胜过朕几分为我大齐中兴之主,朕当初没有送纯儿入东宫寻太子太傅而是送入稷下学宫求学如今想来是对的。” “本求拜前任孟老祭酒,苦于早已不问世事,那朕便送纯儿入稷下学宫求学,如今看来蔡祭酒虽不如孟老,可也是教得极好的。” “若番话若是旁人说来便是诛心之言。” “可既然是稷下学宫的祭酒说来,那便是深得朕心。” “这十余年下来朕也曾考教多次,确实是年少时朕不如纯儿多已。” “不过说来好笑,听得多了朕偶尔也会吃味。” 齐皇浅饮一口温润的茶水入口,细细看去嘴角有几分自嘲可更多的确是欣慰。 “陛下这些年在纯儿身上花的心思。” “臣妾是省得的。” 椒房续上茶水柔声道。 “纯儿从你腹中所出,既是朕的嫡长子,又素来聪慧,于情于理都应当如此。” “朕今年已经四十有八,近了知天命的年纪。” “本想给纯儿余下一个更大的江山……” “陛下!” 椒房欲言又止。 “朕,乏了。” …… 子时, 御书房中灯火通明, 批阅完毕的奏折堆积在桌案一旁, 偌大的地图铺平摆在正中, 上川郡上党盆地的位置已经被朱圈圈点点勾勒无数。 “上党,上党……” “朕的二十万儿郎何时归来啊?” 齐皇怔怔的看着地图出神道。 …… “陛下!” “陛下!” 大门轻启, 秉太监往外迈出一步, 一炷香后入内躬身开口, “陛下,苏相求见!” “按理来说无论什么事情,都是应当是明日早朝入殿在议,可苏相国已经在宫门外等候,怕是情况紧急所以特地通报一声。” “请,苏相入内。” 齐皇收回目光沉声道。 “陛下!” 一盏茶后, 一身穿朝服的老者入内,细细看去老者的朝服已经有了许多皱褶想来出门时很是着急,便是斑白的发丝都在奔跑中凌乱,堂堂一国宰相如此模样倒是少见,看清木案旁的一身黄袍的男子后苏泉州眼间有浊泪流出。 “泉州,为何如此惊慌?” 看着来人如此模样齐皇右眼皮不自觉的轻跳起来。 “陛下,使臣的消息已经传回了!” “有上党的消息了?” 齐皇起身扶起瘫倒在地的苏泉州道。 “有!” “陛下还请……” 递出的手指轻轻的颤抖着, 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人的神色。 “**?” “我大齐二十万儿郎全**?” “呵” “怎会如此?” “怎能如此?” 手中摊着薄薄的纸张,却觉得有千万斤重, 齐皇连连后退, 望着纸张上的寥寥数十字连问出声。 “怎敢如此!” 手中的纸张撕碎, 青花大瓷瓶倒地, 奏折散落到四处, 齐皇暴喝出声, “冒天下之大不韪,杀俘!” “那可是整整二十万人!” “他白起小儿,怎敢如此!” 偌大的御书房噤若寒蝉, 门口的秉太监默默退出合拢房门,轻轻挥了挥手门外守候的十余位太监躬身退走,便是门外巡逻而过的禁军都压低声响远远绕开。 苏泉州瘫软在地低头长泣, 老迈的身子轻颤着。 “二十万,整整二十万降卒,他一黄口小儿如何下得去手?” 齐皇颓废的坐倒在台阶上喃喃出声。 “噗……” 胸中积闷已久, 此刻一口淤血吐出, 木案上是怵目惊心的红色, “陛下,事已至此!” “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苏泉州擦了擦腰间的浊泪起身郑重一礼。 “事已如此。” “木已成舟。” “呵” “可朕愧对这北伐的四十五万余大齐儿郎啊!” 齐皇起身望着上党的方向呐呐出声。 “陛下,非战之罪!” 苏泉州头死死的抵在地板上,毕竟当初北伐自己也是赞同的。 “朕……” 齐皇倚在柱上想要说些什么可只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乾军如今动向如何?” 强行提起一口气开口问道。 “如今陈兵二十万于拒鹿郡。” 苏泉州抬头看着齐皇披头散发的模样咬牙开口道。 “陈兵二十万于拒鹿,如今我齐国四十五万兵卒尽亡,若是再动兵戈,乾军携兵锋之盛怕是不出半月便能打到永安,这一仗打掉了我齐国二十万国运,也打掉了我齐国的脊梁啊!” “朕愧对田家列祖列宗!” “朕愧对天下黎明百姓!” “朕愧对大齐南征将士!” “明日百官入朝,朕拟“罪己诏”!” “昭告天下!” 齐皇挥袖起身提起朱道。 “陛下,使不得啊!” “朕意已决!” 如今冕冠落地,望着齐皇满头发丝竟然已经半数发白,往日掩在黑发之下倒也没有发现如今才晓得原来陛下也老了。 夙兴夜寐,靡有朝矣, 本就是近知天命的年纪,又突兀闻此噩耗。 唉…… “明日继续派使臣入乾国!” 停, 走到御书房外遥遥望着宫中亭台楼,视线拉出永安城中万家灯火,齐皇的语调中带着无可奈何的落寞,心已经落入了冰窟,可还是强撑着最后一分天家的体面。 “议和!” 转身时, 大袖一挥, 两个字从牙缝中挤出, 恍惚间看去只觉得整个人又苍老了十岁, “禀陛下。” “乾使已经从颍川出发,不日抵达永安。” 苏泉州低声道。 “乾使已经出发?” “禀陛下。” “使团中有一人身穿**袍腰佩刀剑,携三百甲亲至。” “身穿**袍,携区区三百甲便入我永安!” “议和?” “呵……” 场中很安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朕这个皇帝做到这个份上,还真是大齐史上头一遭!” 齐皇突兀自嘲一笑,眼中全是落寞。 “议和,议和!” “又哪里是议和的意思……” 苏泉州气极双手握紧, 身体微微颤抖。 “不议和又能如何?” “这仗能打吗?” “陛下,京畿一带还有近百万青壮,能凑齐四五十万大军,若他当真敢南下那便鱼死网破,老臣愿替我大齐守国门!” 苏泉州望着齐皇的模样徐徐起身朗朗道, 君臣,君臣, 君辱臣死! 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 “陪葬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在场中响起, 苏泉州苦笑无言。 “二十万锐士,携兵锋而至,又哪里挡得住?” “难不成真要我大齐支离破碎?” 齐皇已经平静下来双手负在身后遥遥望着拒鹿郡的方向,脑海中思绪万千。 “陈兵二十万,于拒鹿!” “亲携三百甲,至永安!” 轻念出声,又好似喃喃自语。 “你的意思,朕懂了!” “既然如此,朕奉陪!” 猛然挥袖转身, “苏相,太子为人如何?” 齐皇沉声问道。 “陛下!” 苏泉州闻言老泪纵横。 “太子为人如何?” “怀瑾握瑜!” “太子为君如何?” “文韬武略!” “你可愿辅佐在太子左右?” “臣!” 苏泉州掩面而泣。 “臣,心之所愿!” “如此。” “朕便安心了!” 靴底踏上厚重的地毯上时,齐皇威严的声音在苏泉州的耳边响起,在空荡的御书房之中回荡,抬头时身穿黄袍的身影已经到了门外。 “陛下,此去何处?” “稷下学宫!” “替我大齐寻一良师!” 六匹高头大马曳过两侧的辕木,冗长的车轮前进着压过青石铺就得地面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白玉长阶下数百黑衣黑甲的禁军翻身上马举着火把随在左右,往稷下学宫而去。 s://..//99697/ 天才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四章稷下学宫儒士北上 卯时初, 朝阳城, 一辆由南往北的简陋牛车上,身穿白袍的中年儒士和一名小书童模样的幼童坐在破旧的车厢内正打着瞌睡,老青牛迈着步子拖着车厢遥遥晃晃往北地而去。 “吱呀吱呀……” 车轮驶过泥泞的乡野路面颠簸起来, 天上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雨水从车厢的缝隙处滴落, “滴答滴答……” 一滴雨珠穿透缝隙笔直的落到中年人的鼻尖, 眼睛微微睁开, 天色已经破晓, 一缕亮光从车厢的缝隙洒入, 中年儒士起身揉了揉眼伸了个懒腰,双手捧在一起掀开帘子伸出窗外掬了一捧雨水拍在脸上清醒了许多,又随手扯下一块破布堵住头顶的缝隙。 从身后的竹娄中掏出一本书,手指放入口中沾了点口水,翻开书本,靠在车厢上悠哉悠哉的看了起来,时不时摇头晃脑,朗朗出声。 “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吾日三省吾身……”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曾夫子,您醒了?” “学生睡过头了,先生勿怪。” “咕咕……” 书童见状挠了挠头,从怀中的包裹中拿出两个馒头,敲了敲,怔怔的开口道:“先生,馒头硬了,恐怕还得委屈先生了。” “无碍!” “夫子我,牙口好。” 唤为曾夫子的中年儒士也不嫌弃接过馒头轻咬了一口。 “子南,到哪了?” “夫子,已经到了上川地界了。” 书童啃了一口馒头感受着怵木的牙齿, 望着细嚼慢咽的曾夫子委屈巴巴的开口道。 “已经到上川了啊……” 曾夫子没有理会突兀的叹了一口气解开腰间的水囊灌了一大口,就着清水和手中硬邦邦的馒头三两口便被吞入腹中。 “夫子,这趟您可是作为齐国的使臣。” “如今偷偷跑出来,真的好吗?” “早日回永安复命,然后回到咱们稷下学宫踏踏实实的教学生们读圣贤书不好吗?” 书童靠在车厢上摸了摸牙齿歪着脑袋开口道。 “夫子我为使臣,却没有迎回二十万北伐将士,哪有颜面回永安?” “若真是一声不吭回了永安岂不是丢了咱们稷下学宫的脸面?” 曾夫子不知何时从身后摸出了一块戒尺轻轻敲了敲书童的手背。 “不管怎么说,总得去上党看看。” “哪怕立个碑文,烧点纸钱只是极好的。” 曾夫子收拢戒尺不再多言。 寅时, 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来, 掀开帘子往外看去一马平川的景象已经落到在身后,遥遥看去前方左右两端群山环绕,山势高耸,唯独前方一路坦途。 “快到上党了!” 曾夫子长叹了一口气语气低沉下来, 手中的书轻轻放回竹娄中。 小书童看着破天荒坐立不安的先生,实在想不通天底下会有什么事情能够让自己的先生都感到心神不宁,讲到底也是稷下学宫出来的夫子,平日在山上无数学生的心中而言他们已经被神话。 “曾先生,上党当真**二十万人吗?” 小书童伸出头看着渐渐远去的旷野终于忍不住好奇开口问道。 “送往永安的信件你不是已经看过了吗?” “可是,那是整整二十万人啊!” 小书童张大嘴呐呐道。 “战乱时节人命如同草介。” “所以才有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夫子我的学问不够,仅仅只能做到齐家。” “那蔡祭酒的学问到了什么地步啊?” “蔡夫子他老人家想来已经到了治国的地步。” 曾夫子转头遥遥望着稷下学宫的方向开口道,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微笑,最为眼下稷下学宫的祭酒,甚至于很多夫子都是他的第子,自己刚好是其中一人。 “那平天下呢?” “好高骛远!” “子南你如今修身这一步尚未做到,就敢问平天下了!” “想多了会乱了你的学问。” 曾夫子开口道。 “可学宫里,到底有没有人能做到那一步?” 书童仰着头不依不饶的问道。 “有!” 沉吟了片刻后,曾夫子很是认真的点头道。 “是谁?” 书童仰着头眼中冒着小星星。 “自然是孟夫子他老人家!” “孟夫子?” “哪个孟夫子?” “自然是咱们稷下学宫的前任祭酒孟浩然孟夫子。” “已经住在后山不问世事许久,你不知道也是常事。” 曾夫子提起同样是心神驰往的模样。 “曾夫子,您见过孟夫子吗?” “有幸见过一面!” 曾夫子抚着下颌的长须轻笑道。 牛车依旧是摇摇晃晃的往上党内部而去,此刻一番交谈倒也冲淡了不少自己心中的阴霾。 突兀的一声凄厉的叫声划破寂静的夜, 月光下, 一个黑影投到地面, 路旁枯木上的丑陋的怪鸟被惊起, 拍打着翅膀往高空飞去余下地上的阴影。 “什么味道?” 书童捂住鼻子, 一股的浓郁的腐肉味却附骨之疽一般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月光清冷如水, 入眼是破烂的齐军大营, 遍地残戟,断剑,斧钺钩叉……… 大营外的尸体已经半截埋在了被雨水浸泡松软的泥地中,露出的半截身子上清晰可见惨白的肋骨,头颅上露出两个空洞呐呐的望着天。 “这便是我齐国的上党大营?” 曾夫子迈步下车借着月光眺望着周遭的场景,靴底踏下,脚下的泥地已经鲜血浸透,暗红色的泥点被溅起粘在白袍上分外夺目。 目光落到一旁枯木上,断掉的齐国大纛半截斜斜的插在泥地中,余下的半截旗帜披挂在枯木的枝头上已经破开数个大洞,周边还有数十具尸体似乎是在拱卫着那道大纛。 大纛的下方的尸体,尸体外银白色的战甲有更多刀枪剑戟划过的痕迹,目光往上移了移,清晰可见胸口的肋骨已经被踩得凹陷,呈现出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这是齐老将军的战甲!” “出征的时候我看见过,陛下亲赐!” 书童久久不见声响传来, 探出头去望着地上的尸体喃喃的开口道。 曾夫子小心的绕过那具尸体,垫脚抓住旗帜的一角扯下,最后俯身轻轻的盖在尸体上长叹了一口气。 “拿一斤黄纸出来!” 曾夫子仰头不让眼角的浊泪流出。 “夫子,黄纸。” 在牛车上捣鼓一阵手中提着一沓黄纸,小脑袋探出来看着四周的景象硬是没敢离开马车,只是趴在边上。 “嗯。” 曾夫子点了点头,走近接过黄纸。 掏出火折子, 黄纸一片片掀开, 在无数的死尸中,一团火光亮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最后一张黄纸被火舌吞噬, 曾夫子这才徐徐起身。 “走,去阳谷关。” “听回到朝阳郡的兵卒口中所说突围死的不过数千,余下的二十万全部坑杀在了阳谷关之外,还有很多人,夫子做不得太多东西,可至少得去祭拜一番。” 话音落下, 曾夫子坐在车厢前, 默默地看着这破旧的上党大营, 闭上双眼,心中万分悲呛。 “吱呀吱呀……” 牛车继续往北地而去。 斑驳的城墙上无数模样怪异的大鸟立在城垛上,阴森森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底下那辆牛车,时不时响起几声凄厉的叫声。 刚刚探出头,书童便对上了斑驳的半壁城墙,目光往上移去一排森冷的眸子映入眼帘,一个没坐稳摔落下了牛车。 “夫子,有怪物!” 书童双手支撑着不至于瘫软在地,可稚嫩的嗓音中明显带着颤音,指着城墙的上方手指止不住的轻颤起来。 “上车!” 曾夫子目光直直的望着城垛,沉喝一声。 也无法知晓, 是活人的生气惊扰到了那些怪鸟, 还是新鲜的肉食让它们饥渴难耐, 一只体型硕大的怪鸟拍打着翅膀往牛车的方向疾驰而来。 与此同时, 余下无数的怪鸟在牛车的上方盘旋起来, 无数的阴影落到地面将牛车遮盖, 厚实的程度便是月光都无法透过。 曾夫子面色凝重的抬头, 手中的戒尺疾射而出, 有血液从天上滴落, 羽毛轻轻摇曳着轻旋着落下, “砰……” 怪鸟摔落在车厢的顶上, 原本就破旧的木板摇摇欲坠, 腥臭的血液从车厢的缝隙滴落,书童只觉得脸上有些粘稠,手指颤颤巍巍的伸出点在自己的面颊,睁开眼借着月光看清指尖的鲜红,惊恐的蜷缩在车厢的角落,竹娄挡在身前,包袱掀开破布盖在头上。 低空盘旋着的秃鹫见状并没有退去, 嗅到同伴新鲜的血液反而激发了它们的戾气。 无数的秃鹫开始往车厢俯冲, 带着呼啸的风声, 远远看去像一大片阴云从天而降, “子南,木匣!” 车厢外曾夫子暴喝出声。 “木匣!” 见身后毫无反应,再度出声。 “夫子!” 书童扯开破布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 望着自家夫子孑然一身面对万千怪鸟,如同大江大河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有可能被淹没,死死的咬着牙关,在车厢中翻找起来。 “夫子小心!” 书童整个身子趴在车厢底部, 手中托着一个木匣开口道。 “蹲好!” 木匣平稳的托在手中, 推开上层的木板, 一把长剑安安静静的躺在正中, 手伸入木匣长剑入手木匣落地, 握书的手握剑同样平稳,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君子配玉同样佩剑! 儒士从来都不是传闻中那样迂腐。 手中长剑轻轻扬起, 一身儒袍猎猎作响。 当阴云散去时, 清冷的月光洒下,天上竟是下起了血雨,带着腥臭,带着羽绒,目之所及遍地尸体,高空余下的怪鸟扑腾着翅膀远去。 牛车旁, 三丈外, 一白衣儒士, 持三尺长剑, 茕茕孑立, 踽踽独行。 “夫子,您还活着吗?” 稚嫩的童声在牛车上响起。 “没死!” 牛车上的书童望着漫天飘落的羽毛和地上无数的鸟尸,刚刚迈出的脚顿在半空,犹豫着没敢落下。 “咳咳……” 长剑杵地,猛然吐血。 “夫子!” 书童见状再也顾不得其他,猛然下车狂奔而来,短短三丈的距离竟是几次摔倒在地,最后扶着那一袭染血的白衣往牛车上而去。 “无碍。” “继续赶路” 靠在车厢的门板上曾夫子将长剑擦净收入木匣,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开口道。 …… “夫子传闻中这怪鸟以腐肉为食。” “如今又怎会攻击活人?” 牛车上稚嫩的童声响起。 “子南,为师在入学宫之前闹饥荒的年成曾见过鼠类食人,成群结队遍地皆是,路遇活人,群起而攻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只余下累累白骨,灾民谈之无不色变。” “师傅,这是为何?” “畜生**吃多了,自然不愿其他东西果腹。” “这怪鸟想来也是在上党一地活人的肉吃多了。” “自然不愿在食腐肉。” “如此说来,岂不是……” 书童望着眼前被巨石堵住的山谷怔怔的有些出声,腐肉的臭味在场中弥漫,便是谷口数十步外的土地都已经被鲜血浸透,不用推开巨石也能想象得出里面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抬头望山谷上方看去,数之不尽的怪鸟落在树上,只余下一道道黑色的剪影,如同民间怪谈中怪物的巢穴,阴森恐怖,带着诡异的气息。 “唉……” 曾夫子长叹了一口气。 刚刚提起木匣, 又突兀的放下, 没有制造出太大的声响, 只是提着车厢中余下的几斤纸钱, 走到巨石处蹲下。 点点火光不知在山谷外燃烧了多久, 起身时小腿已经发麻, 地上只余下一地的纸灰, “只恨自己不是得道高僧。” “能为这二十万亡魂念上一篇往生咒。” 轻轻抱起已经在巨石旁睡着的幼童, 转身往牛车上而去。 “夫子,祭拜完了?” 书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完了。” “现在我们去哪?” “回稷下学宫吗?” “不!” “去阳谷关。” “去阳谷关干嘛?” “等一个人!” “等谁?” “他姓徐。” “携三百甲入永安,这是必经之路。” “为什么要等他?” “因为他还要南下。” “一位孟夫子很喜欢的人可能会死!” “但是孟夫子不想要那个人死。” “因为他**齐国就乱了。” “也许那时候死的不止死上党这几十万人。” “所以我们不想他继续南下!” “可万一夫子挡不住他怎么办?” “贤人君子,以天下为任者也。” “挡不住,也要试试。” “便是夫子**,还会有千万齐国人往矣。” 一袭儒衫的中年男子坐在阳谷关的城头, 轻轻拍了拍横在膝间的木匣喃喃出声道。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五章试试,也未尝不可! 卯时末, 阳谷关, 斑驳的半壁城墙上白衣儒士双眼合拢,横一木匣于膝间,天地间初升的那一缕亮光仿佛在那人的背后升起,莫名的添上了几分意境。lnrg 声旁的小书童手捧着亚圣的章,学着稷下学宫中老迈夫子的模样,摇头晃脑便是瘦小的身子也跟着微微晃动,看起来到有几分莫名的喜感。 “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 “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略带些许稚嫩的嗓音朗朗入耳, 中年儒士跟着轻声默念了一句, “虽千万人,吾往矣。” “子南,往后余生无论是做学问还是修行都记住这句话。” 突然睁开眼睛目光落到书童的身上, 缓缓开口道。 小书童不明所以,只知道使劲点了点头。 “夫子,那我们现在做的事情是不是也叫虽千万人吾往矣啊?” 小书童仰起头怔怔的开口道。 “勉强算是。” 曾夫子拍了拍小书童的肩膀笑了笑。 “咚!咚!咚!咚!” 话音落下, 远处有铁骑轰鸣, 马蹄踏下的声音如同春雷炸响, 书生朗朗,马蹄阵阵, 黑色的徐字大纛缓缓升起,远处的地平线上三百腰悬鞘绣黑色蟒纹的铁骑硬生生的踏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这便是天下第一等的精锐凉州铁骑?” 曾夫子徐徐起身, “果然不负盛名。” 苦笑一声。 膝间的木匣已经打开, 长剑已经握在了手中, 远处身穿黑金蟒袍少年郎骑着高头马大,衣角作响,腰间刀剑轻鸣,细细看去那少年郎更是生唇红齿白,有一副天底下难得的好皮囊,周遭的气质更是带着与年纪不相符合的威严气度,便是寻便了齐国也找不出一人能与之媲美。 “夫子,真要打架吗?” 小书童从曾夫子的宽大的儒袍后探出一个小脑袋看着底下的场面有些出神。 “总得出一剑不是?” 话音刚刚落下, 曾夫子已经跃下了城墙,小书童弯下身子默默地躲在城垛的缺口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底下的夫子,以前总觉得稷下学宫的夫子教书育人很厉害,昨夜知道了原来夫子打架也很厉害,眼下更是晓得原来读书很厉害的人 一人一剑, 孑然一身,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 朗朗之声在阳谷关前响起, 在数百铁骑面前如同介子一般渺小, 可胸中有浩然正气长存竟是远去百丈有余。 “我曾敬酒,有一剑为礼,问大乾殿下贺!” 言语客气,剑光凌厉, 曾夫子长剑横在身前, 手指合拢轻轻抚过剑身, 君子养气半甲子有余, 如今出剑如长龙卷云。 “殿下,这人是齐国派遣的使臣曾敬酒,同样也是稷下学宫的夫子,想来路上所见的黄纸便是此人祭拜时所烧。” “臣也是所料不及,第一个祭拜的人竟是个书生。” 百晓生望着阳谷关下的那道身影开口道。 “这天底下不怕死的人真的很多。” “本以为仗义多是屠狗辈。” “如今看来书生也非皆是薄情,讲到底还是看轻了天下人的骨气。” “既然献剑于我,那便欣然接下,”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喃喃出声, 随后洒然一笑。 拇指扣在剑柄, 轻轻往上一拨,冷冽如水的剑身弹出,清晰的剑身映出少年郎清俊的面容,没有太多的戾气,此刻更多的是剑客的风流写意,洒脱从容,因为来人的剑没有丝毫的杀意。 彼之英雄,汝之仇寇。 于家国大义而言书生能够仗剑而出, 徐闲很敬佩这样的人, 清冷的剑意在出剑的那一刻从天而降, 这是西门吹雪剑, 他的剑很快, 可以说在三品之中已经到达了极致, 当曾夫子的剑还未落下之时, 徐闲手中的惊蛰剑就已经到了面前, 当错身的那一刻, 曾夫子就已经败了, 因为他同样只是三品而已, 冷冽的剑锋轻轻擦过脖颈间的皮肤, 有血滴汇聚渗出落到儒袍上, “为什么不杀我?” 摸着咽喉望着指尖的那一抹殷红,曾夫子苦涩的开口道,虽然早就已经知道自己不可能挡下眼前这人,可败得也太过干脆利落了些,甚至都没有逼出他最强的两剑。 “因为来阳谷关的路上我看到了一地的纸钱。” “上党之战已经过去数日有余。” “而曾夫子你是第一个来此祭拜的人。” 徐闲莞尔一笑。 “曾夫子,久仰了。” 徐闲收剑入鞘拱手一礼。 “剑已经出了,此番南下夫子不若同行?” 徐闲引手相邀。 曾夫子默然不语。 “此番南下。” “夫子若是同行或许会少死很多人。” 曾夫子闻言面露犹豫。 徐闲右手轻轻抬起, 身后有铁骑牵来两匹空马。 铁骑飞奔, 景色飞快的往后退去, 午间时分又到了上党盆地腹部, 阳光落在惨白的肋骨上莫名的变得森冷。 “人屠坑杀二十万人,殿下为三军主将知否?” 此刻放眼望去比起昨夜更加明了。 “本殿自然知道。” “冒天下之大不韪。” “那位白姓将军想来也难以善终。 曾夫子响起山谷外看到的场景胸中有气难平。 “这便不劳曾夫子操心了。” “本殿说过许他见太平。” 徐闲拉了拉缰绳放慢速度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场中久久无言, “上党一事先且不提。” “眼下殿下入永安一事当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曾夫子的声音在徐闲的耳边响起。 “没有。” 少年郎嘴唇轻启, “上党一事如今已经传回,想来不出数日变会天下皆知,殿下有承受齐国万千百姓怒火的底气吗?” “这不正是你们齐皇想要看到的局面吗?” “恨不得食我乾人肉,寝我乾人皮。” “举国上下义愤填膺。” “可那又能怎样?” “他不愿杀我。” “又或者说” 少年郎看向一旁又惊又怒的曾夫子顿了顿。 “他不敢杀我!” “是!” “就算陛下不愿杀你。” “可我齐国还有一座江湖!” “昔日有剑仙徐九于拒鹿一剑破我大齐六千甲。” “如今你又方能保证齐国的江湖中没有徐九那样的人物?” “区区三百骑!” “你当真不怕有去无回?” 曾夫子质问出声。 “一座江湖吗?” “试试,也未尝不可。” 少年郎拍了拍腰间的刀剑遥遥望着那么轻声道。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六章朕愿坦然赴死! !doctye htl htl head ta charset&quot;utf8&quot; e&quot; ta na&quot;vieort&quot; ntent&quot;idthdeviceidth, itialscale1, axiuscale1, erscableno&quot; title404title style body{ backgroundlor:444 size:14x } h3{ size:60x lor:eee textalign:center addg:30x eight:noral } style head body h3404锛屾偍璇锋眰鐨勬枃浠朵笉瀛樺湪!h3 body htl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七章边城一婚宴 !doctye htl htl head ta charset&quot;utf8&quot; e&quot; ta na&quot;vieort&quot; ntent&quot;idthdeviceidth, itialscale1, axiuscale1, erscableno&quot; title404title style body{ backgroundlor:444 size:14x } h3{ size:60x lor:eee textalign:center addg:30x eight:noral } style head body h3404锛屾偍璇锋眰鐨勬枃浠朵笉瀛樺湪!h3 body htl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八章一箩筐的刀子 边城上空阴云密布雨势渐渐大了起来,雨珠顺着屋檐滴落汇入街道两侧的沟渠,百八十张流水席面一片狼藉温热的饭菜被打湿汤水四溅,落到瓷碗上清脆作响。 酒香被雨水冲淡,花香趋近于无, 唯独迈步那汉子身上有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油腻气息。 “邻曲城十三巷屠夫张三!” “前来赴死!” 粗犷的嗓音在长街上炸开, 张三学着说书先生口中江湖中人慷慨赴死的言辞,也不知道为何,在自个儿名字前边加上一串前缀显得有气势许多,后边“赴死”那两个字更是点睛之笔,往日在酒楼听说书先生说起总觉着大气,颇有一股子豪侠锄强扶弱拔剑相向不可敌之人的荡气回肠,可如今脱口而出却觉着差了点什么。 或许是觉得太悲壮了些, 不妥,不妥! 张三猛然晃了晃脑袋, “邻曲城十三巷屠夫张三!” “前来取你狗命!” 张三挠头再度暴喝出声, 眼下对味了! 老子本就是齐地一屠夫, 整得那么悲壮作甚? 破旧的靴底踏地粗布裤腿微微鼓起,短襟上的线纽被扯开露出满身膘肉抖动着,手中的杀猪刀斜握在右手,为原本就凶狠的面色上再度添上了一股狠戾,话音落下脚步陡然加快。 一袭凤冠霞帔大红嫁衣的女子呆愣愣的看着,被雨水打湿的嫁衣贴在身子上,露出玲珑身段上的曲线,可场中所有的人目光都落到了那满身戾气的屠夫身上,方才鄙夷的众人眼中闪过一抹羞愧,身穿嫁衣的女子美目中全是错愕。 身穿**袍的少年郎没有动, 只是抬高斗笠静静地看着那满身油腻气息的杀猪匠在空旷的长街上迈步,步履之间毫无章法,手上那柄杀猪刀除了磨得锋利一些在无异状,不像是大隐隐于市的高手。 “他不会武功?” 少年郎抬眼问道一旁的曾夫子微微有些诧异。 “不会。” 曾夫子摇了摇头。 “只是市井间寻常织席贩履之辈,屠猪买酒之流。” “来上党之前我买过他家的猪肉,分量很足。” “如果殿下不入齐。” “想来他这辈子也靠这个活计营生了。” 曾夫子侧身回答道, “齐地这样的人很多?” “以前不多。” 曾夫子愣了片刻后沉吟道, “不过想来殿下入齐境后。” “这样人的会做来越多。” “多到如同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哦?” 少年郎轻吟了一声。 “杀不完,也埋不尽。” 曾夫子望着身后上党的方向突兀的开口道。 “国战本无对错。” “齐国兵出,不谈。” “为何到这,临了……” “反倒是我成了穷凶极恶之辈?” 少年郎嘴角的笑意越发的浓郁。 “这就是所谓的大义压人?” “于乾国而言,殿下是开疆拓土万世流芳之人。” “于齐国而言,殿下是穷凶极恶遗臭万年之辈。” “国战本无对错。” “可在齐境百姓心中殿下已经万死莫赎。” 曾夫子话音落下, 少年郎目光扫过, 整条长街不知何时街头巷尾间有脑袋冒出,便是临街二楼的窗户边上都爬满了人头也许是被那张屠夫的气势所带起,虽然不敢如场中那人一般挥刀相向,可看着自己的眼神中透着一股子凶戾,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自己。 “如今看来。” “齐皇他老人家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少年郎收回目光轻声道。 “此乃**,陛下顺势而为!” 曾夫子没有在意身旁少年郎不敬的称呼只是遥遥对着永安的方向一礼。 “其实殿下眼下此局可破!” “只要一杯毒酒,便可。” “赐死那白姓将军,以慰二十万亡灵!” “胜败乃兵家常事,此局可不攻自破。” 曾夫子坦然道。 自己是第一个见过上党那惨不忍睹的场景的人便是今日心中那股子气还是难以平歇。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哪有狡兔死,走狗烹,这狗屁倒灶的道理?” “那便无解。” “就和殿下亲自出使永安一般。” 曾夫子喃喃道。 “多年之后殿下会见到一个远比此时强大的的齐国。” “那时候,齐人与乾人,不死不休!” “夫子也是这般想的?” 少年郎挑眉道。 “我也是齐人。” 曾夫子看向少年郎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好一个齐人!” “方寸之间,人尽敌国!”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本殿也想知道齐境有多少舍生忘死的匹夫?” 长街上, 那手持杀猪刀的屠夫已经到了五十丈外, 不用言语, 铁骑已经抽出了背上的**, 豆大的雨滴从天上落下拍打在兵卒的手上,水珠顺着斗笠滴落,后者眼皮一眨不眨,拍打在手上依旧是纹丝不动。 当距离铁骑三十丈时, 可以看清箭簇上有锐利的寒光闪过, 那屠夫咧嘴一笑, 胳膊抡圆,左脚猛然踏出。 手中杀猪刀用尽全力甩出, 当手指按下的那一刻, 上百箭矢穿透厚重雨帘, 瞬息而至, “噗噗噗噗……” 这是箭簇穿透血肉的沉闷声响, 场中浑身血流不止的屠夫, 仰天大吼一声, 最后身死倒地, 整个人身上挂满了箭矢如同刺猬一般, 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哐当……” 脱手而出的杀猪刀在那少年郎十丈之前无力的落下,在雨水中翻滚几面最后停歇在青石板上,余下一长串的白痕。 “**?” “**!” “就这么**,不值得!” “唉,没想到平日屠猪买酒之人倒是个有骨气条汉子。” 场中有唏嘘的叹息声响起。 与此同时, “南,无阿弥,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 长街两旁的僧人在雨中对着西边的方向长跪,双手合十嘴唇蠕动起来晦涩难懂的语调不断长街上响起,往生咒全名又为《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经》,传说中往生咒日夜各诵念二十一遍。虔诚持念,即能消灭五逆十恶谤法等重罪,此刻远远看去那帮子秃驴很是虔诚并且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 “刀!” 张成良低喝一身。 “爹!” “活着不好吗?” 身穿嫁衣的女子望着那数百铁骑眉头紧蹙。 “国仇家恨,冤冤相报何时了?” “了?” 张成良苦笑着摇了摇头。 “除非国破人亡,否则恩怨不了!” “一介屠狗杀猪之辈,焉能如此。” “老夫为大齐老卒如何苟且偷生?” 不知何时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悄无声息抱回了一把被布紧紧裹住的朴刀,布上微有雨痕,步履姗姗,零丁环佩。 这把刀已经藏在家中十余年也不知好用否? 握着裹布朴刀的左手越来越紧, 布条被扯下, 露出的刀声清亮, 刀刃隐隐有寒光, 显然这刀时常打磨不见丝毫锈迹。 长刀在侧, 老者毅然起身, “可有壮士,愿往!” 苍老的嗓音中带着一往无前的势, “我寇行东,说过愿陪老爷子走上一遭。” “如今还是作数!” 寇姓汉子洒然一笑,抽刀随在身旁。 “肉吃了,酒喝了,话放了,哪有当缩头乌龟的道理?” “我朝阳郡南乔城水原巷杭关**,愿往!” “我汾水郡临汾城春水街路孟祥,愿往!” “我上川郡孟良城上河街周铮粮,愿往!” …… 先前出声的汉子俱是随在老者身后踏上空旷的长街,疾行而过百二十张流水席面,江湖中人手中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各类奇门兵器皆有之,看上去如同一帮乌合之众,确是气势如虹。 “列阵!” 一校尉低喝道。 上百铁骑分成三列, 手持铁戟横在身前, 原本就不宽阔的长街被堵的水泄不通。 身后两百铁骑手中的弓**已经再度扬起, “他们的死有意义吗?” 身穿**袍的少年郎轻声道。 “于眼下,轻于鸿**!” “于往后,重于泰山!” 曾夫子掷地有声道。 “如果本殿死在齐地又如何?” 少年郎闻言目光灼灼道, “朝廷不出手。” “殿下不会死。” 曾夫子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齐皇他老人家打得一手好算盘。” “**,民怨!” “民怨胜过**,确是引向我大乾。” 少年郎嗤笑一声。 曾夫子默不作声, 少年右手扬起, 随后猛然挥下, 箭矢带着咻咻的破空声而去, **零距离的攒射避无可避, 张成良猛然立刀,年轻时战场厮杀的感觉似乎又回到了这具老迈的身子中,朴刀扬起竟是挡住了面门射过来的一箭,刀箭相交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刀刃上的雨水滴滴溅射而出,箭矢猛然弯曲,微端的羽毛晃荡出声。 “呼……” 长舒了一口气, 在往前看去时多了二十余具尸体皆是身中数箭吐血而亡,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长街就已经被血水染红,倒地的身影皆是胸前中箭,无一人转身。 低头望去是小腿上一根箭矢微端还在轻轻的晃动,痛觉让老者眉头紧皱,确是咬紧牙关,就连一声闷哼都没有传出。 磅礴大雨之中,老者单手握刀手腕翻转, 面无表情的往箭杆挥去。 “他奶奶个腿的,这箭挺准的!” 寇姓汉子猛然拔出腰间的箭矢血流如注, “老爷子实不相瞒,我寇行东这辈子走南闯北,流窜在大江大河之上截杀的齐人也不在少数,平日里官服的剿匪榜文没断过,进了城里还得夹着尾巴做人,活得不甚痛快,如今临了还能大气一把。” “畅快!” “老爷子,我先走一步!” 望着身旁跛脚的张成良寇姓汉子咧嘴一笑。 …… “这就是齐人的风骨!” 曾夫子喃喃出声,身后的小书童则是张大嘴楞楞的说不出话来,不知为何此刻比起昨日在上党盆地时夫子仗剑面对万千怪鸟还要来得大气。 长街上血腥味渐渐浓郁起来, 红衣黑甲的凉州铁骑身前十丈内终于还是倒下了一具尸体,正是那寇姓汉子腹部鲜血流了一地,拖出一条血痕,右手使劲的伸出,想要握住地上的长刀可猛然一只箭矢落下订在了手背,如此近的距离箭簇入青石寸余不倒。 寇姓汉子颓废的趴在地上, 最后猛然起身左手往前将箭矢拔出, 脚步踉跄的往前, 捡起地上的长刀, 最终刀还是落下了, 他是第一个踏入咫尺之间的人, 抬头迎上的是凉州铁骑冰冷的双眼, 绣有黑色**纹的刀鞘脱手, 清冽的凉刀猛然挥下,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溅起的确是自己的血, 头颅落地翻滚着落入了长街两旁的沟渠中,雨水冲刷着,头颅起伏翻滚着,沾满了污水泥渍,马背上的曾夫子默默翻身下马,捡起沟渠中的头颅迈步到场中放到那寇姓汉子倒地的无头尸体上。 此刻长街之上仅仅余下一人, 跛脚的老者提着朴刀默默往前, 身后一袭大红嫁衣的女子跪在雨中声音凄清嘶哑,长发一绺一绺的贴在嫁衣上,头顶的凤冠早已经摔落在雨水中…… “咚!咚!咚!咚!” 长街的尽头有低沉的鼓声传来, 一坐在轮椅上的枯瘦老者挥舞着鼓锤,牛皮鼓面有雨水激荡而起,细细看去轮椅上竟是双腿整根断裂,也不知是如何活到如今。 街角, 有十七名老卒迈步连决而来, 皆是头戴斗笠,手持朴刀, 灰色的布衣薄袄外是斑驳的铁甲, 鼓声骤急起来, 如同雨点般落下, 持鼓锤的老者额头青筋暴起。 “齐国南边甲字营老卒,赵羊仲!” “齐国南边甲字营老卒,东鸿连!” “齐国南边甲字营老卒,刘满寒!” 低沉的嗓音在长街上响起, 闻声, 张成良猛然转身, “他奶奶的,这帮老杀才,平日聚不齐!” “今个送死,倒是凑到一堆了。” “也罢!” “咱们这帮老骨头便埋在一块了!” 张成良口中骂骂咧咧道, “老伙计。” “我们来了!” 领头的那个老卒大喝出声。 雨水从屋檐滴落而下,滴到他花白的头发上,滴到他额间愁苦的皱纹上,然后自黝黑脸颊上淌过,当雨水从下颌滴落时,紧皱的眉头陡然松开舒展。 “甲字营老卒齐聚,杀敌!” 张成良开怀大笑。 自始至终, 长街另一段的凉州铁骑俱是压刀不动, 直至老卒齐俱的那一刻, 才有抽刀声传来, 右脚踩在马镫上沉了沉, 校尉默默转身, 看向身穿**袍的少年郎眼中带着恳求, 后者点了点头, “下马!” 校尉暴喝出声, 三十整齐划一的翻身下马, 斗笠负在颈后, 凉刀斜握在手中踏着青石往前杀去, 沉默, 是死一般的沉默, 没有喊杀声, 没有号角声, 便是远处的鼓声都停了下来, 只有雨中嗒啪的迈步声, 数息之后, 嘶啦声响起起,布衣被切开, 朴刀被震落,腕被斩断, 风雨中闷哼之声连绵响起,临街的店铺木门散作一地,短兵相接本就是步步杀机,何况都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兵卒,须臾之间便有十余人倒地或是摔入店铺。 “**!” “人老了,不中用了!” 张成良吐出一口淤血笑骂道,身后贴着一块木板,倒刺已经深深的勾进了肉里,身上的布衣早已湿透,几络被打湿的头发一绺绺的贴在额前,战甲早已经破损,周身七八处伤口鲜血不断涌出,很快就将破烂衣衫染成血衣。 “这是徐屠夫的兵?” “**,比二十年前还要生猛!” 隔壁的店铺中同样有一名老卒摔进店铺大骂道,身上满是污泥水渍,苍老黝黑的脸上多了几滴血,胸腹间的薄袄被斩出了无数道口子,内里的棉花四处乱伸着,腹部最中间的那道口子极深,一直深到他的骨头里,腑脏中,薄袄上不停有血水渗出和别的颜色的体液,也不是伤到了何处脏器。 “老伙计,在冲一次?” 隔壁的老卒坐直身子大吼道。 “冲一次!” 张成良吐出一口带血的吐沫回应道。 长街上持刀而立的凉州校尉看着胸间那几道纵横交错的刀痕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没有想齐国当年十几位老卒,在市井间煎熬困苦这么多年后,居然还拥有如此强悍的战斗力。 “老伙计,上路了!” 老卒浑浊无力看着长街上的凉州兵卒,喉中嗬嗬几声似乎多了很多痰,极为痛苦地咳了几声,咳出两口血痰来。 “来了!” 张成良应上一声, 倒地未死的老卒持刀颤颤巍巍的起身, …… 半盏茶后, 校尉看着微微发乌的血水顺着凉刀流至手指缝里还未来得及变成得粘稠便被雨水冲刷而去,抬头望着满街的尸体,片刻之间心神有些恍惚,可当目光落到身穿**袍的少年郎身上时陡然坚定下来。 默默收刀入鞘, 往前迈出几步, “禀殿下,敌已诛!” 校尉进带着受伤的十余名兵卒恭敬的跪倒在地道。 “入列!” 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响起, 铁骑踏下的声响再度在雨中响起, 临街的百姓和江湖中人默默地低下了头, 可眼中却已经有血丝升起。 …… 翌日, 卯时末, 身穿**袍的少年郎伸了个懒腰从客栈中推门而出。 “哐当……” 门没有推开, 有铁器相撞的声响传出, “一箩筐的刀子,城中百姓还真舍得。” 少年郎揉了揉眼轻笑道。 客栈的门外一个硕大的竹娄中满满当当的装满的各类刀子,从寻常百姓家切菜做饭的菜刀,到杀猪宰牛的屠刀应有尽有,更是不知道那个夯货把县衙里斩犯用的铡刀都连夜偷了出来,定睛看去娄子里还有许多新铸的刀子谈不上锐利仅仅只是个形状,可就算如此还是硬生生的装满了这个硕大的竹娄。 “这便是你们齐地的风俗?” 少年郎打了个哈欠后看向一旁的曾夫子有些忍俊不禁。 “想来再入南下几百里,这一筐怕是装不下。” 曾夫子目光灼灼的看向少年郎。 “哦?” “装不下?” “那感情好。” 少年郎在筐边上渡着步。 “我老爹常常念叨着打造上好的马刀费铁费银子。” “这几箩筐刀子我便收下了。” “等日后回了上京,在回炉重造也是极好的。” “我倒挺希望多收上几箩筐刀子。” “再不济破铜烂铁也能值上几两银子。” 少年郎莞尔一笑。 曾夫子确是觉着莫名的森冷。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九章一车人头,一车刀子! “来人。” 身穿**袍的少年郎拍了拍手。 “去城中寻一辆马车。” “将这齐人的礼物带上。” “对了,车厢要大一些,不然如夫子所说齐人太过好客了,太小了装不下这么多礼物。” 身穿**袍的少年郎踹了踹地上的竹娄轻笑道。 “禀殿下,铁器太重恐怕拉不动。” 身旁的校尉望着地上的竹娄苦笑道。 “那便用两匹,两匹不行便四匹,六匹,这年头铁器这玩意可不好寻,人家把吃饭的家伙都融了,打成刀子送给我们,总不能白白浪费了齐人的一番心意?” 徐闲抬头轻抚着下颌思虑片刻后开口道。 “诺!” 校尉闻言轰然应诺道。 “六马,是天子的仪仗!” “殿下,岂能如此儿戏。” 曾夫子长叹了一口气。 “若是齐人太过好客,八匹也是可以的。” 徐闲毫不在意咧嘴一笑。 “罢了,” “罢了,也只有殿下这般荤腥不忌之人。” “麾下才会有白起赵括之流。” “说来也是,弑君之人又怎会在意这些规矩。” “年少轻狂的人不在少数,可如殿下这般生平杀得第一个人便是一朝天子的,放眼整个天下殿下还是头一个。” 曾夫子挥袖道,言语中的怒气毫不掩饰。 “哦?” “本殿杀得第一个人可不是天子。” “不过是公主府的一介丫鬟罢了。” 徐闲自嘲一笑。 “正如夫子所说那屠夫一般,若不是公主府中众人苦苦相逼,若不是那庆帝又非要断我生路,或许如今我还是个整日混吃混喝遛狗逗鸟的闲散世子罢了。” “闲来无事牵着恶狗带着恶仆上街调戏民女,偷看寡妇洗澡,临了回到家中还有娇妻美妾暖脚的日子,他不美啊?” “可没办法,这**世道不让人活啊。” “忠心如我老爹一般,皇帝还是想杀。” “窝囊如我徐闲一般,公主还是相逼。”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既然如此我也只好掀翻这狗屁的世道,驴日的朝廷。” 徐闲罕见的暴了粗口, 最后突兀的笑出了声, 嘴角的弧度透着三分凉薄,三分讥笑, 余下四分的漫不经心, “这可不像是说出为万世开太平之人,口中说出的话。” 曾夫子诧异道。 “人都是逼出来了。” “两层意思,可想来夫子只懂一层。” 徐闲苦笑出声。 “很多事情皆是如此。” “好比第一次**。” “胸口那股子气憋了很久。” 徐闲猛然锤了锤胸口, “才用上了刀子。” “当那血溅到脸上的时候,整个人是蒙的,偏偏还不能表现出来,非得装出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也只有这样,那日我才能安然无恙的出了公主府。” “后来在御花园,我家老爹好话歹话都说尽了,皇帝老儿还是苦苦相逼赐下一把长剑,那次**的时候心是爽利的,用两个字能够形容,那便是痛快。” 身穿**袍的少年郎仰头望着天, 手轻轻伸处感受着雨水的冰冷。 “夫子,实不相瞒。” “其实人杀多了。” “也就那么回事。” “用嘴与人讲理讲不通,那便用刀子来讲。” “回凉州一千八余里,北上戈壁一千三余里,南下颍川九百余里,拢共三千多里路途。” “算不得长。” “可想来这一路上便是亲手杀得人都能够铺满这条长街。” 少年郎望着眼前的长街漫不经心的开口道,可身上的杀气确是越发的浓郁,腰间的那柄春分刀还未出鞘都能感受到那冰冷彻骨的寒意。 “禀殿下,已经寻来马车!” “一共两辆,皆是上好的木材打造用料也是挑的厚实的,想来长途奔波也不至于散架。” 就在场中氛围凝重只是,方才出去那校尉牵着两辆马车到了客栈门口,躬身禀报道。 “嗯。” 徐闲点了点头。 目光又落到了默然的曾敬酒身上。 “夫子,其实这马车除了装刀子之外。” “装人头也是极好的。” “依照我凉州割计功来算。” 身穿**袍的少年郎沉思了片刻后开口道。 “想来这一马车能装下整座邻曲城的百姓。” “就是不晓得齐地有多少座城池,需要多少辆马车来装?” 身穿**袍的少年郎轻声问道。 曾夫子已经面色铁青,额头青筋冒起。 “夫子,不说,本殿也不晓得。” “可若是马车不够,那便用牛车,驴车,也要拉回去!” “殿下不怕车马太慢,耽误了逃命的速度?” 曾夫子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敢问夫子,逃字何解?” “本殿是大乾使臣,为何要逃?” “这一路上有人送礼,有人送命,本殿乐意得很。” 少年郎望着临街二楼窗户的缝隙,十三条巷子里不是冒出鬼鬼祟祟的人头凑近一些轻声道。 “传本殿令!” 原本和和气气的少年郎陡然暴喝出声。 话音落下不到两炷香的时间三百凉州铁骑已经列队在长街之上,便是昨日受伤的兵卒也是咬牙支撑着,保持着队列整齐军容肃穆。 “此后南下!” “再遇拦路之人。” “斩首级者同凉州军功论赏!” “诺!” 话音落下, 数百兵卒轰然应诺。 少年郎清朗的嗓音伴随着数百人的齐声大吼在长街上回响不断。 街头巷尾冒出的人头陡然缩回, 远远望去边城的长街格外的空旷。 “散!” “用过早食后。” “辰时三刻,南下!” …… 早食过后, 客栈门口, “殿下方才所说之话……” 望着正在准备漱口的少年郎曾夫子欲言又止道。 “方才所说自然是当真的,南下同样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夫子,往后大可不必用话激我。” “这样只会让齐人死得更多。” 身穿**袍的少年郎蹲在客栈的房檐下揉着手中的柳木枝漫不经心的开口道。 “讲到底齐皇已经做出了选择不是?” “昨个那些不为悍死的人,看起来挺悲壮的,在你们齐皇他老人家眼中不过是一颗颗冰冷的棋子罢了。” “只怕我杀得越多,他越是高兴。” “他老人家就连自己都能以身入棋局。” “我也得奉陪不是?” 看着柳木枝上渐渐露出的白色纤维少年郎自嘲一笑,客栈后院冰冷的清冽的井水灌入口中,柳枝前端白色的纤维蘸上一些青盐,毫无形象的撅着屁股蹲在门口细细刷牙起来。 咸水吐出, 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 “走,夫子。” “如今我倒是越发对永安城里的那位感兴趣起来。” “全军开拔!” 起身擦了擦嘴,高呼道。 …… 边城的清晨雨后微微有些发冷, 马蹄踏在微润的长街上, 放眼望去昨日长街上的尸体已经被人清理干净,只余下青石板缝隙里已经渗透下去的暗红色的血渍,百八十张流水席面同样是一夜之间被拆卸搬走昨日的盛况好似从来没有发生过,一如既往还是那个萧索的边城。 长街的腰部, 望着眼前的茂盛的桂花树, 深吸了一口气, 除了极淡的香味外还有一股浓郁血腥味, 拉紧缰绳, 斗笠抬起, 眸子往着对面张府的牌匾看去, 微微怔了怔, 似乎很是疑惑, 讲到底也是个通透的人, 身旁的百晓生飞快的会意, 他微微低头看着笠帽边缘滴下的雨水,缓慢移动脚步,离那扇门又近了些,脱漆木门表面微湿,手指摁在门板上感觉有些冰冷,他侧耳认真倾听院内里的动静。 很意外, 没有丝毫的响动, 按理来说那张姓老者**,可家中仆人和女儿犹在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如此才对,府中无论是抄办丧事还是日常起居都断然不可能如此的安静。 被雨水打湿润了的老旧门轴发出一声类似呜咽的轻鸣,戴着笠帽的百晓生推门而入,当目光看清院子里的场景时,脚步顿住了,嘴角涌现出一抹错愕。 “殿下!” 苦笑一声, “吱呀吱呀……” 老旧的大门被整个推开, 院子里边的场景映入眼帘, 红色, 目之所及皆是红色, 殷红的血从台阶蜿蜒而下, 被雨水冲刷着混入泥地中, 上上下下二十余口人, 无一例外皆是倒在血泊之中, 前院是一颗桂花树, 不是四季桂, 只是寻常的桂树, 桂树上青绿色的叶子繁茂仍没有开花, 底下却是吊着一个人, 大红色的嫁衣已经被换下,素白的丧服莫名有些凄清,瀑布一般的黑发搭在肩上被雨水打湿贴着素色的布衣,脚尖离地三尺有余。 “这是昨日的女子?” 身穿**袍的少年郎走进院中喃喃道。 “想来便是了。” 百晓生苦笑着往屋内走去,细细打量着地上尸体的伤口。 “伤口长而不深,且多在腹部,极少一击毙命,屋内的脚印同样杂乱无章,想来人手不少,却又不是精锐之士。” 百晓生沉思了片刻后喃喃道。 “禀殿下,观这伤口是牛尾刀所杀,牛尾刀是齐地衙役捕快的佩刀,想来和邻曲城的县衙脱不了干系。” 百晓生从屋内走出后沉声道。 牛尾刀,刀身宽而薄,且手感过轻,故便于携带且舞动毫不费力虽然不适合与人厮杀,可模样确实比雁翎刀,朴刀来的有震慑力,挥刀时的动静同样骇人所以成了寻常捕快衙役的佩刀。 “县衙?” 身穿**袍的少年郎轻声念叨道。 “栽赃嫁祸激起民怨,手法又太粗粝了些,随便一个用刀之人便能瞧出里边的蹊跷,可又为何……” 百晓生低头沉思着。 “哪来的嫁祸?” “不过是让几十具尸体传递出一个讯号罢了。” 身穿**袍的少年郎遥遥看着永安城的方向道。 “别忘了,张府死的那个是老卒。” “齐地的老卒剩下的不多。” “可聚在一起吞下咱们这三百人还是够了。” “何况昨日城楼上的兵卒已经有了蠢蠢欲动的趋势。” “这个头已经起了,火已经烧起来了。” “可这火,却又不能烧得太大。”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容易把自个烧死。” “曾夫子你是齐国人,你说对?” 后者默不作声,只是默默地将桂树上的女子松下,抱入屋内平放在地板上。 “他就不怕失了好不容易聚起来的民心?” “寒了老卒的心!” 一旁的百晓生闻言呐呐道。 “有甚怕的?” “心寒?屈辱?怨恨?” “无非身死债消罢了。” “他一死,终归而言所有的债都得变本加厉的落到我们头上来。” “眼下的情形。” “他老人家好比是濒死的野兽,我们便是杀掉他的刀子,他也只能死在这把刀子上。” “可在刀子砍下他的脑袋之前,他想让刀子多沾一些血多结下一些仇,又怕刀子遇到的骨头太硬了折断了,所以这头野兽还得护着这把刀子,所以他临死前还得吼上两声让那些硬骨头离我们这把刀子远些,让我们杀得多些。” “听起来有些绕口,可理儿就是这么个理儿!” 身穿**袍的少年郎语气很轻可眼神中却带着些许淡漠。 “来坛女儿红,永不饮花雕。” “没想到终归女儿红还是变成了花雕酒。” 望着地上的女子尸体徐闲长叹了一口气。 “走!” “去哪?” 百晓生下意识问道。 “**。” 身穿**袍的少年郎翻身上马, 腰间的春分刀已然出鞘。 身后三百铁骑徐徐而出, 县衙, 大堂木柱上的灰尘簌簌的往下落着, 磅礴大雨之中, 春雷声透过厚重的雨帘传来, 身穿正衣的县令端坐在大堂之上默默起身。 春分刀扬起, 刀刃上的雨水滴滴溅射而出。 红衣黑甲的兵卒从县衙踏步而出时县衙的牌匾轰然落下激起水滴无数,牌匾的后方是一串接着一串带血的脚印,那县令被一柄长刀钉在木柱上,伴随着血泡口中不断发出嗬嗬的声响,眼神死死的盯着那个身穿黑金**袍的背影。 “痛快这种事情,入齐境以来你们已经让我很不痛快,所以你就不要奢望能死的太痛快了。”少年郎没有转身,**是一回事,送死是一回事,只是想起张府和昨日城中的事便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出城!” 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响起,没有理会钉在木柱上的那个大齐官员,他把春分刀伸到雨中,任由雨水不停冲洗。 …… 铁骑的后边跟着两辆马车, 一辆装满了刀子哐当作响, 一辆装满了人头滚滚出声, “我来了。” “我自凉州来,我自颍川来,我自邻曲来。” “来取你的命!” 身穿**袍的少年郎掀起斗笠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阴云下垂着珠帘般的雨珠,透过厚重的雨帘望着永安的方向轻轻哼唱起来。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章齐国朝堂的风向 我自凉州来啊,要取你的命; 我自颍川来啊,要取你的命; 我自邻曲来啊,要取你的命; 我踏过山川湖海云深处来取你的命, 我穿过黄沙漫天大漠里来取你的命, 我走过遍地尸骸边城中来取你的命, 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在厚重的雨帘中响起,草绳穿过脖颈,斗笠搭在身后整个人暴露在雨中从头到脚被清凉的雨水打湿个通透,黑金**袍贴在身上很冷,确觉得很是畅快。 原本空无一人的十三巷口, 此刻有细密的脚步声响起,身穿**袍的少年郎扭头望去,只见无数戴着笠帽撑着伞的邻曲城百姓不断的从街头巷尾走出,县衙中凄厉的叫声还没有停歇,雨滴在油纸伞上溅开,侧身迎上的是邻曲百姓五味杂陈的目光。 “世人常说愚民,愚民。” “其实他们真的蠢吗?” “我看不见得。” “没读过劳什子圣贤书。” “其实并不代表他们蠢。” “不过想来也是,当皇帝的都希望底下的百姓愚笨一些,想让他们看到什么,他们便看到什么,想让他们听到什么,他们便听到什么,想让他们干什么,他们便干什么!” “可我不一样,我希望治下的百姓聪慧一些。” “提起自己的国家是骨子里的骄傲。” “而不是需要如齐皇他老人家一般玩弄**。” “君之所愿,民之所想!” 少年郎看向一旁的曾夫子缓缓开口道。 厚重的雨帘中不知是谁踏入了县衙, “咔嚓……” 一声巨响传来, 地上的牌匾一分为二,木屑横飞, “你看百姓其实不蠢。” 转头望去少年郎突兀轻笑一声,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就怕这大水先淹了自己。” 话音落下, 一夹马腹往长街而去, 两辆马车长街上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城门口, 邻曲城守城的偏将是个沉默的中年汉子,脱下了原本的兵甲,穿着一身黑色布衣,右手压着腰间的长刀,笠帽阴影间的脸颊苍白无比,此刻面朝着长街的方向,从马蹄声响起开始他便到了城门口,一直到现在姿势没有任何变化。 讲到底昨日死去的张姓老者,自己也曾在他手底下待过,自己可以接受他堂堂正正的厮杀而死,却不能接受人死后,家中满门还要为此牵连,所以今日已经褪下了原本的官服,只是齐地一介平民百姓。 阴云汇聚, 雨水越来越大, 雨势如同断了线珠帘,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 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裳,他却丝毫没有退后几步去城洞下躲雨的意思,直到仰头看清最后一辆马车,车辙碾过那殷红色的血痕后这才默默地抬脚侧身,原本是打算亲自去一趟县衙的,可如今想做的事已经有人替自己做了。 城门是开着的, 铁骑从那人的身侧踏过, 飞溅的水渍混着泥点污血落到那一袭黑衣上, “谢谢。” 略带沙哑的嗓音在少年郎路过时响起, “不过,如果有机会我还是会杀你!” 斗笠抬起是一副久经风沙的坚毅的面孔,四周森然的铁骑并没有让他语调有丝毫的起伏。 “为了那位?” 少年郎遥遥望着永安的方向。 “不是!” 汉子沉思片刻后摇了摇头。 “我懂了。” “因为你是齐人。” “而我则是乾人。” 马背上的少年郎笑了笑。 “咫尺之间,人尽敌国。” “其实现在你可以试试。” “我杀不了你。” 那汉子抬头目光落到了那少年郎身后那从头到尾都是黑色的剑客身上,与以往一样他似乎是一道影子,上党往后已经入了二品,身上没有丝毫的杀气已经全部收敛,可只要对上那双深邃的眸子便会觉得遍体身寒,那是一种从骨子里升起的凉气,如同九幽而来,何况眼前的少年郎那一串串骇人的战绩早就传遍了天下。 “走了,出城了。” “边城的人,讲到底来说还是敢爱敢恨些。” “就是不晓得京畿之地是否如此地一般。” 望着齐地的更南端, 少年郎言语中透着一股子淡漠薄凉。 “听说齐国南地崇文不尚武。” 邻曲城外, 少年郎转身望着身后那低矮的城郭低声自语道。 一身儒衫的曾敬酒没有回答。 “想来也是。” “若真是整个齐境皆是如这破落的边城邻曲一般,他老人家何苦费这个功夫,一声令下举国百姓北上便是扛着锄头挥着木棍我那拒鹿郡的二十万兵卒也受不住。” “齐国崇文不假,可自孟夫子掌稷下学宫以来,以今非昔比,若不是风气重了些……” 曾父子长叹了一口气。 “可终归而言,齐境还是崇文的。” “国家养士百二十年,齐国还太短了些。” “总有养成的一天。” “别忘了,北边还有我大乾。” “等不到那一天的。” “数年之后便不再有齐人乾人之分。” 少年郎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全军开拔!” “殿下,不先去渔阳道吗。” 一旁的校尉开口道, “不入永安,如何解困?” “上万天下第一等的精锐在齐境腹部肆无忌惮的乱窜,他老人家心大不假,可也没大到这个份上,万一杀完人顺手把永安杀个通透他岂不是亏到姥姥家了?” “殿下,那入了永安,又如何回来?” “我们这把刀子,杀完人后,不还得有人护送回去?” “渔阳道那一万铁骑,自然随着我们一同回到乾境。” “放心,他老人家会替我们安排好退路的。” “我们这边越是悠闲从容,他们那边便越是安稳。” “百指挥使,何在?” “臣在!” 百晓生侧马上前拱了拱手。 “永安城可有凉州谍子?” “有是有,可……” 百晓生欲言又止道。 “有便行,我们在邻曲城吃过的苍蝇已经够恶心的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 “老卒赴死的事儿,也就罢了,不用我们推动,依照他老人家的算盘自然人尽皆知。” “可县衙的腌臜事也得让齐境京畿之地的百姓晓得。” “这个能做到?” “能!” “可区区一个张家的事传出去恐怕于齐皇而言,恐怕无甚影响。” “恶心他一下也是极好的。”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何况张府灭门一案,正如齐皇他老人家所想是给那些硬骨头看的怕伤了我们这把刀子,可我也想给齐国那些有识之士看看,齐皇他老人家的手腕。” 话音落下,少年郎不再多言, 马鞭抽下,在大雨中纵马狂奔。 …… 两日后, 永安城, 皇城外, 天色未明, 可朱红色的宫门外群臣便已经排起了长龙,街道外更是停满了各家大人的轿子堵的水泄不通,算算日子齐皇田恒勤政已经近十年,夜里挑灯批阅奏折是常事,近些日子更是整宿整宿的睡在御书房中,可早朝却是从未落下,长此以往朝堂衮衮诸公如今倒也习惯了,算不得什么。 宫门前等候的时段也是难得聚在一起插科打诨的时候,放在齐地都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可聚在一起聊聊昨日去了那家青楼,娶了几房小妾,此类男人都喜欢的话题,文人好狎妓这是在齐境是风俗。 便是有御史告到了陛下那,也只是一笑而过,近些年随着稷下学宫影响的扩大风气收敛了许多,可那些上了资历的老臣还是本着以前的性子,说起荤段子比说书先生还要溜。 可如今的氛围确是极为的压抑, 不见有人交头接耳, 只是默默地低着头, 也不知心头想着什么, 卯时初, 宫门刚刚打开, 群臣簇拥着迈过宫门, 和乾国一般鸿胪寺官员先出列唱奏后,早朝便算是正式开始了,可大殿之上的氛围却莫名的有些压抑。 八百里加急, 昨日寅时邻曲城的事已经传到了永安, 凉州谍报司的影响力仅仅也是能把消息带到永安罢了,如上京一般影响**的走向还是远远做不到的,毕竟是异国他乡还是天子脚下。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说书先生在酒楼中信誓旦旦的讲起,齐地江湖中人,齐聚邻曲城,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焊然挥刀于不可敌,最后身死于贼人之手,端是道出了江湖中人的侠肝义胆,当然退走的数百人则是默默的隐去。 邻曲十**卒披甲提刀赴死更说得荡气回肠,家国大义凛然,道尽了齐人的风骨,同样隐去了那张府上上下下几十口子灭门的**。 风向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自然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便是文风极重的京畿之地也是引起了轩然大波,二十万忠良埋骨于上党一役的悲凉氛围还未褪去,又是邻曲事出。 一时间引得永安黄纸贵, 无数百姓自发的吊丧那邻曲城身死的齐人。 可黄纸还没有烧完, 张府灭门一案不知从那条巷子里传出,如同一阵风一般仅仅一夜之间便传遍了大半个永安城,京畿之地的百姓得知此事后,颇有些愕然,老卒身死,这是于大义,可满门血案又是何人所为? 邻曲城县令已经身死, 可区区一地县令为何又有如此胆量? 底下的百姓还好, 毕竟如今所有的怒火都已经引到了乾国的头上,张府一事无论再过蹊跷,始终影响不了城中**的风向,讲到底和国仇比起来这事好比大浪中的一朵小浪花。 可朝堂滚滚诸公越是深思便越是觉得遍体身寒,死一个张家是小事,可背后蕴藏的信息量却太大了些,隐隐透露出来的意思太过骇人了些。 如今乾国陈兵二十万于拒鹿郡,当朝殿下更是携兵威之盛,亲自出使永安,意思已经很明了,这仗已经打完了,到了谈判的时候。 可谈判的筹码谁都不知道, 朝堂之上不乏聪明人, 大多能隐隐能够猜到一点苗头, 却也不敢说,更不敢问, 可一旦谈判出现了丝毫的差错, 那拒鹿郡的二十万猛卒也不是吃干饭的,一旦南下便是支离破碎的局面,不过齐国眼下还是有拼死一搏的本钱,所以眼下上朝借着邻曲城的事,试探齐皇的态度便成了重中之重,毕竟这一场谈判事关齐国的存亡与否,同样也决定了朝堂未来的走向。 大殿之上, 文武百官站成两列, 日常的流程走完之后全是默默地低着头, 文臣的最前方苏泉州则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没有半分提点底下众臣的意思,毕竟那日在御书房中陛下透露出来的意思实在是太过骇人。 朝堂上各路高官同样是如此一般模样,毕竟自己以自己的身份而言,很多话不需要自己去说,自己去问,有的是探路的人。 “有事禀告,无事退朝……” 龙椅上两鬓斑白的齐皇目光从底下群臣的脸上扫过神色复杂,久久不见出声后,微微抬了抬右手。 大殿中, 太监尖厉的声音响起, “禀陛下,臣有本奏!” 一御史四下往前方看了看一位身穿紫袍的文士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后者咬了咬牙走出行列高呼道。 “邻曲城一事如今已经传遍了永安城,乾国使臣嚣张跋扈,当街**,拢共齐地游侠儿五十三人身死,更有我大齐老卒十八人。” “虽是使臣,可在齐境!” “依大齐律,此罪当诛!” “还请陛下定夺!” 那御史猛然跪倒,头死死的抵在地毯上,关于县衙一事确是只字未提,讲到底自己虽然是一块探路石,可也并不傻,没必要将有些事情戳破,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分便好。 话音落下, 整个朝堂噤若寒蝉, 最敏感的话题还是被提出了, 如今的场面和先前一般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龙椅上齐皇田恒手指轻轻敲打着雕有龙纹的扶手,声音很轻可落到底下的御史心中确是如同洪钟大吕,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满头大汗,头颅底下的地毯已经被汗渍浸湿了一片。 齐皇抬起头遥遥看了邻曲城的方向一眼,最后收回目光落到了老神在在的苏泉州身上,深邃的目光中透着一丝坚定。 “王御史,此言差矣……” 苏泉州双手合拢缓缓的走出,步子迈得很慢,看着龙椅上那道身影眼神中透出一股悲凉。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一章行将就木的老人 “讲到底是那七十余人抽刀拦路再前。” “使臣入齐,自当以国礼待之。” 苏泉州话语中透着几分凉薄, 理了理身上的朝服, 目光在朝堂衮衮诸公身上扫过, “路遇劫匪,依大齐律。” 苏泉州顿了顿, “当斩!” 抬头对上齐皇田恒的目光, 身子微微躬着莫名的有几分萧索, “哐当……” 玉笏落地,清脆的声响尤为突兀, 左侧前排有身穿紫袍的老臣身子轻颤着,反应过来后慌乱的从笏囊中从新拿出一道玉笏双手握着,可细细看去还是颤抖不止,前拙后直的玉笏轻晃着。 沉默了一炷香后, 偌大的朝堂唏嘘声四起。 “劫匪?” “劫匪!” “呵……” 大殿中右侧有老将喃喃出声最后化为一声轻呵道,望着场中那一袭紫袍的老者眼神暗淡下来,苏丞相都已经开口了,以他的地位此时说出来的话,其中透露出来的意思已经够多了。 “悍勇老卒,怎么事到如今,成了劫匪?” 年老的老将捶胸顿足唏嘘出声。 “请魏老将军自重。” “本官所言,皆是依大齐律。” 苏泉州突兀的笑了笑,与先前萧索的笑容相比,这抹笑容里自嘲的情绪更浓,自嘲中又透着一股浓浓的无奈。 “陛下,老臣不服!” 大殿中, 魏姓老将猛然跪倒, 头颅死死的抵在地毯上。 “砰砰砰……” 头颅抬起磕下, 便是柔软的地毯也被染上一抹猩红, 远远瞅着也是觉得怵目惊心。 齐皇默然不语, 左侧的文臣已经明白了那层意思, 只是默默看着,心中有些许悲凉, 比起武将来说或许他们更加懂得审时度势, “陛下!” 曲姓老将再度出声。 “够了!” “魏将军,本官敬你劳苦功高称你一声将军!” “切勿胡搅蛮缠!” 苏泉州挥袖转身,眼睛死死的盯着跪倒在地的魏姓老将,与此同时微不可查的对着身后的其他几位齐国将领使了个眼色。 “魏老将军近来患病,神志不清。” “颇有些恍惚。” “老臣还请苏大人,见谅。” “老臣还请陛下,赎罪。” 右侧前列有往日同僚走去恭恭敬敬的行礼过后拉扯着魏姓老将退回到行列中。 “陛下……” 哀怨的声响再度响起 “呜呜……” 却是被同僚死死的捂住了嘴。 “邻曲城一事就此定下。” “乾国使臣依大齐律,无罪。” “劫匪一事,念在老卒的身份上不予追究。” 龙椅之上, 略带苍老的嗓音响起,声音很轻,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陛下,圣明!” “臣,无异!” 底下跪着的王御史闻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战战兢兢的退回左侧行列,自己作为探路石的作用已经用了,自然没必要提着脑袋抬杠下去。 “砰……” 就在场中气氛略微有所缓和的时候, 象笏摔出, 撞到大殿的木柱上传出透亮的声响。 “陛下,老卒一事揭过!” “可张府满门上下几十口人又怎么算?” “还请陛下给老臣一个解释!” 齐皇话音刚刚落下,方才那魏姓老将趁着同僚没有注意的一个空挡飞快的挣脱,再度跪倒在地,眼神透着一股子狠厉的决绝,本就是眼中容不得丝毫沙子的人,如今也顾不得是否撕开那一层遮羞布了。 “魏大人,何必触怒陛下!” “魏铮,你这老匹夫休得胡言乱语!” 苏泉州手中的玉笏摔出撞在曲善的身上, 整个人气得吹胡子瞪眼。 “臣,恳请陛下给个解释!” 魏铮没有理会在他的心目中是非曲直自有定论,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没有丝毫缓和的余地。 “解释?” 齐皇抬起眼皮轻声念叨着。 “曲老将军!” “十年间朕容忍你已经无数次了!” “如今再度开口!” “难不成你非要逼朕再给你下一道罪已召?” 并不高大的身子从笼子上徐徐起身, 往阶梯上走下, 齐皇低头田恒看着魏姓老将额头的一抹鲜红喃喃出声道。 苍老的嗓音如同敲打在魏姓老将的心头,上党的消息传回永安之后,第二日上朝满朝文武心神震动不止,可谁又注意到那日眼前人面色已经如同白纸一般,两鬓斑白的头发已经变得雪白,冠冕下原本原本压着的白发都已经掩盖不住。 是啊, 依照自己的性子若是放到前朝,早就不知道被贬到了哪个穷乡僻壤之地,哪里容得下自己在朝堂之上数次顶撞圣上,如今在这个档口自己虽是仗义执言,可于陛下而言无异于苦苦相逼。 君臣,君臣, 君父,君父, 唉…… 可臣心中有气难平。 “魏铮,好你个老匹夫!” “你只省得,自己心中是非曲直。” “事事皆是如此!” “你是痛快了,百姓口中铁骨铮铮魏老将军。” “好不威风?” “可陛下心中的苦楚谁又知道?” 苏泉州指着魏铮暴喝出声。 “老臣……” “老臣……” 仰头时魏铮眼角有浊泪流出。 “那好!” “张府一事,本官给你一个交代!” “审核此案的刑部侍郎何在!” 苏泉州大喝出声。 “下官在!” “给魏老将军一个解释!” 苏泉州挥袖转身。 “邻曲县令刘志明本是贪财好色之人,张成良身死之后,见其女姿色上佳,府中更是资产不菲,所以动了贪念,满门衙役上下勾结趁着夜色杀人夺财,羞辱其女,翌日上吊自杀……” 刑部侍郎说完后默默地低头站在场中。 “陛下,老臣有罪!” 刑部侍郎话音刚刚落下,身穿紫袍的吏部尚书走出行列神情悲肃道。 “邻曲城县令调令是吏部审核考察不严,竟然让如此狼子野心之人上任,老臣为吏部之首,此案老臣难逃其咎。” “老臣,还请陛下责罚!” 随着吏部尚书跪倒在地, 魏铮眼中五味陈杂。 “魏大人!” “这个解释够了吗?” 苏泉州质问出声。 “老臣,……” “罢了,……” 魏铮擦了擦眼角的浊泪,目光在朝堂众人身上扫过,心中已经明了。 “唉……” 一声长叹过后魏铮整个人心神涣散。 “陛下,老臣如今年老体弱多病。” “还请陛下,恩准老臣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魏老将军,不可!” “魏大人,如今正值……” “唉……” “不必再劝,老夫心意已决。” 目光从昔日的同僚身上扫过笑了笑,终归而言陛下还是没有给自己一个解释,吏部,刑部,所言何其荒谬? “朕,准了!” 重新回到龙椅之上,望着底下心如死灰的魏铮长叹了一口,最终还是挥了挥手,往日老臣请辞都是数次上奏,数次婉拒,大家面子上都好看,可如今自己也实在不愿这直肠子卷入这场风波之中。 你这老匹夫可得好好活着, 纯儿继位之后, 还能用得上你这面镜子! “谢,陛下!” “老臣,告退!” 话音落下魏铮转身往大殿外走去。 看着老迈的身影莫名的有些悲凉。 随着魏铮的离去,朝堂上的氛围越发的凝重起来,无数次冲撞圣意都能安然无恙活下来,甚至活蹦乱跳的魏铮如今都被扫出了朝堂,陛下的态度之坚定不言而喻。 苏泉州仰头望去,只见身穿龙袍胸间绣着五爪金龙的男子停下了敲打的手指再度看向底下的鸿胪寺卿,鸿胪寺掌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眼下自然躲不开这个档口。 “禀陛下,乾国使臣入永安一事,沿途驿站来报如今已经到了临安城,距离永安不过三百里之遥,我鸿胪寺已经准备好了接待事宜。” 鸿胪寺卿硬着头皮走出行列高声禀报道。 “如此,甚好!” “鸿胪寺除了接待一事之外,使臣的安危,可能保障?” “依照永安城入京的局面……” “这……” “罢了,明日抽调三千禁军守卫在鸿胪寺左,无论谈判如何,乾国使臣都不能再永安出现半分意外。” 齐皇沉声道。 “臣,领命!” “朝堂上的诸位,也把耳朵洗干净给朕听着!” “无论你们存着什么样的心思,打着什么算盘,乾使入永安一事若是出了半点岔子,与此事有关着,杀无赦!” “诸位爱卿可还有事议异?” “臣等,无异!” “臣等,无异!” “臣等,无异!” “那便,散朝!” “苏爱卿留下……” “咳咳咳……” 齐皇田恒默默地看着退走的衮衮诸公,猛然捂嘴咳嗽起来,雪白的素巾上有一抹殷红的血渍,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身子骨也远不如初。 “陛下!” “无碍。” 众人散尽大殿之中仅仅余下苏泉州一人, 看着白巾上那鲜红的血渍怔怔的有些出神。 “孟夫子,学生有请。” 田恒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开口道。 话音落下大殿的角落有一个清瘦的老者走出,一身白色的布衣和华贵威严的大殿格格不入,可观那人周身的气度确是莫名的觉得自有一番超然物外的意思在里边,当那个老者出现的时候齐皇挥了挥手伺候在一旁的太监默默到门外。 清瘦的老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田恒站起身来,走下台阶, 一丝不苟的行了一个第子礼节, 抬头时眼角的皱纹愈显憔悴疲惫。 “学生,让夫子失望了。” 齐皇将白巾收到袖中自嘲一笑。 孟夫子坦然受下这一礼,然后缓声道, “失望总是难免的,不过总算还没有到绝望。” 孟夫子双手负在身后,终归没有看到直臣魏铮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场面,反倒是看着如今落魄模样的田恒有些不忍。 大风从殿门而入, 一本记载亚圣的言行的书籍书页哗哗作响。 “张府的事,是你做的?” 很直白的问话,没有丝毫的婉转。 以老者的身份而言也没有拐弯抹角的必要。 “是!” 田恒点了点头。 “那人不能死在齐境。” “他们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 “学生不能放任他们这样下去。” 田恒开口道。 “看看。” 孟夫子将手中的书递出,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书页被翻开白纸黑字入目田恒苦笑出声。 “夫子,道理学生是省得的。” “可学生不想看到一个支离破碎的齐境。” 田恒望着眼前清瘦的老者颇有些羞愧。 “看样子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只是行事的方式……” 孟夫子看清田恒眼中的神色喃喃道。 “临安城为京畿之地,距永安不过两三百里的路途,想来不过三两日的功夫,你当真已经做好了选择,不在更改?” “眼下这是最好的选择。” “自然不在更改。” 田恒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如此算来,学生也活不了多久了。” “监国一事还请夫子给个答案。” 田恒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恳求的神色。 场中久久无言,田恒没有听到答案同样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躬腰没有起身。 “孟夫子,讲到底您也是齐人啊!” 一旁的苏泉州见状咬了咬牙悲呛道。 “可!” 孟夫子苦笑着点了点头道。 “来人,宣太子入殿!” 田恒长舒一口气大喝出声。 …… “儿臣,叩见父皇。” “见过,孟夫子。” “见过,苏丞相。” 一身穿金黄色绣有四爪的蟒袍的少年入殿后很是恭敬对着大殿上的数人行礼后,头微微压低着,感受着场中凝重的氛围有些许紧张。 “纯儿。” “儿臣在!” “你可知朕唤你来所为何事。” “儿臣,不知。” 田纯语调末带着些许颤音。 “不,你知道!” “只是你不愿意面对罢了。” 田恒大喝出声, 田纯泣不成声, “纯儿,自从你入稷下学宫以来蔡祭酒便对你赞不绝口,为人怀瑾握瑜,为君文韬武略皆是上上之选。” 田恒徐徐起身走到台阶之下 “还有一年便及冠。” “我家纯儿长大了。” 右手抬起拍了拍田纯的肩膀,望着比自己还要高处一头的田纯眼中透出一抹欣慰。 “既然长大了,有些担子便要从父皇手中接过了。” “父皇!” 田纯跪倒在地最终还是听到了自己最不想得知的一个答案。 “站起来!” “给朕记住咯!” “你是田氏之人!” “你是大齐未来的皇帝!” 田恒暴喝出声, 便是头上的冠冕的都掉落下来。 “明日朕便会拟好诏书。” 田恒丝毫不顾及形象的坐到龙椅下的台阶上。 “朕本想给你余下一个更大的江山。” “到底还是……” 突兀的笑了笑,不知有几多酸楚。 田纯双手握紧,身体微微颤抖,没有说话。 “朕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咳咳咳……” 田恒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 “儿臣……” “儿臣,领命!” 田纯缓缓跪倒在地。 “孟夫子,是朕为大齐寻找的良师。” “朕死后,夫子监国,纯儿务必以礼待之。” “同样,苏相为我大齐肱骨之臣……” “魏铮这老匹夫……” 田恒坐在台阶之上轻声念叨着,细细看去此刻和寻常庄稼汉没甚区别,临死之前絮絮叨叨给自家儿子说着余下的家底。 田纯头死死的埋着心神恍惚面色苍白至极, 根本没听清田恒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地点头。 “朕,乏了。” 良久之后, 田恒轻叹一声,迈步往龙椅上走去,身形有些摇晃却没有转头,挥了挥手,强撑着最后一分天家的体面。 偌大的朝堂, 仅仅余下一人, 田恒默默坐在龙椅,头上没了冠冕的规整白发杂乱无章的披散着,便是一身明黄色的龙袍上都沾染上了灰层,皱巴巴的龙袍上绣着的五爪金龙看上去没有了往日的大气,坐下后双手搭在雕有龙纹的扶手上,背往后靠着,仰头望着穹顶,那里有往日挥斥方遒的威严气度,倒像是暮气沉沉行将就木的老人。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二章齐地文人的气节 临安城外, 三四十里处, “小满已过,芒种将至。” 天色有些阴沉,不见阳光空气中却带着些许南地特有的闷热,高头大马上身穿蟒袍的少年郎眺望着阡陌田垄间忙碌的庄稼汉喃喃出声道。 “东风染尽三千顷,折鹭飞来无处停。” 曾敬酒放眼望去千顷田地中皆是一片片金黄色的小麦,便是远处飞来的折鹭都没有停歇脚的地方,无数庄稼汉子拖家带口挥汗如雨的收割着,家中抽不出人照看,便是三五岁的娃娃也都光着屁股在麦田里玩耍。 “南岭四邻禾壮日,京畿之地麦收忙。” “看样子如今我齐境又是一年好收成。” 曾敬酒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望着那颜色喜人的小麦嘴角的笑意怎么也都掩盖不住,讲到底自己也是穷苦人家出生,有了名望之后对钱财女子一类不甚爱慕,平生唯独有两大喜好,一则是在学堂中教书育人,二则是芒种秋收之时站在田地里看着繁忙的景象。 “世人常说我齐境富硕。” “焉知亭台楼阁雕梁画栋。” “皆是这粮食汗水堆积而成。” 曾敬酒抚着下颌的长须长叹道。 “夫子,以为乾地如何?”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拉紧缰绳放慢马速与曾敬酒并排道。 “乾地好比诗画中女子的身子娉婷袅娜。” “上下南北数千里,四季分明有度。” “可远远比不得我大齐丰腴。” “由北至南上千里,四季如春如夏。” “好一个丰腴!” “看不出夫子也是个风趣的人。”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拍手叫好道。 “稷下学宫从来都不是迂腐之地,如果当夫子教习的只会满口之乎者也岂不是贻笑大方?”如今到了南地深处曾敬酒的心情好了许多,便是言语也多了几分色彩。 “越是如此说起,本殿对那稷下学宫便越是好奇,有机会定要走上一遭。”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笑了笑。 “殿下莫不是要带着数十万柄北凉刀前去?” 曾敬酒目光不善起来。 徐闲莞尔一笑并不作答。 “早些入城,歇息一日过后还要继续赶路去永安。” …… “他娘的,往日是吃不饱。” “如此麦子多了也发愁。” 麦田中有庄稼汉歇息着笑骂出声。 “他奶奶的,你就知足。” “芒种快到了,到时候水头又多起来了,不趁着这几日收了,你就等着烂在地里,到时候你苦都没地方哭去。” 一老汉抽了一口旱烟咂嘴道。 “刘叔,我这不是打趣两句嘛,别当真。” 那**着上半身的中年汉子打了个哈哈,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拿出水囊仰头正欲灌下时,目光落到了田坎上方望着那红衣黑甲腰悬鞘绣黑金蟒纹的铁骑,便是远远瞅着也能感受到一股苍凉肃杀的氛围,那汉子水囊中的水倒到了胸口顺着往下打湿了一片都犹未不知,彻底呆愣在了原地。 “我滴个老天爷,咱们大齐要是所有的兵卒都有这气势,上党恐怕也就输不了了。” 那汉子缓过神来咂舌道。 “不对!” “他娘的,这穿着不对劲啊。” 那汉子想起北伐来村里征兵时那些人的穿着呐呐道,使劲揉了揉眼睛,当目光落到那绣有龙纹的徐字大纛上时身子陡然绷紧。 “刘叔,快过来瞅瞅那字写的什么?” 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先前那瞅着旱烟的老汉面前,嘴皮子下意识的打着哆嗦,村子中也就眼前这刘姓老头小时候上过两天私塾。 “啥?” 老刘头吐出一口烟雾问道。 “字!” 趴在地上指着远处的田垄上的官道。 “字?” 老刘头放下手中的烟杆眯着眼睛望去。 大纛上徐字鲜红如血, 四周无数黑金色的龙纹环绕其上。 “徐?” “徐!” 老刘头枯瘦的身子轻颤起来, 挣扎着起身眼底有血丝升起。 “乾人!” 老刘头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 “这是他娘的乾人!” 语调陡然升高,也不知如此枯瘦的身子中是如何爆发出如此大的声响,话音落下之时附近几个村子的庄稼汉都是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看向远处红衣黑甲的铁骑,便是在麦田中撒泼打滚的小娃娃都被此时的诡异安静的氛围所感染,使劲往自家老爹身上蹭着后者也不理睬只是呆愣愣的看着,片刻后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 千顷麦田之中, 除了风吹过麦子的轻微声响外, 便只余下孩童的哭声, “邻曲城的老卒头七未过,他们怎么还敢来!” 老刘头咬牙切齿道。 “朝廷征兵的时候,我那个不成器的孩儿非要嚷嚷着去建功立业,没想到一去便了无音讯,想来也是被这杀千刀的乾人给埋了!”一中年妇女手中握着的馒头已经被捏成了面团,眼角还有浊泪流下。 “天杀的乾人!” 有膀大腰圆的汉子死死的握住了手中的镰刀,额头上有青筋冒起,平日里本就是村中最为凶悍之人,如今被情绪所感染更是一股热血涌上大脑,戾气油然而生。 “咚!咚!咚!咚!” 铁骑踏地的声响近了, 田垄上方有烟尘滚滚而来, “唏,吁吁……” 缰绳拉紧, 马蹄声停歇下来,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策马到了田垄边上。 与底下最近的那个汉子相距不过十余丈,甚至可以清晰的看见他额头上冒起的青筋和眼底升起的血丝。 没有开口, 也没有其他的动作, 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手中死死握住的那把镰刀, 那汉子鼓起勇气仰头, 目光相对, 整个人如同落入冰窟一般, 片刻的功夫, 那汉子握住镰刀的手有细密的汗珠侵出,小腿肚子下意识的打颤起来,不自觉的想要躲开那人的眼神。 讲到底也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少年,仅仅只是眼神接触身上那股子如同实质的杀气便压下了自己身上所有的戾气。 “你想杀我?” 少年郎收回凝视的目光, 看着那汉子的模样不禁失笑道。 “我……” 那汉子喉咙有些沙哑。 “你敢吗?”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轻声道。 “哐当……” 手一软镰刀掉落麦田中的石头上哐当作响,整个人也清醒过来,望着那目光云淡风轻的少年郎,也不知为何竟是连提刀的勇气都没有。 那汉子嘴唇紧抿,也不言语,想动时却发现脚上如同灌铅一般沉重,迈不开步子。 “瓜娃子,快滚回来!” 老刘头见状咬了咬牙抄起一旁的烟杆猛然甩出,好巧不巧整好落到了那汉子的头上。那汉子闻声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慌乱的往后退去,仅仅几丈的距离竟是摔倒数次,退到人群中后如同鹌鹑一般低着头。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默默地看着,当目光拉远从一张张质朴的庄稼汉脸上扫过,目光所过之处有了先前的一幕在前,所有人都是下意识的躲闪着。 可以极为清楚的感受到他们面色上的恨意,可那眼底的深处还有一丝恐惧,或许他们自己大多时候都已经忽略掉了。 “殿下,还是早些入城。” 一身儒袍的曾敬酒挡在可徐闲眼前, 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 “食肉,寝皮,莫过于此。”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轻笑一声。 曾敬酒回头望了一眼麦田中的百姓没有作出解释。 “比起边城的百姓,京畿之地还是安逸太久了。” “怨,恨,都有了!” “可还差了点东西。” “这两个玩意加在一起盖过那东西时,想来也就差不多了。”看着底下百姓眼底深处的一丝惊恐,徐闲喃喃道。 “殿下,想来也累了,还是早些入城。” 曾敬酒若有所思的低着头, 可片刻后还是再度开口道。 “边疆京畿的百姓都已经见过了。” “如夫子所言。” “那便入临安,见见齐国文人的风骨。”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调转马头往临安城而去。 …… 寅时初, 饶是天色见晚,城中依旧是人来人往, 酒楼茶厮,勾栏瓦舍,络绎不绝, 临安内, 曲江岸边, 齐境山川湖泊无数,可说起名头最盛的还是要数眼下的曲江,曲江不长,也不大,不以江水著称,闻名天下只因为川流而过临安城,临安城所处京畿之地没有永安天子脚下那般肃穆,偏偏又有不下永安之繁华,是整个齐境文风最盛之地。 一甲子前有一诗会盛况空前,慕名而来的齐地才子挤满了曲江沿岸数十家青楼,孟夫子任祭酒以前,齐国尚文风,这是天下皆知的事,诸多风流才子写不出治世文章,可诗词歌赋确实样样精通,各地诗会更是屡见不鲜。 可那一次上元诗会确是传出了数篇传世佳作,写诗自然是离不开酒的,众人饮酒作诗好不快哉,那日狂欢过后曲江竟然飘满了酒香,从那往后曲江又有了“酒江”,便是余下的那个“曲”也世人的传颂之中带着“酒曲”的意味,虽在稷下学宫的影响下似往日那般张狂的场面一去不复返,可依旧是整个齐境文风最重之地。 甚至有笑谈,入青楼不作上两首诗词, 作得还好, 若是作不得, 别管你兜里有多少银子, 楼里的姐儿都不让你钻被窝。 虽是笑谈, 可便是青楼里的姐儿也是如此, 可见一斑, 此刻享有盛名的曲江边上, 栖凤楼, 曲江边上最大的青楼,一甲子间包揽了十余届花魁,说是青楼却是卖艺不卖身清倌人居多,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可总有一样是拿得出手的,长此以往下来,每逢诗会除了各大府邸外,便多是在栖凤楼中举办。 此时栖凤楼正有一场诗会, “临安诗会”四个字在齐境中有着无以伦比的吸引力,从天往下看去栖凤楼所处的长亭街上有羽扇纶巾的文士往来不绝,便是素来清高的名士也不在少数,可面色皆是肃然不复往日的轻狂浮夸,此次诗会不是风花雪夜,也不是佳节赏景,而是缅怀为题,以二十万埋骨上党的大齐将士为题。 曲江边上有一白鸽从江面飞来,落到一模样伶俐的小厮手中,扯下腿间绑着的纸条看清后,默默往栖凤楼后门有去。 “侯爷,乾使还有二十余里便到了。” 小厮推开门躬身道。 “嗯,下去!” 雅间中一面容俊俏的男子闻声放下手中的茶杯点了点头,穿华贵锦衣一身气度不凡,眉宇间不似有着这个年纪应有的沉稳。 “侯爷,此番当真要如此?” 那人身后一中年文士惴惴不安的开口道。 “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男子转身浅饮一口茶水后轻笑道。 “侯爷!” “眼下那人还未入城,还留有余地。” “散去诗会,安能无恙。” 身后的中年文士长叹了一口气。 “临安,永安,两城相距不过三百里。” “焉能让此贼子如此趾高气昂入我大齐都城?” 男子大喝出声。 “安心做个闲散侯爷不好吗?” 中年文士唏嘘不已道。 “闲散侯爷?” “若是大齐没了。” “又哪里来整日风花雪月的闲散侯爷?” 男子望着永安城的方向喃喃出声道。 “请帖何在?” “侯爷!” “莫要在劝!” “小爷好不容易鼓起来的气势,若是再劝……” 男子苦笑出声, 烫金请帖收入怀中, “这趟本侯还是亲自前去城门恭候!” “免得出了其他乱子。” 男子徐徐起身道。 “侯爷!” “我意已决。” 男子挥袖转身。 “那贼子凶名在外,若是举刀杀人……” 雅间门口, 男子顿住了脚步, “杀人?” “呵……” “邻曲城有五十三义士,十八老卒。” “舍生取义换我大齐百姓同仇敌忾。” “如今我临安城数百文人仗义死节。” “换我大齐文武齐心岂不美事一桩?” …… “乃辨九服之邦国,方千里曰王畿。” “京畿之地的繁华果然远胜于边城。” 望着远处高大的城郭,徐闲轻念出声便是远远瞅着城门外络绎不绝的景象也能想象出城中的繁华。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三章铁马冰河入梦来 寅时三刻, 临安城中, “卖冰糖葫芦喽,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 “酸辣面片汤嘞,又酸又辣的面片汤嘞。” 城门口的位置人群往来不绝,卖吃零碎吃食的小贩在门洞外吆喝起来,路边的小摊上各种便宜的吃食香味混杂,巷口的百姓挑水洗菜做饭,炊烟袅袅人世间的烟火气十足,比起乾境的城池单单论人口稠密城池繁华而言能甩出上京几条街不止。 “捏糖人喽,不像不要银子嘞。” “老人家,这糖人怎么卖?” 身穿锦衣腰束玉带的年轻男子站在城门边上脑壳不时往城外歪过瞟上一眼,最后落到了眼前的小摊上,看着那一排用木签穿着的糖人来了兴致。 “三文钱一个,不想不要银子。” 老头子看着眼前人的打扮愣了愣随后咧嘴一笑,自己已经注意他半天了,看那一身打扮便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也没有这么奢侈,到此地自然不是为了弄些吃食,看那坐立不安的模样想来也是等人的。 “客官,想要个什么模样的糖人?” “四十年的老手艺了,只要客官您说得上。” “老头子便捏得出来。” “动物一类的玩意,小爷没甚兴趣。” “给爷捏个将军怎么样?” 年轻男子玩笑道。 “将军?” “就是挥舞着大刀,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的那种。” 年轻男子挥手夸张的比划道。 “倒也不是不能。” 老头子憨厚的挠了挠头,也不知眼前的公子哥是那根筋抽了。 “糖人讲究个,吹,拉,捏,三样把式,老头子我四十年下来也算是炉火纯青了。” “捏人倒也不是难事,可老头子观公子这副打扮想来也是家世显赫之人,身上除了富贵之外还有股子文人的雅气,捏个书里羽扇纶巾谋士不好?” “为何偏偏要捏个将军?” 老头子细细打量这眼前的年轻男子诧异道。 “诗词歌赋倒是是懂一些,谋略什么的小爷是一窍不通。” “便是知晓又如何,哪有战场杀伐来得有意思? “手起刀落,手起刀落,岂不痛快?” “大丈夫生于乱世。” “当带三尺青锋立不世之功。” 年轻男子挥袖道, 齐境文人雅士“扶风摆柳”的身子里, 莫名的多出了一股子气势。 “我李良雀总不能当真做一辈子笼中之雀?” 李良雀望着身后偌大的临安城自嘲一笑。 做了二十来年养在富贵笼中的鸟雀, 临了也想痛快一把。 “得嘞,就捏个将军!” “给爷捏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老头子吹着着手中的糖稀,粗粝的手指轻轻按压着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出现了一个魁梧将军的轮廓,手将稳着糖人的脑袋用牙签细细雕琢着面部表情,又取下一点糖稀伸手一扯便拉出了兵器的弧形。 李良雀摸着下颌打量着糖人的面部,看着那豹头环眼模样嘴角下意识的抽了抽,而后者似乎陶醉在了其中,打量了片刻之后有用糖稀沾上胡须,给那将军手中的长矛点了一个分岔,宛如蛇舌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爷,您请看!” “满意否?” 老头子笑眯眯道对手中这个糖人极为满意。 闻言, 李良雀再度低头望去, 只见那大将军, 燕颔虎须,豹头环眼, 声若巨雷,势如烈马, 手提丈八点蛇矛,好不威风, 端是一条顶天立地的魁梧大汉! “老丈,这……” 李良雀欲言又止道。 “小爷的意思是,照着我的模样来捏。” 说完, 跑到摊子上比划了一个提刀的姿势道。 捏糖人的老头子闻言整张脸垮了下来。 “公子,长得俊俏了些,若是按照这个模样来捏,恐怕差了点气势,老头子我也是照着说书先生口中那些猛将模样捏的。” “您瞧瞧,这模样,这气度!” “半分不差!” “别说上阵厮杀,人往那一杵……” “得了,得了。” “小爷认了。” “小爷还不信了,” “这天底下就没个如我一般俊俏的大将军?” “赏你的,记住咯。” “那天小爷寻到了如我一般俊俏的大将军,银子你得退我。” 李良雀掏出几两碎银子递给捏糖人的老头,突兀的又想起了什么自嘲一笑道“想来也是没那个机会了。” “哥!” 碎银子刚刚落到小摊上时,少女清脆的嗓音便响了起来,鼻间还带着淡淡的香味袭来,转身看去一身穿长裙的娇俏的少女怯生生的站在自己身后,双手搭在腹间很是规矩的模样。 “李雅楠,你怎么在这?” 原本轻佻模样的李良雀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为兄不是说过,这几日在府中不要出门,往日由着你的性子入学堂,去各府陪着同龄女眷开诗会也就罢了全当你孩童心性,怎么到如今还是如此不知事?” 李良雀转身扯住李雅楠的袖子冷声道。 “哥,张伯都已经告诉我了,曲江边上的诗会是你办的,家中地契田契都已经去官府过到了我的名下,便是……” 少女低着头,说道最后声若蚊蝇微不闻。 李良雀默然不语, 冗长的安静, “哥,我不想你死。” 少女仰起头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胡闹!” “你速速回府!” “诗会一事为兄自有安排!” “何况那贼子未必敢杀人!” 李良雀依旧是面目严峻的模样。 “李雅楠,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兄长的话,立刻回府!” “我……” 望着一袭长裙的娇俏少女消失在人群中, 李良雀长舒了一口气。 “为兄对不起你,对不起李府!” 李良雀笑容苦涩低声念叨着。 祖辈拼了老命挣来一个世袭爵位传到自家父亲手中,李家本就是人丁凋零自家父亲更是自己出身没多久便染病去世,自己为嫡系独苗继承了爵位做个富贵的闲散侯爷,日子过得悠哉悠哉,只需要开枝散叶把这爵位传下去便是极好的,如今脑子一抽想死了,自己到算了,只是可惜了这爵位,到了断了代,愧对祖辈。 古往今来行大事者,于大义无愧, 可终归而言还是愧对了亲近之人。 这样算不算的英雄? 或许算, 正如那邻曲城的老卒一般, 是旁人眼中的英雄, 可临了, 细细想来是挺傻的, 可有些事总有人去做啊…… “公子,您的糖人。” “老头子请您的,不收银子。” 老头子仰头叹了一口气用木签穿刚刚准备递给眼前的男子,可伸出的手却顿在了半空。 揉了揉浑浊的双眼,往城洞处看去, 与往日一般这个时辰天边隐隐有了红霞, 可不同的是红霞之下有漫天的烟尘卷起,地平线上有铁骑奔腾而来,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驻马而立于城下,身后三百铁骑长戟顿地,末尾两辆马车晃荡作响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猛然停下金铁交鸣声不止,透过车厢的缝隙一把刀子猛然摔出落到了守城兵卒的脚下立着,眼前数百铁骑带来的气势无异于千军万马,连血都没有见过的守门卒哪里能够承受,后者战战兢兢脚下一个趔趄竟是摔在泥地中。 当徐字大纛出现在临安城下的那一刻, 城门处过往的百姓面露惊恐的退到两旁,便是拉着剩余柴火的板车,都顾不上仓皇失措的模样如同见了洪水猛兽一般。 “乾人来了!” “乾人来了!” “天杀的乾人来了!” 城内也不知是谁高呼一声, 原本热闹的街头人群瞬间如同鸟兽散去。 “砰……” 便是临界两旁的店铺都是关上了木门,可细细看去却发现百姓只是散开没有退走,街头巷尾的角落里,临街二楼的窗户边皆有脑袋窜出来盯着城门口的方向,眼中除了怨恨之外带着溢于言表的惊恐,讲到底临安城是大齐腹地,城中百姓安逸的日子过惯了何况临安自古以来本就是崇文之城,比不得城外边疆百姓骨子里的野蛮,也可说是气节,所以如今万人空巷的模样倒也在意料之中。 “公子,您的糖人!” “公子?” “公子!” 捏糖人的老头子喊了两声不见回答,便把木签的那一头塞入那人手中,慌忙的收拾起小摊往巷口躲去。 后者依旧是怔怔的模样, 就连手中的糖人摔入地面也不知道, “呵……” “想不到世上还真有如此清俊的少年将军。” “只是可惜,不是我齐人。” 李良雀望着城门外那个身穿驻马于城下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喃喃道。 细细看去那人左腰佩剑,右腰佩刀,身后数百铁骑相随,眼神冷冽确是清俊模样,一身威严气度远远胜过自己在朝堂上见过的诸多齐地大将军。 “他奶奶给老子站起来!” 守城的将领本是边关老卒立功后升调至此,骨子里本就多了些彪悍,如今看着倒地的兵卒,一脚踹了上去大骂出声。 “这位大人,还请下马!” “京畿之地有京畿之地的规矩。” “城中不得纵马!” 将领拱了拱手冷身道。 “使节也需如此?” 百晓生望着底下那身子并不高大的守将诧异的开口道。 “既然是使节,那且出示使节的国书。” 守将硬着头皮道,朝廷的意思已经下来了使节入永安一路畅通,不得阻碍,可眼下使点绊子也是极好的。 “国书?” “这算吗?” 少年郎大袖一挥黑金色的蟒袍上爪牙狰狞, 冷冽的眸子透着摄人心魄的光芒。 “你!” 那守将看着如此敷衍模样气极指着的手指轻颤着。 “入城!” 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响起, 右手扬起, 身后数百铁骑马蹄扬起, 手中铁戟横在胸前, 一股战场上杀伐之气扑面而来,底下的兵卒面色苍白如纸,握住兵器的手轻颤着,额头有冷汗冒起。 铁戟已经顶到了自己身前不足三寸, 他真敢! 瞳孔不断地放大, 望着越来越近的铁戟也顾不上形象一个懒驴打滚躲开。 “散……”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看着城门处战战兢兢的兵卒守将大喝出声。 铁骑化为一道长龙开始徐徐入城,自始至终那红衣黑甲的铁骑都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守城的兵卒在他们眼中如同空气一般。 “这他娘的是齐境啊!” 守将一屁股坐在泥地中望着畏畏缩缩的兵卒痛心疾首道。 恨, 是刻骨铭心, 惧, 是挥之不去, 可恨若是压不过惧又有何用? …… “呵……” 轻呵一声, “敌国之人,确是活成了自己最想要的模样。” 横刀立马,携三尺青锋立不世之功, 少年郎, 鲜衣怒马,年少轻狂, 敌之疆土 肆意妄为,横行无忌, 无数次, 流连于烟花柳巷之中, 穿行于富贵府邸之间, 吟诗作对纸醉金迷时, 夜阑卧听风吹雨, 铁马冰河入梦来, 不知多少次也曾想过自己如此这般, 男儿生于世,不在外乎于此。 …… 李良雀弯腰捡起地上的糖人, 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尘, 依旧是燕颔虎须豹头环眼的模样, 擦不去的灰尘为大将军染上了风霜, “丑是丑了些,可好歹也是我齐地的大将军。” 李良雀宽心的笑了笑, 将糖人郑重的收入怀中, 烫金请帖拿出, 望着那森然铁骑腿肚子有些发软, 可还是强撑着, 脸上强行挤出一个笑容, 故作出云淡风轻的模样, 闲庭散步往城门口走去! “齐国南阳侯,为殿下入城接风洗尘!” “备下些许酒水,恭请殿下诗会一叙!” 手中烫金请帖高高举起, 在空无一人的长街李青雀长呼道。 “诗会?” “曲江边上顶好的栖凤楼。” 李良雀的余光看清最后那辆马车上缝隙中流出已经干枯的暗红色血渍,语调陡然低了下来,一股子凉气从脚底板窜上脑壳。 李青雀啊, 李青雀啊, 好好的富贵侯爷不做,非得跑这寻死。 后悔, 晚了, 脑海中思绪万千, “还望殿下赏脸。” “虽然我的脸面也值不了几两银子。” 突兀的自嘲一笑,有几多悲凉, “世人皆知凉州铁骑是天下第一等的兵卒。” “可总有些闲言碎语。” “笑谈道骨子里不过是一帮只知抽刀杀人的屠夫蛮子罢了。” 李良雀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话音落下整条长街却是针落可闻。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四章少年郎斗酒诗百篇(上) “蛮子? “屠夫?” “只会抽刀砍人?” 李良雀双手负在身后在场中悠哉悠哉的渡着步莞尔道,与那森然铁骑相距咫尺,甚至可以看清那淡漠的眼神,那黑甲上刀斧的划痕,那铁戟上的寒芒,可依旧是怡然不惧的模样。 “我看不见得。” 转身时视线整好对上凉州兵卒腰间悬挂着凉刀鞘上那黑金色蟒纹的线条,轻笑出声道。 顿了顿, “甚至可以说是荒谬绝伦!” “想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双手拍拢,大喝出声。 “讲到底殿下也是能喊出。” “为万世开太平此等煌煌之言的人!” “怎么能冠以蛮子屠夫之称?” “我也省得乾人崇武,可也不至于真如那蛮子一般诗词都做不出几首?” “天下之人怎能如此诽谤?” “遂,还请殿下入栖凤楼!” “为凉州正名,为大乾正名!” 李良雀高捧着烫金请帖躬身道。 “想不到齐境还有如此有趣之人。” 少年郎掏了掏耳朵笑意盈盈地开口道。 没有预想中的雷霆大怒,更没有义愤填膺,那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甚至目光都没有落到自己手中的请帖上,反倒是饶有兴趣的打量起自己来。 “何来有趣?” 愣了愣,眼神中闪过茫然, 李良雀下意识的开口道, “你的眼神是恐惧的。” “可还是强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隐隐还有一丝期待。” “期待本殿当街杀了你。” 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在李良雀的耳边响起, “邻曲城的时候那些老卒是抽刀,心如死寂,称得上是坦然赴死,便是那五十余江湖中人也算得上是坦然从容。” “可你不同,你是真的怕死。” “京畿之地的膏粱子弟,能压下内心恐惧,想来也是为了那所谓的齐人风骨。” 少年郎轻声道。 “一个人的眼神中真能看出如此多的东西?” 李良雀苦笑出声, 也不在强撑着毫不顾忌形象的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细密的汗珠。 “自然看不出来。” “本殿猜的。” 少年郎莞尔道。 “至于你方才所言。” “屠夫?” “蛮子?” 徐闲拍了拍腰间的春风刀轻声念叨着,看着那人的手搭在刀柄上的那一刻,李良雀瞳孔猛然收缩起来,双手下意识的扬起挡在身前。 “本殿倒是觉得屠夫这个名头挺不错的。” 少年郎没有抽刀, 细细看去正满眼笑意的打量着自己。 “这激将法着实落了下乘。” “让殿下见笑了。” 李良雀苦笑着拱了拱手。 “先行谢过殿下,不杀之恩。” “不过国仇家恨,便是我笼中一鸟雀都铭记在心,何况我齐境诸多有识之士,往后的路还望殿下珍重。” “在下,告辞了。” 很是认真的行了一个礼,转身往长街走去, “呼……” 背影带着些许落寞, 本想着临死前做一把英雄, 没想到别人连抽刀的心思都没有, 可笑,可笑, …… “等等!” 刚刚走出三五步的距离, 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再度响起, “殿下还是要杀我?” 转身时, 轻笑着有一丝坦然, “人可以走。” “请帖余下。”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高声道。 “怎么也得让你们齐人知道我大乾的风采。” “抽刀杀人,你齐人比不过我大乾。” “诗词歌赋,齐人同样不及我乾人。” 少年郎策马上前俯身从呆愣的李良雀手中接过请帖。 “驿站何在?” “春风街,距曲江不足五里。” 李良雀指着驿站的方向开口道。 “本殿沐浴一番后,前来赴约。” 少年郎拍了拍手中烫金请帖, “殿下当真会诗词?” “不会。” 闻声,李良雀陡然松了一口气, 可莫名的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可本殿曾做过一场大梦。” “一梦二十载,历历在目。” 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轻笑道, 笑容中有种说不出的洒脱, 一夹马腹往驿站而去, 身后铁骑如龙,烟尘滚滚, “我李良雀,栖凤楼外恭迎殿下!” 烟尘散去后, 街头巷尾的百姓从角落中走出, 看着长街中央那个身穿锦衣, 腰佩玉带的齐国男子眼神颇有些复杂。 “你是当真南阳侯?” 临街的二楼的窗户推开有女子捂着嘴诧异道。 “南阳侯?” “便是我这个实打实的屠夫,见着那帮杀才都觉得心底发慌。” “一祖上余萌的闲散侯爷有这个胆量拦着那帮杀才的路?” 一膘肥体壮的屠夫擦了擦刀身上的肉沫大大咧咧道。 “方才听他报上名头的时候真有南阳二字。” “听名字是,再看那年纪也刚好对得上。” “莫非真是那人?” 有女子望着李良雀的背影轻声喃喃道。 “曲江诗会!” “曲江诗会!” 场中有文士喃喃出声,猛然一拍脑袋,似乎想起了什么慌忙从长街上离去,几日前曲江诗会的消息便已经传遍了,接到请帖的人不少,可主办人确是风评不甚好的南阳侯,有不少名士卖他这个面子,可齐地诸多文坛巨匠确是没必要理会他那一分薄面。 本以为只是一介竖子指着诗会取名, 确是没想到后手在这, 有如此胆量请那杀才入诗会! “侯爷,高义!”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呼一声。 李良雀听着身后的纷杂的诸多言语不可置否的笑了笑,也不回答,只是默默迈步往曲江的方向走去,比起来时眼下更是心身不宁。 不管在乾地此人风评如何,可随着上党一役后,齐人的眼中那乾国殿下是身高丈余三头六臂闲来无事还要捉上三五个小娃娃作下酒菜的怪物,不然手底下也没有那般杀神将领,没想到如今一见确是如此模样,便是天底下都难寻如此气度的少年郎。 “一场大梦?” 李良雀低声暗自轻念着也不知为何右眼跳动不止。 …… 临安城外, 十余里处, 有一木屋处于竹林中,木屋外有用篱笆围成一个小院,可闻鸡鸣,可听风吹雨打芭蕉叶,有人世间的烟火气,却又不落于俗套,厌倦了临安城中的纸醉金迷便于城郊寻一僻静之地,闲来无事种菜采菊,对着明月,对着清风,对着这寸寸竹节吟诗作对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此时一身穿白色长衫的中年文士正盘腿坐在木屋檐下手手中捧着一本诗集。 可如今却怎么也没那份兴致,便是平日最为喜爱的诗集也读不进去,中年文士放下手中的诗集徐徐起身,走到木栏处望着临安城的方向,眼眸低垂身影有些萧索。 “罢了,罢了,我辈文人岂能贪生怕死。” 中年文士长叹一口气。 “先生,当真要参加那曲江诗会?” 身后有一书童开口道。 “比起诗词文章我齐人是他祖宗!” “那贼子都不怕自取其辱。” “老夫自然得亲自走上一遭。” “先生万一那贼子做不出诗词,恼羞成怒暴起杀人又该如何是好?” 书童的话语中隐隐带着哭腔。 “恼羞成怒?” “哈哈哈!” “好个恼羞成怒!” “彼其娘之!” “若真是能逼得那蛮子恼羞成怒仗剑杀人。” “便是老夫血溅五步,也算人生一大幸事!” “莫要挡路!” 中年文士罕见的爆了粗口,快步牵来马匹, 一骑绝尘往临安城的方向而去。 …… 乾使入诗会一事, 如同一阵风一般传遍整个临安城, 曲江两安, 人头攒动, 人影绰绰, 曲江外的长亭街上更是已经围得水泄不通,若是之前的临江诗会只是文人取名最好的途径的话,那么如今已经事关国仇家恨,便是城中百姓也是慕名而来,便是街外停满了各路达官贵人的马车,从上往下看去整个临安城还有无数人走出家门往曲江两岸汇聚而来。 街角一身穿布衣的老者背着一篓子书默默走上街头,不见丝毫出彩之处,像是寻常穷经皓首的老者。 摩肩擦踵有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面挤着,有人穆然转身想要寻个其他路子入长亭街,可确是愣在了原地。 “范大家?” “快看,那人是不是范大家?” 那人揉了揉眼睛,拍了拍还在推搡着的同伴。 闻声越来越多的人转过头来, “真是范大家!” 有文人墨客指着那倚娄的身影呐呐的开口道,便是嘴皮子都下意识的打着哆嗦,或许是觉得用手直接不够礼貌,又或许是觉得不够清醒猛然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当那文人话音落下后,整条长街都沸腾起来! 范大家为尊称,本名为范醇, 年轻时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甚至可说是齐地文坛独领风骚十余载,饮酒作诗肆意轻狂,胸中才情万丈,可到了不惑之年的年纪便放下了诗词开始写起文章,为先贤圣人注经释文,如今古稀之年穷经皓首半生从风流才子到了如今白发苍苍的老者。 这三十余载中,便是齐皇也曾多次下旨让他入朝为官,替他寻一清贵的官职,可从未有一次应下,身入官场无论何等清贵终归而言还是让人卷入各种风波惹人分心,不若安心余在家中为先贤圣人注经释文,无可奈何只得常常遣人送来圣贤孤本,各类晦涩难懂的古籍让其在家中注释。 粗茶淡饭,一支笔,一桌案, 一坐便是三十余载。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为圣贤书! 三十载下来注释书籍不下千余本,虽不再有诗词佳作流传于世,却是为整个齐地文坛奠下了坚实的基础,所以在文坛中又有大家之称。 除了稷下学宫的孟夫子外, 整个大齐文坛中范大家便是最为德高望重之人。 没想到如此他也来了, 定睛看去, 那老者身形有些倚娄或许是因为背上的书太重了些,发丝已然全白或许是因为注释太过耗费心神,眼睛很是浑浊或许是因为夜间挑灯提笔太多了些。 一阵喧闹过后, 原本人潮涌动摩肩擦踵的场面彻底安静下来, 人群默默地分开让出一条道来, 无论是文士还是百姓又或者是衣着华贵的达官贵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个老者身上,三十年了,已经整整三十年了,待在城中一个小院子里只为了送书方便安稳一些,虽在繁华的临安城中可除了节日出门祭拜先祖外便在不见人影,所谓大隐隐于市不过于此。 三十年过去了, 曲江两岸边上, 听其诗词歌赋, 各大青楼的姐儿已经换了一茬, 整个大齐文坛, 肆意饮酒作对, 无数故人同样大多化为一捧黄土, 本以为, 临安城已经忘了那个默默注视经文老人, 可如今才晓得, 他在临安百姓心中, 又或者说在大齐文坛中有着何等的地位? 孟夫子在稷下学宫后山, 大齐无数学子敬仰如同圣贤一般, 范大家在临安街巷小院, 大齐无数学子敬佩如同师长一般!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 读书时常见小楷于页角,解惑, “学生彭汝辰,见过范夫子!” 人群中有一儒士默默整理起身上的衣衫, 对着范大家的方向躬身行礼道。 “学生汪河杰,见过范夫子!” “学生高固革,见过范夫子!” “学生闻广梁,见过范夫子!” 无数文人墨客学着那人的模样躬身行礼起来,那老者仰头望着场中的众人的模样浑浊的眼中透着一丝欣慰,笑了笑往栖凤楼的方向走去。 “范夫子,算起来已经古稀之年了!” 望着那一身布衣的倚娄背影有文士红着眼喃喃道。 …… 曲江岸边, 种着一排柳树,天上一轮明月高挂, “讲到底风骨这玩意,还真是和年龄无关。” 底下一个清俊的少年郎望着长亭街的景象怔怔有些出神。 “走,赴约。” “殿下……” 身后的百晓生欲言又止道, “齐人台子已经搭好了,哪有不去的道理?” “何况本殿说过,曾大梦一场。” “一梦二十余载也不算蹉跎。” “侥幸听得仙人或低吟或高歌诗词曲调无数。” 少年郎轻笑出声望着那人潮涌动的长亭街迈步而去,此去青楼比文,黑金蟒袍自然换成一袭白衣,刀剑同样化为酒葫,葫芦中灌着的自然是凉州独有的茅柴酒。 有诗自然还得有酒, 南地的酒太绵软了些,还是茅柴够烈, 长街上, 少年郎面容清俊, 一袭白衣,大袖翻飞,腰间酒壶晃荡出声。 上马,提刀能安邦定国, 下马,酒后斗酒诗百篇。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五章少年郎斗酒诗百篇(中) “月上柳梢头……” 少年郎仰头望去月光清凉如水,透过柳树的缝隙余下点点斑驳光影好似挂在枝头,嘴角勾起一丝弧度不由得轻声喃喃道。 曲江两岸有刚刚赶来的富家女子刚好掀开轿帘入眼便是一张清俊至极的面容,月光落在侧脸度上一层微光,女子有些愣神,如此少年郎人间难得几回闻,称得上一句翩翩浊世佳公子,嘴唇轻启低吟着少年郎方才念出的诗词美目中更是异彩连连。 “相约去青楼。” “怒发冲冠凭栏处,我身边一壶酒。” “说起来,还是第一次如此正大光明逛窑子。” 少年郎没有注意到车马上女子投来的目光,只是望着栖凤楼的方向顿了顿轻笑道,临**诗会,青楼才子美酒佳人,算一算自己来到这方世界不知不觉间已经两月有余了,不是在**便是在去**的路上,从未得过一刻的安生。 如今虽然同样是推杯交展间藏着刀光剑影, 可讲到底也算是可以腾腾快快的大醉一场。 “走咯,小爷逛青楼去咯!” 少年郎解下腰间的葫芦灌下一口茅柴酒, 面露轻佻,长袖一挥,踏上青石板。 淡绿色的酒渍从嘴角滴落, 少年郎回身望去咧嘴一笑, 不知惹乱了多少齐地富贵女子的心? 长亭街上, 范大家入楼后依旧是水泄不通的模样,场中人头攒动,整天长亭街所有的青楼皆是座无虚席,兜里有些银子却不够资格入诗会的男子即便不能入场近距离感受下那种氛围也是极好的,至于好些的位置早早便被订下,各路达官贵人坐在临界二楼的雅间上浅饮着茶水,可目光却是不自觉的落在了栖凤楼的方向。 栖凤楼正对面的明月楼更是人满为患, 其中不乏各大府邸的女眷, 目光何自家长辈不同,频频落到栖凤楼门口的青衫男子身上, 细细看去那人面如冠玉,腰佩良瑜,谈笑间尽显名士风采,往日临安城的女子只是觉得南阳侯除了一副好皮囊外便和寻常混吃混喝等死的公子哥无甚区别。 可如今确是作出如此壮举,引动满城风云,一腔孤勇配上这俊美的皮囊加上一段新鲜出炉可歌可泣的背景,自然引得女眷青睐。 “雅楠姐。” “往后恐怕上门提亲的人能踏破侯府的门槛了。” 栖凤楼二层竹字号雅间内, 身穿淡黄色长裙的小姑娘趴在木栏上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看完底下一袭青衫的男子,扭头对着身旁的李雅楠开口道。 “往日那些个人还常常嗤笑道良雀哥哥只知风花雪月,如今才晓得一个道理人不可貌相,我齐地长得俊俏的男子同样腹中沟壑万千,比起那些粗汉子还要大气许多。” 小姑娘嘴角挂着狡黠的笑容。 “就你知道。” 李雅楠的手指点在小姑娘的鼻尖,动作中中虽然带着寻常姐妹间的玩笑,可细细看去一双美目中还是忧心忡忡。 “放心,雅楠姐!” “良雀哥哥会没事的,驿站那边那么多人盯着的,那些个铁骑是带不出来的,虽然挺说那乾国殿下生得三头六臂,可眼下街上这么多人其中不乏各府的好手,想来也生不出什么乱子。” 小姑娘趁机摸了摸李雅楠的胸口感受中手指尖的柔软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暗自神伤。 “好你个小妮子!” 简单的一个动作倒是冲淡了不少李雅楠心头的阴霾,说到底都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虽很是忧心可看着眼下的局面倒也宽慰许多。 “雅楠姐姐,饶命!” 小姑娘合拢衣衫蜷缩在木栏下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眼底却又带着少女心性般的欲拒还迎。 “还闹?” “这不是让雅楠姐姐宽心嘛。” 小姑娘闻言也不装了趴在栏杆上看着底下的场景。 “小妮子。” “你说乾国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次诗会真的能如预想一般吗?” 少女总是多愁善感一些,李雅楠趴在小姑娘的身旁呐呐的开口道。 “放心,雅楠姐!” “你想啊一个三头六臂身高丈余的怪物,能提笔写字就已经是奇闻异事了,要是还能出口成诗,那还不是天方夜谭啊?” 小姑娘随口道。 “三头六臂?身高丈许?” “小妮子,你听谁说的?” 李雅楠诧异道。 “齐境临安市井间百姓都这么传的,便是府里洗衣裳的老婆子也是这么说的,出门前她还特意给我了个平安福,说是可以避免那些怪物身上的污秽气息冲撞到了小姐。” 小姑娘夸张的比划道,顺手还把腰间挂着的平安福掏了出来在李雅楠的眼前耍宝似的晃了晃,然后很是宝贝的收了回去。 “傻子?” “三头六臂,还身高丈许?” “那得什么样的战马才能驼得起?” 李雅楠拍了拍小姑娘的脑瓜子。 “谁晓得呢?” “反正看那些个**如麻的大将军,哪一个不是长得五大三粗的,即便不是三头六臂,可想来也是生得膘肥体壮。” “噗……” 小姑娘小脑瓜歪着,莫名笑出了声。 “小妮子?” “你傻乐什么呢?” 几句玩笑话后,气氛活跃了许多。 “想起一个五大三粗膘肥体壮的汉子,憋得脸色通红吟着打油诗的场面就好笑。” 小姑娘前仰后合道。 “别乐了,眼下还是等着静观其变。” 李雅楠靠在木栏上双手拖着下颌。 生得娇俏的小姑娘趴在一旁摇着画扇, 目光在人群中游离, 目光拉远, 恍惚看见迈步走上长街一袭白衣的少年郎,揉了揉眼,确认没看错后,捂着嘴也演示不住自己的惊讶。 “雅楠姐姐快看,好俊俏的公子!” 小姑娘扯着身旁李雅楠的袖子惊呼道。 “那人怎么如此眼熟?” 隔壁有一文士闻声看去怔怔的开口道, “那人便是徐闲!” 回想起城门口的场景,中年文士猛然一拍脑袋大喝出声,原本骑着高头马大一身黑金**袍气度威严,眼下好似换个一个人一般差点没有认出。 “徐闲?” “他就是那个世人口中的蛮子屠夫?” 小姑娘张大嘴眼中全是错愕。 “说好的三头六臂呢?” “怎么临了……” 乌黑的眼珠子竟是移不开, 曾有江湖中人笑道,若是大侠生得俊俏,那便是小女子楚楚可怜期期艾艾掩面含羞道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若是大侠生得寻常,那便是小女子哭哭啼啼长叹道今生无以为报,只得来世当牛做马,结草衔环。 虽是笑谈, 可终归还是有几分道理在里边的, “为什么不是齐人啊。” 小姑娘眼眸低垂,睫毛忽闪, 便是语调都低了下来。 “来了!” “乾人来了!” 不知是谁高呼一声, 整条长街炸开了锅, 中年文士的声音也被盖下, 众人只知道那人来了,却不知是谁。 临街二楼无数人探出头来四处寻找着那人的身影,可从未见过望着底下人山人海,都在搜寻着那臆想中的黑金**袍,却久久没有寻到。 “**,竟然真有胆子来!” 人群中有**喝道。 “来了也好,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有长衫才子合拢扇子嗤笑出声。 “也叫那蛮子晓得我齐人的文采。” “有范大家坐镇,又有齐地无数文士才子齐聚诗会,且看他如此有脸面走出栖凤楼的大门!” 偌大的长亭街上熙熙攘攘议论声不断, “他奶奶个腿,待会要是那人作出两首狗屁不通的打油诗,我非得挂在茅房里,治治我那**病,指不定笑一笑,乐一乐,就拉出来了。” 人群的外围有一粗粝的汉子骂骂咧咧道。 场中众人轰然大笑, “哦?” “是吗?” 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在那汉子耳边响起, “你是?” 转身看去, 那汉子寻思着自己认不得那人, 可观来人气度倒也不好发作,只是皱眉道。 “徐闲。” 少年郎嘴唇轻启, 话音落下面前的人群瞬间便安静下来, 那汉子定睛看去, 眉宇间没有太多的冷冽, 腰间两柄刀剑已经换下, 可仅仅只是想起那人的名头,汉子便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当少年郎往前迈步的时候,粗粝的汉子小腿肚子抽搐起来,身子使劲往后退着没注意脚下一个趔趄竟然是摔倒在了地上,想要爬起却是浑身无力。 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 不知不觉间整个后背已经打湿透了, “本殿前来见识见识齐地的文风!” 声音很轻却清晰的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少年郎, 徐徐迈步, 每往前迈出一步, 人群便往后退上一分, 从天上往下看去, 后半截的长亭街已经人满为患, “扑通……” 竟是有人被挤入曲江, 与**中白毛大鹅一同浮水, “挡路了。” 少年郎眉头一皱, 话音落下, 人潮下意识的分开一条路来, “南阳侯**雀恭迎殿下!” **雀身穿淡青色长衫手持一柄提诗画扇躬身站在栖凤楼门口,四周义愤填膺的文士才子百姓俱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余出一个方圆数丈的空地来,刚刚让出的空道再度被合拢,当乾人入长亭街的消息传出后原本就水泄不通的局面更是拥挤起来,便是隔壁街道都人满为患,曲江两岸无数人翘首以盼,等着看齐人**,乾人取辱。 仰头望去, 那少年郎已经换下了黑金**袍, 有大风吹来, 一袭白衣飘飘,腰佩美玉,斜挎葫芦, 黑发扬起,只见眉清目秀,唇红齿白, 没有文人扶风摆柳的柔弱身子, 周遭气度不似出自凡尘, 好似天上宫阙中谪仙人, 整条长亭街,数的上名号的姐儿齐溜溜的站在了二楼的窗边怔怔出声,看着栖凤楼前那个生得一副好皮囊的公子哥,便是富贵人家的女眷也是捂嘴轻叹,那些追求扶风摆柳的文人墨客如此风采也是低头不语。 “还请殿下,入楼。” **雀突兀的想起曾听老一辈人说起过一段秘闻,虽徐武模样寻常,可那人的娘亲却是天下风华绝代的女子剑仙。 如今一看果然还是随了他娘亲的模样。 若是齐人, 仅仅只是这副模样,这番气度就, 就不知道要惹得多少女子芳心暗许。 …… 入楼, 身穿白袍的少年郎没有理会繁杂的目光,也没有理会身后纷乱的声响,所有的目光都被一个老者吸引。 靠近**边的桌案上, 有一桌案没有瓜果美酒, 只有一本摊开的圣贤书, 一布衣老者正低头默默持笔用小楷在字里行间注释书写,细细看去已经落下了不少字迹显然已经注释了许久丝毫没有被场中的杂乱所影响。 “本殿就坐这。” 在靠近曲江边上老者身旁的位置站定。 “劳烦让个位置。” 看着坐这的文士少年郎咧嘴一笑, 后者愣了片刻后咬牙起身。 一旁的老者依旧在默默地注释着时不时眉头紧锁,看那模样倒真没注意到身旁的来人,说来也是独坐三十载的人是何等专注。 “既然殿下到了那么诗会便开始了。” **雀错身到大厅正中朗声道,话音落下场中有清倌人端着木质托盘在场中穿行,托盘中有纸笔有美酒,栖凤楼外无数大齐百姓翘首以待。 “本次临**诗会便以边塞军旅为题。” **雀的目光在场中游走,思索了片刻后开口道,原本以上党为题可如今徐闲在此,若还是以上党为题不论结果如何,在气势上莫名的就弱了几分讲道理那仗是齐人败了。 “不知那位公子有佳作可让众人一同鉴赏?” “不论是之前所作还是即兴赋诗一首皆可。” 话音落下**雀的目光确是直直的落到了徐闲身上。 “来者是客,此乃齐地。” “自然客人当先。” “若是我等先行写下佳作。” “岂不是让客人无颜提笔?” 一中年文士抚须道, 看向那少年郎的眼中尽是轻蔑。 不过生得一副好皮囊罢了, 胸中又有几滴墨水。 “张兄说言甚是,来者是客,主不欺客。” “若是我得先作,有珠玉在前恐怕……” 有文士欲言又止道, “说来也是整个乾地已经数十年没有出过旷世诗词,想来是风水所至,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出不了什么有才情的文人。” 话音落下, 场中忍俊不禁, 却没有笑出声, 俱是一副大度模样, “眼下乾使作诗差了些,也能谅解,毕竟怨不得殿下,整日杀伐难免多了一股子戾气,心境不够,实属正常。” 各种言语夹枪带棒, “殿下!” **雀抬首望去, 那身穿白衣的少年郎确是自饮自酌起来, 腰间的酒壶解下, 清绿色的茅柴酒倒入杯中,上面还有漂浮的酒渍,比不得齐地纯粮食酿造的美酒,可盛在够烈,茅柴入喉有些辛辣。 少年郎许久未饮酒,微醺, 对旁人讥讽的言语并不在意, 讲到底太过幼稚了些, 可笑,可悲,可怜,可叹…… “殿下!” **雀再度出声道。 “盛情难却。” “那便,” “却之不恭。” 少年郎嘴角带着三分凉薄,七分漫不经心, 徐徐走到场中, 望着场中的大紫檀雕螭案一把推开上面所有的瓜果酒壶, 腰间的酒壶杵在桌案上, 大袖一挥, 高声道, “纸墨笔砚!” 有身穿薄纱的清倌人款款走来, 俯身坐在木案下提笔悉心听着。 “以边塞军旅为题?” “世界皆知我徐家有三十万铁骑。” “那便让你们齐人见见我凉州铁骑的风采。” 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在大厅中响起, 再度灌下一口茅柴酒, 眼中醉意却渐趋浓烈, 毫无征兆, 毫无酝酿, 便是脱口而出, 烽火照北凉,心中自不平,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雕旗画,风多杂鼓声,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少年郎遥遥望着北地凉州洒然一笑,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清朗的嗓音还在场中回响, 少年郎放眼望去诸多以文人身份自的名士面如土色, 心绪起伏却又无言以对。 “呵……” 轻呵一声, 往前迈出一步, 众人陡然长舒了一口气, 可还未换气, 庆时明月乾时关, **长征人未还。 但使北凉飞将在, 不教蛮骑度玉门。 又是一诗落成, 想起北蛮族金帐数万人头搭成的京观少年郎轻笑道。 葡桃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一首凉州词出口,原本面色苍白的众人已经呆若木鸡,便是皓首穷经的范大家此刻也是提着笔呐呐的看着场中那个少年郎,就连墨水从笔间滴落也尤未不知。 三首诗词落下, 场中文气淡漠, 写下的诗词中藏着他走过的路, 一股子战场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饶是一身白袍依旧气度森然, 谁家少年郎横刀立马? 唯我凉州徐家儿郎! 够了吗? 不,还远远不够, 自己也曾大梦一场二十余载, 如何能够? 仰头间, 一葫芦茅柴酒已经灌入腹中, 少年郎双眼合拢,薄薄双唇轻启。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六章少年郎斗酒诗百篇(下) “呼……” 北风凛冽如刀, 大漠黄沙漫天, 斑驳的土墙,萧索的边关,坐在城头抽着旱烟咧嘴一笑满口黄牙的马有粮,那红衣黑甲数十年如一日驻守在玉门关的凉州兵卒,一幕又一幕在脑海中闪过。 黄河远上白云间, 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度玉门关。 本有两首, 皆是藏着自己这些日子曾走过的路。 说来缘分妙不可言, 只道是, “初闻不知曲中意,” “在听已是曲中人。” 少年郎低声念叨着,最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酒来!” 少年郎仰头高呼一声, 有清倌人端着托盘走来, “这酒淡了些。” 美酒入喉,徐闲确是眉头紧蹙。 “殿下!” 身旁的百晓生解下腰间的酒囊递出,望着场中眼前的少年郎也不知为何,只是突兀的觉得有些陌生,并不是意外于他的才情,而是惊讶于那个横刀立马气度威严看上去好不洒脱的少年郎心中居然藏了那么多事。 至于诗词中的黄河, 诗词太妙, 古籍众多, 若是出声质问反倒是落了个无知的名头, 只得默不作声, “咕噜……” “咕噜……” 少年郎也不往杯中倒酒,直接扬起酒囊豪饮,喉结耸动,又是半囊子茅柴酒下肚,青绿色酒渍挂在嘴角,步履略微有些踉跄。 …… 场中良久无言, 曲江水中有白毛大鹅啁啾着拍打着翅膀, 呖呖萦绕在耳旁, 二楼登高唱和的清倌茕茕孑立, 栖凤楼外有齐境狂士肆意草书, 一曲凉州词刚刚唱罢, 又是一曲, “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度玉门关。” 清倌人凄清的嗓音在长街上响起, 苍凉慷慨,悲而不失其壮, 整首诗词虽极力渲染戍卒不得还乡的怨情, 但丝毫没有半点颓丧消沉, 不知作出此诗的人是何等胸怀? 栖凤楼对面的明月楼上, 小姑娘趴在木栏上看着对面低吟浅唱的清倌人,眼前似乎浮现出了那斑驳的土墙,那萧索的边疆,浮现出那少年郎横刀立马北上戈壁的大气磅礴。 “雅楠姐,我齐人当真能赢?” 小姑娘怔怔的有些出神, 身旁身穿长裙的李雅楠长叹了一口气, 竟是不知如何开口。 …… 清倌人依靠着栏杆轻喘着气, “畅快!” 狂士停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猛然想起方才口中蘸磨,吐出的口水还带着墨迹,后者毫不在意望着四张宣纸上龙飞凤舞字迹张狂的草书大呼一声。 “他娘的,还有没有!” 齐地狂士猛然灌了一壶美酒对着楼上的清倌人喝道,来此执之前已经喝了不少酒,如今已经是醉眼惺忪。 话音落下久久无言, 后者兴致缺缺的趴在木案上, 随着那狷狂之士无言, 人头攒动的长亭越发的寂静,无论是临街二楼的达官贵人还是无缘入楼围观在底下的文人墨客都是默不做声。 “他奶奶的,怎么都不说话?” “到底是写的好还是不好?” 一粗粝的汉子望着场中的身前默然不语的书生急了眼,自己听着二楼清倌人的唱词听不明白,便是听懂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便是看着楼下那狂士写的草书也只是只觉得, 这字儿是挺不错的, 够大,够粗,够黑,看着龙飞凤舞, 可自己大字不识一个, 自然不晓得写的个什么个几八玩意, 也分不清诗词的好坏。 “他娘的,你说说那乾人到底写得咋样?” 那汉子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身后同样有许多打字不识的百姓大眼瞪小眼,脑子里隐隐想到了什么可还是不敢相信。 “给我们说道说道。” 那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气急,在场中扫了一圈后,挑了个最为羸弱的书生,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吼道。 “愧不能评。” 那书生也不恼怒,望着四周围拢来无比期待的临安百姓只余下一句话便不再多言,其他文士同样是羞愧转身不愿意面对那无数百姓落寞的眼神。 “这……” “如此说来……” 那满脸络腮胡的汉子闻言,想到了脑海中最不愿意接受的那个结果,连连后退张大嘴呐呐的看着眼前的栖凤楼只觉得荒谬绝伦。 栖凤楼, 大厅, “啪……” 一声极其细微的轻响传来, 大紫檀雕螭案旁清倌人提愣神着,吸饱墨水的毛在空中悬停的时间太长,一滴墨汁落了下来,落在雪白的宣纸上,墨汁顺着纸张上的纤维迅速散开。 “徐公子,可还要作诗?” 清倌人娇柔的嗓音响起语调末带着轻颤,仰头看着那翩翩少年郎毫不掩饰眼中的错愕,方才不过片刻的功夫便是四首诗词,而且皆是上上之作,便说是流传千古也不足为过。 “哦?” 少年郎双目睁开闻声望去, 清倌人提用的是簪花小楷,字体高逸清婉,流畅瘦洁而流露出一种灵动隽秀的韵,字很好看是齐地各大府邸女眷常用的字体,却是写的不够快,刚刚提起,方才而出的那首凉州词便已经落幕,甚至还没来得及落。 “小女子,写得太慢了些。” “比不得楼外的张大家。” 清倌人揉了揉手腕苦笑出声,以往无论是那位才子作诗都是要借助酒兴酝酿半晌,所谓的七步成诗整个曲江数甲子也难得几回闻,更别说如今接连不断,如同吃饭喝水一般。 “快,快!” “再去两个姑娘。” 门口守着风韵犹存的老鸨子见状着实慌了神,无论此间结果如何对自家的栖凤楼都是难得的扬名机会。 话音落下又是两个清婉的姑娘款款而来,俯身在木案,楼外的狂士用的是草书狷狂落甚快是给外边更多等着消息的人看的,可楼里的姑娘自然比不得。 少年郎刚刚要迈步再度吟诗时, “殿下,若是只以边塞为题岂不狭隘?” “不若即兴赋诗一首,以……” 李良雀突兀的想起早些时候那一句大梦一场苦笑出声。 迈步在场中走着目光不断扫过众人, 最后落到了曲江边上的范醇范大家身上, 只见后者长叹一声, 仰头遥遥望着天上月光, 齐地文风甚重, 可大多是风花雪月的诗词, 如今以边塞为题反倒是作茧自缚了, 细细想来也是眼前的少年郎本就是惊才艳艳之人,虽然眼下已经如同妖孽一般,可讲到底眼下是大半个齐地文坛怎么甘心。 “不若以明月为题!” 李良雀摇了摇头将一些杂乱的思绪抛在脑后指着天上明月朗声道。 “南阳侯所言是及!” “方才题材太过狭隘了些,当不得真。” 有中年文士腆着脸道。 “即兴赋诗,放才能体现出我辈文人的才情。” “方才殿下所作四首……” “太过单调了些……” 有人开口道自然有人应喝, 四首诗词一出场中那些原本胜券在握的齐地文人也是慌了默默地将之前准备好的诗词放到身后从新打起精神,皆是严阵以待眼中在无半分轻蔑。 “殿下除了战场厮杀萧索边塞,这人世间还有诸多美好事物可以为题,还望殿下勿怪。” 李良雀拱手道。 “好。” 少年郎闻声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 “那便以明月为题。” 轻笑一声, 真当梦中听得仙人诗词无数是空言?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少年郎举起手中酒囊望着天上明月出声道。 …… 仅仅是一句落下, 场中便再度无言,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人间? 站在木栏边上仰头灌下一口茅柴酒, 醉眼惺忪的看着二楼身姿曼妙, 穿薄纱翩翩起舞清倌人, 上半阙的后两句落下时, 清倌人的舞姿越发轻柔起来身上薄纱翩翩,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若是上辈子的歌曲能牵引人的情绪, 那么这些脍炙人口流传千古的诗词当真能够做到情景交融,让人仿佛置身其中。 “扑通扑通……” 曲江对岸有人看痴了, 原本就拥挤的岸边, 竟是如同下饺子一般不断往曲江中落下, 渐起水花无数。 少年郎转身望着场中惊疑不定的众人, 顿了顿, 轻声道, 转朱,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下半阙一吟而尽,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中仄仄平仄,中仄仄平平。”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中平中仄平中,中仄仄平平。” …… 范夫子竟是放下了手中的细细回味起来, “诗词更是意味深长一时间道不尽也……” “如此才情,旷烁古今,老夫不及也……” 范醇望着身旁凭栏处自饮自酌的少年郎苦笑着喃喃出声,便是自己人生最得意之时也从未作出过如此旷世之作。 ……… 长亭街上, 月光如水落下, 清倌人低吟浅唱着,嗓音空灵起来。 仰头望去恍惚之间竟是觉着上边如同诗词所言亭台楼无数。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清倌人吟唱出时, 声调凄清起来,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落下时, 女子的嘴角带着释怀的笑意, 底下的狂士写的酣畅淋漓口中叼着毛, 竟是将长发束在一起蘸墨狂挥起来。 “此曲往后,谁人吟月?” 场中不只是谁长叹一声, 街道上唏嘘声四起, 终归还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 “徐公子,徐公子……” 少年郎此刻正趴在曲江边上神游天外, “一场大梦二十余载……” “到底是周庄梦蝶,” “还是蝶梦了周庄?” 前世今生两种记忆一幕又一幕不断在脑海中纠缠回响。 心神已经紧绷如此之久, 如今不若痛快的大醉一场, “管他娘的周庄梦了蝶,还是蝶梦了周庄。” “人生在世,痛快二字!” “这辈子便照着这两个字去做了!” 挥袖转身, 曲江江面有大风吹来, 身上一袭白袍猎猎作响, “公子,可还要继续作诗?” 几位清倌人一同仰头美目中已经全是茫然, “殿下……” 李良雀欲言又止道。 “眼下还不够痛快。” 少年郎轻声道, “抽刀杀人,你齐人比不过我大乾。” “诗词歌赋,齐人同样不及我乾人。” 剩下的半囊茅柴酒一同入腹, 记忆中还有一个人,上辈子最佩服的一个人, 一个仗剑江湖载酒行的读书人, 想着想着, 思绪恍惚在大厅之中似乎看到了那个人,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 长风破浪会有时,李白犯了难拔剑四顾心茫然, 我辈皆是蓬蒿人,李白辞了职仰天大笑出门去, 千金散尽还复来,李白没了钱呼儿将出换美酒, 少年郎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望着场中那个伶仃大醉的虚影轻笑着, 晃了晃手中酒囊已空, 随意举起桌上一壶美酒,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李白兄,畅饮!” 少年郎口中举杯对着那个虚影轻念着。 …… 如果没有他会怎么样? 大抵会变薄很多, 青梅竹马,仙风道骨诸如此类的成语, 会少上许多, 李商隐也不用再被叫小李, 小昌将会是唐代绝句第一, 小甫会成为最伟大的诗人, 没有之一, 没有他哪里来的, 斗酒诗百篇? 如果真的没有他, 大抵, 我们的穿越者前辈能抄的诗也少了许多? 少年郎直至今日都还记得电影中的一句台词, “大唐有你,才是真的了不起!” 何等的大气? 醉眼惺忪间依稀记得他的迷弟余光中所言, 酒入豪肠,七分化作月光,剩下三分,啸成了剑气。 绣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 他是谪仙人,亦是明月魂。 大唐有你,幸甚至哉! …… 不知吟唱了多久, 最后一诗落下, 少年郎步履阑珊往栖凤楼外走去, 此时莫说场中, 便是整条长亭街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个少年郎的身上,便是惊才艳艳都远远不能形容此间少年郎的才情,所谓的齐地文风在此刻仿佛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临了, “太白兄,尽兴否?” 只见那少年郎醉眼惺忪对着明月高呼一声, “我干了,你随意!” 仰头一饮而尽, “哐当……” 手中的酒壶随手丢下,在寂静无声的长街上翻滚着晃荡作响,分外刺耳,却没有一个人开口,没有其余半分话语。 少年郎饮酒完, 最后倚在门旁, 问道, “够否?” “不够,我再抄些?” 说完, 也不等回答, 少年郎仰天大笑出门去。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七章王佐之才 “唐诗宋词三百首。” “数千年风流怎能抵不过区区齐境文风?” 少年郎伶仃大醉脚步踉跄往走在长亭街上口中含糊不清道,近些的齐人听着那少年郎口中的的言语苦笑着摇头,古往今来没听说唐宋二朝,全当是那少年不愿解释的托词,长街上的书生名士皆是默然不语,讲到底读书人也是要脸面的,至于诗中的一些人名地名想来也只有慢慢考证。 “嗝……” “太白兄,告辞了!” 少年郎踏着青石板站在长亭街上打了个酒嗝对着天上明月抱拳一礼,清冷如水的月光洒下好似落入凡尘谪仙人,方才在栖凤楼前,举杯邀明月的场景不知道看痴了多少齐境女子,只恨道如此才情为何不是我大齐儿郎? 月上柳梢头,相约去青楼, 怒发冲冠凭栏处,我身边一壶酒, ………… 夜有人吟阙,也有人歌舞, 一腔诗意喂了狗,我也不愿回头, 一腔诗意喂了狗,我也不愿回头, 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在长街的拐角处响起带着畅快和释怀,曲调是这方世界人听不懂的怪异曲调,可哼唱确是莫名的上口,唯独最后那一句让那些所谓的名士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栖凤楼内, 范大家回响起方才的种种眼神从初始的惊讶到最后的黯然,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于诗词自己自然是热爱的,于才子自己自然是欣赏的,可有一点确是无法忽视的,讲道理无论他何等惊艳终归而言也是敌国之人。 “输了……” “输了……” “便是引以为豪的诗词歌赋也输给了乾人。” 场中有人捶手顿足, “范大家,学生给齐人丢脸了。” 又一个中年文士黯然出声,方才开口说言甚是痛快,可到了如今那一首首旷世之作确是在不停的抽打着自己的脸。 “妖孽,妖孽啊!” 城郊外匆匆赶来那文士仰头灌下一杯苦酒。 “是学生自作聪明了。” 李良雀望着场中落寞的众人自嘲一笑,那句大梦二十载如今仍然在脑海中回响不断,自己也曾听过山野樵夫入梦的故事,可只是当成乡野奇闻异事罢了,可如今却莫名的有些相信。 “非也,非也。” “那少年才情千古难寻,怪不得尔等。” 范大家收整好桌上的书本徐徐起身道。 “如此天纵之资,非我等能及。” “诸位也不必如此沮丧。” “今夜那少年郎斗酒千百诗百篇于文坛而言是极好的,于老夫而言也是当头一棒,另外诗词歌赋从来都不是比试之途,用佛门的话来说,老夫也是着了相了。” “诗词歌赋终归是小道。”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才是大道。” “既然诗词比不过,诸位为何不试试大道?” “老夫永远比不得稷下学宫的那位夫子,便是这个道理,当年老夫还在曲江边上挥霍才情之时,孟夫子已经掌学宫广纳天下学子,为我大齐修路搭桥。” 范大家释怀一笑收拢桌案上的书本装到背篓中往门外走去,眼下那少年郎能盖过大齐文风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名声上是难听了些,毕竟整个齐境文风最重之地无数名士被一他乡少年郎压下,可于长久而言是却极好的。 …… 翌日, 申时, 梅实迎时雨,苍茫值晚春。 愁深楚猿夜,梦断越鸡晨。 齐境芒种往后便入了梅雨季气温骤降,整个临安城的天空灰蒙蒙的一片,雨水串成珠子从屋檐滴落,便是空气中透着些许的凉意。 在雨天睡觉是一件极其舒适的事情,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听着雨水从屋檐下滴落的嘀嗒声,听着雨水在青石板上溅开的嗒啪声,那种被全世界包围的感觉让人沉醉。 “舒坦……” 少年郎伸了个懒腰伶仃大醉醒来已经是申时,细细嗅了嗅身上并无酒味还带着极淡的胭脂味,原本的白袍已经换成一身干净的寝衣,想来是昨日执笔的清倌人搀扶回的驿站,有燕十三在暗中护卫自然不用担心太多,抛开这些无所谓的思绪,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推开房间的门。 梅雨季午后天色有些昏暗,一阵凉风吹来夹杂着点点细雨,略显单薄的衣裳微冷,就这么楞楞的站在门口吹着冷风许久整个清醒许多。 “殿下,您醒了。” 百晓生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酸辣面片汤从前院走来,言语中也带着唏嘘和感叹,说起来虽混迹在江湖中已久,可自己也是一介书生,便是想想昨日的场面也觉得心潮澎湃。 看着雨中出神的少年郎目光中仍旧是五味成杂,今日醒来的时候斗酒诗百篇的事情已经往城外传去,想来要不了多久这股风便能吹遍整个齐境。 “嗯,很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 一觉睡到第二天傍晚说起来算是睡得最安生,最久的一次了,如今刚刚醒来没有多久正是腹中空空如也,接过酸辣面片汤看着上面青绿色的葱花食指大动。 “昨日临安城情况如何?” 徐闲喝了一口酸辣的汤水开口问道守候在一旁的百晓生道。 “临安纸贵。” 百晓生嘴唇轻启道,一夜诗百篇无论放到那个朝代都会是如此局面何况是文风最重的齐境临安,作诗之人虽是乾人,可对诗词的传颂而言并无太大的影响,讲到底也是那些诗词也是太过惊艳了些,何况观那齐国朝廷官府也不知为何并没有阻碍传播的意思。 “渔阳道那一万兵卒如何?” “早些时候千里奔袭魏都,那些城池的郡兵见那气势都知道不可力敌,所以都是保存实力远远绕开,并无兵卒伤亡,便是有马蹄铁之利,长途奔袭马匹还是折损了上千。” “上党一战合围时,已经拖住了足够的时间,领兵偏将便按照事先的计划绕道从后勤空虚齐境返回,却在渔阳道陷入了齐军的合围中。” “本以为能从容有度,可终归还是失算了,说来那齐皇也是胆大京畿之地的郡兵抽调走大半,便是禁军也抽调过万,五六万兵卒依靠地形之利加上以逸待劳还是堵住了退路。” “不过好在齐皇似乎是打着其他的算盘,并未围剿,只是围而不攻。” “唯独在齐人聚拢兵卒合围时,折损了数百人,如今在渔阳道被困好在背靠大山密林,虽然大军突围不得,靠着山中飞禽走兽,长久了不行,可这几日的时间也不至于断了顿。” “如今算来,这只被困的兵卒便是齐人谈判的一个筹码了,在谈判之前想来也不会有半分意外,何况真要鱼死网破,拒鹿郡那边还有二十万兵卒,所以殿下不必担忧,” 百晓生事无巨细的回答道。 “永安城如何?” 少年郎安心咽下最后一块面片开口道。 “谍报司的碟子扎根太短,朝堂上的局势摸不清,只是晓得如今上朝之时多了个一身布衣的老者常伴在齐皇左右。” “看样子。” “他老人家已经开始着手安排后事了。” “那布衣老者能够长伴在齐皇他老人家左右,想来也只有稷下学宫那位孟夫子了。” 徐闲拍了拍屁股起身轻笑道。 “如此也好,齐境的事情也该早些时候结束了,回了乾地还有诸多事宜,眼下南征顺利虽然能够一定程度上让那些世家门阀收收心,可日子长了难免生出便故。” 少年郎回到屋内换回那一身黑金蟒袍,走出驿站望着长街上那些齐人百姓惊疑的神色,少年郎想起昨日的轻狂突兀的笑了笑,昨日也并非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早有图谋,讲到底自己也是有系统的人。 后一路逃亡一千八里更是无暇他顾,到了凉州平世家灭门阀,后有入戈壁破金帐,不是在杀人就是在杀人的路上,实在腾不出时间刷上这一波惊叹值,何况原本的庆国本就文风不显达不到最好的效果,所以入齐境之前自己心中就已经有了计较。 上党一役屠杀齐国降卒二十万,已经赚取了极大的一笔惊叹值,昨夜斗酒诗百篇,便是文曲星落入凡尘也做不到如此地步,传出去在文风极重的齐境掀起的轩然大波不亚于那一役,何况这诗词还是他们口中的屠夫蛮子所作自然更加惊骇,讲到底自己也是前世他人口中的挂逼,破局的方式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清晰的出现在脑海中。 “白起,赵括……” 少年郎轻声喃喃着,南征够了,可横扫天下还是差了点东西,讲到底打仗终归而言打的是国力打的是后勤,若是南征的时候能有百万雄师能有粮草如山眼下又何必入齐境,又何必顾忌那么多? 只管踏的齐境支离破碎便是! 眼下大局已定,乾国国内空虚最需要的内政人才,思绪沉入脑海系统之中,上党一役加上昨日的斗酒诗百篇加上入上京算上各种林林总总的收入,如今惊叹值已经够了。 宿主;徐闲, 召唤武侠人物;西门吹雪,叶孤城,司空摘星,燕十三,归海一刀,百晓生,乔峰,独孤求败…… 召唤武将谋士;白起,赵括 “开启顶级抽奖!” “指定抽奖人物!” …… “记忆植入中……” “等你很久了,文若兄。” 少年郎看着脑海消散的惊叹值低声念叨道,愣了片刻后,感受中脑海中那个身影的距离,又跑回房中拿了两把雨伞。 “临安距永安不过三百里。” “有马蹄铁马镫之利,又是一人双马。” “急行军算起来也就一日半的功夫。” “传令下去,全员休整,酉时出发!” 少年郎高呼一声后撑着一把黑布油伞往临安城门的方向而去,眼下还余下一个时辰要去城中寻一个人。 “殿下往何处去?” “去寻一人!” 少年郎头也不回道,百晓生突兀的又想起在上京城中的种种苦笑着摇了摇头慌忙追在身后。 “殿下,城中尚有故人?” 声旁的百晓生望着笔直往一个方向走去的徐闲开口道。 “嗯!” “国内有秦公坐镇朝堂,可那只是维持朝堂安稳,可于如今的乾地而言秦公力微也,本殿还需要一内政人才为我大乾征讨四方提供安稳的后方,为王佐之才!” 雨中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再度响起。 “何为王佐之才?” 百晓生疑惑道,如今远在齐境何来王佐之才,又有何人当得起这个称号,不过对于殿下身旁各种能人异士来投的事情已经司空见惯了倒也没有继续追问。 “破局,无非阴谋阳谋两种。” “国战,阳谋胜过阴谋。” “国力之争,非王佐之才不可!” “便在此等候。” 感受着脑海中那道身影的位置少年郎站定在街边,雨水淅淅沥沥的从伞面滑落,清冷的长街上昨夜刚刚搅动满城风云的少年郎静静地等候在雨中,百晓生默默的站在身旁同样好奇是怎样的王佐之才值得殿下如此礼贤下士。 不知过了多久, 绵柔的雨中身上黑金蟒袍沾染了水气已经微微有些湿润。 “来了!” 百晓生抬头时,少年郎的目光已经落到了前方驶来的一马车上,此时和脑海中那道身影的距离已经趋近于无。 驾车之人是孔武有力的汉子, 可观其一身穿着不似齐人。 那驾车的汉子远远便看有人当在路前,城中街道本就宽广有些恼怒正欲扬鞭,可马车近了些看清那一身黑色蟒袍之后愣在了当场。 “怪哉,怪哉!” 那汉子喃喃两声。 车厢内的人似乎也听到声响推开木门, 入目那人文士打扮,不惑之年, 头戴冠,腰佩玉,一袭深色长袍, “殿下?” 看清那一身黑金蟒袍之后那中年文士迟疑道,虽然没有见过徐闲,可那观一身黑金蟒袍想来也是无异。 “本殿恭候荀公多时了。” 少年郎将手中的另一把黑伞撑开走到马车旁朗声道,望着马车上有些错愕的文士,突兀的想起之前百晓生的话。 何为王佐之才? 自然是治国安邦,经天纬地之才!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八章嫁女五算 “早早便听闻荀公大名。” “今日一见,幸甚至哉。” 黑伞下是少年郎清瘦的面容,伶仃大醉后面色有些苍白可嘴角挂着的笑容确是异常明媚,让人如沐春风。 “荀彧,见过殿下!” 儒雅文士的目光落到那人的衣衫上时怔了怔,雨水从伞上滴落落到青石板上四溅黑金蟒袍的下摆已经被打湿透了,嘴唇蠕动着最后躬身一礼道,并未开口问道他是如何知晓自己为何身在齐地,讲到底这这两月几场大仗来天下人对于凉州谍报司都有一个认知,荀彧猜想中同样归咎于此。 “老夫如今声明不显。” “原本还以为见了殿下还要自荐一番。” “如今看来倒是免了些许俗气。” 荀彧看着少年郎礼贤下士的模样不知为何眼中有莫名的神色闪过。 “荀公,乃真名士也,” “虽如今不为天下人所熟知,可想来定有名扬天下之时。” 少年郎意有所指道, 乱世出英雄,这是对三国最好的诠释,在哪个人才辈出的时代有太多的人在整个历史长河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宁我负人,休教人负我”的曹操麾下文臣猛将如云,很多人如同流星一般耀眼夺目,可默默撑起整个魏军的还是那个安静的文士,曹操也曾坦言“吾之子房”,打仗打的本来就是国力,说起来如果没有荀彧这人,如何供应得了魏军南征北战? 其实在徐闲的眼中荀彧是个很不一样的人, 荀彧与其说是魏国的谋士, 不如说是大汉最后一个臣子, 以及,曹操最后一个合伙人。 后世苏轼曾如是说: “以仁义救天下,天下既平,神器自至,将不得已而受之,不至不取也,此文王之道,文若之心也……” “及操谋九锡,则文若死之,故吾尝以文若为圣人之徒者,以其才似张子房而道似伯夷也。” 无独有偶, 《后汉书》中范晔有言, “明年,太祖军至濡须,彧疾留寿春,以忧薨,时年五十。谥曰敬侯。明年,太祖遂为魏公矣。” 一个“遂”字意味深长, 自始至终他都是大汉的臣子,并非魏臣, 至于合伙人的说法其实更为简单, 曹操的老爹曹嵩是投托宦官门下的,家世宦官门外即便他行刺董卓天下扬名了可在老牌世家眼中,以他们的傲气和底气看来,宦官子弟终归而言是上不得台面的。 曹操脸不大,所以不见得所有人都卖他面子。 可荀彧来了,他带着颍川士族走来了! 不然曹操单凭个人魅力, 何来勇气吟诗,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要知道郭嘉,钟繇,陈群,司马懿,荀攸等耳熟能详之人皆是荀彧举荐的,甚至可以说曹操文治武功中,文治有大半是荀彧撑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为了延长汉朝的一段气运。 明明他已经成为魏国举足轻重之人, 可他直到功成名就,直到那个大时代的后期,直到自刎的那一刻,他还是“奉天子”的。 无论曹操到底有没有送过那个空盒子, 他都是一个有骨气的汉臣,他的死亡让大汉天子保有着最后仅有的一点尊严和体面。 可历史往往就是这么荒诞,最后竟然是司马家的人给那个精彩纷呈的时代画上一个句号。 只叹司马懿那个老贼太能苟了些…… 讲到底徐闲很欣赏这样有气节文人,他很有能力,也很有骨气,即便与那个时代谋士的代表那个羽扇纶巾谈笑间强弩灰飞烟灭,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先生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原本的轨迹改变了许多,在此方世界没有大汉,荀彧也并非庆臣,所以少年郎很期望他能成为大乾的臣子。 …… “周游完齐国,本欲回颍川之时。” “便听闻殿下在临安斗酒诗百篇。” “心之所念便来了此地。” 中年文士一丝不苟的行礼完后仰头看着眼前清俊的少年郎,至于为什么提前等候在此于此间情报耳目荀彧也不愿意深究。 “荀公,住在颍川何地?” 少年郎将手中的撑开的黑伞递出,趁着这个空挡细细看去只觉得眼前这中年文士仪表堂堂,骨子中透着一股子儒雅之气,无论是言行动作皆是一丝不苟却又不会显得拘谨,最原始的记忆中荀彧本就是随身佩戴香囊很有气度的帅老头。 要知道在许多人固执己见的眼中仪表对一个官员来说是极其重要的,而荀彧显然极为符合世人对名士的印象。 “颍川郡,颍阴县。” “说来也是缘分,听闻殿下南征之时便是驻扎在颍川郡,故居颍川本就地处边境是四战之地,说句不当说的话,如天下有变边境之地战火纷飞实在不是久居之地。” “如今殿下南征大胜,可边患未绝,甚至压抑过后的爆发更为恐怖,遂老夫这趟回乡也存了迁居的心思。”荀彧抚须坦然道。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不知荀公,迁居何地?” 徐闲脑海中思绪翻飞,原本的记忆中荀彧也迁居一事,本就打算存着让荀彧入京畿之地处理内政民生,如今看来倒是可以顺水推舟了。 “尚未有定论,大抵是往腹地在迁一些。” “另外这趟来临安寻殿下,还有一物相赠。” “既然有缘在地相见,那么便直接赠与殿下。” 荀彧推开车厢的木门入眼是堆积的书籍。 “老夫周游齐境之时,对齐境风土人情人一类心生些许感触便一一提笔记下,另外对齐境一些地方的文治政令也有些许研究,想来殿下往后是用得上的。” 荀彧轻轻翻开书页,还带有淡淡的墨香。 “另外上党一役往后齐地的民怨已近到达了一个顶峰,殿下虽携兵锋之盛断送了齐境数十年的国运,可观眼下的同仇敌忾场景恐怕用不了多久齐国便能恢复元气,还望殿下谨记于国而言胜负乃国力之争,而非兵卒之勇,将帅之才。” “不知不觉间已经芒种了,齐境已经风调雨顺许久,今年也不例外粮仓小麦已经堆积如山,芒种往后还有一季秋收稻。” 荀彧轻声喃喃道想起游历途中的种种景象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忧愁。 “荀公可有破局之法?” “破局?” “破局之法想来殿下也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意去做罢了,又何必多言。” 荀彧莞尔一笑道,徐闲也是苦笑不语。 “本殿先行谢过荀公赠书!” “迁居一事既然尚无定论,不若迁往长平县。” “长平距上京不过百十里之遥为京畿之地也算繁华,原本在那作恶的会昌寺已经铲除,官服那边还有许多空余出来的土地若是荀公愿意,我这边休书一封送往乾境。” “长平县?” “这……” 荀彧有些迟疑,讲到底这份礼太大了些,既然应下了迁居一事自然不单单指寻个土地那么简单,其中诸多事宜安排下来绝对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荀公,可曾想过入仕?” 方才迁居一事还未落下, 少年郎再度开口道。 “中书令的位置秦公已经坐下了。” “可尚书省的位置如今还是余着的。” 少年郎清朗的声音在荀彧的耳边响起如同春雷一般轰然作响,历朝历代朝廷制度皆有所变动,如今在乾国三省六部其中以中书省权柄最重,可尚书令同样也是极为显赫之位。 “尚书省?” 荀彧轻声喃喃着。 “老夫何德何能一步登天?” 荀彧苦笑着摇了摇头。 “如是盛世,自然一步一步徐徐图之。” “可如今身逢乱世,自然不能用常理度之!” …… “如今的局面荀公也是省得的,这趟南下有些事本殿不得不做,所以死局已定,要想破局只能以国力碾压,有荀公坐镇尚书省处理内政,本殿相信乾境的发展不弱于齐境。” “本殿还请荀公出仕!” 说得口干舌燥自然是为了如今这最后一句话,少年郎望着那中年文士躬身一礼。 “殿下……” 荀彧扶起徐闲欲言又止。 “殿下如此信得过老夫?” “白将军,赵将军皆是尚未及冠之人,尚能统帅左右边军,荀公为王佐之才如何不能为尚书令整顿内政居中持重?” 少年郎轻笑道。 “百指挥使安排一队碟子暗中护送荀公回乾境,此外迁居和入仕一事,你传信于上京,父皇那边自然会同意的。” “荀公,切勿多言!” “本殿还要去一趟永安城,便不再过多寒暄,这车书籍还劳烦荀公保管,想来处理内政时也能借鉴些许。” “回了上京,本殿自当宴请荀公再叙!” 话音落下少年郎抬脚往驿站处走去甚至都没有给荀彧再度开口的机会。 “这……” 荀彧望着消失在街角那个一身蟒袍的少年郎苦笑着摇了摇头。 “荀公,谅解!” “殿下也是求贤若渴,法子急切了些。” 余在后边的百晓生也是苦笑不已,讲到底尚书令是何等重要的位置,仅仅一面之缘便轻易订下看起来实在太过儿戏了些,不过细细想来殿下此类举动数不胜数便是自己也是其中之一,似乎冥冥之中殿下能看清每个人的轨迹。 “怪哉,怪哉……” “荀公,随我来,剩下的事情容我安排一番。” …… “荀公,上京在叙!”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低声念叨着,其实这趟指定荀彧而不是其他擅长内政之人,除了他原本的能力外,还有一理便是荀彧有识人之明,如今的大乾朝堂有秦清堂撑着只是保持着一个大致稳固的框架,就好比一间空荡荡的房子,还需要往里边填塞许多东西,这方面荀彧能提供极大的帮助,要知道系统给出的背景和前世无异,他在此方世界依旧有自己的人脉。 自己也满心期待大乾国富民安之日, 拥兵百万之时, 其实在自己脑海中还有一个人, 在那个时候才是他登场的时候, 冷兵器时代能够指挥百万军团作战之人 纵观整个世界数千载风流人物, 也只有一个, 他被奉为“兵家之仙!” 同样是战国, 他领近百万大军从容不迫云淡风轻, 数百年之后, 那岛国还有, 无数村霸还在为巴掌大块地盘打出了脑浆子。 …… 临安城外, 三辆马车在厚重的雨帘中渐渐模糊, 只余下几道深深的车辙往北地而去。 “走,入临安!” 少年郎回身望了一眼身后数百红衣黑甲的亲卫朗声道。 …… 临安城, 御书房中, 正中的大紫檀雕螭案上依旧是堆积如山的奏折,除了奏折之外还有一本诗集放在桌案的正中,田恒捏了捏鼻梁合拢手中的诗集双手负在身后徐徐起身。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 “想不到他还有如此才情。” 田恒轻声念叨着昨日徐闲作下的诗词表情有些挥之不去的错愕,昨日临安城发生的事情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往了永安城,那夜所作的诗词同样规整起来送到了御书房中,想来用不了多久整个齐境就会知道他的才情。 “罢了,罢了,想这么多作甚。” “诗词总归是小道,于国朝无碍。” 田恒笑了笑,说起来齐境文风甚重便是自己年轻时对这也是极为推崇,可随着孟夫子任稷下学宫祭酒以来影响力的加大,不知不觉间自己早就已经偏向了文人治世务实的文章。 “昨日拟的政令如何了?” 转身望着御书房中正在提笔沉思的苏泉州道。 “臣还在斟酌尺度!” 苏泉州仰头苦涩一笑。 北伐过后国内青壮亏空,如今芒种过后粮草的事是解决了,可人口的问题便成了重中之重,要知道虽然如今国内还有青壮可总不能打仗全部拉出去? “依原本的大齐律法。” “百姓之家十五岁以上至五十岁出人口赋钱,二百千为一算,以充国库安民生,百姓已经渐渐接受了,齐境人口也增长了不少。” “如今陛下想要战后恢复人口的心是极好的。” “可如今改为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四算,实在太过骇人了些,整整八百钱,怕是民怨四起啊!” 苏泉州长叹道。 场中良久无声, 袅袅青烟从青铜鼎中升起, “五算!” 田恒望着那袅袅青烟沉声道。 “五算?” “五算,便是千钱,这……” 苏泉州张大嘴呐呐的开口道。 “民产子,复勿事三岁。” 田恒再度开口道, “陛下这是在强逼百姓嫁女啊!” “如此政令历朝历代从未听闻!” “恐怕……” 苏泉州欲言又止道。 “为了大齐未来,区区骂名又有何惧?” 田恒喃喃出声道。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九章长夜漫漫 永安城, 城门处, 卯时三刻,天色尚未分明, 厚重的城门徐徐往内开启, 远远看去门外依旧是人潮如织的场面,作为齐境最大的城池同样是天子脚下自然繁华,行商和入城的百姓早就排好了队列等候着入城,远远看去装满菜叶瓜果的牛车马车已经排出了数里各类装满货物的行商更是数不胜数一眼看不到尽头。 依照往日规矩简单的盘查过后便可以入城了,今日的氛围却和往日不同,城门刚刚开启,便是两个手持官服榜文的衙役快步走出城门,一人麻溜的将手中的浆糊刷在墙上,另一人将手中的榜文张贴好后并没有离开而是驻守在榜文两侧。 “还请诸位入城之前。” “好好看一看官府的布告榜文。” 一模样伶俐的衙役站在门前朗声道,历朝历代制定的法律种类甚多,条目冗杂,朝廷有新的政令颁布最为快捷的一种方式表示榜文,总不能指望着那些普通百姓去翻查那比砖石还要厚的大齐律? “这是作甚?” “难不成城里出了什么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 “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粗粝的汉子揉了揉眼睛望着眼前拥挤的场面嚷嚷道,自己还有一车蔬菜等着去城中的酒楼贩卖要是去晚了些耽误了生意就得不偿失了,所以言语之间颇有些不耐烦的神色。 “永安城十二道城门皆是如此,便是承天府外也张贴得有榜文,你在着急也没有用,还望诸位谅解,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何况这可不是什么缉捕文书,是实打实朝廷的法令,诸位早些知道朝廷的法令也是好事,免得日后糊涂。” 衙役望着底下围拢来面色有些急躁的百姓苦笑着拱了拱手道。 “他娘的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我们也不识字啊!” 围拢上来的人群中有人不满道。 “让老朽看看!” “民有女十五至三十不嫁着,五算……” “民产子,复勿事三岁,免劳役一岁,可复!” 话音刚刚落下人群中一老者从人群中好不容易挤了出来,颤颤巍巍的凑近一些望着榜文上的大字轻声念叨着。 “老丈,这是何意?” 有人闻声呐呐道。 “家中有女子年满十五岁至三十岁不嫁人的,人头税,番五倍,嫁人后若是生个娃娃,那户人家可免田税三年,免劳役一年,多生多免,可以叠加。” “若是未嫁,也就家中一女是每年千钱。” 头发花白的老者回过神板着指头轻算着, 最后竟是愣在了当场。 “千钱!” “千钱!” 老者想起家中两个快要年满十五的孙女,甚至都顾不得往后面看下去嘴皮子打着哆嗦,每人每年千钱这是要人的命啊! 虽是寻常百姓之家,可家中孙女确是生得如花似玉,自家儿子儿媳也是盘算着让女子年纪大些,在慢慢的寻一户好人家嫁过去,可如今年满十五未嫁便五算,按照齐境八百钱一两来算,养一个待嫁闺中的女子便是一两多银子,普通百姓那个家中能盈余出这么多钱? “老丈,榜文上当真如此说的?” 方才嚷嚷的粗粝汉子闻声身子猛然一颤拉住老者的袖口问道。 “白字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哪里能作假?” “老朽,倒是希望它是假的!” 老者转身喃喃道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上面还有承天府的官印。” “看来这事已经板上钉钉了!” 又有一中年文士从人群中挤出,目光在榜文上扫过最终落到了那鲜红的官印上苦笑道。 “布告中外,令使知悉……看着格式这是朝廷制定的,并非永安一地,可明明前些日子才听朝中为官的兄长提起,今日边已经下了正式榜文,那么多流程怎么如此之快,怪哉,怪哉!” 那中年文士看完榜文的啧啧称奇道,此道政令对于百姓来说苦不堪言,可对于富家子弟而言却没有任何区别,说到底也就是几两银子的事情算不得什么大事,中年文士继续细细往下看着。 “唉……” 老者长叹一声原本是打算进城采办一些布匹给家中孙女置办两身衣裳,如今忽闻此噩耗心思瞬间熄灭下来长须短叹不止。 当榜文的事被那一看便是出身不凡的文士确定后,再也无人质疑,人群中瞬间便炸开了锅,熙熙攘攘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老天爷,这还让不让人活!” 人群中有一中年妇女听完老者的话直接瘫软到了地上。 “以前就说生了三个赔钱货,吃咱们家的,喝咱们家的,到头来成了亲,就好比往外泼的水,什么好处都捞不着!” “如今倒好,真成了赔钱货,三个赔钱货,长大了若是嫁不出去一年便要赔出去三两多银子,老子一年到头累死累活都挣不了那么多钱,如今还要白白交给官府。”那妇女声旁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长叹了一口气。 “嫁了,嫁了,早些嫁了……” 那中年妇女拍打着地面呐呐道, “嫁了,生再多的娃娃,免再多的税,也是夫家的!” 那汉子苦笑道。 “我这辈子是做的什么孽啊……” 那中年妇女仰天喃喃道, 有人愁,自然有人欢喜, 朝廷的这道政令的意思说起来也很简单便是让民间嫁女,以往十四五岁嫁女的也不在少数,可终归而言还是有很多人家存着让女儿嫁晚些,帮衬着家里做些事,或者慢慢挑个好人家多收些聘礼,又或者实实在在等个靠谱的人,可眼下这道政令下来对于这些人家无异于晴天霹雳。 而乡野间那些讨不到婆姨的穷苦汉子瞬间变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说到底大多人户嫁女也求个面子,嫁个穷苦着的人户,也比给大户人家做小妾体面,何况大多都是姿色平平的女子大户人家的门槛也不是那么好进的。 “二哥,好事啊,天大的好事儿!” 榜文外有一身穿短襟的年轻汉子听明白后挤开人群大声嚷嚷着,神色很是激动的跑到了后方一担着柴火的青年旁。 “哪来的好事?” “天上掉银子了?” 青年将背上准备担往城中贩卖的柴火放下玩笑道。 “天上没有掉银子!” 那人顿了顿, “那你高兴个什么劲?” “有那功夫,不如余着力气多砍两担柴,多存点银子将来讨个婆姨!” 青年撇了撇嘴, “天上没有掉银子!” “可天上掉婆姨了!” “二哥,你不是和张屠夫家的大女儿看对眼大半年了吗?” “嗯。” “可人家老爹看不上我,有什么法子。” 青年苦笑一声。 “算算年纪那张屠夫的大女儿已经十七了?” 那人板着手指头算了起来, “嗯,已经十七了,可她老爹一直张罗着要给自家闺女寻个富贵人家,他家中虽然不算家境殷实,可油水不少在多养几年也不是大事,讲到底还是瞧不上咱。” 青年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自嘲一笑。 “别介!” “哥如今不是你求着取妻!” “而是他张屠夫求着嫁女!” “这……” “二哥,你先听我完说……” 那人伸手打断道, “如今朝廷的政令下来了,若是家中面满十五不嫁每天便要多收一千钱的人头税!” “那张屠夫还不急的团团转?” “放眼十里八村,尚未婚娶的男子,也就是二哥你最靠谱,怎么也好过砸在手里,又或者嫁给那些闲汉?” “二哥,你就等着,我估摸着也就这几天了,等着张屠夫上门。” 那男子话音刚刚落下, “速速退散,押送官文!” “速速退散,押送官文!” “速速退散,押送官文!” 城门内便有一对骑着高头大马的兵卒拿着卷好的榜文疾驰而出,看那神色急切的模样甚至比起往日朝廷下发征收粮草税务的政令还要重要,管中窥豹也能看出朝廷对这事得重视程度。 “二哥,你就瞅着,咱们这是京畿之地天子脚下,官府的榜文下来,想来用不了多久乡里村里便能够知晓,那主管教化的官员估摸着晚上的功夫就能到村子里讲解,不出两日里正,耆老就得去那些不愿嫁女的家中登门拜访。” 望着兵卒扬起阵阵烟尘那汉子扬声道。 “二哥,你做甚去?” 那汉子转过头时却发现那青年已经跑到了十几丈外,便是担着的柴火都余在了原地。 “回家拿银子置办聘礼去!” “先把东西准备好了,就等着里正上门找那张屠,呸……找我那老丈人的时候提亲去!” 那砍柴的青年头也不回道只余下那汉子哭笑不得。 …… 已经寅时, 城门口围拢的人早就不知换了多少茬了, 只至天边渐渐有红霞升起观看榜文的人才少了许多,毕竟进城的人都看过了,城中的百姓自然有承天府其他的衙役告知,眼下是出城的时候可明显可以看去人群比起往日气氛怪异了许多。 “他奶奶的,朝廷这道政令不晓得要便宜多少混小子!” 榜文前那个年长的衙役吐了一口唾沫笑骂道。 “小邓怎么瞅着你一副焉巴巴的模样。” “昨夜做春梦了?” 年长的衙役望了一眼身旁的同伴打趣道。 “说来正常,毕竟这个血气方刚的年纪……” 年长的衙役继续打趣着, “咱们虽然偶尔也能混到些油水,可真说起来咱们衙役也不是什么好差事,即便咱们这些个捧着铁饭碗祖传的正身衙役一年到头也捞不到几两银子,许多良善人家看不上眼,可胜在稳定,如今朝廷的政令下来了,局面可就不一样了,止不定还有明个就有好几个媒婆上门提亲。” “你小子就偷着乐。” 年长的衙役含笑着拍了拍后者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刘叔,我家中也有两个幼妹。” “算算年纪恐怕明年就得缴税了……” “作为兄长也实在不想幼妹如此年纪便为人妇女,说到底那些十四五岁便嫁人的终归是偏远之地,何况按照咱们那便的习俗便是十八嫁人也不算晚。” “可两千钱……” 年轻的衙役苦笑一声,之前张贴榜文的时候还没有什么感觉,沉思许久看着场中那些家中有女的百姓长吁短叹的模样有些出神。 “……” 年长的衙役脸上的笑容凝固起来, 笑也不是劝也不是极其尴尬。 …… 酉时, 今日因为榜文的原因衙役当差的时间长了许多,当二人从衙门里交差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昏暗下来。 “走,走快些,今个站累了。” “趁着这功夫去勾栏里听两首曲子,放松下在回去。” “青楼咱是去不起,不过听说临安城曲江边上那乾使酒后写了诗词歌赋几十上百篇,皆是上上之品,咱们永安城不乏作曲大家,想来如今勾栏瓦舍那些小娘子正唱得欢。” 年长的衙役催促道。 “愁眉苦脸的干嘛!” “别想那么多,该取妻取妻,该嫁女嫁女。” “就如那乾使所言。”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那年长的衙役洒然道,一副看透人间的沧桑,可想起勾栏里那小娘子水灵灵的模样和酥骨的唱腔却是下意识的擦了擦嘴角。 “也罢,想那么多做甚,便陪刘叔去一趟。” 那年轻的衙役点了点头,可仍旧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算算还有半个时辰便是戌时也就是所谓的一更天,按照朝廷的法令,一更三点敲响暮鼓,五更三点敲响晨钟后才开禁通行,这段时间便是宵禁的时刻,可到了如今宵禁早就形同虚设。 便是到了二三更天,南明坊中依旧繁盛, 一街辐辏,遂倾两市, 昼夜喧呼,灯火不绝。 年长的衙役轻车熟路的在坊间穿行着,可不知为何年轻的衙役望着清冷的街头巷口右眼皮跳动不止。 “梅雨时节,防潮防鼠!” 街角有打更声传来, “奇了怪了,怎么这才一更天就关门了?” 年长的衙役望着清冷的南明坊有些诧异道。 “刘叔,我怎么觉着有些不对劲,这坊间人太少了些,要不咱们还是回。” “换个地方听……” “嗒啪嗒啪……” 话音还未落下, 街角便有一对黑衣黑甲的兵卒从街角出现, 领头的兵卒骑着高头大马, 当目光落到那两人身上穿着的衙役皂服时面色便沉了下了。 “现在时宵禁时段,尔等不知?” “啪……” 马鞭当头抽下, 年长的衙役顺便从愣神中反应过来, 捂着肩膀疼的龇牙咧嘴, “在二,三,四更穿行于街,笞打四十,在一更夜禁后,五更开禁前不久犯夜禁的,笞打三十,这是朝廷的法度,尔等身为衙役居然知法犯法?” 细细看去领头那人似乎是城中禁军,宵禁一事本来就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之内,可如今竟然街头巡查实在怪哉,不过响起来人的身份年长的衙役倒也不好造次,甚至都没有半分抱怨,作为小人物自然有小人物的觉悟,能在城中混了这么久,也知道什么人是自己惹不起的。 “两人,各笞六十!” 那领头的兵卒冷声道。 “嘶……” “啊,疼……” “我滴亲娘诶!” 长街上两人的哀嚎声此起彼伏传出很远, 细细听着似乎城中各处不乏此类声响。 “刘叔没事?” 年轻的衙皱眉扶着脚步踉跄的年长衙役道。 “他奶奶个腿的,疼死老子了!” 年长的衙役看着远去的兵卒龇牙咧嘴道。 “唉,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看样子要变天了。” “今个早上下了一道婚嫁的政令,如今又重开宵禁……” “你说上边是啥意思?” “政令解释一番后都懂,可宵禁这是为何?” “你还是太年轻了些。” “宵禁不过戌时,回到家中无心睡眠。” “漫漫长夜……” 年长衙役欲言又止道, “唉,这事也不是头一遭了,可不晓得为什么来得这般快,便是我等衙役都没有接到消息,今个没有通知摆明了就是杀鸡儆猴的意思,我们这般人还好,就是不晓得城里那些青楼花船里莺歌燕舞的公子哥会不会被抽得屁股开花。” “这趟朝廷是动真格的了!” “如今看朝廷的意思若真是如此,恐怕宵禁三年五载都解除不了,指不定明个官府还得出个什么生娃赏银子的政令,躺着挣钱可不站着舒服多了,往后啊去他娘的勾栏瓦舍,交差完,得赶着回家……” 年长的衙役目光有些深沉, 年长的衙役拍了拍后者的肩膀很是认真的开口道“听叔一句劝,早点娶个婆姨,多生几个娃娃,劝劝家中父母早些讲女子嫁了。” “有些事情,上边的都已经定下来了。” “胳膊拧不过大腿。” “骂归骂,该生娃娃还得生。” “走咯,回家喽!” “回家造娃娃咯!” 年长的衙役一瘸一拐的消失在长街的尽头,年轻的衙役看着皇城的方向,又看了看刘叔的背影苦笑的点了点头。 从天上往下看去, 整个永安城, 六街鼓歇行人绝,九衢茫茫空有月。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章腰佩凉刀入齐宫 日遮月掩锁千扉,寒里风光映夏衣。 积雨如烟鸟踪灭,隔林听响水头稀。 永安城的高大的城郭映入眼帘,厚重的乌云将天空压得很低,远远看着那座巨城仿佛远古巨兽一般接连天地,恒固在齐境的腹部。 卯时初,天地天第一抹光亮升起来的时候,雨势骤然加大,铁骑的身影被掩盖在厚重的雨帘中,拉紧缰绳,少年郎静静地看着地平线上那座城池的轮廓,雨水拍打在斗笠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从边沿滑落,顺着身上的蓑衣滴下。 “便是天底下也很难找到如此雄壮的城池。” 少年郎突兀的开口道,齐境多平原而这永安城又是在平原的腹部一片坦途,当初筑城的时候不知省了多少功夫,便是永安城中登记在册的百姓就要胜过上京不知凡几,城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各种景色的庭院更是比比皆是,比起富硕齐国当之无愧。 “这是大齐的都城!” 曾敬酒朗声道, 脊背挺得笔直, 目光灼灼的看向远方的城池, 话语中无不带着齐人的骄傲。 “其实天底下坚固的从来都不是城墙。” “上京城便是最好的例子。” 少年郎陈诉着一个事实。 “如此说来。” 曾敬酒顿了顿, “殿下的心中那凉州铁骑便是上京的城墙?” 身穿**袍的少年郎没有说话,目光下意识的落到了身后红衣黑甲的凉州兵卒上,讲到底当年是他们扼守住了蛮子的咽喉,如今又是南征驱赶豺狼虎豹,算起来城墙起到的意义便小了许多,当然若是真有兵临上京城下的那一天估摸着一定是凉州铁骑全都战死完了。 说是城墙也无不可,说是边界更为贴切。 “那我稷下学宫便是永安的城墙。” 曾敬酒若有所思道, 说完还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那么夫子愿意做那一块砖石?” “日后破城的时候本殿也好下手轻些。” 少年郎玩笑道。 “殿下见不到那一天的。” 曾敬酒面色有些难看, 少年郎话锋一转轻笑道, “心心念念齐皇他老人家已久。” “今个总算能连见上了。” “殿下若是入宫之后还是这般言语。” “容易让人挑出礼数。” 曾敬酒眉头微皱,说起来稷下学宫在齐境的影响力除了孟夫子外同样离不开齐皇的支持,同样田恒在稷下学宫中的形象很好,甚至可以说极为不错,仅仅是从这些年学子入朝的比例就可见一般。 “在齐人眼中我乾人不本就是蛮子吗?” “蛮子不知礼数,合情合理。” “曲江那夜殿下如同文曲星下凡斗酒诗百篇,老夫至今想来也是历历在目,其他的的不论,单单才情殿下旷硕千古,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抄的!” 少年郎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其实老夫也希望殿下是抄的。” 曾敬酒唏嘘道。 “为何世人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 “如今说了真话反倒是没人相信了。” “呵……” 少年郎轻呵一声, 策马往官道上走去, “其实说到底我挺佩服他老人家的。” “一路上所见所闻,无论是对人心的把控还是对局面的掌控都妙到了巅毫。” “邻曲城张家满门身死的消息传出去后我们这一路安稳了许多,事实证明他的警告很有用,我这把刀子在送到永安之前终归还是没有断掉的。” “寻常江湖武夫无足挂齿来多少也都是白白送死罢了,稍微大些的江湖势力和官方势力都没有插足,当消息传回永安满城百姓怒不可止的时候推出一个顶锅的小小县令,至少给出了一个交代,谁都晓得出自谁手,可除了魏铮那样的老顽固外谁都不愿意捅破那层窗户纸。” “就在昨日途中又听闻他老人家下了两道政令,逼着民间女子嫁人,又从开了宵禁,往长远了看谁都晓得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可于眼下指不定多少百姓戳着齐皇他老人家的脊梁骨骂。” “古往今来不晓得君王为了青史上多添几笔,做出无数荒唐的事情,可他老人家不光下罪已召下得痛快,该净做一些招骂的事情……” 少年郎絮絮叨叨的念叨着,远处的城郭轻易了许多甚至可以看清那古朴的钟楼和黑衣黑甲的大齐禁军。 “陛下不是迂腐之人。” 曾敬酒闻声思虑片刻后回答道。 “正是如此,所以挺佩服他老人家的。” “自己认定的事情便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偏偏意志力和能力又远超常人,对于这样的人,我们老家那边通常喜欢称之为,偏执狂。” “又或者疯子!” “便是寻常百姓能做这些都能给人意想不到的结果,何况他老人家还是一国之君。” “本殿很敬佩这样的人。” “可他是我的敌人,我不希望他活得太长了。” 少年郎自嘲一笑, 曾敬酒闻言转身看去,从来没有听过少年郎所说的名词可并不妨碍理解其中的意思,思绪了片刻后看着声旁少年郎的神情有些惊悚,只觉得这冰冷的雨滴都没有少年的话冷。 还没来得及开口, 少年郎清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所以他得死。” 少年郎的声音在磅礴大雨中很轻,很轻, 语调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丝的起伏, 就像再说吃饭喝水一般的平常事, 我饿了,所以要吃饭, 我渴了,所以要喝水, 我不想你活着, 所以, 你得死! 仰头雨水拍打在面颊有些冷冽,曾敬酒望着天上厚重的云层最后目光落到了底下的永安城下,黑云压城城欲摧,而那少年郎便是那漫无边际的黑云,在阳谷关的时候似乎就已经预料到了那个最坏的结果,可如今亲自听他说出口还是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永安北城门处, 不同于往日人潮如织,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被清空,远远看去皆是黑衣黑甲的兵卒沉默的站在雨中,从城门的位置一直蔓延到长街的尽头。 十余名鸿胪寺身穿淡青色官服的官员正在城洞下眼巴巴的望着城外,为首的官员居中站着,气度沉稳,余光落在四周手持兵刃黑衣黑甲的禁军上时神色有些凝重。 “卢大人,乾使快到了!” 禁军校尉望着雾蒙蒙的远方沉声道。 “后面的事情还望燕统领配合。” 鸿胪寺卿卢明辅看着身旁的禁军统领副统领拱手道。 “卢大人哪里的话。” “陛下的意思让下官听候卢大人的安排,有什么事情卢大人只管吩咐就行了。” 燕副统领微微侧着身子没有受下那一礼。 “往日有半分油腥的事情礼部那群老鞋帮子都恨不得插上一脚,恨不得鸿胪寺并入礼部,可眼下遇到了这是烫手的山芋人人都不接,谁都晓得那乾使嚣张跋扈荤腥不忌,如今倒好除了鸿胪寺本部官员,其余的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卢明辅苦笑着摇了摇头,那日拍板后陛下倒也是痛快,直接划了三千禁军让自己管辖,其余的不论,只有一点使节这边不能出半分乱子。 “咚!咚!咚!” 沉闷的声响在耳边响起, 卢明辅的声音戛然而止, “乾使到了。” 燕副统领望着那穿过厚重雨帘的铁骑眼睛微微眯着,不知为何心头猛然跳动起来,不过还是强压下那股子慌乱情绪。 拉紧缰绳, 马蹄扬起, 铁骑在北城门三丈外停下, 斗大的雨珠滴在铁甲上飞溅开来,映入眼帘的是几百双森冷的目光,饶是隔着厚重的雨帘燕副统领也能感受到那股子杀伐之气,便是磅礴大雨也洗刷不去。 燕副统领的手已经下意识的搭在腰间的刀柄上,卢明辅回身看一眼,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后者这才默默地离开刀柄。 “鸿胪寺卿卢明辅,在此恭候乾使!” “还请殿下随本官入寺安顿下来。” “洗漱用膳后,在领殿下入宫面圣。” 卢明辅避开下属递来的雨伞,竟是直接走出城洞整个老迈的身子暴露在雨中,不到几息的功夫官服就已经被雨水打湿透了,贴着清瘦的身子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恭敬的站着,姿态放得极低。 “劳烦了。” “还请大人带路。” 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在卢明辅的耳边响起。 “分内之事,殿下客气了。” 闻声卢明辅抬头望着马背上的少年有些诧异,诧异于他的年轻,虽然很早便听说不到及冠之年,可如今看来恐怕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突兀的想起自家孙儿也是这般年纪,不过比较起来却是云泥之别。 少年策马在永安城的长街上,悠哉悠哉的模样倒好似在逛自家的上京城一般,目光落到两侧驻守的禁军上只是微微一撇并没有丝毫的在意。 “燕统领,情况如何?” 不知何时卢明辅策马到燕副统领的身旁压低声音道。 “若真是出了乱子,下官手底下这三千人恐怕还真不一定能拦住这几百铁骑……” 燕副统领的目光不断的在腰悬鞘绣黑金**纹的凉州铁骑身上游走,本就是军旅中人,自然能够判断出兵卒的实力,从天下第一等的凉州铁骑中挑选的精锐亲卫远远胜过自己手底下的兵卒,最后目光落到了那少年身后的一身黑衣剑客,后者心有所感的转身,视线相对后者如同落入冰窟一般,缓过神来后自嘲一笑。 “本官的意思是鸿胪寺周边排查的如何?” “可有可疑人等,莫要乱了使节的安危。” 卢明辅幽幽道。 “卢大人多虑了,如今看来城中无人能够威胁到那人的安危,除非陛下亲自下令,否则还真奈何不了他。” 燕副统领自嘲一笑,莫名的想起了当初远征的四十五万兵卒,似乎败在这样的军队手里也在情理之中。 “嗯,这样也好。” “陛下有陛下的思量,当臣子的做好分内之事便是对陛下最好的交代。” 卢明辅望着少年郎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知为何心头沉甸甸的。 …… 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 换上一身簇新的黑金**袍, 有出门外之时亲兵统领已经恭候在一旁。 “殿下!” “不必一同去。” 少年郎望着院中兵甲鲜明的凉州兵卒后挥了挥手道。 “这……” “这是在永安城,我们是客人。” “总不能让主人家提心吊胆?” 少年郎望着四周如临大敌战战兢兢的守卫在鸿胪寺外的禁军嗤笑一声。 “殿下深明大义!” 禁军副统领闻言面色铁青可还是强忍着没有开口,早早候在门外的卢明辅闻言倒是松了一口气,强行挤出一个笑容道。 走出鸿胪寺的时候已经卯时末天色彻底方明,随是雨天可永安城已经热闹起来,城中各个街道行人无数,小贩也在街道旁搭起了棚子。 用桦木制作的车厢很是厚重,牵在四匹高头大马后,马车的周遭是数百齐国禁军开道,当马车驶上街角的时候繁华的长街上气氛有些些许微妙的变化。 卖吃食的小贩吆喝声小了许多, 步履匆忙的行人不自觉的放慢, 当马车全须全尾露出的时候, 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穿行叫卖的小贩停下了吆喝,匆忙而过的行人顿住了步子,摊位上的食客鼓着腮帮子没有嚼动,便是玩闹的孩童也是觉察到了氛围的诡异,慌忙跑到人群中。 街头巷尾不知多少人默默的注视长街上的那辆马车,最后竟是化为一堵厚厚的人墙堆满了剩下的半条街道。 因为有一道徐字大纛笔直的插在车厢上,正中是鲜红如血的徐字四周绣有黑色的龙纹,远远瞧着好不孤单,比起往日入永安的各国使节繁琐而言,看上去甚至有些落魄不甚体面,可望着那大纛莫名的觉着有一只无形的手掐在自己的喉咙上甚至无法呼吸。 “吱呀吱呀……” 马车碾过青石板不疾不徐的往皇城的方向驶去,人潮还是堵在前面,禁军统领依旧是面色铁青,丝毫没有上前开道的意思,底下的兵卒见状只是默默地拉紧缰绳放慢马速,并没有其他的打算只是看不惯那乾人如此嚣张的模样,让他路上吃吃瘪也是极好的。 近了, 距离人潮不过几丈, 可还是没有人退走, 甚至有人扬起了篮子中的鸡蛋菜叶, “如果本殿没有记错的话。” “依齐律,拦路劫道者,当斩!” 少年郎冷冽的嗓音从车厢中传出, 车厢的木门没有推开, 可燕不讳还是觉着一道冰冷彻骨的寒意。 咬牙低头默不作声, “铮……” 这是刀刃出鞘的声响,很轻, 却在燕不讳的耳边轰然炸响,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 “散开!” “快散开!” 猛然暴喝出声, 当马车驶过的时候只余下一地的狼藉, 马背上燕不讳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车厢中依旧是一片死寂, 朱红色的宫门外, 吱呀…… 车厢的木门被推开, 靴底踏下有极其细微的嗒啪声传出,有浅浅的积水溅起,清风拂过黑金色的**袍大袖轻盈摇晃,连带着发丝轻动无比飘逸。 细细看去蜀锦缎做底的黑袍上用金线纹九**,**生四爪,栩栩如生,甚至能看清**爪上细微之处趾间的锐利。 **蛟利爪旁一柄老式凉刀轻晃着, 少年郎站在宫门前回身望着嘴唇轻启也不知念叨着什么。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一章安排后事 “吱呀吱呀……” 朱红色的宫门缓缓开启,早早便守候在门后的太监看清那一身黑金蟒袍后扯着公鸭嗓道:“恭迎乾使入宫!” “殿下,入宫!” 身旁鸿胪寺卿卢明辅侧身引手道,当目光落到少年郎眼角的老式凉刀上瞳孔猛然收缩,片刻后又恢复如常,衣甲鲜明的禁军驻守在宫墙下望着那腰间配刀的少年也是微微有些愣神,不过还是默不作声的低下了头。 “劳烦卢大人引路了。” 少年郎拱手一礼很是随和道。 迈过午门仰头仰头望着高处的奉天殿,金黄色的琉璃瓦片下是朱红色的木柱,檐角还有雕有各种飞禽走兽,大殿的前方是极为冗长的汉白玉台阶, 细细看去颜色白而清润,质地纯而细密的石栏上雕龙画凤甚是精妙。 少年郎徐徐迈步, 登上长阶的尽头, 眺望着齐国皇宫的重重楼檐,万间殿宇,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天下人都说齐国富硕,如今看来穷极奢靡。” 少年郎手指轻轻抚过雕龙画凤的白玉栏杆感受着指尖的温润轻声道,目之所及遍地亭台楼阁,那华丽的楼阁被华清池池水环绕,浮萍满地,碧绿而明净,宫殿的庄严肃穆之下多了几分南地亭台楼阁特有的温婉奢靡。 说完身穿蟒袍的少年郎在高台上闲庭漫步的走着,好似的游人赏景没有一丝一毫的拘谨,身后的太监看了一眼奉天殿欲言又止最终落到了一个身穿大红蟒袍的老太监身上,后者微微扬了扬手跟随在身后的几位小宦官低头默默退走。 此刻大殿外只余下三人, 一个身穿蟒袍的清俊少年郎, 一个身穿大红蟒袍的老太监, 一个身穿青色官袍的卢明辅, “听说齐国御花园的春水湖中。” “随手洒下一把饵料,便是万鲤朝天的奇景?” 少年郎置若罔闻的迈步往后方看去,目光落到了久负盛名的御花园中望着那一池湖水幽幽开口道,如今看完这皇宫才晓得北地的靡靡之风来自何处,齐国崇文便是皇城之内许多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皆是取诗词中的字,甚至前朝还听说无数文人为皇城的美景作诗写词只为博君王一笑。 “殿下谬赞了,若是前朝湖中大小锦鲤不下九万尾,便是寻遍了天下,也只此一处,前朝一妃子泛舟于湖上,不知为何木舟倾覆,半船饵料沉下,引动漫湖锦鲤,万鲤朝天的盛景也是由此传出。”身穿大红蟒袍的秉笔太监的嗓音在少年郎的耳边响起后者略微有些诧异。 “不过如今春水湖中锦鲤不过数千尾,其中不少还是奴才寻来的寻常货色,那万鲤朝天的奇景恐怕殿下见不着了。” 少年郎回身望去是一个年老的太监,面容光洁,下颌无须,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种错觉,这人给徐闲的感觉中没有寻常太监的阴柔,嗓音也不尖厉反而带着几分柔和,此刻嘴角挂着轻笑不卑不亢的站在自己身旁距离把控的刚好,不至于太过靠近,也不至于太过疏远。 “见过,高公公。” 话音刚刚落下卢明辅便略微躬身行了一礼,徐闲的看向那老太监的神情也带着些许诧异,虽然稷下学宫往后风气改了许多,可齐国文人骨子里是极其清高的,对腰缠万贯的富贵人家都能横眉冷对,更别说天底下最为腌臜的宦官了。 “卢大人,多礼了。” 老太监微微侧开身子没有全部受下这一礼。 “伺候了两朝陛下,卢大人给老奴几分薄面。” 高公公看出了徐闲眼中的疑惑解释道同时没有落下对卢明辅的回应做的滴水不露。 “今年宫中修缮的银两已经拨到了户部,想来用不了多少日子就能落入将士的孤寡妻儿手中,算不得多,可至少还是能撑过今年的。”高公公说完只是默默地侯在徐闲身旁也不言语。 少年郎没有出声只是再度凝神望去,重重楼檐万间殿宇中不乏年久失修的已经倒塌了半边,本就是木质结构在偌大的皇宫中数不胜数偶有倒塌失火也算常事,可定睛看去还没有丝毫动工修缮的痕迹。 “他老人家算得上是的明君。” “如果没有渔阳道那档子事,” “如果没有举兵北上那档子事,” “如果没有……” 少年郎望着眼前雄伟的奉天殿喃喃道。 “知天命的年纪。” “或许还可以在活个十几二十年……” “或许齐国真的可以和以前不一样些……” “可惜……” 少年郎顿了顿, 没有往下再说, “殿下,真要苦苦相逼?” 高公公眼眶莫名的有些红肿突兀的想起的那日在御书房中陛下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道,这些事本就已经犯了忌讳可到了眼下的地步还是咬牙问道。 “苦苦相逼?” “这是他的选择,不是吗?” 站在一旁的卢明辅听着二人的话初始觉着有些云里雾里,可能站在这个位置的自然没有一个蠢柴,隐隐猜到了什么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怔怔的站在一旁低头数着地上的蚂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免得在多听去一些言语。 几丈外驻守在大殿外的兵卒仅仅是零星的听着只言片语就已经大汗淋漓,默默地低着头,实在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少年在这般地界还能如此肆无忌惮的说着。 “入殿。” 少年郎转身往奉天殿走去。 “乾国使臣到!” “乾国使臣到!” “乾国使臣到!” 大殿门外, 宦官扯着公鸭嗓道, 一声叠一声在大殿内响起, 几息后, “迎使臣入殿!” “迎使臣入殿!” “迎使臣入殿!” 一声叠一声的通报再度传出, …… 少年郎迈步入内, 原本吵闹的大殿一瞬间安静下来, 群臣的目光都落到了殿门处, 少年郎靴底踏在厚厚的鲜红地毯上, 没有低头,目光环视着四周 殿柱是圆形的,两柱间上方的横梁用一条雕刻的整龙连接,龙头探出檐外,龙尾直入殿中,殿身的廊柱是方形的,望柱下有吐水的螭首,顶盖黄琉璃瓦镶绿剪边。 仰头望去大殿由上百根楠木作为主体而构成,金黄色的琉璃瓦铺顶华贵异常,两侧高耸盘龙金桂树,底下两侧还袅袅青烟自从熏炉而出。 少年郎突兀的想起一句话,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同样, 积富之家,必有余贵, 齐国富丽堂皇的宫殿并非暴发富一般,只顾着金碧辉煌,反而细微之处皆是沉淀,那是一种骨子里透出的贵气。 就像高处坐着的那个老者一般, 那是祖上沉淀的, 那是深入骨髓的, 仰头望去, 那身穿黄袍的老者正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自己, 四周齐境上百文臣武将皆是将目光放到了那个少年郎的身上,前方的几位身穿紫袍身居高位的文臣望着那少年进殿后轻佻游游离的目光,暗自压下心中的怒气,可脸上的不悦确是毫不掩饰。 “臣李明辅,叩见陛下!” 身穿青袍的卢明辅入殿后便一直低着头,刻意淡化自己的存在,迈步到了大殿正中后这才一丝不苟的行礼道。 “殿下!” “殿下!” 跪在地面, 可久久没有听到第二个声音响起, 侧身望去那少年郎竟然依旧是站直身子, 若有所思的打量着高处坐着的老者, 两鬓斑白,略微苍老的面容上是平常的五官,想来年轻的时候也是模样端正,可绝对算不得俊郎。 可那双眸子确是仿佛一眼看不见底, 不是深潭无波无澜行将就木的幽静, 而是深邃, 那种面对浩瀚星空没有边际的无垠, 或许是因为他坐的位置太高了一些, 坐在伸手就能触碰到穹顶的位置上, 自然应当看见别人看不清浩瀚星河。 “殿下!” “行礼啊!” 卢明辅脸上咬牙扯了扯蟒袍的下摆, “乾使,为何见陛下还不行礼?” “乾使,为何带刀入奉天殿前?” 开口的不是御史,而是一位身穿紫袍的礼部老臣,说起来殿前礼仪一事应当是鸿胪寺管的可如今的局面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少年郎默不作声, 眼光依旧停留在齐皇田恒身上, “乾使,莫非不知礼数为何物?” 紫袍老臣看着少年郎毫不理会的模样满脸怒容道。 “本殿乃是外臣,自然不行齐礼。” 话音落下, 少年郎落落大方抱拳一礼, 不似朝堂,好似江湖中人, “我大乾比不得齐国富硕,银子都被父皇拿去打了马刀,做了甲胄,换了马匹,凑不出一副完整的使节仪仗。” “只好以凉刀一柄为仪仗。” “还望陛下勿怪。” 与此同时拍了拍腰间的凉刀朗声道, 无论是动作还是言语, 都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可看在齐人的眼中便是羞辱, 齐境各地也就罢了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这里是大齐的都城,这里是奉天殿,这里是整个齐国权力的中心,站在这里的人掌控者大半个齐国。 “你,你,你……” 礼部老臣闻声气急指着少年郎说不出话来,大殿上其余几位位高权重的老臣依旧没有表态,可底下那些官职不显的文臣武将皆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卢爱卿不必多礼,平身。” “外臣?” “外臣,自然不必多礼。” 轻飘飘的话语中中带着不可反驳的威严, 老臣叹了一口气默默地退回行列, “外臣,谢过陛下。” 少年郎再度望去那人眼中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戾气,甚至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神情中透露出来的意味完全不像是敌对双方已经打出脑浆子的怒气,而是自家的子侄之辈的欣赏。 对, 欣赏! 赤裸裸, 毫不掩饰的欣赏…… “大军北伐,说到底是我大齐败了。” “这是事实,所以你来了, “你站到了这奉天殿上,” “可以堂堂正正的站着,” “可以挺直腰板的站着。” 开门见山, 没有丝毫的委婉, 同样没有丝毫的矫情, 陛下的这番话有些耐人寻味,朝堂众人脸上的表情有些精彩,文臣的脸上有些苍白,可右侧武将的面色已经铁青一片,默默地低着头。 “所谓议和,不过求和罢了。” 田恒轻飘飘的开口道,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自嘲。 议和, 求和,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最后一层遮羞布已经被撕开了,血淋淋的伤疤被这个身体的主人毫不留情的揭开,暴露在天下人眼中。 有一句话叫做, 主辱,臣死, 眼下的情况没有那么严重,可想着那少年郎肆无忌惮的言行也差不离了,整个大殿之上针落可闻,不少老臣的身子轻颤不止。 “苏爱卿,何在?” “臣在!” 文臣的最前端,原本一直闭眼假寐的老者睁开眼走出行列应声道。 “求和的事,便定在鸿胪寺,此事你全权负责。” “三日之内,敲定出具体的章程,务必让乾使满意。” 田恒面色平静的开口道, 也许平静的面容下早就已经掀起了万丈波澜, 少年郎如是想到, 讲到底他老人家一国之君, 他有骨子里的傲气。 “出来混,错了就要认,挨打要立正……” 少年郎也不知为何听着听着脑海中想起了一句市井间的俚语,在他的言语中透着一股子行走江湖的意味在里边。 “臣,领旨!” 苏泉州躬身行礼道。 默默退回行列之中, 与此同时场中的氛围怪异起来,一个身穿紫袍的文臣从左侧前端走出,看上去不过知天命的年纪。 “老臣,有事启奏!” “庞爱卿所奏何事?” “臣如今老迈,身患顽疾……” “还请陛下恩准臣告老还乡。” 话音落下众人看着那人的面容怔了怔,尚不到知天命的,便是放到武将中也还能再撑个两年,文臣的队列中更是佼佼者,四十八九岁的年纪能够当上门下的侍中,仕途未必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庞爱卿这……” “还请殿下恩准!” 良久无言, “朕,准了!” “老臣谢过陛下!” “老臣还有一人举荐,可谓门下侍中!” 话音落下又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臣,举荐孟夫子为门下侍中。” 当孟夫子三个字在朝堂之上响起时, 寂静无声, 门下设两名侍中,如今余下一位也是肱骨大臣,亲近于太子,自然要另一个人腾出位置来,侍中为正二品大员,掌出纳帝命,相礼仪,凡国家之务,与中书令参总,陛下这是在铺路啊。 …… 不知过了多久, 大殿之上多了一个清瘦老者, 朝堂上的声响渐渐停歇下来, 少年郎好似一个看客, 静静地看着一出大戏, 看着齐国君臣的表演, 又或者说看着一个寻常老人在安排着自己的后事……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二章您吃饱了没? 酉时初, 梅雨时节细雨纷纷绵绵,大殿外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天色有些阴沉,雨水顺着琉璃瓦片从檐角滴落,嘀嗒嘀嗒声响不断。 “门下侍中的事情就此定下!” “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齐皇田恒的目光在朝堂上文武百官的脸上扫过,安排这个位置也是深思熟虑的结果,门下中侍比起苏泉州中书令的位置自然有很多差距,可讲到底也算是显赫至极,原本稷下学宫祭酒是极其清贵的职位可并无实权,如今也算是徐徐往朝堂偏移。 “臣等,无异!” “臣等,无异!” “臣等,无异!” 群臣异口同声道, 当目光落到那个清瘦的老者身上时还略微颔首以表尊敬,不少人甚至激动的面色潮红,说起来朝堂之上还有不少人是稷下学宫出来的学子,对孟夫子的崇敬已经深入骨髓。 “如此,甚好。” 田恒望着底下那个依旧是一身布衣的老者笑了笑,如今最重要的一步棋已经落下了,看着朝堂上众人的态度心已经放到了肚子中,余下的话可以说出口了。 “孟夫子德高望重,实乃朝廷之幸!” “教书育人,数十年为一日。” “孟夫子当为天下读书人的表率。” …… 朝堂上各种赞誉声纷至沓来,便是文臣前列那些岿然不动的老者也是纷纷开口,看那神色没有半分恭维反倒是真情实意,天下人皆称文人相轻,可如今的场面确是有些颠覆的意味在里边。 那身穿布衣的老者也是微微颔首便是回应,身上那股子超然物外的气质显露得淋漓尽致,对于自己而言权势这类的东西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吸引力,若不是陛下苦苦相求,这后半辈子多半也就隐于学宫后山了。 “朕家纯儿已经居于东宫多年,也曾在稷下学宫求学多年,按理来说东宫那些个位置也都该满了,可直至如今东宫太子太傅的位置一直空着,如今孟夫子入朝为官,朕愿加封孟夫子为太子太傅,闲来无事也能教导纯儿一番,不知孟夫子以为如何?” 龙椅上的老者徐徐起身,迈步往殿中走去, 走到老者身前询问道。 “太子太傅?” 场中有人轻声念叨着,太子太傅并没有实职更像是一道名誉头衔,历朝历代皆是由德高望重的老臣担任,可眼下孟夫子的辈分也实在太高了些,大殿之中许多年过半百的位高权重的老臣也是出自学宫,私底下便是陛下都以学生相称,如今安排这个官职反倒是有些不妥。 “孟夫子?” 齐皇田恒再度出声道,众目睽睽之下态度依旧放得很低,方才的言语中同样对太子,也是以小名相称,在朝堂之上有些不妥,可无疑是将关系拉近了许多,辈分的问题田恒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场中有些安静, 孟夫子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 出山监国这是自己答应的事自然没有丝毫反悔的余地,当踏出稷下学宫后自己也没有想过食言,从出世到入世同样也需要一些官职作为铺垫这也在情理之中,可如今太子太傅的安排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以自己在齐境的威望,加上宰相苏泉州的配合一起监国旁人也说不上什么,偏偏添上一个太子太傅的官职。 道理也极为简单, 将自己绑在田氏这艘战船上, 为国,为君, 这两者在世人眼中并无太大的区别,可在孟夫子眼中确是天壤之别,太子太傅这个身份在别人看来是天大的荣誉,可放到了孟夫子身上确是一道枷锁。 “孟夫子,乾使已经到了。” “算起来朕的选择也该落下了……” 田恒又凑近了一些带着无限唏嘘的话语在孟夫子的耳边响起,便是远远瞧着也觉得有些萧索的意味。 “可!” 苦笑一声, 孟夫子最终还是点下了头, “呼……” 如释重负的呼气声响起, “谢过,孟夫子!”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田恒很是郑重的行了一个第子礼。 “前几日政令的事情,还有几条略作修补。” “苏相,给场中的诸位爱卿讲讲。” 齐皇田恒挥袖转身,步履有些轻盈心底的最后一块大石头也落地了。 “民间嫁女一事不变。” “宵禁,在永安实施后效果颇佳,本相有意推广全境,都城宵禁时辰不变,其余上百城池皆提早半个时辰……” 话音落下议论声再度响起,宵禁最早的作用大多在无城池的安稳,防范流寇贼人在城中作乱,可齐境内部太平已经多年早已经名存实亡,本以为这几日的宵禁只是为了应对乾使入城,又或者说是这个混乱的阶段,可看眼下的模样似乎是想要当做一项长期的政令实施。 “宵禁?” 少年郎闻声也是颇为诧异, 在乾境便是自己杀出上京城的时候城中的宵禁也没有持续多久,迫于各方压力也渐渐开放了,只是在月余前兵临城下的时候城中才开始军事管制,要知道这方世界和上辈子的古代并无太多的区别,可供娱乐的场所和设施本就极少,重启宵禁也就罢了,还提早时间,这是逼着大家伙晚上造人啊! “除此之外太医院已经提出奏折欲将马钱子,生南星,生川乌,生草乌,三棱、茂术,益母草,麝香等药材列入禁药,非持官服批文齐境各大药铺不得抓药,此事还得今日商讨。” 又是一重磅炸弹抛出, 苏泉州的话音刚刚落下, “此类药材有堕胎之用,有违天和!” “生而为人,本是幸事,奈何总有人违背天意……” “老臣代表太医院上下一体请奏!” “老臣恳求陛下,允奏!” 太医院一个老者颤颤巍巍的走出手中高捧着奏折。 “陛下,此中多味药材皆是常用如今……” 有老者沉吟道, 可刚刚开口旁人便扯了一下他的袖口,摇了摇头,后者见状也是默默地将余下的话咽了下去,不再多言。 “朕,允了!” “老臣,谢过陛下!” “陛下,圣明!” 太医院的老者磕头谢道, 却不知为何眼角有一滴浊泪流出。 “苏相,继续!” “民产子,在免除劳役和赋税的基础上,臣以为当地官府还应当拿出银子作为补贴,毕竟齐境还有许多穷乡僻壤之地,诸多婴孩落地之后,为母者无营养之物作补自然无奶水喂与……” 谈到此类话题,苏泉州并没有丝毫的忌讳,而是坦然开口道,对于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而言,妇孺一类的事情在他们的眼中和腌臜事无异,便是府中那些也极少过问,所以此刻看向苏泉州的眼神颇有些怪异。 “臣,已经让户部核算过,此事落实颇有些难,耗费的银两不是的小数目……” 苏泉州没有理会朝堂上的纷杂的声响,依旧不疾不徐的开口道。 “内库补足!” 龙椅上,田恒没有丝毫犹豫的开口道! …… 眼下这场朝会已经开了良久, “陛下,臣已经讲完。” 随着最后一条补充完毕苏泉州躬身道。 大殿之中有些安静,烛光幽幽的燃烧着看上去不至于太过昏暗,不少老臣已经口干舌燥,几个时辰的谈论也定出了最后的结果,余下的事情无非是新下几道政令的影响,以及如何完善和补充。 少年郎随意的站在一根雕龙画凤的木柱旁背抵着柱子,看着奉天殿中君臣商讨的场面,其实说起来自己也不曾一次见过朝堂议事的局面大多和菜场无甚区别,甚至那些老臣吵架的功夫比起菜场那些平头百姓还要强上几分,便是撸袖子打架的场面也不在少数。 而眼下这场朝会气氛和谐得有些怪异,一天天政令被提出,其中不少涉及到了朝堂众人的利益,比如说在凉州谍报司的情报中有一户部侍郎家中便贩卖药材的,整个永安城中不下三层的药铺都是他家的,诸多药品的管制对于他背后的家族而言无疑是一个噩耗,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开口反对过一句话。 …… “乾使,何在?” “外臣,在!” “今日朝会琐事多了些,让你久侯了。” 田恒的目光落到了那个少年郎身上,后者依旧的懒散的靠在木柱上,闻声这才应付一声。 “陛下多礼了。” “这场朝会,外臣受益良多。” 少年郎毫不忌讳的伸了个懒腰迈步到殿中。 “如此甚好。” “此间事了,求和的事情明日还望乾使大度一些。” “朕的银子如今都被苏相掏空了。” 田恒玩笑道。 “外臣,不要银子。” 少年郎正低头漫不经心的打理着身上黑金蟒袍的细微皱褶随口道。 “不要银子,那要什么?” 田恒明知故问道, “陛下,应当是知道的。” 少年郎仰头道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放肆!” 对于少年郎如此轻佻的言语朝堂上良好的氛围再度被打破,有人若有所思,有人破口呵斥。 “无碍。” 田恒无所谓的挥了挥手, “朕乏了……” 田恒望着底下群臣打了个哈欠道。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伺候在两侧的司礼监老太监见状扯着公鸭嗓高呼道。 “臣等,无事!” “退朝……” “乾使留下,陪朕去御花园逛逛。” “算算年纪你比朕家纯儿还要小上一两岁,如今他还在孜孜不倦的求学,你便能以一国使臣堂而皇之的站在我大齐的殿堂,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田恒的嘴角似乎带着一丝笑意看着徐闲轻声唤道。 “外臣,遵旨。” 少年郎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只是默默地站在大殿正中,退走的两侧大齐臣子望着那一身蟒袍从容不迫的少年郎思绪良多。 当大齐的臣子们全部散去时,整座大殿显得越发的清旷,隐隐可以听见雨水拍打在琉璃瓦片的嗒啪声之声,幔纱后方宫女们轻柔的脚步,和高处那位老者的轻笑声。 “斗酒诗百篇,朕这皇宫诸多亭台殿宇皆是取自诗词,往后若是出了那个不肖子孙说不得还要因为乾使那些诗词多出兴修无数殿宇来。” 田恒轻笑道。 “走,乾使陪朕逛逛。” 坐在龙椅上的大齐皇帝此时似乎放松了下来,伸了个懒腰,径直从龙椅上走了下来,很是亲近的拍了拍徐闲的肩膀道。 少年郎没有推辞, 没有落下半步,只是默默地随在身旁。 身后随着的老太监面色禀然可陛下并没有丝毫的不满,便强行压下可心头的不悦。 …… “孟夫子这……” “虽然大内不乏高手,可传闻中乾使曾斩杀过二品武夫。” “如今陛下与之独行,没有高手陪伴,是否太过随意了些?” 禁军统领驻守站在大殿之外对着一身布衣老者开口道,孟夫子能仗剑杀人这是齐国人都晓得的道理,至于有多强很少有人知道,可自己确是明白的。 百二十年前剑仙徐九在拒鹿郡斩杀齐兵三万余,可一次偶然曾听闻稷下学宫的当代祭酒蔡夫子对着陛下明言上任夫子能接下徐九一剑,想来夫子也不会夸张,所以在自己心中这位齐国良师是有二品顶峰的修为的,言下之意自然是陪在陛下身边以防不测。 “哦?” “看来大齐还是有很多人不懂陛下的选择。” 身穿布衣的孟夫子意味深长的看了那禁军统领一眼轻声道,随后踏着长阶往宫门外走去,余下呆愣的禁军统领茫然的站在原地。 穿过一片竹林后便是御花园, 靠近春水湖的凉亭之中, 老太监极其伶俐的点上一炉清香,随手款款走来两个身穿薄纱的宫女煮上茶水后,默默地守候在一旁,齐皇见状挥了挥手,场中只偌大的御花园中只余下两人。 “喝茶。” 田恒亲自为少年郎倒上茶水,后者愣了愣浅饮了一口,入口微苦,片刻后又是满嘴的余香。 “知天命的年纪,陛下其实还能活很多年。” 少年郎悠悠道。 “可朕若活着,拒鹿郡二十万铁骑又当如何?” 田恒望着北方没有丝毫避讳道。 场中良久无言, “既然如此。” “那陛下您老人家。” 顿了顿, 少年郎似乎在斟酌着用词,最后释怀的想道,接下来这话无论怎么说都文雅不了,还不如粗鲁一些直接一些。 “打算什么时候暴毙?” “早些还是晚些?” 少年郎目光灼灼的看着田恒, 茶水微凉, 清烟袅袅, 雨水嘀嗒, 少年郎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纤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石桌,这等惊天的言语从他的口中如此随意的问出。 仿佛晚辈对长辈的问候。 再问您老人家吃饭没了? 吃撑了, 还是吃少了? s://..//99697/ 天才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三章给您上一炷香 春水湖面有涟漪溅起好像一匹上好的蜀锦上卷起了点点褶皱,雨滴落在绿植上穿林打叶声不绝于耳,天上的滚滚阴云将天空压得很低,湖面五彩斑斓的锦鲤在湖面吐着水泡。 皆是上好风景画中的景象, 可画中的两个人确是确是沉闷的, 田恒罕见的没有回以笑容,不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端起茶杯的手顿在了空中,面色有些微微难看。 “外臣,等着陛下的答案。” 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说完后徐徐起身双手搭在木栏上,俯身望着春水湖中的仰头吐着水泡的锦鲤时不时还有一两条锦鲤跃出水面虽然不比不得万鲤朝天的盛状可也绝对称得上世间一大奇景,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福气看见。 仰头时,凉亭旁有几片落叶被风吹雨打下, 在半空中摇曳着盘旋轻旋着往下落着, 人影倒映在湖面时, 底下的鱼儿陡然欢快许多, 当落叶接触水面时, 竟有上百条锦鲤张嘴跳跃出水面,落下时扬起波光粼粼,边缘处的锦鲤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竟然也是簇拥着往凉亭这边游来,张着嘴小半个身子露出,可久久没有得到预想中的饵料,上千条锦鲤跳出水面,一时间倒真是有了万鲤朝天的景象。 “看来乾使也是气运加身之人。” 田恒略带唏嘘的嗓音在少年郎的身后响起,不知何时齐皇已经站到了徐闲的身后,望着春水湖中的景象轻声道。 “哦?” “前朝引来鱼种时,这宫中便流传着非大气运加身之人见不得这般盛景。” “便是朕除了登基那年,也极少见到这般。” 田恒迈步走到凉亭的最边缘处仰头道, 斜风细雨落到脸上整个人清醒了许多。 “可能外臣的气运还要胜过陛下。” 少年郎随口道。 心中猜想着可能您老人家登基那年春水湖中的锦鲤没少饿死,在宫中这春水湖中的锦鲤看似生活在皇宫内院,可能背地里连吃饱肚子的时候都是极少的,并非是省下这点饵料,要是前人喂得太饱了些,后边来的人便瞧不着这帮盛景了。 听说齐皇后极喜爱到御花园中赏景,而陪在身边的人自然是齐皇他老人家,所以这些年湖中锦鲤日子倒也算过的安稳,可从上党的消息传回后齐皇后便极少来御花园中赏景,想来湖中的锦鲤饿了这么久,又恰好在碰上这么个雨天,湖水中氧气不足,因缘际会之下一起才有了这般局面。 “可能。” 几息后, 田恒面色释怀道。 “陛下定好了日子吗?” 少年郎转身问道, 对湖中的盛景没有丝毫的留恋。 对于所谓的气运,其实来到这方世界又是系统加身,老爹还给自己余下了三十万天下第一等精锐的凉州铁骑说起整个天下最有气运的人也不足为过。 “原本清明前后都是下葬的好日子,可惜陛下没赶上,大葬日,是下葬的上吉之日,壬申,癸酉,壬午,甲申,乙酉,丙申,丁酉,壬寅,丙午,己酉,庚申,辛酉……” 少年郎板着手指头细细的数着,看那模样极为认真,说起来这些东西还是闲来无事时和龙虎山那位王道长学的,虽然是练丹的宗门,可毕竟是道士游走江湖多多少少比常人晓得得多些,南征路上也随口记下了一些,全当个乐子,没想到今天倒还是真派上了用场。 “呼……” 田恒长舒了一口气,没有打断少年郎的喃喃自语,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从来没有人在自己面前提起过这些,便是素来神神叨叨的监天司也只是时常念叨着各种吉时吉日。 少年郎依旧是自顾自的念叨着, 拇指不断的在食指和中指间来回掐动, 若是不看这身威严蟒袍和清俊的面容, 倒还真有几分游方道士的味道在里边, “外臣帮陛下算过了,臣不懂齐地的风俗更不懂您老人家这类天潢贵胄的忌讳,可也晓得人死了要等个头七来看看家人,陛下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照着我们那边的规矩,算算日子再过四天陛下下葬后,停尸七日之后刚好能撞上一个大葬日。” “议和三日就够了。” “余下的时间,外臣也不介意多等一日。” “临走前为陛下上几炷香。” 少年郎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陛下,您怎么看?” 最后侧身扭头问道。 少年郎的嘴角还挂着几分含蓄的笑容,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帮人算丧葬的日子。 好在记下不少,这时倒也不全是信口胡诌。 “乾使还能否帮朕算算葬地应在何处?” 田恒听完后无所谓的笑了笑。 “可以。” “算起来陛下还是外臣的第一个客人。” “如此便送陛下一个丧葬之地。” 说完, 少年郎便低头推演起来, 顿了片刻后, 仰头望向田恒, “陛下您老人家,还没有给外臣您的生辰八字。” “哦?” “朕倒是忘了这一茬。” 田恒食指伸入茶杯, 就着茶水在石桌上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 看完桌上的生辰八字后, 少年郎再度神神叨叨的算了起来, “古人言,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风水之法,得水为止,藏风次之。夫气行乎地中,其行也因地之势,其聚亦,因势之止。夫地之美者,土色光润,草木茂盛,山川融结,奇秀所生,非明眼莫能识也。” “刚好外臣,有双明眼。” “这个方位便是陛下的宜葬之地。” “听说平原二百余里外有一山脉。” “是齐国龙兴之地,陛下宜葬之地刚好也在此处。” 少年郎指着远处南边悠悠地开口道。 田恒顺着少年郎手指的方向看去,心头微怔,所指的方位刚好也是自己的皇陵所在,不管是巧合还是什么看来眼前这人是真有这份心思。 “陛下葬在此处,可佑子孙福泽。” 最后少年郎望着东宫的方向轻笑道。 “可佑子孙福泽?” “好一个可佑子孙福泽延绵!” 田恒大笑出声, 可少年听着总有一股子自嘲的味道在里边。 “延绵二字不好说,陛下何必自作主张添上。” “其余外臣,倒真没骗陛下。” “若是陛下,错过了大葬日。” “恐怕于子孙不利,于国朝不利!” 少年郎望着北地拒鹿郡的方向顿了顿, “哦?” “这葬期当真不能再晚一些?” 田恒喃喃道。 “那日外臣刚好还在齐地,正好还可以为陛下上一炷香。” “可若是晚了些听闻噩耗,外臣赶着来永安祭拜,可惜路途遥远了些,外臣惶恐路上出了意外,所以还得多带些人。” 少年郎笑容明媚道。 “二十万人想必排场是够了。” “也让陛下走得风光些。” 少年郎对于田恒的话置若未闻。 不知过了多久春水湖中万鲤朝天的景象已经消失了,当张大嘴久久没有鱼饵投下时,便兴趣缺缺的散开,只是在水面上层轻轻的游动着。 凉亭之中,同样只余下风吹树叶的细微声响, 御花园外, 一袭长裙的女子默默走入园中,守候在外的太监看清来人后并未阻拦,那女子撑着一把简单的油纸伞,身后并没有相伴的宫女相衬,可周身的气度确是异常的端庄便是远远瞅着只觉得贵气至极,在整个齐国后宫能有此气度,且无人胆敢阻拦的人只有两位,一位是齐皇,另外另外一位自然是眼下的齐皇后。 齐皇后默默地站在树旁,看着凉亭中肃然的两人心中似乎想到了什么,整个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又是半盏茶后, “那好,便依乾使所言!” “朕,便给乾使一个上香的机会!” “朕若是走得晚了些。” “唯恐枉费了乾使这番盛情。” 田恒说完后,目光灼灼的望向凉亭边上那身穿蟒袍的少年郎。 “外臣,谢过陛下!” “谢过陛下成全外臣这番盛情!” 少年郎闻言后认真的躬身行了一个理。 眼下才有了几分使节该有的态度。 “啪……” 远处有极其细微的声响传来, 油纸伞已经落入泥地中, 那身穿长裙的妇人就这么默默地淋着雨,眼眶已经通红一片,白皙的手掌捂着嘴没有发出异响,一滴清泪缓缓的从脸上滑落最后顺着下颌滴落。 少年郎下意识的抬头, 刚好四目相对, 眼神莫名的神色一闪而逝, 齐皇刚好是背对的方向没有察觉, “坐,喝茶。” “有些话,朕想听听。” 等到了最后的结果, 整个人反而轻松许多, 此刻再也没有生死这种东西可以成为枷锁, 反而看开了许多。 “嗯。” 少年郎点了点头坐在田恒的对面, “你的娘亲是仲南乔?” 看着少年郎清俊异常的面容田恒的记忆追思到了很久以前。 “都二十多年了,难得陛下还记得。” 少年郎给茶杯中续上一杯茶水, 顺带给对面的杯中满上。 凉亭中的氛围没有之前的沉重,反而倒像是两位许久未见的老友随口闲聊着往事,很是容恰。 “怎么可能忘记?” 田恒苦笑道。 “说来也是缘分。” “当年你爹徐武转战数千里,大破我齐国数万将士,如今又是他儿子你徐闲领兵南征大破我齐国兵卒四十五万余,我大齐和你们徐姓父子还真是有这一段孽缘。” 话语中很是平淡没有丝毫的戾气, 唯独有一丝苦涩藏在其中。 “孽缘?” “倒还真是。” 少年郎放下茶杯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其实外臣,也很钦佩陛下!” “前些日子我大乾内忧外患,正值风雨飘渺中,陛下瞅准时机,不过短短半月的时间便发动举国之力北伐,这份气度实乃罕见,这份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更有意思的是陛下还联盟魏国,将嘴边的一块“肥肉”分出一部分求个安稳,恐怕在北伐的时候陛下就已经将我大乾视为囊中之物了。” 少年郎开口道。 “败了,就是败了,无可争辩。” 田恒摇了摇头没有解释。 “其实若是没有白起,赵括二人。” “这一战未必能胜。” 少年郎毫不顾忌的开口道。 “陛下的能力,外臣从来没有质疑过,不然也不会有这一趟永安之行。” “这是你最后给朕的体面吗?” 田恒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后开口问道。 “不,这是事实。” 少年郎没有抬头, 可话语中没有了之前的漫不经心。 “谢了。” “朕听着这句话,不论真假,心里还是舒坦许多,不过说起来朕在渔阳道那一役后似乎就注定了眼下的局面,若是那一役徐武死了便没有了今日的对话。” 田恒苦涩的笑了笑。 “我还想听听在陛下眼中我娘亲是个怎样的人。” 少年郎再度给田恒续满茶水。 “朕远在永安自然也没有亲眼见过。” “不过想来那也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 “不过似乎又有些不一样。” “那些不一样的东西更值得朕钦佩一些。” “当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你父亲困在渔阳郡,本以为从今往后庆国少了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将军,我大军也可以从容北上,可哪里又知道造化弄人,不知从哪杀出一个女子剑仙。” “当年你娘亲一人一剑破了我大齐先登死士数千甲,若不是我大齐和大庆有意遮拦,恐怕二十年前你娘亲的名字就已经传遍了天下,啧啧二十来岁的女子剑仙,若是不出意外或许有生之年还能登顶一品。” 徐闲静静地听着,从田恒的话语中并没有听出半分嘲讽的意思,反而是真心实意的惋惜,惋惜一个惊才艳艳的女子。 “其实,那一役之后我娘亲便伤了根基。” “断了一品的可能。” 想起那日在上京侯府的话少年郎轻声道。 “这也是朕钦佩的原因所在。” “一品,一品!” “古往今来,放眼天下又曾出过几个一品?” “便是一国皇位,哪里又有一品来得诱人?” 齐皇追思道。 “可为了区区一个丘八便舍了通天大道。” “挺傻的。” 少年郎接话道。 “后来没过几年我娘亲便在上京城中死了。” “其实如果当初没有遇见徐武,如果没有您老人家的围堵,如果没有断了根基,以她的天姿或许那个时候她已成了天底下最年轻的女子大剑仙,她也不会死了。” “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 “说到底我是个俗气的人,抛开大义而言,其实就算您老人家不拥兵北上,我也会亲自带着铁骑给您老人家上一炷香的。”少年郎想起那日在镇北侯府外说的话再度轻声念叨着。 s://..//99697/ 天才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四章本是俗人奈何为君 “俗气吗?” “其实朕也挺俗的,俗不可耐!” “《礼记》有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呵……” “去他娘的天下为公!” 田恒突兀的大骂出声。 “哪有那么多开疆拓土的江山社稷,讲到底这齐境纵横数千里的沃土已经够养活大齐无数黎明百姓,也够养活田氏无数皇亲国戚,可朕还是想着南征,二十年前是这般,如今还是这般念想。” “不是什么劳什子的为百姓谋福祉,不是为他娘的青史留名,更不是他奶奶的天下为公,朕不过是想给自家纯儿余下一个更厚实的家底罢了,便是我田氏后世出了个不肖子孙也能多糟蹋个几十年罢了……” 田恒罕见的暴了粗口情绪微微有些激动,可平稳下来之后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落寞,也许这一刻他才不是齐国那个高高在上的皇,而是一个普通的老人。 “陛下,性情了些。” 少年郎笑容明媚道, 不知为何突兀的看眼前的老者顺眼许多。 “乾使,不也是性情中人?” 田恒反问出声, 二人相视一笑, “讲到底天底下大多数人都是如我们这般俗人,不过我们没有我们站得高,走得远罢了,古往今来那些扯棋子造反的泥腿子初衷不也是锅里没口热乎的,为了自己能吃饱饭不忍饥挨饿罢了。” “说到底只是这个过程中改变了许多,便是那些世家门阀喊着堂而皇之天下大义的名号,到了最后不也是盯着那份利益,又或者说为了青史留名,殊归终途都是有所求的。” “朕不否认,天底下有那些纯性的人!” “只是为了天下百姓能过得更好些。” “这类人,你乾国的前身庆国有很多!” “朕的大齐也不少!” 田恒起身双手张开似乎在拥抱整个大齐江山。 “朕很敬佩这样的人,可不愿去做这样的人!” 齐皇挥袖转身道。 “当然,如果真的可以,在这个过程中。” “朕也不介意顺手为之。” “毕竟田氏想要千秋万代离不开齐地万千百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可没有君哪来的江山社稷,哪来百姓的安居乐业……” “往后的事情朕不知道。” “可至少如今的天下是这般模样。” 田恒的语调低了下来, 可言语中却透着一股狠戾。 “陛下如今这番话,恐怕劝不出夫子出山。” 少年郎站在田恒的身旁幽幽道。 “乾使,当初那句为万世开太平又当如何?” 田恒反问出声道。 “外臣,同样不介意顺手为之。” 少年郎坦然笑道。 “朕戴着为国为民,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天下黎明百姓这样一副古之圣贤的面孔这么久真的挺累的。” “是挺累的。” “不过戴久了,也就是真的了。” 少年郎所有若有所思道。 “外臣决定了,上香的时候再给陛下多烧上一些黄纸钱。” “就凭陛下这番肺腑之言。” “至少值得起七斤黄纸钱!” 少年郎豪气云干道。 …… “和谈结束后,朕会因病逝世,与此同时渔阳道那边会放开一个口子那余下的一万铁骑可以安然无恙的回到乾境。” “如此一来,拒鹿郡的铁骑也可以撤了?” 一番肺腑之言后畅快许多, 田恒从新落座到了石凳上提出了自己的筹码。 此刻的氛围又沉闷了许多, 相谈甚欢是一回事, 可和谈又是另外一回事, 两人都拎得很清楚, 可以和有国仇家恨之人谈笑风生, 并不意味着两人可以一笑泯恩仇。 …… “可以!” “既然陛下愿意,长眠地下,佑子孙福泽。” “外臣理当成全。” “不过还有一点。” “外臣还在齐境相中了一块地,我大乾南地少有平原牧马之地,偏偏家中马匹又多了些,所以还望陛下给个养马的地方。” 少年郎轻声道。 “齐地边境南阳三郡,外臣要了!” “那三郡之地水草丰满,又甚是平整,想来很是适合养马,不过您老人家是用不着了,转过来一想陛下您老人家家大业大是不会介意这区区三郡之地的。” 少年郎说完后便默默地等着,静静地看着齐皇面色的变化,心中也清楚这三郡之地对齐国意味着什么,齐国本就是步兵为主,当初的先登死士便是一个极为典型的例子,不论是齐魏还是其他,整个天下大多都是以步卒为主力。 自家老爹是个例外,靠的便是骑兵起家,深知其中的利害,到了北地之后屠城灭国,虽然都是些边境小国可也积累下来可家底,在加上蛮子那边贡献了不少种马,自己更是砸锅卖铁,养了几十年才养出那凉州铁骑,同样这几丈下来也让天下人见识到了骑兵之利,无论如何也要断了齐国组建骑兵的这个想法。 “南阳三郡之地?” “割地求和?” 良久之后, 田恒沉声道,除了组建骑兵之外,割地对于一个君王而言同样是天大的耻辱,历朝历代皇帝以开疆拓土为最高的荣耀,同样割地便是最大的耻辱没有之一,可在某些人的心目中便是亡国也胜过求和。 少年郎突兀的想起上辈子那个在煤山歪脖子树上吊的一位皇帝, 也是挺可怜的一个人。 王朝的家底已经被败光了, 他依旧夙兴夜寐靡有朝矣, 修修补补,敲敲打打, 想要修缮好这个四处漏水屋子,想要延绵祖宗基业,想要让王朝气运延绵一些,想要让天下百姓过得好一些,可没用,真的没用,一切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不过杯水车薪而已。 自他登基以来,全陕天赤如血,五年大饥,六年大水,七年秋蝗、大饥,八年九月西乡旱,略阳水涝,民舍全没。九年旱蝗,十年秋禾全无,十一年夏飞蝗蔽天,十三年大旱,十四年依如此。 连连天灾,非人力所控, 六下罪己诏,夜起食粥, 他本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却活成了最卑微的模样。 他已经将自己放到了尘埃里, 可绵延数百年的王朝还是亡了。 亡在了天灾**,积弊已久, 吃他娘,喝他娘,打开大门迎闯王 吃他娘,穿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 少年突兀的想起当那个泥腿子闯王入京,京都上空回响起那两句乡野俚语时,他内心又是何等的苦涩? 召见内阁大臣时脱口而出那一句, “吾非亡国之君,汝皆亡国之臣。吾待士亦不薄,今日至此,群臣何无一人相从?” 那时他的内心又是何等的悲凉? 少年郎不晓得, 可他确知道, 当他在煤山自缢身亡前,在袍服上大书“朕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毋伤百姓一人。”的时候,他的内心是骄傲的,他的脊背是挺得笔直的。 在脖子挂上那颗歪脖树之前, 他的脑海中还有一句话轰然作响, 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他死的时候光着左脚,右脚余下一只红鞋,身旁仅有一老太监陪同在左右,看起来很不体面,无比落魄,萧索,可谁有晓得背后隐藏的那一份骄傲。 他用自己的死亡, 证明了一个王朝的骨气! 少年郎同样也很敬佩这样的人,自己虽然是个俗人,可骨子里也是骄傲的,想来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大乾也能做到。 可, 齐皇不是这样的人, 于他而言祖宗基业胜过一切, 为了祖宗基业,他同样可以坦然赴死, 谈不上谁对谁错,只能说每个人的追求不同。 …… 少年郎手持着茶杯久久不语, 田恒同样没有打断少年郎的思绪, “没错,陛下长眠,再加三郡之地!” “若是陛下答应,拒鹿郡兵卒可退。” 半盏茶后少年郎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割地于陛下而言,无非是在史书上多添上一笔罢了,上党一役贸然北上致四十五万兵卒付之一炬,邻曲城张府满门人头落地,数条官逼民嫁女的政令,如今在多加上一个割地,其实也无伤大雅,毕竟死者为大,人死债消。” “太子那边陛下已经留下了足够的后手,如今又有孟夫子为太子太傅作为帮衬,想来陛下您老人家死后也出不见太大的乱子,所有对陛下的恨,又或者说是耻辱,随着陛下的身死,同样也会转移到我大乾。” 少年郎开口道。 “外臣,要陛下死,用陛下的死来换齐国的休养生息,这份默契,从外臣南下时就已经感受到了,想来陛下也不会因为区区三郡之地而打破,不然之前的布置岂不是白费了?” 少年郎步步紧逼道。 “可!” 田恒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此时已经戌时, 从天上往下看去宫中灯火通明,御花园却是一片黑漆漆的一片,唯独不春水湖旁的凉亭之中有一抹幽幽烛光亮起。 “乾使,腰间的凉刀可否赠与朕?” 沉默了片刻后, 田恒的目光落到了徐闲腰间的凉刀上。 “哦?” “不知陛下有何用处?” 少年郎解下腰间的老式凉刀轻轻的递出。 “悬于御书房中。” 田恒细细打量手中的凉刀, 从刀鞘到刀柄并不华美, 左手握住刀柄,右手猛然抽出凉刀, 月光下, 刀身清凉如水,透着一股森冷, 最早一批的老式凉刀,饮过无数蛮子的血,同样也饮过不少齐人的血,刀主杀伐,这柄凉刀杀过的人比起刽子手手中的鬼头刀还要多出许多,实乃杀伐之器。 “悬于御书房?” 少年郎若有所思。 “北望有上党四十五万尸骨未寒。” “可抬头确是富丽堂皇之地,朕也得让我家纯儿,时刻省得勿忘房梁上还悬有一凉刀,时刻可夺人性命。” 田恒收刀入鞘喃喃道。 “陛下,既然有此心意,外臣便赠这凉刀于陛下。” 少年郎拱手道。 “天色不早了。” 田恒仰头看了一眼天色缓缓开口道。 “如此,外臣便告辞了。” “一些细节,明日的谈判中在做商讨。” “陛下,好生歇息。” 说完后少年郎也不留念默默往御花园外走去,出宫自然有守候在外边的太监引路,但也不至于在这偌大的宫门迷了路。 走出凉亭十余步后, 看了一眼树后已经被雨水打湿的通透的妇人,妆容已经被雨水弄花,身上的长裙紧紧的贴在身上,头发一绺一绺的搭在额前,眼眶通红一片,神情麻木,看上去无比的狼狈,和凉亭中那个落寞的背影莫名的有些切合,自古天家无情,可少年郎如今也算晓得,至少眼前这对夫妻是有情的。 “椒房!” 田恒略带沙哑的嗓音在妇人的耳旁响起,不知何时田恒已经走到了妇人身旁,表情有些酸楚,没有顾及那满身的水渍轻轻解下披着的外衣搭在妇人身上。 “臣妾都听到了。” 妇人喃喃道。 田恒没有开口, 手顿在空中,最终还是落下搭在肩头拍了拍。 “回御书房。” “朕还有些奏折需要处理,不论怎么说有些事朕处理完了,给纯儿余下的麻烦少些,往后的日子,外有孟夫子和苏相撑着,想来也是无忧,后宫的事还得辛苦椒房了。” 挥退了随行的太监和宫女,去往御书房的路上,田恒絮絮叨叨的说着,妇人随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气氛分外祥和。 …… 从奉天殿走过时, 少年郎仰头看了一眼那长阶上的宫殿, 有些唏嘘, 四日之后, 那最高的位置便会换一个人来坐了, 谈判结束之后, 齐乾两国之争, 也算告一段落, 朱红色的宫门近在眼前, 少年郎最后回身看了一眼这偌大的宫殿, 远处有鞋底踏地的嗒啪声传来,一队巡逻的禁军举着火把穿行而过,领头的正是禁军统领,一个沉稳的中年汉子,远远瞅着那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也不知为何右眼一直轻跳着。 当少年郎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后,禁军统领还是静静地杵在原地,想起早些时候孟夫子说的那些话,有种惆然若失的感觉,却又不知道到底是丢掉又或者是失去了什么东西。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五章炸开的一团火 朱红色的宫墙上, 火把如龙, 衣甲鲜明的禁军怔怔的望着底下那个少年郎, 仿佛踏着夜幕披着猩红而去, “贪权势,报睚眦,我本是一俗人。” “与所有的清风明月皆无缘,奈何为君?” 少年郎笑容中透着几分凉薄。 宫门外, 已经宵禁, 一辆厚重的桦木马车静静地停在街道旁,身穿青色官服的卢明辅正在马车上打着瞌睡,听见脚步声猛然惊醒,看清来人后这才松了一口气,揉了揉胸口。 “殿下,您老人家终于出来了。” 卢明辅跳下马车眼神颇有些幽怨,早些时候在大殿上行礼的时候已经吓出了冷汗,后来的言语更是让自己如芒在背,当听着陛下邀请共赏御花园的时候整个人已经陷入呆愣之中。 当着满朝文武尚且如此,私底下还指不定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如今看着徐闲全须全尾的出来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讲到底接待使节的事是鸿胪寺负责的,无论过程中出现什么事情自己都脱不了干系。 “辛苦了,卢大人。” 少年郎望着身穿单薄官服的卢明辅有些意外。 “哎呦喂,殿下您可别这么说,您能全须全尾的出来,没有惹怒陛下,对我老夫说便是天大的喜事了。” 卢明辅连忙摆手道。 “老夫反正待在鸿胪寺也睡不着,索性就留在这等着殿下,燕统领原本是一起的,可老夫寻思着殿下瞅见了他也不痛快,干脆让他带人一同回去了。” “卢大人,倒是心思通透之人。” 少年郎诧异道。 “殿下谬赞了,老夫算不得通透,顶多算个圆滑,和稀泥是一把好手,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 “这趟和谈也是如此,老夫也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便是了,老夫一大把年纪了,原本鸿胪寺也算是极其清贵的官职,养老在适合不过,可临了还碰着这么一桩事……” 卢明辅絮絮叨叨的念叨着顺带斜着身子推开车厢的木门,看这架势是打算轻易驾车送徐闲回鸿胪寺。 “想不到卢大人还会驾车。” 少年郎仰头看了一眼握着马鞭身穿官服手忙脚乱的老者突兀的笑出了声,往前迈出了几步却并没有上车的打算。 “殿下,老夫是来接您的,您又是往哪去啊?” 卢明辅慌忙跳下马车提着官服的下摆追了上来,看那模样颇有些滑稽,可少年郎却微微有些暖心,讲到底恨不得将自己食肉寝皮齐人很多,可如卢明辅这般人也不少,颇有些天塌下来高个子顶着,狂风暴雨还是地龙翻身都和自己无关,自己只需要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便成了,这种人多了不行,可没了也不行。 “有些闷,走回去,顺便路上吹吹风。” “好意心领了,卢大人还是先回去。” 少年郎轻笑道。 “这……” 卢明辅闻言怔了怔突兀的的望了一眼身后的皇城,并不知道陛下和眼前这少年郎聊了些什么,可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不过也没多想,毕竟人是完好的出来了。 “卢大人请回。” “罢了,那老夫先行一步,殿下早些回来。” “驾,唏吁吁……” 说完后,卢明辅也不打扰默默地回身驾着马车往鸿胪寺的方向而去。 “这老头子,倒是个妙人。” 少年郎望着远去的马车突兀想到。 马蹄声渐渐远去, 长街再度清冷下来, “斗酒诗百篇临安宣纸贵。” “满城悬凉刀永安黄纸贵。” 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望着身前的永安城低声喃喃道,靴底踏地的嗒啪声在寂静的夜中传出去很远,清冷的月光洒下少年郎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踽踽独行在无人的长街。 冷风扑面而来, 深吸了一口气, 整个人舒畅许多。 穿过一小巷时少年郎的面色古怪陡然起来。 小巷内油灯骤然被挑灭, 随后有窸窸窣窣的脱衣声传来, “娘子,能否快些?” 男子压低嗓音催促道, “相公小声些,昨夜便被那更夫听了墙根,又跑去瞎说,害得奴家被嘴碎的街坊打趣的半日,明日都没脸上街了。” 有妇人娇柔的嗔怒声响起。 “娘子害羞作甚,夫妻床榻之间的事儿,有甚稀奇,也就那驴日的老光棍喜欢趴人家墙角,也就昨日没寻着,你看为夫明日蹲他去衙门,不打他个二十大板,不打的他皮开肉绽这事儿不算完。” 话音落下时,男子的鼻息加重了许多,想来那妇人也脱去了衣裳,借着月光也能看清姣好的身形。 “看你这猴急的模样……” 妇人娇嗔道。 “娘子,为夫今个下午去咱们交差的时候,可是听到了风声,不出几日朝廷就有新的政令下来了,生娃娃不仅免税,说不定还能有银子拿,咱们抓紧时间多生几个小崽子……” “讲到底这是朝廷的意思,咱们行房不单单是家事,更是国事,不过说起来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对咱们来说生崽子还有银子拿是天大的好事。” “可衙门里和为夫那个同僚日子就难过了,家中两个幼妹眼瞅着明年就要纳税,可说什么也不愿意嫁,二两多银子,都是苦命人家也不晓得怎么撑得过去。” 男子突兀的想到这一茬低声喃喃道。 “算了,明个再去劝劝。” “实在不行早些结亲,明年生他个一窝小崽子,官服的赏银也够抵那二两多银子的税了。” 长叹一声后, 小巷中粗重的喘息声加急起来, 几息后陡然加大,最后停了下来, “相公,我……” 窸窸窣窣穿衣的动静传来, 与此同时还有女子欲言又止的言语, 听起来有些幽怨, “咔嚓……” 靴底踩到一截枯木上,很轻, 可声响在寂静的夜却分外分明, “你个驴日的王麻子,又跑来听老子的墙根!” 片刻的安静后,窗户猛然被推开,年长衙役气急败坏的怒吼声传来,还有一只绣花鞋抛出落到少年郎的身前,也不知为何发了这么大的火。 “闲来无事生娃娃。” “可若是这样的人多些。” “想来齐皇他老人家这番功夫也就白费了。” 少年郎轻轻跃起站在屋檐上,望着底下**着上身的汉子在门口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撇嘴道,从另一端轻轻跃下,继续在在长街上漫步,一身黑金蟒袍加上早些时候闹出的动静便是有巡逻兵卒而过也是无人敢拦。 永安城很大, 走到鸿胪寺外时, “咚!——咚,咚!” 有打更声传来, 一慢两快已然三更天, “梅雨时节,防潮防湿……” 有更夫提着灯笼在街巷中穿行, “殿下!” 鸿胪寺门外除了驻守的禁军外,还有一个身穿青袍的老者已经等在夜中良久,此刻看清来人后快步走到徐闲身旁。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 卢明辅下意识的打了个哈欠。 “卢大人,这又是何必呢?” 少年郎望着卢明辅殷勤的模样开口道。 “明日就是和谈了,老夫就想平平安安的过去,可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什么乱子,方才不好打扰殿下散心,便独自回来了。” “可人年纪大了,就没什么瞌睡,这会与其在房里躺着还不如在门外等着,早些见着殿下,老夫也才安心去睡。” 卢明辅笑道, “卢大人,年岁几何?” 少年郎望着眼前的老者突兀的开口道。 “六十有五,老夫年纪大了些。” “不过这清贵的官职倒时也不吃年岁。” “卢大人家用可有子嗣?” “老夫家中有一儿两女,女儿早早便嫁人了,儿子是工部主事官职不高可也说得过去,虽说工部没甚油水可胜在清闲,这几日若不是殿下入京要老夫接待,指不定还在府中还抱着孙子乐呵呢。” 卢明辅不明白徐闲问这句话的意思,可还是耐心的解释着,说到最后言语中颇有些幽怨,不过相处过后才发现眼前这少年郎和最早的传闻中三头六臂,身高丈余,一顿吃一个娃娃的怪物完全不同,生得一副举世难寻的好皮囊不说,性子除了轻狂一些但也没甚毛病,所以于个人而言也谈不上反感,当然若是朝堂之上,卢明辅自然不会如同私底下相处一般,毕竟什么都得政治正确。 “卢大人,家中可有余粮?” 少年郎再问道。 “殿下,您说笑了,老夫虽然官职清贵捞不到太多油水,可仅仅只是俸禄也够养活一家子人,怎么可能没有余粮?” “殿下为何这般问起?” 卢明辅怔了怔。 “如今年纪够了,家中又有余粮。” 少年郎顿了顿, “卢大人其实有些时候在家中颐养天年。” “逗弄孙儿也是件极有趣的事情。” 少年郎意有所指道, “殿下的意思是?” 卢明辅似乎想到了什么,望着皇宫的方向有些出神,本以为后面那段时间少年郎收敛了一些,可如今隐隐觉得在那两个时辰中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最好是早些,赶在和谈结束之前。” 少年郎笑了笑,往门内走去,齐皇“病逝”的事情传出后联想到这一系列的安排,明眼人都能看出是谁的手笔,如今他负责此事,若是日后有些牵连,在鸿胪寺割地求和的种种名声传出,污名不说,丢了脑袋也不算奇怪,讲到底卢明辅的官职清贵是够了,可手中没有实权放到如今的的风波中还是太小了。 少年郎走过良久, 卢明辅还是站在原地, “谢过,殿下!” 卢明辅最后长叹了一口气, 对着少年郎离去的方向很是郑重的行了一礼。 翌日清晨, 鸿胪寺外, 三千黑衣黑甲的禁军已经在邻近的各个街道驻守,可永安城依旧是万人空巷的模样,数不清的百姓从街头家中簇拥着自发的聚集在鸿胪寺外,从天上往下看去密密麻麻的如同无数的黑点一般。 到了鸿胪寺门前,那些百姓却都止步了,那红衣黑甲的凉州兵卒面对汹涌的人潮俱是面无表情,当那些素来荤腥不忌的汉子挤道墙外十丈时,手已经搭到了腰间的凉刀上,当一个汉子被身后的人群推搡着跨过十丈那个距离时。 整齐的抽刀声传来, “嘶……” 身前是数以万计的永安百姓还有无数人正在赶来,可那区区三百凉州兵卒确是如同礁石一般扎根在门外。 “殿下,这……” 卢明辅的面色有些难看,昨日思虑了一夜,今日刚刚醒来又是这样一番局面,如果出了半分乱子便会引发暴动。 “卢大人不妨看看他们的眼睛。” 少年郎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昨日回来得太晚了些,没有睡得舒坦,不过所谓的和谈原本早就在御花园中有了定论,眼下不过是走个形式过场罢了。 “眼睛?” 卢明辅诧异道。 “他们眼中有恨,也有恐惧。” 少年郎幽幽道。 “说起来本殿在齐人眼中挺惹人嫌的,数万百姓夹道而来,这么大的排场都快赶上当初回凉州的时候了。” “可惜啊,他们眼中的恨意直到今日也盖不住那深处的恐惧。” “不过这一天快了。” “他们眼中的怒火会彻底将恐惧烧成齑粉。” “同样这团火会烧光一切,卢大人对本殿的态度好了些,虽是卢大人职权中的事,可不一定每个人都这么看,只要沾染上了半点火星……” 少年郎拍了拍卢明辅的肩膀轻声道,后者怔怔的有些出神,昨夜一夜无眠翻来覆去更多的是想到,和谈出了问题朝堂中的压力,可眼下才晓得还有民间的事。 “敢问殿下,这团火何时会烧起来?” 卢明辅郑重的对着徐闲行了一礼。 “和谈开始,就已经点燃了,或许在第三日就会到最旺盛的时候。” 少年郎想起割地一事悠悠地开口道,毕竟就算当初庆国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也不敢将割地一事透露半点消息只是暗中进行,对于一个国家而言的屈辱可想而知。 “盛极而衰,敢问殿下三日之后这火会不会小些?” 卢明辅笑容有些苦涩的开口道,自己越是接触得多越是觉得眼前这副清俊面孔下隐藏的疯狂。 “小些?” 少年郎摇了摇头, “或许会炸开。” “像烟花一样绚烂。” 少年郎嘴角的笑容带着些许凉薄。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六章一口吞下整座城池 齐境每年逢上元节的时候便是满城烟火,十里长天火树银花,五光十色,亮如白昼,烟尘更是遮云蔽日,大风起兮烟尘散去,恍惚看去城中余下的无数花灯还要胜过天上的繁星。 听九衢,三市行歌, 观城池,万家灯火, 一日看尽永安繁华, 这便是永安城中上元节的盛景, 也是卢明辅映像中最为绚烂的烟火。 可看着眼前少年郎的神色,也晓得那只是一个形容罢了,可到底是怎样惊天动地的大事,才能如同烟花炸开一般绚烂,卢明辅早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可还是不愿意相信,又或者说不愿意去面对,因为比起那件事而言所谓的和谈,显得那么的无关紧要。 而那团烟火如果一旦炸开, 可能沾上一点火星就能让自己化为灰烬。 “现在什么时辰了?” 少年郎仰头看了看天色漫不经心道, 十丈外那汹涌的人潮比起上辈子规模最大的演唱会还要疯狂许多,和谈开始之前鸿胪寺外**的百姓便已经有了数万人,实在难以想象当割地那般屈辱的事情传出的时候这座有着不下八十万百姓的天下数一数二的巨城中会有多少人堵在门外。 “禀殿下,如今辰时。” “距离和谈开始还有半个时辰的功夫。” 百晓生看了一眼旁边的铜壶滴漏开口道,如眼前谈笑自若的少年郎一般,那个身穿白袍的书生面对眼前汹涌的人潮也是云淡风轻的模样,若是换做以前行走江湖数万人的场面,任凭自己心计再多也难免腿肚子抽筋。 可接任凉州谍报司以来自己见过的大场面多了去了,比起战场那种肃杀和恢宏,眼前只能说是“小场面”。 “半个时辰,久了些。” “说起来也是昨日陪齐皇他老人家逛了那么久的御花园,临了也没说请我在宫中吃上一顿宴席,今早起来腹中空空如也,眼下这场面也不好出去寻些吃食。” 少年郎眉头皱了皱,似乎吃饭这件事情对于自己来说还要胜过如何处理眼下的局势。 “卢大人,鸿胪寺中可有人会做酸辣面片汤?” 少年郎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一挑笑意盈盈的望着声旁一副愁云惨淡模样的卢明辅。 “酸辣面片汤?” 卢明辅一时间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肚子饿了,可没力气谈判。” 少年郎笑道。 “这……” 卢明辅从远处的群情激奋的城中百姓身上收回了目光,犹豫了片刻后开口道,“若是殿下不嫌弃,老夫亲自给殿下做上一碗。” “先行谢过卢大人了!” 少年郎拱了拱手, 一盏茶后, 身穿**袍的少年郎搬来一根木凳坐在鸿胪寺的大门边上旁若无人的吃起了面片汤,浓郁的酸辣味配上葱花的清香在鼻尖缭绕,白嫩的面块在红汤中起伏模样甚是喜人。 说起来这方世界的吃食不少,各种珍馐美味以自己如今的身份而言,天上飞的,水里游的,还是地上跑的,想吃什么便能吃什么,可也不知为何可自己钟爱的还是这酸辣面片汤。 十丈外, 最早**在鸿胪寺外的百姓大抵是是卯时初,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已经出门,本以为自己这边给的压力会让那乾人焦头烂额,可那成想人家不仅没有受影响反而悠哉悠哉的吃喝起来。 “咕咕咕……” “**,他这是不把咱们当人看!” 人群中有一五大三粗的汉子揉了揉干瘪的肚子大骂道。 “他奶奶的,这玩意是成心气咱们!” 有人叹气道。 “啐,撑死这**!” 一口浓痰吐到地上口中骂骂咧咧道。 鸿胪寺外群情激奋,外围的黑衣黑甲的禁军已经被人潮冲开了一道口子,城中百姓和齐地的禁军撒泼耍混最多吃一顿板子去牢里坐几天,可十丈内那凉州兵卒明晃晃的刀子确是耀眼得很,暂时还没人敢把脖子往刀口上撞。 “你**,休想害你爷爷性命!” 一满脸横肉的汉子被人群推搡着到了最前端,身子距离那狭长的凉刀不过数寸,仰头时目光整好对上那兵卒冰冷的眼神,吓得打了个激灵,猛然转身对着身后吼道。 人群中同样不乏那些高来高去,仗剑天下的齐地大侠客,也不缺那些骑着高头大马四处游历的游侠儿,此刻皆是隐藏在人群中默默地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真香!” 不管场中局势如何混乱,可那门槛边上坐着的少年郎依旧是悠闲的模样,美滋滋的喝了一口汤并不在意,最后悠哉悠哉的翘起了二郎腿。 “卢大人,这手艺好生了得!” “比起凉州我那镇北侯府外地地道道的酸辣面片汤都不差了。” 少年郎毫无形象拍了拍肚子赞叹出声。 话音刚刚落下, 便听到一阵喧闹声在长街上响起, “苏大人,来了!” 有人回身高呼道。 “苏相,来了!” “苏相,来了!” …… 从天上往下看去, 人群如同浪潮一般, 从中间往两边分开, 一身穿紫色官服的老者没有乘轿而是迈步往鸿胪寺的方向走来,随行的还有数十位官员没有兵卒开道,可街上的百姓皆是自觉的让开一条道路,过程中不时有城中百姓问好行礼。 少年郎眼睛微微眯着,将手中的空碗放到地上徐徐起身,理了理身上的黑金**袍看着远处的老者,同为中书令此人在齐国的地位绝不不亚于秦清堂在大乾的地位,从眼下的场面也能看出,在民间的威望同样不俗。 “殿下,好大的胃口。” “不知我们这齐地的吃食可还对得上殿下的口味?” 苏泉州对着鸿胪寺门口的少年郎拱了拱手笑道,言语中没有太多谈判双方剑拔**张的氛围,反而给人一种如同朋友间的闲聊的感觉,不过谁心里都清楚只是表面的体面罢了,眼底深处的那一丝阴霾确是挥之不去。 “自然是对得上的。” “便是每日都吃,也是极好的。” 少年郎的目光略过众人眺望着永安城意有所指的回礼道。 “哦?” “那殿下多等等,说不定有生之年还能再上京城吃到地道的齐地美事。” 苏泉州莞尔一笑,不着痕迹的推了回去。 “苏大人,请。” 少年郎也不恼怒,笑着引手道。 “殿下先请,来者是客。” “做主人的哪有让客人见礼的道理。” 错身的那一刻, 苏泉州望着依旧是笑意盈盈的少年郎轻叹了一口气,昨夜这少年郎出宫没有多久,陛下便在御书房中召见了自己其中关于割地一事自己初闻时也是震惊不已。 心中也是有些踟蹰讲到底和谈自己是代表若是出了问题自己一事清名也会染上污点,可陛下都舍了性命,相比之下这名声又何值一提,只是暗自感叹这少年郎好毒辣的目光,好大的胃口。 鸿胪寺中早早便备好了和谈的场所, 颇为宽敞的大厅内,一张长条实木桌摆放在正中,两侧则是两国谈判官员的位置,角落四尊铜首香炉有袅袅青烟升起,窗户在众人踏入的那一刻已经关上,当最后一位官员踏入场中的时候大门合拢,这场关系到大齐未来国运的谈判也拉开了帷幕。 齐国这边座无虚席, 大乾这边身穿**袍的少年郎坐在正中,身旁一个穿着白袍的书生陪在左右,观这场面苏泉州并没有半分的意外,可随行的齐国官员面色却颇有些难看。 “苏大人,开始。” “正如陛下说所说,和谈,求和。” “一字之差,差之千里,事情很早之前便有了定论,只不过有些事该走的流程还得走,不然愧对了齐皇他老人家这番好意。” 少年郎手指在桌面轻轻敲打着嘴角挂着轻笑。 “如今乾使你可还在我齐国的地界!” “注意你的言词!” “何况这是国事,岂能如此儿戏?” 有老迈的官员闻言气得吹胡子瞪眼大喝出声,昨日齐皇如此说来可以当做是自嘲,可如今从对方口中说出便是挑衅了。 “如果这位大人您不愿意听,可以出去候着。” 少年郎掏了掏耳朵, 自始至终嘴角都挂着轻笑。 “你……” 老者手指轻颤着, “大人最好早些把手放下,不然吃下顿饭的时候恐怕得让人喂了。” 少年郎依旧是笑意盈盈的模样, 可谁都能感受到那面孔下的疯狂。 “竖子不足与谋!” “诸位……” 老者收回手指低喝一声,刚想撩拨同僚便对上了苏泉州平静的眸子其余随行的官员俱是沉默不语,后者见状冷哼一声,挥袖起身往外走去。 “方才王大人年岁高了,脑子有些恍惚,让殿下见笑了。” 苏泉州平静的开口道。 “无碍,如此和谈便开始。” “渔阳道我那一万凉州儿郎,和南阳三郡之地,从那件事谈起。” 少年郎目光灼灼的看向对面的苏泉州。 话音刚刚落下,场中瞬间炸开了锅便是方才素来沉稳的官员也是猛然惊起,割地一事随行的官员皆是如今才晓得。 “可!” 众人的目光落到了苏泉州身上,后者没有在意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道。 “便从渔阳道那支兵卒谈起……” 苏泉州话音落下后随行的官员呐呐的张着嘴有些话想说却如喉梗刺。 …… 寅时, 第一日的和谈已经结束, 当齐国使团推门而出的时候,鸿胪寺外等候多时的百姓瞬间再度围拢过来。 “苏大人,结果如何?” “苏相……” 熙熙攘攘的声响不绝于耳,分外嘈杂,比城西最大的菜场还要杂乱,随行的官员没有隐瞒的意思,同样苏泉州也没有阻拦的意思,当放出那被困的一万凉州兵卒的消息传来时,整个街面如同煮开的沸水一般。 身穿黑金**袍的少年郎挥了挥手,百晓生笑了笑很快搬来一根小板凳,少年郎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门口看着底下的怒不可止的齐国百姓。 如同一个观众, 独坐在观影台上, 看着一场数万人参演的大戏。 寅时末, 宵禁快要已经快要开始时,鸿胪寺外还有上数百城中百姓簇拥在外边久久不愿离去,直到巡街的铁骑迎面而来时才满嘴骂骂咧咧的离开。 “明日开始添柴了。” 少年郎望着空无一人的长街轻声念叨着什么。 …… 和谈的第二日, 乾国要求割地南阳三郡的事情在谈判结束后传出,仍然是寅时,临近的数条长街被堵的水泄不通,便是临街的商铺中都堆满了人,拢共不下十万百姓**在鸿胪寺外,原本驻守各个街道的禁军如今全部到了鸿胪寺门外,在森冷长刀的震慑下才勉强没有**,不过已经生出了不少的乱子。 “今日为何还不商谈出结果?” “早些结束和谈。” “让殿下安然离去这不也是朝廷的意思吗?” 卢明辅望着夜幕下那一双双怒气十足的眼睛骨第一次感受到民怨是何等的恐怖,可看着旁边那身穿**袍的少年郎依旧是无所谓的模样,不知为何总感觉一股子凉气从脚底升起窜入脑壳。 “这把火还不够大,还需要在添些柴火。” “算算明日割地的事情便能确定下来了。” “到时候火便够大的了。” 少年郎漫不经心转身回房。 宵禁过后, 鸿胪寺外有百姓抱着包裹从夜色中跑到墙角下,驻守在外边的禁军看清动作后并未阻挡,反而饶有兴趣的看着。 不知从何时起, 墙外有十余把刀子从墙外落入院中, 零星的声响在鸿胪寺中响起, 亥时, 鸿胪寺中下起了雨, 不是雨滴, 而是刀子, 见驻守的禁军不管, 越来越多的黑影借着夜色的掩护踏上长街, 鸿胪寺的上空下起了刀子雨, “哐当哐当……” 金铁交鸣的声响持续了一夜, 少年郎双手枕在脑后,依旧睡得香甜, 翌日, 卯时, “永安的百姓当真阔绰!” 少年郎推门而出望着满院子的刀子大笑出声,不下五百把刀子,看那模样制式还颇为精良,要知道永安只禁**,刀剑一类民间同样藏有颇多。 青草绿树一地狼藉, 便是院中的石台也是被摧残得不成模样。 当鸿胪寺的大门开启时, “这是发财了?” 少年郎神色颇有些错愕的开口道。 长街上铺满了刀子, 当朝阳生起时,遍地亮光,长街的另一端是无数沉默的百姓,眸子中带着熬夜的血丝,远远看上去猩红一片,没有前两日的嘈杂,可氛围却无比的压抑,这是暴风雨前宁静。 “谢谢,诸位爷的赏!” 少年郎理了理身上的黑金**袍对着长街另一端那无数永安百姓拱了拱手。 “收刀子咯!” 片刻后, 少年郎高声一呼, 硬是喊出了, 下雨天收衣服的感觉, 数百名身穿红衣黑甲的凉州兵卒鱼贯而出,抬着大竹娄很是认真细致的开始收捡地上的刀子,不少兵卒脸上还带着笑容,于他们而言送上门的东西,便是礼物,齐人如此好客自然没有不接的道理。 “咚!咚!咚!咚!” 这是铁骑踏地的声响, 前边是上千骑兵开道, 后边还有数千黑衣黑甲的步卒, 齐国的使团随在兵卒的后方, 今日和谈过后,场中的局势仅仅凭借那驻守在鸿胪寺外的三千禁军未必控制得住,所以又是整整七千禁军随行而来。 那轻狂的少年郎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在齐地, 苏泉州闭目挥手, 最前方的百骑禁军心一横将手中的铁戟举起, “开道!” 话音落下, 铁骑继续前进, 人潮在铁骑即将撞上的那一刻还是分开了,可他们的神情不似往日那种被**后的狂怒,而是一种压抑到了极致的扭曲。 当苏泉州走到队伍的最前方时, 只看得, 那身穿**袍的少年郎正撅着屁股拔萝卜似的握住一柄插入青石缝隙的长刀,细细看去刀身透亮冷冽不是凡品,想来是哪位高手兄插下的。 “苏大人,早!” 少年郎猛然发力,将入土七寸的长刀拔了出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随口将长刀放到竹娄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毫不顾忌形象的一屁股坐下, “累是累了些。” “总不能浪费城中百姓的一番好意不是?” 少年郎拍了拍身旁的竹筐,没心没肺的咧嘴一笑。 苏泉州默然不语, 望着对面那个少年郎嘴中的一口白牙,只觉得莫名的森冷。 神情恍惚间, 似乎看到了一头巨兽的虚影正盘亘在永安的上空,此刻正张开他的血盆大口,口中滴着涎水,利爪狰狞,似乎一口便能吞下整个城池,甩了甩脑袋清醒过来,那头巨兽的身影竟莫名的和眼前清俊少年郎单薄的身影重叠起来。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七章齐皇身死丧钟长鸣 卯时三刻, 鸿胪寺外, 鲜衣怒马的禁军握着铁戟怔怔的看着身前数百名忙的不亦乐乎的凉州兵卒眼中全是错愕,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天下第一等的精锐竟然如同秋收的老农一般,脸上是极为质朴的笑容,鸿胪寺正门外的竹娄中已经满满当当装了十几筐。 “往日只觉得天上下银子痛快。” “如今才晓得下刀子也是极为舒坦的。” “这把刀不得,值得三五百两银子?” 少年郎握住身旁刚刚拔出的长刀,指结轻轻扣在刀身,贴在耳边听着那刀身传来的轻鸣,随即目光落到周遭这类品相的刀子少说也有十余把,不由得大笑出声。 “和谈还有小半个时辰开始。” “劳烦苏大人等等。” “咱们都是从凉州那个苦寒的地方出来的,平日里穷怕了,如今到了永安城才晓得什么叫大气,什么叫阔绰!” 少年郎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徐徐起身继续起了拔刀子,趁着拔刀的空挡和不远处的苏泉州随口闲聊着。 “哦?” “为何以往不知殿下如此节俭?” 苏泉州望着场中那数百兵卒旁若无人的模样语气冷了下来,朝廷派兵保护使臣周全,虽然很多事情早就定下了,可过程中便是自己也不想出任何意外,眼下这场景放到永安百姓眼中分明是**裸的挑衅。 “那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原本国库就没什么银子。” “这趟南征下来更是空得能跑马,原本订下的调子里没有赔款这说法,所以这银子还得自己挣,上次在邻曲城收了一箩筐,感动得不行。” 少年郎想起那日清晨收到的一箩筐刀子笑的前仰后合,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甚至有不少刀子是连夜打造的,而民间一时间又寻不到那么多铁器,想来是烧火做饭的家伙都融了,连夜打成的刀子,粗粝得不行,不过怎么说都是一番心意。 “那时便晓得齐地是真的富硕。” “齐人也是真的有钱。” “更是正儿八经的好客。” 少年郎很是认真的开口道,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又是随手捡起三五把刀子丢入竹筐中。 “劳驾您,挪挪步。” 少年郎弯腰看着马蹄子旁的刀子,抬头对着上边坐着的禁军笑了笑,后者面色难看可还是拉紧缰绳往后退了退。 很快便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捡刀子的凉州兵卒到了最后动作也是极为的熟练起来,先是从地上挑选出齐整的刀子丢入筐中,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刀子则余在最后,当然长街上还有不少笔直插在青石缝隙中的长刀,算算缝隙的尺寸和入地的深度来说想来那些人也是有个四五品的修为,不然也没这份力道和准度。 说起来也是齐国虽然盛行文风, 可齐地江湖也并不小,虽然比不得乾地江湖,可数得上名号的高手也不在少数,若是初入齐境没有齐皇他老人家的警告区区三百人,还真不一定能够囫囵的到这永安城来,虽然随行中有已经迈入二品的燕十三可,徐闲倒也不至于相信整个齐国只有孟夫子一个明面上的绝顶高手。 …… “哐当……” “苏大人,请。” 将最后一把刀子顺手丢入竹娄中少年郎看了一眼天色侧身引手道,与此同时,数百凉州兵卒抬着十几个满满当当的大竹娄往后院走去,无数黑衣黑甲的禁军也堵满了空出的半条街道,从天上往下看去近万人的禁军已经将整个鸿胪寺围得水泄不通,正门前的街道上更是上千兵卒驻守,最前方上百人手持木盾顶在最前方,往后皆是手持强弩。 盾兵后森冷的铁骑从缝隙中伸出,遥遥对着长街的另一端,一丈之外便是齐国的百姓,皆是默默地站着,仰头望着鸿胪寺的方向。 “碰……” 随着最后一名齐国官员入内, 厚重的木门合拢, “他奶奶的,我这心里不得劲!” 临街的台阶上一老者抽着旱烟呐呐的开口道。 “二十几年前都是只有咱们欺负别人的份,怎么到了如今都被人欺负到门口了!” 老者望着鸿胪寺合拢的大门喃喃道。 “谁说不是呢,二十几年前大军北上,如果没有那狗日的莽夫徐武,没有那姓陈的老王八壳,咱们那帮兄弟差点就打到了上京城了!” 一身穿短襟的老者坐到那人身旁应声道,老者这个天穿着短襟也不怕着凉,细细看去那老者已经耳顺之年,两鬓花白,可露出胳膊上还有几道纵横交错的刀疤看上去很是骇人,短襟老者的身后还有十余个老者,和寻常百姓不同,眉宇间多了一股子坚毅,身形老迈可气质确是异于常人。 “老卒?” 老者打量着身旁领头的人开口道, 看清那纵横的伤疤后略微有些诧异的开口道。 “当年是那个营房的?” 抽着旱烟的老者吐一口浓浓的烟雾开口道。 “李老将军麾下,乙字营。” 身穿短襟的老者说起名号时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杆,连带着身后那十余个老卒皆是如此,一时间倒是引得人群频频侧目。 “李老将军?” “算起来,前年老将军就在老家病死了,说来也是可笑原本那些老将军都死了一茬,满朝文武没几个熟人去的,原本以为会冷清,临了一看坐满了老卒几百号人,排场也是够了,老将军走得也不算寒酸。” 老者在台阶上敲了敲烟杆轻声念叨道。 “不知老哥是那个营房的?” 身穿短襟的老者闻声面色微变态度恭敬的开口道。 “先登,甲字营。” 闻声身穿短襟的老者身子猛然轻颤,于老卒而言才知道当年的先登死士战力几何,身无寸甲,手持短刀,每战必然冲锋在最前方,能够活下来的都是大齐军中最为骁勇的猛士。 本是整个大齐军中的第一等的精锐,可后来在渔阳道一战之后也不知为何,莫名的便衰落下来,慢慢的在军中沉寂下去,在无半点声响。 “老哥官居何职?” 短襟老者再度出声。 “本是一校尉。” “侥幸在渔阳道不死,临了混了个裨将回乡。” 老者猛然吸了一口,烟斗里的烟丝骤然亮起,一口浓烟吐出,敲了敲手中的烟杆,挂在腰间,徐徐起身。 “和谈,和谈,真他娘的丢脸!” 老者一口浓痰吐出不偏不倚整好落到最前方禁军的盾牌上,后者瞪眼看着那老者,那知老者怡然不惧骂骂咧咧道,那禁军刚欲出声便被身后的校尉瞪了一眼,那校尉还客客气气的对着老者拱了拱手。 “人老了,也就在这帮小崽子面前出出气。” 老者自嘲一笑。 “尔等又意欲何为?” 老者转身时余光落到那短襟老者身上时停留了片刻,目光游走到余下的十几个老者身上时,也是满身死气,心中已经隐隐猜出了目的。 “若是当真割地,那我等便撞死在鸿胪寺外。” “邻曲城的事情再前,我也不说那些杀人的蠢话,免得祸及家中儿孙,可若是置若罔闻我能这后半生咽不下这口气,倒不如死在这门口来得痛快。” 短襟老者咧嘴一笑, 透着三分怨气,七分悲凉, “有些事怨不得陛下,北边还有二十万铁骑。” 老者指了指拒鹿郡的方向。 “若是真有此意,不若回军。” “昨日,军中开始招募老卒。” “老夫家中几个孙女前几日都打发出去了,余下的银子也都捐了给上党战死的大齐儿郎作抚恤,能做的都做了,如今只剩下这半截入土的身子,思来想去白白死在这鸿胪寺外,不若回军,讲到底现在要老夫上阵杀死,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练练那些生瓜蛋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京畿之地,还有数十万青壮。” “前几日的几道政令下来后,想来再过个十来年我大齐青壮人口又能补上,而所谓的和谈,其实谁心里都很清楚,不过扯犊子罢了,给双方一个罢休的台阶,又或者说是理由。” “可大齐的未来,绝对不是区区一纸合约靠得住的。” “南阳三郡,不割罢了,割地也罢。” “终归而言是看往后谁的刀子更快。” 老者说完后伸了个懒腰往长街的另一端走去,身后的那个短襟老者目光在鸿胪寺大门和老者的背影身上不断游走,最终还是心一横迈步追了上去,在沉默的人群中逆行的十余个老迈的身影有些突兀,远远看着似乎和永安的百姓格格不入,无比萧索,可谁又晓得并不矫健的步伐中隐藏着比走向死亡更大的勇气。 鸿胪寺, 大厅之中, 氛围比起前两日要凝重许多,随行的齐国官员好似霜打的茄子一般,讲到底割地一事自古以来于国便是天大的耻辱,昨日已经提出,并且拖了一日,想来今日怎么也会有一个结果出来,可于在场的诸位而言是能够刻进棺材板中的耻辱。 可耻辱归耻辱, 谈判还在继续着, 齐国的官员在这条实木长桌上尽可能的为自己的国家争取一点利益,哪怕只是一寸国土也是极好的,百晓生在场中周旋着,一些细节可以退让,可一旦涉及到土地的时候便是岿然不动,任凭唾沫横飞,百般理由,皆是如此。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双腿搭在实木桌上,目光望着铜炉中升起的袅袅青烟思绪翻飞,突兀想起了宫中那位身穿黄袍的老人,口口声声皆是俗人,可那样一个俗人硬生生的将只富不强如同肥肉一般的齐国练出了一身腱子肉。 二十年前是个转折,齐国有了对外征战的实力,二十年后的今天若上党不败,或许如今整个大乾过半的国土都已经并入齐国的版图,他绝对不是口中一介俗人,相反整个不知道他死的那一刻永安城,齐境,又是何等模样? 梅雨季还没过,时常阴雨绵绵。 “滴答滴答……” 窗外有雨声传来, 大厅中的众人所有的思绪都放了谈判上自然没有注意到,少年郎突兀的起身推开窗户,一阵凉风从外灌入,风中夹杂着细碎的雨滴拍打在脸上,深吸了一口微冷的空气整个人清醒许多。 仰头看去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申时末,本就阴雨连绵的天气,加上时日不早,此刻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大厅中的谈判已经进入到了尾声。 齐国割南阳三郡之地,放渔阳道一万兵卒,上党一战就此揭过,换大乾十年之内不犯边境,没有值得或者不值得,因为眼下齐国打不下去了,早些结束或许是更好的结局,可苏泉州盖下印章的时候心头还是莫名的有些沉重,因为轻飘飘的一纸和约,实在比不得手中沉稳的刀子,轻轻一划便能轻易被割开。 但愿, 但愿乾人提起刀子南下的时候, 我大齐还有一战之力。 当鸿胪寺的大门被推开的那一刻, 苏泉州呆愣在了原地, 雨水落下没有声响传出, 入眼, 是漫无边际的人潮, 鸿胪寺外的每一寸土地都被挤得满满当当, “吱呀吱呀……” 木门彻底的被推开, 齐国使团的官员鱼贯而出, 永安城的百姓闻声抬头, “苏大人,和谈得如何?” 一个身穿儒袍的老者杵着拐杖颤颤巍巍的往前迈出了几步,最终停留在禁军形成的人墙前开口问道,原本体面的儒袍被雨水打湿贴在干瘦的身子上,花白的头发一绺一绺的打着结,看上去好不狼狈,可此刻眸子中确是有些分外的光彩。 苏泉州默然不语, “苏大人,可曾割地?” 老者又走进了些苍老的嗓音再度响起,胸口已经抵到了那森冷的铁戟上,做出侧耳倾听状,手持铁戟的禁兵下意识的松了松手中的铁戟,微不可查的往后退了一步。 “南阳三郡,往后归乾国所有。” 苏泉州闭目,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话音落下, “归乾国所有?” “乾国所有?” 老者不断重复的念叨着,一副痴傻的模样,不知何时一滴浊泪从眼角滴落,整个人瘫软到了地上,身后无数压抑到了极致的永安百姓闻声也是陷入了呆愣当中。 “呵……” “如此丧权辱国之合约!” “怎能签下!” 临街二楼有文士仰天长叹。 “我辈文人,当以死明志!” 话音落下没多久 街面一声巨响传来,那文士竟然爬到了最高层的房顶,脚踩在屋檐上,身子正对着鸿胪寺的方向嗤笑一声,随后纵身跃下。 入目是怵目惊心的血。边上的百姓被血迷了眼睛,看着地上渐渐被鲜血染红的白袍,胸腹间有一股怒气窜上头顶。 最前方的百姓被裹挟着往前推进, 后方又有越来越多人汇聚而来 “退!” “退!” “退!” “你们他娘的,不要命了!” 禁军副统领望着那一张张疯狂的面容大声的吼道。 可并没有用, 不管是愿,还是不愿, 最前方的百姓已经撞上了那森冷的铁戟, 殷红的血渍滴落在盾牌上,有顺着上边的纹路蜿蜒而下到青石板上,短短几息的功夫便已经有十余人葬身在铁戟之下。 “退!” “给老子退啊!” 禁军副统领双目模糊嘶声力竭道, “听令!” “退后十步!” 望着那一张张疯狂的面容, 禁军副统领猛然抽刀对着身前手持盾牌铁戟的禁军道。 或许禁军的退步是示弱的表现, 十步的距离,转瞬之间就被人潮填满, “再退!” “再退!” 禁军簇拥着堆积着往后退去,原本的阵型在慌忙后退间已经有了溃散的趋势,最后方的一名兵卒的后脚跟甚至已经抵到了鸿胪寺门口的台阶,可人潮还是汹涌而来。 “苏大人!” “撤!” “带着使团撤出鸿胪寺!” 禁军副统领望着台阶上的闭目泪流苏泉州大喝出声。 苏泉州双目睁开望着场中的局势长叹了一口气,撤又往哪里撤眼下整个鸿胪寺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一旦撤走,阵型彻底溃散,隐藏在人群中那些所谓的侠客,为了取名又有什么事做不出? “换我的人。” 少年郎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在苏泉州的耳边响起,回身望去少年郎的腰间不知何时已经佩戴上了一刀一剑,话音落下时,人已经走到了门外。 “他老人家,不是想我做这个恶人吗?” 望着皇城的方向少年郎突兀的笑了笑, 右手扬起, 数百红衣黑甲的凉州兵卒抽刀而出, “让路!” 少年郎低声喝道。 身前还在呆愣中的禁军兵卒, 已经被一个开路的凉州亲卫一脚踹开。 “罢了罢了,便在做一回。” 少年郎低声念叨着, 腰间的春分刀已经出鞘, “依齐律,拦路抢劫者,当斩!” …… 青石地板上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倒下, 血液从伤口流出, 浑着雨水染红了长街, 一身黑金蟒袍隐隐透着暗红, “滴答滴答……” 不是雨声, 蟒袍的下摆有血水滴落, 这是一场屠杀, 凉州百战余生的老卒, 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 没有丝毫的悬念, 以街中的一家烧饼铺子为界, 不下千人的永安百姓倒在血泊之中, 少年郎平静望着长街的另一端, 燕十三默默地护卫在左右, 数百凉州兵卒压低手中的凉刀徐徐迈步往前, 退了…… 终归还是退了…… 可临走前百姓那深入骨髓的恨意已经涌出, 看不出太多的恐惧, 也许明日, 那恨意和怒火, 会将最后一丝恐惧都冲散? 少年郎抵刀缓缓地坐在街边的台阶上如是想到。 没有回到鸿胪寺中, 少年郎静静地坐在屋檐下,看着面色铁青的禁军拖走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一道又一道长长的血渍延伸出去很远很远,嘴角的笑容是冷车心扉的凉薄。 突兀的响起自己说话的那句话,“贪权势,报睚眦,我本是一俗人,与所有的清风明月皆无缘,奈何为君?” 奈何为君? 既然为君, 很多事情便不是想或者不想那么简单。 “梅雨时节,防潮防霉……” 打更声在长街的尽头响起, 可迟迟没有人踏入, 或许是空气中那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让那些荤腥不忌的打更人都忌讳尤深。 少年郎枯坐在台阶上, 没有人去打扰, “咚——咚!咚!咚!咚!” 一慢四块, 一下一下的梆声在长街响起, 五更天了, 少年郎依旧枯坐着, …… 又过了一个时辰, “也该去给您老人家称上几斤黄纸钱了。” 少年郎睁开双眼望着皇城的方向轻声念叨着, 靴底踏地,雨水落下身上的黑金蟒袍有血水滴落,腰间的刀剑轻声作响,行走间大袖扬起,纤长的手指内侧已经有了老茧,或许是握刀太久,或许是杀人太多。 嗒啪,嗒啪, 细微的脚步声响起, 少年郎仿佛踏着黑夜身披污秽而来, 天地间所有的美好皆于他无缘, 可他还是原本的那个少年, 只是奈何为君…… “客官,您买些什么?” 城东棺材铺的老板揉了揉眼看清店门外的那个身影时牙关都在打颤,尽管这个行当平日见惯了死人可如今还是心中翻江倒海。 “七斤黄纸钱。” 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在店中响起, 与此同时一锭银子稳稳落到了柜台上, “客官,您的……” 不知为何清朗的嗓音听在店老板耳中却比九幽之下的亡魂哭喊还要来的恐怖,颤颤巍巍的递过一提纸钱,那一锭银子也夹在了纸钱中,赚死人钱,和死人赚钱,还是有区别的。 “对了,今日可能生意好些。” “可以多进些纸钱。” 走到门口的时候少年郎感受着手中的重量, 顿了顿, 回身开口道, 少年郎不疾不徐的走在街头, 一身黑衣的燕十三默默地随在身后, 不知过了多久, 天地初第一抹亮光升起的时候, 入目是朱红色的宫墙, 黄纸钱幽幽的燃起, 少年郎蹲在宫门前,将一张又一张纸钱丢入火堆中,忽高忽低的火光映衬着少年郎清俊的面容,城墙上的禁军并不知道少年郎意欲何为,可响起昨夜城中的种种,即便看见宫门外是如此忌讳的行为也不敢去打扰。 可当宫内低沉哀鸣的钟声响起时, 他们似乎明白了什么, 火舌将最后一张黄纸钱吞噬后, “您老人家,走好!” 少年郎徐徐起身嘴唇轻启。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八章丧钟为谁鸣 屋檐洒雨滴,清烟袅袅起, 偌大的齐明宫中冷冷清清, 宫殿中只余下三个身影,一人卧在床榻上,床榻旁一个身穿紫袍的老者面露悲呛,一个身穿布衣的老者神情复杂。 “苏相,遗诏已经拟好良久,朕死后便宣。” 齐皇田恒半躺在床榻上望着身旁的苏泉州轻叹了一口气。 “陛下……” 苏泉州望着木桌上那一碗已经饮尽的汤药语调末带着颤音。 “苏相何必如此,你我都快知天命的年纪。” “生死而言终归是近了,又何必在意。” 田恒轻笑道。 “另外还有一道旨意,和谈一事的章程都是朕定下的,临了,也不能让苏相费心费力后还担下这份骂名,朕死后,一并昭告天下,死人总不能让活人受罪。” 田恒随口笑道,言语间对那个历朝历代君王忌讳莫深的“死”字看得极为平常。 “苏相,朕说的话你且听听!” “老臣,遵旨!” 苏泉州悲呛出声。 “孟夫子,监国一事劳烦了。” “原本夫子已经隐世于稷下学宫的后山,奈何朕脸皮厚了一点,往后苦了夫子操劳于这些俗事,还要忧心于纯儿……” 田恒絮絮叨叨的念着, “咳……” 猛然一口鲜血吐出, 面色陡然一阵潮红后骤然变得苍白, “往后纯儿便拜托二位了!” 绣有龙纹的被褥上那一滩鲜血怵目惊心,田恒说完后擦了擦嘴角的血渍,然后手搭在腹间,双眼渐渐合拢。 “陛下!” 苏泉州神情恍惚, 孟夫子默默点头, “皇上驾崩了!” “皇上驾崩了!” 《礼记》有言, 天子为“薨”,诸侯名”毙”, 大夫叫“卒”,士为“不禄” “崩”如大厦倾倒,如山岳崩塌,故皇帝逝世有名为“驾崩”,老太监尖厉的嗓音一声接一声的在齐明宫内响起,那原本随在齐皇身旁二十余载的秉笔太监更是瘫软在地仰头呐呐的望着天,于他而言齐皇便是天。 不多时, 雕花窗棂外人影绰绰,走廊间宫中无数的贵人皇子皆是面色惶恐穿行而过,脚步压得很低,唯恐惊扰了床榻上那个躺得安详的老者,檀木地板上光可鉴人倒映出一个个跪立的身影。 齐明宫中一片肃然的景象,偶有哭哭啼啼宫中贵人女子的声响传出,可目光对上那身穿一袭白衣素缟面色凛冽的女子时又戛然而止,只得用素巾掩着通红的眼眶。 仰头细细看去床榻上老者身穿明黄色的深衣,身子微微倾着靠在床檐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双手搭在腹间,眼皮搭下眸子紧闭,好似睡着一般,床榻边上还有一剂刚刚饮下的汤药。 “父皇!” “父皇!” 门外一个身穿明黄色蟒袍的男子跌跌撞撞的入内,当目光对上那床榻之上的老者时,整个人怔在了原地,脚下一个趔趄竟是摔倒在地,眼底有血丝升起,蟒袍褶皱,分外狼狈。 “纯儿,过来!” 一袭白衣素缟的齐皇后沉声道,手掌轻轻的握住齐皇的手掌,没有原本的温润,冰冰凉的触感在接触的那一刻齐皇后眼神暗淡下来,此刻脸上没有任何的妆容看上去更加的苍白憔悴。 “母后!” “跪下!” 田纯跪倒在床榻旁双目猩红一片,虽然很早已经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结局,可眼下当真撞见还是心神恍惚,自古道天家无情,可谁又晓得父皇对自己对母后的情感和诗词中所谓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无甚区别,一起跌跌撞撞这么多年走过来,说起眼下场中谁最难过想来还是母后。 “苏相,念陛下遗召。” “禁声!” 齐皇后的跪坐在床榻旁,转身目光从底下低声抽泣的众多妃子面色上扫过,哭哭啼啼甚是惹人心烦,收回目光最后冷声道。 “苏相,请!” 田纯扶着自家母上跪倒在床榻之前,身后平日身份不低的几位妃子暗自拉着自家孩儿打算跪近一些,可迎上苏泉州淡漠的眼神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此刻远远看去场中上百人除去田纯母子外便只有二人,皇帝驾崩后争权夺利的事情不在少数,即便太子已经定下可总还是有人不死心,这个时候苏泉州作为中书令百官之首态度自然应当泾渭分明。 “孟夫子。” 苏泉州从怀中掏出那一份已经怀揣已久的遗诏轻轻掀开。 “可!” 床榻旁一个身穿白色布衣的清瘦老者看了一眼后轻轻点了点头,依旧是超然物外的气度,可当目光落到床榻上那一具冰冷的时,还是难免涌出几分萧索,不管怎么说已经受过他的学生礼,也曾应下那一句孟夫子,如今自己又答应监国,更是应下太子太傅的官职于情于理都应该与太子亲近一些。 孟夫子默默地站到田纯身旁,右手轻轻扬起田恒只觉得门后吹来的冷风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后者心有所感回身望着那一袭布衣的身影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受命于天,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也。” “太子继位……”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苏泉州念完后没有合拢圣旨而是轻轻递到孟夫子手中,后者抬手扬起跪倒在外的诸位肱骨大臣仰头看清上边的制式和印章后轻轻合拢。 “陛下生前口谕,国丧虽重,可时势危重。” “还请殿下无须俗礼,早些继位,以保安宁。” 苏泉州面色肃然的对着跪倒在地的田纯朗声道。 “苏相,可……” 田纯欲言又止。 “纯儿,陛下有命,自当从之!” “今日早朝召百官,登基大典一切从简!” “大齐百姓官员着素缟七日便可!” “城中各大寺庙,道观杵钟三万下……” “为陛下哀!” 不知何时齐皇后已经起身目光灼灼望着跪倒在床榻边身穿明黄色蟒袍的田纯,声音很轻,言语中却带着长久以来掌管后宫不容反驳的气势。 “母后……” “此事就此定下,登基后,由孟夫子,苏相监国,待你及冠之后正式管理政事,期间多听,多学,多问。” “切莫辜负了陛下!” 齐皇后起身时一滴清泪从眼角滴落。 “儿臣,如母后所言!” 田纯擦去眼角的泪水,强撑着身站了起来。 “往后劳烦孟夫子,劳烦苏相了!” 恭恭敬敬的对着身旁的二人行礼。 “父皇的丧期可曾定下?” “回禀殿下,七日之后逢大葬日。” “自然是七日之后下葬。” “这也是陛下生前的意思。” 苏泉州轻声道, “孟夫子?” 田纯目光看向了身旁一身布衣的老者。 “嗯,有些事情陛下很早便交代过了。” 孟夫子点了点头。 “苏相,待会的朝会便交给你了,老夫还有些陛下交代的事需要去做。” “孟夫子,请!” 苏泉州遥遥望着鸿胪寺的方向, 此刻城中还有一个客人, 眼下需要关门自然送客, “殿下,切勿辜负陛下。” 孟夫子拍了拍田纯的肩膀,从齐皇的尸体上收回目光看向田纯时带着一丝柔和,更像是长辈对晚辈的叮嘱。 “定不负父皇期望!” 田纯双手握拳轻声喃喃着。 “有些事陛下已经定下,于大齐而言,于殿下而言,都是最好的结果,往殿下珍重,切勿意气用事,毕竟陛下付出的已经太多了……” 孟夫子望着田纯猩红的双眼和握紧的双泉轻声道。 “如此,老夫便安心了。” 场中安静了良久, 孟夫子直至田纯握紧的双拳渐渐松开, 眼神恢复清明这才开口道。 “怀瑾握瑜!” “文韬武略!” “殿下,还请谨记于心!” 田纯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孟夫子抚须笑了笑, 转身一步迈出已经到了齐明宫外, 在一步落下时已经到了奉天殿外, 透过大门望着那最高处空荡荡的位置略微停留了片刻。 第三步迈出时, 一袭布衣的老者已经站到了朱红色的宫墙上,定睛看去底下一个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正望着奉天殿的方向轻声喃喃着什么。 宫门旁还有一堆纸灰, “铛,铛,铛……” 木锤撞在厚重铜钟上, 灰尘簌簌的往下落着, 低沉哀鸣的钟声在永安城的上空响起,街头巷尾无数的百姓走出家门听着皇城中传来的钟声怔怔的出神,老一辈的永安百姓也曾听过这经久不息的钟声不过那是在很多年前了,响起齐皇田恒为政这二十几年间的种种不知何时眼眶已经模糊起来。 “孟夫子!” 少年郎对着宫墙上的那道身影拱手一礼道。 “陛下,走了。” 一步迈出, 人已经到了少年郎的身旁, “殿下,是第一个给陛下烧纸的人。” 有清风徐来,纸灰往日满地灰飞,便是那一袭白色布衣都沾染了许多灰尘,后者却毫不在意的开口道。 “答应他老人家的七斤纸钱,自然得做到。” “何况,他老人家也算本殿半个知己。” 少年郎轻笑道,言语中并没有太多的戾气,同样也没有太多的伤感,伤春悲秋那是文人骚客做的事。 “老夫,是来送殿下出城。” 孟夫子点了点头,开口道。 “谢过夫子。” 少年郎目光落到孟夫子的腰间不知何时已经挂上了一把长剑,原本腰间总有一本先贤圣人的文章挂在腰间,此刻已经不在了。 一旁的燕十三目光落到那柄极为质朴的长剑上时,神色郑重起来,右手有意无意间往腰间靠去,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清瘦的老者给自己的压力隐隐还要胜过那金帐王庭的二品蛮王呼延尔丹。 “陛下答应的事已经做完了。” “殿下,也该出城了,若是在晚些恐怕难了。” 孟夫子望着街头巷尾涌出的百姓轻声道。 “铛,铛,铛,铛……” 城中各处皆有钟声传来, 天子“薨”举国皆哀本是常礼, 何况齐皇只是俗人并非庸人。 厚重的阴云汇聚在皇城上空,原本淅淅沥沥的小雨骤然变大起来,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拍打在地面。 “或许已经迟了……” 少年郎目光落入长街苦笑道, 宫门外越来越多的永安百姓聚集起来,面露悲呛,甚至不少妇人眼眶通红,便是孩童也是被肃穆的场景感染不哭不闹,天子脚下的永安城,或许很多时候少了几分边疆百姓的彪悍,可论起对齐皇的情感也是其余各地感受不到的。 到底还是低估了他老人家在齐境的民心,或许上党,割地,政令让齐皇他老人家在民间的威望一降在降,可余下的那几分也够了,何况有句叫人死债消。 当目光落到那一身黑金蟒袍上去时,似乎所有的压抑的恨意在此刻已经到达了一个阀点,所有的怨念恨意如同洪水决堤一般倾泻而出。 上党四十五万亡魂尚未归乡, 邻曲十八老卒如今尸骨未寒, 鸿胪寺外千余百姓血迹未干, 卯时末, 辰时初, 朝阳升起, 丝丝缕缕的阳光从厚重阴云的交接的缝隙落下,好巧不巧一束阳光落到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身上,为少年郎清俊的面容渡上一层微光,似乎踏着旭日而来,可身上披着的确是洗刷不去的血液和污秽。 放眼望去整条长街水泄不通, 刀枪棍棒,斧钺钩叉,甚至有百姓手中提着粪叉,烧火棍,一张张压抑到了极致后猛然爆发的扭曲面容出现在少年郎的眼中。 “他们是在为我送行的吗?” 少年郎自嘲一笑。 右手已经轻轻搭在惊蛰剑的剑柄上, 与此同时, 孟夫子腰间的长剑有轻鸣传来, “殿下,该出城了。” 孟夫子嘴唇轻启,若是在乱来,如今不过方寸之间即便身旁那位黑衣剑客在强,自己也有把握取走这少年郎的性命。 “自然是出城,可惜有人拦着。” “这满城丧钟,总该不会是为我而鸣?” 少年郎松开剑柄轻笑出声, 右手伸出落到空中, 芒种前后有花开,茉莉,米兰,扶桑,石榴,月季,六月雪,白兰花,永安城中养花的人户不少,而宫门外不远处的小院中整好种有一颗扶桑树。 扶桑树自二月开花,至中冬即歇。其花深红色,五出,大如蜀葵,有蕊一条,长於花叶,上缀金屑,日光所烁,疑若焰生,一丛之上,日开数百朵,朝开暮。 大风扬起深红色的扶桑花瓣夹在指尖, 一股如山川湖海一般剑意席卷而来, 这是独孤求败的剑意, 少年郎对着人潮迈步, 孑然一身, 踽踽独行, 纤长手指伸出, 扶桑花瓣飘起, 浩瀚如同云烟一般的剑意似乎都凝聚到了那片扶桑花瓣之上,看着被剑意搅碎在空气中飘荡的草介雨滴,孟夫子面色苍白如纸,远处的人潮更是仓皇失措。 ……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九章出城 少年郎靴底踏下时地上的青石板寸寸龟裂,又被纵横的剑气卷起,在半空中和草介花瓣一同翻滚着被搅成碎屑。 山川湖海一般的剑意开始升腾, 城中各处响起钟声被彻底掩盖, 堆积的阴云转瞬之间被撕裂开来,朝阳从裂痕落下整个皇城仿佛渡上了一层金边,连带着高空中椭圆形落下的雨滴都染上了一层金色,所有人都是仰头怔怔的看着这如同神鬼传记中一幕。 从宫门走到朱雀长街, 不过短短十余丈的距离, 少年郎却走得很慢如同闲庭漫步一般, 齐国五行属火,所以宫门外这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街名为朱雀,长约七里,宽三十三丈有余,虽然比不得上辈子记忆中那座城中同为朱雀宽近五十丈的十里长街,可放到这方世界也是极为罕见的,汹涌的人潮却已经堵满了这条长街,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永安百姓,可仅仅粗略的看去便晓得不下数万人,还要胜过许多城池的人口。 “快跑!” 有人嘶声力竭的大吼道, “他娘的,这哪里是人做的事!” 有人望着天地间那恐怖的异向,望着空气中飘荡的的齑粉,望着那被撕裂不规则的云层暗自咂舌,僵直着身子楞在原地,此等景象非人力所为之。 “他奶奶个腿的,还愣着干嘛!” “跑啊!” 尖叫着,拉扯着,推搡着, 宛如神鬼怪志中的鬼怪出世, 而街头那个身穿蟒袍的少年郎, 此那传说中的千年老妖还要来的恐怖, 当孤独求败的剑意落到那个少年郎身上时,孟夫子莫名的想起了百二十年前,在拒鹿郡外一人一剑挡下数十万大军的大剑仙徐九,同样的大气磅礴,剑气纵横如同山岳如同湖泊如同汪洋大海,不可匹敌,可那个时候剑仙徐九已经到了他的巅峰,而眼下这个少年郎尚未及冠。 抛开莫名的思绪, 孟夫子腰间的长剑出鞘了,如同剑鞘一般这是一把极为质朴的长剑,没有任何的点缀,剑身同样没有任何的纹路修饰,普通的如同初出茅庐的侠客在路边摊上随手买下的一柄练手的白板剑。 可当长剑扬起的那一刻, 刹那间的剑辉甚至盖过了透过云层而下的朝阳,仿佛天地间所有的浩然正气都汇聚到了那柄朴实无华的长剑之上。 孟夫子,名浩然, 儒士养气百二十年,历历旧经行, 与满身死气剑十五截然相反,胸中沟壑万千藏书万卷,满身浩然正气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燕十三想要拔剑却已经来不及了,孟夫子手中的剑已经养了百二十年当剑出的那一刻,除了一品天下想象不出有谁可以挡下。 可少年郎依旧没有回头, 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当那一股浩然正气逼近之时嘴角的笑意便越发的浓郁,清俊的面容上那一抹笑意越发的明显没有丝毫的掩饰。 自己很早之前便听说过,在稷下学宫后山有一名夫子,任学宫祭酒以来整个齐国文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加上齐皇的励精图治,这才有勇气数次北伐。 齐皇见过了, 也曾交锋过, 事实证明如传闻中一般无论是心计还是胆魄都是上上之选。 可能够与齐皇的威望不相上下之人, 乃至于他老人家都要执第子礼之人, 难道只会做学问吗? 少年郎是不信的, 记忆中那个夫子也是仗剑天下之人, 讲道理是一回事, 听不听是一回事, 你若不听,那便先打,打到你愿意听为止, 萝卜加大棒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所以孟夫子很强,毋庸置疑的强, 可几次接触下来除了超凡脱俗的气度之外,感受不到半分修行的气息,可齐境传闻中夫子是用剑的,自己经历过各种剑意数不胜数,用剑之人身上的气息自然是十分敏感的,可还是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剑意。 脑海中莫名想到了一种可能, 也只有一种可能! 古籍有言, 有剑客十年磨一剑, 十年一日藏剑于鞘, 出鞘之时锋芒毕露, 可数倍于己,可跃境杀人,悍勇无匹, 孟夫子确是胸中一口浩然正气养剑百二十年, 想来出剑之时一品之下无不可杀之人! 自己当然也不例外, 孟夫子这一剑如同悬于头顶,或许这也是齐皇他老人如此放心自己在城中的理由,毕竟自己的生死从来都在某人一念之间。 出永安城之前,这一剑若还是不出,就难了,毕竟大乾和齐国是死仇,若是哪天孟夫子他老人家想不开了,跑到上京以命换命,不说能不能成,可一柄利剑时刻悬于头顶自己也是寝食难安。 自己总不能时刻待在万军从中,又或者说让燕十三去兑子,这两种无论是那种都不是自己想看到的局面。 “呼……” 念头通达, 少年郎一口浊气呼出,面色郑重起来, 接下来便是与孟夫子生死之间的博弈了,自己这一剑必然是要落下的,道理很简单若是强行收剑自己承受不住这漫天剑意的反噬。 朱雀街上, 此刻原本堵的水泄不通的人群, 如同退潮的大海一般, 几息之间退走过半, 细微之间可以感受到身后的浩然剑意随着长街上永安百姓的减少也在慢慢减弱, 少年郎继续悠闲的迈步, 可额头却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 当少年郎最后一步迈出, 剑意已经到了极致不得不出出剑之时。 浪花退去长街上空空如也, 仅仅余下不足千名永安百姓, 在盛怒之下, 怒火会冲淡所有的理智, 可眼前这一剑如同汪洋大海压下, 可身上的火炬顷刻之间便被浇灭, 放眼望去七里长街上那余下的七八百人皆是挺直腰杆望着那浩瀚的剑意心存死志,大吼着似乎在为自己打气,最终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往少年郎奔走而来。 望着一下子空下来的长街孟夫子刺出的剑顿在了半空,不是刺不出,也不是落不下,而是不愿再继续出剑。 孟夫子露出了然的神色嘴角有些苦涩,原来这少年郎并非只是为了屠杀,只是为了逼自己出剑而已,而眼下这不足千人,便是自己的底线,也可以说是一个度若是真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屠杀这数万百姓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若真是能够换命,眼下自己一剑刺死那惊才艳艳的少年郎,在转身与燕十三换命,自己绝对不会有半分吝啬的,可拒鹿郡还有二十万兵卒啊。 一袭布衣持剑顿在半空, 布衣猎猎作响, 神情无比复杂, 可那深红色的扶桑花瓣已经裹挟着漫天剑气落到了长街之上。 “轰……” 宛如地龙翻身一般, 接触的瞬间青砖便化为齑粉, 往下是数丈深的沟壑, 腥黄色的泥土露出, 宽约三十三丈的七里朱雀长街被一分为二, 沟壑外是凌厉的剑气, “嗒啪嗒啪……” 尸体被搅成血水残肢断臂, 细碎的布条从半空中落下, 临街的商铺宛如狂风过境木板寸寸龟裂, 放眼望去整个永安城最为宽广的街道在这一剑之下已经轰然炸裂,朱红色的宫墙上那些黑衣黑甲的禁军满脸呆滞。 “咚!咚!咚!咚!” 这是铁骑踏地的声响, 当鸿胪寺外那个少年郎消失后,驻守在鸿胪寺外的禁军慌了起来,在城中四处寻找,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远远的便听到皇城内有钟声传来,此刻那燕姓副统领站在长街的尽头望着蔓延的沟壑,想起那日入宫时的侥幸,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凉嗖嗖的。 片刻之后, 三百名红衣黑甲的凉州铁骑分为两列从那沟壑的两边席卷而来。 “噗……” 身后一袭布衣的老者徐徐落地, 望着那朱雀街上的场景猛然一口鲜血吐出, 养气百二十年浩然剑气喷勃而出,却又猛然收回其中的反噬又岂是常人可以想象的,布衣上的那一抹鲜红怵目惊心。 “谢过,孟夫子不杀之恩!” 少年郎转身望着那面色苍白的老者躬身一礼。 原本紧皱的眉头陡然舒展开来, 这一场博弈终归还是自己胜了, 虽然有些胜之不武的意思, 可终归而言悬在头顶上的那把剑还是落下了。 “好大的胆魄!” “这一剑当真落下又如何?” 孟夫子擦去嘴角的血渍沉声道。 “其实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天平。” “当这个天平没有完全倾斜的时候。” “我相信夫子那一剑不会刺出的。”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所以出剑如此之慢是在试探老夫的底线?” 孟夫子冷哼一声。 “自然如此。” “数万百姓,一剑杀之。” “若是战场,出剑无悔!” “可如今不是战场,同样也怕这一剑落下了,我自己也有走不出这永安城。” “本殿不怕死,却不想死。” “何况我只是个俗人,心心念念想着这永安城日后指不定还是自己的基业,杀得太多,到时候余下一座空城也没太大意思,再说了为了杀人而杀人,和杀人是为了解决路途上的障碍,两者之间区别挺大的。” 少年郎低声念叨着。 “今日谢过孟夫子送剑了,这趟也算难得的圆满了。” 少年郎拱了拱手。 “恭迎,殿下!” “恭迎,殿下!” “恭迎,殿下!” 身前数百红衣黑甲的凉州铁骑已经近了,望着那一身黑金蟒袍的少年郎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恭恭敬敬的行礼道。 “如今老夫藏剑已出,不在试试仗剑去宫中走上一遭?” 孟夫子收剑入鞘似笑非笑的看向少年郎。 “不试了。” “藏剑已出,锋芒毕露。” “这剑气,怎么着也还得让它在散个百八十天?” 少年郎笑意盈盈道。 入宫? 要知道齐国的匠作坊是天底下第一流的, 当日在上京城门拿到的那些惊神弩威力如何便是如今都历历在目,北伐没有拿出那是因为造价太高且只适合围杀高手,何况军中本就配备有强弩,可齐国皇宫想来这是不差这些东西的,加上各种后手,和眼前犹有余力的孟夫子,进去容易,就怕不一定能出得来。 “夫子,要不要再送本殿一遭。” “免得路上再出了乱子。” 少年郎说完后翻身上马开口道,身旁的亲卫也随即牵出一匹空马腾给孟夫子。 “可,那老夫便送你出城。” 孟夫子接过缰绳极为熟练的翻身上马。 “殿下!” 长街的尽头在黑衣黑甲的禁军丛中一道身穿青色官袍老者格外的显眼,当那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走近了些,才从惊讶中醒来,眼前长街上的场景实在是太过骇人了些。 “卢大人,也送本殿一程。” “顺便有些话说说。” 少年郎拉紧缰绳望着那依旧身穿青色官袍的老者略有些诧异道,最后余光落到一身布衣的孟夫子身上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如此,也好。” 卢明辅长叹了一口气。 “为何还不辞官?” 少年郎坐在马背上直言不讳道。 “殿下总说我太过圆滑。” “平日同僚也是这般说的,说得多了,便是老夫自己也是这么觉得,可真到了那日入朝,想要开口的时候,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卡在嗓子眼,实在开不了口。” “说起来有些俗套。” “可讲到底我也是个齐人……” 卢明辅骑马落后半步笑容有些苦涩,可目光却不经意间从一旁孟夫子的脸上游离着。 “也对,讲到底卢大人也是齐人……” 少年郎轻声重复着卢明辅,当注意到孟夫子看向卢明辅的目光那一丝改变时,便知道这有趣的老头子死不掉了。 有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也是说给孟夫子听的, 至于他到底圆不圆滑, 想来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驾……” 马鞭猛然抽下, 数百铁骑往北城门方向狂奔而去。 “孟夫子,渔阳道本殿那一万凉州儿郎何在?” “要知道这一趟回去,若是排场小了些,非得得被你们沿途的齐国百姓生吞活剐了不成,可本殿又不愿意束手就擒,指不定还要在造一些杀孽。” 少年郎望着那高耸的城墙玩笑道。 “哦?” “老远便闻到了殿下身上的血腥味,想来一般人也吞不下去。” 孟夫子随口道。 “咚!咚!咚!咚!” 话音刚刚落下, 便听到如同春雷炸响一般的马蹄声在城外响起。 “吱呀吱呀……” 孟夫子对着受城的将士挥了挥手, 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映入眼帘的是无边无际的红衣黑甲的凉州铁骑,从渔阳道奔波于此已是风尘仆仆,铁甲上满是泥点可还是盖不住那一身宛如实质的杀气,此刻俱是齐整的翻身下马,跪倒在地? “接你的人来了。” 孟夫子望着城门外的铁骑开口道。 “孟夫子,如此大气?” 少年郎下意识的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在城门大开的那一刻甚至有一股压抑不住的冲动,直接率兵攻城! “这是陛下的交代。” “想来这一万人的排场也够殿下安然无恙了。” 孟夫子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明天今日,给他老人家多烧一些黄纸钱。” 少年郎最终还是压下了心底的那股冲动,对着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手。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章腰佩相印天下行 “孟夫子,告辞了!”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骑马跨过城洞,仰头望着那高大的城郭,看着在雨幕中模糊的永安二字,看着城垛下一闪而逝寒光突兀的笑了笑,不再留念,一夹马腹往北地而去,马蹄踏下,蹄声如雷,泥点飞溅,红衣黑甲的铁骑穿过厚重的雨帘渐渐消失在永安城外。 “这便天下第一等的凉州铁骑……” 一身布衣的老者望着远去的铁骑,望着那徐字大纛从地平线上缓缓消失,回想起方才的气势喃喃出声道,难怪上党一役败得如此干脆,除了那领军之将外,这如此骁勇的兵卒便是根本。 要知道在渔阳道可是整整围堵了半个月的功夫,又是长途奔袭人困马乏还能有如此气势,不愧这个名号。 “出来。” 布衣老者挥了挥手轻声道, “砰……” 当老者右手落下的那一刻,临街数十家商铺的木板被推开,数十驾弩床一字排开,厚重的弩床上搭着婴儿手臂粗细的箭矢,锋利的箭簇上有寒芒闪过,细细看去青石板的缝隙中还有早已经埋下的绊马绳。 城门邻街的屋舍小院中,冲出无数身穿黑衣黑甲手持惊神弩的禁军拥到街面,与此同时城墙上还有上千头戴斗笠的兵卒直起身子从石阶而下手中抱着皆是装满猛火油的坛子,半盏茶的时间后原本空荡荡的长街上竟然出现了近七八千名齐国兵卒。 当厚重的城门轰然落下时, “孟夫子,您受伤了!” 禁军统领出现在孟夫子面前躬身行礼道,面色上还带有一抹忧色,如今陛下“病逝”之后,朝堂之上便是苏相和眼前这个清瘦的老者撑下,方才皇宫那边那么大的动静自己是听到的,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今才晓得便是心目中如同神祇一般的孟夫子都受伤了。 “无碍。” 孟夫子扬了扬手道, 布衣上那一抹鲜红被雨水打湿后已经晕染半身。 “孟夫子,您的剑……” 禁军统领感受着孟夫子身上不断溢出的剑意诧异的开口道,自己能够成为禁军统领也是有些本事在里面的,作为人世间登顶的那一小撮三品武者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孟夫子身上气息的变化。 如果说原本的孟夫子总是给自己一种如沐春分的感觉,那么如今则是如同正午时分的骄阳炽热到了极致,那股子浩然剑气在周遭弥漫肉眼凡胎瞧着没什么不同,可修行众人便是远远瞧着都觉得刺目,若仅仅只是如此锋芒毕露自然是好事。 可最让人忧心的是孟夫子周遭那宛如实质的浩然剑气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消散,微不可察,可还是在减弱,古语有言,盛极必衰,此刻在自己眼中孟夫子便是如此。 “出鞘了。” 孟夫子拍了拍腰间的长剑轻声道。 “可惜没有刺出。” 顿了顿, 望着北方喃喃出声。 “养剑百二十年,本想着藏剑于身。” “出鞘时不说天崩地裂,” “好歹也能让风云变色,” “可临了,这一剑竟是没有刺出。” 孟夫子自嘲一笑。 “方才有些后悔了。” “这一剑或许他来永安之前便该刺出的。” 想起之前那少年郎拉紧缰绳望着那城门开启后入目的上万凉州铁骑时,眼中那一抹悸动,他竟然存了攻城的心思! 区区一万铁骑,便想要攻破我大齐都城! 他没有做,很明智, 可讲到底他还是存了那个心思, 在宫门外时那场心理博弈他胜了, 如同刀尖上跳舞, 如此胆魄,如此缜密,如此放肆! “但愿我这大齐良师不负大齐。” 人潮往两侧散去,孟夫子迈步往前。 “孟夫子,您往何处去?” 禁军统领望着老者身上徐徐消散的剑意,不知为何嘴角有些苦涩,讲到底孟夫子桃李天下更是二品之巅,便是这大齐换了个主人无他而言同样没有半分影响,可刚刚入世便…… “入宫!” 老者下一步迈出时已经到了长街的尽头。 老者的身影明明如同骄阳一般, 可可瞧在自己眼中确觉得是那么的萧索。 皇城之中, 在次踏入, 白为素,素为净,净为纯,纯为真, 入目皆是白衣素缟, 宫女太监皆是低头不语,小心翼翼的压低步子快速的穿行着,奉天殿中极简的登基大典已经到了尾声。 迈步往白玉台阶而上,依稀可见听见文武百官的低声抽泣,大红色的地毯已经撤下,雕龙画凤的木柱上缠绕着白巾。 最高处那身穿明黄色黄袍的老者已经躺到了厚重的楠木棺椁中,那年轻的面孔坐在那龙椅之上面露悲痛,可周遭的气度确是极其沉稳,强撑着天家的体面,揉了揉眼恍惚之间和原本的那个夙兴夜寐靡有朝矣的老者重叠起来,布衣老者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奉天殿门外看着。 …… 齐明宫中, 极其繁琐的礼节被压到早朝,加上心中哀痛,人早就已经心力交瘁,疲惫不堪,可棺椁之前还是跪着一个男子。 田纯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和冠冕已经取下,换上素色孝布,麻丝缠捆,如同百姓家中披麻戴孝,正跪在棺椁前一丝不苟的扣首行礼,旁边齐皇后正一张一张的将黄纸丢入火盆之中,通红的眼光映衬着苍白的面容格外的憔悴。 “孟夫子!” 田纯转身看清来人时又是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第子礼,一旁的苏相也是拱手一礼,两人看清那身布衣上的一抹殷红想到了什么,都是下意识的身子轻颤。 “陛下!” 孟夫子望着眼前披麻戴孝的男子拱手一礼道,以自己的身份倒也没有必要当真去跪拜,何况这并不是朝堂之上。 “朱雀街上的事,学生知道了。” “学生,替永安百姓谢过夫子。” 没有太多的功利心, 没有想过值不值得, 田纯很是真挚的开口道。 “老夫答应过先皇,陛下不必如此。” 孟夫子一步迈出到了那棺椁前,手指轻轻的抚过金丝楠木细致的纹路,望着那安静躺在正中的老者轻声喃喃道“人已经送走了,也不知陛下当初的决定对错与否,不过有些事老夫既然答应了,便自然会做到。” “哗哗哗……” 如同翻开书页的声响, 孟夫子手掌虚托宫中堆积的黄纸钱竟是缓缓飘起,随后双指合实往大殿外一指,漫天的黄纸飘出,停留齐明宫外的半空中,说来也是奇怪豆大的雨滴竟是没能打湿一张黄纸。 “夫子?” 田纯疑惑道。 “老夫,来给先皇倒个别。” 话音落下, 手指点在棺椁旁的烛台上, 一簇火苗飘出大殿后猛然炸开, 火光与黄纸接触燃烧起来, 如同绚烂的烟花一般,此刻齐明宫外的半空中无数团火光升起,星星点点好似天上的繁星一般纷杂,在低沉的钟声中黄纸很快燃烧殆尽,只余下满地的纸灰被雨水冲走,众人皆是呐呐的望着齐明宫外的那一幕。 “道别?” “夫子,您要走?” 田纯猛然惊醒道。 “嗯!” 孟夫子点了点头, 望着北地想起那城门外那少年郎的神色又想起那鸿胪寺费尽三日之功这才敲定的一纸合约不由得嗤笑出声。 “养气百二十年,可惜,临了没有刺出。” “不过老夫总觉得,” “还得趁着这股子气散尽之前做些事。” “天下很大,其余的不论便是能过看到的版图之上,除了齐,魏,乾,大大小小还有四国不亚于我等,其中方寸小国更是不计其数。” “人老了,总想着安逸闲散。” “便在待在学宫后山许多年。” “如今也待腻歪了,也得动弹动弹。” “去天下其余诸国走一走看一看说一说。” “毕竟狼崽子长大了并非一家之祸。” 孟夫子轻声喃喃着。 “夫子您……” 田纯闻言欲言又止嘴角有些苦涩,实在想象不出那个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两岁的少年郎是个怎么样的人,不仅逼得自己父皇身死,如今又是逼得夫子远走他乡游说诸国。 “陛下,明日早朝之后便随老夫去稷下学宫一趟,见一见那些个山上的老夫子,也顺便在学宫挂个名头。” “往后每年学子出山都劳烦陛下走上一遭。” ”也让他们晓得自己都是天子门生。” 孟夫子望着稷下学宫的方向沉默了良久最后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 “这……” “孟夫子,使不得!” “学生何德何能为大齐万千学子之师!” 田纯也是被孟夫子眼下的言语震惊到了,连连摆手道,一旁的苏相同样是满脸呆滞,稷下学宫可以说是倾注了孟夫子半生的心血,往些年成别说主动提出挂个名头天子门生,对于朝堂内的事是避之不及,如今此举当真是将自己的半生心血交给陛下了。 “老夫明日再宫门外,等着陛下。” 孟夫子说完后便消失在了齐明宫中, 只余下一句话在场中回响。 “这……” 田纯怔了良久。 “陛下,夫子去意已决,便安然受下。” 苏泉州笑容苦涩道。 翌日, 酉时, 稷下学宫门前, “陛下可知为何台阶万步?” “寝舍定在山下每次入学皆要踏此山路放可?” 望着这蜿蜒盘亘而上的万步石阶, 孟夫子突兀的出声道。 “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身穿常服的田纯思虑了片刻后开口道。 “读万卷书,亦行万里路。” “以前齐境的文人胸中墨水不少,可功利性重了些,藏书万卷也不在少数,可书读多了,书卷气就重了,难免多了几分文人的迂腐,学问也难以用到实地,行万里路是一个过程,一个学识结合的过程……” 孟夫子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同样这几年下来也让他们身子骨壮实一些。” “不要去追求那劳什子文人的扶风摆柳。” “讲到底夫子我也是二品的修为。” 孟夫子抚须笑了笑。 “学宫走出去的学子若是手无缚鸡之力。” “岂不是丢了当夫子的脸面?” 此刻酉时初正是山上学子结束一天学业的时辰,遥遥望去蜿蜒曲折的万步长阶上有星星点点的火把亮起,最先下山的学子看到了那个一身布衣的老者初始的惊讶的过后,很是认真的行礼眼中全是崇拜,看清其余的两人后也是默默的行礼,随后走开,并没有贸然上前打扰。 “陛下和苏相今日就在学舍中住下,山上老夫已经打过招呼,明日醒来老夫便要走了,陛下往后可莫要亏待了这帮天子门生。” 孟夫子罕见的打趣道。 “老夫去后山住上一晚,明日陛下也走走这“万里路”,如此早些歇息。” 说完后身穿布衣的老者踏上的石阶,靴底踏在微润的石阶,往日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孟夫子借着月光一步一步登山而去。 …… 寅时初, 田纯醒来之时天色为明,便被四周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吵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望着四周已经起身洗漱的学子,并没有被吵醒的不悦,反而带着笑意,这都是未来大齐的栋梁,同样今日之后也都是自己的门生。 利落的穿衣起身,如同寻常学子一般迈步登山,一旁的已经年过半百的苏泉州也是默默地随在其后没有觉得有丝毫的不妥。 卯时初, “苏相,忙于政事,倒是疏忽了身子。” 两人迈完最后一步台阶,田纯用袖口擦了擦头上细密的汗水,搀扶着一旁气喘吁吁的苏泉州开口道。 “陛下,下山许久。” “如今倒是比不得这些师弟了。” “丢了师兄的脸面。” 苏泉州望着四周面色从容尤有余力的学子打趣道。 “学宫自有才人出,朕这个当师兄的,倒是巴不得学宫里的师弟都远远强于师兄。”天色尚未分明, 不远处的学堂中已经有朗朗书声响起。 “来了。” 换了一身干净布衣的孟夫子望着山路尽头的田纯,望着他额头细密的汗珠突兀的想起十余年前,身穿常服先皇田恒牵着他登山的场景,自己没有答应,他也没有走,往后数年隐姓埋名十年如一日,和寻常学子一般登山求学,一晃眼当年那个稚童已经从他父亲手上接过了担子。 “学生,见过孟夫子!” 田纯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第子礼。 “孟夫子。” 苏泉州也是拱手一礼,随后从眼间取下一团包裹着布匹的重物托在手中,讲手中的重物平稳的递出。 “这是?” “相印!” 苏泉州掀开白布,一块方形的玉石安然的躺在手中,细细看去上边的雕刻不甚玲珑,甚至很是粗糙,想来也不是出自大匠之手,此刻神色确是无比的郑重。 “老夫,提字。” “陛下,雕刻!” 孟夫子接过相印翻了个面望着底部刻着“大齐良师”四个大字,脑海中思绪万千,印章不是正规的制式,确是让自己心头猛然一颤。 沉默了良久, “走了!” 没有道谢, 也没有过多的寒暄, 身穿布衣的老者只余下这么一句, 天地间第一抹亮升起时, 老者迈步往山下走去, 一袭布衣,左腰佩印,右腰配剑, 手中拿着一本泛黄的古书, 在一步迈出时已经到了山腰, “使我大齐山川湖海平,安能举世伐乾。” 望着山上自己倾注了半生的学宫, 转身望着齐境的大好河山喃喃出声道。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一章大乾锐士 拒鹿郡边境, 与往日清冷的旷野不同,此刻放眼望去边境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衣甲鲜明,数不清的兵卒陈列在边境之上遥遥望着南地。 红衣黑甲的凉州铁骑腰悬凉刀手持铁戟脊背挺得笔直,往日懒散模样的郡兵经历战场杀伐经历过血与火的洗礼之后,和往日大为不同,便是远远瞧着都有一股子彪悍的气势,和之前没有见过血的模样判若两人。 郡兵军阵中数百兵卒尤为显眼,皆是全副冰冷的黑色甲胄,背负一把铁胎硬弓,腰挎着一口阔身短剑,斜插着一柄精铁匕首,手中持有一面嵌有牛皮的厚重大橹。 细细看去不似北境凉州高鼻梁膀上能跑马的粗犷的面孔,反而带着几分南地汉子的稍显柔和的面部轮廓,显然这些兵卒都是从原本的郡兵之中选拔而出的。 “算算时辰,殿下也快到了。” 白衣黑甲的少年将军嘴角挂着一丝笑意,眉宇间的冰冷也散去了一丝,殿下领着那一万兵卒回到大乾国土时,南征这一仗才算彻底挂上一个句号,自 “嗯,殿下此去永安到如今已经半月有余了!” 身旁同样一身甲胄的赵括轻声应道,随后怀中掏出地图细细看了起来,最终喃喃的算着什么,几息之后开口道“上次凉州谍报司的探子传来的消息殿下已经到邻曲城了,算算马力,最多不出半个时辰便到了。” “这趟殿下回来,见到赵将军的礼物。” “说不得还要吃惊一番!” 赵括的目光落到了郡兵最前列那数百兵卒身上,随后又游离到骑着高头大马的凉州铁骑上,暗暗比较着,最后一番细致的比较下来后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本将说过要给殿下练一只悍勇之师,讲到底这趟南征你我二人虽然功不可没,可最大的底气还是仗着殿下手中这支骁勇的凉州铁骑。” “天下很大,殿下看得很远!” “凉州铁骑固然是天下第一等的骑兵可,若是拒鹿郡地形如平原一般一马平川,又何须与之周旋,仗着铁骑之利直接横扫过去就得了,很多地形并不适用于铁骑作战,往后光凭铁骑是不够的。” “很早本将便想过打造一只骁勇之师!” “原本摸不着边角。” “南川郡一役却给了本将莫大的启发。” 白起看向一旁的赵括喃喃出声。 “魏武卒疲于奔命数百里,殿下与本将领军以逸待劳,加上凉州重甲铁骑冲阵这才堪堪将其击溃而已,甚至都不能全歼,那一仗之后也让本将才晓得了天底下竟有如此精锐的步卒。” 赵括苦笑道。 “所以本将这只新军,要马战步战皆为精通,何种兵器到手也都是一样娴熟,眼下只是一个雏形,往后的日子殿下征战四方,本将这只新军崭露头角!” 白起轻笑道。 “赵将军的意思是?” 赵括的目光停留在了最前方的凉州兵卒身上,言语中有试探的意思,似乎隐隐已经想到了什么东西。 “新军步卒以胜过魏国精锐步卒为准!” “其中精锐之士单独成军!” 白起顿了顿, 目光从魏地收回最后落到了身后的凉州铁骑身上。 “下马步战以胜过魏武卒为准!” “上马骑战以胜过凉州铁骑为准!” 白起低声道,语气很轻,可言语中透着一股子难以言表的自信,正如当初南征所有人都不看好这个少年将军能够击退齐国大军一样,可最后他做到了,这次也一样他既然说了,赵括没有理由不相信。 “白将军这支新军定然名扬天下!” “不知这新军可曾定名?” 赵括很是认真的问道。 “这是本将赠与殿下的礼物。” “自然由殿下命名。” “殿下,来了!” 白起望着远处升起的烟尘轻声道。 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视线中。 “恭迎殿下,回乾!” “恭迎殿下,回乾!” “恭迎殿下,回乾!” 白衣黑甲的少年将军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身后无数的兵卒,如同大风吹过倾倒的麦苗一般齐整的跪倒在地,铁甲铮铮,金铁交鸣,远远瞅着便让人心神驰往。 “好大的阵仗!” 少年郎拉紧缰绳望着那一张张熟悉面容拍手道。 前方各路总兵面色微变, “不过!” “本殿喜欢,有排面!” 少年郎大笑出声, 随后数万兵卒徐徐往大营方向而去。 …… 如今少年郎从齐都而归, 也到了班师回朝的时候, 而大齐割地的南阳三郡如今已经派去少许兵卒接管,往后的日子朝廷自然会给出具体的章程,眼下也不必过多操劳。 拒鹿郡大营之中, 余下的兵卒开始出营漫无边际往北地上京方向而去,不知过了多久,原本热闹的拒鹿郡的大营空空荡荡,绵延的粮车缓缓驶出,各类粮草辎重也是有条不紊的运送着。 一个曹姓的年轻人早在几日之前便赶到了拒鹿郡,带着浩浩荡荡的车马而来,香火情已经结下了,可不去维护总有淡下去的一天,这个道理经商之人很是清楚,毕竟经商和为官一般很多时候将就一个人脉。 “那边的粮车走快些,别挡了道。” “快把那头驴子牵走,他娘的说你呢!” 曹舍在大营门口卖力的吆喝着指挥者运粮的车队,哪有腰缠万贯一家之主的模样,反而如同寻常丘八一般扯着嗓子大吼着。 “曹侍郎?” 骑马而过的少年郎远远望着那人开口道,只见那人猛然低头,在粮车上胡乱抓了一把,然后脸上抹去,转身时那人头发丝上还沾着些许麦穗和稻草,脸上更是满是尘土。 “殿下?” 曹得揉了揉眼睛想要挤出几滴眼泪,最后实在干瘪了些,达不到想要的效果,只得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夸张的大叫道。 “仗半月之前便已经打完了。” “你不在上京为官,为何出现在此地?” 少年郎望着那人滑稽的模样强忍着笑意问道。 “这不是估算着殿下快回来了,大军也要班师回朝,南征胜了大破齐魏两军,粮草辎重堆积如山,就好比农忙时,回老家帮忙收谷子,怕这边忙不过来,臣便不请自来了。” 曹得咧嘴笑道。 “侍郎的位置,可还坐得习惯?” 少年郎拉紧缰绳凑近了些看着眼前狼狈模样的曹舍。 “习惯倒是习惯。” “不过臣打小屁股便生得大了些。” 曹得拍了拍屁股随口玩笑道。 “尚书那把椅子,如今你屁股还小了点,坐着不稳当。” “说不定再等几年说不定屁股就够大了,坐得四平八稳。” 少年郎思虑的片刻后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曹得看着少年郎认真的模样顿在了原地,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竟然那人竟然还真的有那个意思在里边,眼下想起那个位置只觉得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 “这次南征曹家出的力本殿记在心中。” “往后还有很多仗要打。” “月余前有个新晋的万户侯,他姓陈。” “你和他很像。” “我大乾和前朝不一样,不吝啬于这些东西。” 少年郎轻声道,听在曹得耳边确是轰然炸响,封侯二字在耳边回荡,原本最多只是想要一个尚书的位置光宗耀祖,可如今…… “殿下,这……” 曹得嘴皮子打着哆嗦。 “毕竟天下很大,可以分的东西很多。” “封侯拜相,也是可以自己挣出来的。” 少年郎策马上前拍了拍曹得的肩膀轻声道。 曹得身子轻颤着, “对了,临了,洗把脸,别一副乞儿模样。” “脸上还有指印,下次记得用手背!” 少年郎指了指曹得脸上的灰尘, 转身时开怀大笑道。 曹得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目光灼灼的老者少年郎的背影,直到那个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消失在视线中,曹得这才瘫软到粮车上。 “他娘的,这当官也不容易,爵位也不好挣!” “一趟回上千里这鞋底都磨破了。” 曹得望着远去少年郎的背影苦笑出声,脚底板扬起望着破开的大洞中满是泥渍的大脚趾缝隙长吁短叹。 “他娘的,早晓得今个就不洗脸了!” 曹得望着铜镜中自己面颊那清晰的指印哭笑不得,就因为这个破坏了酝酿已久的氛围,可着实有些划不着。 “他奶奶个腿,这趟南征陆陆续续数十万石粮草,加上无数牛马车,差点把大半个家底都掏空了,本以为还得肉疼一阵!”曹得望着看不见尽头的粮车轻声念叨着。 “如今想来为何还有些欢喜?” 曹得整个人呈大字型瘫倒在粮车上望着天,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笑意,想着想着嘴角竟是流出了哈喇子。 …… 当大营彻底空下来时, 已经天色渐晚, 天上繁星点点, 地上火把如龙, “白将军,本殿为何往日从未见过这支兵卒?” 直至此时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这才得了空闲,目光往四处扫去,越过凉州铁骑,最后落到了郡兵行列中望着那全身甲胄,身上披戴各种锐器的数百兵卒有些诧异的开口道。 要知道如今已经行进了行军三两个时辰,普通步卒已经很是疲惫,可那负重近百斤的兵卒依旧是犹有余力的模样,甚至粗气都没有喘过。 “这是末将操练的新军!” “也是末将给您的礼物!” “新军?” “嗯!” “上党一役初期,所有的郡兵皆是轮番上阵厮杀,几场仗下来都见过了血,而这新军便是末将从郡兵中挑选出来的精锐,皆是骁勇之士,阳谷关外后续埋葬齐兵也是让郡兵轮番动手,凉州铁骑压阵,其余不论胆魄是够了。” “前些日子末将正在用魏武卒的标准操练郡兵,十万余人勉强能够到边的不过七千人,半月操练下来便只余下这八百人。” 白起详细的开口回答道。 “往后还请殿下调一人为此军之将。” “教骑兵之法!” “哦?” “调人?” “其实本殿心中倒是有个现成的人选。” 少年郎的目光落到了白起身后的诸元奎身上笑意盈盈道,本就是极其血勇之人,更是三品武夫,又曾领一镇凉州铁骑十余年之久,无论怎么看来都是极其适合这个位置的。 从一镇总兵调去当几百人的统领这不是脑子抽风是什么,何况此番班师回朝论功行赏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算上凉州那些年的情份在里面,这趟回去镇守一方都够了,何苦去做这个区区小将,诸元奎看着少年郎的笑容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还是硬着头皮想要拒绝。 “殿下,末将……” “诸叔,稍安勿躁。” 少年郎扬了扬手。 “白将军的标准是?”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眯着眼打量着那支兵卒。 “步胜武卒,马胜凉骑!” 少年郎闻声怔了良久, 身后的诸元奎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步胜武卒? 马胜凉骑? 重复着白起的话, “将军可曾定名?” 少年郎问道。 “正等着殿下。” “不若,名为“大乾锐士”!” 少年郎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上辈子一个朝代,同样有一支兵卒以锐士为名,同样听命于白起帐下,明明不是眼前这人创建,可如今确是莫名的吻合, 似乎历史的轨迹正在莫名的重叠起来,可明明不是一方世界,为何如此奇怪,少年郎猛然晃了晃头将这些思绪抛出脑后。 “大乾锐士!” “大乾锐不可挡之士,攻城拔寨,所向披靡!” 白起喃喃出声,也不知为何自己总是觉着这个名字莫名的有些熟悉,神鬼怪谈中总是提起人的前世今生,往日总是觉着嗤之以鼻,可很多时候总是莫名的觉得很多事情已经做过一般,明明有很多种解释,可有时候却愿意相信那最虚无缥缈的一种。 “谢过殿下赐名!” “往后这只兵卒便名为大乾锐士!” “凉州铁骑所过之处便是大乾边界,” “大乾锐士踏下之地皆是大乾国土!” ……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二章红白喜事(上) 会稽郡, 秣陵县, 乾境南地一小城, 卯时初,朝阳破开阴云洒在低矮的城郭上,给长满青苔的城砖渡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小城中长街两旁种满了细柳,此刻嫩绿色的枝叶垂下给陈旧的木楼平添几分颜色。 细小的露珠挂在狭长的柳叶上,晶莹剔透的露珠配上青绿的颜色甚是喜人,没有边城的萧索和压抑反而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美好。 秣陵城中不过千余户人家,兵卒不过百余人,此刻城中过半百姓都聚在一高门大户外,门牌上挂有红布花团锦簇,内里也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几十桌流水席面在长街上铺开, 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城南, 书香门第外, “囡啊囡,侬抬得去呵,烘烘响啊!” “侬独自去呵,领一潮来啊!” 有南地哭送的方言俚语响起, 女子头盖红巾,身戴凤冠,身披霞帔, 花钗红质连裳,红衣革带韈履, 轿外一身穿长裙气质温婉的妇人掩面相送,轿内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偷偷掀开轿帘露出一条缝隙听着自家娘亲哭送的俚语,看着那憔悴的神色,暗自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与此同时,长街尽头骑着高头大马的身穿红袍的新郎官,带着迎亲的队伍缓缓而来,远远瞅着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那温婉的妇人依旧站在门外掩面低声抽泣, “闺女嫁人了!” “这是好事,有啥哭的?” 一个身穿长袍中年男子则是默默地拍了拍自家夫人的后背,静静地看着花轿远去。 “这风沙,大了些。” 不知为何笑着笑着就哭了,一滴浊泪从微不可查的从眼角滴落,男子仰头望着天轻声念叨着什么。 “老祖宗!” “鱼儿,也想去吃喜酒!” 临街的二楼一袭白色长裙的小姑娘趴在桌上,单手托着香腮望着热闹的长街,眼睛弯成月牙状,纤细白皙的手指伸出,绕着乌黑的头发轻轻打着卷。 “吃喜酒?” “怎么,我家小祖宗想嫁人了?” 仙风道骨的老道士王启年抬手浅饮了一口杯中茶水,望着一旁鱼桃夭的此时的模样哪里又能猜不出少女的心思,随口打趣出声。 “哪有?” 鱼桃夭噘嘴道。 “那为何在这待了这么久?” “莫非是在等心上人?” 老道士笑意盈盈道。 “鱼儿明明是馋城里的冰糖葫芦!” 鱼桃夭腮帮子鼓鼓道,顺带拿起盘中放着的糖葫芦塞入嘴里,眼睛眯着,好吃是好吃,可这些日子吃得太多,实在是齁甜了些。 “小祖宗,咱们在这秣陵县已经等了差不离半个月了,你说喜欢吃城里的冰糖葫芦。” “说是比其他地方的要甜一些,可吃了这么久,也该吃腻歪了?” 老道士似笑非笑的打量着眼前的小祖宗,南征早在半月前就已经结束,龙虎山的第子也都回了上京,会稽郡大营在上党战役开始后被抽调一空,早就撤去了。 自己原本也是打算回上京等着的,可奈何这小祖宗不乐意,在军营中带久了又腻歪所以跑到了这秣陵县住着,什么冰糖葫芦不冰糖葫芦的,活了百八十年,如此简单的心思又怎么猜不透。 “哪里会腻歪,鱼儿这辈子都吃不腻歪!” 鱼桃夭仰着头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吃不腻歪就行。” “等着,昨个殿下就到拒鹿郡了,估摸着最多今个下午就到了咱们会稽郡,老祖宗我就在秣陵县侯着,到时候陪殿下一起回上京。” “小祖宗,你慢慢在这待着!” “吃腻歪了再回去。” 老道士望着南边的方向打趣道。 “不!” “老祖宗,鱼儿要和您一起回上京!” 鱼桃夭闻声顿时手中的冰糖葫芦就不香了, 愁眉苦脸道。 “那冰糖葫芦怎么办?” “扛一卷回去!” 鱼桃夭硬着头皮开口道。 “得嘞,小祖宗说了算。” “对了,别怪老祖宗没提醒冰糖葫芦吃多了。” 老道士顿了顿, “掉牙齿。” “到时候缺了门牙,可没地方后悔去。” 最后大笑出声往楼下走去, “老祖宗您去哪?” 鱼桃夭慌忙吐出最终的糖葫芦,这半个月把这辈子的冰糖葫芦都吃了,摸了摸自己的可爱的下虎牙,没有丝毫的松动后,这才眉眼舒展望着楼梯口的老道士开口问道。 “吃喜酒!” “老祖宗,等等鱼儿!” 小姑娘提着裙摆慌忙追去。 长街上迎亲的队伍大红灯笼开路,沿途吹吹打打,火红的鞭炮炸了一路,大红色的碎屑铺满了青石,八抬大轿,吹锣打鼓,好不风光! “这王家,八抬大轿,好大的阵仗!” 有人喃喃出声, “这曲家的姑娘也是好福气,一纳采,二问名,三纳吉,四纳征,五请期,六迎亲,文家这“六礼”一样没落下,流水席面更是摆了几十桌,半个城的百姓,和县太爷都来了,往后在府里说话指不定多有底气!” 提着菜篮的妇人望着这场面轻声念叨着, 言语中的羡慕之意毫不掩饰。 街道两旁的尚未出嫁的姑娘听着旁人的议论,望着远去的迎亲队伍怔怔的有些出神,不知何时面色酡红起来。 “老祖宗,老祖宗!” “莫慌,等等鱼儿!” 老道士走到楼下, 抬脚一步迈出已经到了长街的尽头, 鱼桃夭在后面追着, 好不容易到了城北高门大户外, “王启年,作万钱!” 垫着脚尖望着场中宾客如云一时间看不清老道士的身影,刚好看见身旁有人递礼钱,便仰头高呼一声,随后狡黠一笑。 “万钱?” “咱们城中还有此等富贵人家?” “王姓?” “为何往日没有听过。” 万钱,乾境官方的汇聚是八百钱一两,明间虽然上下有所浮动,可也不大,所算下来便是十二两银子还有盈余的,鱼桃夭的话音落下后场中有杂乱的声响传出,皆是议论起来十二两银子都够小城一家几口富足生活一年有余了。 “敢问,这位王姓宾客所在何处?” 登记的老者放下毛笔起身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单单十二两银子倒是不至于如此,毕竟也是高门大户,只是寻常人情往来也没听过这个名字,可又巧在和主家同姓,说不定还有什么走差了的关系,这才郑重起来。 “老道,唤作王启年。” 宴席边上一身穿淡青色道袍的老道士起身行了一个道家礼节,人群也是很有眼力的让开一条道来,只见那老道士仙风道骨很是不凡,仅仅是那股子出尘的气质就不似这小城能出的人物,心里暗自思虑主家好大的排面。 “这是礼金。” 老道士大袖一挥, 一锭足银,二两碎银便落到了木桌上, “老祖宗!” 身旁娇俏的小姑娘拍了拍老道士的肩膀笑意妍妍道。 “小祖宗!” 老道士也不在意鱼桃夭的动作大笑着回了一句。 “敢问道长出自何处?” “又与主家同姓,难不成是当年走失的亲戚?” 老者望着气度不凡的老道士拱手一礼后, 开口问道。 “老道,一闲散游方道士。” “不算亲戚,待着自家孙女凑个热闹。” 老道士笑道。 “来者是客,道长还请入席。” 老者闻言笑了笑也不深究, 客客气气的安排了院内的上座。 余下的人见识了老道士的阔绰暗自咂舌,可也没耽误登记送礼,毕竟迎亲的队伍快回来了,宴席也马上就要开始了。 “新娘子来咯!” “新娘子来咯!” 街上小娃娃围在花轿旁熙熙攘攘道, 女子下轿的时候, “老祖宗,快看新娘子来了!” 门外鱼桃夭踮起脚尖望着那顶花轿欢喜出声道。 轿帘掀开, 细细里边端坐着一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头戴凤冠,脸遮红方巾,内衬红娟衫,外套绣花霞帔,脚踏绣金韈履,抬手时看去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甚是温婉。 有妇女手持铜镜“搜轿”“查秽”后, 一名五六岁盛妆打扮的女娃娃走到轿边 用手微拉新娘衣袖三下迎新娘出轿, 轿前还有一个早早备好的铜制小盆, 盆中升有碳火,此为红火,也为“驱秽” 新娘跨过后, 迈步踏上铺好的红毡, 此时鞭炮声再度响起, 大红色的碎屑铺满了半条长街。 “老祖宗,这就完了?” 鱼桃夭望着消失在院门的女子低着小脑袋,有些失落的开口道。 “还要拜堂呢,婚嫁这等大事。” “岂能如此儿戏?” 老道士闻言笑了笑,自己这个徒孙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多单纯了些,平日在山上待久了山下的习俗更是一窍不通。 “拜堂?” “就是书里一拜天地,二拜高堂那种?” 鱼桃夭一拍脑袋突兀的想起往日看过的那些游记,似乎也讲过这些东西,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非也,非也!” “三跪,九叩首,六升拜。” “哪里又是书里是那么简单。” 老道士起身往院子里边走去。 “走,老祖宗带小祖宗你瞧瞧去。” 老道士回身喊道。 大厅中, 赞礼者苍老的嗓音响起, “行庙见礼,乐起!” “主祝者诣香案前跪,皆跪!” 那白胡子老头高声念叨着,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在里边,一旁的宾客也是默默地等着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上香,二上香,三上香!” “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升,平身,复位!” …… “老祖宗,成亲好麻烦啊!” 鱼桃夭打了个哈欠望着场中絮絮叨叨的老者,觉得甚是无趣,没有那些光怪陆离的游记中记载的那么有趣。 “这是规矩。” “老祖宗数千年传下来的规矩。” “何来麻烦之说?” 老道士揉了揉鱼桃夭的小脑袋笑道。 “往后我家小祖宗嫁人的时候,也是这般规矩,说不得还要繁琐许多,与其说是规矩其实更像是一种仪式,如同老祖宗我祭祖之前,沐浴更衣,焚香三日,这是一种传承和重视!” 老道士循循善诱道。 “老祖宗说的对!” 鱼桃夭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从善如流。 也不知过了多久, “礼毕,退班,送入洞房!” 随着老者高呼一声人群瞬间热闹起来, 簇拥着新娘新郎往内院走去。 好巧不巧一阵大风吹来, 盖头轻轻扬起, 鱼桃夭整好望去, 只见新娘生得一张瓜子脸, 定睛看去,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此刻嘴角挂着羞怯的笑容低头蒙着盖头,一身大红嫁衣越发衬托女子模样标志。 “哇,新娘子,生得好生漂亮!” 鱼桃夭惊叫出声。 “漂亮?” “嗯!” “那便早些嫁人,老祖宗有生之年还能在抱抱娃娃。” 老道士打趣道,说起来从她上次偷偷跑到南边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晓得这小祖宗已经有了憧憬的男子,说起来也是自己嘴碎,时常念叨着那人,长此以往让这小祖宗惦记上了。 在会稽郡那趟殿下出征翻箱倒柜送丹药时就晓得这小祖宗,一颗芳心被那少年郎惹乱了,不过说起来老道士自己也还是有几分忧心,若是寻常男子自家小祖宗看上了,自己便是舍了这张老脸,不说坑蒙拐骗,就是绑也把人给绑上山来。 可讲到底那少年郎身份太高了些,未来的路太远了些,很多时候曾想过自家小祖宗能许个好人家,嫁个心上人,可那人家太过富贵了些,那心上人太过惊才艳艳了些,于自己而言反倒是有种莫名的忧心,毕竟往后若是受了委屈,老祖宗怕是拼了这条命也护不住你。 “老祖宗,老祖宗,您在想什么呢?” “拜堂完了,开席了,鱼儿也饿了!” 鱼桃夭偷偷拽了拽老道士的袖口小声的开口道。 “没什么。” 老道士笑了笑把这些思绪抛出脑后,人老了,有时候莫名的会想得多了一些。 鱼桃夭透过重重窗纸望着那床榻上盖着红巾凤冠霞帔端坐着的姑娘,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一张清俊的面容,脸颊染上一抹红晕。 “老祖宗,其实鱼儿真的想嫁人了。” 鱼桃夭突兀的惦起脚尖凑到老道士耳边轻声道,细若蚊蝇,可老道士还是听得真真切切,面色变得郑重起来。 “小祖宗,你往后一定记住咯。” “高门大户重金娶妻,娶的是完璧之身,八抬大轿抬的是大家闺秀,明媒正娶娶的是贤良淑德,三书六聘聘的是知书达理。” “世家门阀更是如此。” “至于那天家,婚嫁规矩繁琐至极。” “可说来也这个理儿,想要十里红妆就得完璧之身,想要明媒正娶就得贤良淑德,想要三书六聘聘就得知书达理。” “想要母仪天下……” 老道士突兀的叹了一口气,自己活了百二十年本就是极其注重规矩之人,细细想来老祖宗定下的这些能够流传如今也是有道理在里边的,最后一句话则是顿住了不知从何说起。 “嗯!” “鱼儿,老祖宗说的都能做到的!” “后面的鱼儿也会努力的!” 鱼桃夭板着手指头细细的数着老道士方才说过,最后重重挥了挥拳头,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突兀的想起自己身穿大红嫁衣的嫁人模样,想起那“徐柿子”掀开盖头呆愣的神情,眼睛弯成月牙狡黠一笑。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三章红白喜事(下) 宴席上各种当地的各种吃食铺排得满满当当,鸡鸭鱼肉也是应有尽有,上席更是桌上美酒三五坛,酒香四溢,甚至可以看见适合女眷的各种名贵的糕点,看那模样主家也是费了不少的心思,老道士身旁坐着的鱼桃夭望着桌上精致的糕点更是移不开眸子。 “诸位,今日老夫爱子取妻。” “承蒙诸位赏光赴宴!” 一身穿锦衣的老者走到场中客客气气的拱手道,言语间态度放的很低,也没有因为高门大户对城中百姓有所轻视。 “曲家姑娘生得貌美,又是出自书香门第,从小便是知书达理,说起来王老可是有福气,讨个好儿媳,估摸着来年今日就能抱孙子了。” 场中有人打趣道,说起来高门大户取妾还好说,只要生得貌美,走个简单的流程就过了若是觉得不光彩,趁着夜色寻几个轿夫从后门抬入草草了事的也不在少数。 可取妻不同,首先讲究个门当户对,王家是高门大户祖上也曾发达过,如今也不算落魄,总得讲究个排面,而曲家则是书香门第给足了王家这个排面,两边的面子都有了,本就是媒妁之命,父母之言,所以婚礼也是红红火火,风光无两。 “说起来曲家的嫁妆还没运完嘞!” “你王家三书六聘没落下!” “可他曲家的妆奁也不少!” “这嫁妆光是瞧着怕是少不了几千两银子。” “这曲家也是大气!” 场中有人起哄道,众人寻声望去庭院外红布裹着的担子已经堆满了后院的屋檐,门外还有送亲的队伍将大红嫁妆送入院内,细细看去上至衣被用品,金银器皿,珍玩宝物,下至自梳妆镜匣,脂粉,膏泽,钗梳等物无所不陪,甚至可见几副装裱好的字画,这都是亲家的珍藏平日宝贝得很,如今女儿出嫁也一同送了过来。 按照乾境的习俗大多是婚期前一天, 而小城这的习俗则是当日, “老夫这亲家……” “是嫁女啊!” 老者闻声看去也是长叹了一口。 以往曾听人说起齐国南地也有“卖女”之说,可如今这曲家的嫁妆送来却是大为不同,原本给足面子也就得了,可看着场面这几十抬妆奁都是实实在在的物件,没有半点滥竽充数的意思,细细品味一番,也明白了那个亲家的意思。 “一副嫁妆六十四抬,半里红装。” 有人细细数道, “他奶奶的,往后这小子怕是对发妻好些。” “往后吵架了,别来什么床头吵架床尾和的把戏,自个自觉打地铺去,不然都对不起这嫁妆,更对不起这老丈人的一番心意。” 最后喃喃出声道。 话音落下场中轰然大笑, 便是那老者也是大笑出声,唯独余下那个身穿红袍的新郎官颇为尴尬的站在原地,听着长辈的打趣又不好多说。 如此丰厚的陪嫁意思也很简单让自家女儿嫁过去之后日子过得好些,说话有底气些,乾境大多地界风俗如此,百姓之家嫁女,嫁女大多也是想着自家女儿过得好些,而不是什么劳什子的图那几分聘礼。 “老夫这亲家,虽然书卷气多了些。” “可是个敞亮人!” “往后逢年过节这回礼少不了,不能让亲家吃了亏,老夫也不是贪图这些银两物件,只是亲家这番作为让老夫甚是痛快!” “诸位,话不多说!” “老夫今日也江湖气一番!” “满饮!” 身穿锦衣的老者从木质托盘中接过一杯酒水在场中举杯道,随后利落的一口饮尽,引得满堂拍手叫好。 一时间觥筹交错,推杯交展, “显儿,给道长敬酒!” 上席自然是有上席的待遇,除了自家实在亲戚外,便是城中一些富户和县衙内的一些官员,给当地的官员敬了一圈下来后,最后看着席面上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满上一杯亲家送来的上好的女儿红后举杯道。 “满饮!” 老道士笑意盈盈的举杯饮下。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中规中矩的贺词说完后, 只见老道士大袖一挥一张黄纸落入掌中。 “老道这平安福赠与新娘。” “若是怀上了娃娃佩于身,有静心安胎之用。” 老道士轻笑道。 “谢过,道长!” 新郎官郑重的接过后,拱手一礼。 若是寻常游方道士送来接不接还是一回事,可观眼下这老道士仙风道骨的模样,指不定倒还真有几分作用,也不当做寻常物件反而贴身收好。 老道士说完后也不墨迹,落座下来,而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停留在身旁的鱼桃夭身上,注意到后者对这些吃食有些心不在焉,了不像是往日的作风。 此刻鱼桃夭正趴在桌上望着门口进进出出抬送嫁妆的箱子有些出神,睫毛忽闪也不知道小脑袋瓜里正在想着什么。 “老祖宗,嫁人要送这么多的陪嫁吗?” 鱼桃夭望着屋檐下堆积的红箱仰头道。 “这是娘家人想让自己家闺女嫁过去,说话硬气一些,也可以说是为人父母的心意,小祖宗在山上带得久了些,不懂也在情理之中。” “这嫁妆也不讲求定数。” “寻常百姓几斗米,几担栗也是够的。” 老道士很是慈爱的揉了揉鱼桃夭的脑袋。 “可是咱们山上没有那么多银子。” “老祖宗年纪又大了,不能让老祖宗操心。” “鱼儿往后一定努力给自己挣嫁妆!” “鱼儿算了算,到时候给柿子挑十担面去!” “不,二十担!” “顿顿给他做酸辣面片汤吃!” 鱼桃夭挥舞着拳头很是认真的开口道,糖葫芦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酸辣面片汤是天下第二好吃的东西,往后成亲了顿顿吃酸辣面片汤也是极好的。 “小祖宗……” 老道士哭笑不得, 龙虎山穷吗? 想来是不穷的, 随便一颗丹药放到俗世中便能卖出三五两银子,好些的丹药便是几十上百两也是供不应求,若是天下闻名的龙虎丹放到俗世中便是数千上万两银子也是大把大把的人抢着买,可感情在这小祖宗眼中自家已经穷的只剩丹药了。 “小祖宗!” 老道士扳直鱼桃夭的脑袋, “你嫁人那日,老祖宗我许你十里红妆!” 一副嫁妆六十四抬, 半副嫁妆三十二抬, 小门小户陪十六抬, 贫苦人家两床被褥, 家徒四壁一卷凉席, 再不济便一对红烛, 而所谓十里红妆多指一副嫁妆六十四抬, 这已经是寻常富贵人家的顶点,偶有一百二十余抬是极少数,而观老道士如此郑重其事的模样,是当真要让那大红妆奁绵延十里。 真真切切的十里红妆, “小祖宗!” “往后若是受了委屈便回来,” 老道士顿了顿, 想起那人的身份苦笑一声, 刚刚准备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讲到底活了百二十年更能掂量清楚自己的实力,没有说那些“大气磅礴”的狠话。 “整个龙虎山都是你的娘家!” 老道士的语调低了下来, “若是殿下当真欺负你,老祖宗那劳什子国师也不当了,回咱们的龙虎山,老祖宗天天给你做糖葫芦吃!” 老道士这辈子活了百二十年,前半生下山游历走南闯北,后半生为了宗门心力交瘁,可唯独十几年前在山门下捡起那个弃婴,不食人间烟火的老道士开始学着山下寻常妇人带娃,望着巴掌大小的娃娃渐渐长大成人,跟在屁股后边一口一个老祖宗,也是从那时候起自己才晓得自己这一生除了宗门外,还多了一丝牵绊。 “老祖宗,您都知道了?” 鱼桃夭仰头望着老道士, 听着言语中一口一个殿下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 “我的小祖宗呦……” 老道士哭笑不得,山上的日子太过简单, 让这小祖宗心思也生得太过单纯了些。 不过转念一想, 那人坐在人世间的最顶端, 那人说与, 四境百姓,八方山鬼,听, 那人看与, 江山社稷,山川湖海,景, 时间长了想来也太累了些, 身旁躺着个心性单纯的姑娘或许也是极好的,至少没有后宫那么多算计来算计去的糟心事,同样也不会太过愚笨。 说起来自家小祖宗十六七岁的年纪便能熟记千百道丹方,在修炼一途也是畅通无阻,本就是极其聪慧的姑娘,只是涉世未深没那么多心眼罢了,同样这辈子不奢望这小祖宗母仪天下,只求这小祖宗能在那人心中有一席之地。 一杯醇香的陈酿美酒下肚,又是举杯满上,没有用内力逼出酒劲,只是用身体硬扛着,老道士喝得醉眼朦胧。 …… 城门口, “吱呀吱呀……” 一辆板车从城外徐徐驶来, 扑面而来的还有一股恶臭, 守城的兵卒捂住口鼻,只是远远暼了一眼那人手中的文书便很是嫌弃的挥了挥手,既没有问来意也没有收入城的银子,看那枯瘦的模样想来也干不出什么为非作歹的事,看那脏乱的身子也晓得兜里掏不出银子索性痛快些。 秣陵县, 那人仰头望着城门口斑驳的大字嘴角抽了抽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地拍了拍身后的板车。 此刻正值未时末,街道空空荡荡,没有参加宴席的百姓也到了饭点城中炊烟袅袅,踏地青石板上是大红色的鞭炮碎屑。 车是板车, 拉车的不是牛马, 也不是驴子骡子, 而是人, 姑且这么称呼吧, 枯黄的头发不知道染上了什么污秽一绺一绺黏在一起,细细看去还有跳蚤撒欢的蹦跶着,身上的衣衫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用褴褛来形容也差了点意思,已经为整个身子仅存着几块布条遮挡了几处重要的位置。 露出的上半身已经枯瘦得清晰可见的肋骨的痕迹,下半身大腿还比不得寻常汉子臂膀粗细,赤裸的脚被碎石荆棘划破各种纵横的口已经结痂,还余有干枯的暗红色血迹。 拉着板车的绳索已经将肩胛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从原本的鲜血淋漓到最后的一层厚厚老茧,谁都不晓得这人经历了什么。 “嘎吱嘎吱……” 破旧板车的木轮在芒种后连绵阴雨的浸泡下已经快要散架,木轮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余下两道长长沾满泥渍的车辙。 车辙碾过长街, 望着地上大红色的炮仗碎屑那人咧嘴笑了笑,高门大户数十张流水席面已经铺排到了外边的街道上,推杯交展,客尽主欢,一旁还有孩童追逐嬉戏寻找着地上哑火的炮仗。 闻着宴席上飘香的肉味, 那人顿住了步子, 咽下口水,喉结微微耸动,深吸了一口气,突兀的笑了笑,没人能看清那人蓬头垢面下的表情全当一个奇怪的乞儿。 “老爷,门外有个乞儿。” “宾客多了些,您看?” “婚宴之日,图个喜庆。” “来者是客,不要赶人。 “把这只烧鸡送去。” 新郎官的父亲推杯交展间听到了小厮的话语,回身看到了门外的那个乞丐儿,似乎想到了什么,指着桌上的烧鸡开口道。 “老爷赏你的!” “今个开开荤!” 小厮捂着抠鼻,拿着那只烧鸡落到了那人面前。 其余不论, 实在这人身上的味实在是太冲了些, 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脚下一个趔趄手中的烧鸡也摔倒了地上,烧鸡的表面油光发亮可落地之后便沾满了灰尘和炮仗碎屑。 “咕咕咕……” 那人的干瘪的肚子叫了起来, 那人低头望着地上沾满灰尘的烧鸡, 怔了良久, 后者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将绳索从新拉过肩胛一步一步往长街尽头走去,寻人打听过城北有一家棺材铺子,不管怎么说临了总不能当真一卷凉席就打发了吧? “嘿,这乞儿还傲气得很!” 望着地上余下的烧鸡那小厮诧异道。 上席中, 鱼桃夭望着长街上拉着板车的萧索身影,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烧鸡,似乎明白了什么,起身拿了两块糕点,走到长街外。 “给你的!” 双手递出两块包好桂花糕, 并没有捂鼻,也没有嫌弃, 那人愣了愣没有伸手, “借给你的,有机会的话挣了银子。” “记得还给我。” 鱼桃夭娇笑道。 那人犹豫了许久这才伸手, “谢谢……” 望着那姑娘的背影嘴唇轻启。 那人细细吞咽下最后一口桂花糕,直到舔干净手上的碎屑这才继续拉着板车往长街走去。 “吱呀吱呀……” 萧索的身影和热闹的婚宴格格不入, …… “咚,咚,咚……” 指节扣在木门上, “一口薄棺,几斤纸钱。” 沙哑的嗓音在棺材铺掌柜的耳边响起。 “这……” “死人?” 棺材铺掌柜刚刚走到店门口便闻到了一股子恶臭袭来,打量了一番来人后,指着板车上的一卷凉席开口道,干这一行当已经二三十年,对于尸体的腐臭味自然极为很熟悉。 不过想来凉席内的尸体也是简单处理过, 不然腐烂的尸体那味半条长街都能闻到。 “嗯!” 那人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薄皮棺材三两银子。” “若是要得话香烛纸钱一类的全当添头。” 掌柜的看那人模样倒也没有赶人只是按着原本的价钱开口道,干这一行当什么事都见多了,倒也没有太多意外。 “只要三两银子?” 那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凉席中掏出一个破旧的钱袋子细细数清手中的银两后开口道,按照上京的物价一口薄棺是七两银子,哪怕是饥肠辘辘这余下的几两银子也从未动过,哪里又晓得这边城老家只要三两银子。 “嗯,三两,这已经是本钱了。” 掌柜的点了点头, 望着那人手中的钱袋子颇有些诧异,不过想想便也明白了,那凉席中定然是他极为重要之人,这银子除了买棺材,便是自己死了都不能动,这类顽固的人自己也曾见过不少。 “还余下七两。” 那人喃喃着, “换口厚的吧。” 掌柜的刚准备接过三两,便听到那人开口道。 “余几两银子,吃些东西,置办一身衣裳吧。” 掌柜的难得劝道, 毕竟死人死了, 活人还要活着, 可那人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你要送去哪,我打发个小厮陪你去一趟。” “这玩意靠人拉着怕是吃不消。” 掌柜的拍了拍那厚重的棺材开口道,谁都有不容易的时候,干这买卖赚钱理所应当全当,干这行当若是偶尔几单不赚钱就全当给自己积阴德了。 “不必了,抬上板车就行。” 老者轻声道, 厚重的棺材压在板车上,差点散架,可还是撑了下来,说起来也是奇怪那车轮“嘎吱嘎吱”的声响被棺材压实后再也没有传出,莫名的稳妥了许多。 秣陵县自己昨日就已经到了, 陈公的家世自己是省得的, 不是什么世家门阀, 家中原本有一老娘,这也是陈公驻守南地多年不愿意调走的原因所在,可老娘去世后便在无甚牵挂,长时间打仗身体早已经…… 没有子嗣, 可老家的亲戚也有不少, 朝廷北伐的调令下来的时候,一时风光无两,诸多人闻风而来,陈公也仗义的散去家中盈余的银两赠与亲戚,圣旨下来尘埃落定的时候,连带着老家的亲戚鸡犬升天,走路烟杆都挺直了许多,逢人便吹嘘自家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 可当牧野原的消息传来时, 老家的亲戚便急忙想着撇清关系, 当上京城破的消息传来时, 才晓得什么叫世态炎凉, 那人回想着昨日的种种, 不知心中几多悲凉? …… “谢了。” 棺材固定好后, 那人动作很是轻柔的将一卷凉席抱起放入棺材,这才抽出那一卷凉席,露出的尸体并没有预想中腐烂得不成模样,反而还勉强能够看去生前的模样。 细细看去原来尸体破旧的衣衫内部还缝补着几个布袋子,细细看去还有茅香,高良姜,桂皮,杜衡,佩兰,辛夷,藁本……等一些零碎的药渣散出,此刻平整的铺在尸体四周。 同样这一路走来,也是这些药材掩盖了大部分尸体的腐臭味,不然带着一具恶臭熏天的尸体,许多地方都不便于出入。 说来也是出凉州的时候身上的银两多大都换了这些药材,在宫中呆了那么久也晓得一些防腐的方子,虽然价值不菲,可这笔银子自己不愿意省下,这一趟一千三百里虽然苦了些,可咬咬牙还是撑过来了。 “要帮忙吗?” 望着那人吃力的模样,掌柜的开口道。 “不用了!” 那人脚步挪动侧身挡住店铺里的视线,手指伸出轻轻摸了摸尸体的下颌,感受着那颗夜明珠的存在,那人长舒一口气。 这是宫里带出来的宝贝…… 不是自己的“宝贝”, 而是一颗夜明珠, 鸽子蛋大小算不得极品,可也价值不菲, 可听宫里人说能够防腐,自己便省吃俭用数年好不容易存下一颗,原本是打算余着自己死后用的,可眼下用在这人身上,不仅没有半分可惜,反倒是自己的福气了。 不管有用没用,多一丝可能都是极好的。 那最后看了一眼棺材中躺着的老者, 伸手费劲的抓着棺材盖子, 徐徐将棺材板合拢。 布条再度拉上肩胛, 此刻步子虽然极为吃力, 可脸上的神情轻松许多。 那一卷凉席没有丢,此刻正垫在棺材板下面,陈公埋了,那一卷凉席就便宜自己了,将就着把这板车拆下做个简易的棺椁也是极好,虽然漏风了些,可也不至于死了还要颠沛流离。 生前就已经够可怜了,不是“完人” 死后还怎么着也得寻个落脚地方, 到时候给陈公烧完纸钱, 自己跑远一些挖个坑, 临了拆了板车架木板, 裹上凉席往里边一趟, 这辈子便了解了, 不论是去陪伴在陛下左右, 还是随在陈公都是极好的。 至于自己这孤坟谁人来埋? 想来那些一直随在身后的碟子,总不至于舍不得这一捧黄土吧? 魏明辅如是想到。</p>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四章门阀覆灭之始(上) 秣陵县城门处, 两匹通体黑色的高头大马,拉着一辆黑红相间的马车徐徐驶入,厚重车厢上绘着繁复的鎏金花纹已经沾满了泥点,马车风尘仆仆而来没有太大的排场,可仅仅是这辆马车的制式就已经代表了太多的东西,不似寻常富贵人家可以拥有的。 当驾车的马夫随手扬起手中的令牌时,连带着城楼上的兵卒下意识的挺脊背,只是怔怔的望着底下的马车,不知道这边境小城怎么会出现身份如此尊贵的人物。 车夫看清城头上斑驳的大字后拉紧缰绳, 马车稳稳地停在了城门外。 “老爷,到了秣陵了!” 唤作任之的随从轻轻敲了敲木门。 “人老了。” “这一趟下来身子骨快颠簸散架了。” 片刻后车厢木板缓缓被推开,身穿常服的老者伸展了下筋骨后轻笑一声后走下马车,靴底踏在坚实的路边整个人都舒畅许多,这一趟从上京快马加鞭而来,前半段赶着骑马,后半段身子骨实在顶不住这才上了马车。 “昨日谍报司最后一道的消息传来时,人还在赶往城中的路上,如今算算时辰咱们也不算晚,老爷的那位故人差不多也到了,如今我们是在这侯着还是入城去看看?” “入城吧!” 秦清堂站在城门外很是认真的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将上边的皱褶掀直,一丝不苟的将扬起的几丝头发压实,这才仰头打量这低矮的城郭,这趟放下朝堂的诸多杂事便是为了来此送陈闻之最后一程的。 “老爷,这趟休假时日太长了些。” “朝堂中的局势会不会变动太大了?” 唤作任之的随从忧心道,十余日前殿下斗酒诗百篇还没有传回乾境的时候便有一封秘信传回了上京,一名为荀彧的颍川名士将入尚书省,底下还有殿下的落款,细细看去字迹也是殿下亲笔,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殿下如此郑重其事的回信,由此可见此人在殿下心中的位置。 “变动。” “何来变动?” “老夫在上京城中稳定朝堂,从陛下登基到朝堂局势如今大体已经稳定下来,这间屋子的大致的框架已经搭好了,如今殿下往一些位置添置一些物件岂不是常理?” 秦清堂迈步在长街上轻声道,身旁的随从伴在自己身边已经十来年的功夫,上次相府外那次抽身挡在自己身前一个极其细微的举动却让自己再次升起了点拨的意思,所以诸多事情都愿意讲解一番,若是有意仕途自己也不吝啬提点一番。 “任之,朝堂上的位置。” “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人上总得有人退。” “如今老夫的身子骨不行了,这区区八九百里官道都受不住,精力也是大不如从前,有些事不管殿下有没有这个意思,将手中事分出来一些,将手中的权力放出来一些也是极好的。” “这趟南征胜了。” “殿下回京想来原本订下的章程也该继续下去了,老夫还得最后给殿下铺一层路,铺路完了路,若是老夫还能活着,便请辞回家颐养天年了,逗弄儿孙也是极好的。” “铺路?” “老爷,什么路?” 任之诧异道,如今南征大胜回京应该是普天同庆的事情,境内理所应当也到了休养生息的时候,自己并不明白还有什么值得如此大动干戈的事情。 “一条通天大道!” 秦清堂顿了顿继续道, “一条可以一举铲除王朝积病。” “于万世有益的路!” “修这条路会死很多人,可想来是值得的。” “老爷,那……” 任之迟疑道,听到死人陡然揪心起来。 “凉州铁骑入京之前老夫也曾想过,可细细想来只觉得胆战心惊,时常夜半惊醒,路上荆棘无数,山川百岳陡峭无匹。” “可如今有殿下披荆斩棘想来是问题不大的,若是成了便是天下百姓的福祉。” “可老爷您……” “无碍,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若是不成,一条老命试试也不亏。” “官有世功,则有官族。“ “若是大乾依旧如此。” “想来也会步了前朝的后尘。” 秦清堂洒然一笑,世家门阀积病已久,如今正值开国,殿下又携兵锋之胜而归正是剪除门阀的最好机会,如殿下很早之前所言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至于新的一代开国功臣会不会成为下一批世家门阀,秦清堂也曾思虑良久,可当那个少年郎说出他心中所想之时恍然大悟惊为天人,依照这几个法子数管齐下这天下未必不能见到大成的那一天。 “老爷,高义!” 任之擦了擦鼻头高呼道。 “这趟顺便接个人,算算日子殿下也该到了。” “回上京和大军一起,走得慢些还有个十来日的功夫,路上顺便和殿下把具体的章程敲定一下,往后老夫这把老骨头还得使劲松松,趁着散架前把这条路铺得平坦后。” “后人走起来没那么硌脚!” 秦清堂伸展下手臂轻笑道。 …… 长街上, 流水席面还没有停止, 高门大户外还有络绎不绝的宾客赶来, 新郎官的脸上已经有了醉意,可宴席间长辈多了些实在脱不开身还得频频敬酒,眼角的余光落到老道士身上,望着那个仙风道骨的道长独饮独酌,不知不觉间整坛子美酒便空了下来,可定睛看去和初始一样都是微醺,醉而不倒,似乎一杯和一坛子酒都没有任何区别! “道长,好酒量!” 那新郎官最后实在酒力不知干脆坐到了老道士身旁,竖起大拇指哈出一口酒气大声称赞道,一只手勾肩搭背到老道士肩上,另一只手极其自然的搭在老道士喝光的空酒坛子上。 洞房花烛夜,要是喝得太多便无趣了很多,新郎也是个实在人,举杯的宾客刚刚举杯便瞧见了老道士身旁呼呼大睡的新郎官,望着右手搭着的空酒坛暗自咂舌,也不敢再劝。 老道士笑了笑也不多说, 只是看着此间的情景莫名的想起了日后自家小祖宗嫁人的场面,总觉着自己养了十几年水灵灵的大白菜要被猪给拱了的感觉,虽然不论是身份还是皮囊那人都是天底下最顶尖的那一类,甚至这事八字都还有没一撇,可怎么想都怎么不得劲,因为那一天总会来的,或许这便是后世的老父亲心态。 一拍坛口,封泥震碎, “往后没人追在屁股后边,一口一个老祖宗,往后没人天天嚷嚷着,鱼儿要吃冰糖葫芦,往后没人……” 老道士低声念叨着, 言语间总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怨气, 又或者是醋意, 仰头又是一口美酒灌下, 望着左侧身旁正看着那“洞房”发呆的小祖宗, 不知为何平日素来了无波澜笑看云卷云舒的自己, 如今也变得伤春悲秋起来, 只想伶仃大醉一场, 老道士突兀的有想起了女方家中那个中年男子喃喃的一句风沙大了些。 如今才晓得, 这风沙,是真的大了些,有些迷眼睛…… …… 棺材铺门外, 魏明辅仰头看了一眼天色,拉着板车费劲的往城门外走去,这一趟出城后回陈家祖坟二十几里地,此刻未时末,若是空手自然容易,可若是加上这口棺材,依着自己的体力走走停停,怕是天黑之前怕是赶不到了,不过能早些也是极好的。 毕竟入土为安, 天底下的百姓对“入土为安,落叶归根”这八个字本来就有极深的执念,偏乡僻壤之地很是如此,为了一坟地打的头破血流的不在少数,而于阉人而言死后能埋入祖坟便是天大的幸事,甚至可以说是做梦也能笑醒的事,将心比心如今将陈闻之安安稳稳的送入陈家祖坟已经成了魏明辅心病,或者说是执念。 一千三百里下来, 自己也是心力交瘁到了极致, 一想着埋完了陈公, 便能踏踏实实的长眠便继续咬牙拉着板车。 “吱呀吱呀……” 板车没有晃动了, 可木轮却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魏明辅望着高门大户外一字排开的流水宴席,又看向自己身后拉着的棺材,如今上面盖着一块掌柜的送的白布。 长街上大红一片, 这一抹白色如同拉棺的人一般, 与此间格格不入。 “吱呀吱呀……” 魏明辅只是默默地将板车往街的另一边拉了拉,所谓红白喜事,通常来讲是红事让着白事,可眼下却也没必要搅了别人的兴致。 低头默默拉着马车, 临了,顿了顿看着里边热闹的场景,苦涩的笑了笑,不过寻常高门大户娶亲便是如此模样,可陈公身死确是如此清冷。 “驾,吁吁……” “快躲开!” 一鲜衣怒马的官宦子弟正驾着马匹从街后而来。 长街转角过来不过几丈的距离, 那官宦子弟刚刚转角望着横在长街上的板车心神大乱,慌忙拉紧,这倒不是怕撞了那人,而是撞了上去自己也不好受。 “砰……” 可还是撞上了, 小城并不宽阔的长街, 一辆板车横在中间挡住三分之一的街面, 撞上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他娘的,你没长眼睛啊!” 那官宦子弟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从地上爬起来骂骂咧咧道,马匹摔倒在地好在街面没有锐利之物,自己和马匹都没有受伤,只是手掌和膝盖擦破了一些皮。 “吃个喜酒也能遇见这档子事儿!” “啐!” “他奶奶的,晦气!” 那身穿锦衣的官宦子弟望着白布下的轮廓,也猜出了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吐出两口浓痰到那摔倒在地看不清模样的野人身上。 宦官子弟平日在小城中嚣张跋扈惯了,也没觉得有甚不妥,只要不是平白无故害人性命,仗着做县太爷的老爹,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便是如同螃蟹一般横着走。 那官宦子弟安抚好受惊的马匹后便打算离开。 魏明辅只是低头不语, 浓痰没有落到脸上而是顺着那一绺绺枯黄的头发往下拉伸着,牵出一条长长的丝线,最前方吊着一坨极其恶心的秽物。 没有争辩,也没有哭喊, 甚至没有伸手去擦, 只是强撑着一口气挣扎着起身往一旁板车望去。 掀开白布, 棺材并无大碍,甚至漆皮都没有掉落一块,只是马匹撞上板车让侧边本就破旧的几块木板裂开了深深浅浅数道裂纹。 “呼……” 看到棺材安然无恙后陡然松了一口气。 “咔嚓……” 一丝极其细微的声响传出, “咔嚓,咔嚓……” 破旧的板车经历了长时间的风吹雨打早就已经到了散架的边缘,如今那几道裂纹便成了最后的导火索。 “轰……” 厚重棺材压塌了侧边的木板, 整个倾着的倒地, 露出棺材内部的树纹, 刚刚走出几步的官宦子弟望着倒地的棺材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棺材内里的尸体也一同侧翻了出来面朝着青石板。 可很快便移不开眸子, 一颗翠绿色的夜明珠滚落出来, 或许是天意弄人吧, 这一路走来麻烦就没少过, 看着那宦官子弟眼中贪婪的神色,久居宫中的魏明辅如何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心思,动作轻柔的将陈闻之的尸体抱起来盖上白布然后用尽全力将棺材盖子合拢,对那夜明珠看也不看,毕竟最迟不过明日便下葬了又何必节外生枝。 “等等!” “今个倒是缘分,碰到了个土夫子! “快来人,抓贼了!” 那宦官子弟望着手中的夜明珠又看向那衣衫褴褛的魏明辅,眼底有莫名的神色流转,对着高门大户那边便扯开嗓子高声吼道。 这夜明珠价值不菲,虽然小了些可按照如今的世价怎么也得有个千八百两银子,在看向那人落魄的模样,只得暗道一声怀璧其罪,不管是真是假,今个都得是真的,进了衙门这东西还是归自己,若当真是土夫子的指不定还能多拷问出其他东西来。 高门大户外坐着吃酒的本就有不少是衙门里的人,听着熟悉的嗓音,很短的功夫便呼啦啦的围上来一大群人。</p> 正文卷 亲吻它的屁股 这两天跑了两天走了五六万步,又被中介坑,人倒是累倒了,房子还没找好,八点从医院输液完出来刚到宾馆躺下,又看到了群里的就业培训,脑壳大…… 想起老爸,老妈,老师,好累啊…… 想起实习,工作,生活,好烦啊…… 这操蛋的人生, 可明早起来还得挤出笑容亲吻它的屁股, 说是生活,可我总感觉这是生存,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还有三个小时今晚写不完了,对不起,吃个饭待会熬夜把明天的写完, 稳定更新还是能做到的,这个月两次假请完了,这个月不请了,多熬夜存点稿子,去挤出笑容去亲吻它的屁股吧!</p>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五章一捧黄土 “土夫子?” “他奶奶的,这什么鬼世道!” “倒斗都如此胆大光明的入城了?” 身穿皂衣的捕快看清那鲜衣怒马的官宦子弟后,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眉头一皱,面色阴沉,指着魏明辅骂骂咧咧道,手已经指到了鼻尖,若不是没有衣襟想来一把便抓了上去。 余下的几个捕快也是隐隐呈合围之势将魏明辅围在中间,不过一旁围观的群众太多了些,其中不乏周边各地的一些参加婚宴高门大户,一时间倒也不好直接上手。 “土夫子?” “看这人模样,怕是上炕都费劲。” “说是下地打洞倒斗。” “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了些?” 细细看清了魏明辅的模样后, 人群中有人随口打趣道,引得众人哄堂大笑,不过说起来也是倒斗这活计,古来有之,倒不至于什么“寻龙千万看缠山,一重缠是一重关,关门若有千重锁,定有王侯居此间。”来得这么玄乎。 也没有眉头一皱,尝一口黄土咂嘴细细品味就能知晓墓地在何处,来得那么古怪,可但凡王侯将相的目的定然与风水有关,没读过几本古籍还真寻不到。 其中还有一点是基本的便是身手,仅仅钻过那狭小的盗?便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何况古墓凶险,每逢乱世,盗墓猖獗,所以各种防盗墓手段层出不穷,寻常人去那些大墓能活着出来都是幸事,谈何取宝。 “倒斗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活计,不说其他,单单打那盗洞便要费不少功夫,对胆气,身手都有一定的要求。” “老夫观这人脚步虚浮,骨瘦如柴。” “说是土夫子到更像是难民。” “其中是否有些误会?” 一身穿长袍的中年文士借着酒劲想要仗义执言一番,说起来自己又不是这秣陵县的人,自然也不识的眼前这官宦子弟是何等身边,即便晓得也无伤大雅,毕竟管不到自己头上。 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也是跟着起哄道,原本看这嚣张跋扈的李公子就已经很不痛快了,如今有个人挑头场中情绪也被带了起来。 “李公子!” 微醺的捕头挤入人群后, 看清一旁站着的官宦子弟拱了拱手。 “李公子说这人是土夫子,可有凭证?” 看着那官宦子弟有恃无恐的模样便晓得这事已经有了几分把握,若是要背地里处理完全可以私下派人不必如此嚷嚷,所以干脆顺着对方的意思来。 “凭证?” “这便是凭证!” 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出现在众人眼中,李宜布将之前的那颗夜明珠捏在指尖,对着围观的众人扬起。 “此物,市价千两有余。” “本公子方才看的一清二楚,这珠子从棺材中落出,说来也是奇怪看这人如此落魄的模样如何拥有此等物品?” 李宜布指着穿着布条浑身臭味的魏明辅笑道,场中原本仗义执言的文士见状也是沉默下来,实在解释不清这珠子出自何处,毕竟此等宝物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够拥有的,便是倒斗也不是寻常人家的祖坟,其中干系太大,自己也不愿意多言。 “价值千两,寻常人家一辈子也花不掉这一千两,敢问此人此物何来?” “何况,偏偏是从棺材中落出,本公子不才虽然辨别不出此物来自何处,只能想到倒斗一出,又或者是乔装打扮的江洋大盗,入城中与那棺材铺的掌柜勾结销赃?” 李宜布往前迈出一步, “无论是那种,想来都不是什么好的活计!” “若是想要到底是那种,这也好办。” “送入衙门,一审便知!” 李宜布在场中渡着步子,不知不觉间又凑近了些,弯着腰轻轻拍了拍棺材盖子笑意盈盈的开口道。 当李宜布的手掌拍在棺材盖上时,魏明辅眼神从麻木中生出了几分颜色,抬头时眼神中的戾气透过枯黄的发丝,猩红的眸子死死的盯着那只拍打在棺材盖上的手。 “呦呵!” “你还要动手不成?” 李宜布嗤笑出声,掏了掏耳朵, 随后吹了吹幺拇指,一副很是不屑的模样。 …… “等等!” 屋檐上一个身穿黑衣的凉州谍子见状往前迈步正欲前去解围,便听到身后同僚的刻意压低声响传来。 “待会去衙门提人,免得节外生枝!” 身后的同僚开口道,这趟任务是殿下交代下来的,要求便是将人送回秣陵,只要无生命之忧便不要过多干涉,如今牵扯到了官服谍报司的人员若是插手引起许多不必要麻烦,何况谍报司的组织短时间之内也不愿意暴露在世人眼中,眼下的事情只需要记录下来事后上报便是了。 …… “来人啊,压回衙门!” 场中, 那个微醺的捕头见状大喝一声,四周的捕快见状也是抽身上前,其中两人强忍着恶臭双手已经搭在了魏明辅的肩上,余下几人则是准备去动地上躺着的棺材。 “这是宫中的物件!” 魏明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望着四周逼近的捕快,最后目光落到了那具棺材沙哑出声,已经没有了太监原本的尖厉的公鸭嗓,反而带着几分将死之人的暮气和干涩。 “什么?” “宫中的物件?” 李宜布捂着鼻子凑近一些。 “说来好笑,上京离这多远知道吗?” “宫中的物件,莫不是倒斗,倒斗,” “把脑子倒傻了?” “还是脑袋里进土了?” 李宜布望着魏明辅那落魄的模样笑得前仰后合。 “动手。” 捕头也是觉得好生可笑, 挥手间几位捕快的手已经搭上了棺材盖边沿。 魏明辅没有开口,四周的讥笑声于自己而言这一趟一千三百里下来已经听惯了,阉人在王朝覆灭之后又哪里来的脸面? “呵……” 轻呵一声, 手默默地搭在了腰间, 猛然一扯, 原本寄在腰间的布条被扯下, 场中针落可闻, 李宜布的嗤笑声也是戛然而止, 指着的手指顿在了半空, 枯瘦的身子**的暴露在众人眼中, 没有一丝的遮挡, 不知何时仰头间有浊泪流下, “当真是阉人!” 场中有人喃喃出声。 “这……” 先前送上烧鸡的小厮也是无比错愕,这人竟是太监,可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人方才明明饥肠辘辘仍旧是不食嗟来之食,可见还是有骨气的,可如今却为了一口棺材做出如此受辱之事。 “魏公公?” 苍老沉稳的嗓音从人群外响起。 身穿常服的秦清堂望着棺材旁浑身**的魏明辅怔了怔,这人自己是识得的原本宫中一寻常老迈宦官,新皇继位时得了赏识,送往北边的几道圣旨其中有一道便是这人送去,当凉州碟子的消息传来时也是意外于竟是这人甘愿一千多里送陈闻之尸体回乡。 “秦公!” 揉了揉眼,看清来人后,魏明辅整个身子颤抖不止,最后竟是直接拜倒在地,路上也曾听闻秦清堂入朝为官的消息,可不论世人如何非议自己是晓得秦公为人的。 “起来!” 身上的外衣解下,轻轻的搭在魏明辅的身上。 “这棺材中躺着的是陈公?” “嗯!” 魏明辅点了点头。 身旁的捕快看着这气度不凡的老者怔了怔, 一时间没敢阻挡。 “咚!咚!咚!咚!” 青石板轻震着,远处有铁骑踏地的声响传来,众人回身望去数百红衣黑甲腰悬鞘绣黑金蟒纹的铁骑疾驰而来,围观的百姓都是怔怔的看着,余下的那些捕快也是错愕的张着嘴,并不知晓凉州铁骑入城为何。 可马匹近了,还是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围观的百姓和那些衙役捕快都是慌乱的退到街道两旁,场中只剩下一口倒地的棺材和秦清堂一行三人。 “吁吁……” 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拉紧缰绳。 翻身下马, “秦公!” 徐闲看清秦清堂后拱手一礼, 最后目光扫过那口棺材停留到了魏明辅身上曾几何时,还是那小皇帝身旁的红人一身大红蟒袍,便是望南城战败之时也还带着一股子气节,可如今竟是如此模样。 “秣陵县令何在?” 少年郎收回目光心中已经了然随即冷声道。 李宜布看清那身黑金蟒袍后已经吓得瘫软在地,周遭的捕快衙役也是战战兢兢的跪倒在街边,数百凉州铁骑已经彻底将这条长街封锁,谁都知道怕是惹上了天大的事。 “下官,李明文,拜见殿下!” 喝得醉醺醺的县令被人推搡着走到长街上时原本很是不满,当看清那眉宇冷冽的少年郎时竟是吓得瘫软在地,胯间隐隐有腥骚味传出,当看清一旁那瘫软在地李宜布躲闪的眼神时便知道又是这混小子拉自己下水了,不过这趟水太深了些,容易淹死人。 “此人与李大人何等关系?” 徐闲指着地上鲜衣怒马的公子哥开口道。 “下官,犬子!” 李明文咬牙开口道。 “南阳三郡如今还缺人牧马。” “若是李大人不嫌弃便和爱子南下牧马去, “也算是替朝廷尽了一份绵薄之力。” 少年郎眉宇间没有太多的戾气只是悠悠地继续开口道。 “再让人查查,这县衙上上下下干净与否,若是干净也就罢了,若是不干净便就按大乾律定了,多些人头落地,朝廷也省下一些粮食。” “殿下,饶命……” 当冰冷的凉刀架在脖子上时李明文酒意已经彻底散去,惊恐的大叫着甚至自始至终都不晓得自己是哪里得罪了眼前这位贵不可及之人。 而那原本鲜衣怒马的公子哥此刻已经满脸呆滞失神,被兵卒推搡着离开,高门大户外那些宾客看清场面后也是缄口不言,长街围着的凉州百姓便越聚越多,边城百姓质朴没有上京百姓能言会道,大多都是呆愣的站着,望着那身穿蟒袍的少年郎默默地跪倒在地,不知何时眼中竟然有泪花涌动。 半月前南征数场大胜传回时,最欢喜的不是上京百姓而是这些边城的人家,毕竟齐魏伐乾,最前遭殃的始终是这些边郡之地的百姓。 一月之前还是庆民,可如今大局已定已经是乾民,当百姓的不会去在意太多是谁当皇帝,只晓得那姓徐的人屁股坐上那个位置后自己腰杆也能挺得更直一些,说话也更有底气一些,从此也不必忧心妻子儿女被敌寇欺辱。 “殿殿,殿下……” 高门大户门外,刚刚起身的老者望着越走越近的少年郎,只是觉得心潮起伏原本只是办个婚宴,却正巧撞见了如此人物,牙关微微有些打颤。 庭院中老道士已经喝得伶仃大醉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一旁鱼桃夭也是罕见的陪着自家老祖宗喝下几杯,此刻小脑瓜正枕在双臂上睡得正香。 “这傻妮子,当真等了大半个月。” 少年郎轻轻揉了揉少女的头发, 解下身上的黑金蟒袍盖在鱼桃夭的身上。 “老丈,今夜这姑娘就在此住下了,唠叨了。” 少年郎回身对着那老者拱手道。 “殿下,多礼了。” 少年郎起身时整好顺着鱼桃夭侧脸的方向看去,落到了那布满花烛的洞房中,透过纱窗可以模糊的看见一个身穿大红嫁衣盖着红盖头的姑娘。 “这妮子……” 少年郎转身时盖着蟒袍的姑娘长长的睫毛忽闪着。 “本殿也一同送陈公一趟。” 站在门口, 徐闲望着那已经倒塌的板车眉头微皱开口道。 一旁的老者倒是个聪明人, 很快便腾出了自家马车。 “殿下,敢问棺木中躺着的是何人?” 站了良久老者还是安奈不住心中的疑惑开口道。 “他姓陈。” 少年郎望着那口漆黑的棺材轻声道。 望着徐徐驶出长街的马车,高门大户外原本张灯结彩的模样已经变了,所有的红布都默默收到府内,老者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亲自在门外挂上了两个白灯笼。 上河村, 陈家祖坟, 潺潺流水, 幽幽坟莹, 最后一捧黄土盖下, 魏明辅将手中的几沓黄纸递出后,便默默地往远处走去。 “不葬在此处?” 少年郎望着满身死气的魏明辅突兀的开口道。 “不了。” “我乃阉人,有何资格死后长眠于陈公身旁。” 当坟头的几斤黄纸钱烧完后, 少年郎徐徐起身时却发现魏明辅已经走到了十几丈外默默开始挖土,回乡时那执拗不过破板车也被带上,如今已经拆得七零八落。 没多长时间,原本一浅坑已经被拓宽了许多,魏明辅裹着一层白布便躺在了破旧木板搭成的简易棺木中。 “劳烦殿下,盖上一捧黄土。” 魏明辅裹了裹身上的白布,仰头看了一眼远处陈公的坟墓后安然的躺了下去,满目疮痍的身子伸展开来,眼睛合拢之前沙哑的嗓音传出。 ps.安顿下来了,明天就可以正常码字了。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六章科举之初 “死了。” 少年郎往前迈了几步俯身弯腰,手指间没有温热的鼻息传来,白布下的那具躯体生机已经彻底消散,细细看去面容没有不甘,也没有怨恨,只是一种从容的释怀。 “埋了。” 清冷的月光下少年郎的身子有些单薄, 望着躺在浅坑中尸体轻声道。 “死了,也好。” “毕竟这世道实在不适合心性纯良的人。” “或许也只有我这样心性凉薄的人。” “能活得好些。” 少年郎望着两座相距甚远的坟荧轻声道。 …… 翌日, 卯时初, 鱼桃夭悠悠地醒来, 刚刚伸了个懒腰,可很快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揉了揉眼睛望着四周大红的布团和各种喜庆的物件,当看清墙壁上贴着的几个喜字时颇有些诧异。 “这是洞房?” 思绪流转似乎想到了什么轻声的念叨着。 当手指搭下,感受那细腻的触感时下意识的抓了抓,定睛看去那爪牙尖利的蛟蟒正好被握在手中,一件黑金蟒袍正搭在被褥的上方。 错愕的捂着嘴, 自己昨晚喝醉后便趴在了桌上,实在记不清后面的事情,可这件黑金蟒袍却是实实在在的东西,轻柔的将蟒袍衣襟的位置贴到鼻尖,除了皂角浆洗过的清香外还有淡淡的烟草味,闻着熟悉的味道鱼桃夭俏脸飞快的染上一层红晕。 将搭在被褥上的蟒袍叠整好后,细细打量着屋中还有一鼎香炉有檀香缓缓燃烧着,窗外还有两个女子俏丽的身影。 推开门时, 早已经守候在门外的两个侍女端着热水和毛巾入内,手中还拿有一套簇新的长裙,趁着梳洗的功夫开口解释起来。 “昨夜姑娘喝醉了,老爷便让我们伺候着姑娘住进了这间屋子,老爷说姑娘是贵客,府上也就这么一间屋子收整过,勉强能够看得下去,为了不怠慢贵客,所以便安排姑娘住了进来。” “可这是婚房啊!” 鱼桃夭很是别扭这种被人伺候的感觉, 颇有些不安的坐在梳妆镜前。 “老爷昨夜让人替少爷和少奶奶腾了一间,连夜布置下来,没有耽误洞房花烛夜,姑娘放心。” 年纪小些的侍女正用木梳替鱼桃夭梳理着头发,感受着青丝的顺滑,颇有些爱不释手的味道在里边。 “我给姑娘画个淡妆?” 年长的侍女用热毛巾擦拭过后开口道,手中还有很多上京兰桂坊出产胭脂水粉,可刚刚抿嘴印上唇脂便不知如何下手了。 不施粉黛的清丽容颜就已经胜过于天底下九成的女子,手中的名贵水粉涂抹上去反而有种画蛇添足之感。 “姑娘生得真好看!” 小侍女仰头望着眼前这个一袭长裙的姑娘轻声道。 “听人说昨晚是殿下亲自给姑娘盖上的外衣。” 小侍女仰头眼中有小星星闪烁着。 “往日天底下的百姓只知道殿下是个惊才艳艳的剑客,出征时又知道殿下是个南征北战的大将军,到了临安城斗酒诗百篇才晓得殿下还是个才情旷世的大才子……” “除此之外,还听昨晚亲眼瞧见过的女子说,殿下生得好生清俊,是天底下都寻不出几副好皮囊。” 小侍女絮絮叨叨的念叨着,眼底是一抹挥之不去的遗憾,昨日那人竟然破天荒的来了这个鸟不拉屎的边城,而自己竟然错过了。 “昨夜还记得殿下给老爷交代过,自己要去送一位故人,让老爷好好照顾鱼姑娘,想来今日还会来接鱼姑娘的。” “今个,沾沾鱼姑娘的光!” “也让你这小妮子见见殿下!” 年长的侍女敲了敲小侍女的脑瓜子开口道。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多美好的词啊……” “殿下也是个温柔的人……” “想来殿下对鱼姑娘也是有那个意思的,不然从未听说过殿下和那个女子亲近过,姑娘如今就已经胜过了天下九成的女子,往后彻底长开了想必即便是不施粉黛也要胜过天底下九成九的女子。” 小侍女很是认真的开口道,将原本的石簪轻轻的擦在发梢,随后上下打量着很是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 …… “殿下,劳烦了。” “原本是打算早些回去的,实在执拗不过这小祖宗的性子。” 老道士已经换上了一身新的淡青色道袍,恢复了仙风道骨的模样,此刻正站在少年郎身旁拱手道。 “鱼姑娘的心思,其实本殿是省得的。” 少年郎犹豫了片刻后轻声道。 “那殿下的意思是?” “在等一些时日。” “我会给鱼姑娘一个结果的。” 少年郎仰头望着刚刚走到门外的那个姑娘轻声开口道。 高门大户的院墙上有很多女子探出头来打量着长街上那个清俊的少年,昨日的消息传出后,便是临街的二楼也有女子早早的守候在窗边,目光扫过便做贼似的低下,当目光离开便有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说着少女的闺房话。 高门大户的门口, 一袭大红长裙的姑娘看清那少年郎捂着嘴怔怔的站着,原本就很是娇嫩的皮肤在大红长裙的衬托下更加显得白皙, 肤如凝脂,领如蝤蛴, 齿如瓠犀,螓首蛾眉, 双唇间的一抹殷红更是平添了几分气色, 让那姑娘越发显得娇嫩,此刻正捧着叠整的蟒袍望着自己出神,嘴唇轻启,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或许别人看到的只是那个少年郎光鲜的一面,可这一路上自己想着的确是路上会不有蚊虫叮咬,芒种过后南地阴雨连绵会不会着凉,喝多了酒会不会头疼睡不安稳…… “还请道长放心,成婚之前。” “本殿不会有任何逾越之举。” 少年郎低声念叨着。 突兀的自嘲一笑, 有些事情自己这辈子还是如同上辈子一般矫情。 《礼记》有言,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上辈子也有话叫,本是俗人,贪财好色, 便是至圣先师也曾讲过,“人性本色”,何况自己本来就是一个俗人,如何能够不对貌美的女子动心,可上辈子自己本就是一升斗小民,遇见了那个想要相伴一生的姑娘。 总是想着成婚之前许她完璧之身, 便是不能走到最后, 也能让她有所选择, 想想自己挺傻的? 对的,确实是挺傻的, 讲到底不少的姑娘都在最懵懂的年纪,便将自己的第一次如此廉价的交给了所谓的爱情,这样做并不奇怪,讲到底女孩子都感性的动物,而那个年纪的男孩子总是朝气蓬勃,喝醉了酒便觉得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自己往后余生总能给她最好的。 可日后, 又怎么要求下一个人, 重金娶亲? 上辈子还曾听起一朋友分手后懊悔,不是懊悔期间的付出,也不是懊悔无疾而终的恋情,而是懊悔没有睡了那个姑娘。 挺真实的, 谈不上对错, 人这一辈子想想其实挺短暂的,匆匆而过不过百十来年,最后化为一捧黄土,可想来这辈子走到底总能碰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喜欢到了那种连碰都不愿意碰的姑娘。 后悔吗? 少年郎想了想,释怀一笑, 有什么好后悔的? 如果按照上辈子的轨迹走下去, 便是老了记忆中也还有一份不曾触碰的美好,泡一壶茶,穿着个大背心,翘着二郎腿坐在院中的躺椅上想着记忆中的种种,一把蒲扇便能乐呵呵的摇到天黑。 …… “徐柿子!” “小鱼儿!” 鱼桃夭踮起脚尖比划着, 少女刚刚及少年的肩膀。 “你不冷啊!” 鱼桃夭看着一身单衣的少年郎噘嘴道,随后将手中的蟒袍掀开,抹平褶皱,亲自给少年郎穿上,远处院墙上,窗户边上蹲着偷看的姑娘都是呐呐的模样,只因为那个清俊的少年郎只是伸手刮了刮后者的鼻尖,并没有阻止如此亲呢的举动。 “走,回上京。” “糖葫芦管够。”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轻声道。 鱼桃夭眼睛弯成月牙状,睫毛忽闪, “好,一言为定!” “徐柿子,大气!” 鱼桃夭突兀的笑出了声。 望着那一袭红衣绝尘而去,城中的姑娘都是怔怔的看着久久没有收回目光,脑海中突兀的想起一句话, 大家闺秀配的是青年才俊, 贤良淑德配的是正人君子, 知书达理配的是温文尔雅, 倾城倾国配的是公子无双, 而那个少年, 想来天底下没有他配不上的女子。 …… 回上京走四方官道不过**百里,南征的大军昨个已经多行了一日,可余下的数百亲卫皆是一人双骑,全力奔驰不过寅时便追上了大军。 天边隐隐有了红霞, 策马大半日的功夫也是劳累有些吃不消,鱼桃夭寻了一辆马车休息去了,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轻轻盖上薄毯后合拢车厢,策马走到秦清堂身旁。 “这月余的功夫,秦公费心了。” 少年郎望着身旁的老者开口道。 “殿下,多礼了,这都是老臣分内之事。” “说起来前些日子南征的时候,朝堂上虽然表面上无波无澜,可底下确是已经暗潮涌动了,若不是捷报传回恐怕上京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这趟有殿下举荐之人入尚书省。” “臣才能忙里偷闲,来这一趟送送故人。” 秦清堂抚须笑道。 少年郎沉思了片刻后继续开口问道。 “秦公,朝堂中的局势近来如何?” “还算安稳。” “那些原本有所动作的世家门阀都已经收敛起来,那些个老狐狸一旦夹紧尾巴,想要抓到手脚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不过好在之前一些门阀的动作。” “老臣已经记录下来。” “老臣回京后便拟出个名单。” 秦清堂沉吟道,南征是跌宕起伏,可大军离开上京的那段时间朝堂同样是波涛涌汹,若不是上京大营还留守有一镇兵马指不定那些门阀能干出些什么事情来。 “恩,科举一事也可以尽早落实了。” 少年郎望着上京城的方向喃喃道, 当“科举”二字从少年郎口中吐出的时候,秦清堂身子下意识的轻颤着,老迈的身子中似乎有无数的力量,讲到底自己也是寒门出声,也是这庆朝数百年来唯一一寒门之身坐上中书令这个位置的人,自然能够晓得徐闲给自己讲过的“科举”意味着什么。 科举便是对付世家门阀最大的杀手锏,世家门阀最大的底气便是对知识的垄断,对人才的垄断,以及数百上千年来的积累,在他们的心中打仗那是你李家,徐家自己的事,你们只管打的脑浆子四溢,且不论是谁打赢了,这治理天下都得靠自己这帮人。 还记得上辈子有个朝代“王与马,公天下。” 门阀竟是与皇权平起平坐,连那一层遮羞布都彻底扯下,至淝水之战谢安谢玄北府军,可谓是门阀世家最辉煌的阶段。 直到数十年后,由刘寄奴以寒族之身彻底终结了门阀政治,也同时终结了司马一系,这才开始慢慢走向衰落,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始终藏于史书的字里行间。 而一个人的出现彻底改变了这种局面,一句“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引得多少人心神驰往,冒天下之大不韪,广开科举,引天下寒门来投,卖与帝王家。 他是暴君吗? 骄奢淫逸败德乱常之人辈? 或许, 建东都洛阳,开运河,劳民伤财, 打下确是万世基业, 数次东征高丽棒子,穷山恶水出刁民,奈何那时的棒子处于夹缝之中,民风彪悍皆是擅战之人,又是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占,耗尽了国力。 为何穷兵黩武,征讨数次? 开疆扩土于他而言已经做过,无论如何都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可他还是选择去做,谁又在意过山海关就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少年郎仰头看了看浩瀚无垠的星空,突兀的想到,那个姓杨人说起来和那个赵氏之人倒是挺像的,不知道往后的史书中自己又会是怎样一个人,管他娘的,自己只管去做,是非功过留于后人说。 s://..//99697/ 天才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七章大乾破阵乐 上京城中, “咚——咚!咚!咚!咚!”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扯着嗓音吆喝道,梆子熟练的敲下一慢四快,铜锣清脆的声响在坊间回荡,芒种已过便是夏至,此时北地京畿之地已经渐渐暖和起来。 宫门外, 永乐街边, “已经五更天了!” 打更声惊醒了浅睡的老者,小院中内屋中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老者坐在床榻边上叹了一口气后,起身摸着黑开始穿衣。 “老头子,你这是去哪?” 煤油灯被点亮,一个老妇人吹灭了手中的火折子揉了揉眼睛看着已经穿好衣裳的老者疑惑出声,说起来眼下不过寅时初,除了菜场的小贩外整个上京城鲜少有人出门。 “这才五更天,城中宵禁刚刚解除。” “出去瞎晃悠什么?” 老妇人抱怨道。 “今个不一样。” “殿下,南征回来了!” 老者望着南边的方向喃喃道,“前些年成,时常有边关的战报传回,不是北边被蛮子打了就是南边被齐人打了,还记得二十年前齐人都已经踏过了南地三郡,虽然我们这儿离得远也晓得打不到这来,可心里总不是滋味。” “如今殿下南征,也算是给咱们庆……” “啐!” “给咱们乾人长脸了!” “算算官府那边给出的时辰,现在出门差不离还能赶到上京大营外,那帮人虽是杀才可从来没杀过咱们平头百姓,老头子虽然住在皇城根下,可不在乎谁做皇帝老儿……” 老者轻啐一声。 “上京大营可有几十里地!” “你这把老骨头能走这么久?” “别路上给颠簸散架了。” 老妇人絮絮叨叨的抱怨着,可还是起身给床边站着的老者细细整理着衣裳,直到没有一丝皱褶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等等!” “这是昨日煮好的鸡蛋,别空着手去想来那些娃娃打仗,也没吃过什么好的……”老妇人提着一个木篮子跟在老者的身后嘴里还是絮絮叨叨的念叨着,可步子却没落下紧紧跟在身后。 两人闲聊着走在长街上,原本本清冷的长街也多了几分热闹,“嘎吱”临街二楼的窗户被推开望着底下的老者默默地穿上外衣。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的声响还在坊间回荡, 天色尚未分明街道上就已经有人徐徐而出,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从天上往下各个坊间街道已经聚集了很多城中百姓,临街的店铺甚至有掌柜的亲自动手挂死了大红灯笼,人群熙熙攘攘的往城外走去,竟是比起除夕还要来得热闹。 “小李,今个不摆摊了?” 人群中有人瞧见俗人打着招呼。 “摆甚摊,少赚点银子不碍事,咱今个得去迎接殿下回京,也瞧瞧咱们的大乾兵卒是何等的风采,能够将齐魏两国打得屁滚尿流。” “嘿嘿,若是有机会,能够参军也是极好的。” “参军?” “你这身子板还得在练几年,听说便是出征的那些郡兵这场仗打下来都是悍勇无匹杀了不少人,何况还有咱们大乾天下第一等的精锐不晓得立了多少功绩。” “啧啧,这趟回来怕是赏银都能堆积成山了!” “如今想要参军,可没那么容易。” “要知道这可不是上炕都费劲的禁军。” 旁人打趣道,不过片刻后确是诧异的想起之前自己口中说的话,竟然隐隐有些羡慕那些丘八,要知道往日上京百姓宁可多花些银子,也不愿意去服那劳什子的兵役。 “那是,那是……” 唤作小李的菜贩子憨厚的摸了摸后脑勺,随后将摊子收好后,又装了满满一篮子水灵灵的蔬菜瓜果这才满意的随着人潮往城外走去, 定睛看去,人潮中有原本织席贩履的平头百姓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走街串巷叫卖吃食的小贩没有吆喝,便是各大店铺的掌柜也都合上了商铺,街道上也不乏走出府邸乘着马车出城的女眷。 平康坊, 寅时三刻, 南曲, 夜间宿醉舞曲,白日自然歇息,此时原本是纸醉金迷烟花柳巷之地最为静谧的时辰,可却和往日不同,很早便有诸多换上正装长裙的女子已经早早的穿戴整齐守候在门外,这些都是各个青楼的清倌人如今莺莺燕燕聚在一起远远看着竟是比那繁花还要美上几分。 北曲, 平康坊中寻常百姓寻花问柳之地,小巷中勾栏瓦舍遍地开花,便是拐个巷口说不定也能遇见个袒胸露乳的半掩门,又或者是外域女子搭的红帐篷,这是城中的下九流,同时也是一群可怜女子为生的勾当。 上京城中,而此时最为人所不耻所谓的“红帐子”,“半掩门”那些原本袒胸露乳“卖肉”的“低贱”女子此时也是穿着严严实实的白衣默默地等在长街外,眼眸低垂。 因为在南征之前有一群不一样的北地汉子踏入了这平康坊的小巷之中,大军南征后她们便没有在接客过一次。 凑近一些看去,那些上千名上京城中最为低贱的女子,不少人手中竟是捧着一个牌位,上面刻有兵卒名字。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道理? 一句很质朴的话, 无数的辛酸无奈中还透着几分看破生死洒脱, 南征二十万凉州兵卒, 每逢大战将起, 若是家中有妻女老母的早早便将银两寄回了凉州,可也有少数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的汉子,总得寻一个寄托,所以便会入城寻那些苦命女子,给自己一个牵挂。 凉州很早以前便有这样的传统,所以南征之前,一夜洞房后,余下的银两便落入了这些上京城中苦命女子的手中。 要求不多, 若是死后侍奉一个牌位, 逢年过节上几炷香,烧上几斤黄纸钱, 免得地下孤苦,连个牵挂的人都没有, 若是南征前夕怀上了孩子, 那便不许打掉, 若是有幸活着回来, 那便不计较过往种种身份经历,只管取那女子为妻,也不管那孩子到底是谁的种,同样视为亲生骨肉,视若己出。 挺可笑的, 可还是延续了很久, 只为了香火的延续, 南征的战况已经统计出来,可大军为归,涉及的事情太多了些,所以具体的阵亡名单尚未流传到民间,这些女子带着牌位去,也许是见着了人回来,也许又会多出一捧骨灰。 醉仙居二楼, 闻大家正眺望这平康坊中汇聚的人群有些出神,原本以为从那三十万铁骑饶龙城之后,平康坊此后很多年都难以见到如此盛景,可没想到仅仅月余的时间又有了如今的热闹的场面,却不是为了那些络绎不绝的宾客,而是为了南征马革裹尸的儿郎。 “闻大家,姐妹们已经准备好了。” 苏仙儿褪去了往日一身素色布衣走上二楼望着还在凝神中的闻大家轻声道。 “前些日子排练的舞曲如今也已经练好了。” 醉仙居底楼的大厅二十几名身穿内衬布衣的清倌人已经束胸,正在着甲,平日的练习也是如今这般披甲持戟﹐执纛演练, 身穿戎装的清倌人眉宇间带着一丝丝英气,细细看去原本吹弹可破白皙如玉的肌肤也带着小麦色的光泽。 推开门, 平康坊南曲数得上名号的青楼门口都站着几位身穿戎装,模样娇俏的清倌人,手持有长剑负在身后,红妆退去,不施粉黛。 “走。” “这些日子,辛苦大家了。” 一袭白色长裙的闻大家走到长街的正中望着各处青楼的女子行了个礼。 “如今算算时辰,也不早了便出发。” “你们也一起。” 闻大家望着各处小巷中那些手持牌位的苦命女子开口道。 “愿诸位姑娘都是信守承诺之人。” “往后所有需要的地方皆可来我醉仙居求助。” 话音落下那十余家青楼凑出的一百二十八名女子默默的持剑随在那些手捧牌位的女子身后,余下那些青楼女子也是默默随在队伍的后方。 “闻大家,末将奉命前来!” 一身穿红衣黑甲的凉州校尉从远处而来,翻身下马恭恭敬敬的拱手道,大乾破阵乐除了一百二十八名女子击剑起舞外,最后的末端便是引兵两千入场以战阵之姿。 平康坊外两千余手持大橹腰间挎刀的凉州兵卒已经等候了许久,此外还有数十牛皮大鼓,各类青铜编钟在长街上竖着一字排开。 “出城!” 闻大家挥袖道。 “闻大家,这大乾破阵乐,也是殿下所作吗?” 一身戎装难掩俏丽的苏仙儿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身旁的闻大家。 “隔江犹唱后庭花,绝非青楼女子所愿。” “殿下等着歌舞升平的那一天,尔等能在那太和殿上在万国朝邦的时候舞上这一曲,也教天下人晓得我大乾威名。” 闻大家闻声驻足指着皇城的方向喃喃道。 城门外, 数千位女子组成的队伍显得有些突兀,队伍最前方的女子皆是手捧牌位,神情肃穆,此外甚至还有百余名娇俏的清倌人身着戎装,可看清那随在身后的两千余凉州铁骑后,有人百姓突兀的想起了,前些日子在城郊排舞时的波澜壮阔,现在才知道原来这是为了迎南征将士所作。 上京大营外, 烟尘滚滚, 六匹凉州高头大马曳过两侧的辕木,冗长的车轮前进着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前面的属车蒙虎皮,最后的属车悬豹尾,这是乾皇的座驾。 车夫拉紧缰绳, 身穿黑色龙袍徐武走下马车, 两侧是数百身经百战纵横捭阖的亲卫驻守在数十米开外,徐武的身旁是朝堂数百名文臣武将,身后是无数上京百姓。 从天上往下看去远处还有京畿之地其余各城的百姓还在赶来,地人人头攒动,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般。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愁, 文臣武将中不少人人出自世家门阀如今眼眸低垂,目光望着身后人潮涌动的百姓,望着衣甲鲜明的兵卒,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快看,来了!” “殿下回来了!” 远处有大纛升起, 映入眼帘的是无边无际的兵卒, 最前方是一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腰佩刀剑, “爹,儿子回来了!” 少年郎眺望着那身穿龙袍的中年汉子轻笑着,一扬长鞭,策马而来,身后铁骑如龙。 “这混小子!” 徐武望着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笑骂道。 “擂鼓!” 徐武大喝一声, 挽袖轻易走到那牛皮大鼓前。 与此同时, “迎殿下!” 一袭紫袍的荀彧也是抚须笑道往前迈步走到一口大鼓前,往后朝堂衮衮诸公也是默默往前握住鼓锤。 “咚,咚,咚,咚……” 低沉的鼓声响起, “起舞!” 徐武高呼一声, 鼓声骤急, 上百乐师端坐在左右, 各类乐器也是有条不紊的响起, 一百二十八名身穿戎装的清倌人走到前方, 手中长剑握紧,手腕翻转, 身若游龙,翩若惊鸿, 左圆、右方,先偏、后伍、鱼丽、鹅贯、箕张、翼舒,交错屈伸,首尾回互,往来刺击,以像战阵之形, 大纛挥舞, 舞姿三变,每变为四阵,计十二阵, 两千余红衣黑甲的兵卒持戟握盾列队于舞曲后,随着鼓乐声开始变阵,动作极其规整透着一股军中的铁血肃杀之气,又巧妙的融合在歌舞之中,随着乐曲而动。 那手持长剑的女子在战阵之中穿梭, 胡琴铮铮,琵琶低婉, 轻袖扬起间,有刀光剑影, 有铁马冰河,有江山社稷, 有山川湖海,有磅礴大气, 所谓歌舞最能感染人心, 这是一种一往无前的势, “大乾破阵曲?” 有人自嘲一笑声音低沉微不可查,嘴角满是苦涩,自认为世家门阀所谓的对朝堂局势的把控已经到了极致,可看到如今的场面才晓得, 所谓的, 世家门阀,豪门大族, 勾心斗角,阴谋诡计, 在此刻是那么的可笑。 …… 场中有女子高亢嗓音响起最后低婉而下, “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 “这便是你心中的太平盛世,歌舞升平?” s://..//99697/ 天才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八章马踏江湖 铮铮胡琴,低婉琵琶, 高亢编钟,幽幽羌笛, 席地而坐的上百名的乐工配合得天衣无缝,这曲乐经过境内诸多精通音韵之人调整许久更适应乾国的风情,配合起来不会陌生也流畅许多,乐工娴熟的弹奏敲打着手中的乐器,到了末尾那数十口牛皮大鼓也是鼓声骤急,有声壮百里,气吞山河之感。 “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这首大乾破阵乐在女子低婉的歌声在高亢的钟鼓声之下,铮铮剑鸣之中落下帷幕,其中的磅礴大气在场中弥漫经久不息,便是数里开外的百姓也还是沉浸在那波澜壮阔的乐声之中。 “歌舞升平!” “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戎装女子的最前方,苏仙儿负剑于身后望着那策马而来的清俊少年郎怔怔出声,直到闻大家出声这才默默随着其余的起舞的清倌人退到一旁。 那上千手捧着牌位的风尘女子默默地走到人群的前列默默地看着入营的兵卒,眸子从一张张坚毅的面孔上扫过,安安静静的等候着,等候着孩他爹,又或者是将要迎娶自己的夫君。 “出征之前有过洞房的,出列,先见见人。” 少年郎看着那些苦命的女子扬手道,班师回朝自然是不可能所有兵卒一同入城,又或者马上原地解散的,凉州兵卒并不是那些屯田制的军汉而是常备军正规军,用现代的话来说便是职业军人,自有一套规章制度在里边。 至于余下的郡兵白起有意训练,自然没有立刻回归郡县而是一同入营,不过倒也不碍事,毕竟上京大营原本就是按照二十万禁军的规模来建造的。 眼下入了军营后朝廷那边还要派人前来统计核实军功,然后汇总伤亡,一系列繁琐的手续往后才会开始休整,同样也会给出一段时间的休假。 “诺!” 有令骑奔走, 漫无边际的队列中徐徐有人骑马出列往上京大营南侧奔涌而来,不多时便有数百名汉子驻马而立在这些女子身前。 当看清她们手中捧着的牌位时,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竟是有些不知所措,其中还有不少女子轻轻抚摸着肚子,一个月的光景看不出什么动静,更像是下意识的动作,可看在那些汉子眼中确是莫名的眼眶通红。 少年郎收回目光, “父皇!” 翻身下马,跪倒在地。 “闲儿过来!” 徐武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膀, 转了个圈细细打量起来。 “其余都好。” “就是身子骨还是太单薄了些。” 徐武一拳撞在自家儿子的胸口,有些唏嘘道,原本是想着铁骑踏破上京城后,自己带着凉州铁骑把这江山梳理一遍,最后自家闲儿登基,自己安安乐乐做个太上皇,可没成想到底还是自家小子出去征战四方。 …… “白叔!” 少年郎望着场中熟悉的面孔咧嘴一笑。 “殿下,回来了!” “活着就好……” 白庆丰也是拍了拍少年郎的肩膀,对于眼前的少年郎是当真看成了子侄辈,真情实感最后只汇成了一句话。 “臣荀彧,恭迎殿下!” 身穿官袍的中年文士看着场中泰然处之的少年郎也是唏嘘不已,上次相见还是在临安城的时候,原本以为合谈只是走个流程,却没想到竟是逼**齐皇。 “老臣詹管,恭贺殿下南征大破齐魏联盟,而今班师回朝百姓数十里相迎,想来日后必有一段佳话流传……” “这趟南征殿下拢共杀敌破甲六十万有余,放眼世间也是举世难寻,定然青史留名!” “文韬武略,殿下便是才情也是旷硕古今,实乃英雄出少年……” 周遭有各种恭维声传来,其中不乏各种真心实意的赞叹,说起来一群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老爷子,吹捧人起来也是毫不逊色。 可少年郎目光扫过,还是有人默默地低下了头颅,那些出自世家门阀的官员内心是纠结的,目光也是有些复杂。 那些门阀世家们不希望大乾出一个太过强大的皇帝,因为这样的人定然不会满足于盘中那点东西,心中肯定想要对外开拓,同时,对内肯定要集权,这是开疆拓土的前提。 一旦集权损害的便是自己等人的利益,两者之间有必然的冲突,要知道当初殿下可是喊出过扫平天下门阀这句话的究极狠人。 有扫平凉州门阀血淋淋的例子在前边, 更有边境数十万具尸体佐证, 没有谁会把这人说话的话当做胡言乱语, 可门阀们也不希望燕皇是一位只晓得混吃混喝等死的废物,尽是在瞎胡闹,因为那样可能是要带着大家一起玩完的,要知道这方世界可不是只有乾国一个鼎盛的国家。 其实相比起来世家门阀更加喜欢庆帝那样的人当皇帝,不蠢,有手腕,可还没有看着碗里,盯着锅里,还勉强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而眼前这少年郎不同, 他的心底深处藏着一头斑斓猛虎, 是要**的! 盘中那点吃食显然是不够满足他的胃口, 就怕消化了碗里的, 就要把那口大锅一并抢了去。 “入车!” “回城!” 徐武大袖一挥高声道。 本就是徐家的独苗,没有那么多的猜忌,少年郎也不推迟,迈步踏上那辆厚重的天子座驾,马鞭抽下,徐徐往上京城而去。 城中, 马车停止了前进, 和上京大营外的开阔地不同,城中的长街上实在是涌入太多太多百姓,一大拨勋臣贵胄的家中女眷车水如龙,没有出城的娃娃也是围拢在长街上,让原本十分开阔的长街显得拥挤不堪。 长街两侧摆满了木桌, 无数海碗装满了酒水, 城中富贵人家此刻也是毫不吝啬,拿出了自己的珍藏的酒水,各种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美酒此刻如同不要钱一般在长街两旁堆积如山。 有竹叶青,桑落酒一类酒色透亮入口清冽的酒水,也有扶头酒,玉卮醪酒一类绵柔入口醇厚的酒水,酒香弥漫在长街上弥漫,便是空气中都是醉人的香味。 少年郎徐徐起身望着场中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堆积的酒水苦笑出声,马车旁一袭红裙骑着高头大马的鱼桃夭也是看得呆愣。 就在此时, 一名身穿长裙的女子被姐妹推搡着挤出了人群,距离马车不过几丈的距离,女子回身刚好对上少年郎清俊的面容,一抹红霞染上有些局促。 “快啊!” “萍儿你不是要请殿下喝酒的吗?” 人群中有女子的娇笑声传来。 临街二楼的窗户同样有女子探出头来望着场中玩笑的场面。 “喝酒!” “喝酒!” “痛快一些!” 大胜归来自然是要不醉不归的,原本长街上的百姓就是打着这个算盘,只是有些不好开口罢了,如今有女子上前,自然一同起哄道。 “这……” 女子睫毛忽闪,最后咬了咬牙,端起身前桌上一大海碗的玉卮醪酒一口饮尽,随后故作豪气的摔碗道“小女子,恭祝殿下大胜!” “还请,殿下满饮!” 女子擦了擦嘴角的酒渍, 端起桌上的海碗开口道。 “姑娘还是少喝些酒。” 少年郎走下马车望着面色酡红的女子轻笑道,不知何时自己似乎已经成了天底下女子眼中最向往的男子,突兀的想起明明自己可以凭这幅俊美的皮囊吃饭,可最后还是展露了自己惊才艳艳的一面,少年郎嘴角的笑容竟然显得有些苦涩。 “其实……” 女子看着少年郎嘴角的苦笑欲言又止,以为后者不剩酒量。 “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这是男子的事。” 少年郎接过还在愣神女子手中的海碗一饮而尽。 碗口朝下,没有一滴酒水洒下, “好!” “好!” “殿下,好酒量!” 场中轰然拍手叫好, “诸位,满饮。” 少年郎再度端起一海碗酒水, 举杯对着长街上的百姓开口道。 “鱼儿陪你喝。” 不知何时一袭红裙的鱼桃夭走到了少年郎的身旁,端起一碗美酒开口道,不知道为什么望着长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再向长街屋檐下挂着的大红灯笼,莫名的看成了自己成亲的场面。 憧憬中的少年郎是什么模样, 鲜衣怒马,年少轻狂,才情盖世…… 终有一天他会披甲执剑,带着千军万马,来娶我的。 终有一天我会凤冠霞帔,带着十里红妆,来嫁你的。 酒不醉人人自醉, 今夜城中, 那一袭大红长裙的女子不知羡煞了多少女子, 永乐长街上, 少年郎轻轻刮了下怀中小妮子的鼻子,回身望去时马车上自家老爹盯着自己两人,目光深沉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最后咧嘴一笑,瞧着竟是有些憨傻的老父亲模样。 从城门外的长街, 一直喝道朱红色的宫门外, 少年郎腹中不知灌下了多久酒水可眼神中还余有几分清明,早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鱼桃夭已经差人送往了原本的镇北侯府,而自己自然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吱呀吱呀……” 厚重的宫门缓缓开启,城楼上无数原本凉州兵卒出身的禁军看清那少年郎后脊背挺得笔直,宫中穿行的宫女太监也是默默放缓脚步。 “老爹,想抱孙子了?” 少年郎哈出一口酒气,望着这巍峨的大殿轻声道,回身望去那深红色的宫墙似乎将皇城和整个人世间隔绝开来,似乎一个人住在里边也挺没意思的,突兀回想起方才的事,手很是自然的搭在自家老爹的肩膀上念叨着。 “人老咯。” “自家儿子又不在身边,在这宫中连个说说心里话话的人都没有,你这混小子若是争气些,多生几个大胖小子,你老爹我闲来无事逗弄下孙子也是极好的……” 徐武仰头长吁短叹道。 也是有意无意间把那个“朕”换成了我, “往后出征当爹的也能睡得安稳些……” 不知为何,语调低了下来, “我瞧着刚刚那女娃娃就挺不错的。” “模样不比你娘亲当年来得差。” “更重要的是那女娃娃屁股大,往后保准生个大胖小子!” 少年郎刚刚打算开口,便听见自家老子荤腥不忌的言语,想要说的话瞬间被噎了回去。 年迈的秉笔太监很有眼力见的挥了挥手,四周的太监宫女快步离开后,自己则是默默地低头借着月光细数着地上的蚂蚁,对父子二人的谈话充耳不闻。 “小鱼儿?” “不不不……” “现在还早了些。” 少年郎摆了摆手仰头望着大殿的顶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个很是荒唐的想法,突然想去上边坐坐和自家老爹说说心里话。 “寻一把梯子来。” 徐武看穿了自家儿子的心思挥了挥手。 顶上,清风拂面,万家灯火尽收眼底,这一夜不知多少百姓欢腾,也不知多少世家门阀战战兢兢,寝食难安。 少年郎坐在大殿穹顶之上,大笑道: “**,老子还是第一次在这里看上京城的风景,舒坦!” 少年郎竟是毫不顾忌形象的双手枕在脑后往后瘫倒下去,二郎腿也是翘了起来,脚尖一晃一晃的,像极了城中轻佻浮夸的膏粱子弟。 “当爹的,这底下的位置坐着怎么样。” 少年郎伸了个懒腰, 拍了拍屁股下面的砖瓦玩笑道。 “他奶奶个腿的,你这混小子本事长了不说。” “脾气也见涨了,一口一个老子的。” 徐武骂骂咧咧劈头盖脸几巴掌拍在了自家儿子的肩膀上,随后也是学着自家儿子的模样舒舒服服的躺了下来,对身上龙袍沾染的灰尘也是毫不在意。 “得了,错了!” 少年郎大笑道,记忆中那个满口脏话荤腥不忌的糙汉子又回来了,说起来也是奇怪老子这个词古今皆有,虽然和一个圣人名讳重叠,可说起来挺顺口的。 “每日上朝,一逢大事底下那些个糟老头子便吹鼻子瞪眼的,搞得好像老子欠了他们千八百两似的,退朝还要对着堆积如山的奏章折子,你老爹我是一个头两个大,临了回宫一个人还得面对那冰冷冷的床榻,实在……” “哎……” 徐武拍了拍大腿愁眉苦脸道。 “要不明个传旨下去来场选妃?” “保准那些世家大族可劲的把自家姑娘往宫里塞,到时候老爹你也试试后宫佳丽三千是什么滋味。” “你就只管可劲的祸害,指不定什么时候,世家门阀之祸,就被老爹你不费吹灰之力解决了。” 少年郎打趣道。 “别……” 徐武罕见的老脸一红,讲到理说自己性子这么本份一人怎么生了这么个满口胡言的儿子,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没大没小荤腥不忌好像也是随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咱们老徐家开枝散叶的事,还得交给混小子你,当爹的就不费心了……” 徐武依旧是玩笑的口吻,可神情却很是认真。 “早些让老爹我抱上孙子就知足了。” 徐武锤了锤大腿叹气道。 “难不成,这生娃娃还得讲究个期辰?” “当真,早了些。” “再等等……” 少年郎起身道。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罢了,谈谈正事。” “老爹,印刷术的事我已经让人安排下去,那玩意不复杂,想来在过些日子就能成了,这些日子劳烦老爹费心多收些书籍,那些世家门阀视如珍宝的孤本便能流传于世了。” 少年郎酒劲已经散去几分,神情也正色起来。 “最多不过一月,匠作坊那边便能推广开来。” “科举往后门阀之祸,可去大半。” “可讲到底这世上还有许多高门大派,侠以武犯禁的事,我不想在看见了,虽然我大乾境内的宗门比不得那些千年门阀底子深厚,可也有不少门派与之勾结,讲到底在青峡前还有那么多个门派还盘算着想着要我们父子的脑袋能换什么官职,能卖几两银子。” “如今腾出手来,总不能一笔勾销了?” “老爹你且在上京城等着!” “趁着这个空挡……” “我在去这江湖在犁上一遍!” “教他们晓得什么叫马踏江湖!” 少年郎望着远处**川湖海大喝出声。 “老爹,你不是问我什么时候可以抱孙子吗?” “等到,” 少年郎顿了顿,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是乾土……” “想来那个时候就差不多了。” 少年郎仰头看着天上明月轻声念叨着,一步迈出已经到了白玉台阶下,黑金**袍被大风扬起,少年郎抽身融入夜色往江湖而去。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九章江河湖海山川百岳才是江湖 !doctye htl htl head ta charset&quot;utf8&quot; e&quot; ta na&quot;vieort&quot; ntent&quot;idthdeviceidth, itialscale1, axiuscale1, erscableno&quot; title404title style body{ backgroundlor:444 size:14x } h3{ size:60x lor:eee textalign:center addg:30x eight:noral } style head body h3404锛屾偍璇锋眰鐨勬枃浠朵笉瀛樺湪!h3 body htl 正文卷 第二百章两寺三山七宗八派 “两寺,三山,七宗,八派?” 少年郎微微有些诧异,两寺三山自己勉强知道一些,可后边的那些称号甚至都从来没有听身边人提起过。 “其实还余下个十六寨,九山寨,七水寨。” 燕十三莞尔一笑。 “两寺指的是,西边的烂柯寺,东边的灵隐寺,三山想来殿下也都知道一些无非是,真武山,武当山,龙虎山!” “青峡的时候真武山老天师已经被殿下刺死,后上京城守城一战那些个徒子徒孙也是全部战死,落得个惨淡光景,偌大的山门已经遍地杂草多说无益。” “而武当山则位于江州,郧阳郡,有七十二峰,三十六岩,二十四涧,十一洞,三潭,九泉,十池,九井,十石,九台。” “武当山虽占地极广有些犯忌讳,可讲究个修身养性,追求的是劳什子的无上大道,极少有第子下山,实力强弱不好判断。” “也就知道前些年出了个倒骑青牛的年轻道士,懒散的性子,不知道擅不擅长打架,可辈份和境界确是高得吓人,想来就是武当山下一任的天下行走了。” 燕十三如数家珍道,入上京之前自己也曾游历天下砥砺磨剑许多年,一些江湖中的高门大派自然是一清二楚,如今正好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天下行走?” 少年郎听起来莫名的有些熟悉,不过想来也是那些出世宗门,处在名山大川之间不染凡尘,可时间长了也是不行的,天下行走顾名思义,和那岐山剑冢的天下行走仲春秋一般用脚步丈量天下,砥砺红尘,出世转入世,在入出世可登天直上。 “那个倒骑青牛的年轻道士?” “境界有多高?” 少年郎浅饮一口青梅酒后笑问道,脑海中下意识的想到了一个典故便是老子骑青牛出函谷关,并余下了一部道家典藏名为《道德经》。 《道德经》和《易经》《论语》被认为是对后世影响最深远的三部思想巨著,另外他还有一个身份,他是至圣先师的师傅,道教说是历史悠久绝对不足为过。 讲到底道教源远流长数千年,而佛教确是后世传入,抛开其他一切杂七杂八的东西,少年郎正儿八经的是从骨子里更加喜欢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可总是因为出世的理念,被那更为符合皇权统治需求的佛门压了下去。 “很高。” “大抵比那座真武山还要高出几分。” “不过想来若是说起打架,捉对厮杀,剑客还是天下第一等的存在,还是和之前那般一样,剑十五一出,一剑一个不在话下。” 燕十三想起江湖中的诸多传闻后很是认真的开口道,武当山在这方世界可以称得上是最为出世的道教祖庭了,山上那帮人或许是因为不染凡尘,一个个境界高得吓人,可少了红尘砥砺打架的功夫就差了不少。 “十三先生,可曾听闻过《道德经》?” 突兀的想到了什么少年郎出声问道。 “道德经?” 燕十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不曾听闻。” 沉思的片刻后摇了摇头。 “这样……” 少年郎听到答案后眼眸中有精光一闪而逝。 “武当山上那帮牛鼻子老道士是出了名的不爱打架,一个蒲团,一杯清茶,就能坐个三五天,武当山这地界可以晚些去。” 少年郎轻声道心中已经有了些许打算,或许无论是龙虎山,还是武当山,又或者整个天下的修道之人来说,一部《道德经》足够掀起滔天大浪了。 “龙虎山如今已经并入凉州军方。” “也不必多提,讲讲余下那些。” 少年郎笑道,这江湖中的局势似乎比起自己想象中还要复杂几分,活在尘埃里为生活奔波忙碌的那些人暂且不提,可燕十三口中所言,管中窥豹也才晓得这江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弱,不过说来也是讲到底这也是侠以武乱禁的世界,而乾境的江湖放眼天下也算得上是很大的一座了。 “小二,再上两坛子茅柴酒。” 今日难得话多了些,有些口干舌燥,仰头间坛子里已经没有酒水滴落,燕十三另一只腿也搭上的长凳高呼一声道。 “得嘞,新酿的茅柴酒。” “巧了,刚好最后两坛!” 店小二看清喊话的那座客人后麻溜的拎着两坛子茅柴酒放到了桌上,原本上京城是没有这种极为粗劣的酒水的,便是这粗酿青梅酒口感也要比茅柴好上几分的。 可自从凉州铁骑入京之后这玩意便盛行起来,谁让那些个北地汉子喝过各种醇酿后还是骂骂咧咧道,都是娘们喝的东西,需求量大了自然有人开始酿造,甚至有酒坊不远千里从凉州请来了酿酒的工匠。 拍开封泥,仰头灌下一口, “七宗,八派,放在江湖上是顶尖的门派势力,其中大多有一名三品高手坐镇,不过如今放在殿下眼中大多都是不值一提了。” “至于那剩下的十六寨大多是亡命之徒,比如刚刚那个出门去那个刀客放到里边也能算得上一把好手,说悍勇了些,可讲到底都是一群乌合之众,便是那南征而归的见过血的郡兵如今派上几千人也能轻易剿灭。” 经历过战场杀伐的燕十三才晓得所谓的三品高手在成建制的军队面前有多么的无力,别的不说就少年郎身边的数千腰悬鞘绣黑金蟒纹的亲卫军就能够踏平所谓的七宗八派,至于那凉州重甲铁骑就更不用多说了。 “至于最后的两寺。” “也是江湖中的两大不可知之地。” “灵隐寺的实力殿下已经见识过了,那三戒和尚便是出自灵隐寺,可见一斑,至于剩下的消息,我也只是知道宗门坐落于东薛郡的名山大川之中。” “至于剩下的烂柯寺。” 燕十三顿了顿, “除了位于大乾以西之外一概不知。” “不过这西口酒馆的掌柜或许知道一些烂柯寺的消息,殿下说要马踏江湖,偏偏这烂柯寺是绕不开的,所以这也正是带殿下来此处的道理。” 燕十三说完后目光落到了酒馆木柜后的一个跛脚的中年汉子身上,一身布衣已经浆洗得发白,远远看去和城中寻常北地粗犷的汉子无甚区别,可细细看去确是鼻梁高挺一些,五官轮廓也要分明许多不似乾人。 很巧的是,两人目光看过去时,那汉子正端着一盘子的肉食往这边走了过来,盘中的香味引得场中众人下意识的咽了口水打趣道。 “屠夫,你狗日的又偷偷跑去杀牛了?” 有**着上身的汉子咽下口水后笑骂道。 “瞧瞧你这话说的,什么叫宰牛? “那玩意比你这一两百斤腱子肉还要值钱,何况官服三令五申民间不准私自宰牛,咱们掌柜的这是做好事去了,指不定城中又有那头牛磕了,碰了,疼得翻来覆去半死不活的又治不好,咱们掌柜的心软,索性给了个痛快。” “哈哈哈哈……” “他娘的,你这话倒是说得漂亮!” “给我们这桌也上两斤,今个沾沾贵人的光。” 有荤腥不忌的汉子大笑道。 “他奶奶个腿,一帮狗鼻子玩意。” “牛肉在后厨自己个儿端去,一斤八十文,童叟无欺,老子可是冒着去官服挨板子,蹲大狱的风险搞来的,别嫌贵!” 那唤作屠夫的汉子笑骂一声便不再搭理。 “客官,您的酱牛肉!” “时辰短了,没入味,差了些。” 那中年汉子将手中的盘子放到桌上,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看着倚在木墙上的燕十三笑道“燕少侠许久没来了,说起来还怪想念的。” “七百二十八天不曾喝道涂夫的酒了。” 燕十三扬起手中的酒坛隔空晃了晃,后者也是提起一旁的酒坛子隔空碰了碰,可目光确是一直停留在少年郎身上。 “掌柜的好手艺!” 少年郎动了动筷子,一片酱牛肉放入口中,没有上辈子那么多调教做出来的好吃,可放到这方世界也绝对称得上极品了。 “过奖了。” “燕少侠,从来都是一个人喝酒,如今多了客官您,不知这趟贵人前来,可有什么事是在下能帮上的?” 那中年汉子目光在少年郎腰间的惊蛰剑上一扫而过,神情复杂,当目光落到那靴子上时更是郑重起来,上好的蜀锦缎面,有幸见识过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历来是贡品,虽然白天没去凑那个热闹,可眼下少年郎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西口一个很寻常的名字。” “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西陵郡也有个关口也叫西口。” “天底下没有这么巧合的事?” “何况看掌柜的模样也不是乾人。” “我有酒,掌柜可曾有故事?” 少年郎再度夹起一片酱牛肉莞尔一笑。 “在下父亲是乾人少见的姓氏姓涂,娘亲生下后,总是听境内人念叨着这个夫子那个夫子有多么多么了不起,所以便有了涂夫这个名字……” 那跛脚的中年汉子絮絮叨叨的从头开始念叨着,眼下这人的身份摆在这若是还是闭口不谈,只是给自己平添麻烦罢了。 跛脚汉子的老爹早些时候走南闯北经商,去西域贩卖卖茶叶瓷器的时候遇见了自家娘亲,说来也是西域女子总要大胆一些,夜里钻了帐篷彻夜缠绵后怀上了孩子,也没说什么要负责的话。 孩子生下来后从下便在塞外长大,后来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跑到了上京开了这家酒馆一开便是十年,名字也很简单,正是自家娘亲和老爹相遇的那座边塞关口的名字。 “掌柜的可曾听闻过烂柯寺?” 少年郎很是耐心的听完后这才开口道,听着那涂夫的故事,中间似乎有很长一段时间被默默地隐去。 话音落下, 良久无声, 酒坛子顿在半空, “啪……” 猛然摔落在地,那跛脚屠夫这才反应过来道歉之后默默地埋着头,额头隐隐有青筋起,双手下意识紧握成拳,可最后还是无力的摊开。 “不可知之地,” “不可知之地,” “谁又知道那是个隐藏的魔鬼之地……” 涂夫苦笑道。 “终日不见光明的地底下,成千上万具行尸走肉,面如枯缟,日日诵经理佛,上方确是一片祥和,他们在笑……” “西方盛世佛土,极乐之地……” 涂夫牙关轻轻打着颤。 “你去过?” 少年郎神色平静的听着。 “去过!” “过了太久了……” “在下已经在上京待了十年。” “所以此生不愿意再回西域?” 少年郎轻声问道,西陵郡是最西边的边塞之地紧临西域,佛教也是从很远的西边传过来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边佛教要更加纯粹一些,也更加野蛮一些,或者说是直白,而大乾境内的佛教随着时间的改变更加本土化一些,相比之下已经算得上温和。 “嗯,此生不愿再回西域!” 跛脚汉子极为认真的点了点头。 “若是有一天有数万凉州铁骑相伴。” “不知掌柜的可愿在走上一遭。” 少年郎仰头干脆利落的将坛中的茅柴酒饮尽。 “乾境这座江湖有大鱼小虾,可养不下蛟龙,如果蛟龙硬要入江湖,会吃光它们的,七宗,八派,十六寨是小虾,那两寺,三山也不过是大些的鱼儿罢了。” 燕十三换了个舒服的意思悠悠道。 “走一遭……” 跛脚汉呐呐的张着嘴,看着身旁少年郎认真的表情最后还是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还请殿下给我一段时间,已经过得太久。” “草民还需梳理一番脑子里的记忆。” 跛脚汉子躬身一礼,也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可以,下次回上京的时候。” “一同往西边走上一遭。” “告辞了!” 少年郎毫不脱离带水,起身往酒馆外走去。 “佛教在乾境已经扎根许久。” 燕十三默默道。 “讲到底我希望这大乾人人如龙!” “而不是想着那劳什子的来世……” “我大乾和历朝历代不同,不需要一帮愚民!” “挺难的……” 燕十三看着少年郎决绝的背影忍不住轻声提醒道。 “那便从两寺开始。” “明日兵出东薛郡!” 少年郎挥袖转身往黑夜走去。 s://..//99697/ 天才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二百零一章灭佛(上) 东薛郡, 郡内多名山大川,以伏虎山脉为主,山势延绵数百里有余,山间有大江川流而过,草木郁郁葱葱,山中更是不乏各种奇珍异草,各类飞禽走兽,也算得上一方宝地。 谢安县,靠山镇, 伏虎山脉外二十余里处一小镇, 羊肠小道上, 数百铁骑掀起阵阵烟尘,从山巅往下看去铁骑呈长蛇状收尾竟是拉开一里地有余,这倒不是为了排场还是其他,只是这道路太过狭隘了些,仅仅只能容纳数骑并排行进。 “他娘的!” “当真是名副其实的灵隐寺!”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眺望着远处绵延不绝的山脉怔怔的有些出神,随后苦笑着大骂出声,原本是带着上万凉州铁骑东进的,可到了东薛郡,郡城的时候全部留在了城外安营扎寨。 也是昨日到了东薛郡才晓得这“灵隐寺”为什么有“灵隐”二字,竟当真是隐藏于钟灵毓秀的大山深处。 “休整半个时辰!” “百指挥使,前方还有多少里地到靠山镇?” 少年郎望着前方蜿蜒曲折的小道一阵头大,东薛郡距离上京四五百里地,靠着马镫,马蹄铁之利也是带着上万铁骑整整奔袭两日才到,如今已经算得上人困马乏。 “回禀殿下距离靠山镇还有二十几里地!” 百晓生抽身上前道,四周的亲卫也是翻身下马席地而坐,细细看去除了三百余最为精锐的亲卫之外,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归海一刀等人凉州军中的顶级战力都赫然在其中,这趟马踏江湖受地形影响很多,很多时候大军极难铺开,比如眼下的灵隐寺便是这般情况。 马踏江湖可以说是不亚于扫平天下门阀的大事,只是两者方式之间有所区别,一个趋向于武力,一个趋向于文治政令罢了,在少年郎心中没有丝毫马虎的意思。 …… 靠山镇, 距离伏虎山脉最近的一出聚居地, 按位置来算本就是穷乡僻壤之地, 远远瞅着镇上不过三四百户人家,屋舍不似江南青砖铺瓦,看起来很是落魄甚至比不得京畿之地的小村子来得大气,当数百铁骑鱼贯而入的时候镇上算是闹得鸡飞狗跳,往日见过最大的场面也不过县太爷带着三班衙役走走过场视察民情,如今这数百铁骑开道,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知道镇上来了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镇长是头发花白的老头子,如今正颤颤巍巍的站在少年郎身旁,没见过凉州的兵卒也不晓得眼前这人是谁,可这兵卒身上的杀气怕是比山中猛虎还要恐怖几分。 “这位大人,吃了没?” 镇长小腿肚子都在抽筋,实在是凉州兵卒身上的杀气太过骇人,那森冷的铁戟仅仅是随意握在手中都令人胆寒。 少年郎翻身下马看着眼前战战兢兢的老头子,和围拢在小镇山数百小镇居民衣衫褴褛的模样颇有些诧异。 “没吃,若是老丈方便。” “就让镇子里的百姓做上一些饭食。” 少年郎开口道,与此同时一锭五十两的官银落到了那老头子的手中,这一路上那行军的干粮也是吃的太过腻歪,便是到了东薛郡城时也没耽误如今好不容易到了地方怎么也得休养一夜,酒楼客栈什么的看这模样多半也是没有的。 “这……” “大人,多了些!” 老头子感受着手中沉甸甸的分量欲言又止道,五十两银子,八百文一两,这三百多人算下来,便是每人一百三十几文的伙食费,绝对算得上大气,往日那些个收税的衙役都是连吃带拿从来没提过银子,如今这个顶天的贵人竟然如此客气,活该他是贵人。 “无碍。” 少年郎挥了挥手并不在意。 老头子收了银子动作也是极其麻利,很快便组织起镇上一些百姓到了镇外的空地上开始烧火造饭,说来那老头子也是伶俐人,一头大肥猪被吆喝着到了空地,看上去白白胖胖的,煞是喜人,叫上两个屠夫杀猪烧水刮毛一气呵成,看着那厚厚的一层膘肉,在铁锅中划开,远远的都能闻到一股子肉香味。 “有意思的老头子。” 少年郎轻声道,烧火做饭的整个过程都是在凉州兵卒的眼皮子底下完成的,一来是不辜负着五十两银子,二来老头子也晓得当兵的吃饭讲究个心安,若是背地里做了端上来难免差了点什么。 “可,这镇子也太穷了些。” 少年郎席地而坐望着四周的百姓眉头微皱,细细看去衣衫褴褛各处皆有补丁,此刻镇上十几个半大的娃娃正光着屁股围拢在翻炒的大铁锅旁流着哈喇子,看那模样也是许久不知肉味。 可当杀猪匠擦了一把汗将已经冲洗过的猪尿泡拿在手中时,村里大大小小十几个娃娃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杀猪匠的手中,吹的得紧绷绷后,再用细绳系紧,玩得不亦乐乎。 杀猪宴在那老头子的指挥下办的有条不紊,说起来此地的流程也是极为简单,又忙着让那些当兵的早些吃上热乎的饭菜,猪肉和着青菜一炒便出锅了。 “老丈!” 引手唤道。 “不知大人有何事?” 老头子很是拘谨的站在一旁,以为眼前的贵人对这顿吃食不满意,所以便是手中的烟杆轻晃着,这头肥猪都是自己好说歹说才从人户家里吆喝来的,已经算是镇上拿得出最好的吃食。 “听说伏虎山脉中不乏各种奇珍异草,各类飞禽走兽,本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年成,可为何看去镇中百姓面如菜色?” “想来平日腹中也是极少有油水。” 少年郎吃完碗里中的猪肉,揉了揉一个女娃娃的头,挥手将大铁锅中余下不多的肉食分给了正踢着猪尿泡的那群光屁股小娃娃。 “哎……” “大人有所不知。” 看着那少年郎如此动作,老者眉头舒展开来咂了一口旱烟开口道:“这事说来也是奇怪,原本山脚下多有猎户和采药的郎中的,祖祖辈辈靠山吃山,日子也算过得红火。” “可不知从何时传起林中山涧有吊睛白额大虫,密林深处有伥鬼诱人,大川深谭中更有蛟龙出没,起初山下百姓也是半点不信的,该打猎的打猎,该采药的采药一点没耽误,毕竟是靠这行吃饭的,哪能轻易相信?” 老头子吐出一口浓郁的烟雾, 言语中透着无奈。 “可长此以往进山失踪的人多了,事实摆在面前由不得大家不相信,寺庙道观都头都快磕破了,官府也派人来过,可也就安生个几天,后面照样有去无回,说来也是奇怪那山里的怪物从不下山祸害人,只是上山的倒霉。” “人呐,都是怕死的,死的人多了,便鲜少有人愿意入山,但凡能活着也没有几个人愿意背井离乡的,可山脚下又没有田地养活不了一大家子人,所以渐渐地山脚下那些村子也都搬迁了,咱们这个村子如今也是靠官府那边安排的几亩半死不活的活着,老头子我也是估摸着在过个几年镇子也得搬迁了。” 敲了敲烟杆,老头子唏嘘一声。 “让大人见笑了,实在是一肚子苦水没地方倒,如今寻见了贵人难免多说了几句。”老头子熄灭烟杆局促的笑了笑,可目光却下意识的停留在那凉州兵卒森冷的铁戟上,有些像问这帮杀才来此是为何,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不碍事,我平日便爱听这些山野怪谈。” 少年郎扬了扬手道,听完老者的话思绪流转,凉州谍报司给出的情报中灵隐寺在东薛郡最有可能的藏身之地便是在这靠山镇方圆百里,如今正好对上。 “老丈可曾记得,这伏虎山中是何时出现大虫,伥鬼,蛟蟒的?” 少年郎思虑片刻后斟酌着用词再度出声问道,眼下的情况还是顺着这老爷子的思路问下去简单一些。 “大抵是爷爷那辈人搬到这靠山镇的。” “算起来也有五十余年的光景了。” 老头子追思了片刻后开口道。 “五十余年的光景……” 少年郎轻声念叨着。 “百指挥使,灵隐寺封山是多少年前?” “灵隐寺往日也是极为神秘,鲜少有人知道山门何在,可好歹偶尔也能听闻灵隐寺的和尚去其他寺庙诵经念佛,可五十二年前便彻底没了灵隐寺的消息,想来那时便封山了,算算日子刚好也能对上。” “至于地方。” 百晓生顿了顿,竟是从怀中掏出一本厚厚的书籍出来,抚去灰尘细细看去封面上有东薛郡志四个毛笔大字,郡志本就是地方志的一种,记录一郡山川、物产、人文等情况的书,对一些山野奇闻怪谈也有记载。 “昨日入东薛郡城时顺便翻查了早些年间的郡志,其中对谢安县下辖属地有过山野精怪作秽的记载,也曾派过数千郡兵围剿,可奈何山林茂密每次都是打上几头大虫交差,余下的事情自然是不了了之,而这地方刚好是在这靠山镇附近。” “无论是时间还是位置都能对上!” “如此算来,灵隐寺山门差不离就在此处山中了!” 百晓生低声念叨着最后合拢郡志。 少年郎闻声顺着百晓生的模样往伏虎山脉望去,正值申时鸡鸣狗叫不止,大山中有凉风吹来广凛冽如刀,只觉得十万山岭消沉似孤坟。 一旁的老头子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可很快少年郎的一席便让后者喜不自胜。 “老丈,山中若有大虫可用其皮作毯,其骨泡酒,山中若是有蛟龙那更是天大的幸事,我这蟒袍正好缺一条蛟龙魂魄。” 少年郎望着那伏虎山脉十万山岭轻轻喃喃着。 “如今既然位置已经确定,那便好办了!” “刘校尉,何在?” “末将在!” 腰悬鞘绣黑金蟒纹的亲卫统领放下手中吃食单膝跪倒在地应声道。 “刘校尉本殿命你即刻奔赴东薛郡城,领一万铁骑封堵谢安县郡境内各处出口,下山的路一并堵死,如遇见和尚一律拦下,如有反抗格杀勿论,明日卯时之前务必安排妥当,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 刘校尉带着三两令骑翻身上马往镇外奔走而去。 “诸元奎,何在?” “末将在!” “诸总兵,本殿命你即刻奔赴东薛郡城,明日卯时初之前引八百大乾锐士入靠山镇,随本殿一同入山!” “末将,领命!” 望着山路上消失的点点火光, 少年郎收回视线。 “诸位,明日之战拜托了。” “马踏江湖之始,本殿不希望出现半分乱子。” 少年郎的目光在场中众人身上扫过,有三五位三品高手坐镇,其中都是捉对厮杀天下无双的剑修,在加上加上如今已经突破二品的燕十三,攻下一个灵隐寺已经绰绰有余,可自己的目的是歼灭,说过要杀人,自然应当全部杀掉。 三戒大师已经去了西方极乐之地, 灵隐寺余下的和尚想来也想念的紧, 毕竟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齐齐。 …… 子时, 伏虎山深处窸窸窣窣的虫鸣不断, 青砖古刹袅袅青烟从香炉中升起, 偌大的正殿中,一身披袈裟慈眉善目的老和尚静静地坐在佛前轻轻的擦拭着供台上的香灰,烛光幽幽,古井不波,月光透过庭院中种着一颗偌大的菩提树,留下点点光影。 一串舍利子被供奉在佛前, 老和尚的手顿在空中,最后还是没有落下,只是长叹了一口气,自己的师兄已经死去近两月,尸体已经被阿鼻道三刀吞噬殆尽,仅仅在余烬中寻到了这些舍利。 老和尚擦拭完香灰,便枯坐在佛前! 望着那串舍利良久,嘴唇轻轻蠕动。 一坐便是一夜, 山中多雾,不知不觉间老和尚身上的袈裟已经沾染了露水,卯时初,缓缓起身,气息流走,云雾散去,老和尚嘴唇合拢,绕梁之音细细听来是往生咒。 侧耳听去,古刹外有穿林打叶声传来,骤急,如同磅礴大雨拍打的寺庙外的竹林之中,可老和尚仰头天上并没有雨珠落下。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二章灭佛(中) 灵隐寺, 古刹数十丈外的竹林之中有数百凉州兵卒斜握凉刀正在快步疾行,远处青砖铺地,**参天,柏檀叠秀间可见斑驳院墙上深绿色的苔藓。 近处靴底踏地,有极其细微的草木轻折之声,红衣黑甲的身影在翠绿色的竹林中如同穿花之蝶,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已经到了竹林的尽头。 天地间第一抹光亮升起时, 朝阳透过巨木的枝叶余下点点光影, “咚,咚,咚……” 悠扬的钟声中在参天**间响起, 配上青砖绿瓦平添了几分古朴的禅意, 一身穿腰宽袖阔,圆领方襟的打杂和尚将水缸中的水添满之后,悠悠的走上钟楼,望着初生的朝阳手握紧木桩轻轻撞动起来,一撞一收之间有一种莫名的古朴韵味藏在其中。 山中无时日, 寺庙众人皆以钟声作息, 卯时初天地初分这是寺庙中僧人早起的时辰,修行打坐,吃斋念佛,并不会因为在山中而有所懈怠。 灵隐寺东侧, **树下光影落在将士冰冷的眉宇之间,八百锐士皆是全副冰冷的黑色甲胄,背负一把铁胎硬弓,腰挎着一口阔身短剑,斜插着一柄精铁**,手中持有一面嵌有牛皮的厚重大橹。 远甚于魏武卒的招募和训教标准让这大乾锐士身披重甲依旧能够轻易的跋山涉水如履平地,除了满身的泥点之外,额头甚至都不见汗珠滴落。 所有人的视线都停留在古树高处, 一身穿**袍的少年郎正站在树冠之上, 眺望着古刹, 目光落到正殿的庭院之中,一慈眉善目身披袈裟的老和尚正仰头望着天,或许是感应到了什么目光落到古树上时,两人视线相撞,少年郎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右手轻轻扬起, 那八百锐士此刻背上的铁胎硬弓已经取下, 手臂青筋暴起, 弓身依旧稳健, 弓开四石,有十二钧之力! “击!” 少年郎站在**居高临下的看着那惊恐的老和尚轻声道,与此同时右手压下,整个人从树冠之上跳跃而下。 “嗡嗡嗡……” 无数的箭矢透过竹林往古刹射去, 第一轮箭矢还未落下, 第二轮箭雨便已经蓄势待发,当古刹钟声紧密起来时,箭雨也是骤然加急,箭簇轻易的穿透庭院中菩提树枝繁叶茂的树冠,远远听着如同**落下时的穿林打叶声。 “终归还是来了!” 老和尚双手合十脸上没有太多的慌乱。 “**,因果轮回。” “三戒师兄结下了因,” “那么我灵隐寺自当接下这个果。” 袈裟扬起,朝阳落在袈裟之上隐隐间有佛光涌现,那一缕缕金色耀耀生辉,锐利的箭簇竟然被那袈裟上极细的丝线挡住。 三轮箭矢入院,大半都被一件极薄的袈裟挡住,余下的箭矢确是钉在了庭院中那颗高大的菩提树上,箭尾上的羽毛高频度的急震着,无数的绿叶被震落,在半空中飘荡。 “铛,铛,铛,铛……” 与此同时钟楼之上, 身穿腰宽袖阔,圆领方襟的打杂和尚左耳微动,远处密集的破空声也引起了自己的注意,下意识的往东侧望去,透过重重叠叠的斑驳的大殿阁楼落到了古木之间,那林间若隐若现的冰寒的箭簇让人头皮一阵发麻。 “遭了!!!” 心头骇然,快步爬上钟楼的第三层一口巨大的铜钟上已经遍布锈蚀,表面还有一层细灰,隐隐可见各种繁复的铭文。 木桩猛然撞去, 灰尘簌簌的往下落着, 锈迹脱落露出繁复的铭文,清晰可见,每一次木桩撞下都有光芒顺着铭文流转,一声,接着一声,厚重沉闷的声响渐渐拔高。 钟声如同滚滚天雷压下一般, 山中有鸟雀惊起,有走兽仓皇逃窜,细细看去便是整座钟楼都在轻轻的震动着,有斑驳的外墙脱落,露出残破的砖瓦。 “非遇灭门之祸……” 老和尚双指间夹着一片掉落的树叶,听着上空低沉的钟声,低声念叨着什么,嘴角的笑容越发的苦涩,自家师兄远赴凉州的时候就应该料想到如今的结局。 **者人恒杀之…… 可总不能任凭施主**我佛门子弟? 何况灵隐寺自然有存在的必要, 不然五十年前又为何封山? 老和尚依旧是双手合十的模样,袈裟已经重新披挂到了身上,一步迈出已经到了古刹中央,此刻百十武僧已经涌出。 后山密林深处几座破烂的木屋中有轻声的叹息声传来,细细看去木屋自然腐朽,各种爬山虎一类的藤蔓植物搭在上方,平日走过不仔细打量也只会觉得是一处密灌。 叹息声在钟声下微不可闻, 可下一刻, 那隐藏在林中的几座陈旧的木屋便轰然倒塌,卷起阵阵烟尘,走出来的“人”已经看不清模样,甚至头顶还有木屑杂草,迈步的那一刻看不清颜色的袈裟已经成了布条,轻易可以看清那枯瘦的身子和清晰的肋骨。 这是灵隐寺的底蕴, 又或者是是闭关的僧人,在场众人的前辈,一座便是许久若不是修行辟谷一类的法门,加上林间偶尔掉落的瓜果,想来也是极难存活如此之久。 方才骤急的钟声已经让这座沉寂数十年的寺庙陡然清醒了过来,细细看去百十武僧皆是**着上半身手中持有一根风火棍,领头的是一位年老的监院和尚,手中握有一根伏魔金刚杵,虽然已经年过半百可定睛看去还是不怒自威颇有一番气度。 “青灯方丈,何等宵小如此大胆?” 手持伏魔金刚杵的老者听着寺庙上空回荡的钟声,望着山门外的方向暴喝出声,中气十足的模样实在很难和他的年纪搭上。 “钟楼三层那口铜钟已经百余年没有响起了……” 有人喃喃出声道, “方丈,难不成又是官府派兵搜山?” 有人诧异出声,便是四五十年前刚刚封山官府派兵围剿之时也不见铜钟响起,实在难以想象此时是遇见了何等大事。 “来者不善,阿弥陀佛!” “因果自凉州结下。” “想来这趟如此大动干戈是不能善了了。” “就是不知这趟来了多少高手,能否抵挡。” 慈眉善目的青灯方丈沉声道,目光却隐隐望着寺庙后山的方向,神情有些犹豫,似乎还带着几分压抑的恐惧,似乎那郁郁葱葱一片生机盎然的后山之中有什么不可名状的大恐怖在其中。 …… “入寺阻敌?” 有极其沙哑的嗓音在后山密林之中响起。 干枯的肉身下隐藏的是惊涛骇浪一般的翻涌的血气,在此闭关已经许久,如今醒来竟是不知山外岁月流转。 “醒来的那一刻,不已经做出了决定了吗?” 一旁的枯瘦的和尚轻声道。 “罢了……” “终归而言,不能让灵隐寺断了传承!” 四位面色形同枯槁的僧人低声交谈着,自己等人修炼的佛门不传之秘,如今醒来便已经破功,在要入那玄妙的入定境界已经不可能了。 “罢了,入寺!” “此后的事,此后再说!” 四位枯瘦的僧人念头通达之后,最后看了一眼那数百丈之外的山崖抛开所有的思绪,赤脚往前踏出一步,便已经到了密林之外,在一步踏出之时已经到了寺庙之中。 “玄德大师,玄策大师,玄机大师……” “你们怎么……” 青灯和尚望着陡然出现在寺庙中几位僧人诧异出声。 “铜钟已响,我等如何置之事外?” 已经太久没有开口,沙哑的嗓音如同两张磨砂纸紧紧的贴在一起摩擦弄出的声响,分外难听,和传说中大妖古怪的声响一般,可场中的上百僧人看清模样后都是投去崇敬的目光,甚至有不少僧人已经开始脱下自己的僧衣,想要递给那**着大半个身子的老僧。 “可后山那……” 青灯方丈欲言又止。 “灵隐寺若灭了,只会来得更早一些。” “不必多言论!” 领头的老僧挥了挥手决绝道。 “方向!” “我等先去山门守候!” 手持伏虎金刚杵的老和尚看着那几位老僧眼眶微红抹了一把眼角之后,领着一众武僧往山门处而去,细细看去那百十武僧眉宇间皆有风霜之色,想来年纪不小,可行走之间确是龙行虎步,带着风雷之声,一声铜皮铁骨已经到了练体登堂**的地步,其中血气旺盛的程度甚至还要远远胜过同境界的纯粹武夫。 “哎……” “诸位大师各自前去迎敌!” 青灯和尚感受着寺庙外几道极为凌厉的气息,有如远在白云间孤高清冷的剑意,有寂寞如雪随风飘扬的孤寂剑意,更有天地间细微之处弥漫的森冷死气无孔不入…… “劳烦诸位前辈了!” 青灯方丈对着场中余下的几位枯瘦的老僧,郑重的行了一个佛门礼节后往藏经阁的方向迈步而去? “封山五十余载,” “没想到最后还是迎来最不想遇见的局面。” 青灯和尚轻声叹息着,那几位形如枯槁的僧人皆是三品巅峰的存在,甚至壮年血气最为巅峰之时曾半步二品,可如今在岁月流逝之下一身实力不知道还能余下几分,能否挡住那来势汹汹的凉州之敌。 “天下人只知佛道相争!” “可谁又知道佛有东西之分!” “若不是佛门相争!” “我灵隐寺如何会落得如此田地!” 要知道这方本就是侠以武乱禁的世界,百十年前最盛之时,天底下最为鼎盛的宗门甚至于皇权并驾齐驱,而作为天下两寺之一的灵隐寺,底蕴可想而知,如今自家师兄为了得到皇权助力委屈求全竟是做起了重金**的勾当。 当下又是被人打到了山门之外, 何等的憋屈! …… 藏经阁中, 一正用掸子清扫着上层木架上灰层的布衣老者,听着上空骤急的钟声,顿住了手中的动作,侧耳凝神听着,揉了揉浑浊的双眼往钟楼处看去。 握住掸子的右手颤了颤,整层藏经阁竟然轻晃起来,“嘎吱嘎吱”老久的木架上堆满了各类佛家典籍经文,此刻不堪重负竟是往一边顷倒下来,整座老久的藏经阁竟是摇摇欲坠。 木架旁的布衣和尚手掌轻轻贴在木架之上缓缓往前一推,原本顷倒之势的木架瞬间稳健下来,随后一步踏下,摇摇欲坠的藏经阁也是止住了摇晃。 唯独布衣和尚波澜不惊的眼眸中, 出现了一丝涟漪。 “不悟大师!” 青灯方丈的声音在藏经阁外响起,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自家二品师兄三戒大师已死,那些后山的底蕴已出,余下的灵隐寺境界最好者便是眼前其貌不扬的老者,二品不悟大师,如今虽然不在巅峰,可怎么也要胜过那些闭关许久的玄字辈大师许多。 ………… 灵隐寺山门处, “砰……” 厚重的木门轰然破碎, 箭雨落下后,那竹林边缘的凉州兵卒已经围拢在了院门之外,宛如实质的杀气给这座幽静的古刹铺然开来,手中森冷的凉刀,已经扬起。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少年郎仰头望着正门灵隐寺的鎏金牌匾在岁月的洗礼之下显得有些斑驳,只在笔画之间余下点点淡金色,腰间惊蛰剑猛然出鞘,轻轻一挥那古朴的牌匾一分为二落到地上卷起阵阵烟尘。 “快!” “快些!” 刚刚涌来的上百武僧聚拢在门内,手持伏魔金刚杵的老者望着地上的牌匾额头青筋暴起,手中金刚杵顿地,青石寸寸龟裂,有空气中有涟漪升起,如同佛家怒目金刚菩萨不怒自威,而发怒之时暴戾的气息在场中弥漫。 “结阵!” 戒怒和尚暴喝出声,身后气血旺盛的武僧极快的外空地上穿行,不过三两息的时间便已经结阵,此阵名为降龙伏虎由一百二十八名入品的武僧结成,由三品僧人为阵眼,此刻棍阵上空隐隐有龙吟虎啸之声,配上周围青砖绿瓦,悠悠古佛,一片佛家恢宏气势显露无疑。 大乾锐士已经撞开斑驳院墙簇拥在少年郎身后,皆是全副冰冷的黑色甲胄,背负的铁胎硬弓已经丢下,右手持着一口阔身短剑,左手斜插着一柄精铁**。 余下的四五百大乾锐士,手持嵌有牛皮的厚重大橹,将那一百二十八名武僧围在其中,远处还有数百红衣黑甲的凉州兵卒穿行。 “为何……” 少年郎看着此间场面轻声喃喃着。 “总感觉自己成了反派?” 突兀的想起了前世看过的诸多影视剧,回首忘了一眼身后队列规整衣甲鲜明的披甲持剑之士哑然失笑道。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三章灭佛(下) “呵……” 少年郎望着那宝相庄严如同怒目金刚菩萨的老和尚轻呵一声,抬头望远处望去几位面如枯缟苦行僧一般模样的老和尚默然不语,重重叠叠**之间铜钟经久不息,无论怎么看这藏在深山之中的古刹都是正派的一方。 “可终归而言都是你要杀我再前啊。” “不管世人如何看,我本就是睚眦必报的俗人。” 少年郎轻声念叨着什么,手摆了摆三百余红衣黑甲的亲卫从两侧穿过,话音落下没有在看那带着龙吟虎啸的百余武僧,**袍扬起大踏步往寺庙深处走去, “何况做反派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世道好人总是不长命的,既然如此那不如做天底下最大的反派让这世间的的坏人战战兢兢,这样那些好人也能过得好些,至少往后他们只用怕一个人。” 少年郎笑了笑释怀道。 “诸叔,练练手。” “诺!” 诸元奎咧嘴一笑,脸上裂开的疤痕一直延伸到嘴角很平常的一个笑容却显出了嗜血的味道,和满身的戾气。 “举盾!” “合围!” 以八百军中最为精锐之士,对阵一百余入了品6级的武僧,在加上诸元奎这个杀胚,徐闲是很放心的,无论怎么来说都是占了优势的,所谓的江湖品级在军中被弱化到了极致。 诸元奎手中的老式凉刀扬起,四五百名大乾锐士举盾开始往前推进,余下的三百多人举起手中的阔口大剑周旋着,场中那百余武僧面对的是扑面而来的战场肃杀之气。 “不对劲,这不是寻常兵卒!” “不要贸然出击!” 不怒和尚低喝一声,额头有细密的汗珠滴落到伏魔金刚杵上,周遭的兵卒实在是给了太大的压力,和那些围剿的郡兵简直是天壤之别,牛皮大盾嵌有铁皮紧紧的合拢在一起如同一面铜墙铁壁,那大盾后方一双双冰冷眸子不带一丝感情。 降龙伏虎阵本就是以多击少,以弱合力破强,若是放入江湖中,寻常两三名三品武夫入阵自己也有把握将对方留下。 可眼前的兵卒和江湖中人好勇斗狠不同,论起列阵的功夫比起自己这边更是只强不弱,放眼望去皆是气血旺盛孔武有力的汉子,沉稳的握着手中的大盾不露丝毫破绽。 “击!” 铁盾合拢后,武僧压力陡然增大,风火棍两段用铜浇筑,迅猛无匹,舞得虎虎生风便是落到镶铁的大盾之上都是印下一个深深的棍印。 诸元奎大喝一声,第二排往后的兵卒将手中的盾牌压低,靴底踏在大盾之上,猛然一沉,后者已经跳跃到了半空,势大力沉的一刀当头劈下,数名武僧挑起的风火棍木质那一截被拦腰斩断。 晃荡,前端落地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三品武夫!” 不怒和尚也是惊呼出声,军中走出的品武夫大开大合之势远非江湖中人可比拟的,眼下也不再犹豫,武僧露出一个空挡不怒和尚正面迎上那悍勇无匹的诸元奎。 “呔,那莽汉吃贫僧一杖!” 带着呼啸的风声老和尚正面对上那手持凉刀的诸元奎,终归是兵器上占了优势,这一杖下来诸元奎脚下青砖碎裂,连连后退,口中一口鲜血猛然吐出,可本就是个杀胚。 “**!” 眼下更是激发了血液中的凶戾,吐出一口浓痰,暴喝一声再度抽身上前,与此同时眼神一撇,身后的校尉很快反应过来,右手一挥。 “杀!” 第二排的上百兵卒俱是将手中盾牌压低成一个斜坡,后方的大乾锐士手持宽口阔剑猛然跳跃而起学着自家主将的方才的动作挥剑而下。 “如今看来,” 闻着空气中飘散的血腥味少年郎顿了顿, “白将军练兵一事成果还是挺不错的。” 身穿**袍的少年郎听着身后利器入肉沉闷的声响轻笑道,在古寺中闲庭漫步一般没有回身,可也能想象身后的场景。 抽身入降龙伏虎阵的兵卒悍勇厮杀,稍有体力不支,后方的大盾便会裂开一个口子,养精蓄锐的兵卒接替之前的位置继续厮杀,如同一个大磨盘一般不断的剿灭着这群武僧的生机。 场地之中不少大乾锐士,已经倒地讲到底这些都是入了品级的武僧,风火棍前端又有镶有铜箍,一棒子砸在身上便是土墙都得余下一个大窟窿,可更多的确是武僧的尸体。 并非实力不济,只是奈何大乾锐士之间的配合,战阵合击之术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白起的用战场铁血练就的兵卒早就已经做到了令行禁止,何况这八百人还是从十万人中挑选而出精锐中的精锐。 “苦行僧?” 少年郎望着寺庙中央正在打坐的枯瘦僧人诧异道,簇新的袈裟下隐隐可见黑皱的皮肤,和那些得道高僧慈眉善目的模样完全不同,甚至可以用面无二两肉的形容,更像是西域那些用脚步丈量天下的苦行僧。 “似乎是修炼了辟谷一类的**。” “似乎是在**着什么东西!” 一旁的百晓生思虑片刻后沉声道,细细看去枯瘦的身子下有无数的生机在渐渐复苏,胸腹之间更是有气血在翻涌,虽然达不到巅峰的状态可比起那些已经到了大限之日,用密法苟延残喘的强者不同。 他们是在最巅峰之时强行进入辟谷的状态,减少气血的消耗,和自身对外界食物的摄入,如同江湖中所谓的闭关,不过又要时常保持警觉,并不能进入那种玄而又玄的顿悟状态之中,修为是毫无寸进。 “**?” 少年郎望着那场中的老僧疑惑道,古往今来无数的传说之中佛门本就和妖魔鬼怪一类的生物相挂钩,就比如上辈子一步很出名的高僧法海一般,以**世间妖魔为己任,一句大威天龙,不知道吓得多少妖魔鬼怪魂飞魄散,所以眼下百晓生的言语并不如何让自己太过意外。 “嗯,不然也不至于如此。” 百晓生目光灼灼的看着那些枯瘦老者。 “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百晓生点了点头,自己行走江湖许多年对于很多传闻中的秘法都有所了解,眼下但也绝不是无的放矢。 “如今来看,五十年前的封山说不定便是与此有关,要知道庆帝的父皇可是信佛之人,作为大乾境内地位最好的寺庙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却陡然封山,而且从未透露出半分消息,也从未解释过,其中缘由实在令人费解。” 百晓生抽丝剥茧道, 与此同时其他的三位枯瘦僧人已经对上了少年郎麾下的众人。 东边, 一身白衣手持长剑西门吹雪的正站在一大殿上方,对面是方丈口中的玄德大师,两人刚好对上,西门吹雪望着对面的枯瘦老者同样是诧异的神情,因为对面的者生机恢复的速度实在是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没有丝毫的犹豫长剑扬起, 笔直的刺出, 剑很快, 快到了极致, 隐隐有破空之声传来, 冷冽的剑身倒映出一张清冷的面孔, 剑尖在老僧的眼中不断放大, “哗哗哗……” 寺庙的南侧有孤高清冷的剑意正在升腾,平地起风,这是风吹过树叶的声响,在狂风之中甚至有不少树干细些的树木顷倒而下,与此同时还有漫天的金光洒下,玄策大师双手合十,身前有无数铭文飘荡。 剑出的时候, 天上的云层破开一道空洞, 细碎的朝阳洒下, 那人从西方的天上而来, 那人如梦如幻好似仙人, 剑落下的时候,无数的参天**倒下,隔着很远都能感受到那股子纵横的剑气,和在半空中绽放的漫天金光。 西方的院墙外, 有狭长的台阶,遍布青苔远远看着便有一股子幽深的禅意,周遭还有许多雕刻的佛像,如同西天无数的佛陀拱卫着身后的庙宇。 一头戴斗笠身穿藏青色长衫的刀客,正默默地从下方的台阶下往上走来,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神情。 沉默, 是死一般的沉默, 便是窸窸窣窣的虫鸣都压了下去, 周遭的杀气正如**大海一般翻腾起来,北凉城一役,那位三戒大师也是出自眼前的寺庙,说起来他也有一份的,出刀之前他曾说过一句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这刀不止在手中,也不止在心中,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如何能够放下? 奇怪的是, 每往上踏出一步台阶, 身上的杀意便减弱一分, 最上方的老僧只是默默地看着正在登山的那位刀客,感受着那不断减弱的杀意,脸上的神情反而更加郑重起来。 走到长阶的尽头时, 已经没有半分杀意, 那刀客仰头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眸子很是清明, 没有任何的情绪,颜色,思虑, 右手空空荡荡长袖飘飞, 左手持刀猛然往前挥出, 上辈子有一个叫霸刀的人, 曾教过归海一刀一门刀法, 绝情绝义,绝怜绝爱,绝亲绝友…… 在七年之后一刀领悟到的绝情斩便是是绝情绝义,绝怜绝爱,绝亲绝友之后,达到绝天绝地,绝神绝魔,天地之间,唯有我刀的心境。 于是他杀**霸刀! 而于这方世界的他而言, 柳儿便是他的全世界, 柳儿死后似乎全世界都与他无关, 他更像是一个游走在世间的孤魂, 孑然一身,茕茕孑立,了无牵挂, 阿鼻道三刀更像是一种由情绪而生的秘法,而绝情斩确是归海一刀达到那种心境之后自行领悟的一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绝情斩才是归海一刀的最强一刀,甚至还要强过入魔后的阿鼻道三刀。 北凉城从入魔中走出之后, 归海一刀就如同换了个人一般, 在那孤坟旁, 除了练剑,便是练剑, 存在感极低, 可时时刻刻都在进步着, 甚至已经快过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 燕十三从徐闲使出剑十五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突破的契机,而随在“人屠”白起周遭经历过万千生灵的死亡之后终于领悟了那一剑,同样也跨入了二品之境。 归海一刀也踏入了追寻二品的路, 当彻底领悟这绝情斩的时候想来便是了。 …… “施主,这是灭寺而来。” “不余半分生路。” 那枯坐在地的老僧感受着寺院周围的激荡而出的磅礴气势苦涩的开口道,很明显场中的局势已经在往另一方倾倒,自己等人的出现并没有半分的改变。 “嗯!” 少年郎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多言的打算,两侧那数百衣甲鲜明的凉州兵卒已经分散开,绕开那盘腿而坐的老僧,往寺庙各处而入。 “出剑。” 话音落下, 一身黑衣如墨的燕十三已经抽剑出鞘, 天地间皆是森然死气, 不是剑十五, 而是夺命十三剑,眼前这老僧最巅峰之时也不过半步二品,如今便是气血恢复极快也不过保持着三品巅峰的修为并不值得出那一剑。 夺命十三剑, 剑出夺命, 迅捷如风, 那老僧口中轻诵着佛家典籍,当剑落入身前三丈之时,老僧双手猛然往前一推,一个硕大的金钟罩从头顶落下。 上面的梵文无比凝实,一眼便能看出远远比会昌寺那老和尚的功力深厚,可如今的燕十三已经迈入二品,还是天底下杀伤力最为超绝的剑修,如何能够挡住? “滋滋滋……” 森然死气缠绕在剑身,当剑触碰那金钟罩上的时候那原本凝实的梵文瞬间暗淡了下去,如同热刀切黄油一般,飞快的消融。 当剑尖距离那玄策大师心窝不足三寸之时, 一身穿布衣的藏经阁老僧已经到了, 想要阻挡已经来不及了, 猛然一咬舌尖, 心喷到手中的佛经之上全力挥出, 佛经挡在了剑前, 无数的金光从佛经中涌出包裹住那满是死气的森然长剑,佛经破了,可长剑还是刺入了玄策老僧的心窝。 “施主,你来了!” 青灯方丈目光从倒地老僧的尸体上收回,双手合十望着对面那身穿**袍眉宇间透着冷冽的少年郎轻叹一声。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零四章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青砖绿瓦,古木参天,悠悠古刹, 朝阳东升透过间隙落下点点光影, 青灯和尚双手合十慈悲模样好似西方极乐世界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般悲天悯人,可笑的是,身旁的玄策大师尸体血气尚未干枯,嘴角还有一抹殷红,可自己还是不敢动,因为对面那名剑客依旧握着长剑,森冷的剑身有黑色的死意在弥漫。 青灯和尚嘴角的苦涩越发的浓郁,身旁的玄策大师已然是三品练体巅峰,可如今一剑都挡不住,身上的生机正在飞速的流逝。 “阿弥陀佛,施主杀意太重了。” 藏经阁老僧不着痕迹的挡在青灯方丈身前望着那一袭黑衣如墨的燕十三轻声道,并没有贸然出手,实在是眼前的剑客给了自己太多的压迫,方才那一剑明显只是随手为之,可自己还是挡不住,可见一斑。 不过燕十三的剑本就是走的杀伐之路夺命十三剑本就是他的成名绝技,虽然不及剑十五那漫天的森然死气来得恐怖,可仅仅凭借一剑之力杀死一个不在巅峰的三品还是绰绰有余的。 佛总是说普度众生, 可若是连身边的人都顾不住, 如何普度众生? 少年郎看着地上躺着气息微弱的玄策大师如是想到, “不知殿下为何而来?” 青灯和尚明知故问道,或许心底深处还余下几分侥幸,这宗门的传承实在不愿断在自己手中,若是眼下能够收手自己也愿意付出一些代价。 “本殿来还三戒大师种下的因。”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眯着眼望着对面的青灯和尚,细细想来灵隐寺的底蕴实在不容小觑,四位刚刚苏醒的老僧皆是三品修为,门口宛若怒目金刚的监寺和尚也有三品修为,如今眼前这方丈观这气势怕是三品巅峰,至于一旁那一身布衣其貌不扬的老僧能够挡在青灯和尚身前还保持着淡然的神情怕也是实打实的二品。 不过藏经阁和尚也倒不敢贸然出手,作为灵隐寺最后一名二品,在三戒和尚死后,自己可以说是最后底蕴,一旦再度身死,从此灵隐寺在无立身之本,毕竟在西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烂柯寺。 两寺,三山,七宗,八派,十六寨,如此排名自然是道理在里边的,算上死去的三戒和尚,整整两名二品,五名二品,高端战力甚至还要隐隐胜过那座皇城,同为两寺的烂柯寺可想而知,当然这也不过是明面上的实力罢了。 原本那陇西李氏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力量都汇聚在皇城,要知道那日在皇城中除了那二品老太监李高良之外还有数道气息升起,皆是三品修为,逃出皇城后的追捕自己的巡抚司中也有几位三品高手,算上军中的实力是绝对远远胜过这江湖最为恐怖的不可知之地的。 只不过, 天下很大,河山万里,需要治理的地界很广,灵隐寺很小,不过方圆数里,需要镇压的很少,所以才会给人一种皇室还不如江湖顶尖门派的感觉。 不过侠以武乱禁, 也不是说说而已, 江湖,江湖, 这方世界的江湖果真如同古龙老爷子笔下的世界一般,游离在朝堂之外,而这座江湖最巅峰的两大可知之地,灵隐寺的底蕴已经恐怖到了如此程度,若是放到最鼎盛之时,便是朝廷想要动手除了高手云集加上数万大军封山围剿之外,怕是也不好奈何。 自己如今能够轻而易举的攻破山门除了灵隐寺因为一些不可知的原因衰弱之外,更多的还是靠着外挂一般的系统,山巅上的那些人,真的不弱,只是自己成长的太快了些。 “或许自己应该重新认识一下这座江湖了。” 少年郎望着那气息隐晦的布衣老僧心中暗自思量着,突兀的想起了极远的西方,那座整个人世间最高的那座剑冢,也许,可能,那山上是有传说中的一品,独孤前辈已经去了许久,还未曾听闻任何消息传回,自己最后无论如何还得走上一遭…… “施主冤冤相报何时了。” 青灯和尚望着山门处那上百武僧组成的降龙伏虎阵已经破开大半,近半数倒在了那阔口大剑之下,可那身披重甲的兵卒还在源源不断的补上,那口磨盘已经快要将余下的豆子碾碎,寺庙之中还不时有僧人的身死的惨叫声传来,青灯和尚收回视线不愿在看下去,心中默默地念着往生咒。 “冤冤相报何时了?” 少年郎收回思绪轻声念叨着神色却没有任何的变化,既然眼下这灵隐寺的方向愿意和自己的讲道理那么自己也不介意陪他聊聊,拖下去总归而言对自己这边是有好处的,等到尘埃落定在处理眼前这二人也是极好的。 “三戒师兄已死,如今施主金戈铁马踏破我灵隐寺山门,已经屠戮我寺数百僧人,若是施主觉得还是不够那么贫僧甘愿在添上自己这一条性命,只求了解这段因果。” “从此在无恩怨。” 青灯和尚平静的看着对面的少年郎。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闻声不为所动。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青灯方丈低声诵着佛经, “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世间万物本空,施主心中的执念皆是虚妄,何必如此看重,要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要知后世果,今生做者是。” “施主切勿执迷不悟!” 青灯方丈身后有漫天的佛光涌动, 恍惚看去当真如同佛陀降世一般, 少年郎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虑着什么,对于眼前的天地异象并没有半分在意,还在思考着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冤冤相报何时了……” 少年郎轻声喃喃着,陡然间眉头舒展, “若是国仇便破其城池,亡其国魂,” “若是宗门便踏破山门,断其传承,” “冤冤相报何时了,死到在无可死之人。” “想来,便了了……” 声音很轻,可漫天的诵经之声都压盖不下,本是凉薄之人身披污秽踏着黑夜而来,又凭什么指望他以慈悲为怀。 “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有沙哑的嗓音传来, 细细看去那瘫倒在地的玄策大师不知何时已经强撑着身子盘腿坐了起来,殷红的血液顺着干枯的身子蜿蜒而下,簇新的袈裟半边已经被鲜血染红,双手搭在膝间看不出太多的戾气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郎。 少年郎玩笑般抬手, 只见两手空空如也, 不见屠刀所在, “非也非也……” 玄策和尚紧咬舌尖, 提起最后一口精气神缓缓道。 “世人常有妄想,执念,颠倒,迷惑,诸多恶言,恶行,恶意等等恶业,若是放下心中那把屠刀,便能修成正果。” 少年郎神情微怔。 “施主若是愿意听,” “那么贫僧最后便为施主讲出这个典故。” 少年郎感受着古刹四周那几道快要消散的佛门气息,没有拒绝,一切落下帷幕之前,姑且便听一听。 玄策大师双眼合拢,嘴唇轻启, “很久之前在一座寺院之中,里面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寺院中有个池塘荷花遍地,池塘中有只青蛙,因为青蛙一到早上就开始大叫不止,影响了小和尚诵读经文,那小和尚便起了嗔恨之心,忍无可忍便把青蛙抓住杀掉了,这件事很快被老和尚知道,为了惩罚小和尚杀生的罪过,老和尚让小和尚找一个悬崖自己跳下去。” “小和尚哭着来到悬崖边,犹犹豫豫的不想跳,这时候正好有一个屠夫路过,屠夫便问小和尚:“你为何要跳悬崖?”小和尚说:“是因为自己杀了一只青蛙,犯了杀生重罪,老和尚便让他跳崖自杀的,弥补罪过。” “屠夫想道:眼前这小和尚杀一只青蛙都要偿命,不可饶恕,如我这般杀死的猪,羊,牛,马,不计其数,我的罪过岂不是更大,已然造下无边杀孽?” “想到这里,屠夫幡然醒悟,深感自己罪孽深重,内疚非常,于是便对小和尚开口道:“你不用跳了,我的罪过是你的千万倍有余,还是让我替你去死。”说完,就扔下手中的屠刀,纵身跳下了悬崖。” “当屠夫落到悬崖半腰时,天空中忽然飘来一朵洁白的莲花,将屠夫托住......” “放下屠刀是一种悟,一种解脱!” “重在放下……” “那屠夫纵身一跃的时候便放下了。” “所以他便成佛!” “成佛是一种心境,一种明悟!” “施主可曾悟了?” 玄策大师的语调渐渐拔高最后竟是如同洪钟大吕在古刹上空回荡,古朴的青砖上有淡金色的纹路顺着缝隙弥漫,便是远处的大殿,佛像之上皆有金光涌动,佛光普照,如同西天极乐之地万千佛陀复苏,无比恢宏的场面。 “广额正是个杀人不眨眼底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出自《五灯元会》第五十三卷,后边两句在这方世界也是广为流传,可余下这个典故确是鲜为人知,眼下玄策大师不疾不徐娓娓道来,期望着眼前的少年郎能有所明悟。 “可屠夫若是放下了屠刀,如何谋生?” 少年郎双眸中波澜不惊,思虑的片刻后轻声问道,就如同当出的徐武若是放下了手中的屠刀,又能如何,恐怕往日那些刀下亡魂顷刻之间就会将他撕碎,那汹涌蛮骑会南下扬州而牧马,那迂腐文人会唇枪舌剑在他身上戳出万千个孔洞…… 屠夫? 自己的老爹当镇北侯的时候是被朝堂衮衮诸公骂作屠夫,上党一役往后南下永安,自己也曾被万千齐人骂作屠夫,于自己而言屠夫这个词有些别样的意思,自己杀人只是一种手段,一种扫清前路更为直接有效的手段,或者方式,在这个过程之中并不介意种种骂名。 “施主,众生平等!” “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 “谋生可以,可为何要杀生?” “若是众生平等,我们老祖宗披荆斩棘千万年来,好不容易爬上这芸芸众生的顶端,又有何意义?” 少年郎说着这方世界人看来莫名的言语。 “可这并不是施主杀生的理由!” 玄策体内的生机已经随着血液的流出越来越虚弱,双唇发白,原本就枯瘦的身子更是显得嶙峋起来,远处那降龙伏虎阵已经被彻底破开,手持伏魔金刚杵的监院和尚跪倒在血泊之中。 “我们凉州那边有句俚语。”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挺有意思的一句话……” “不止大师怎么看?”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莞尔一笑。 “这……” 沉默良久, 玄策大师体内的生机已经流逝大半,身后涌动的佛光也暗淡了下来,发白的双唇张开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今生积德行善,来世……” “又何必计较眼下今生种种苦难。” 玄策看着被染红的袈裟,那深入骨髓的疼痛不能动摇他的意志半分,只是仰头望着半空似乎法藏菩萨依因地修行所发之四十八大愿感得之庄严,清净,平等之西方极乐世界就在眼前,只需要舍弃区区臭皮囊便能入佛国,享极乐。 玄策大师已经给出了他的答案。 “今生当牛做马,历尽种种磨难。” “求追寻虚无缥缈的来世?” 少年郎不可置否的轻声念叨着。 玄策大师没有回答,他所有的心神都放到了内心臆想出来的佛国上。 “这不正是殿下所愿?” 不远处的青灯和尚突兀的出声道。 不知何时称呼也从“施主”变成了“殿下”。 “前朝曾有皇帝来过灵隐寺,要我立我灵隐寺为国教。” “教化万民!” “许我江山不倒,国教不改!” “如今,若是殿下愿意,” “不求国教,只求周全,” “贫僧愿意去游说天下,” “其余不论,至少大乾境内大大小小七百寺庙,数万僧众,尽可归附朝廷,从此大乾境内在无灵隐寺这个不可知之地!” s://..//99697/ 天才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五章烂柯寺 “我大乾不过九州三十六郡之地。” “便有寺庙七百余,僧众数万之众?” “如此算来一郡之地便有登记造册的寺庙十九座有余?”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低声念叨着,没有理会灵隐寺青灯方丈提出的条件和给出的筹码,反而细细思量着什么。 “殿下,天下信佛之人不在少数。” 青灯方丈眼下也没有弯弯绕绕说一些什么世人向善的话,反而十分中肯的开口道,说完后便目光灼灼的看向眼前的少年郎,此刻自己已经给出了最大的筹码。 “哦?” “不在少数?” 少年郎暗自思量着,往日只知道前朝皇帝信佛者颇多,便是宫中也是多有贵人妃子吃斋念佛,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长此以往下来境内寺庙遍地开花,可没想到已经到了如此程度。 要知道眼前的青灯和尚口中所说的寺庙仅仅在官府登记造册的部分,各地野庙算在一起不知凡几,僧众怕是不下百万之众。 “殿下,依前朝律,寺庙无劳役无兵役。” “官府核实后名下田产不税!” 一旁的百晓生解释道,作为谍报司的头子,律法官文各路情报皆是有所了解,这些日子从江湖入朝堂也是下了一番苦功夫。 “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前朝制度放宽曾有郡守公然贩卖度牒,各地纷纷效仿,也是那时天下佛门最为兴盛之时,区区方寸之寺藏有度牒百十,乡野之间无数乡绅百姓将土地挂在寺庙之下,更有甚者卖儿卖女也要求上一份度牒!” “名籍限局,必有凭由。” “一纸度牒,免丁钱避徭役兵役!” “民间素有一纸度牒,作价万钱之说!” “天下大寺,名下田产不下千顷万亩!” 百晓生说完后默默退到身后,青灯方丈则是面色微变,作为大乾境内佛门之首自然也知道一些,可只是选择忽略,眼下被人扯开这层遮羞布,**裸的暴露出来实在有些难堪。 “这位大人言重了些!” 青灯方丈双手合十沉声道。 “不言重。” 百晓生笑了笑。 “对了,青灯方丈还有一点需要纠正一下。” “灵隐寺封山五十年间官府登记造册的寺庙已有千余!” “尼姑庵不下八百之众!” 刚刚退下的百晓生又是冷不丁的开口道。 “尼姑庵?” 少年郎眉头紧蹙, 两个月前会昌寺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其实这方世界的寺庙和上辈子无甚区别,而所谓的尼姑庵和暗妓也无甚区别,百姓卖儿入寺,卖女自然是入那尼姑庵。 “寺庙依山而建,尼姑庵依庙而建?” 百晓生句句诛心之言, 一旁的青灯方丈面色已经彻底阴沉下来。 “在下一事不解,还请方丈大师解惑。” “天下有佛道两教,道观不过三百余座,大多清贫,甚至可说是青砖素瓦,两袖清风,而寺庙千余,大多富硕,富得流油,缘何?” 百晓生看清身前少年郎的神色后继续开口道,自己是江湖中人无论是佛教还是道教对自己而言并没有什么偏好,不过眼下既然殿下有意灭佛,自己的态度得表明,或许殿下并不在意天下人怎么看待此举,但是自己不行,必须处理好首尾,让殿下站在大义之名上。 “众所周知,寺庙所得皆是世人捐赠之物。” “既是捐赠自然是心之所愿,” “并非我佛门强取豪夺所来。” 青灯方丈无力的解释道。 “哦?” “捐赠之物?” “非亲非故又为何会捐赠?” “难不成那些人的捐赠的钱财,” “都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百晓生眯着眼,手中的扇子打开轻轻摇晃着,有种说不出的云淡风轻,讲到底无论是辩才还是对人心的掌控自己的佼佼者,不然上辈子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搅动天下风云。 “因为世人甘愿凡世受苦,积德行善祈求转世有善报,又或是舍去皮囊入西方极乐世界,正如玄策大师一般向往超脱。” 青灯方丈看着地上盘腿而坐已经圆寂的玄策大师轻声道。 “这天底下哪有甘愿受苦的道理……” 少年郎出声道。 “他们原本处在门背面的阴影之中,见惯了黑暗,可门却裂开了一道缝隙,有一丝曙光照入,他们抓紧这丝曙光,迎着这丝曙光他们看到了光明,门的背后是佛光普照,那是西方极乐世界数之不尽的佛陀,道之不尽的祥和,享之不尽的福报,尝之不尽的乐意……” “他们原本以为可以推开那扇门。” “可推开之前却还要忍受无边无际阴影黑暗。” “你们让他们看到了希望,甘之如饴的去享受黑暗,以求来世的极乐,可谁有知道那一线曙光确是虚假的,推开那扇门后依旧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因为门的背后是死亡。” “天底下哪里来的极乐世界?” 少年郎眼眸中一片清明,目光略过青灯方丈望着远处崖壁上那雕刻的眼前佛陀轻声念道,又好似质问出声。 “敢问方丈世间当真有佛国?” 少年郎往前迈步一步, “存于心!” “可曾见过?” 少年郎步步紧逼道。 “不曾见过。” 青灯和尚突兀的往后退了一步。 “本殿也不曾见过……” 少年郎轻笑一声, “可……” 青灯方丈再欲开口。 “临安城斗酒诗百篇,于世人而言曾大梦一场听得仙人或低吟或浅唱诗词曲乐无数。” 少年郎闲庭漫步在青灯和尚左右, “可谁又知道,本殿的梦是真的……” 少年郎的声音很低场中只有青灯方丈和那藏经阁的老僧听见,余下的燕十三和百晓生都是封住了六识,有些话他们听不得,也不愿去听。 “上辈子朝九晚五,庸庸碌碌。” “本想着会无波无澜了此一生。” 少年郎自嘲一笑, “可却来到此方世界……” “我曾玉门点兵,不破金帐势不还,拔剑斩敌寇。” “我曾上京破关,三十万铁骑绕龙城,河山万里安。” “我曾临安饮酒,唐诗宋词三百首,道不尽风流。” “我曾齐都走马,一日看尽永安花,诉不尽轻狂。” 少年郎低声念叨着。 “我曾轮回转世,” “却不曾见过佛。” 少年郎的话语在风中消散, 两人闻言怔在原地久久无言, “方丈之前提的条件很诱人,可本殿不接受。” “灭佛,只有一个道理。” “佛门寺庙挡了本殿的路……” 少年郎说完后, 转身望着那已经涌来的大乾锐士开口道, “而今宗门炽盛,政教不行,礼义大坏。” “愚民无识,信惑妖邪,挟藏谶记,经文,今沙门之徒,假西戎虚诞,裹携民脂,祸害万民,生致妖邪……” “今日本殿欲绝妖孽!” 清朗的嗓音在幽深的古刹中响起, …… “不余活口。” 少年郎嘴唇轻启, “诺” 数百将士轰然应诺, 宽口阔剑扬起, 古刹之外的归海一刀望着台阶上的无头尸体默默收刀,西门吹雪抽剑而出,长剑横在身前轻轻一吹,有血液滴落,叶孤城持剑而立,身后参天古柏轰然落下卷起阵阵烟尘,那尸体巨木之下化成肉泥。 “快逃!” “逃出去就能活……” 古刹之中原本藏着的僧人发疯一般往寺庙外仓皇逃窜,原本以为自家方丈的谈判能有所作用,眼下看来这人不为所动,是铁了心要灭佛,在留下只有死路一条。 从天上往下看去,已经乱做一团,要知道灵隐寺虽然如今落寞,可封山之前可是有数千僧众的,大多是些年纪颇小的沙弥,五十年过了如今活着的也不下七八百人,可大多都不是武僧,要让他们和那些悍勇的兵卒对抗无异于天方夜谭。 有僧人翻过院墙,逃到密林之中,望着四处起火的寺庙,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庆幸着劫后余生。 可谁又知道伏虎山脉之外的各处关头还有上万兵卒把手,以为逃出生天,不过确是陷入了一个更大的包围圈中。 寺庙中, 三道身影的气息正从寺外走来, 青灯方丈微微皱眉,望向少年郎身后那几道身影,念经声戛然而止,往生咒藏于心中,便是一旁藏经阁老僧也是忌讳莫深。 可燕十三气息锁定了场中的二人逃无可逃, 入寺的大乾锐士配合着凉州兵卒穿梭在大殿之中斩杀着少许负隅顽抗的僧人,不时有惨叫声响起,便是那高高在上的佛像此刻也已经染血,残肢断臂无数,一片地狱修罗景象。 “殿下当真如此绝情,不给一条生路?” 青灯和尚望着各处升起的火光,望着那藏经万卷的藏经楼轰然倒塌传世经文化为飞灰,望着那佛头落入血泊之中满是裂痕,眼角有浊泪滴落。 少年郎负手身后没有开口,没有开口便已经表明了态度,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殿下要知道天下有两寺,两大不可知之地!” “除了我东边的灵隐寺还有西边烂柯寺,殿下要知道佛教是从西边传过来的,更为纯粹,也更为野蛮,相比之下我灵隐寺所传佛教已经温和许多,若是我灵隐寺付之一炬,往后何人来挡西域佛宗?” 青灯方丈最后那句话近乎是失声力竭的吼出来的。 “五十年前烂柯寺为何封山?” “那是因为烂柯寺有佛法大乘者东行。” “欲传西方佛教!” “百十年间出才一佛法大乘者,入世便是半步一品,若是砥砺红尘,布道天下,成心中所想,念头彻底通达之日,便是入一品之时!” “我灵隐寺以举寺之力,镇压那人于后山,为的便是不让西传佛教不入我大乾境内,若是出现意外,当世无敌的一品,加上秘宗之内数名二品,不数之计三品,领数十万不畏生死的信徒布道,殿下可能挡住?” “烂柯寺是真真切切的不可知之地,” “不亚于那天底下剑术最高的岐山!” “此间有大恐怖!远甚兵戈!远甚品阶!” 青灯方丈面色隐隐有了疯狂之意,可看一旁的二品藏经阁老僧的神色便知道此中言论不假,五十年前那面带笑意苦行僧踏入乾境腹地之时,佛法败尽了天下寺庙,念头步步通达,当踏入灵隐寺山门之时已经只差一步便能迈入一品。 剑仙徐九之后,真真切切的一品! 佛教相争, 或许在其他人看来都是一个传承,可只有灵隐内部才知道西域那边传来的佛教是何等模样,而得西域佛教真传的烂柯寺有多么恐怖,那些僧人枯瘦的皮囊和善的笑意之下又是何等的疯狂。 所以举寺之力,镇压了那佛法大乘的僧人, 甚至不惜封山! “殿下三思啊!” 青灯方丈望着后山的方向思虑了片刻之后, 竟是直接跪倒在地。 “终日不见光明的地底下,成千上万具行尸走肉,面如枯缟,日日诵经理佛,上方确是一片祥和,他们在笑啊……西方盛世佛土,极乐之地,传闻中的不可知之地……” 种种画面在青灯方丈脑海中流转, 少年郎看着青灯方丈的模样若有所思,上辈子有“三武一宗”灭佛,只是因为僧侣享有各种特权,不事生产不服劳役,还拥有大量仆役,影响朝廷纲常法度,而观青灯方丈所言烂柯寺弘扬的佛法似乎是对人精神的扭曲和改变,甚至不亚于鸦片之类,两者相比之下似乎确实如青灯和尚所言,那烂柯寺要恐怖许多。 青灯方丈看着少年郎正在沉思,眼底升出了一丝希望目光灼灼的看着少年郎面部的表情,场中的气氛有些凝重。 “平了灵隐寺之后,” “本殿会去烂柯寺走上一遭的。” “方丈安息。” 少年郎负手身后往后山走去。 走到寺门处, 纵横的剑气森冷的死意开始弥漫, …… 站在郁郁葱葱的林间,不远处的泥地中是上百具枯骨,少年郎轻叹一声后,惊蛰剑扬起,斩开重重叠叠的藤蔓俯身望向洞内。 阴森,恐怖,逼仄, 潮湿的洞内是用鲜血涂抹的无数梵文。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零六章似妖似魔似人似佛 阴冷,潮湿,恐怖,逼仄,血腥…… 往下俯身的那一刻少年郎的心底便自然而然的浮现出诸多形容词,来描绘这个隐藏在十万山岭消沉似枯坟中不可名状的洞穴。 当手指触摸着石壁上那一刻,粗粝的感觉传来和寻常洞穴并无两样,可指尖放到眼前有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颗粒,这是已经干枯的血液浸入石壁后的痕迹。 当朝阳顺着被展开的藤蔓落入洞穴之时,无数的梵文如同壁画一般密密麻麻的涂抹在石壁之上,当阳光落下之时竟然诡异的透出一股子佛性,隐隐在扭曲着,仿佛活过来一般,那是一种极其强烈的视觉冲击。 “嗒啪……” 洞穴中有极其细微的声响传来,少年郎低头望去,靴底下是一块已经破碎的头骨,数十年的时间让头骨已经腐朽到了极致。 “这是梵文?” 少年郎低声念叨着,朝阳落下也仅仅只是照亮狭小洞口的位置,内里依旧透着一股子莫名的阴森恐怖,目之所及更深处的位置依旧是一片黑暗,纯粹的黑暗,仿佛暗无天日的地底世界。 “火把!” 少年郎没有贸然入内,转身沉吟道。 一盏茶后, “佛像!” 少年郎轻声喃喃着, “嘶,好恐怖的菩萨!” 身后有倒吸一口凉气声的声响传来,众人只是觉得后脖发凉,连带着整个身子都下意识的轻颤起来。 十余火把彻底将洞穴前端的石壁照亮,洞内有凉风吹来带着如同九幽地狱一般阴冷的气息,火焰忽高忽低,明灭不定。 仰头望去,万千佛陀怒目而视,那瞪大的双目中用血液点缀,如同留下的血泪,手持锐利的金刚杵,细细看去惨白的颜色末端还有骨茬,竟然是腿骨打磨而成。 “这到底是佛还是魔?” 少年郎低声念叨着,上辈子去寺庙参观见到的全是慈眉善目的佛像,无一例外皆是带着悲天悯人的气息,便是降龙伏虎罗汉一类也是带着一身禀然正气,可眼下这佛像是在太过诡异了些。 “殿下,西传佛教中带着宗教对原始的崇拜,凶恶代表着力量,为人崇拜,不过说来也是西域之地本就贫瘠,用我们乾人的话来说便是尚未开化之地,其中小国戈壁众多,战乱四起,若佛陀菩萨解释慈眉善目的模样还真镇不住那些人。” “长此以往在西传佛教供奉的神佛中,很多都显得凶神恶煞,其本质是一样的,都是以救度世人离苦得乐为指归,不过西传佛教要纯粹得多,佛性之中有大恐怖!” 百晓生望着那凶神恶煞手持利器的佛陀喃喃出声,方才青灯方丈口中所言的大恐怖,眼下便可见一斑。 “西传佛教?” 少年郎询问出声。 “佛教起源于极西之地!” “所以那佛国又有西方极乐世界之称。” 百晓生郑重道。 “有多远?” “臣不得而知,不过从近些日子查阅的古籍来看,那地方恐怕比岐山还要远上许多,烂柯寺也只是坐落在我大乾境内的西陵郡,不过其中的影响力大多在西边,可以说几乎整个西域都在烂柯寺的影响之下,而佛教的起源之地,实在难以查探,或许烂柯寺中有答案,可实在探查不到。” 百晓生说完后又觉得有些不妥,随即补充道。 “陛下登基,殿下亲征的时候臣在境内的布置已经开始往凉州之外的地界渗透,凉州谍报司如今在大乾境内几乎所有的郡县皆有碟子,可那西陵郡已经派出十几拨探子,皆是有去无回,甚至连个水花都没有溅起来,不见尸体,臣这边也不好安排判断,所以一直拖到了现在。” “西陵郡……” 大乾有九州三十六郡,其他州郡自己都是时常听人提起,可唯独这西陵郡鲜少听闻,明明在大乾的版图之上,可偏偏又似乎独立于王朝之外,在朝堂之上存在感极弱,早些时候庆帝还在之时,便是每年的大朝会那西陵来的郡守都是缄口不言,不报忧,也不报喜,从来都是默默地来,默默地走,身在朝堂,心却游历在朝堂之外。 少年郎脑海中回想起前身记忆的种种,实在找不出关于西陵郡的记忆,只是偶尔从走南闯北的行商口中听得只言片语。 如今细极思恐, 怕是整个西陵郡都已经在那烂柯寺的掌控之中,至于为什么没有举寺之力东行,或许还真的感谢那已经灰飞烟灭的灵隐寺了。 “嘀嗒……” “嘀嗒……” 有水滴声在空寂的洞穴中响起, 百晓生下意识的往前迈出一步, 有液体从石壁顶端滴落, “血!” 百晓生手指抚过面颊感受着指尖的粘稠没有去看,便已经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 火把扬起, 火焰拔高, 众人再度望去, 一青面獠牙的菩萨正凝视着下方众人, 石质的獠牙中不断有鲜血滴落, 如同地狱中择人而噬的厉鬼,妖魔, 定睛看去,一具身穿腰宽袖阔,圆领方襟的僧人已经被开膛破肚,吊在洞穴上方,从眼下的角度看去,如同被那菩萨提在手中一般。 “这是灵隐寺的僧人。” 少年郎凝神看着那僧人的穿着轻声道,方才出寺的时候不远处便看见有一僧人正在慌忙逃窜,看清来人后更是慌不择路往后山跑去,可到了这洞穴方圆十余丈后却莫名奇妙的消失了。 原本还以为这里有什么暗道之类的,没想到此刻却惨死在这洞穴之中,如此看来洞外的枯骨便是进山失踪的人了。 少年郎想起洞穴外泥地中那些尸骨暗自想到,青灯方丈所言洞穴中**的人,当年便是半步一品修为,隔空取物一类的法门倒是不足为奇,毕竟当初自家娘亲同样是半步一品,尚且能一剑破甲三千余。 “大乘佛法者?” “**?” “有趣!” 少年郎望着那不翼而飞的脏器皱眉道。 所谓的蛟**,大虫皆是虚妄, 不过被这**的人抓来吃了罢了。 “轰隆隆……” 就在众人迟疑的时候, 原本已经看到底的洞穴中一道石壁轻颤起来, 少年郎凑近看去, 那石壁上和洞穴上的壁画梵文佛像不同皆是各种自己识得的经文,密密麻麻如同绢花小楷,数不清的经文被刻在这石壁之上,一股子佛性涌来,这是悲天悯人,超脱世人的佛经,和自己在灵隐寺看到的经文一般,想来这便是**的诸多手段之一了。 眼下这道石壁之上裂开一道缝隙, 没有光亮同样是无比的黝黑, 火把丢出, 幽幽火光升起, 这一条盘旋蜿蜒往下的台阶, 看不清步数,也不晓得有多远,有多长, 一步一佛像,一步一经文, 有青面獠牙的厉鬼, 有悲天悯人的菩萨, 有凶神恶煞的佛陀, 不知通往地狱,还是西天, 一滴一滴尚未干枯的血渍顺着台阶蔓延而下, 空气中有些极淡的血腥味, 少年郎猛然响起菩萨手中那具尸体,没有五脏六腑,想来已经被那**的妖魔带入了这地底的深处。 石门外, 血水嘀嗒嘀嗒, 石门内, 窸窸窣窣如同齿间碰撞, 对未知的恐惧, 如同妖魔的低语, 窃窃私语五脏六腑那个来得鲜美? 这半步一品远比自己想象中来得恐怖! 或许不是**, 于他而言只是修行, 这满是经文的石墙毫无用处, 这一步一佛像的石阶同样如此, 那伴身的厉鬼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诸元奎,何在?” 少年郎想到这暴喝一声。 “末将,在!” 满身血渍的诸元奎单膝跪倒在地,刚刚屠戮完灵隐寺内的和尚原本还处在兴奋的情绪之中,可不知为何明明已经见惯了血腥的场景,甚至还很是享受,可入洞之后却觉得浑身不自在。 “封锁洞口,百丈之内不得进人!” “诺!” 接令之后,也不犹豫领着衣甲鲜明的大乾锐士退出洞穴,自己也知道讲到底这些人虽然精锐,可面对不可知之地的半步一品起不到什么作用,还不如去洞外守候。 “继续往前!” 少年郎接过火把高声道。 “十三先生,劳烦了!” 少年郎说完后,郑重的看了一眼身后阴影中的燕十三,眼下场中实力最强者便是他了,自己虽然也有许多技能没用,可真对上那半步一品,哪怕是被**的半步一品,如果出现些许意外,或许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殿下,安心!” 说完后,燕十三长剑出鞘, 镶嵌有十三颗明珠的宝剑在火光的照耀下, 耀耀生辉,璀璨夺目, 与此同时, 西门吹嘘,叶孤城,归海一刀, 皆是往前迈步, 隐隐将少年郎护在正中, 皆是握紧手中的刀剑, 郑重其事的望着那幽深的台阶,周遭气势已经提到了巅峰,面对五十年前的半步一品,如今不可知的妖魔,如何郑重都不足为过。 “走!” 少年郎感受着四周刀剑纵横之气心安许多,剑修捉对厮杀天下无双,便是正对上全胜时期的半步一品,也能与之一战。 若是已经念头通达,入了一品? 或许今后天下的格局都讲改写, 一品,一品, 一个为布道天下而来的僧人, 一个心智坚韧已至极的妖魔, 一个修得大乘佛法当世活佛, 似妖,似魔,似人,似佛…… 不可知之地,不可知之物, 那只有逃了, 逃回上京, 还记得自己老爹在青峡倒下之前曾经说过,到了凉州的地界管他劳什子的一品剑仙,还是一品纯粹止境武夫,老子都让他有来无回。 三十万凉州铁骑, 便是底气, 如今虽然不足三十万, 可只要十万铁骑天下何人敢挡其锋芒? 便是一品也不能! 大不便领上京城外十万凉州铁骑踏平那烂柯寺! 斩一个当世一品! 管你是妖魔,还是佛陀! 少年郎心中血气翻腾, 抬脚往幽深的长阶而下。 蜿蜒盘亘的石阶不知多少步, 一路上借着幽幽火光不知见过多少面目可憎的厉鬼,青面獠牙的菩萨,悲天怜人的佛陀,数不胜数。 台阶并非一直往下,偶有升高,偶有盘旋,和前世诸多天然的洞穴一般,还记得最长的洞穴纵横上百里,入洞是一地,出洞之时已经到了另一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难以想象,而这台阶便是顺着洞穴开凿的,不过虽然简便许多,可其中的工程量还是难以想象。 显然这并非是一代人之工, 这洞穴处在灵隐寺后山, 灵隐寺立寺已千年有余, 或许最早这地方是被当做灵隐寺一个大能闭关或者修行之地,只是后来这烂柯寺的僧人来后,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拿来**了。 “怕是整个佛门典籍的大能都被雕刻在这石阶之上了?” “值得如此郑重?” 少年郎喃喃出声。 台阶蜿蜒似乎没有尽头, 众人不知前进了许久, 又是一盏茶后, 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不知从哪里透来的清光落下下, 仰头看去不知几十上百丈处的山顶破开一个大洞,有光亮落下,台阶也已经到了尽头,没有在延伸出去。 眼下的空间很大, 大到了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南北纵横不知几里,上下纵深不知几许, “这是把整座山都掏空了?” 百晓生难以掩饰自己心中的惊骇。 “想来是了……” 少年郎回答道。 “这是佛!” “释迦牟尼佛!” 少年郎目光落到了这辽阔无边洞穴中轻声道。 定睛看去, 顶端的光落到佛像之上, 竟是满以照亮全身, 此佛像,高鼻,大眼,厚唇,两眉相连如拉开的弓形,眉心正中白毫突出,双目微启,神情静穆慈祥,着袒右袈裟,薄衣贴体,阴刻双线衣纹,衣缘处塑出立体的衣褶,皆是用山石刻出。 佛像,结跏趺坐,手结法印,下坐多层束腰台座,椭圆背光,上部镂雕繁茂的菩提树叶,此为释迦牟尼佛坐像,仰头望去佛像掌中竟是托有一人。 那人双手合十盘腿而坐, 那人枯瘦的四肢细如柴枝,嶙峋的骨头外面包着一层薄薄的皮,皮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黄色,深陷的眼窝中是一双清明的眸子,倒映出众人,透出的是一种大彻大悟的佛门至高境界。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七章肉身成佛 !doctye htl htl head ta charset&quot;utf8&quot; e&quot; ta na&quot;vieort&quot; ntent&quot;idthdeviceidth, itialscale1, axiuscale1, erscableno&quot; title404title style body{ backgroundlor:444 size:14x } h3{ size:60x lor:eee textalign:center addg:30x eight:noral } style head body h3404锛屾偍璇锋眰鐨勬枃浠朵笉瀛樺湪!h3 body htl 正文卷 第二百零八章天下人不应拜佛 刻有繁复花纹的伏魔钉轻而易举的从**中拔出,伏魔钉的尖端长期刺破**眼下已经带着褐绿色的铜锈,那老僧如法炮制将四肢上的铁链取下,微微扬起然后猛然往下插下固定在巨佛的掌中。 在无铁链羁绊的老僧往前踏出一步佛掌之上出现一个深坑,有石屑炸裂而起,整个人如同炮弹一般弹射而出,恍惚之间整个巨佛都轻颤了一下。 仅仅只是一步便已经到了众人身前, **的双脚犁地碎石翻涌, 地上还余有一道深深沟痕, 右脚抬起迈出, 竟是没有丝毫的伤痕, 嗒啪…… 脚底踩踏上那锐利的兵刃这是佛门的戒刀,斜搭在一白骨之上,刚好刀刃朝上,没有丝毫的躲闪或者绕开的意思一步踏下,那锐利的兵刃竟是连他的脚底都不能刺穿。 上半身披挂着的大红袈裟,早已经在剑十五之下灰飞烟灭,可以更加直观的注意到那老僧枯瘦的身子,那层皮紧紧贴在肋骨之上,看似干瘪毫无光泽,可想来二品之下的刀剑破皮都难。 “嘶……” 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那伏魔钉在四肢余下的伤口就已经结痂,那胸口被剑十五刺破的地方结痂已经脱落,余下一团略带黑色的血肉,这无尽的死气竟然被区区筋肉包裹封锁起来,扭曲着,挣扎着可还是无法脱离那具**的束缚。 老僧的身子并不高大, 甚至有些倚娄, 可落到其他人的眼中, 枯瘦干瘪的身子下如同隐藏着一头莽荒巨兽,气势骇人,每迈出一步都会在地上留下一个脚印,每一步都会念出一个字。 嗡,嘛,呢…… “这便是烂柯寺的天下行走?” “不可知之地诞生的不可知之物?”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望着正徐徐迈步走来的老僧低声念叨着嘴角无比苦涩,眼前这个老僧的肉身已经恐怖到了一个极致,便是剑十五身上带着的死气都无法侵蚀,可体内并无任何气息流转。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按照后世的定义这老僧已经死了, 因为眼前人没有丝毫的生命体征, 剑十五是死气, 人体是生气, 两者断然无法相融,若是遇见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死气不断的腐蚀肉身,直至腐烂干枯彻底烟消云散,又或者死气被生气消磨怠尽。 归海一刀在北凉城用出的阿鼻道三刀中便带着滔天的凶意和死气,二品的三戒和尚在那一刀之下疯狂的燃烧着,寂灭着,最后化为飞灰,只余下一串舍利便是这个道理。 可按照这方世界的定义, 有**能行动便是活着, 望着越来越近的老僧,少年郎并没有退走,反而直接迎上了老僧的目光,四目相对少年郎在那僧人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兴致,一种对新鲜事物的兴致,还带着几分疑惑,一种对未知的疑惑。 “有趣!” 少年郎低念一声,依旧默默站在原地,这老僧让他看到了一种可能,一种自身强大的可能,他的出现打破了自己对修行的认知。 当然还站在这里最重要的一点, 便是他知道这老僧伤不到自己! 一品的的确确是不可知之境,自己也猜不到其中有什么能力,可唯独有一点是天下皆知的,所有的神通也好,轻功也罢,都需要一种气的支撑才能够施展出来。 不可知之境即便是有诸多神鬼莫测末秘法,可没有内劲的支撑也是无法使用,如同身旁的几人一般,无论是西门吹雪叶孤城又或是燕十三等剑修,还是如归海一刀一般的刀客,体内都是有内力支撑,也可以说是真气,又或者是劲气,只是说法不同而已,殊归终途的是有力量流转的,而身体就是那些力量存在的容器,从天地之间吸收那些气息化为己用。 所以从某种意义而言, 眼前的老僧极为恐怖, 他用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活着, 但并不是无解的! 佛门典籍中肉身成佛的体魄,已经相当于一品纯粹武夫的肉身两者之间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两者都是每一个境界都是将体魄打磨到了极致,拥有了无比牢固的基础,才会考虑破镜的问题,他们很强,甚至可以无视刀剑,无视各种神兵利器。 可有一点他们在极尽打磨肉身的同时, 体魄开发到了极致便会形成一个小天地, 不受天地制约, 纯粹武夫之所以强,是因为足够纯粹,足够强横,如同一个蛮横无理肆无忌惮的强盗,是从天地之间夺取力量的存在! 可这老僧不同,他不是真真切切的一品,燕十三出剑的时候,少年郎便注意着这一点,这老僧没有半分使用秘法的举动,甚至还不如那半步二品的的玄策和尚来的神异,只是单纯的肉身强横,死气入体没有任何波澜就说明了一切! “殿下,臣或许知道答案了!” 百晓生怔怔的望着那逼近的老僧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突兀的闯入,猛然从怀中掏出一本佛门典籍的翻看起来,材质似金非金,似木非木,更不是布匹,纸章一类的东西。 这是灵隐寺藏经阁中的一本经文,早些时候少年郎下令灭寺之后自己也是从火光中捡来的,因为在大火中这本佛经没有丝毫损毁的迹象,便是傻子也知道这东西不同寻常,可随手翻看皆是一些有意思的佛门典故,便郑重的收入了怀中,说不定以后去烂柯寺有用。 可此刻这老僧的状态却莫名的让自己想起了这本佛门典籍记载的一个佛教修行分支的说法,当时觉得有趣便多看了两眼,如今竟是全部对上了。 “答案?” “嗯!” 百晓生很是肯定的点了点头。 对面那僧人迈步很慢,似闲庭漫步一般丝毫不急,任由百晓生奇怪的举动,自己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停留在那个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身上。 “这僧人修行的是龙象般若功!” 百晓生话音落下的时候,对面的老僧罕见的顿了顿,看清那本佛门典籍,心中了然,可还是没有干预。 “这门秘法共有十三层,为佛门练体的无上法门,修行到了极致便是等同于一品纯粹武夫的体魄,端是举世无双,可千百年来能够修炼到那个境界的只有两人,一人是这门功法的创建者,另外一人便是千余年前从极西来传教的僧人,也是他建立了烂柯寺。” 百晓生将佛门典籍摊平在手中。 “此后千年大多也都是那些心智极其坚韧的苦行僧,修行百余年才堪堪踏入十层而已,有十龙十象之力相当于三品纯粹武夫,至于后面的三层之后从未有人踏足,而这老僧满打满算起来最多不过活了八十余年,便是从娘胎开始练体修行也断然无法入十三层,要知道能够在百岁之前踏入二品都是极为惊艳之人了。” “至于百岁之前踏入相当于一品修为的,” “龙象十三层……” 百晓生突兀的摇了摇头,要知道五十年前这老僧才三十岁不到,若是眼前这老僧的境界能够百岁踏入一品他是相信的,可这龙象般若功是水磨功夫,最后那一层不知道难倒了多少秘宗天才,如何能够轻易踏过。 “恐怕天底下也只有徐九那个怪物能够做到了,甚至还缩短了大半有余的时间。” 百晓生苦笑道,可手里的动作并没有放慢,很快的将佛门典籍翻到下一页继续开口,抽丝剥茧一般分析起来。 “除此之外,这龙象般若功在西传佛教中还有一秘法,也是修炼到十二层之后的那一层变化。” “也是偷天换日之术!” “舍弃诸多佛门秘法,堵死周遭上下所有窍门,斩断天地沟通的桥梁,放弃佛门所有奥妙神通!” “自绝于天地!” “只求肉身跨入一品,只求肉身成佛!” “也称之为半步入佛。” “不过五十年前就能半步一品的人,是何等的惊才艳艳,若是不出意外境界能够达到一品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可还是强行舍了大道,入了断头路。” 百晓生此刻望向那老僧的眼中带着莫名的神色,实在是眼前的人太过惊艳了些,一品,一品,天下人梦寐以求的境界,而眼前的人曾经已经半只脚踏在了上边,又是亲手斩断。 这巨佛下, 千百具佛门高僧不算白死! 若不是十死无生,又有谁会斩断通天之路? 当年那个渔阳郡外, 自家娘亲, 那个持剑风华绝代的女子剑仙不也是这般? 似乎冥冥中自有天意, 不让后世之人踏入一品…… 少年郎脑海中思绪流转,不过说起来还得感谢灵隐寺那帮人,不然当眼前这老僧跨入真真切切的一品,烂柯寺东进传教是天大的麻烦,也是天大的恐怖。 叭,咪,吽…… 场中当最后一个“吽”字念完时,那老僧已经到了三丈之外,不见丝毫动作,可少年郎周遭众人依旧如临大敌。 唵,何其自性,如意宝珠,能生百千万法;啊如实觉照,心如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吽,无量众生,疾速成就,无上正觉佛道;奥妙无穷、至高无上这是六字箴言的本源。 后扩展为六字箴言, 唵:能消除天界生死苦,嘛:能消除非天斗争苦,呢:除人间生老病死苦,叭:能消除畜生役使苦,咪:能消除饿鬼饥渴苦,吽:能消除冷热地狱苦。 辽阔的空间中随着最后一字的落下, “嗡嗡……” 有白色经幡轻荡着, 有西转经筒轻转着, 有法螺呜呜的轻鸣, …… 这并非秘法,而是共鸣! 这是六字箴言是上辈子佛教中最常见的真言,也是观世音菩萨愿力与加持的结晶,“微妙本心”,故又称为观世音菩萨的心咒,久远劫前,观音菩萨自己就是持此咒而修行成佛的,佛名正法明如来。 …… 每个音节对应六道轮回, 为无上真言, 在这方世界鲜有人知, 为西传秘宗最为核心的真言, 是不传之秘! 可少年郎确是晓得,在诸多玄幻小说和影视剧中都已经被写烂了,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了解其中一些意思。 …… “迷离无际阿陀导,佛部冰玉筑了灵犀,僧伽和合了鹿野哩,救人救主救了自己,唵嘛呢叭咪吽。” 沙哑低沉的嗓音从老僧口中传来,这是一曲真言歌颂,并非此间语言,每一个音调都晦涩难懂,如同天书一般。 可少年郎却懂了! “上师为普度三界众生而修行六字箴言,” “不知如今可曾渡得自己?” 少年郎往前迈出一步,掷地有声道。 老僧闻言颇为诧异的看着眼前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方才自己口中所言,皆是秘宗不传之秘,旁人听来如同疯魔之人信口胡诌,可他却听懂了,实在奇怪。 “不曾!” 老僧思绪万千,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可看向少年郎的眼眸确是越发的明亮,如同发现一件稀世珍宝一般。 “可老僧观施主颇具佛缘,慧根深厚!” “想来能度人,也能渡己!” 老僧目光灼灼道。 “哦?” “可……” 少年郎顿了顿, “本殿,不信佛!” 话音落下老僧笑了,是了然的笑。 “信与不信皆在一念之间。” “施主如何得知下一刻,不会信佛?” 老僧站定在三丈之外微笑说道,没有更进一步,这是一个善意的信号,也是给两方之间留下了一个缓冲的空间。 沉思了片刻, “我只信我,我即为佛!” 少年郎看着老僧深陷的双眼,给出了一个上辈子一个很是中二的答案。 “我即为佛?” “我即为佛?” 老僧不断地重复着少年郎口中的话语。 良久之后, 老僧突兀的笑了,如同莲花绽放,那干裂的嘴唇扯出的笑容,带着圣洁的味道,若是还有修为,想来引动巨佛后佛光万丈也是极有可能的。 “老僧三年前也是如施主这般明悟!” “佛存于心,佛即是我,我即是佛,” “这天地之间一草一木,皆可为佛,” 老僧双手合十喃喃出声。 “这一悟老僧用了五十年……” “施主却只用了五个呼吸……” 老僧自嘲一笑。 “前三十年,老僧以为佛只存在于西天,那极乐净土之中,存有万千佛陀,世人祈愿扣首拜佛,佛门第子苦苦修行,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踏入佛国,顿为佛陀。” “可老僧却错了!” 老僧面色不变了言语却已经变得癫狂起来,若是任意一个佛门第子听来都是离经叛道之言,可眼下却出自佛门百年难寻的天才佛子口中,实在难以想象。 “这天下人不应当拜佛的!” 老僧望着西方烂柯寺的方向轻笑着,身后是大慈大悲的释迦牟尼巨佛,是千百佛门高僧的尸骨,是无数飘荡的符纸,他干瘦如鬼的脸上带着最慈悲的笑容,口中却说着佛门最大不敬之言。 正文卷 第二百零九章一步一品 “这天下人不应当拜佛的!” “这天下不应当有寺庙的!” “这天下不应当有佛像的!” “我即是佛,又何需拜佛?” “我即是佛,又何需礼佛?” 三丈外枯瘦的老僧好似疯魔一般不断的呓语着,用的是西域的语言,场中无人能够听懂,最后声调猛然升高,这是胸腹发出的轰鸣,已然成佛境的肉身恐怖异常。 “五十三年了,” “终于找到一人能佐证老僧心中所想!” 老僧望着三丈之外的少年郎温和的笑道,可那如沐春风的温和的笑容却让人寒毛炸起,因为那心底的洪荒猛兽已经脱离肉身的束缚,张牙舞爪要吞噬天地间的一切。 头顶不稳的山石簌簌的往下落着, 恍惚之间那巨佛似乎都轻颤了一下,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原本那眼眸轻合的巨佛变了,那双眼上方的巨石在这震动之中脱落,那原本慈悲模样的巨佛,因为双眼的陡然睁大变得可怖起来,瞪大双眼的模样不在慈悲,而是饱含怒气,甚至比那怒目金刚还要来得骇人。 三十三丈的巨佛怒目而视是何等感受? 那是血液都会被冻结的感觉, 可以眼前的老僧并没有血液, 也不知道恐惧是何等的情绪, 那轻声喃呢是疯魔般的呓语, 带着歇斯底里不留余地癫狂, 癫狂如厉鬼,疯狂似妖魔,转身对上那怒目而视的巨佛,干瘪的身子喘着粗气,发出如同风箱的声响,剧烈的喘息着,最后气息变得悠长…… “不应该有佛像的……” 口中最后一句呓语落下,只见那老僧一步迈出,原地余下一个深坑,整个人已经拔地而起,一拳轰到了那佛头之上。 “轰……” 比惊雷声还要来得骇人, 广阔的空间发出轰鸣声, 那表面上的石块寸寸龟裂,远远看去那巨佛慈悲的面容如同鬼怪传说中的画皮一般,皮肤满是裂痕和鱼鳞一般细密。 众人仰头望去时, 那老僧已经双眸合拢站到了巨佛头顶, 气息比这伏虎十万山岭还要来得消沉寂灭, 当眸子睁开的时候, 气息比这天上丝丝缕缕朝阳还要来得明媚, “老僧,悟了!” 老僧如泣如诉, 生后朝阳落下如同朵朵莲花绽放。 猛然一步踏下, 整个佛头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 “砰……” 佛头落地, 不再是感觉, 整个广阔无垠的空间真真切切的震动起来,此间是释迦牟尼的坐像,佛头高七八丈有余,重不知万千吨。 “咔嚓,咔嚓……” “哗啦啦……” 那倒塌的佛头落下是牵动钉在佛掌上的铁链,引起的一长串的链锁反应,铁链扯下那巨佛的右臂,连带着半个身子都微微倾斜,或许是再也承受不住那佛头的重量。 铁链绷直断裂, 断开的铁链急射而出抽打在石壁上,有火花亮起清晰可见一道深深的痕迹,无数的符纸落下,那六字箴言从铁链上脱落的那一刻,瞬间无火自燃起来。 这是最后的制约, 漫天的火光, 在空中飘飘荡荡, 如同一朵朵盛放的火莲花,洋洋洒洒在半空中燃烧着,彻底照亮整个广阔无垠的空间,怪异的是少年郎感觉不到任何的温度,如同虚假的幻想一般。 可佛头之上的老僧, 平静的面色中却出现了一丝痛苦之色, 肉身成佛仍旧如此,那万千燃烧的符纸可见一斑,这或许是除了铁链之外最后制约的手段,那燃烧的符纸开始汇聚。 如同鬼火一般, 往老僧所处之地聚拢, 这团火焰是何等的耀眼? 老僧身子轻颤着,牙关死死的咬下,没有发出半分声响,如同置身于地狱忍受烈火烹油之苦,右手恰出一法决,没有丝毫的作用,因为他已经自绝于天地。 可他还是维持着那个法决, 或许是一种执念,又或者是最后的解脱, 少年郎下意识的闭上双眼, 当再度睁眼的时候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只知道那老僧原本干瘪枯黄的身子已经变得焦黑,肉眼可见那种被大火炙热烤后的痕迹,空中还有无数的纸灰飘荡着,丝丝缕缕如同棉絮。 没死, 那老僧还是没死…… 沉默, 是死一般的沉默…… 无头巨佛给人一种荒谬的感觉, 此刻老僧正盘腿坐在那断掉的佛头之上, 不骄不躁,不悲不喜, 那满身的伤痕似乎与之无关, “我即是佛,所以天地之间不应有佛?” 少年郎望着那老僧心中早已经掀起万丈波澜,惊讶于老僧恐怖的肉身的伟力,更是诧异于这老僧疯魔偏执扭曲的思想,和对痛苦的忍耐力,那种极端的自律。 能踏入一品的人, 无一例外皆是惊才艳艳者, 更是有大气运加身,皆是心智极其坚韧者,可往往是这类人最容易钻牛角尖,或许常人觉得微不足道的一点东西,在他们的眼中会被无限的放大, 到了最后的关头便成了心魔,而踏足一品时心魔便成了最大的障碍,所谓的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便是如此道理,也只有他们这类人才有这个资格选择,不然寻常凡夫俗子又有何资格成魔,成佛? 在少年郎的眼中, 老僧已然入魔,当他的思想被自己佐证之后, 灭佛不仅仅是口号,如今已经成为老僧毕生所求,顷其所有也要让世间无“佛”。 “不知上师法号?” 少年郎望着那佛头之上的枯瘦老僧开口道。 “寂上。” 老僧轻声道,对于这个佐证自己心中所想,大道切合的少年郎态度很是温和,更像是看待自家子侄辈一般,态度与五十多年前屠戮的那些佛门大师是天壤之别。 “可愿听听老僧的一段往事?” 老僧轻声道。 “上师请讲!” 少年郎行了一个晚辈礼,不论立场如何,至少眼下这老僧对自己没有丝毫杀意,而且说不定还能成为自己的助力,毫无疑问他是个疯狂的人,即便不能成为助力也不能成为敌人。 一个几位尴尬的现实摆在面前, 自己等人杀不死这老僧,至于囚禁眼前这广阔的空间都关不住,想来天底下也没有什么牢房能够限制这老僧了。 肉身成佛, 想要死只有两种可能,以一品巅峰之力强行轰杀,又或者自行兵解离世,前者是天方夜谭,天底下有没有一品都不好说,更别提一品巅峰了,即便是有他又为何要出手,要知道二品的人都已经不太愿意理会凡尘,何况一品。 至于自行兵解,如今这老僧已经立下宏愿,不论对错,心智如铁又怎么会如此轻易离世,所以两者皆是枉然。 “我出生自西域一小国,出生之日便是烂柯寺一大能圆寂之日,无数苦行僧入城寻找降世之人,西域三十二国成百上千那一日落地的婴孩被送入烂柯寺中,修行佛法,最后那一人便是佛子,也被称为那大能转世之身。” 或许是话说得多了些, 老僧的嗓音没有之前那么沙哑,渐渐的带着一起历尽沧桑的磁性,谈不上好听,可却莫名的让人静心,就像是一个阅尽山川湖海的智者,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三千六百人中,脱颖而出者便是佛子。” “老僧,便是那个佛子。” “也是那些佛门高僧口中的大能转世。” “在烂柯寺中三十载修行佛法,万卷佛经烂熟于心,各种秘宗法门修行透彻,便是那立寺之人创下的龙象般若功也修到了十二层之境,被世人誉为百年难遇的天才,有望将大乘佛法修行圆满之人。” “出寺后老僧却猛然惊醒。” 老僧顿了顿,带着些许唏嘘之意, “原来……” “烂柯寺已经无在修之法。” “西域竟已无在修行之地。” 老僧望着西边的方向喃喃道。 “所以上师便萌生了东行的念头?” 少年郎顿了顿轻声道,三十载便阅尽佛经,修完秘法,已经不能用惊才艳艳来形容了,用妖孽二字更加贴切一切。 “布道天下!” “这是所有人对老僧的期望……” 老僧点了点头,东西佛教相争已有千年之久,往些年成烂柯寺有大能转世,可东边的灵隐寺也不乏得道高僧悟道,隐隐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关系,烂柯寺教化西域蛮夷之地,灵隐寺引导东方万千黎民百姓。 可这百十年来,似乎这座天下所有的气运都被那剑仙徐九耗尽一般,在无登临一品者,偌大的江湖没有,不可知之地同样没有。 偏偏这个时候,老僧半步一品出世, 已经当世无敌! “上师便是烂柯寺的天下行走!” “天下行走?” “这样说来倒也不错。” 老僧点了点头。 “曾几何时以为布道天下也是老僧的夙愿。” 老僧自嘲一笑,无论如何而今已经背道而驰。 “五十三载前……” “我自西陵郡而来,欲传西行佛教于天下。” ”从西边一步一步往东而来。” “一步一经文,一步一青莲。” “用脚步丈量河山,用佛法扣开山门,用经意败尽寺庙,九个月的时间,回首时东边七百余座寺庙老僧已经全都走过一遭。” “念头越发通达!” “境界越发稳固!” “瓶颈越发松动!” “那个时候老僧知晓,是时候登山了!” “当脚步踏过那不可知之地时,老僧便能真真切切的踏入一品,从此当世真无敌,从此佛光普照世间。” 老僧眼眸在场中扫过, 不是在众人身上, 而是在这广阔空间中一具又一具的尸骨上扫过,没有停留太久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便收回了目光。 “九百三十二人,皆是佛门高僧!” “是整座江湖百万僧众中的佼佼者,是王侯将相府中的坐上宾,是万千百姓信服的大师,是修行佛法的强者!” “最后化为累累白骨,是老僧造下的杀孽。” 老僧的言语中听不出喜怒。 “原本以为是佛门辩法。” “却没想到是一场滔天大劫。” “也是那日老僧斩断通天大道,肉身成佛!” “也是那日老僧才懂东西之争,大道之争!” “佛门高僧,普度众生……” “呵……” 老僧轻呵一声,不知在嗤笑巨佛下的累累白骨还是巨佛上的枯瘦的自己。 “从那往后……” “老僧便在想佛为何会起争端!” “我等苦苦修行到底能否成佛?” “归根结底言佛又到底是什么?” 老僧呓语道,情绪被带入五十三年前带着迷惘之色。洞穴之中无论何等辽阔终归是不见天日之地,唯一能够相伴的只有只有这巨大的佛像,判断天日只能望着百丈高的空洞,那种环境之下便是想想也是让人发寒,可这人足足待了五十三年。 “此间种种应该不能阻挡上师?” 少年郎轻声道,想起崩裂的铁链,燃烧的符纸都无法真正的伤害到老僧,而刚刚他已经说了五十三年前他就已经肉身成佛。 “不能!” “自始至终都不能。” 老僧自嘲一笑道“可在悟出结果之前,老僧不愿意出去,可惜时光荏苒,这一悟便是五十年。” “那洞穴外的枯骨?” 少年郎开口道。 “在老僧腹中!” 老僧望向自己干瘪的肚子继续道“老僧想要知道他们心中是否有佛,若是没佛是什么模样,若是有佛又是什么滋味?” “好吃吗?” 少年郎莫名的问道,试探性的目的,若真是吃人,以他如今的肉身强度而言,真的和传说中那些大妖魔一般了,想要吃个人,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简单,偏偏天底下还没有谁能够拦下。 “不好吃……” 老僧很是认真的摇了摇头。 “直到三年前明悟之后老僧便只思考一个问题,既然我即是佛,那么些天下万千庙与,两大不可知之地有没有存在的必要,这诸天万佛还要不要拜?” “老僧思考了三年!” “今日又得小友佐证,既然我即是佛,一草一木皆可是佛,那凭何有“佛”高高在上受世人膜拜?” “所以上师的答案是?” 少年郎郑重的问道。 “世间诸佛应当烟消雾散!” “灵隐寺已灭,” “烂柯寺何为?” “也不例外!” “为了世间无佛,人人皆佛。” “老僧心中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老僧望着西边的方向郑重一礼, 似乎在告别故人。 “上师讲了这么多,所图为何?” “让小友帮我!” “哦?” “上师一品肉身都做不到的吗?” “做不到!” 老僧摇了摇头, “烂柯寺的底蕴还要胜过灵隐寺。” “上师尚且不能,那我能做到?” 少年郎玩味道。 “小友的是个极有趣之人。” “哦?” “何来有趣之说?” “秘宗传说中人有灵魂之说。” “大能转世也正是此中道理。” “而大能转世也不过灵魂比常人凝神厚重许多,而小友……” “躯壳之中似乎曾不止一道灵魂……” 话音落下,少年郎面色平静心头骇然, “灵魂似乎有交融的痕迹……” “不似秘宗转世之法,不似传说中妖魔夺舍……” “好似天外来物,不可琢磨!” “小友,不必否认,也不必询问,你只需要知道小友如今的状况,秘宗之中有一门无上秘法,可助小友一步登临一品!” 老僧的话极尽平静, 可话语之中却比魔鬼的呓语还要来得诱惑。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章莲华生大士 “一步一品?” “一步迈出,便是一品!” 少年郎的心头早已经波涛涌汹,指尖死死的抵住掌心,这老僧呓语的话语中带着魔鬼般的诱惑,这是自身登临一品,而并非依靠系统的给出的各种超越品阶的技能。 身穿**袍的少年郎很快清醒过来,对上三丈外眼神清明的老僧,虽然肉身成佛在无其他秘法,可还是能够仅仅只凭借言语便影响他人心智,差点着了人家的道。 “千百年来天下修行之人如同过江之鲫何止千万,惊才艳艳者不计其数,便是资姿堪称妖孽者也不在少数,可登临一品者,却是寥寥可数。” “上师如今也不过肉身一品,” “何以渡他人入一品?” 少年郎往前迈出两步, 目光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老僧。 “老僧不能!” “小友却能!” 老僧毫不在意少年郎话语中的不善, 目光温和的看着徐闲。 “一品谈何容易?” 少年郎喃喃道。 “小友不信老僧的话?” 老僧没有动怒,而是平静道。 “不信!” 少年郎很是决绝的摇了摇头。 “方才说过老僧曾为烂柯寺佛子。” “是大能转世之人,” “小友可否知道老僧是哪位大能的转世之人?” “不知,也不愿知!” “一品太过虚无缥缈了些!” 少年郎毫不犹豫的拒绝道。 “老僧降生之日,圆寂的大能为青莲上师。” “青莲上师?” 少年郎怔了怔记忆中并没有此人的映像,可也知道在西传佛教之中莲花是极为圣洁之物,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所以许多大能的法号中都带有一个莲字。 “小友不曾听闻,实乃常事。” 老僧笑了笑也不意外,随即继续开口道。 “而青莲上师往上数二十二代。” “便是莲华生大士。” “莲华生大士?” 当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时候,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百晓生。 “古如仁波天?” 百晓生惊呼出声,手中那本摊开的佛门典籍从手中脱落,摔倒地面,典籍合拢,封面最上方便是一个盘腿而坐的异域僧人,身披袈裟,坐下莲花,如同真佛降世,这人便是百晓生口中的古如仁波天,本名则是老僧口中的莲华生,又名洛本仁波且,乌金仁波且! “正是!” 老僧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老僧便是天下人口中莲华生大士的第二十三代转世之人!” 老僧说完之后目光落到那佛门典籍之上,轻声道“这位小友所观之经文,便是莲华生大士所著,距今已有一千五百有余,是我秘宗无上至宝,老僧出西陵郡之前随身携带,在混淆间丢失,想来是被灵隐寺的藏经阁老僧束之高阁了,如今出现在小友手中也是缘分。” “莲华生大士又是何人?” 少年郎弯腰将地上的典籍捡起, 随着书页翻动表情越发的凝重。 两人口中的莲华生便是烂柯寺立寺之人, 也是那从遥远极西之地而来的传教之人, 更是将龙象般若功练至第十三层的僧人, 也是千百年前在世间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方世界里,东边十余国中的佛教皆是莲华生传来的,两大不可知之地的出现都是因这人而起。 真真切切的布道天下之人。 真真切切的登临一品之人! 在这方世界中佛从西方而来,没有上辈子那么多的派系,传承,而那连华生大士便是第一个将佛这个概念带入东方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整个人世间距离佛最近的人,无论是烂柯寺还是灵隐寺如何争斗,便是打得脑浆子都流出来,也没人去否认这个事实。 他用脚步踏遍千年前的西域五十三国, 他曾人尽敌国, 他曾苦苦求佛, 他曾衣衫褴褛, 他曾步步生莲, 他曾万丈佛光, 他自极西之地而来,踏过山川湖海,历尽千难万险,将佛光洒在西域这片尚未开化的蛮荒之地上,从无人问津,弃之如敝,到后来的人人颂佛,人人礼佛! …… “那年莲华生大士的足记已经踏遍西域,在西域**畔最为强大的国主带着万千勇士,两位王妃和无数宫女宛如花团锦簇一般地前来,这时乐师们也立即奏起了庄严的音乐,歌声随乐响起宛如若天音,大家并舞跃着狮舞,伴随着假面舞,用世间最热闹的舞乐来迎接莲华生大士。” 老僧如同诵经一般轻轻喃喃着, 连华生大士的种种过往。 那似金非金,似木非木的典籍已然烂熟于心。 “凡尘俗世的君王还在期待连华生大士的顶礼之时,只见大士朗声道,我是莲华生大士,是无灾无病的健康者,有**的诸圣教诲,像你这样一位边远之地的西域国主,是凶恶之地的君主,由一群粗暴者和罗刹所围绕,让世人在饥饿当中挣扎,你让世人难以得到欢喜。” “你的后妃都宛若罗刹女一样,却以人身示现于世间,由一群紫红的女鬼所环卫着,虽然身上穿着绸,缎衣衫,配饰着金银松耳石等种种的庄严,却让人心生厌恶……” 老僧的声调中没有一丝起伏, 少年郎怔怔的听着并没有打断。 “连华生说完后,突兀的举手作起了一个手印,这手印立即引发了法的火焰,焚烧着国主的朝服,却又不伤害肉身,这时所有的君臣刹那之间遍体生寒,立即五体投地的顶礼大士,就如同城墙倒塌一般纷纷向大士礼敬……” “自那往后西域之地遍地九层佛塔。” “莲华生大士所过之处众人顶礼膜拜!” 老僧嘴角挂着轻笑, 不似狂信徒听到这段典籍之时的虔诚,也不似旁人听到这段典籍时的惊讶,反而带着几分嘲弄的味道在里边,不知道是在嗤笑那西域国主的无知,还是嗤笑那些百姓的愚昧,又或者嘲笑自己的二十三代前世那时的傲慢。 “上师似乎很不齿,布道天下之举?” 少年郎看懂了老僧的笑容开口问道,从自己客观的角度出发,这方世界西域那般蛮夷之地,若是不动用雷霆**,让世人敬畏,而是去讲什么慈悲为怀就有些扯淡了。 “并非不齿。” 老僧摇了摇头。 “早些年间,每每听来心神驰往,何况在世人眼中老僧也是那人万千轮回转世中的一世,于情于理老僧都应该仰慕,崇敬那人。” 老僧看着那典籍上的画像沉思良久。 “事实也是如此,直到老僧踏入灵隐寺之前也是这般想的,此生能如莲华生大士一般布道天下,让世人沐浴在佛光之中,老僧幸甚至哉。” “可后来才知晓,那并非大士本意!” “一切只是虚妄……” 老僧继续开口讲述那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佛光普照西域之后,莲华生大士的目光落到了古老的东方,在这边土地远有着甚于西域的繁华,可这方的人并无信仰,在他那时的眼中繁华的背后皆是污秽,皆是疾苦,百姓浑浑噩噩的度日。” “而无信仰,在大士眼中本就是罪过。” “所以,他要东行传教消除世人的罪过。” 少年郎听着这段鲜有人知的过往也是感慨良多,从另一个角度看着这方世界的教派起源的感觉,颇为奇妙。 “东行已在心底萌芽!” “东行之前莲华生大士就以如雷的梵音向十方宣示道向世间一切魔众鬼神道,我是世间无比的清净化身佛,我的色身并非由胎生所成就,而是现前莲花化生的海生金刚体,我具足无量的寿命,绝非任何力量所能够毁灭。” 老僧将隐晦的语言用乾境的官话道出。 “肉身成佛?” 少年郎眉头紧蹙道。 “嗯!” “那个时候大士已将从极西之地带出来的龙象般若功修至十三层,所以东行在大士眼中如同西域五十三国浩瀚之地一般,必将佛光普照!” 老僧点了点头继续将着莲华生大士的话。 “尔等应当了解六道轮回痛苦的可怖,而凶恶众生的生命是那么的短促,应当一心依止佛法,远离众恶,而国主所建立的佛殿,就如同镶于西域宝幢顶上的宝珠一般,引导世人求佛,向善!” “我莲华生大士是西天的使者,应邀来此地做客,如同在黑夜当中点燃了明灯,只要佛教昌盛,民生安乐,一切的神鬼如果不欢喜的话,要迁走也可以,我建议你们莫若扩持这片土地,安享万年的香火,成就国主一片的心意,我是莲华生是大乘佛法集大成就者,已具足了金刚威力的成就。” 老僧最后一句话落下时恍惚间众人透过千年的时光看到了那个威严的僧人在妖魔横行的蛮夷之地,以雷霆手段弘扬佛法的场面。 可少年郎眼中看来只觉得很是荒诞, “妖魔便是西域本地的教派?” “好一个排除异己!” 少年郎突兀的出声道。 “小友,甚是聪慧。” “那妖魔便是西域五十三国中数不清派系的宗门教派。” 老僧依旧是柔和的笑道。 “恐怕在那个时候西域已经是大士的囊中之物,岂容他人染指!” “是极。” 老僧言语中没有半分对那位大士的敬仰。 “不过话又说回来,” “本殿还是极为感谢那位莲华生大士的。” “何为?” “千年间我九边之地外患连连,便是北边的蛮子都时常南下,其余各地就更不用多说了,却极少听闻西边闹出什么乱子来。” “西域蛮夷原本是虎狼之辈,奈何日日吃斋念佛已经如同绵羊一般温顺,莲华生大士用一身佛法,还了我大乾千年太平。” “本殿替先人不胜感激!” 少年郎莞尔一笑。 “也是这般道理。” 老僧也没有否认,回想起西域的场景反而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日日吃斋念佛,载歌载舞,西域已经少有善战之士。 …… “而后的东行却不似西域传教一般容易了,一身佛法无人聆听,雷霆手段又碍于那时的江湖太过壮阔了些……” “一品在那时的江湖不止一人!” “江湖之外还有一个偌大的的王朝!” “既便智慧如大士这般想要传教,也是天方夜谭,便是道教这个东方起源的教派也不能让世人烧香,其中原因纷杂,可终归而言东方百姓大多是没有信仰的,想要改变他们何其难也,何况我佛还是外来宗教?” “可大士却又不甘如此回首,便在西陵边陲之地开创了烂柯寺,有西域五十三国无数信徒供奉,更有国主顶力支持,不过短短十年,一座偌大不知边界的寺庙便在西陵郡落下。” 老僧遥遥望着烂柯寺的方向轻声道,至此为止这便是那不可知之地立寺的缘由和过往。 “传闻中烂柯寺不见天日?” 少年郎想起那涂夫的话开口询问道。 “世人皆无信仰,不见佛光。” “所处之地自然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所以莲华生所建的烂柯寺大半都在地底,有隐喻之意,另外当世的王朝也不会允许如此大的异端教存于国土之上,烂柯寺,地下的世界比起眼前这空间,还要广阔不知凡几。” “可谁又知道,莲华生大士在一千五百多年前踏过的足迹,余下的经文已经暗自深根发芽,被人窃取经意精华,偏偏又在其中极为重要根本之处做出细微改变,迎合君王……” 老僧如今所言于佛门而言可谓是字字诛心,可听在少年郎心神确是暗自流转,重新看待起眼前的老僧人,虽是疯魔之人,可字里行间确是无比通透,远甚于世人。 “世人所言“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不假,君王欢喜,百官念佛,长期以往乃至于后宫深处也不乏吃斋念佛之人。” “百十年后,东边有了灵隐寺。” “天下各州郡有了寺庙,” “市井间有了信佛之人,” “江湖中多了一座不可知之地。” “烂柯寺也多了一个大道之敌!” 老僧声调放低,轻声喃喃道。 “可莲华生大士,为传教而来,是布道天下之人,一生所求是天下佛光普照,上师也曾走过大士曾经走过的路,依烂柯寺所言上师又是大士转世之人,于情于理都应当以世人信佛,为毕生所愿,缘何如今又要灭佛?” “若是没有起因……” “于上师这类人而言,这区区五十三载光阴,千百具尸体恐怕不能改其心志?” 少年郎思虑片刻后沉声道。 “小友,可将封页掀开……” 老僧指着徐闲身后的佛门典籍笑道。 少年郎将信将疑的将手中佛门典籍侧身斜开,眼眸陡然定住,这封面之中竟然有一丝裂痕,手伸出空无一物,并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已经取出,老僧苦念五十载方才明悟。” 老僧说完后,默默转身。 只见干枯的皮肤之上印有无数梵文, “在平等的法界,你是佛,我是佛,他是佛,大家都是,全佛,依着平等无为的法,示现了缘生的众相,你是法王,他是法子,依旧现前着如缘的差别万相……” 老僧低声用官话念叨着上边的梵文。 “这是莲华生大士圆寂之前所言……” “藏于经文夹缝之中,可笑世人束之高阁。” “千百年来无人识得。” …… “小友不必,生疑。” “莲华生大士有一法,可助心神入一品之境!” “武当山有一老道士,可助内力入一品之境!” “老僧既为莲生大士转世之人,所求只是自当了大士之愿。”老僧说完后转身望着那呆愣中的少年郎轻声念叨着。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二章缘起缘灭 老僧干枯褶皱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的梵文好似蝌蚪一般,火把上焰光忽闪那梵文如同活过来一样诡异的扭曲着,如老僧所言那是莲华生大士圆寂之前余下的感悟,也是自己二十三世之前的明悟,如今**裸的展露在众人面前。 老僧轻声诵读着莲华生余下的真言。 往石壁边上缓缓迈步, 不知何时辽阔无垠的空间之中,有长明烛升起,成人手臂粗细的白色膏状物是取自南海大鱼厚厚的膏肪制成,其中有添加了阴灰色的龙涎香一类香料还有各类珍奇异宝,想来是早些年间在此悟道的高僧大德余下,其中耗费用度无数,似乎对悟道有着莫名的作用,曾有高僧大德在烛光中见过诸天万千佛陀。 此刻上千盏长明灯将洞穴照亮得灯火通明。 此刻看清这洞穴的全貌, 用“地宫”二字来形容更为贴切一些, 在长明烛的照亮下, 整个地宫耀耀生辉, 石壁四周无数佛像清晰可见, 随着老僧的吟唱, 恍惚间场中众人脑海中一副画面升起, 在西方辽阔无垠的土地上,有一座佛殿恒硕在天地间,这座佛殿无墙垣,但却坚如金刚不坏,内无支柱,美如张开的宝幔一般,以黄铜作为地基;在玉梁之上,有金马奔驰,于金梁上,有玉龙蟠结; 老僧猛然一步踏下, 有经盖腾空, 众人脑海中的画面流转仰头望去,殿内的诸像宛如共有一座伞盖,又别复各有一伞盖,宛若盖在诸天之上的罗网。 门的启闭,发出金玉珊瑚的声音。 老僧轻轻吹奏着法螺, 这是一场盛大地演出, 老僧在各个角色中转换费心费力的演奏着, “噼里啪啦……” 长明烛中各种香料混着白脂燃烧着,传出极其细微的声响,油脂化成液体时,露出淡紫色的花瓣,在火焰的炙烤下有烟雾在场中飘荡,混在龙涎香和各类珍惜材料中极难察觉。 众人的眼神越发的迷离, 不知不觉间便是场中众多的三品也是陷入老僧制造的场景之中。 深吸了一口这奇异的香味, 燕十三眼中有死气流转, 猛然惊醒, “铮铮……” 猛然抽出已经满是裂痕的长剑, 可一只纤长的手轻轻的搭在了燕十三的长剑上。 “等等……” 少年郎摇了摇头, 脑海中浮现出各种光怪陆离的场面, 可眼神依旧很是清明, “再看看。” 少年郎望向那长明烛中藏着的淡紫色的花瓣,和鼻尖缭绕的奇异香味,眉头紧蹙。 这是曼陀罗! 在凡尘之中拥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可在佛门典籍中这花还有一个别称,因为外形酷似铃铛,又有沉沦之意,所以这曼陀罗在佛门又名为“地狱铃铛”。 “地狱”二字可见其中恐怖, 上辈子诸多教派在举行各类大型盛典活动的时候便会用上这曼陀罗来制造那种狂热的情绪,维持那种疯狂的氛围,没想到这地宫之中也有如此多的存货。 难怪那些佛门高僧时常顿悟看见万千佛陀, 不过眼下少年郎望着那老僧的举动,也极为好奇起举意义何在,所以并没有贸然打断。 “劳烦十三先生了!” 少年郎在老僧吹奏各种法器的身影上停留了一会,原本紧蹙的眉头片刻后又轻声开口道。 “嗯!” 燕十三点了点头, 默默地往前迈出一步挡在少年郎身前,右手紧紧握住长剑,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举止怪异的老僧。 燕十三严阵以待后,少年郎放下所有的防备深吸了一口这奇异的香气,眼神也逐渐变得迷离,随着老僧的指引入了这幻境之中。 在这无比恢宏的佛殿之中, 一身披大红僧衣的莲华生大士盘腿而坐, 细细看去莲华生大士眉毛已经发白,簇新的大红僧衣上镶嵌着菩提子,金刚子,莲子,水晶,珊瑚,琥珀,玛瑙,等各类佛门珍宝,比起上辈子西游记中被那黑风怪惦记的袈裟还要来得耀眼百倍有余。 可袈裟下的皮肤已经干裂,皱褶,引以为傲的肉身已经慢慢腐朽,不在有光泽流转,面色也不似当初布道天下时的意气风发,而是呈现出一种寿命将尽的老态,如同行将就木寻常老人。 唯独眼眸异常清明, 地宫之中, 寂上老僧看着众人迷离的神色,最后目光落到了严阵以待的燕十三身上,善意的笑了笑。 “小友果然异于常人!” 老僧在眼眸依旧清明的少年郎身上停留了许久轻声念叨一句后默默放下手中的法螺,双手合十,一个又一晦涩的音节从口中吐出。 若不是肉身成佛舍弃了所有秘法也不至于如此繁杂的手段,不过寂上老僧还是不厌其烦的做着,只是为了让幻境更加真实一些。 幻境之中, 莲华生大士同样开始念诵起了晦涩莫名的经文,众人听不懂其中的蕴藏的经意可还是被这声响所带动情绪,静心聆听起来。 莲华生大士的声调越发的洪亮, 眼眸越发的清明, 与那腐朽的身子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流泽音,柔软音,悦意音,清净音,无垢音,明亮音,甘美音,乐闻音,无劣音……” 少年郎不记得着吟唱声持续了多久, 只是依稀记得这通透的声响响起了六十次, 六十种妙音, 是代表如来的音声, 有六十种殊异之相。 吟唱完后, 那莲华生大士的眸子, 已经比星辰还要明亮, 隐隐有日月星光流转, 少年郎怔怔的望着莲华生大士的身影,少年郎暗自感叹这些幻境的神异,上辈子所谓的虚拟现实与之相比简直云泥之别。 不知为何在这幻境之中,自己能够思考,在各类典籍中入了幻境之人,变会收到各种摆布制约,可自己似乎并没有丝毫的改变眼下的情景更像是看一部大制作的影片一般,思维异常的清晰,或许这和之前寂上老僧所说的灵魂有关。 抛开这些无所谓的思绪, 少年郎定睛看去, 盘腿而坐的莲华生大士徐徐起身, 望着佛殿的地板良久, 最后一步迈出, 有莲华在大士脚下绽放,甚至于绿叶白花上面的脉络都清晰可见,身子不是在上升,反而是在下降,那铜制的地板,在与莲花接触的刹那如同冰雪般消融。 露出了烂柯地下的景象, 这是看不清边际的广阔空间, 这里有数不清的佛门狂信徒, 广阔空间中是一尊站立佛陀, 喃喃的诵经声在广阔的地底世界响起,从未有过终止,一板一眼的诵经,跪拜,扣首,所有的动作都是极为规整,便是每一个细节都是一丝不苟的完成,似乎一丁点的不当都是对巨佛的亵渎。 莲华生大士一步一升莲, 踏空落到这地底世界, 佛殿的光芒落下看清这巨佛,可目之所及只有巨佛的下半身,穷极目力也只能看清巨佛的腰身处,原来这座巨佛的上半身在地上的世界,这数不清的狂信徒只是跪倒在这巨佛的脚下苦苦扣首,自始至终都不见巨佛的全貌。 信徒,衣衫褴褛,面如枯缟, 巨佛,身披袈裟,身高百丈, 无数的曼陀罗花研磨而成的粉末在地底空间燃烧着,轻轻吸气,整个鼻腔便满是那奇异的香气,曼陀罗的香味掩盖了那些信徒身上的酸臭,巨佛的华美遮盖可信徒身上的衣衫褴褛。 长时间不见日光,他们皮肤白净得有些诡异,长时间的跪拜让他们的腿步早已经扭曲,可他们依旧是对着那佛像的脚苦苦扣首着,丝毫看不出痛苦,面容上只有笑意。 他们是西域最底层的人, 不,他们甚至算不上人, 他们只是比牲口都不如的奴隶, 他们被国主,贵族,送到这烂柯寺扣佛,向莲华生大士传递着善意,他们在地底苦苦祈求着开世,而巨佛的上半身则是在金碧辉煌的佛殿之中,接受着国主,贵族的香火。 地底下的“人”甚至都没有见到佛头的资格,他们只能日复一日的祈求着,膜拜着,消除这一世的罪孽,祈求来生的富贵。 震撼…… 那是一种从心底升起,弥漫全身的情绪, 少年郎望着那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无数躯体,从灵魂深处感受到了一股子颤栗,那是一种对世界观的颠覆。 “这便是最原始的佛?” 少年郎轻声喃喃着。 或许是又或许不是, 毕竟自始至终都是西方传来的自己不甚了解, 可在西域那座辽阔不见边境的底下空间中便是这般,不管你信与不信,事实便是如此,当佛被世人具现时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意义,因为世人总是喜欢将自己的想象,或者自己的理解,添加到那传说中的神,魔,佛,之上,所谓的不可知之物皆是人类的**,或者向往所化。 不论是妖,神,魔,佛, 到了最后皆是化为人身, 不已经说明一切了吗? “好一个不可知之地!” 少年郎拳头握紧,青筋暴起,当双拳松开时额头已经出现了细密的汗珠,这样一个极端恐怖的教派,曾一度想要在大乾的国土传教,而其中隐藏的实力又是如此的恐怖。 细极思恐! 西陵郡, 西陵郡, 竟然隐藏着天底下最大的魔窟! 握紧的拳头松开了的那一刻, 幻境之中, 那身披华美袈裟的莲华生大士已经默默地走到佛前。 身子在那巨佛之前如同草芥, 仰头是百丈佛陀, 低头是卑微信徒, “唉……”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响起, 这是怜悯之意, 莲华生大士在巨佛脚下坐了良久,行将就木之时第一次对自己的信仰产生了动摇,质疑,又或者说,自己一开始便走错了路,陷入了偏执之中。 少年郎目光如炬的望着那坐在巨佛脚下的莲华生大士,看着着他身子的轻颤,也感受道他内心的挣扎之意。 当眼眸再度睁开,望着那如同行尸走肉苦苦扣首的狂信徒,暗无天日,日复一日,终于明悟,原来佛的平等之说,在传教的过程中就已经改变,此佛已经不再是心中之佛。 佛缘于心, 为何需要外物来修饰,来阐释,来传教? “在平等的法界,你是佛,我是佛,他是佛,大家都是,全佛,依着平等无为的法,示现了缘生的众相……” 莲华生大士低声念叨着。 最后化为煌煌天音, 响彻在这地底世界, 可那些信徒, 只是仰头望着那盘腿而坐的僧人,神情麻木,并没有丝毫的改变,因为思想已经根深蒂固,改变谈何容易,便是自己这个不可知之地的开创者也不能改变分毫。 “罢了……” 莲华生大士感受着体内不断流逝的生机, 已然大限将至, 肉身竟是化为万千的莲花升起, 莲花没有任何的温度, 便是最近的信徒也感受不到丝毫的灼热, 那莲花并没有消散, 而是如同附骨之疽一般往巨佛而去, 当那圣洁的莲华触碰到佛像的刹那, “滋滋滋……” 佛像如同黄油遇见热刀,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着,外边雕刻的袈裟被腐蚀看不出模样,脚掌被腐蚀出一个巨大的空洞,整个佛像的下半身被莲花包裹起来,不断地消融着。 这是极为恐怖的景象, 如同末世一般的景象, 这是一品巅峰毕生之力,莲华生一生布道,却在圆寂之前要消弭这耗费了西域五十三国,无数信徒,数不尽的财力,物力修建的巨佛。 “佛!” “佛!” “快,快救佛!” 如同梦中呓语一般的声响在狂信徒中炸响,猛然惊醒,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前仆后继的往巨佛脚下涌去,数之不尽的人潮最终还是将那莲华生大士肉身所化的莲花扑灭了。 便是死尸, 怵目惊心, 余下的信徒落下了眼泪, 不是为莲华生大士的圆寂, 而是为那千疮百孔的巨佛, 有人跪倒了,对着那千疮百孔的巨佛虔诚的跪下,祈求着什么,很快,整个广阔无垠的地底世界中皆是诵经声,如同往常一般。 人群中一个瘦小的信徒,默默地将莲华生大士生前的话语,用梵文记下,然后放入佛经的夹层,贴身放入怀中,望着四周虔诚跪拜的人群,眼神暗淡下去,随着人潮一同跪拜着。 直到下一个烂柯的僧人出现在地底世界中, 只见他满脸悲切的收敛好莲花生大士的袈裟,然后低声对着身后的小沙弥言语几句, 过后的时间地面上,佛殿中数不清的国主,贵族,百姓前来瞻仰莲花生大士余下的袈裟,献上虔诚的祝福, 地下,无数的匠人开始修缮巨佛。 不知过了多久, 巨佛完好如初, 信徒依旧如常。 少年郎脑海中的画面最终定格在那万千狂信徒对着巨佛整齐跪倒的场景中,一朵莲花静静地盛开在巨佛脚下,轻轻地摇曳着。 莲华生,又译为莲花生, 缘从佛起,缘为佛灭…… “小友,这便是缘由!” “眼下,可还有疑问?” 地宫之众上千长明烛骤然熄灭, 寂上老僧的声音在少年郎耳边响起。 “不疑!” 少年郎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闭眼回响起幻境中的场景开口道。 “上师,何以助我入一品?” “境界,境界,虚无缥缈,莲华生传下的秘法,便是以幻境让小友体验通往一品的各个境界,体验其中的玄妙莫测。” “当然空有境界也只是水中月镜中花,而那一品的实力,老僧在登灵隐寺之前,曾去过武当山一趟,其中有位老天师,境界如何不知,可修行一百三十九年有余,算上如今这五十三年,拢共修行一百九十二年的精纯内力。” “而那人修行的功法,极为温和。” “老僧修行的佛宗刚好有灌顶的秘法!” “寻常人或许不行,可小友却不同,想来是可以一试的,在灌顶之前,老僧自当为小友打磨肉身,经脉,可以承受那一百九十二年的精纯内力。”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三章修行之路 “世人皆知,天下修行境界分九品!” “九品初窥门径,五品登堂入室,” “三品立于山巅,二品超凡脱俗,” “至于传说中的一品则和古之圣人无异,广阔天地间山河湖海,山川百岳无不可去之地,下至寻常百姓家,上至帝王将相府,皆是来去自如。” “当初剑仙徐九在世时,便是我远在边陲之地西陵郡的烂柯寺也停止了诸多宗教仪式,唯恐那剑仙往西边走上一遭,一品之威,可震慑一国九边,昔日拒鹿郡外一剑破甲六千余的遗址烂柯寺也曾派僧人前往,只余下一句一品之境,人力不可敌也,剑仙之一品,天下不可敌也……” 说道此处,老僧也是感慨颇多, “如徐九这般剑仙,总归而言是千年来最风流人物,可尘世间诸多人卡在修行各个境界的门槛之前,终其一生无法往前迈出一步,而秘宗修行法门可以让小友身临其境提前体验各个境界的玄妙,让小友跨过修为门槛如履平地。” “这样一来便可以缩短这个过程,破除了修炼的瓶颈,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是一条通天大道,用我佛门之法来说便是如同转世大能一般拥有前世心境,所有的境界都是已经经历过的,跨镜自然势如破竹。” “如同老僧前三十载一般。” “平日苦苦修行,” “可破镜……” 说道这老僧顿了顿,笑容有些复杂, “破镜和世人吃饭喝水无异,时常翻阅佛门,坐看典籍,体内蕴养的气够了,水到渠成,自然而然便突破了。” “老僧入三品的时候在阅经,老僧入二品的时候在念经,老僧入半步一品的时候在打坐,睁眼时便入了半步一品。” 老僧话音落下,场中众人俱是面面相觑,无言以对,只是觉得惊艳,不过倒也没有多少人羡慕,场中无论是燕十三还是西门吹雪,叶孤城,归海一刀他们都有自己道,同样他们破镜不存在什么门槛之说,而是心结,而且必须自己斩断才行。 “如此只要内力足够下一个境界所需。” “只管高歌猛进一往直前便是,无需滞留。” 老僧望着那身穿蟒袍正在沉思的少年郎很是详细的解释道。 “隐患何在?” 少年郎沉声道。 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这份天大的机缘同样不会如此轻易的获取,要知道便是这方侠以武乱禁的世界,入品级依旧是其中的一小撮人,何况传说中的一品之境。 “在莲华生大士创造这门秘法后,我烂柯寺也曾有无数僧人尝试用秘法破镜,其中不乏大毅力者,可最终的结果无一人成功,皆是入魔,乃至于一生无法寸进!” “没有亲身去体会无法想象其中的恐怖之处!” “其中扭曲的除了心境外还有灵魂!” “所以这门秘法,也被例为禁忌!” “而其中的大多都是在那玄奥的境界中迷失,产生一种虚无感,乃至于当前的境界都无法掌控,患得患失,最后疯癫成魔。” “最大的隐患便是心境的改变,以及对力量的掌控,幻境之中你拥有传说中一品之力,能乘风御剑,能搬山填海,能一剑破其六千甲,是天底下最风流的人物,可回归现实你依旧是那个你,那个浩瀚登天阶上微不足道的你!” “修行中人的执念远远胜过常人。” “而那种天与地的落差,” “那种无力感足够让人疯魔。” 老僧突兀的叹了一口气,跨境在无瓶颈之说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些,这一千五百年来烂柯寺不知多少人尝试过这方秘法,可直至今日依旧没有一人成功,只是今日自己看到这少年郎的那一刻心底突兀的想起了那门秘法,而且似乎这门秘法就像是为此人量身打造的一般。 “那上师为何又断定我能成功?” 少年郎开口道。 “小友没有修为,不是修行中人!” 少年郎也是怔怔的有些出神,自己很早之前便召唤出裘千丈,而裘老前辈给自己提供的技能便是神鬼莫测,一个看似鸡肋,却无视境界,无视修为的技能,可以屏蔽他人的感知,摸不清自己的深浅,可如今被这老僧一眼看破了,又或者说自己在秘境中的表现被老僧看出,从某些方面来看这老僧即便失去了诸多秘法可还是不凡。 “于境界而言,没有那么多的执念。” “小友不是修行中人,自然也无法想象心魔的恐怖!” 老僧望着少年郎轻笑道,目光缓慢的略过少年郎落到了身后的几人上,继续开口道“小友,若是不信老僧,那他们的过往种种小友应当是知道的。” 话音落下, 场中安静良久, “那为何不用普通僧人去修行秘法?” 少年郎再度出声。 “他们会死!” “他们思想,又或者说灵魂的强度太弱。” “若是有大毅力的修行者还有一丝可能。” “那么寻常人便是十死无生!” “何况即便寻常人能够过了秘境,也不能保证他能够踏上修行之路,即便踏上修行之路,即便没有瓶颈,可哪里有那么多的天材地宝堆砌,哪里去寻内力精纯者给他灌顶传功?” “小友,灵魂的凝实程度,举世难寻,千年难遇,又偏偏尚未踏入修行,如此诸多苛刻的条件小友刚好满足,此乃天意!” 老僧目光灼灼道,那如同看待稀世珍宝的眼神让少年郎微微皱眉,实在太过别扭了些,至于眼前这老僧是否包藏祸心,其实从幻境中走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打消了这个疑惑。 他已然疯魔,想要灭佛,可仅仅肉身成佛是不够的,所以他需要借助自己的力量,不论是出发点还是目的都极为明确。 “秘法往后,” “老僧顷毕生所学为小友打磨肉身,定当让小友肉身能够承载那身内力。” 老僧笃定道,不过说来也是一品纯粹武夫的肉身,单单肉身这一块老僧已经足够傲视天下所有人了。 “接下武当山老天师的一身精纯内力后,” “便可半步一品,真真切切的半步一品。” “而非老僧这般的断头路!” 老僧随即又自嘲一笑。 “上师又为何断定那武当山老天师愿意将一生修行的功力,赠与我?” “武当山不喜争斗,天下皆知。” “老天师更是心性平和之人,有灵隐寺覆灭再前,带朝廷大军东进,以殿下的身份上山,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乱世之中的安宁,难能可贵。” 老僧的目光落到这身蟒袍上看着蛟蟒利爪张扬轻声道。 “庆朝无此制式,更不可能灭佛!” “想来如今山外的天下已经早朝更迭,如今殿下携兵锋之盛,那一百九十二精纯内力,唾手可得!” 老僧也不在揣着明白装糊涂直接点破了少年郎的身份,同样若是换个人来自己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去解释去周全。 “哦?” “原来,一切皆在上师算计之中。” 少年郎望着那枯瘦的寂上僧人轻声道。 “还请殿下见谅,此中干系太大,为莲华生大士遗愿,也可是说是前世的执念,老僧不敢有丝毫懈怠。” 老僧此刻态度放得极低。 “秘法何时可以施展?” “这方地界中有秘法所需的物件还差了一些。” “一些静心宁神的奇物还需殿下差遣准备。” “同样此次秘法并非有十足的把握,还需要一个最低二品修行清静法门的高人,为殿下护道,即便出现意外也能让殿下余下一条性命。” 老僧坦诚道。 “若是失败又当如何?” 少年郎朗声道。 “有人护道的情况下!” “轻则,断尽修行路,此生无望。” “重则,神魂受损一生痴傻。” “非大毅力者,便是尝试可能都没有,不过老僧观殿下先前在幻境中的反应,想来此生也曾经历过常人不能想,不能为之事,心志坚定至极,定然无忧。” “修行,修行……” 少年郎喃喃出声,系统的制约实在太多, 自己也是时候踏出一条路了。 至于其中凶险,是必经之路! “那便定在月底!” “老僧还需要准备一番,殿下也还需要调整一番心境,若是殿下愿意,那么最好还是往武当山开启秘法,毕竟武当山众人修行的清静无为的无上大道,在山上开启也多了一成把握,即便出现什么意外也尽可能的保住殿下。” 老僧诚挚道,说完后扯下身上的破旧袈裟写下需要的珍宝递出,细细看去解是一些安神的天材地宝,看着老僧郑重的模样也知道其中凶险。 “谢过,上师!” 少年郎望着对面那丝毫不曾逾越那三丈距离的老僧郑重一礼。 “百指挥使,何在?” “臣在!” 百晓生也是猛然惊醒单膝跪倒在地。 “月底之前,寻齐方子中的东西。” “诺!” 百晓生接过布条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火热,可片刻之后又熄灭下去,讲到底此中数道先提条件,这通天之路哪里又那么容易,默默地闭眼将布匹,分成七份,贴身放到怀中,这才起身。 “场中宝物价值千万余,也不要浪费了,出去之派遣本殿亲卫将地宫中的珍宝押送回上京,充实内库,想来老爹的日子也能过得富裕许多。” 少年郎的目光落到满地的珍宝上并没有丝毫的留恋只是挥了挥手吩咐下去便不在多言。 “上师,下山之日,便是兵出西陵之时!” 安排好后续后少年郎抱拳道。 “谢过,殿下!” 寂上老僧郑重一礼! “上京如今还余有三镇凉州铁骑。” “拢共十八万人!” “白起将军如今还在大营操练郡兵便不启用了。” “便抽调一镇铁骑征兵备战!” 少年郎掷地有声道。 “六万天下第一等的凉州铁骑。” “已经很给烂柯寺面子了。” 百晓生喃喃出声。 “余下的两镇铁骑也做好征战准备,这趟西行之路并非寻常江湖宗门,而是底蕴深厚的不可知之地,背后还有西域五十三国,无数信徒,免不了再起波澜!” 少年郎回想起幻境中那虔诚拜佛的西域贵族,国主,还有无数疯狂的信徒,他们可以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涌向那未知的火莲,同样也可以不畏生死的涌向铁骑,他们并不畏惧死亡。 “殿下,老僧最后还有一问!” “若是西域各国施加压力,殿下如何处之?” 老僧沉思了片刻后开口道,要知道西域之地虽然大多小国,可还是有三两个大国的,虽然日日理佛,控弦之士不多,可不论怎么看都是极其广阔之地力量的汇聚,不容小觑,这也是自己选择徐闲最重要的原因。 一品可以灭寺,却不能灭佛! “上师,可曾听闻凉州铁骑?” 少年郎并不回答反问道。 “不曾,老僧入境之前尚未听闻。” 老僧摇头道。 “上师,可曾听闻大魏武卒?” “素有过万不可敌之说的魏武卒?” 老僧诧异道。 “若是殿下麾下兵卒有魏武卒一半精锐,” “想来也够了。” 老僧思量片刻后开口道。 “够吗?” 少年郎在场中渡步道。 “不够!” 少年郎朗声道。 “我北凉铁骑甲天下!” “曾北拒百万蛮族南下饮马扬州河畔!” “曾深入北地戈壁大漠黄沙封狼居胥!” “曾于魏国国境南川郡大破七万武卒!” “也曾在上党郡一役葬敌四十五万余!” “铁骑说过之处皆是乾境,想来区区西域五十三国,一路横推便是,佛门扎根已久,信徒遍地,那便杀得尸横遍野,杀得西域无人信佛!” 少年郎轻声道,可言语中的冷冽便是肉身成佛的老僧也是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踏过万千台阶, 走到洞穴门口少年郎停下了脚步, “其实没有这份入一品的机缘,没有上师。” “本殿也会灭佛的。” 少年郎回身望着身后的老僧轻声道。 “老僧知晓。” “只是老僧要做的事情刚好和殿下说想刚好吻合罢了,并不意味着老僧可以安然受下,又或者说并不为此付出。” “世上之事,我等方外之人只求念头通达!” 老僧笑道, 那枯瘦如鬼的面容上竟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灭寺之后上师何去何从?” 少年郎伸手推开重重叠叠的藤蔓,午后炽热的阳光丝丝缕缕的落下,余下斑驳光影,说来也是奇怪,回身在看这灵隐寺的禁忌之地竟无之前的阴森和诡异。 “老僧往极西之地而去……” “此去灭佛,也是证心中之佛!” 老僧清澈通透的眼眸对上那刺目的阳光双手合十轻声念叨着。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四章道德经 江州, 郧阳郡, “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阡陌乡野间马车不疾不徐的行驶着,两匹凉州高头大马曳过两侧的辕木,大红为底色印有黑色的漆纹,冗长的车轮前进着,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马车的周遭还有数位气息悠长的侠客,有刀客,有剑客,以及一位骑着骡子的老僧,在旁人看来这是个极为怪异的组合。 而通常在江湖中越是怪异的组合便越是不好惹,所以这一路上即便没有鲜衣怒马的亲兵相随,倒也没有遇见不开眼的草寇打劫。 驾车的是一个白面书生, 这位凉州谍报司的指挥使大人毫不顾忌记忆的形象,正极为熟练的甩着手中的鞭子,车厢前的木板上有朗朗读书声传来,听在耳畔莫名的让人心安。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少年郎换上一身蓝底淡青色宽松道袍,腰佩美玉,正倚靠在车厢上,黑发用一段狭长的蜀锦束在脑后,双腿翘起,指尖夹着一支毛笔,手持中持有一本空白书页悠哉悠哉的朗声念着,清朗的嗓音配上车辙转动的声响极为相衬。 “舒坦……” 少年郎望着阡陌田间郁郁葱葱的作物心情,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很是惬意的伸了个懒腰,随后提笔继续在空白纸章上书写。 这是《道德经》的这一章,洋洋洒洒几十字,凡夫俗子乡野村夫听来不知甚解,旁人听来或许只是觉得莫名有趣,可修行中人听来确是实实在在的心安,至于道教第子少年郎还未遇见也不知听来结果如何,可不论怎么来看这道教祖师爷在函谷关写下的五千字余字都要胜过那宗门堆砌的万千道教典籍许多。 讲到底这《道德经》在上辈子或许只是一门道藏典籍,诸多奥妙都是其中的道理,那么在这方世界便能化为无数微妙的法门,其中价值对于道教而言难以估量。 “殿下,敢问方才所念那位道教先人所著?” “老僧也算阅尽经文,其中道藏也是习得大半,却不曾听闻此中语句?” 原本盘腿坐在骡子上的寂上老僧细细听完少年郎的语句后,手指点在骡子的后颈,骡子吃痛,很快便追上了徐徐行驶的马车。 “圣人所著。” 少年郎回想起历史长河中那位李姓的老者轻声道。 “圣人?” “不应该,老僧为何不曾得知?” “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寂上老僧得到答案后只是低声重复着这两句,极为质朴的短句中却蕴含着无上大道,其中玄妙便是自己也难以揣测。 “殿下,这是在著书?” 百晓生听到声响回头望着毫无形象撅着屁股趴在木板上的少年郎,趁着休息的功夫,轻声开口问道。 “非也!” “圣人所著,本殿不过搬运一番作罢了。” 少年郎朗声笑道,手中的毛笔抬起,书页自然合拢,饱吸墨水顿在空中片刻竟是缓缓滴落,落到空白书籍的封面,墨水在纤维中晕染开来竟是形成一个扭曲的半月形。 话音落下,老僧的神情颇有些怪异,按理来说自己便是莲华生大士的第二十三代转世之人,可如今又听闻这搬运前人一说的托词,难不成眼前的少年郎当真是转世之人? 老僧默默地退到马车后方,凝神思索着什么,很快便了然一笑,放下这个问题,继续回想着少年郎先前那几句话语。 佛道典籍本就有诸多共通之处,所以老僧眼下也是受益匪浅,许多原本不解的念头,对照着经文思量后,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大受裨益。 “殿下,过谦了。” 百晓生会心一笑也不多问,灵隐寺一行自己封闭六识并未听到什么,所以在自己的印象中殿下还是惊才艳艳之人,齐境临安城斗酒诗百篇已经展露天人之姿,眼下著书立说也在自己的料想之中。 “缘分妙不可言?” 少年郎笑了笑也不过多解释,当目光落到封页上时确是愣住了,望着蓝色封面上的墨迹的形状轻声喃喃着什么。 “罢了,看来天意如此。” 少年郎说完在百晓生不解的目光沿着那扭曲的半月形外围画上一个圆,片刻之后又用笔尖轻轻点在白色那一半的中心。 “总觉着差了点什么!” 少年郎将封面扬起,最后用指甲在黑色的墨迹那边轻轻抠出一个白点,望着那太极图案,这才心满意足的笑了笑。 此去武当山少年郎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兵戎相见的局面,也没有携兵锋之盛压人的念头,或许是上辈子的江湖中也有一座武当山,莫名的对着这方世界的那座道家三大祖庭之一是极有好感的。 所以这趟随行仅仅带着三百亲卫随在身后不远处,至于候在郡城的两千七百亲卫和上万铁骑并没有一同前往,一部分押送灵隐寺的珍宝回京,另外一部分自然留有他用,要知道两大不可知之地是江湖的最顶端,余下的七宗八派,十六寨,属于大乾这座江湖的中流砥柱。 虽然在自己的眼中也只是大点的虾米,可好歹说过要马踏江湖,将整座江湖犁地一遍,拔掉那些杂草,那些余下门派自然也要解决的,还一个彻底安生的内境,这样才有足够的精力去征战各国。 将这些纷杂的思绪抛到脑后, 少年郎继续俯身默写着记忆中的圣人之书,正如寂上老僧所言自己来到这方世界之后,灵魂的凝实程度要远远胜过他人,上辈子的记忆中仅仅过目的东西都能无比清晰的回想起来,在加上召唤百晓生当初提供的被动技能抽丝剥茧,洋洋洒洒五千余字的道德经还是能够默写下来的。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道德经原本是不分章节的,只有上下两篇之说,可后人却分出八十一章,有九九归一之意,少年郎写下的便是这是第一章的末尾,讲述的是道微妙的状态,原文上篇《德经》,下篇《道经》,而后改为《道经》三十七章在前,第三十八章之后为《德经》这也是后世就流传最广的。 而少年郎这趟武当山之行便是打算写下前面三十七章的《道经》,作为这趟一百九十二年精纯内力的谢礼,至于余下的三十八章《德经》少年郎自有后续的打算,毕竟这份礼太过厚重了些,两部经文加在一起的价值以及深远的影响对道教而言甚至要超过当世一品。 “吱呀吱呀……” 马车在阡陌乡野悠哉悠哉的行驶着,如今距离武当山所处之地的山门已经不远了,何况这趟出行本就有调养心境之意,所以并不赶时间。 可两个时辰过后, 天边已经隐隐升起了红霞, 可细细看去空白纸章上仅仅余下数百字, 少年郎下笔极慢,不时皱眉沉思着什么,并不是因为默写不下,而是每每抄写完一章,都有种莫名的感悟,这晦涩的古文并没有预想中那么惹人厌烦,反而让人心境极其平和,急躁的心不知不觉平稳安分下来,时不时露出明悟了然的浅笑。 “殿下,前方有一小镇是否入镇歇息一日。” “明日再度启程?” 百晓生看了一眼天色询问道。 “附近可曾有道观?” 少年郎抬头道。 “臣记得前方二十余里处有一道观,不过当年看去便已经是廖无香火,如今恐怕早已经破落,若是殿下下榻恐怕干净的床榻都没有一张。” 百晓生沉吟道。 “就去道观,本殿正好体验下道教的氛围。” 少年郎摆了摆手继续俯身撰写着后面的章节,颇有废寝忘食的意味在里边。 夕阳落到少年郎的侧面,可见细微的绒毛,为余下五官的轮廓镀上一层微光,一双清亮的眸子正望着木板上的书籍,口中轻咬着笔头,凑近一些看俊郎的脸蛋上还有乌漆墨黑的墨渍。 “好俊郎的小道士!” 几个模样俏丽的姑娘正坐着马车往小镇的方向赶去,刚刚掀开车帘便刚好迎面看见这一幕,下意识的捂嘴惊呼道。 “哪有,这明明是书生!” 很快又传来一个小姑娘的娇嗔怒声。 “哪有道士身边还跟着一个和尚的,所以肯定是书生!” 小姑娘望着那干枯的寂上老僧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可后者却回以一个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小姑娘也是讪讪地笑了笑,回过神来觉得那模样干枯的老僧也没有那么恐怖吓人。 “道士!” “书生!” 车厢中两个小姑娘竟是争论起来。 “好了!” “不要闹了,依大姐的眼光来看那明明是个俊郎的小道士才对!” “你看那蓝底青衫的道袍。” “再者来说书生大多都是一股子迂腐气,呆板得很!” “当初老爹就是这般说的,哪有我们江湖儿女来的大气!” “哪有这小道士身上出尘的气质?” 十五六岁的姑娘用双手托着下巴顿窗口,怔怔的看着那个俊郎的少年,话音刚刚落下,那身穿宽松道袍的少年郎似乎心有所感抬起头来,不知不觉间脸颊染上了一丝红霞,不知是天边而来,还是少女的羞涩。 “道士?” “气质?” 少年郎望着自己的行头,又看了一眼车厢中安安静静躺着的惊蛰剑和春分刀,了然一笑,可隐隐又觉得有些不对。 “姑娘,可有铜镜?” 少年郎起身开口道。 “啊……” “哦……” “有的!” 车厢里十五六岁的姑娘诧异的指了指自己,看见少年郎点头之后,慌忙合拢车帘,一阵翻箱倒柜的声响传出,隐隐又金铁之声,想来那姑娘也是习武世家。 几个呼吸后,那姑娘低着头将手伸出车外,白皙的手中握着一面鎏金的铜镜,少年郎斜着身子接过铜镜望着那姑娘竟紧咬着下唇,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 “谢过姑娘!” 少年郎接过铜镜很是洒脱的道了声谢。 可还没来得及照镜子,车厢中便传来一阵铜铃般清脆的笑声,那年纪不过**岁穿着大红袄子的小姑娘笑得前仰后合。 少年郎举起铜镜一看,整个人愣住了,满脸全是乌漆墨黑的墨汁,可这并不是让少年郎怔神的地方,而是眉宇间那一丝丝冷冽,那种生人勿近的气质,似乎已经消散许多。 气质如同磁场一般, 看似虚无缥缈,却又真真切切的存在着,有巨富之家子弟远远瞅着便是不差钱的主,有王公贵族子第言谈举止中都透着一股不俗的气质。 更有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当权者,更是如此,盛怒之下满朝文武百官战战兢兢,除了那人的地位和权势之外,还有一股看不清摸不着却又时刻影响着人感官的气存在着。 而少年郎的气质, 那是江湖捉对厮杀,战场无边杀伐余下的痕迹,可眼下似乎淡了许多,在一身道袍的陪衬下那眉宇一缕缕的冷冽已经微不可见。 并非消失于须臾之间,而是从某种意义上言这是心境的变化,这几日自己在撰写道德经的同时,似乎藏在心底的那股子暴戾的情绪也被压下,整个人心思纯净,念头也通达起来。 “难不成是这《道德经》?” “圣人所著,果然奥妙无穷。” “能够流传数千年的经典,果然无论放到那方世界都不能掩盖它原本的光芒!” 少年郎放下铜镜目光落到那自己写下的黑字上低声念叨着什么,对这趟武当山之行也更加有把握起来,毕竟寂上老僧所言的通天大道其中凶险异常,最大的便是对心境的考验。 原本《道德经》只是当做谢礼,如今还帮了自己一个天大的忙让自己的心境平稳许多,实在是缘分所至,少年郎如今心情大好,嘴角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下意识便要将手中的铜镜还给那位姑娘。 “小道长,毛巾!” 刚刚准备缩手,掌心便触碰到了一个温润的物件,抬头一看那姑娘正握着一条冒着热死的雪白毛巾,原来女眷的车厢中常备有暖壶,趁着自己照镜子的功夫那姑娘已经热好了毛巾,无由的让少年郎心头一暖。 “谢过姑娘,小道徐闲,”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若是有缘,江湖再见!” 少年郎擦净脸上的墨渍拱手后咧嘴一笑,看向手中已经黑漆漆的毛巾觉得有些不妥,本就心情大好,便随手解下腰间的玉佩,赠给那姑娘。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五章心如止水(上) “嘎吱嘎吱……” 马车在乡间土路上颠簸着余下一连串的声响,少年郎撅着屁股趴在木板上神情专注的继续撰写着余下的经文,远处另一辆马车中那姑娘正捧着那温润的玉佩怔怔的出神。 “哎呀!” 车厢中传来身穿红袄的小姑娘惊呼声。 “二姐,我家大姐今年年方几何?” 小姑娘狡黠的笑道。 “我家大姐年芳二八!” 年纪稍小些的花裙姑娘点了点红袄姑娘的额头,眼眸确是落到了还在发呆的大姐身上一同打趣道。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花裙姑娘轻念着诗词。 “哎呀,大姐都快过了豆蔻年华了。” 花裙姑娘念完后捂嘴惊呼道。 “也到了嫁人的年纪,难怪开始思春了。” “大姐,思春咯!” “思春咯!” 红袄姑娘学着自家二姐模样大声嚷嚷着, 车厢中两个小姑娘笑的前仰后合直不起腰,而那豆蔻末端年华的大姐也回过神来,在车厢中打作一团。 “啐……” “都是修道之人,怎么净说些胡话!” 那毛巾姑娘打闹一番后面颊通红,握紧手中温润的玉佩,轻啐一声后,郑重的贴身放入怀中。 “姑奶奶们长大了……” “我这大侄女也想着嫁人咯……” 车厢外年长的车夫摇了摇头轻笑道,慢悠悠地拿起腰间挂着的酒壶小酌了一口,惬意的伸了个懒腰。 “掌门师弟总是念叨生了三个女娃娃,平日絮絮叨叨说着门派要断了传承,可老头子我却觉得,女娃娃挺好的,两个大姑娘性子文静那便从文学学琴棋书画。” “一个小姑娘学武继承衣钵练就个清冷的四五品的女子剑修,要是有幸成就个三品那就是祖坟冒青烟了,往后咱们这青城剑派和和气气的,不似男子那般想着刀光剑影,江湖扬名,将门派发扬光大,多好的事儿。” “近几日听说那两大不可知之地的灵隐寺,躲在深山之中都让朝廷给踏平了,这江湖往后恐怕也不安生咯。” “还是姑娘家家好。” “安安分分的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 “修道之人打打杀杀的伤了和气……” 年长的车夫唏嘘出声, “不过说起来方才那拨人也是奇怪,一个老和尚,一个小道士,三名剑客,一名刀客,不过单单看那马车就知道造价不菲,在看那小道士穿着的道袍用料也是十分的讲究,想来也是出自高门大派的嫡传第子,说起身份倒也勉强配得上我家大小姐。” 车夫暗自低头盘算着什么。 “模样俊郎,气质不错,” “嗯,是个好姑爷!” “这趟回青城了得好好和掌门念叨几句,若是能够打探出这小道士的跟脚,老夫也不妨轻自去那道观提个亲,反正道观里有没有不许成亲的道理,何况咱们青城剑派本就与道教素有渊源。” 车夫拍了拍腰间的长剑咧嘴一笑,至于那小道士身旁的侠客很是自然的被忽略了,权当是路上碰巧遇见一路上作个伴罢了。 至于那些人的实力? 呵, 在怎么说老夫青城剑派十三神剑之一, 堂堂四品巅峰高手, 在青城县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存在,便是放在整个郧阳郡也是排得上名号的修道之人,有必要在意这些东西? 如今自己这个大侄女也到了嫁人的年纪,自己也不妨帮帮忙,改明暗自打探完这小道士的身世,若是清白,也不妨把这门婚事定下来,算这小子捡了天大的便宜。 “姑奶奶们坐稳咯。” 车夫想到这快慰的笑了笑,仰头望了一眼天边的红霞抽打着马鞭,眼下城门快关了还得急着赶路。 “大师伯,慢些!” 乡间土路上扬起阵阵烟尘, 车厢中几位姑娘也顾不得争吵, 马车上传来车夫畅快的大笑声。 …… 酉时三刻, 一辆马车稳稳的停在缓坡下, 仰头望去青砖绿瓦,枯树残阳,一破落的道观搭在缓坡之上,远远看去瓦片破落,几间侧房已经倒塌,蛛网结了不少,便是那大门也没有丝毫修缮的痕迹。 “观主,来香客了!”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道士正百无聊赖的趴在屋檐上,看清那厚重的马车在道观前停下后,兴奋的嚷嚷起来。 “清心观。” 少年郎迈步走下马车仰头望着上边的掉漆的牌匾轻声念叨着,不知为何这几日莫名的心安,就连下榻的道观的名字也是如此的应景。 “吱呀……” “不知这位居士贵姓?” 片刻后, 木门推开一个手持浮尘的老道士咧嘴笑道,细细看去蓝色的道袍上满是补丁,一把浮尘也快秃了,光秃秃的木杆上仅仅余下几根白毛,可那人看上去不似两袖清风,风骨依旧的模样,反而带着几分市井众人的俗气。 “道友?” 老道士揉了揉眼睛看清少年郎的穿着和周遭气质后诧异道,目光往后略过看清那桦木车厢,以及那两匹拉车的凉州高头大马后更是下意识的搓了搓手。 “姑且算是。” 少年郎望着那老道士身后眉清目秀的小道士怔了怔,有些诧异,因为那小道士没有喉结,方才的呼喊声中明显带着少女清脆的嗓音。 “道长,道观中可还有床榻?” “如今天色已晚,我等一行人舟车劳顿, “想来到了此地,道长也不忍心让我等风餐露宿吧?” 少年郎抛开莫名的思绪笑问道,撰写《道德经》对自己平稳心境极大,眼下寻一道观也是存着找找感觉的念头在里边。 “这……” 老道士望着少年郎身后那余下的几人面露难色。 “这是香火钱,还请道长收下。” 透过敞开的大门看着里面破落的景象少年郎了然道,抬手间一锭二十两的官银稳稳的落到了那老道士的手中。 “皆是修道之人。” “这怎么使得?” 老道士虽然市侩了些,可还是迟疑道。 “全当给姑娘买些吃食,在添几件衣裳。” 少年郎手指伸出轻轻点在那小道姑的鼻尖,后者极为羞怯的低着头,仰头怔怔看着这个漂亮得有些过分的少年郎。 “那便顺着道友的意思。” 那老道士局促的笑了笑,将这锭银子塞入小道姑的手中,极为客气的引手站在门口为众人推开木门。 那小道姑也是被少年郎的豪气震惊了,感受着手中沉甸甸的分量,又想起那少年郎俊郎的模样,咻的一下,小脸红扑扑的。 “道友,请!” 老道士神情有些尴尬道,入内依旧是破落的模样,散落的砖瓦,满地的落叶,便是大殿中供奉的三清神像也是彩漆脱落,斑驳痕迹,可仔细看去上面不染尘埃,时常有人打扫,供奉的神像前也只余下一大一小两个蒲团,供道士修行打坐。 道观中供奉的神灵不多,没有大观的繁华只有三位神像,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他们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元始天尊,太上老君和灵宝天尊,元始天尊又名为玉清大帝。 而这方青城县的地界中则是以太上老君为主位,因为这方地界有一座青城山,在当地的传说中也是与道教祖师爷颇有渊源,虽然比不得武当山来得那么出名,可也是钟灵毓秀之地。 青城山上林木葱翠,层峦叠障,曲径逶迤,古观藏趣,有飞泉,神仙,红岩,五龙四条深隧,葱笼,奇险的沟壑雄奇绝妙,峡谷栈道,渊潭水帘,灵谷飞瀑,其中最高峰便名为老君阁,也算得上是道教发源地之一。 “缘,妙不可言!” 少年郎站在大殿一下仰头望着那太上老君神像,下意识的掏出怀中还余有墨香的《道德经》轻笑道,道教始祖便是这太上老君,凡尘俗世中的名讳为李耳。 “道友见笑了,观内简陋了些。” 老道士随在身后发现少年郎目光灼灼的望着那彩漆斑驳的神像,以为有些不满,也是讪讪地笑了笑。 “修道之人,不在乎于俗物。” 少年郎笑了笑,也不解释,望着这太上老君的神像竟有种无比安心踏实的感觉,连带着对着破落道观的映像都好了许多。 “道友还请稍作歇息。” “老道我去准备些吃食。” 老道士低头往大殿外走去,颇有些揪心,总感觉有些对不起那二十两银子,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又去哪里弄些吃食,老道士忧心忡忡的想着埋头走出。 “小清儿,为师出门一趟。” “你抓紧给道友收拾个院子出来。” “师傅,小清儿想吃糖人!” 小道姑没有丝毫留念的将手中的银子塞到了老道士的手中,然后小声的念叨着,清凉的眸子中带着期盼的神情。 “得嘞,小祖宗!” 老道士望了一眼天色,心里盘算着这一去一回还能赶在戊时之前,镇上卖糖人的老人家说不定还没有收摊,想着得来不易的银子,吆喝着胯下的骡子便加快赶路。 …… 大殿中, 寂上老僧盘腿坐在木柱旁于他而言便是荒郊野外也能打坐一夜,对下榻之地没有什么要求,余下的几位剑客打量完神像后也是默默地将长剑横于膝间修炼着内功…… 小道姑入内看着众人的模样颇有些尴尬,想要开口却又找不到对象,只好眼巴巴的站在那正在出声的少年郎身后,小手卷着道袍下摆莫名的有些委屈。 “道士哥哥,你不累吗?” 过了半晌场中还是了然无声,小姑娘沉不住气了扯了扯少年郎的衣袖轻声道。 …… “道士哥哥,今晚你就住这吧。” 入内是一个整洁的小院,用木绳牵着的晾衣架上还余有几件带着皂角香的小道袍,小道姑慌忙收取下衣物后,推开房门,屋子不大还带着淡淡的檀香,少年郎眼前的床榻被套浆洗得有些发白,确是异常的干净。 少年郎双手枕在脑后往下躺倒, 细细闻着枕头还有细微的香味,起身望去,床头还摆放着两个榆木疙瘩雕刻的小人偶,显然正是这小道姑住的屋子。 “道士哥哥,这是观里最干净的屋子了。” 小道姑看着少年郎诧异的神情, 以为很是不满意如此简陋的环境慌忙解释道。 “嗯,小清儿乖,自己睡。” “道士哥哥,风餐露宿惯了,大殿坐一夜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也是极好的。” 少年郎摸了摸小道姑的头,笑意盈盈道,或许是因为鱼桃夭的缘故自己对小道姑的印象总要比寻常人好上许多。 “可,这……” 小道姑感受着如此亲呢的动作怔在原地,连带着嘴皮子都轻轻打着哆嗦。 “小清儿,” “给道士哥哥我准备一盏蜡烛便行了。” 少年郎还是还是低估了这具皮囊对少女的杀伤力,特别是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气质减弱后更是越发的明显,只得仰头苦笑。 说完便迈步往大殿走去, 半个时辰后,老道士从镇上的酒楼中打包了诸多吃食,揭开油纸热气腾腾,引得众人食指大动,少年郎却只是就着清水咽下两个馒头,并不想吃什么油腻的东西。 一旁的小道姑见到了心心念念的糖人,眼中有小星星闪烁着,可目光却还是不时落到那正提笔撰写经文的少年郎身上。 “明日便要上山了,” “今日还是把上半篇的《道经》撰写完吧。” 少年郎啃完馒头, 伴着幽幽烛光研磨提笔继续晚上余下的三十来章经文。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天地之间,其犹橐签乎!” …… 少年郎一边落笔一边低声念叨着,不知为何在这太上老君神像下撰写《道德经》比起在马车上念头更为通达,极为玄妙。 蜡烛忽闪的焰火落在神像上的彩漆上有莫名的神采,那原本空洞的眼眸,恍惚之间竟然透着一起神性。 “奇怪。” “莫不是写糊涂了。” 仰头间视线相撞, 少年郎竟是觉得那雕像似乎正在打量着自己,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方天地似乎远远有着超过自己想象的玄奇。 ?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六章心如止水(下) 咸鱼少点盐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 “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m.jznzt.” “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 …… 少年郎眉头越发舒展落笔越来越快,空白纸章已经饱吸墨汁,朗朗声在大殿之中回荡,余音绕梁不绝。 “所谓道法自然,万物生长?” “佛本是道?” 一旁正盘腿而坐的寂上老僧听闻后喃喃道,又是细细琢磨着少年郎念出的话语,有句话叫佛本是道,佛道之间本有诸多共同之处,上午的语句就让自己受益匪浅如今更是如此,也顾不得打坐,凑到少年郎身旁看着那扭曲的经文嘴角微微抽搐,可还是认真的看着那少年郎落笔。 一旁的老道士同样是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找来个蒲团清心打坐在少年郎身后不远处,不至于打扰,却刚好能够听见那蕴含大道的嗓音。 “道士哥哥,在诵经?” 小道姑手指点在唇间声若蚊音道,拿起那个小些的蒲团踮起脚尖轻轻的走到少年郎的身后,也不知道为何,眼下的少年郎莫名的惹人亲近,虽然不懂其中的意思,可当那清朗的声音传到耳中时更是极其的舒适。 大殿之外, 有窸窸窣窣的虫鸣声传来, 可当清朗的嗓音传来便是虫鸣声都小了许多,便是月光都温柔下来,不论是西门吹雪还是叶孤城都侧耳聆听着,远处枯木的枝杈上燕十三双手枕在脑后,听觉放开听着这道家经文,用过剑十五体内残余的死气竟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消散着…… 朝阳透过大殿的破洞落下, 少年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知不觉间竟是念了一夜,桌案上的纸章还有淡淡的墨香飘出,洋洋洒洒两千余字,上篇道经跃然纸上。 老道士只是惊为天人,原本以为只是寻常道友借宿一晚,却没想到自己有幸见证了如此道教经文的诞生,听了一夜,丝毫没有昏昏欲睡的感觉,反而头脑分外清明。 “道友,这经文是……” 老道士起身,盘坐了一夜虽然头脑清明可腿脚却有些发麻,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可还是顾不得这些。 “圣人所著,道友我也是搬运而来。” 少年郎望着老道的模样轻轻将道经合拢,心中对这道德经的价值有了更加明确的定义,至于昨夜的诵经全当是缘分,老道士和小道姑能悟出多少全凭天意。 再者而言,后面道德经自己从没想过要束之高阁,历史长河中诸多典籍,绝学,便是那些门派敝帚自珍,宁可失传也不轻易透露的原因消失在岁月之中,固然有其原因,可…… 上辈子不论是墨家机关术,还是各类武功秘籍,皆是言之凿凿,图文皆备,可不知从而复原,以至于真假难辨,天底下是否真有那会飞的木鸟,会走的木车牛马,是否真有那飞檐走壁的轻功,破碎山河的武功,皆是无从考证,只能当做没有,谈不上对错只是实在可惜罢了。 而眼下这《道德经》即便是自已赠给武当山,依照着他们的性子也不至于藏着掖着,研究透了之后广而告之整座江湖也不稀奇,即便他们不做自己也会做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师傅,道士哥哥,你们怎么了?” 小道姑悠悠醒来,昨夜半个身子竟是靠在少年郎的背上,如今刚刚醒来睡眼惺忪的看着自己师傅如此慌乱的模样。 “圣人所著,圣人所著!” 老道士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的轻声念叨着,目光下意时的落到了那三清之一太上老君的神像之上,可随即便摇了摇头将这荒谬的想法抛之脑后。 “敢问道长此于道教而言价值如何?” 少年郎随口问道, “难以估量!” “不过想来还是要抵老道这破观千百间的,老道虽然不过七之境,可昨夜几个时辰的功夫,也是觉着自己修行的大道精了一丝,虽然只是一丝,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敢问道友是那座道观的嫡传弟子?” 老道士郑重道。 “姑且算作武当山吧。” 少年郎回答道。 “武当山?” “难怪能有如此嫡传第子,道友无论这部典籍是你自己所著还是,偶得前人先贤遗物,还望无比保管妥当不要遗失!” 老道士很是郑重的行了个道家礼节。 “道长,我自省得。” “这趟去武当山便是将这典籍交掌教的。” 少年郎将《道经》贴身放入怀中后, “如此甚好,这天大的福泽不能断了传承。” 老道士这才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是安叹自己的机缘,虽然如今只记得其中几句可对于自己这类修道中人来说也是莫大的福缘。 “道友,切记珍重!” 破落道观前老道士送别道。 “道长,安心!” 少年郎扬了扬手后,一行人继续往武当山的方向赶路而去。 “师傅,道士哥哥昨夜念的经文很重要吗?” 小道姑望着消失在山路尽头的马车仰头轻声问道,自己自家师傅的性子在了解不过了,虽然平日里有些俗气,可骨子里确是个真正的修道中人,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分得清的,极少有如此失态的情况发生。 “两寺,三山……” “佛门两寺再前,道家三山在后。” “小清儿,” “这个排名不就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了吗?” 老道士转身摸了摸小道姑的头缓缓道。 “如今我道教式微,虽然佛门莫名遭到朝廷打压,可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我道教要想彻底压下佛教还得靠自身的功夫,而这部《道经》可以说是我道家兴盛之兆。” “岂止是重要!” “原本昨夜是我们师徒的机缘,可惜你这小祖宗不仔细听,反而打起了瞌睡……唉……” 老道士长叹一声。 “可是师傅,小清儿是已经全部记下了才睡的啊。” 小道姑委屈道。 “小祖宗,你全记下了?” “这可开不得玩笑。” 老道士惊呼出声。 “嗯!” “道可道,非常道。” …… “无名之朴,夫亦将无欲。” “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 小姑学着学堂里夫子的模样,摇头晃脑高声背诵着,从第一章到三十七章末尾,洋洋洒洒两千余,竟是一字不差。 “我的小祖宗!” 老道士慌忙捂住小道姑的嘴。 “小祖宗怎么记下的?” “平日三五百字的普通文章都要背个两三天,怎么如今一夜便记下了几千字的晦涩经文?” 老道士蹲下身子,双手竟是止不住的轻颤。 “小清儿,也不知道,只记得昨晚听道士哥哥提笔落下,声音挺好听的,可那字写得忒难看了,便觉着无趣,听着听着就要睡着了,可哪知道困意刚刚袭来,那字就如同活过来一般一个个冒着金光往小清儿的脑袋里钻。” “小清儿只当是睡迷糊了,可一觉醒来那经文却是如同刻在脑子里一般,想忘都忘不掉。” “师傅平日总是说糖人吃多了不好!” “昨夜,小清儿是不是吃多了糖人中邪了?” “待会要不要烧一碗符水驱驱邪?” 小清儿仰头问道。 “这是天大的机缘啊!” 老道士刚刚说完,一个念头便陡然跃上心头,难不成自家徒弟是传说中的天生道胚?念头涌上心头便无法压下,老道士又惊又喜。 “小祖宗,答应师傅一件事,” “往后脑子里的经文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老道士郑重道。 “师傅也不可以吗?” “不可以!” 老道士迟疑了片刻后, 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怀璧其罪,” “在武当山将这典籍公之于众之前,小祖宗切记不可泄露半点风声。” “何况这是小祖宗你的机缘,师傅我既然昨夜不曾记下,那便是命中无缘,不可强求,往后若是有意不妨多琢磨琢磨昨夜记下的经文。” “若是往后修道有成,师傅是说如果,如果小清儿以后成了山巅境的修行者,记得报答昨夜那道友,还了这份果。” 老道士欣喜过后, 心态平和下来再度开口道。 “嗯!” “如果小清儿往后能够成为大修行者一定会报答道士哥哥!” 小道姑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或许又是觉得不够,随即伸出四根手指对着青天保证道,小脸上满是郑重的神色。 破旧的道观前, 一大一小两个道士, 望着那山路的尽头沉思良久。 …… 武当山下, 背倚千里苍茫山林,周遭江川大湖环绕,仰头望去林木葱翠,层峦叠障,曲径逶迤,可依旧隐隐可见金殿叠影藏于其中。 山门下, 一条布满青苔的斑驳石阶蜿蜒而上,有雾气升起,朦朦胧间不似人间景,亭台楼阁,好似天上宫阙。 “仙境峰峦缱绻,千壑凝眸金殿。” 少年郎站在台阶上手掌轻轻搭在扶手上,望着山间的若隐若现的殿宇喃喃出声,皆是前朝武当山兴盛时候修炼的殿宇如今还是可见当年盛状。 少年郎抬脚正欲迈步时, “殿下,此经可抵半座江湖!” “当真要赠?” 老僧眼眸睁开望着那重重宫殿目光灼灼道,在自己的认知中江湖只有佛道之分,至于其他的门派在千载岁月中不断更迭,两者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而这一部《道德经》从长远的意义上来看是当真抵得过半座江湖的。 不似无上修炼功法,确是基石! “自然。” “传功一事,” “于我而言还要胜过这半座江湖许多。” 少年郎回身轻笑道。 “何况上师想要灭佛,这经文同样至关重要,《道德经》一出本殿不敢言道教定然兴盛,可想来若是运用妥当,至少能摆脱眼前的颓势,此消彼长便是这个道理。” “既然殿下心意已决,老僧也不在劝。” “如今殿下心境如何?” 老僧看着那个身穿蓝底青衫宽松道袍的少年郎眼中异彩连连,这几日的功夫凭借一部凭空而出的经文心境大为提升,眼下便是自己也看不出到了各种地步。 少年郎没有回答而是突兀的从怀中掏出那本已经撰写完的《道经》。 “哗哗哗……” 山间有清风徐来, 有翻声响起, 落到了第八章。 “上善若水。”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 老僧望着那扭曲的字体眉头舒展开来,可目光从页移开,落到那台阶前云淡风轻的少年郎身上,越发的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了。 “上师,可以登山了!” 少年郎望着武当山的方向, 迈步而出,心如止水。 蜿蜒台阶不知几万步,可少年郎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模样往,甚至有心情看周遭的景色,银杏深绿色的叶子从天上飘落,静静躺在少年郎的指尖,仰头望去篦子三尖杉,金钱松,一类难得一见的古木落于林间,配上那红砖绿瓦的古朴宫殿,那是一种道韵的沉淀。 少年郎没有停留, 而是径直往而去天柱峰而去, 登山时不过未时初,登上天柱峰时已经到了酉时末,仰头望去天边是翻涌的云潮,在夕阳落下是染上一层颜色,真真切切的霞光漫天之感。 转身回望太岳太和宫, 武当山原本武当山,名为太和山,传闻中北方真武大帝曾经在这里修道飞升为天帝,遂更名为武当山。 “非真武不足以当之!” 太岳太和宫取名也是与此有关,同样也是武当山最为尊贵之地,整个宫殿立于孤峰峻岭之上,殿字楼堂依山傍岩,夕阳为那层层叠叠的瓦片度上一层金光,耀耀生辉,最顶端的金殿更是宛若琉璃,有光芒流转,神异非常,如同垂悬在漫天云海之中。 大岳太和宫旁, 一身穿白色道袍的老道士盘腿而坐在山巅崖壁巨石之上盘腿而坐,双手下压,口中吐气如长龙一般呼出十余丈,一分二,二分三,悠长的气息在天地间弥漫竟隐隐有搅动云海之意。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 少年郎望着那布衣老道士不染丝毫凡尘污浊的模样轻声念叨着。 开局就杀皇帝 htmlbook78276index.html ?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七章上山的少年,下山的道士(一万两千) 天柱峰下, 老道士吐气如长龙,吸气如鲸吞。 老道士眼眸合拢,心思通透,耳边隐隐有,仙乐之音传来,又有钟鼓之韵,醉心其中,天柱峰顶有三五只白鹤飞来,腾在云间,众人远远看去,只觉得仙气飘飘,一派神仙气象。 “五气朝元,三花聚顶,如晚鸦来栖之状。” 老僧望着那山崖上盘腿而坐的老道士喃喃出声道。 “袁天师想来如今已经修炼至于炼神还虚境的巅峰,当年登山之时不过初境,这短短五十三载间竟精进于此,一身精纯真气还要远远超乎老道的预料。” 老僧语调降低可其中的赞叹之意毫不掩饰,先前口中的三花聚顶之意便是道家修行的一种描述, 先天的元精,元炁,元神凝聚于丹田,就像晚间乌鸦栖聚于树上一般, 人花,炼精化气;地花,炼气化神;天花,炼神还虚;便是三花,三花聚顶归拢便是已至圆满之境。 至那五气朝元的意思便是,心藏神,肝藏魂,脾藏意,肺藏魄,肾藏精,收摄身心,心不外驰,情不逐物。 “上师,若是算起来那炼神还虚境相当于当世几品修为?” 少年郎轻声问道身旁还处于惊叹之中的寂上老僧,还记得上辈子看过的道家典籍中对这境界的记载是行持无为之法,入大定功夫,内观定照,乳哺温养,炼就纯阳之神,奈何典籍上说得太过玄妙了些,故此问道。 “道家修行有四个境界,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当世惊才艳艳者耗费百余年光阴侥幸能踏入这炼神反虚境,而这袁天师一百九十三载便踏入此境巅峰算得上当代道教修行境界最高者。” “道家修行将就境界,武当山的修道之人更是如此,若非要论几品修为,炼神还虚初境便要胜过普通二品修为武夫体内的真气了,至于巅峰想来体内真气是要远远不止二品之境,可和一品又有不同之处。” 老僧思索片刻后给出了一个衡量的标准,换句话而言便是,武当山上的修道之人注重养气和境界,最为凝实,底蕴深厚,同境之中真气最多。 而纯粹武夫便是体内真气最为稀薄, 同境之中肉身最为坚韧,最为抗揍。 而剑修便一身凌厉杀伐之气, 同境之中捉对厮杀天下无双。 三者都算是做到修行中人的一个极致。 “那修道之人打起架来如何?” 少年郎再度出声。 “说起打架嘛,剑修极致者可跨境斩杀普通修行者,纯粹武夫同境还能凭借肉身硬抗高一境界普通修行者一顿老拳的,相比之下总得来说剑修还是要胜过一两分的。” “可这修道之人。” 老僧顿了顿。 “打不死同境纯粹武夫,更防不住同境剑修。” “虽然袁天师修行一百九十三载,年纪远甚于,老僧,算得上是老僧的前辈,可想来站在原地,烧上百十炷香的功夫他也破不开老僧的皮囊。” 老僧说到这难得玩笑一句。 “原来如此。” “这修行太上无情道之人打架还是不在行的。” 少年郎喃喃出声。 “非也。” “非也。” 老僧摇了摇头。 “只是他们没有学会打架罢了。” “又或者说他们不愿意去学。” 老僧轻笑道,修太上忘情道之人心思纯粹通透至极,若是哪天打定主意,要学那打架的法门,招式,还指不定这江湖是什么格局。 “小友可知江湖为何会有境界之分?” “既然有境界之分,却又为何偏偏是境界高的人,不一定打得过境界低的人,境界低的人又未必弱,这境界之说反而颇有些鸡肋的感觉?” 老僧问道。 少年郎回想起这方世界的种种点头道。 “境界之说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是衡量修行到了何种地步的一个标准。” “比如三品能够将自身吸收的天地之力发挥到一个极致;而二品则是能引动天地异相,短时间借用天地之力;至于一品则是自成天地,甚至能夺取天地之力;跨过下一个境界是质变,同样一个境界修行到极致则会产生量便。” “只有高低之分,没有强弱之分。” “量变到了一定程度未必会输给质变。” “古往今来,悠悠数千载!” “境界从来都不单单是指衡量打架的标准。” 老僧极为详细的开口解释道。 “至于这最后的炼虚合道为道教修行境界之最上一乘,江湖中人又称陆地神仙,初境便一品,能凌空踏步,飞升而起,这是传说中实实在在的一品境界自成天地才能做到的事。” “最后的合道巅峰,只是典籍中有所记载,为万道毫光透彻于九天之上,贯通于九地之下,若千万昊日放大光明,普照三千大千世界,炼得虚空粉碎,彻底超脱凡尘。” “便要去掉陆地二字。” 老僧笑容收敛,双手合十喃喃出声。 “这世间当真有白日飞升?” 少年郎闻声仰头望去,只见云潮涌动,不曾见青天,微微有些失落,可方才寂上老僧所言实在太过神话了些。 “抛开佛道唯心的说法而言。” “老僧只知道世间出过一品。” “凡尘俗世之人又称为陆地神仙。” “至于这白日飞升,真真切切的神仙中人,老僧不曾听闻只晓得道观中有一位位仙人画卷,至于他们是踏过仙门位列仙班,还是化为一捧黄土葬于世间,老僧也不知晓。” “除非那一位位仙人从画卷归来,重返人间。” 老僧大笑出声道。 于自己而言佛是心中佛, 转世是心中明悟由心生, 至于仙人老僧是不信的。 因为自己曾踏足山巅, 也不曾见过仙人遗迹。 “殿下,其实这天下真的很大!” “大到了老僧也无法想象的地步,这世间或许有超脱一品的境界的存在,那画卷中人也是真真切切的仙人。” “可惜老僧已经走上了断头路,” “此生在无寸进。” “前路的风景是看不见了。” “可殿下不同,往后得了袁老天师一百九十三载太上无情真气后也算是站到了凡尘的顶端,殿下还很年轻,若是真能成了,便是古往今来第一个尚未及冠的一品!” “那个时候殿下不妨再往前走一走,” “看一看那山巅之上是否有琼楼玉宇,” “品一品琼楼玉宇间仙人起舞弄清影,” 老僧想起路上听闻少年郎斗酒诗百篇中的水调歌头笑道,可神色却不似玩笑,隐隐间又隐藏着什么。 …… 两人交谈许久, 少年郎受益匪浅,可最后还是苦笑一声,毕竟寂上老僧说的那些太过虚无缥缈了些,这世间哪里有仙人啊? 酉时末, 天地间最后一抹亮光散去之时。 山崖上那盘腿而坐的老道士徐徐起身, 周遭元炁流经四肢百骸,这是今日打坐修行所得的天地真气,眼眸睁开,刚欲沉入丹田,可目光落到了那个身子干瘪的老僧上时候又愣住了。 略过老僧,看到身穿蓝底青衫道袍的俊郎少年郎身上时,更是嘴角苦涩,如今江湖中谁都知道是这杀伐果决的殿下带人平了那江湖中最高的两大不可知之地之一的灵隐寺,如今上山想来也不是烧香洒钱的。 “前几日夜观天象,便有此一劫。” “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罢了,罢了……” 老道士袁崇道长叹一声,不再犹豫,周遭气息流转,大袖翻飞,白鹤归巢,竟是点在白鹤翅间,骑鹤而来,好似神仙中人。 近些, 突兀的脚尖一点,不见白鹤有感,甚至羽毛都未下沉,便已经落到少年郎身前三丈之外,身法当真是翩若惊鸿。 “武当掌教袁崇道,见过殿下。” 老道士不卑不亢很是自然的行了个道家礼节,随后屈指一点,一道纯白色的真气便从指尖散出,落到了那少年郎眉心,随后道“小小见面礼,殿下晚上也能睡得舒心一些。” “袁天师,大气!” 老僧见状也不阻拦,反而高呼一声,可言语中颇有揶揄的味道在里边,因为在老僧的眼中那一抹真气看似精纯无比,可于老道士而言无异于汪洋大海中的一粟。 场中被真气击中的少年郎只觉得一股无比的清凉之感,犹如乘虚而下的一股清虚之气,下降而遍洒及于全身,那是一股说不出舒坦,非要形容那便是吃了人参果一般,浑身上下十万八千个毛孔都在舒张。 “谢过袁掌教!” 少年郎回过神来,整个身子都清畅许多,这太上忘情大道之人的真气果然精纯,如今全当见面礼洗去自己这一身风尘的劳累,如他先前说完睡觉也能踏实许多。 “殿下这不过是袁天师一日修行之功罢了。” 老僧解释出声,话语中隐藏的意思自然明确,一日之功,尚且如此,一百九十三载修行的精纯真气,可想而知。 “袁天师,不请殿下入内喝上一杯茶水。” “这么干站着,可不是待客之道。” 老僧笑容依旧是如沐春风,可那袁崇道确是心头警觉起来,这老僧当年败尽七百寺庙,登上武当山硬是死皮赖脸的待在山上大半个月,硬是将山上的道教典籍看了大半这才下山往灵隐寺而去,佛道本就有诸多共通之处所以这老僧对道家修行也颇为精通的,是知道自己武当山的老底的。 “还请殿下,还请入内饮茶。” 袁崇道并不介意老僧话语中的揶揄,反而很是客气的引手道。 “寂上大师,也请一同入内!” “寂上大师,前路已断,有些可惜了。” 袁崇道的眸子停留在老僧身上良久,缓缓出声道,老僧让自己记忆尤深,是烂柯寺大能转世的当代佛子,五十三年前便半步一品的妖孽,只是突兀的销声匿迹,原本以为回了西陵郡继续修行大乘佛法,确是没想到如今追随到了当朝殿下身边,而且那通天之路也被斩断,这些年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坎坷。 “小僧舍了那一身修为。” “换如今心神透亮。” “很值当!” 老僧随在少年郎身后望着几步外的袁崇道笑了笑,可后者却莫名的觉得有些心颤,不止为何总感觉有种被人盯上的感觉,而且随着方才给那少年郎一丝真气后,那种感觉越发的强烈。 修道之人本就能卜凶卦吉,冥冥之中自有一股感应,由不得自己不重视,其中“舍了修为”几个字在袁崇道脑海中回荡不止,如同魔音灌耳,总觉着这老僧在暗示着自己什么。 老道士莫名有种心惊肉跳之感, 脚步下意识的放慢下来, 可当老道士的目光落到不远处台阶尽头上方的趴地石上时,有一抹精光一闪而逝,细细看去那低矮却极为厚重宽阔的巨石上卧有一身穿淡蓝色道袍的年轻道士。 此刻正毫不顾及形象的趴在巨石上,双手趴在身下,屁股撅的很高,正懒洋洋的晒着太阳,身旁不远处一头老迈的青牛正悠哉悠哉的啃着青草,舌头一卷便是满口青翠的草叶。 明明夕阳已经落下, 又为什么说晒太阳? 自然是因为朝阳初升的时候,这年轻道士就已经到了这趴着,一晒便是一整日,也不见挪动,直至晚间太阳落山这才打道回府,久而久之这块巨石也被山上的老道士戏称为趴地石。 “师弟!” 袁崇道对着趴地石的方向高呼一声, 嗓音中竟是带着几分欣喜和亲近之意。 少年郎闻声也是诧异的看了过去,或许是因为那人睡得太过沉了些,刚刚路过之时竟然没有感知到那人的存在,可目光从众人面色上扫过,也都是诧异的模样,便是老僧之前都没有感应到这人,这便实在奇怪。 何况这声师弟又是什么情况? 要知道这袁天师可是一百九十三岁有余,袁崇道活得久,加上武当这一脉辈份高,所以称得上是当今道教境界最高,也是辈分最高之人,若算起年纪当那年轻道士的老祖宗都还有盈余的,可竟然称呼为师弟。 既然这年轻道士是他师弟, 若按照这般算起辈份来说, 武当山上上下下数千黄冠道士见到这位年轻道士都要拉下脸皮看着比自家孙子还要小些的年轻人尊称上一声师叔祖。 至于刚刚上山的小道士, 更要毕恭毕敬的行礼然后喊一声太上师叔祖了。 袁崇道看着众人诧异的神情自己也是苦笑不得,还记得当年自己代师收徒,在祖师祠堂正式应下这位师弟时,他还不过是个六七岁光着屁股满山溜达的小娃娃。 …………… 六七岁的年纪,正是最为玩劣之时,自己又存着待在左右方便身边悉心调教的心思,便让这娃娃,整日在那最大的太和太岳大殿中玩耍离自己近些,初始也算安分。 可好景不长,熟悉环境之后瞅瞅这个,摸摸那个,打坏的名贵器物数不胜数,便是随手扯下那无上道家典籍擦屁股的事也没少干,甚至于骑在神像脖子上撒尿的事也曾做过。 最后还是连累自己这个当师兄的诚惶诚恐的跑去沐浴焚香,在太和太岳大殿中诵经数日,临了还念叨几声,童言无忌,孩子还小之类,寻常百姓认错的话语,祈求老君原谅,又给亲自动手给神像细细描绘上被尿滋得脱落的彩漆这才作罢。 各种胡作非为, 如同混世魔王, 手中浮尘提起, 却又打不下去, 六七岁的娃娃不谈,偏偏又是典籍中记载千载难逢的“天生道胚”,当初在山下费劲口舌是好说歹说,又是代师收徒,好不容易才说动那人亲戚,留下了几百两银子,将这娃娃半骗半买的哄上山做了道士。 天生道胚! 道教中兴之兆! 哪怕是道教三山之一的武当山也极为看重,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握在手里怕摔了,一点都不夸张。 又怜惜他自幼失去双亲, 如何下得去手打骂,调教? 玉不琢不成器那是针对寻常人,可天生道胚自然不能用寻常方式去对待,何况道教就讲究个顺其自然,本来就是该玩的年纪,便任由他玩耍。 袁崇山自己还要修行,还要接待香客,实在没了办法,便让这小家伙自己跑到山上溜达,反正整座武当山,八宫十三观之地都打了招呼,也不怕这小家伙出了意外。 可谁知道这小家伙出了宫殿没多久便发现了一个极为有趣的事情,只要是自己溜达过的地方,不论何时何地撞见的人,无论手中在做什么活计,都要停下来,正儿八经的对着自己行礼鞠躬,然后毕恭毕敬的喊上一声师叔祖。 孩童心性,便觉得极为有趣, 从此也不撒尿和泥, 也不攀爬供奉神像, 整日就光着半个屁股,双手背在身后,有事没事就从各个宫殿门口路过,听着那些小道士一口一个太上师叔祖,看着那些白胡子老头脸色如同猪肝一般,也还要拱手喊上一声师叔祖,别提心里有多美了。 往后的日子, 袁崇道得了清净, 可山上的道士却遭了殃, 无论你在走路,还是吃饭,甚至是拉屎,都会冷不丁的钻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背着手趾高气昂的从你眼前走过,就为了听上那一声太上师叔祖,听了没完,还要学着自家师兄袁崇道的模样,云淡风轻的点点头,这才屁颠屁颠的离去。 时间短还好,山上的道士全当陪着这辈份高得吓人的小祖宗逗逗乐子。 可时间长了搁谁身上也受不了,你能想象一个白胡子老头正擦屁股的时候,还得强忍着难堪对一个屁大点的娃娃拱手行礼的情景吗? 最为恢宏的太和太岳宫有他的身影,白胡子老道士修心养性的净乐宫有他的身影,山上二,三品高人修行的玄天玉虚宫还有他的身影,便是躲进隐仙岩中也能被这小娃娃发现,最后竟是在那“治世玄岳”的山门牌坊处,也能瞅见这小家伙背着手一副小大人模样转悠的场景。 春去秋来,时间长了,山上数千道士,苦不堪言,袁崇道也是心生疑惑,难不成这天生道胚,是个缺心眼不成? 可很便展露了他的神异之处, 时间长了,不光与人相熟, 便是动物也是如此, 和山上的动物混熟了之后, 时常可以看见那锤子大小的娃娃身后跟着一群大白鹅,趾高气昂,耀武扬威的走在太岳太和宫前的白玉演武场上,走在山林间时,便是山上长老高人豢养的白鹤也随在不远处,青鼬,林麝,鬣羚,雀鹞,一类小动物更是迎来了他们的王! 在袁崇道默许之下, 小家伙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山大王, 而武当山便是他的山头! 大白鹅便是他最忠实的护卫, 白鹤便成了他最机警的斥候, 山林中的动物便是吆喝着助阵的小喽啰! 袁崇道听闻也觉得惊奇,武当山上的动物本就极有灵性,可平日见了生人还是远远的躲开,即便有,最多是香客上山,投喂食物的时候靠近一些,却从未有过如此亲近的场面,不过想起他天生道胚的身份,亲近自然也在情理之中,便不在多想,听之任之。 小家伙有了新的乐子便不再逗乐山上的道士,和动物混在一团,只是闹得山上的动物鸡飞狗跳,武当山上,遍地鸡毛,鹅羽,甚至王公贵族上山烧香的时候冷不丁还能踩上一坨鸡屎。 六岁到九岁, 三年的功夫, 山大王带着无数小喽啰纵横武当无往不利,曾敲碎十三头吊睛白额大虫的牙齿,踹过九头正在捕猎的金钱豹屁股,拔掉七百三十二只红腹锦鸡的尾毛,抓过二百七十一只大鲵炖汤,也曾帮过十万八千九百三十七只蚂蚁搬家…… 只有袁崇道,想到不没有小家伙做不出。 或许是年纪大了些, 又或是玩太累了些, 当最后一只忠心耿耿的大白鹅老死的时候,这整日闹腾的山大王也安份了下来,原本山上的大白鹅又养了许久,年纪不小,死亡也在意料之中,袁崇道自己都准备让人从山下重新带上来一批,陪着这山大王。 可没想到山大王大哭一场后拒绝了, 那一年,武当山上白雪皑皑, 在雪地上的大锅旁含泪咽下最后一块鹅肉后, 山大王幡然醒悟, 遂开始修行道法, 九岁开始修行,于武当山而言已经算得上晚的了,开始的放养有没有打下任何痕迹,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千载难逢的天生道胚被掌教活生生养废了的时候。 小家伙默默地登上了藏经阁最顶层,用三个时辰的功夫看完了自家师兄太上忘情上篇,下楼的时候不见端倪,可晚上睡觉的时候便踏入炼精化气的境界,一如既往的惊呆了山上所有道士的眼球。 十岁那年便纵观山上万千典籍, 如同醍醐灌顶一般无师自通。 或许是道教典籍看多, 心那时已然静了下来, 又或许是早些年间玩累了, 打十一岁那年开始这小家伙便不爱动弹了,总是喜欢趴在这台阶尽头的巨石上发呆,白皙的双手拖着小脑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急坏了山上诸多白胡子老道士,那可是天生道胚,玩也玩够了,好不容易收心,可不能半途而废咯。 袁崇道却不信这些,也不督促,顺其自然,因为只有他知道十一岁年末十二岁初的时候,自家这便宜师弟已经踏入了炼精化气的圆满境界。 就在十三岁那年, 小家伙一如既往的早早的来到这趴地石上发呆,静静地看着山外云潮涌动,看朝阳初升,为涌动的云潮度上一层金边,而那小小的人儿如同沐浴天光,仰头的那一刻便悟了。 一步踏入炼气化神境,周身真气自行运转了一个大周天,将见先天一气自虚无中来矣,道教典籍有言“人有存亡,因有呼吸,苟无呼吸,自无存亡,无呼吸便为入定,由息住,而胎稳如山。” 从那往后小家伙便更加内敛,若坐至静定之极不醒人事好似气味全无,六脉皆住,小静一日,混沌无知,如气绝身亡一般,中静三日,大静七日,比山上的长老还要耐得住寂寞。 十三岁末那年他的境界,已经超越武当上众多修行数十年的老者,可他却似乎从来没有修炼过,自修道以来从来都是懒洋洋的模样,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又对什么都不在乎,每天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便是早起,然后骑着极为平稳的青牛到那趴地石上,开始晒太阳。 质疑,询问,责怪,消失于无形之中, 就在众人对天生道胚羡慕中过了两年, 小家伙十五岁那年, 或许是看累了,不愿意在看了,便趴在巨石上睡了一觉,从卯时初,至酉时末,平平无奇的一觉醒来,不见任何天地异象,小家伙再次跨过了炼气化神境,来到了第三层的炼神还虚。 羡慕已经消失了, 因为当年那个光着屁股从自己眼前晃过的小家伙已经是武当山上修行境界和掌教一境之人了,要知道整座武当上踏入那个境界的人也不过三位,如今还多了一个尚未及冠的小娃娃。 而今小道士正是及冠之年, 迈入炼神还虚已经五年了, 却还是初境,丹田之气不见丝毫增长。 可所有人都知道这天生道胚远远不止于此,所有人都在等,等着这小道士如同小时候一般,刹那间明悟。 袁崇道也在等! 等到自家师弟修行至自己这般炼神还虚圆满之时,如此一年,二年,乃至于十年,百年之后,就能够打破虚空,与道合体。 踏入那传说中的炼虚合道之境。 这五年间袁崇道什么都没有做,什么也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将修行的地方从幽静之处搬到了这天柱峰山间,修行闲暇之余便是照看着自家师弟躺在趴地石上酣睡。 因为他是天生道胚! 他娘的天生修道之人, 打娘胎里便是吸收的是道教精华, 天地间道教所有的气运似乎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冥冥中自有定数,吃饭是修行,喝水是修行,便是睡觉于他而言也是修行,他是万千世界大气运加身之人。 而这类人通常有一个命数, 便是逢凶化吉, 殊不知当年他去山里磕大虫牙齿的时候,身旁可是没有一个道人照料,踹金钱豹屁股时,它正茹毛饮血的吃着歹人血肉,却每每都能逢凶化吉。 拔来的红腹锦鸡尾毛用来点缀的华美的长裙送入宫中深得贵人欣喜赐下了诸多珍宝,大鲵炖汤引来了高官,竟是治好了暗疾,帮忙搬家的蚂蚁也是那殿宇中食木的白蚁,救下了正在打坐的几十个小道士…… 看似每一个随手之举, 却莫名的结下了善缘, 天生道胚, 近大道之人,自然得天道眷顾。 …… 天柱峰下, 那相貌清逸的年轻道士刚刚起身,一招手,不远处正吃草的一头青牛走上前来,牛角上还悬挂有几册道藏古籍,他翻身躺倒在青牛背上伸了个懒腰,吆喝一声便要打道回府,望着蜿蜒而下,看不清尽头的台阶,眼眸中透着一丝复杂的神色。 “回去咯!” 青牛宽阔的后背极为平稳,那年轻道士吆喝一声,倒着躺在牛背上不见丝毫颠簸,随手摘下一册典籍,刚要翻阅,便听到袁崇道的呼唤,吓得手中的书都掉到了地上,不见任何神异之处,似乎和山上寻常小道士无异。 可寂上老僧却怔住了, 那是一种无法掩盖的震惊, 如果说老道士袁崇道体内的真气如同汪洋大海一般,那么眼前这小道士便如同湖泊一般,虽然不及大海广阔无边,可这湖水确是纯净至极,如同水晶一般透亮。 其真气的纯净已经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如果说自己修行之路高歌猛进是转世之人, 那么眼前小道士的修行之路便是天眷之人, “掌教师兄,有事?” 那年轻道士起身回首望着老道士诧异道,心想着平日里这便宜师兄是个修炼狂魔,自己整日睡觉,他便是整日修行,从来都是互不干扰,怎么如今有空找自己? “没事师兄便不能找你了?” “小师弟,快过来给你介绍几位贵人!” 袁崇道笑眯眯的看着走来年轻道士,这趟有小师弟在身边莫名的安心了许多,不在迟疑,拽着小道士胳膊给少年郎介绍道。 “殿下,这位是老道的师弟李长生。” “名字虽俗气了些,可听多了便习惯了。” 老道士袁崇道看向自家师弟笑了笑,很是自然的将他肩上一片枯叶拍下,动作言语之中很是亲近,并没有因为年纪又任何的隔阂,两人好似真的师兄弟一般。 “姓徐,单名一个闲字。” 少年郎说完后望着眼前的刚刚及冠的年轻道士,细细看去面容清逸,眉宇间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气质,不是出尘,也不是玄妙,而是舒服,一眼望去便给人亲近之感。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这位道长便是传闻中武当山上那位境界极高,辈份极高,极喜爱倒骑青牛的李道长?” 少年郎笑道。 “殿下过誉了。” “不过方才的诗词是极好的。” 年轻道士打了个稽首,随后挠了挠头道,原本夹在手中的道家典籍再次落到了地上,可少年郎的目光刚好略过,那年轻道士便快速的捡了起来,拍了拍封面上的灰层,很是郑重的收入怀中。 “我家小师弟是爱书之人。” 袁崇道见状眼中闪过一丝赞叹之色。 可少年郎确是颇为错愕,本就是灵魂凝实,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自然看清了书页上几句,依稀记得那是江湖中最为常见的三流转记。 少侠被灭满门,然后踏上复仇之路,刀光剑影之中夹杂着各种儿女情长,有初出茅庐骑着高头大马的女侠,有异域大国风情万种的公主,更有无情无义嗜血好杀的女魔头,和高来高去仗剑天涯的女子剑仙…… 在复仇之路上一一相遇,又因为各种缘由渐渐喜欢上男主,可当男主历经坎坷踏足山巅的时候,回首望去当初那个遥不可及的仇敌,已经伸手间便能碾死,于是乎便带着那些个仰慕自己的女子,深藏功与名在市井间起了没羞没臊的幸福日子,时不时来一点装比打脸,再来个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在少年郎看来虽然极为狗血和对于那些初出茅庐的少侠确是极有新引力的,便是自己的前身在镇北侯腹中也时常偷摸的看着。 “陈道长可曾下过山?” 迈步大殿之前, 少年郎突兀的问道。 “我?” 李平安颇为意外的指了指自己。 “嗯!” 少年郎点了点头。 “不曾。” “自从五岁那年上山后,便从没下过山。” 年轻道士的眼眸暗淡了一瞬, “不过山上也挺好的,有那么多疼平安,爱平安的小师侄,小师孙……” 说到后面语气有些奇怪, 可眼眸很快便明亮起来, 乐呵呵的傻笑着, 从九岁到及冠之年, 这十一年间李平安的改变真的很大。 “平安是天生的修道之人,早已经将这武当上当成了家。” 袁崇道抚须满意的笑了笑。 “家?” “其实外面的世界也挺精彩的。” 少年郎若有所思的说了一句。 “走吧,入殿吧,有些事准备了许久,” “需要和道长商量一下。” 少年郎笑了笑,不在多言。 李平安望着灯火通明的大殿,又转身望着山下极其广阔的夜色,苦笑一声随在自家师兄身后迈步而入。 自家师兄说过,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 漂亮的姑娘会骗人, 凶戾的歹徒会杀人, 想要下山的话, 只有站在漂亮姑娘面前心如止水, 只有面对二品巅峰的他单手胜之, 两者皆备的时候才能下山。 可自己都没见过几个漂亮姑娘怎么知道会不会动心?可自己明明都不会打架又怎么可能赢得了武当上闻名天下的老神仙? 年轻道士猛然摇了摇头, 摸了摸怀中的书本心静了许多。 …… 袅袅青烟从兽首的铜鼎中升起, 这是极其好闻的檀香, 无数的鎏金烛台在大殿四周星罗棋布,照得大殿如同白昼,便是上方供奉的神像也是耀耀生辉,既然来着不善,袁崇道拿出了诚意,大有坐而论道至天明的架势。 袁崇道从殿角拿出一套茶具,行云流水般给人各自倒上了一杯清茶,然后笑意盈盈的看着眼前的少年郎。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印象中这大乾殿下,虽然杀伐果决,行事毫不拖泥带水,可也是个讲道理的人,如今自己态度好一些,待会也方便讲道理,修道之人打架不厉害道理确是装了一肚子。 “殿下,这茶水如何?” 袁崇道笑眯眯的望着对面的年轻人。 “极好。” 少年郎浅饮一口茶水后轻笑道。 眼下心静如水,倒也不着急这一会,只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太和太岳正殿之中的神像,彩绘的真武大帝极为传神,给人一种浩然正气之感,在道教中又称玄天上帝,真武荡魔大帝,为北方之神,传闻中曾在武当修行飞升,是太上老君第八十二化身,余下的数尊神像同样雕刻得极为细致入微,神情可见。 “敢问袁掌教。” “如今武当上修行那类典籍功法?” 少年郎徐徐起身在大殿之中闲庭漫步,如同寻常香客一般饶有兴致的四处打量着,最后落到了那太上老君神像上低声念叨一句。 “其余不论。” “山上修行法门倒是还有几部。” “《太上感应》上篇为寻常第子开悟法门,《太上玄灵北斗本命延生真经》为山上长老悟道法门,而老道修炼的则是太上无极下半篇中《太上忘情》。” 袁崇道只当少年郎随口一问, 却还是细细解释道。 “敢问袁掌教,这些法门源自何处?” “源自何处?” 话音落下,袁崇道正色起来。 “自然是道家先贤从各类典籍中推演而出,又历尽千年岁月不断填补修剪完善而来。” 老道士沉思片刻后这才开口道,至于传说中那些圣人梦中授法一类的事,眼下说出口反而有些玩笑了。 “敢问掌教可曾听闻过《道德经》?” 少年郎度步到座位上望着对面的仙风道骨的袁崇道浅笑道,与此同时一本散发着淡淡墨香的经文轻轻推到后者面前。 “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 袁崇道翻开书页的刹那,便怔在了当场。 手指轻轻颤抖, 面色惊疑不定, 场中安静良久, 袁崇道轻轻合拢书页,平复下翻涌的内心,太上忘情修行到了如今的境界,极少有如此情绪起伏的气候时候,便是今日眼前的少年郎派大军围山,自己也绝不会如此大惊失色,奈何实在是眼前的经文太过惊世骇俗了些,其中言语,不过短短几句,却字字直指大道本源。 “小师弟,你去天柱峰下让人添上一些蜡烛。” 袁崇道暗自伸手一点, 蜡烛火光忽闪, 原本灯火通明的大殿暗下几分。 后者点了点头,不疑有假。 “不知殿下,所求为何?” 望着李平安离去的背影,袁崇道这才目光如炬的看向对面的少年郎,右手一直轻轻的搭在《道经》的上方,不曾移开。 “掌教是个敞亮人。” 少年郎闻言对老道士多了几分好感,没有拐弯抹角浪费时间便是极好的事情。 “听闻掌教修行太上忘情功法一百九十三载,” “体内真气似汪洋大海。” “不错。” 袁崇道看了一眼少年郎身旁的老僧, 了然于心。 坦然应下。 “不知这《道经》可值这一百九十三年精纯真气?” “值得!” “千值万值!” 老道士不假思索道。 “殿下的意思,老道懂了。” “可老道这一身真气殿下恐怕……” 袁崇道迟疑道。 “袁老天师安心,老僧自然会助殿下打磨肉身,休养神魂。” 一旁静坐的老僧这时低声开口道。 “原来,殿下早有安排……” 袁崇道闻言苦笑出声。 “掌教见笑了。” 少年郎坦然道, “便是没有这《道经》,殿下只需一人登山,老道依旧无法拒绝。” 袁崇道望着对面的少年郎轻声道,灵隐寺覆灭再前,朝廷调兵遣将在后,如今江湖两大不可知之地只余下一个,三山又是仅存武当,这位的意图已经放到了明面上,在自己的预料中能够保全武当便已经最好的结果。 “这是对掌教的谢礼。” “至于武当山,本殿还有所求。” “洗耳恭听。” 老道士正色道, “如今江湖还余下一个不可知之地,朝廷尚未剿灭,没有太多的精力去管余下的七宗八派那些小鱼小虾,所以还需要掌教帮衬。” “下月初,以武当山的名义召开武林大会。” 少年郎一字一顿道,自己一行人前往武当,余下的兵卒自然早已经化成一张大网笼罩在这座江湖之上。 以武当山在江湖中的地位,想来大多数门派都会给一个面子,其实一开始想的是以龙虎山的名义,奈何龙虎山坐落凉州,意图太过明显,有心人一点便破,所以便定在了与凉州毫无瓜葛的武当山上。 “殿下这是要马踏江湖,一网打尽?” “天下很大,江湖很小。” “本殿需要一个安稳的乾境。” “去搏一个更大的天下。” 少年郎仰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传功定在何时?” “本月底!” “修成之日便收网之时?” “自然。” “收网之后还要往西边走上一遭。” 少年郎点头道。 …… 大殿中两人商谈了良久, 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敲定, 李平安回来之时袁崇道正盘腿坐在太上老君神像下轻声念叨着什么,如同呓语一般,活了近两百年的老人,望着那薄薄的书页眼角竟是有热泪滴落。 “师兄……” 少年郎坐在大殿外的台阶上,望着那个委屈巴巴的年轻道士突兀的笑出声,出门前才知道,添蜡的道士早就换了地方根本就不住在天柱峰下,可怜这年轻道士睡了五年对山上已经不甚了解。 “坐。” “你家师兄在殿内和老君闹嗑,还是别去打扰了。” 少年郎拍了拍身旁的台阶道。 “……” 年轻道士翻了个白眼,不过也没多问。 “今后的半个月还得劳烦小道长照料了。” 少年郎突兀的开口道。 “哦?” “这是为何?” “因为本殿要在山上修行,而且你家便宜师兄将我安排在了小道长隔壁的竹屋,说是你可以指引我对境界的感悟。” “往后说不定还得靠你罩着了,毕竟小道长七八岁的年纪就已经是武当山的山大王了” 少年郎笑意盈盈道,方才敲定完安排之后那袁崇道讲的最多的便是自家师弟,其中的意思自己也是知道的,两人亲近一些,结下一份香火情,这也算是老道士最后的请求了。 舍了那一百九十三年修炼的真气,他自己也不知道最后会是怎么样的结果,这样一份香火情,在往后会显得弥足珍贵。 “殿下,玩笑了。” 年轻道士局促的笑了笑,和袁崇道之前口说言的混世魔王判若两人,修道,修道,还是那最为纯粹的太上忘情,修道深处,性子也变了清淡许多,传说到了最后境界无欲无求,这是修行此道中人的毕生所求,心心念念之境,可少年郎看来却太过无趣了些。 “想下山去看看吗?” 少年郎想起先前的江湖传记在此问道。 “想。” 年轻道士不假思索道, “可想又能怎么样?” “还不是下不了山。” 年轻道士不知从那找来一根草根,叼在嘴里。 “天下皆知江湖有两座不可知之地,可对于我李平安而言,除了武当山整个天下都是不可知之地。”年轻道士苦笑出声,手轻轻伸出,一旁正在吃草的青牛极为灵性的俯身低头,手掌轻轻抚头青牛的头顶再度开口道“想着倒骑着青牛下山,去看看人世间的繁华。” “为什么要倒骑着青牛?” “因为我上山之后便从来没下过山,只有这样才记得从哪来,知道回去的路,虽然平日不怎么言语,可平安知道师兄对我是极好的,若是下山之后最担心的人,想来便是师兄了。” 李平安收手,枕在脑后轻声喃喃道。 “可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打得过师兄……” 李平安的眼神有些幽怨,此刻才更像是这个年纪应该拥有的焦虑,而不是那个整日修道的天生道胚。 “你帮我感悟境界。” “我教你打架!” “可好?” 少年郎伸出右拳顿在空中。 “啊?” 年轻道士有些不明所以,可还是学着少年郎的模样的伸出拳头,还没来得及反应,少年郎便一拳撞在了年轻道士的左拳上。 “那便这样说定了。” “去了山下,我带你逛青楼!” 少年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起身大笑道,袁崇道舍了一身修为,偌大的武当山总得有一个人撑起门面吧?可自己总觉得一个倒骑青牛打架厉害的道士,总要比一个无欲无求境界玄妙的“仙人”来得有用吧? ?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八章修行这回事 天柱峰, 清冷的月光落在红砖绿瓦上, 山林间有呦呦的鹿鸣, 山涧中有潺潺的流水, 宫殿下有小小的人儿, 少年郎负手站到那李长生平日待的最多的趴地石上,望下看去,武当山有七十二峰,八宫十三观坐落其中,青山绿水间重重叠叠的宫殿若隐若现,殿宇中阑珊灯火,明暗无辄,山水交融此景少年郎尽收眼底,不得不说武当山确实是当之无愧的钟灵毓秀之地。 适合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 也是颐养天年的绝佳之地, 偏偏不适合想要下山的道士, 在好的地方待久了也会腻歪, 就好比生活在达官贵人花园中被静心饲养呵护的红杏,看惯了亭台楼阁,见惯了珍奇异宝,也想探出墙去看看外边的野草,安耐不住内心的悸动,武当山能限制住年轻道士的人,却限制不住他的心。 “殿下!” “当真可以打得过我师兄吗?” “他可是武当山的第一高手!” 年轻道士突兀的仰头望着已经走到台阶边缘的少年郎,犹豫了片刻,还是仰头出声道,眼眸中有一丝向往,出世之人对凡尘俗世灯火辉煌的向往。 “师弟……” 袁崇道合拢《道经》转身望着正殿前那个清逸的小道士嘴唇轻启,想要说些什么,可还是咽了下去,默默地坐在蒲团上,恍惚之间觉得有些陌生,似乎这才是他最真实的模样。 可太上忘情之道, 是不能沾染凡尘俗世三情六欲的啊! 沾染得越多,往后破镜之时阻力变会越大! 合道,合道, 那最后一个境界玄而又玄, 便是之前的炼神还虚圆满之境都需要心无旁鹭,修行百余年,何况传说中的炼虚合道,那是神融于道,又怎么能够融得下人的情感? 老道士这些年心中藏了许多的话,总以为这年轻道士是天生道胚长大了踏上修行之路后应该会动懂得,所以便没有说,可如今看来他或许没懂,只是强行装出一副很懂的样子,因为这样自己会安心许多。 可细细思量才觉得这是最真实的模样,不由的苦笑出声,在这一刻突然觉得这本《道经》也没有那么香了。 可自己有选择吗? 当那个少年踏过玄武牌匾的的时候, 那时就已经没有选择了。 一百九十三载真气一朝尽失, 自己还能活着吗? 或许吧, 毕竟修身养性许久, 可失去了一身真气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也看不到自家师弟未来的路了, 自己这个当师兄肩头的担子也得卸下来了,终归而言孩子长大了是要出远门的,一辈子待在家里永远都成不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或许吧,或许是这些年自己给他期望太多了些,要知道便是在趴地石上睡觉之时整个武当山的视线也在他身上,不如让他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或许历尽红尘,在去斩断, 那段成长的过程更为重要, 又或者道心蒙尘, 浪费了天生道胚的命数! 不过想来二品的修为在人世间也吃不了亏,也能活得有滋有味,这样或许也挺好的,至少是他自己的选择。 没有天生道胚武当山无非少了中兴的机会, 可余自家师弟而言,却是一段全新的人生, 袁崇道望着正殿外台阶上坐着的那个年轻道士思绪翻飞,神情复杂,此刻哪有武当上超然物外二品巅峰老天师的气度,反而更像是看着自家儿子长大渐行渐远的老父亲。 …… “殿下?” 李长生再度出声, 声调却是下意识的提高了几分。 “能!” 趴地石上站着的少年郎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可上山的香客却总说我家师兄已经是站在整个人世间最顶端的那一小撮人了,我当真能够胜过我家师兄吗?” 年轻道士的声调又低了下来。 “那你就使劲往前蹦跶,” “蹦跶到那一小撮人的前面去。” 少年郎回身望着那太和殿最上方的金顶道。 “那到底得有多往前才行啊?” 年轻道士高声问道。 “拿出你做山大王的气势来!” 少年郎大笑道。 “天老大,我老二?” 年轻道士回想起往日的种种, 竟是极为罕见的翻了个白眼。 “殿下的意思是让长生努力修炼。” “今后成为天下第一高手?” “不!” 少年郎摇了摇头。 “从今往后你还做天下第二吧。” 少年郎没有回头而是背对着年轻道士竖起两根手指。 “那天下第一谁做?” “自然是我。” 少年郎笑意盈盈道。 “山上你罩着我修行,帮我安稳境界。” “下了山,我许你李长生,一世平安。” 那年轻的道士仰头目光灼灼的望向对面的少年郎,少年郎此刻正极其骚包的仰头望着天,鼻孔对着自己,虽然境界还没有天下第一,可已经拿出了天下第一牛气冲天的架子来。 可恍惚之间再度看过去时, 只觉得少年郎原本就应该是这副模样, 没有半分矫情,作做, 便是那天下第一也行当时理所当然那种。 他似乎生来就应当是如此站在人世间的最顶端,那个天下第一就应当是他的囊中之物,哪怕眼下还尚未踏上修行之路。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沉思了许久,年轻道士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殿下!” “有事?” “有事!” 年轻道士突然变得扭捏起来,指了指手中的江湖转记,朝着少年郎挤眉弄眼,清逸的面容莫名的透着几分局促。 便是正殿中的袁崇道也是心神微动, 侧耳静心倾听起来, “殿下方才口中所说的青楼?” “是书中的那种吗?” 年轻的道士望着那同样身穿道袍却是穿出一种极其飘逸感的的少年郎,凑近了些压低嗓音问道,神情却很是认真,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那种?” 少年郎起了玩笑的心思, 一脸正色明知故问道。 “便是有许多漂亮姑娘的那种……” 年轻道士说起逛窑子这回事竟是眼神清明,没有半分邪念,少年郎诧异的靠近些绕着这年轻道士 “师兄曾经说过要长生在漂亮姑娘心如止水。” “可长生已经十五年没有下山了,平日上山的香客也大多都是男子,便是有女眷也都难得一见,所以从上山之日到如今见过的姑娘很少,见过的漂亮的姑娘就更少了。” “书中青楼中总是多误入歧途的漂亮姑娘。” “所以长生便想着若是下山了,” “定要去天底下最大的青楼走上一遭。” 年轻的小道士很是认真的开口道,浑然不顾这是如今天底下最高的一座道教祖庭,而自己又是天生道胚之人。 “一则,” “是盘算着见多了漂亮往后自然变会心如止水。” 李长生在场中缓缓度着步。 “二则嘛!” “便是长生总觉得那些风尘女子误入歧途需要一个人去解救他们脱离苦海,而我等方外之人若是弱女子都解救不了,谈何修行大道,所以便当成下山第一次磨砺。” 说完后年轻小道士静静地等着答案。 “天底下最大的青楼在哪?” “我不知道!” “可乾境最大的青楼便是醉仙居,如今已经归在凉州谍报司建制下,若是小道长愿意定然寻来楼中漂亮的姑娘。” “就是不知小道长如何劝解?” 少年郎哭笑不得道。 拉良家妇女下水,劝青楼女子从良, 不知为何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便是山上不谙世事的小道士也是这般想的。 “小道修行的也是太上忘情功法,想来到了到时候给那些误入歧途的漂亮姑娘诵上两段心经,又或者念上两篇静心的道家典籍以此度化那些风尘女子。” 小道士正义秉然道。 …… 武当山有七十二锋,二十四涧, 作为山上辈份极高的小道士居住的地方自然也差不到哪去,早些年成原本是住在八宫之首的静乐宫,和那些个白胡子老道士一同修行,算得上极为清静之所,可偶尔也有上山拜访的香客,身份不凡也不好拒绝。 可自从踏入炼神还虚境后便越发的喜欢安静起来,干脆搬出了静乐宫,住到山腰一片竹林之中,数十丈外是潺潺流水的白马涧,平日少有人来,格外清幽,如今多了个伴,少年郎带着的其他人则被老道士安排在了纯阳宫,哪里有五十间厢房倒也不会拥挤。 可竹林之中, 只余下一座木屋,和寻常农家小院一般,院子大半用篱笆隔开,种上一些寻常的瓜果菜叶,正中是一石台,面上刻有围棋棋盘,整体环境简陋了些,可胜在干净。 也不知小道士哪里来的那么多睡意, 刚刚回到屋中不多时便有轻微的打酣身传来,或许是修道其中玄妙太过费脑子了些,又或者是梦中青楼里的漂亮姑娘太过勾人了些。 少年郎却无心睡眠, 躺在木屋的上方, 独自一人看着漫天星辰, 脑海中思绪繁杂, 余下便是炼体拓筋静心修身养性了, 接下来的这半个月的时间实在太过紧凑了些,老僧需要的各类珍奇异宝谍报司那边还在筹备之中,毕竟致幻安神明心的东西放到那都是宝贝,所以入虚无之境体验境界的秘法便定在了传功前的三天,至于中间的日子,自然也不能浪费,便是老僧早早说起的炼体。 不是纯粹武夫那般将肉身打磨到极致,而是让自己的肉身能够更好的容纳那一身精纯真气,拓宽自己的经脉能够便于往后能够运送,至于丹田运转的法门,在用秘法的时候自己去领悟后在挑选一门反而要好上许多。 第二天起的极早, 天色未明便步行登山而去, 而李长生同样起的极早,于他而言是换个地方睡觉,于少年郎而言则是从未有过的修行。 寂上老僧昨日并没有去纯阳宫住宿,而是待在山上用袁崇道提供的药材熬制起了药浴,此为洗去体内污垢的第一步,和那龙虎山第一等的洗髓丹有异曲同工之妙,却又隐隐胜过一筹,加入了许多味西域的古怪药材。 不过龙虎山依附后,那江湖中人视若珍宝的洗髓丹自己当糖豆吃得太多,也没了什么效果,只是味道不错,有一股子淡淡的陈皮味,细细品尝竟是还是一丝丝甜味,当然这是鱼桃夭炼制的,偷偷往里边加了蜂蜜,只是少年郎不知罢了。 沿着天柱峰蜿蜒而上的台阶登顶之时额头已有细密的汗珠,用老僧的话来说便是毛孔张开时,更容易吸收药劲,不至于抱潜天物浪费了那一桶天才地宝。 长时间战场杀伐让少年郎的体魄还要远远甚过寻常人,可奈何这山上台阶太多了些,和昨日悠哉悠哉的登山不同,自己还要赶在朝阳升起之前,说是什么吸收天地间第一抹阳气,有助于药浴…… “殿下,快到了!” 李长生望着不远处的趴地石轻笑道,这小道士说来也是奇怪骑着青牛竟也是如履平地,慢悠悠的走在少年郎的前方。 甚至还极为惬意的躺在青牛背上翻看起那三流江湖传记来,细细看去书页已经被翻起了卷角和毛边,想来也是看了无数遍,可小道士依旧是津津有味,乐在其中。 脚尖轻点在青牛牛角上, 一步踏出便已经到了台阶尽头的趴地石上,调整好一个舒服的姿势,便躺了下来,而青牛上山之后则是极为默契地选了一个青草多的地方,惬意的卧倒了下来。 小道士双手衬在脑后, 少年郎爬到台阶尽头时, 天地间第一抹光亮刚好升起, 朝阳从东边大山的身后缓缓露出,像极了平底锅中煎好的荷包蛋,可露出大半个轮廓只是,山巅的景象清晰起来。 极高的天柱峰如今竟是只余下山巅,四周全是翻涌的云海,如临于大海之滨,波起峰涌,浪花飞溅,惊涛拍岸…… 少年郎此刻的角度看去, 那年轻的小道士正处在云海的边缘捧着一本古籍波澜不惊,随手翻页,一本三流的武侠转记硬生生的看出了正在参悟无上功法的感觉。 少年郎揉了揉眼睛,只觉得有些荒谬,可下一刻,才知道原来对于天道眷顾之人而言,貌似也没什么区别。 或许觉查到了身后的人,年轻道士回头局促的笑了笑,昨日说好的一同修行,如今自己反倒是疲惫了,将转记合拢,很是认真的打坐起来。 对着涌来的云潮,年轻道士两手相叠,大拇指相抱成太极图形状,置于丹田,双目垂帘,舌顶上腭,体内的真气运行一个小周天之后,双手轻轻搭在膝间,长舒了一口气。 可这口气浊气吐出之时,体内先天的元精,元炁,元神竟是凝聚成液,一举冲破那些堵塞的关窍,一时之间没有控制住,真气离体,道袍猎猎作响,那近处的云潮竟是被真气吹散,隐隐可见底下青山绿色。 毫无疑问, 他突破了, 入了中境, 道教典籍有言; “九载功圆,则无为之性自圆,无形之形自妙。神妙则变化不断,隐显莫测;性圆则慧照十方,灵通无破。故能兼顾百亿,应显无方,而其至真之体,处于至静之域,寂但是未尝有作者,此其神性形命与道合矣。” 而天生道胚, 似乎一举一动都暗合天地大道, 而修行这种事情于小道士而言太过轻松了些,真的挺没意思,难怪想要去看山下漂亮的姑娘,又或许他还真的有可能将那些误入歧途的青楼女子劝的从良。 少年郎突兀的想到这哑然失笑。 ? 正文卷 假条 南山崔崔,雄狐绥绥。m.fs8. 鲁道有荡,齐子由归。 ……… 齐地耳熟能详的婚嫁民谣在此刻陡然变得凄清哀婉起来,大营外有齐国女子如诉如泣,不知何时大营之中的面色麻木的兵卒遥遥看着南地神情变得哀愁,握住手中的兵刃的虎口不知何时也松懈下来,帐篷之中卧榻的伤兵仰着头更是眼角有浊泪流下。 天上的秃鹫一圈又一圈的盘旋着, 地上的兵卒一声又一声的吟唱着, 这种情绪在整个大营以极快的速度蔓延,甚至比瘟疫来得还要恐怖,瘟疫腐蚀的是肉体,而眼下确是在瓦解这底下兵卒的斗志。 齐逊的目光在兵卒的脸上扫过最后目光落到了大营外,借着月光依稀可以看清大营外上百名齐国女子正在低吟浅唱。 此刻铁剑架在身后,身子微微颤抖着,脸上有轻泪,原本齐境民谣唱出口时莫名的哀愁起来,恰好正合此中场景。 齐逊此刻心中思绪万千,再这样下去甚至不用乾军出动一兵一卒,怕是在过上些许时辰变会出现兵变,仅仅只是溃兵就能冲散大营。 败了,首发址m.luoqiuww. 败了, 当那只大军从上党后方杀出来的时候, 自己就已经败了, 可眼下绝不是败了那么简单, 出征时四十五万兵卒, 如今仅仅余下二十来万, 若是这二十万兵卒不战而降, 这是何等的耻辱! 如何面对永安城的妻儿老小? 如何面对齐地无数黎明百姓? 如何面对齐地朝堂衮衮诸公? 如何面对庙堂之上齐国国君? 我齐逊将永远钉在齐国的耻辱柱上! 不行, 断然不能如此, 自己是三军主帅, 必须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是, 要想阻止情绪的漫延又谈何容易? 突围? 突围! 趁手底下的兵卒还没有军心涣散,斗志还没有完全瓦解,必须连夜突围,立即突围,杀出上党盆地,此地是一刻也不能多呆了! “传本将令,擂鼓!” “擂鼓!” “擂鼓!” “擂鼓!” 三声急呼在大帐之外响起, 中军大帐左侧竖立着一面牛皮大鼓,那是军中的聚将鼓,没有任何犹豫,齐逊大踏步上前拿起了沉甸甸的实木鼓槌,猛然敲下! 大帐外的亲兵同样奔走起来, “将军有令,擂鼓!” “将军有令,擂鼓!” “将军有令,擂鼓!” “咚!咚!咚!咚!咚!” 片刻之后低沉雄浑的鼓声便如急聚的雨点般响了起来,齐军大营内,不管帐篷中抱头痛哭的伤兵,又或者是沉浸在思乡之情中普通兵卒,霎时间全都被惊醒。 凄婉的歌声被沉闷厚重的鼓声盖下,可很大部分兵卒只是楞楞的站在原地不为所动,此次北伐的大部分兵卒本就在魏国以南富饶之地,如今困于上党生死不知之时,更是思乡心切,听得乡音如何还有斗志? “殿下,此曲胜过十万大军!” 赵括怔怔的看着齐军大营中一片愁云惨淡的光景,最后目光落到了前方上百的齐境女子身上喃喃出声。 “此战胜负已分,准备拦截突围吧!” 腰佩刀剑的少年郎轻声道。 “末将已经在上党大营外布下伏兵,齐军断然没有突围的可能。” 白衣黑甲的白起握住铁剑洒然起身,指着上党四处开口道,眉宇间的冷冽已经落成了实质,周身杀气升腾。 “等等!” “白将军方才所说,诱之,分之,弱之,杀之,埋之,这二十万齐军当真没有半点活路,那可是整整二十余万啊!” 赵括目光如炬的看向白起问道。 “赵将军,你应当知道我军眼下没有能力看守如此多的齐兵,除了杀之,本将想不出一个办法能够解决。” “何况齐国在殿下的心中怕是早已经纳入了大乾的版图,若是留下这只军队后患无穷,经过战火的洗礼,若是回国之后再度成军,又或者是军中发生哗变,耗费的都要用我大乾兵卒的性命来填,我白起既然为军中主将自然应当为麾下兵卒着想。” “很多事,非白某所愿,只是事已至此,别无他法!” “我白某甘愿背负这万世凶名!” “末将白起,还请借殿下重甲铁骑一用!” 白起说完单膝跪地,眼神中全是坚毅。 “准了!” 腰佩刀剑的少年郎扬了扬手,余下一千八百甲开始着甲,月光洒下厚重的铁甲平添了一分冷色,胯下马蹄躁动的踏下,有草介飞溅,大破魏武卒一战往后这只原本就是凌驾于时代之上的冰冷巨兽仅仅只是结阵的那股子的气势就能让普通兵卒瘫软,此时白起翻身上马,将手中的铁剑抽出,目光灼灼的看向齐军大营。 细细看去夜色之中还有无数的兵卒已经有握紧了手中的兵刃,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那齐军大营上,原本的郡兵在数次杀伐过后眼神中已经不在慌乱,此时齐国兵卒的头颅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份份军功,一份份自己晋升的资本! …… 齐军大营中, “诸位都听清楚了,突围时,不许举火把,不许大声喧哗,天亮后到百里外朝阳郡集结,这一次突围分四路,还望诸位珍重,若是本将还能够活着逃出上党,本将自当亲自入永安向国君请罪!” “诸位,子时三刻借夜色突围!” 齐逊来到齐军阵前,炯炯有神的眸子从阵前的诸位将领脸上逐一掠过,沉声喝道。 “诺!” 军中诸位将领马背上抱拳作揖回应道,可细细看去除了长期追随齐逊的几位老将之外每个人面色都是阴晴不定。 良久之后, 有一中年文士从大帐之中走出, 身上的白袍在铁甲铮铮的场中有些突兀。 “齐将军,不若……” 中年文士咬了咬牙最后两个字,咬了咬牙“投降”两个字始终没有说出。 “子良,不必多言。” “还有一刻了,子良突围时你随在我左右……” 齐逊看了一眼军中铜壶滴漏的刻度开口道。 “将军,非要如此不可?” “没有选择了,再拖下去便是拼力一搏的机会都没有了。” “要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不怕死。” “投降或许能活着,但那是为将着一生的耻辱!” 齐逊苦笑出声目光扫过,不少将领羞愧的低下了头。 “将军!” 场中几位老将长叹出声。 “不必多言!” “既然如此,还请齐将军稍作等候!” 一老将起身道。 不顾齐逊疑惑的神情,那老将说完后迈步往大帐篷走去,掀开帘子,看着木架上那一身夺目的将甲,愣了片刻后,老将开始解衣卸甲。 几炷香过后,老将从大帐中走出,原本的甲胄已经换下,一身银白色的铁甲在黑夜中耀耀生辉,深红色的披风添上几分杀伐。 “禀将军,末将受将军恩典无数,无以为报,如今愿代将军突围!” 老将跪倒在地恭敬的行了一礼。 “这……” “齐将军,末将愿往!” 细细看去眼前的齐逊本就是老将,身子算不得太过健壮,场中那人一身帅甲看上去和他身形颇为相似,夜色之中模样一类倒也不用过多在意。 “末将领军往南门突围,将军自可往西门观望,待到末将吸引住乾军注意,自可从容而去!” “将军不必再犹豫了!” 老将的头死死的抵在地上。 “罢了,罢了!” 齐逊挥了挥手换上一身普通铁甲,其中数十位最为骁勇的精锐亲卫同样换上了普通护卫在左右,往西门涌去。 “打开辕门,突围!” 老将见状勒马回头,手中铁剑大往南边的夜空虚虚一压,喝道霎那间,紧闭的齐军大营辕门已经洞开,老将一马当先,疾驰而出,各部兵马相继从大营里蜂拥而出。 齐军大营外,忽然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金铁杀伐声,大营外早早便埋伏的乾军兵卒望着那汹涌而出的人群眼中充满了渴望,赤裸裸的毫不掩饰。 帐外杀声盈天,白起却是充耳不闻。 一盏茶后, 齐军大营中的兵卒已经杀出, 白起手按剑柄,疾步到徐闲身前禀报道:“殿下,齐军弃营突围了!” “收吧。” “余下的事便交给白将军了!” “定不负殿下所托!” 话音落下, 白起右手轻轻扬起, 无数的兵卒从黑夜中起身握紧手中的兵器冲杀出去,喊杀声震天! 与此同时一千八百甲拉下冰冷的面罩,往辕门的方向开始徐徐加速,滚滚马蹄卷起漫天烟尘,呼啸向前。 “死开!” 老将一声大吼,手中大铁戟奋力上挑,挡在面前的乾国郡兵霎时被挑起空中,又惨叫着翻翻滚滚地摔跌在了十几步外,附近的兵卒无不骇然,却无一人退缩半步。 齐军大营西门, “将军,走吧!” 中年文士看清场中的局势后断然开口道,趁着场中混乱的局势数十人摸黑行进。 “齐逊在此,白起小儿速速前来受死!” 大营南门外老将暴喝出声,手中高举大纛。 很快又有数十名凉州兵卒奋勇向前,重新堵住了缺口,不知过了多久老将终于停下了前进的脚步,以戟柱地,剧烈地喘息起来,身旁上千亲兵此刻仅仅余下不到百人,余下的兵卒同样被冲散。 “不对!” “这不是齐逊。” 白起沉声道,齐逊已经年过半百,何况本就是儒将不擅长战场厮杀,眼下此人确实无比悍勇。 “快,西门!” 白起目光扫过西门处一只兵卒吸引了他的目光,实在是那数十人的悍勇程度远远超出了普通兵卒,顾不得多想。 “引弦!” 箭雨落下甚至盖住了天上的月华, 人群中齐逊望着天上蝗虫一般的小点, 在眼中不断放大, 数名悍勇的亲兵一把推倒齐逊, 摔倒在地时只听得箭矢穿透血肉的沉闷声响, 当再度仰头时, 远处那冰冷的钢铁巨兽已经踏来, 当马蹄踏破胸膛的那一刻, 入眼是白衣黑甲面色无比冷冽的少年。 头颅无力的垂在地上透过铁骑的缝隙看去,南边那好好耸起的齐国大纛被人斩断,旗帜缓缓飘落。 …… “齐逊已死,投降不杀!” “齐逊已死,投降不杀!” “齐逊已死,投降不杀!” 白起轻声开口道,身后无数兵卒高呼起来。 大乾步兵举着厚重的盾牌,将无数的齐国兵卒缓缓逼退,当齐逊已死的口号喊出来后再无斗志,只是推搡着往大营中跑去。 “投降吧。” “投了吧!” “至少可以保存一条性命。” “他娘的,谁都是爹生娘养的,总不能白白死在这。” “仗打到了这个份上,士兵们已经尽力了!” 大营中几个余下将领目光在兵卒的脸上扫过,看着他们惊恐的神情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冰冷的夜风拍打着面颊,悲凉而又孤寂。 环顾四周,身旁还握着兵器的兵卒不足千余。 “降了……” 当最后一位将领点头的那一刻, 所有人都是如释重负, “哐当……” 兵器落地的声响连成了一片。 “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在齐军大营响起, 腰悬鞘纹黑金蟒纹的凉州轻骑齐齐踏入大营,手中明晃晃的凉刀已经出鞘,冰冷的眸子直视着前方。 片刻之后, 铁骑策马一分为二转身对着惊恐的齐国兵卒, 铁骑的中间空出一条路来, 不知何时换上一身黑金蟒袍的少年策马上前, “殿下,我军已经投降,还望殿下善待俘虏!” “我齐国国君自然会拿出赎金,还请殿下稍安勿躁。” 一老将看清那黑金蟒袍之后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跪倒在地,兵败了,投降自然得有投降的样子,若是此时在故作姿态不过找死罢了。 话音落下之后, 齐军大营之中无数的兵卒一同跪倒下来。 “白将军,本殿要回援会稽,颍川了,此地便交由你负责。” “白将军,本殿说过许见太平。” 身穿蟒袍的少年没有答话, 目光落到了身上那一袭白衣上。 “末将,领命!” 白起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传本将令!” “齐军全军缴械!” “手持寸铁者斩!” “高声喧哗者斩!” “四处逃窜者斩!” …… 一连串的命令从白起口中下达, 那无数个斩字听得人遍体生寒, 无数的大乾兵卒开始入营穿梭在齐营之中。 …… 翌日, 齐营余下的二十万人已经被分割成上百个营房,手持利器的兵卒在各个营房之中穿行,齐国兵卒确是罕见的安静,因为战争已经停止了,无论胜负,至少自己已经活下来了,这便是莫大的幸运。 军中次所, “一日一餐,粥可立筷,斩!” 白起望着已经架起的数千口大铁锅开口道,刚刚放米下锅的火头兵静若寒蝉,不敢多言只是默默地合拢粮袋,轻颤的手不小心抖落一把米进入锅中,后者也顾不得烫手,直接伸手入锅…… 望着那白衣黑甲少年的背影,年老的火头兵嘴中嚼着半生不熟的米粒,嘴皮子打着哆嗦,强行咽了下去。 开局就杀皇帝 htmlbook78276index.html ? 正文卷 第二百二十九章天下第一 “修道这种事情。m.wanmeicoin.” “果然更加将就天赋,惊才艳艳如天生道胚!” 少年郎望着那翻涌的云海轻笑出声,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从人生履历而言似乎他更像是气运之子,而自己无数次生死间磨砺却刚刚踏上修行,可面色依旧平静没有丝毫的羡慕,也没有丝毫的嫉妒,只是觉得很有意思罢了,觉得这个世界越来越有意思了,似乎一也并不是止境。 年轻道士,天生道胚的修行速度, 让自己感觉到似乎前路还很漫长,不过及冠之年便已经踏入二,那传说中的合道似乎也不是妄言,而是真真切切有可能做到的事情。 说不定这画卷之中真有一位位仙人。 少年郎仰头望着天地初分时那灰蒙蒙的天空。 年轻小道士深呼一口气两道极为悠长的气息传传出,动物的感知往往是最灵敏的,天上有白鹤齐鸣,山林间有小灵猫,青鼬,林麝一类的小喽啰为它们曾经的山大王欢腾着,雀跃着。 “太上师叔祖突破了!” “太上师叔祖突破了!” 黄冠小道士揉了揉眼睛,感受着那天地间气息的变化,手中的笤帚都落到了地上,高声呼喊着,不多时的功夫整个天柱峰都沸腾起来。 “师叔祖,果然是天生道体!” 便是远处静虚宫修行的老道士都是探出头来,抚摸着花白的长须,眺望着那趴地峰坐着的年轻道士唏嘘出声,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年纪而有半分的不适。 天柱峰的崖壁之上,正盘腿而坐的袁崇道也是睁眼眼眸,双手搭在膝间,望着底下的年轻小道士欣慰的笑了笑,可目光落到那太岳太和宫中时,眉头又紧皱起来,要知道自家师弟和自己修行的同是太上忘情篇。 “此刻突破,也不知是福是祸。” 袁崇道忧心忡忡的叹了一口气。 …… “走了,泡澡去了。” 少年郎望着那年轻道士的背影扬了扬手,随即头也不回的往太和太岳宫正殿走出,那里还有一场修行等着自己。 “殿下,你什么时候教我打架啊!” 闻声年轻道士慌忙回身喊道,刚刚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想着修炼一番,早些下山便自然而然的突破了,并没有没有太多的惊喜。 “等我出来的时候。” 少年郎没有回头继续往正殿走去。 “如果还有力气的话。” 可踏入正殿之前少年郎又顿了片刻笑容苦涩的补充道。 踏进大殿映入眼帘的依旧是熟悉的真武大帝神像,可此刻却没有那袅袅青烟的檀香味,空气中弥漫的是一种浓郁的药味,谈不上难闻,各种药材混在一起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殿下,您来了。” 寂上老僧现在神像下方如沐春风的笑道。 “嗯。” 少年郎点了点头。 “殿下。” “老僧发现,这趟武当山之行其实有更好的选择。” 寂上老僧听着天柱峰四处响起的欢庆之声,目光透过大门落到远处趴地石上轻声喃喃着,听不出丝毫的情感波动。 “李长生?” “袁老天师,大抵会和我们拼命的。” 少年郎笑了笑没有回答,对于老僧的意思也明白了,无非是换个传功之人。 “袁老天师打不过老僧我的。” “武当山自然没人能拦得住殿下,那小道士的内力远比袁崇道精存,若是殿下愿意想来修行一途还能顺畅许多。” 寂上老僧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可他是道教的种子。” 少年郎顿了顿或许是觉得依照自己之前的行事准则没有说服力,又补充道。 “如今想要灭佛,除了人世间王朝的压力之外,同样需要一股力量从根本上来抹除在思想上面的痕迹。” “殿下不担心道教坐大?” 寂上老僧目光灼灼道。 “上师,道教有三山,本殿平了真武,还有武当和龙虎,两者相互制衡没有坐大的可能,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国境之内没有谁有坐大的的可能。” “何况我觉得他人挺不错的,何况有些事情已经答应了,总不能反悔吧,说好了护他一世平安,临了却要夺走人家的修为,实在非人哉。” 少年郎笑容温和道。 “也是,殿下的是人极好。” 说到最后一点时老僧反倒是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看来,殿下如今的心境也是极好的。” 老僧笑了笑, 不知为何这一刻少年郎觉得老僧比方才还是舒畅一些。 “上师,这算是考验吗?” 少年郎突兀的问道。 “是也不是。” “老僧昨日见过这年轻道士时便有了这个心思,殿下若是想要,老僧也同样会出手,帮殿下夺取这份造化。” “殿下,若是不为所动,直接拒绝,老僧同样会一笔带过,往后绝口不提,毕竟一个信守承诺的殿下更值得老僧信赖,灭佛绝不是短时间可以做到的事,何况心境如此,不为所动,对接下来的传功也是极为有利的。” 老僧坦言道。 “其实天生道胚固然千年一出难能可贵。” “可殿下的灵魂凝实程度,确是古今从未见闻,未来的路说不定还要比天生道胚走得稳妥长远一些。” 老僧笑容温和道。 “殿下,请吧,药浴已经准备好了。” 太和太岳侧殿沐浴焚香之所中,一个木桶中水中有各种药材的残渣起伏不定,汤药呈现出一个诡异的色调,还时不时冒出两个水泡,可隐隐浮在水面的人参,当归,一类药材无疑不展露着这桶药材的价值,更多的是少年郎从未见过的古怪药材,整个偏殿都弥漫着一股子淡淡的药香。 “殿下,更衣。” 老僧背过身去整理起最后几味药材。 少年郎也脱下的宽松道袍,露出棱角分明的腹肌,不是那种大块大块的肌肉,而是看着极为舒畅的流线型,腹部还有少许刀枪剑戟余下的疤痕,这是长时间战场厮杀后留下的痕迹。 半个身子沉入水中,并没有预想中的灼热,反而带着淡淡冰凉的感觉,少年郎深呼了一口气整个人沉入木桶中更好的适应这种感觉。 “殿下,此药渗透体魄。” “药劲生猛,似虎狼。” “待会或许会疼痛许多,还望勿怪。” 老僧说完后将手中几味乾境少见的药材轻轻放入木桶之中,从其小心谨慎的举动也可以看出,这药材绝非凡。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少年郎头伸出木桶笑了笑。 当老僧手中最后几味药材添加入木桶的时候,如同起了化学反应一般,彻底沸腾起来,不断有水泡升起,破灭,连带着底下的各种药材翻涌到表面,整个木桶也呈现出极其诡异的墨绿色,如同传说中孟婆汤一般。 与此同时原本清凉的药水也变得灼热起来,药劲顺着原本舒张的毛孔往身体中涌去,少年郎猛然打了个寒颤,原本平静的面色也改变了,眉头紧蹙,不是泡温泉或者蒸桑拿温度过高的感觉,水温并没有任何的改变,而是如同被无数毒蛇蝎子咬中,身体感受到的剧烈疼痛和碳火炙烤的灼热感遍布全身。 疼,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疼, 少年郎头伸出水面,双手死死的抵住木桶的两侧,身体已经疼的扭曲,下上鄂严丝合缝,后牙槽并在一起,沾水的头发一绺一绺的贴在额前,不时有水顺着面颊滑落,不知是冷汗,还是水渍。 可自始至终都没发出半点声响。 “殿下,两个时辰,还请务必撑住!” “两个时辰是底线,药效方才能彻底入体,洗髓,排除污垢,这个法子相比龙虎山的丹药来说,如同烈火烹油,可效果也是极为明显的。” 老僧望着木桶中一声不吭的少年郎也是闪过一丝赞叹之色,不过手里的动作却还是没有停下,手中还有最后一道猛药没有加入。 这是西域盛产的曼陀罗花, 佛门,又名“地狱铃铛” 水润的花瓣呈现出极淡的蓝紫色,呈铜铃状,这是前日凉州谍报司的人送来的,一路八百里加急送往武当地界,送到之后老僧便妥善保管起来,让人用内力封存放入玉匣之中备用。 而这曼陀罗花的作用并不是锻体, 而是苦其心志, 要知道后面的佛宗秘法其中一味主药便是这曼陀罗花,如今提前加入,为的便是举行秘法之时能够有所适应和抵抗。 要知道所谓的所谓的佛门秘宗在西域能够布道,萝卜加大棒,在一手伏魔金刚杵,一手普度世人的佛经传教的过程中伏魔金刚杵已经被渐渐地放下,更多的是对思想的蛊惑,如同魔鬼的呓语,让人沉沦,对思想的掌控已经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 而其中的无上秘法, 是莲花生大士创造其中集大成者的秘法! 当佩以药物让人入幻境之时极其容易沉沦,即便是大毅力者也也是如此,所以眼下寂上老僧要做的便是让木桶中的少年郎熟悉这种药劲。 “殿下,得罪了!” 老僧轻念一声。 手中的曼陀罗花摇曳着, 轻旋着落入木桶之中, 带着妖异的美感, 木桶中掀起细微的涟漪, …… 木桶的两侧已经被巨痛之中的少年郎按压出深深的指印,豆大的汗珠不断滴落,双唇已经有些发白。 当最后一味猛药加入之时, 皮肤表面的灼热感似乎消失了, 少年郎眉头舒展, 整个身子瘫软下来, 可仅仅是片刻之后, 紧绷到了极致, 疼觉, 不,并不是消失, 而且被另一种更为强烈的感觉所压下, 少年郎目光怔怔的看着那蓝色的花朵沉入水中,接下来的几个呼吸的时间,数十朵曼陀罗花从木桶上方摇曳着落入木桶中。 极淡的花香从木桶中飘出, 少年郎目光对上老僧,后者点了点头。 少年郎咬牙深吸了一口气, 神情渐渐恍惚, 只觉得原本如同蛇蝎噬咬的感觉停止了, 无数的蛇蝎和蚂蚁不在噬咬而是猛然撕破血肉往骨髓里钻去,最后开始咬破骨头开始噬咬骨髓,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让少年郎在感受的刹那便要昏厥,可那盛产于西域的曼陀罗花却让他的思维极其的清晰,大脑无法切断神经。 指甲已经将深深的嵌入木桶, 脚掌死死的抵住底部,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痛觉如同潮水般褪去, 可紧随其后的是一种酸麻, 那是一种痒, 一种数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就像无数的山羊用粗粝的舌头舔舐着你的脚板,那是比疼痛更为难受的感觉,恍惚间一切都消失了,细细看去木桶中的药水已经变成了淡蓝色,这是曼陀罗花瓣的颜色。 少年郎仿佛踩在云端, 那是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似乎所有的烦恼都消失了, 从地狱到了仙界, 这是曼陀罗花带来的幻觉,精神上的感觉, 远远比身体受到的触感恐怖。 似乎是仙境,只觉得天地皆可踏在脚下,自己可以搬迁填海,只手星辰,掌中日月,那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却让人沉醉。 可少年郎眼底深处还保持着一份清明, 以莫大的意志清醒过来, 强提起精神看向一旁的铜壶滴漏,时间仅仅过去三刻钟,距离两个时辰遥遥无期,这是一个循环,一个不间断的循环。 下一刻疼痛再度如潮水般袭来。 少年郎苦笑着, 可目光确是极为坚定, …… 时间极其缓慢的流逝着, 当铜壶滴漏的刻度从巳时末,到露午时初时少年郎呼出可以浊气,终于两个时辰过去了,透过窗户缝隙照进来的阳光无比的温暖。 偏殿的木门被轻轻推开, “除了气运之外!” “殿下还是有大毅力之人!” 老僧望着那还强趁着换衣的少年郎喃喃道, 嘴角笑容满是欣慰。 “上师,费心了!” 少年郎换上一身簇新的道袍,对着老僧郑重一礼,回身望去那原本的木桶的水已经变得浑浊起来如同寻常污水一般,这是肉体中的污秽已经排出,木桶的沉着各类药物残渣,此刻已经泛白,所有的精华都被吸收。 少年郎拖着酸软的身子推开木门, 腰间还挎着一把长剑,名为惊蛰。 “殿下,可以休息一个时辰!” 老僧罕见的劝道,因为只有他知道这其中的凶险与疼痛是可以让人抓狂的,典籍中便是那些尝试过的苦行僧大多也是半途而废。 “不必了。” 少年郎感受着温暖的阳光笑了笑。 “如今去后山练剑化开这药劲也是极好的。” 发白的双唇轻启, “上师,讲到底我也是要当天下第一的人。” “天下第二,走了!” “天下第一教你打架去!” 少年郎说完后迈步走出偏殿,对着那趴地石上百无聊赖的年轻道士扬了扬手中的惊蛰剑轻笑出声道。 开局就杀皇帝 htmlbook78276index.html ?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章修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打架?” 年轻道士语调下意识的升高一些,百无聊赖的神情落下,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兴致,目光最后停留在少年郎腰间的长剑上。 “当真要如此吗?” “还是歇息两个时辰,吃了晚饭再去吧。” 年轻小道士看着那少年郎脚步虚浮的模样眉宇间有一抹忧色,细细嗅了嗅少年郎身上还有一股极淡的药味,心中了然,可还是放心不下,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眼前这位身份极其尊贵显赫的少年郎是自己人生中第一个朋友。 对的,朋友! 于师兄而言,自己是晚辈, 于武当山数千黄冠小道士而言自己是遥不可及的天之骄子,于那些白胡子老道士而言自己是武当山未来的希望,而眼前的比自己还要小两三岁的少年郎更像是朋友,因为书中说只有朋友才会陪你去闯荡江湖。 “武当山的未来的天下行走辈份高,修为高,要是打架的本领不高,下山后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了大牙?” “你他娘的,倒是争气些。” “日后我成了天下第一,别人挑战我,怎么也得打赢你这个天下第二再说,若是太弱了有损本殿威名。” 少年郎嬉笑怒骂道。 年轻道士从趴地石上起身走了过来,搀扶着走路一瘸一拐的少年郎,一股极为精纯的真气在接触的刹那涌入少年郎的体内,并非往四肢百骸流去,而是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消散在身体中,少年郎原本身体上酸疼得到极大的缓和。 武当山, 流云涧,坐落在青云锋之上,如其名一般,瀑布从高处山崖上落下,清晨时分偶有云彩,远远看去瀑布好似穿云而过,得名为流水涧,瀑布不大,水流确是飞流直下,拍打在潭中挤出层层白色的水浪。 越是走近,瀑布击石声愈烈, 扑面而来的是极为清冷水气, 深潭前边有一块极为平整光滑的巨石,少年郎正站在巨石之上,仰头望去瀑布看不到尽头,恍惚之间只觉得从天上而来穿云而下。 “天下第二,听好咯。” “修行境界如今我比不过你,可打架这回事,我能甩你十条街不止,还是上京城那种宽阔得没边的朱雀街。” “今个给你讲的就三个字,快,准,狠!” 少年郎站在巨石上,身上蓝底青衫道袍已经被水气打湿得微润,腰间的惊蛰剑同样出鞘,握在手中对着那瀑布流水极快的刺出,如同一道匹练,又如同白驹过隙已经快到了凡夫俗子的极致,在蛮族部落杀人的时候就已经如此,因为敌人实在太多了些,若是剑慢了便杀不光。 “往后出去闯荡江湖,若是和人起了争执,没有缓和的余地,动手记得快,不要逼逼赖赖,往往可以趁着对方自报家门的功夫出手。” “同样高手过招也是如此,往往一刀一剑便能分出胜负,哪有那书本中来来回回打上几十个回合,还有等人旁人拍手叫好的闲工夫?” 年轻道士站在潭外虽然从没听过其中的一些词汇可并不妨碍理解,思虑了片刻后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至于准那便更简单了,人体二百零六块骨头,五十二个单穴,三百个双穴、五十个经外奇穴,共计,找准其中最为薄弱处。” “一击必杀,这便是准!” 少年郎出剑变得越发的迅捷,出剑角度极其刁钻如同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偏偏每一剑刺出都在同一个位置,手稳到了极致。 “至于最后的狠。” “只余下一句话。” “武功是杀人技!” 少年郎目光灼灼的望着潭水旁的年轻道士轻声道,眉宇间的冷冽刹那间涌现而出,后者竟是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要知道少年郎直至如今便是亲手杀过的人加起来都要胜过整座武当山了。 “武功是杀人技?” 年轻道士重复着少年郎的话,轻声喃喃着似乎体会到了什么,却没有应下,沉默了片刻后再度出声问道。 “殿下,如果武功是杀人技。” “那么修道是什么?” “修道?” 少年郎望着那模样清逸的年轻道士,突兀的又想起了那武破虚空,合道境界的传说,这才慢慢悠悠的开口道。 “武功是杀人技!” “修道是长生法!” 说道此处想起年轻道士的名字正好是李长生,少年郎顿了顿。 “长生法可以修得,不过若是要斩断七情六欲,想来便是成了仙人也是无趣的,讲到底那个没了七情六欲的你还是你吗?” “道;为身,无形无名,生于天地之先,住于太清仙境,长存不灭,常分身化形降生人间,为历代帝王之师,伏羲时为郁华……” “小道士,你是天生道胚倘若真有传说中的仙人老君,还指不定是他的身外化身,不过此间太过玄妙了些,全当玩笑话听听也就得了。” “说直白一点,若是十年百年往后你修行的太上忘情篇真有踏入那合道境的那一天,希望你想清楚一些那一步到底要不要迈出,毕竟七情六欲这玩意是人之根本啊,没有欲望的人,不算人。” 少年郎低声念叨道。 “好了,不多说了! “你上来试试,记住,不要动用修为!” 少年郎说完从巨石上一跃而下,平稳落地后,收剑入鞘,笑容苦涩的活动着自己的手腕,对着瀑布练剑自己上辈子市场在影视剧中见过,便是独孤前辈也年轻时也时常如此,后来更是在汪洋大海中练剑,这算是一种常见负重的修行方式。 以前从未试过本以为不过如此,如今才晓得那瀑布从天而降落下之时竟是带着雷霆万钧之力,仅仅只是刺出就险些握剑不稳,那些能够一剑斩破整条瀑布之人的恐怖可想而知。 “好的,我先试试!” 年轻的小道士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桃木剑,脚尖轻轻一点便飞跃到了巨石之上,与此同时如少年郎所言封闭掉自己的真气,学着少年郎的模样将手中的桃木剑刺出。 “扑通……” 手中的桃木剑刚刚接触激流时便脱手而出,连带着整个人从巨石上摔入潭水中,浮起来的时候道袍贴在身上,被潭中暗石挂破,头发也是被被水打湿透了,贴在后背,清新俊逸的模样也不复存在,看上去分外狼狈。 日落西山的时候, “太累了!” “实在非人哉!” 年轻道士已经苦不堪言,正四仰八叉的躺在边上的草地上,身旁的老青牛悠哉悠哉的啃着草坪,时不时叫上两声,可听着却莫名的让人感觉带着一丝鄙夷。 可少年郎依旧站在巨石之上不断的出剑, 刺,已经变成了挥, 长剑从瀑布的侧面猛然挥出, 少年郎只觉得一阵刺骨吃痛,惊蛰剑挥破瀑布深入,剑身与那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接触的一瞬,雷霆万钧之力压下,惊蛰剑骤然一沉,直接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坠落而下,稳稳的插在了年轻道士的身旁。 “铮铮……” 剑身轻晃着, 年轻道士额头有一滴冷汗滴落, 少年郎歉意的笑了笑,从潭水中爬出握紧长剑再度深入,这挥剑接触的面积要远远大过刺出,其中的难度更是几何倍的增加。 如此练剑有两个目的, 一来,消化掉体内残余的药力, 二来,自己修炼的目的想要成为的是一品大剑仙,而非普通一品,眼下便是打基础的时候,世间无论那种事情只要你愿意去做都没有早晚之说,何况之前诸多次使用技能时,那种剑意贯体的感觉还记忆犹新,剑修这条路于自己而言走得会更加通常一些。 “歇息吧,明日再练。” 年轻道士仰头看了看天色突兀的出声道。 “无碍。” “没有你的天姿,自然要比你勤奋一些。” “扑通……” 又是一次跌倒, 少年郎抬手一看,握剑的右手虎口已经裂开一条血缝,血液缓缓渗出,少年郎咧嘴笑了笑,去捡起跌落在一旁的长剑,没有丝毫的气馁。 长呼出一口气,再挥出一剑, 结果毫无改变,照样是惊蛰剑甩手的下场,少年郎倒抽一口冷气,随手撕下身上一片布料,缠绕在手上,拿起惊蛰剑,已经不去奢望一剑平稳横挥开瀑布的空挡,只求不脱手而出便已经是极大的进步。 “咕,咕,咕……” 小道士望着山上各处殿宇升起的袅袅青烟, 颇有些尴尬的捂着肚子。 “殿下,您先练着,我回去吃个晚饭先。” “实在是腹中饥饿。” “去吧,给我带两个馒头。” “得嘞!” 小道士屁颠屁颠的翻身坐上青牛,悠哉悠哉往山上而去,不过十几个呼吸的时间那老迈的青牛便驮着人消失在了蜿蜒山路的尽头。 …… “殿下,吃饭啦!” 山崖顶上年轻小道士扯着嗓子大吼道。 久久不见回应, 便直接往半空踏下, 拢共数十丈的高度竟是身轻如羽,徐徐落下, 定睛看去,那少年郎已经将手中的长剑用布条直接缠绕到了手上,渗透的血渍已经将布条染的通红,整个人呈大字型躺在巨石上。 “往日总是听上山的香客戏谑道,殿下是上京城最大的草包,皇城一战又骂道不忠不义狼子野心,便是打入了上京城也偶尔听人说起只是匹夫之勇,南下征战却换得一句敌弱,兵强,胜负手更是仰仗侥幸投来的两位小将军而已,” “便是被人一一反驳回去,还是咬死了,别人顶多含着金钥匙出生,而殿下是含着半座江山出生,生来便有三十万天下第一等的凉州铁骑,前些日子更是有臭不要脸的前朝余孽,上香时念叨道,殿下是仗着血脉的优势,有个女子剑仙的娘亲,修行快些也是正常,做出此等事情也实数常理,其实那些道理挺没谱的,也就自己说给愿意相信的人听,全当遮羞布。” “可谁又显得殿下背后的付出,以前的事儿,我不晓得,可如今管中窥豹,也算知道殿下所有的一切都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殿下口中的天下第一。” “我这个天下第二是相信的!” 年轻道士将手中的馒头递出。 “这些话那个龟儿子说的?” 少年郎一个鲤鱼打挺飞快的起身,接过年轻道士手中的馒头咬了两口,虎视眈眈的道。 “这……” “我只是感慨一番罢了……” 年轻道士讪讪道。 “不过听下山游历回来的那些师侄说,江湖中大多数人都这么说,自从灵隐寺覆灭之后便更是如此,殿下在江湖中的名头着实惹人恨了些。” 年轻道士做到少年郎的身旁苦笑道。 “也是……” “毕竟青峡一战杀的人太多了些。” 少年郎沉思片刻后缓缓道。 “不过也没关系,想来下山之后,整个江湖便没有人在背后编排本殿了。” 少年郎细嚼慢咽的吃完手中余下的半个馒头,拍了拍手往巨石前端走去。 “上水帮,铁刀门,这类不入品的江湖门派……” “血衣楼,这类荤腥不忌的杀手组织……” “风满楼,这类推波助澜的江湖风媒……” “还有七宗八派,十六山寨,那日青峡一战也不乏他们的痕迹,整整两个月了,都以为本殿忘记这笔账了吗?” 少年郎拍了拍手中的惊蛰剑轻声念叨着,自己在山上破镜,修行,没有功夫理会那些小鱼小虾便开始蹦跶起来,下山的时候收网起来,就不知道上称,能有几斤几两? …… 修行的日子, 总是过得很快, 十三次药浴,每一次的剂量都要胜过之前,其中的痛苦可想而知,那种钻心的痛一次比一次来得剧烈,可少年郎依旧是咬牙撑下,最后一次从木桶中爬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在秘宗药浴无数天材地宝的堆砌下,少年郎在这十三日间经脉不知坚韧多少,身体的强横程度更是已经胜过之前不知凡几。 每次药浴过后便在这流云涧,消化药力,修行剑法,年轻小道士更是倾囊相授帮少年郎稳固境界,自己细致入微的讲述自己每个境界的心得。 十三日下来,说是一日千里毫不为过。 身穿淡青色道袍的少年郎依旧用布条裹着右手,一剑挥出瀑布竟然出现了一道狭长的空挡,片刻之后“轰隆”一声,瀑布背后竟是半壁山石脱落,坠入潭中水花飞溅。 “他娘的!” “做个高手兄,真他娘的要命!” 少年郎对着瀑布的方向罕见的爆了句粗口,随即收剑入鞘拖着精疲力尽的身子头也不回的往住宿的竹林中走去,明日便是寂上老僧启用秘法的日子! ?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一章登天之路(上) 卯时初, 天地间第一抹光亮升起时,络绎不绝的香客便开始登山烧香,这些年虽然不如往日香客摩肩接踵,可也不算清冷,烧香的达官贵人,商贾巨富,也不在少数。 可今日自那座“治世玄岳”的牌匾开始, 便不能寸步往上, 武当山封山了,也近百年来第一次封山,数位白胡子老道士天色未亮只是便早早的坐在牌匾下规劝着上山的香客。 “为何不能上山?” “我家大人远道而来,三更天便出门,就是为了烧上一注龙头香,如今倒好能不能烧到不提,连山门都不让入了,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刚开始还有些贵人久久不愿离去,嚷嚷着要山上的袁老天师主持公道,可当那个倒骑着青牛的小道士悠哉悠哉的出现在牌匾下时,整个场面安静了下来。 “实在是山上有极为重要之事。” “不得已而为之,还请诸位见谅!” 年轻道士翻身下了青牛极为客气的打了个稽首,可脚步自始至终也不曾踏出治世玄武牌匾半步,山下的世界一线之隔,自家师兄也从未禁足过自己,可如今还不能踏足。 “诸位香客,还请回吧!” 年轻道士清逸的面容让人如沐春风。 常年上山的香客都知道这年轻人的身份,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小道士便代表了袁老天师的态度,那年轻道士打了个稽首手,客气几句,众人只得焉巴巴的离去。 今日对于整座天下来说是个极为寻常的日子,可对于武当山而言却是决定未来百年气运的日子,因为那前些日子上山修行身份显赫至极的少年郎要闭关了。 “也不知殿下为何如此着急闭关?” 倒骑牛的年轻道士望着离去的香客,暗自嘟哝一声,自家师兄答应灌顶一事,自己是不晓得的,只知道殿下要闭关,而自家师兄更是郑重其事的下令封山给殿下一个安静的环境。 “怪哉。” “不过还是希望殿下闭关成功!” 年轻小道士突兀的摇了摇头将这些思绪抛到脑后,骑着青牛往上山而去,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便消失在蜿蜒盘旋的山路台阶上。 天柱峰, 从天上往下看去整座天柱峰少有黄冠小道士的身影,那些个在玄天玉虚宫闭关修炼的老道士则是一并出关,默默地守候在各个关口,山崖,闲杂人等半步不得入内。 南岩, 在武当山历代的典籍中,此处为真武大帝得道飞升之“圣境”,其间山势飞翥,状如垂天之翼,本就清幽,如今封山更是清净到了极致。 一身穿蓝底淡青色道袍的少年郎和一身穿破烂袈裟的老僧正从崖壁开凿而出的道路徐徐而入,这是老僧选定的闭关的场所,也是在此处开启佛宗秘法,用老僧的话来说便是借借前人的气运,沾沾真武大帝的仙气。 “老道袁崇道,见过殿下!” 袁崇道站在门外三丈处,手持浮尘,衣决飘飘依旧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看清来人后郑重的行了个道家礼节。 “袁掌教,多礼了!” “这趟闭关有请掌教护法,劳烦了!” 少年郎笑着回了礼,比起十几天前登山之时熟络许多,或许是看在那朝夕相处年轻道士李长生的面子上,连带着看这老道士都顺眼许多,何况如今闭关若是出了些许意外还要眼前人保下自己一命。 “殿下请,飞升台那边已经准备妥当!” 老道士引手道。 迈步入内,穿过重重殿宇便到了亭台楼阁之前,入目是两座石台,以山石为底,巨木为顶,处在悬崖峭壁之上。 “殿下,此处为更衣台,我武当典籍中,有记载真武大帝曾在此梳妆更衣,故亦名“更衣台”,又有正心之意。” 袁崇道顿了顿开口道。 “既然有缘,殿下不若在此更衣,借借前人的气运。” 袁崇道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开口道,脱口而出后也是苦笑连连,暗叹奇怪,讲到底自己修道之人对这类忌讳颇深,怎么如今反倒随意起来,要知道这真武大帝在武当山可是最大的正神,更是以此定名,平日这地方外人想要踏足都难,更别说在上边修行闭关了。 “谢过道长!” “如此本殿便不客气了!” 将蓝底青衫的道袍脱下,仅仅余下一件纯白色的布衣,站在石台边缘往下看去只觉得悬岩万仞,直刺中天。 不过此处为天险, 又极为清幽更有传说中前人气运, 是个闭关的好地方。 继续迈步往前边的飞升台走去。 往下看去悬岩万仞,直刺中天,大有欲飞之势,所有又名为飞升台,传闻中此地更是为真武大帝飞升之地,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地界象征着武当的神权比那金顶还要尊贵许多。 此刻石台的各处无数盏清灯已经添满了烛光,细细看去呈凝脂状,星罗棋布一般分布在石台的周遭,其中还有淡紫色的花瓣若隐若现,带着勾魂夺魄的异香。 数不清的名贵药材铺在地面,呼吸一口便是浓郁的药香,让人心旷神怡,和那曼陀罗的异香中和后,更为好闻,这些都是凉州谍报司费尽心机的收集而来,放在天下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神物,如今确是如大白菜一般胡乱的堆放着。 药材的正中是一口古朴的青铜药鼎, 其中的作用不言而喻。 “还得劳烦袁老天师一趟,替小僧把握火候。” “这丹凡火练来,比不得精纯真气为火锻造得彻底,待会还请袁老天师听小僧的指挥,免得浪费了这些宝贝。” 寂上老僧走到小鼎旁轻轻拍了拍铜鼎上边细碎的锈迹脱落,与此同时露出上方无数晦涩难懂的梵文,练丹不止是道教,佛门同样深有研究,而老僧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只不过走上了断头路,自己无法一个人独立完成罢了。 “无碍,不过耗费些许心力罢了。” 老道士袁崇道苦笑出声。 “殿下,此凡名为定神丹!” “顾名思义为幻境中定神所用,用一百九十八味珍馐药材炼制,同样丹火无法熔炼出所有药材的药性,所以真气便是不二法门,这是秘法成功最大的保障!” 说完后,老僧做个请的手势。 袁崇道也不墨迹,指尖一点一旦极为精纯的内力便落到了铜顶的底下,与此同时一道符纸从袖口飞出,遇上真气的刹那便燃烧起来。 待到铜鼎炙热之时,老僧竟是用手揭开铜盖,将几味不易药材化精的药材先行放入,接下来便是有条不紊的观察过后,随着铜鼎温度的变化将余下的药材放入其中,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可一旁的老道士袁崇道额头确是生出了细密汗珠。 “袁老天师,费心了!” 一旁的少年郎对着那目不转睛的老道士行了个礼,此事容不得半点马虎,眼前的老道士也是尽了全力,要知道这铜鼎可不是普通鼎炉,不谈上边繁复铭文的作用,单单这厚度就不是能够轻易加热的,何况还要维持长时间火候分文不差,对人的精力是极大的消耗。 一个时辰后, 袁老天师的道袍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苦坐在地的老僧同样如此,因为离得近些的原因,那原本就破旧的袈裟已经干枯到了极致,似乎轻轻一扯便会化为齑粉落下。 “嘭……” 铜鼎揭开的那一刻, 白雾升腾, 药香已经浓郁到了实质, 这是散开的药劲,一百九十道药材自然不可能全部炼化其中一小部分精华便是化为了这白雾散去。 此时远远看去整个飞仙台的位置白雾升腾,本就是立于悬崖峭壁之间,如今看去更是如同天上的亭台楼阁,天柱峰顶上更有白鹤寻着药香围绕在石台顶上长鸣不止,白雾所过之处便是那山崖间的草木看上去都是清绿许多。 …… “好大的手笔!” 天乙真庆万寿宫石殿外,倒骑青牛的年轻道士望着山涧的白雾轻叹一声,最后目光落到了石台边缘的少年郎身上,视线相对,年轻小道士笑了笑,可也没去打扰,回山时见到那些素来躲在玉虚宫修炼的白胡子小师侄都出关了,才知道这事的郑重,隐隐也为那少年郎忧心起来。 目光落到了殿外的绝崖旁的一座雕龙石梁,石梁悬空伸出近丈,上雕盘龙,龙头顶端,雕一香炉,又号称天下第一香,武当山龙头香。 之前上山的香客也大多为此而来,不过能够上到的人确是少之又少,反倒是坠岩殉命者不计其数。 “其余的帮不上忙,那便……” “替殿下求一分气运吧!” 年轻道士望着雕龙石梁怔了片刻。 “自己天生道胚,若是真有仙人!” “想来那“先人”应该也会给几分薄面的吧。” 年轻道士苦笑出声,随即寻来几注香火翻跃木栏,爬到那雕龙石梁上,整个过程中没有使用半分修为,上香本就讲究个心诚。 颤颤巍巍的站在石梁的尽头, 将香火点燃插下, 年轻道士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望着古朴香炉中升起的袅袅青烟突兀的笑出了声。 飞仙台上, 少年郎收回心神,正盘腿而坐在中正,铜鼎已经被撤去,那颗龙眼大笑的定心丸捏在手中,仰头一口咽下。 一股子无法言表的清凉感顺着喉咙一直往下,最后流转全身,比起前些日子那精纯的内力还要舒适百倍不止,浑身上下所有的毛孔张开。 “可以开始了!” 少年郎点了点头。 老僧见状对着袁崇道再度一礼。 后者扬手间无数的烛光亮起,那星罗棋布的烛台凝脂色的油膏融化,淡紫色的花瓣被火焰炙烤,有烟雾升腾,与此同时,老僧极为宝贝的拿出一块模样极为平凡,甚至已经干枯的骨笛出来,轻轻吹奏起来,骨笛似乎带着魔力一般,演奏而出的声响配上曼陀罗花和各种秘药让人心神恍惚起来。 一旁守候的袁崇道默默地退出飞升台,挥手间一股极为浩荡的真气从天而降,如同垂落的珠帘一般将整个飞升台护在其中。 “一步一品!” “为登天之路,如今在飞升台也不算辱没。” 袁崇道念叨出声,随后默默地在隔壁的更衣台上打坐起来为少年郎护法,其中凶险寂上老僧已经告知自己,由不得不重视。 …… 飞升台中, 少年郎静心凝神,深吸一口气,缭绕在鼻尖的香味吸入肺腑,那悠悠骨笛声在耳边缭绕,心神彻底放开。 恍惚之间少年郎感知到了自己的身体在变化, 九品是修行路的起点, 同样也是剑修对剑感知的初端,也是纯粹武夫打磨肉身的开始,更是修道之人体内引入第一缕真气入丹田之时。 少年郎极为清晰的感受到天地间的元气,又或者说是真气,灵气,其中蕴含了无数极其细微,不可捉摸的因子,正围绕在自己的四周。 呼吸间, 那些元气因子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争先恐后的顺着口鼻往身体灌入,可簇拥而来的元气实在太多,每一口气吸入只觉得满是天地间的精华。 因子汇聚成气,沿着四肢百骸开始在身体中流转,不知道是那一股气率先流转到了丹田,紧接着所有的真气如同有了领头羊一般开始涌去,而体外汇聚的元气因子越来许多,细细看去竟是将整个人包裹在了其中。 当丹田中第一缕汇入时, 便是九品的境界! 这是修行的开始, 少年郎真真切切的感受着元气流动的轨迹,在经脉之中穿梭而过,不断温养壮大着自己的体魄。 不过少年郎也曾看过典籍,寻常人踏上修行路是要想尽办法去感受天地间的因子,然后不断的引诱,最后吸入,当量化为气,汇入丹田之时便成了。 至于修行天才初始修炼四周变会有围绕的因子主动靠近,如果说惊才艳艳便是如同夜晚中的火把,引来无数飞蛾扑火,那么眼下的自己则是如同火山一般,方圆百里天地间有所有的因子都疯魔一般往自己体内灌入。</p>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二章剑斩仙人 飞升台, 已然是酉时处,隐隐可见天边的红霞,无数的烛光在悬崖峭壁间摇曳着,少年郎盘腿而坐在烛台的正中,眼眸合拢,睫毛忽闪,正在秘法中不断感知着各个境界的玄妙。 恍惚间看去, 如同典籍之中在此悟道飞升的仙人一般, “心如止水,不为所动!” “殿下果然是天选之人!” 老僧倚靠在石台的边缘望着正中那位少年郎喃喃出声,感受着那坚韧凝实的神魂在各个境界的感知中依旧没有半分的飘忽低声咂舌道。 “这世间竟有此秘法,老道也算开了眼界。” “天选之人,天选之人,倒是恰如其分……” 石台外老道士袁崇道感受着那少年郎周遭传来各个境界的气息也是长叹一声,再度挥手为飞升台添上一道结界不受外界干扰。 “一千五百余年了,殿下是第一个至此还没有半分乱象的人,也是最有可能成功的人,此法往后也断然难以复制,说是天选之人不足为过,何况殿下的命运轨迹小僧倾尽全力也无法查探半分,暗合天道不可揣摩之意。” “袁老天师,道教同样有气运之说,不知在天师眼中殿下气运如何?” 老僧目光灼灼道。 “说不清,道不明。” “命运轨迹一片混沌,老道平生也从未见过。” “如果非要形容便是天外人,不在此道中。” 老道士袁崇道说完,目光深沉的看了一眼正在闭关的少年郎后不在多言,老僧闻言则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如今武当老天师的话倒是佐证了一些自己的猜测。 “佛门有六道轮回之说,” “殿下若不在此道之中,” “那又究竟从何而来?” 老僧暗自念叨着。 …… 入秘法, 便是另一番天地, 以南岩飞升台为中心, 方圆百里之内的天地元气如同疯魔一般涌入,少年郎眼眸睁开只觉得视线所及皆是精纯的元气,每一次呼吸便有无数的元气的进入体内。 在少年郎的感知中那天地元气进入体内甚至浓郁到了凝结成液,在经脉中如同血液一样流转,体魄神魂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壮大着。 时间荏苒少年郎眼眸再度睁开时已然五品,一一个门槛,仅仅凭借口鼻吞吐吸收天地元气已经不能够满足修行境界的提升,陡然间只觉得浑身上下无数的毛孔张开。 “这便是修行之路吗?” “果然玄妙!” 少年郎凭借极其细微的感知力暗自记下了元气流转的路线,后面传功的时候得了那一百九十三年的精纯内力后也便于自己使用,这也是秘法的作用所在。 “破镜了!” 少年郎感受到体内的变化暗自咂舌。 自己吞吐元气的速度已经到达了极限,可四周的元气还是太多了些,有些吸收不过来,念头刚刚生起。 只觉得周身的毛孔瞬间打开,和平日起了鸡皮疙瘩不同,那是一种极为奇妙的感觉,妙到巅毫,自己整个身体已经架通与天地的桥梁,每一个毛孔都在吸收天地元气。 那围绕在周遭的元气顺着毛孔不断的灌入身体,这是五品境界,也是修行的一个门槛,吸收天地元气的速度陡然增加。 过了不知多久, 周遭的元气已经一扫而空, 少年郎自始至终都没有感受到修行的门槛便已经到了四品巅峰,只需一步便能踏入三品,站在山巅。 幻境之外, 已经到了戊时初, 从天上往下看去整个武当山极为安静,除了窸窸窣窣的虫鸣之外便在无其他声响,山上八宫十三观无数殿宇没有灯火传来,那些黄冠小道士今日早早的便已经入睡,余下的白胡子老道士依旧专注的守候在各个关头要道。 飞升台俨然已经成为武当山的中心, 一切都在为那些正在闭关的少年郎服务着, “噼里啪啦……” 那无数摇曳的烛光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悬崖峭壁间有橘黄色的亮光生起,对面的万寿石殿外年轻道士罕见的没有去趴地石睡觉,而是的趴在栏杆上翻看着手中的江湖转记,可还是百无聊赖兴趣缺缺的样子,时不时抬头往对面的飞升台瞅上一眼,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唉,如今也不知殿下如今到了什么境界。” 老僧望着那神情不断变化的少年郎也是极为担忧,毕竟这次开启秘法已经准备周全已经有了七八成的把握,可万一失败便意味着所有的付出都功亏一篑,灭佛之路也要曲折许多。 老僧默默给那些烛台添上大鱼油脂,有抖出一些龙涎香一类安神的药物,随后安静的坐在石台的边缘目不转睛的看着少年郎。 幻境之中, 少年郎已然踏足山巅, 实打实的三品境界, 少年郎徐徐起身往前迈出一步,只觉得身轻如燕,眼眸往前看去整个人世间似乎都发生了极为细微的改变,能够看清元气流动的轨迹,同样对自己身体内每一分力量的都已经熟悉。 手往前深处, 一柄清冷的长剑出现在虚空之中, 剑渐渐凝实, 这是惊蛰剑, 少年郎也晓得自己如今身处幻境, 手掌合拢轻轻握住剑柄, 左手手指伸出,从剑身上抚摸而过,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传遍全身,长剑轻颤着似乎在为自己的主人的破镜而感到雀跃,自己甚至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长剑的情绪,同样也是这一刻自己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实力,哪怕这是幻境。 惊蛰剑握在手中, 少年郎眼眸合拢, 再度睁开的时候,已经到了流云涧下,仰头望着那飞流而下的瀑布,怔怔的有些出神。 体内的元气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顺着四肢百骸流动,最后汇聚在右手,没有一丝一毫的浪费,所有的力量都到了该去的地方,随着念头的改变,在身体中流转,一股无法言喻的感觉传来,似乎这数十丈的瀑布如此的渺小。 少年郎,轻笑着,一剑挥出,整条瀑布被拦腰斩断,巨大的轰鸣在山涧回荡,无数的飞禽走兽被惊醒仓皇逃窜着。 这便是三品之威, 自身力量的运用已经到了极致, “原来三品之前的修行便是对力量掌控的过程,而三品便是一个门槛,跨过这个门槛便意味着对自身力量的掌控到达了极致。” 少年郎望着那断流的瀑布轻声喃喃着。 转身的那一刻, 少年郎念头通达已然是二品, 一步迈出到达了天柱峰金顶之上, 脚下是黄金铺就的砖瓦,远处是旭日东升,当光亮落下时,黄金折射出的光芒,让整个金顶耀耀生辉,远远看去一身道袍模样清俊的少年郎好似仙人。 都说二品有天地异象,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那便是领悟, 一个自己掌控随心所欲的领域,当初在青峡的时候,那真武山老天师步步杀机的结界,便是如此,在领域之中,掌控那人便是天,便是地,与他为敌,便是与天地为敌,一草一木皆是仇寇。 那自己的结界又是什么? 少年郎低头轻声念叨着, 眼眸在天地间流转, 最后落到了手中的惊蛰剑上, “这便是自己的领域吗?” 少年郎低声念叨着。 盘腿而坐在武当金顶之上, 冰冷的长剑横于膝间, 静心凝神细致入微的感受着, 叶孤城独高清冷的剑意席卷全身,一袭白衣飘飘,无尘无垢的身影在云层之间穿梭,这是念头通达放下所有的叶孤城,那个记忆中的白云城主,在幻境之中踏着白云而来。 这那方天地中,无尘无垢,纯粹到了极致,好似白云一般,可如天外飞仙一般,太过不食人间烟火了些,那身影也太过清冷了些。 少年郎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这不是自己的领域, 下一刻, 西门吹雪高处不胜寒孤寂到了骨子里的冰冷剑意从天而降。 西门吹雪吹的不是雪,而是寂寞,一句玩味的话,可当真是如此,在此方天地中,那是种深入骨髓的寂寞,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这也不是自己想要的…… 少年郎轻叹一声, 当从头到尾都是黑色的燕十三从阴影中走出时,少年郎眼眸明亮起来,那股天地间骤然席卷起的死气开始弥漫,这是森然地狱的场景,这是燕十三的领域。 这条路似乎更加适合自己一些, 可细细感受着,还是差了点什么。 下一刻燕十三消失了, 归海一刀来了, 那是入魔时的归海一刀,带着滔天血浪,带着无边无际的杀意席卷而来,好似汪洋大海无边无际。 不知过了多久, 那猩红的双眼,渐渐褪去颜色,最后变得清明,所有的情绪如同潮水般退走,所有的感情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的长刀扬起,一刀劈头来,这是绝情斩,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这是一个极致,没有情绪,没有生命,没有情感的领悟。 可这也不是自己想要的, 召唤出来的那些人物的领域不断在眼前浮现,可都不是自己想要的道。 起身的那一刻, 少年郎的周遭有有一柄刀悄然浮现, 这是春分刀, 清冷的惊蛰剑, 杀伐的春分刀, 少年郎右手持剑,左手握刀,一步迈出刀剑纵横,天地间仿佛有无数的刀剑穿插而过,这是属于少年郎的领域,一个由剑意和刀气组成的世界。 “刀剑之域!” 少年郎领域覆盖而下,在天地之力的加持下,领域不断扩大,脚下的整座天柱峰被刀剑化作的洪流冲刷着,山石掉落,树木断裂,殿宇倒塌…… 这是二品的极致! 这是自成一方小天地! 少年郎不知不觉间已经达到了二品的顶峰,再度往前迈出一步时,不借助任何外力整个人竟是稳稳的顿在了虚空之中,自己身体已经彻底独立于天地之间,自然不需要天地的认可。 手腕翻转, 无数的天地元气浩浩荡荡而来, 不是被吸引, 而是强取豪夺一般,从天地之间抓取! 少年郎闭眼体会这种感觉,传说中的一品之境,从天地之间强取豪夺元气,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是在违背天地意志,与天地争夺造化,也就是前辈子常说的“逆天”。 天没有招你惹你,为何要逆天? 自然是因为这方天地之间元气的数量是固定的,而一品和其他境界不同是有能够去争夺天地间的力量,而往往一品很难死去,传闻之中到了极致甚至有突破虚空的力量。 而那部分力量自然会被那人带离这方天地,所以当你踏入那个境界的开始,你就已经踏上了逆天之路,至于寻常修行人,宛如稚子一般,满口嚷嚷着逆天,不过无稽之谈罢了,这是已经踏上登天之路的人才需要去操心,有资格去考虑的事。 少年郎脑海中无数的思绪一闪而过, 突兀的想起了什么, 去看看天上的风光, 抬脚一步一步往天上而去, 走得很慢,却极为平稳, 不过过了多久,隐隐之间似乎若隐若现,有仙女高歌起舞。 “这便是仙境吗?” 少年郎只觉得有些荒谬。 眼睛微微眯着, 如今在这幻境之中自己已经是一品的境界,拥有了种种神鬼莫测的能力,可还是不愿意相信天上当真有仙人。 直到那一位位画像中的人物出现在眼眸中时, 少年郎望着那仙门后种种怔在了原地, 此刻竟然分不清是幻境还是现实, 只因为那一道道身影太过真实了些,和那些神鬼怪志,江湖传闻,道家典籍中描述的人太过于相近了些,不论是外貌还是气质…… “来者何人?” “窥探天境!” 恢宏的声响在天地间回响! 若是寻常人早就慌乱退走,可少年郎还是隐隐感觉有些不对,不知为何,总感觉那漫天仙人自身没有力量波动,而展露的所有的神通都是天地借来的,如同傀儡,或者被剥夺了实力的提线木偶。 “还不速速退去!” 恢宏的声响,震散了云层, 漫天的金光,千百种妙音, …… 这是幻境,可又觉得不止如此简单,如今已经记下了各个境界的玄妙,甚至元气在筋脉中流转的路线,已经算的上成功,一念便可以退出幻境。 “这便是传说中的仙人?” 少年郎眼神微微眯着,并没有退走的打算,手下意识的握紧了刀剑。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三章登天下山 “何方宵小?” “速速退去!” 天门后有金衣金甲身高十丈的山岳神灵怒目而视大喝出声,声响如同洪钟大吕在耳边回荡不绝,那金甲圣衣更是耀耀生辉,衬托的那神人无比恢宏,身影越发伟岸。m.wallvo. “今已知汝名,汝急速去,急急如律令!” 天门之中身披金色霞光的道人皱眉掐指神情肃然道,手中已经掐出一个五行雷决,天天滚滚乌云汇聚,有轰隆雷声传来。 “何为仙?” 少年郎望着那天门后的场景喃喃出声。 宗教典籍,神鬼传说中有言修炼得道长生不死之人为仙,在这当世界中,一为陆地神仙境,如果世间真有“仙”想来便是一之上的境界,一已然寿命已然数百载,笑看王朝更迭,那么超越一便有可能悠悠岁月,为“仙”自然长生不死。 现实中不曾见过, 可幻境之中确是瞧了个通透。 “可这天上的仙神也忒不自在了些。” 少年郎的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怜悯,那天门后的仙神更像是被豢养在笼中的鸟雀一般,虽得安逸与长生,可“自在”二字确是与之无缘,和自己映像中的仙人相去甚远。 “还不离去!” 天门后又是一声暴喝传来。 “天上仙人若都是这般光景委实太无趣了些。” 少年郎没有理会那仙人的暴喝出声,反而意兴阑珊的叹了一口气,右手惊蛰剑,左手春分刀,一步迈出便已经到了那天门之外。 领域开启, 刹那之间整个天门外百十里内无数的冰冷的剑气纵横,森然的杀气从刀尖溢出,少年郎趴在门口往里边探出个脑袋,身后刀剑悬浮在半空之中,此时少年郎已经是一巅峰之境。 实实在在的人间绝顶! “要打架吗?” 少年郎打了个哈欠后笑意盈盈道。 天门内无数仙人望着那刀剑之域竟是缄口不言,踏出天门的那一刻便是凡尘,仙人落入凡尘,便有陨落之险。 可无碍于他们的怒火, 那金衣金甲的神灵距离天门最近,此时呼吸之中隐隐有雷电光芒,身上的甲胄更是有刺目的光芒流转,瞪大的双眼宛如火山口一般,所为怒目而视不过如此。 …… 天柱峰, 不知何时,狂风大作,有滚滚乌云席卷而来,在山间翻涌,那南岩的飞升台在悬崖峭壁之间,如同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 “轰,轰,轰……” 陡然间雷声大作, “奇怪!” “方才都是月明星稀的模样,” “怎么如今便要下雨了?” 坐在飞升台外的袁崇道望着那天上厚重的乌云眉头紧蹙。 “可今夜天象断然没有下雨的可能。” 左手的拇指在食指和无名指上来回掐动,最后徐徐起身,目光疑惑的落到那飞升台正中盘腿而坐的少年郎身上。 “阿弥陀佛!” “不知殿下如今去了何处?” 老僧仰头望着天上越发厚重的云层也是怔怔的开口道,虽然并不敢肯定可隐隐间还是觉得何秘法有关。 “轰!” 一道惊雷落下, 黑压压的云层被闪电照亮,那堆砌在一起的模样宛如横硕在天地间的巨兽,云层的最上方,破开一个空洞,隐隐有金光闪烁,可下方众人却看不清,只觉得那巨兽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要吞噬天地间的一切。 “雷法?” 年轻道士将手中的江湖转记收拢,轻轻跃上南岩的龟驼碑,仰头望向被云雾缭绕的阴云卷起的天幕轻声道。 “不是天雷!” “我武当山本就是真武大帝飞升之地,对于道家各类雷法烂熟于心,此雷气息为何与典籍中记载的五行雷决如此相似!” 年轻道士目光灼灼的看着那云层的空洞,并未发现任何东西,可又总觉得有什么藏在在云层之上,不过是肉眼凡胎无法直视罢了。 武当山上八宫十三观无数黄冠小道士夜不能寐,十余白胡子老道士仰头望着天象忧心忡忡,便是那武当山辈份最高的老天师也是满脸郑重的落到天柱峰金顶上,默默注视这莫名的天地异象。 唯独, 飞升台正中盘腿而坐的少年郎嘴角扯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容。 幻境之中, 天门之外, “没意思,没意思。” 少年郎突兀的低头念叨一声。 “尔等凡人,实在猖狂至极!” 那身高十丈有余身穿金甲圣衣的神灵猛然一步迈出,手中法器有万千光华亮起,身披金甲有日月星辰流转。 “打架?” 少年郎掏了掏耳朵满不在乎。 如今自己是在幻境之中,自己的境界还在不断提升着,一巅峰的大剑仙有多强,少年郎不晓得,可如今却可是试一试。 就像上辈子有句话说得好, 在梦中,即便是噩梦翻个身我也能做成春梦, 此刻在少年郎的脑海中眼前的场景也是如此,幻境和梦境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感官的真实程度不同罢了。 “在幻境之中我还能让你欺负了?” 少年郎嗤笑出声。 手往前一伸, 惊蛰剑消失在身后,出现在手中, 右手紧握, 对着那金甲神灵猛然刺出, 眼中没有半分的敬畏之心, 剑如匹练, 一闪而逝, 跨过天门, 刹那间, 惊蛰剑已经刺入那金甲圣衣的神明胸腹之中,远远看去那人那剑如此的渺小,那金甲神灵如此伟岸。 那金甲神灵诧异的望着胸口的长剑, 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少年郎确是毫不在意的笑了笑,随手将惊蛰剑抽出,当剑抽出的那一刻,那金甲上出现了一个小孔,一个细微到了极致的孔。 当长剑彻底脱离金甲的瞬间,数之不尽的光华从小孔中涌出,光芒逸散在整片天地之间,那金甲神灵从错愕到惊恐直至最后的扭曲…… 可一切都无济于事, “还打吗?” 少年郎拍了拍轻冷的剑身看着周遭的神灵轻声问道,那金甲神灵如今已经化为点点光影消失在天地之间,几个呼吸后,便是那光影都重新被天地吸收,在无存在过的痕迹。 久久不见回答, 那画卷中一位位仙人默默旁观, “飞升台上斩仙人,有趣,有趣!” 少年郎大笑出声, 手往前伸出一壶茅柴酒仰头灌下。 …… 天柱峰, 那无边无际的厚重阴云来得快去得也快, 清冷的月光如水洒下, 落到那身穿白色布衣的少年身上度上一层微光,飞升台四周的烛膏已经快要燃烧殆尽,火焰忽高忽低,空气中那奇异的曼陀罗花香已经趋近于无。 “要结束了吗?” 少年郎一步迈出天门, 感受着四周变得飘忽起来的场景轻声道。 也是这一刻, 一巅峰境界已经悄然跨越过了,少年郎不知道如何称呼这个境界,只觉得天门外的世界都在排斥着自己,那是种由内而生的感觉,似乎天地间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江河湖海,山川百岳,都在排斥着自己。 而仙门后的世界则是传来一股吸引力, 少年郎此刻隐隐间觉得似乎仙门后的世界更加适合跨越一的自己。 “这便是天人永隔吗?” 少年郎喃喃出声道。 少年郎望着那天门恍惚之间似乎明白了什么,那天门展露出自己的神威,那莫名的的吸力确是越发的加大,肉身乃至于神魂都被拉扯着。 少年郎眉头紧蹙, 一剑递出, 光亮被无限放大, 光寒天下十九州, 剑气裹携这无边的光芒直接刺入天门, 那天门竟是被拦腰斩断, 漫天仙神虚影渐渐消散, “若是有缘。” “下次再来。” 少年郎仰着身子往地上飞速的落去,最后饮了一口茅柴酒,借着酒兴大笑出声,下落的同时四周的场景不断地消散着,最为化为一片黑暗。 …… 飞升台中, 少年郎眼气抬起,方才玄妙的感觉和奇异的场景如潮水般退走,眼神再度恢复清明,仰头望着无尽的夜空怔了片刻。 “殿下,您醒了!” 老僧此刻也顾不得其他慌忙起身,盘腿坐在金顶之上的袁崇道也是一步迈出到了飞升台中,望着那气息晦涩不定的少年郎眼神复杂,对面万寿宫坐着的年轻道士也是落到了飞升台中神情关切的望着那个少年郎。 “谢过寂上上师开启秘法!” “谢过袁掌教护法多时!” 少年郎徐徐起身对着二人郑重一礼。 “谢过天下第二的龙头香!” 最后目光落到那年轻道士身上轻笑出声。 “殿下,可曾记下各个境界修行的感知?” 老僧率先问道。 “自然,从九境至一境已经全部记下,便是气息经脉运转的轨迹也是烂熟于心,想来后续的传功也是水到渠成。” 少年郎沉声道对于幻境之中看到的场景太过玄妙怪异了些,所以也并未多提。 “传功?” 年轻道士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嗯!” 少年郎点了点头,还有两三日的功夫便是定下传功的日子,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不管说与不说李长生都会知道的。 “师兄已经答应殿下,将一身真气传于殿下,” “此间种种便是为了后面的传功做铺垫。” 袁崇道长叹了一口气,望向自家小师弟,武当山掌教的位置终归而言是自家师弟的,这点毋庸置疑,如今的情况来看,他与殿下的那份香火情已经结下了,日后无论如何也能得一世平安,至于武当山日后的气运,凭借那半部《道德经》已经足够了。 年轻道士望着少年郎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眼神中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少年郎没有解释只是默默地仰头望着天上明月。 “师弟,此事勿怪殿下。” “这是师兄的决定,何况殿下也从未强取豪夺,他给出的东西要与之相比还要远远胜过师兄这一百九十三修行得来的精纯真气。” 袁崇道望着自家师弟解释出声。 “师兄,你会死吗?” 年轻道士面色郑重的开口问道,要知道修行众人骤然失去全身真气,其后的结果断然好不到哪去,至于从头修行更是无稽之谈。 “不会。” 老道士袁崇道摇了摇头。 “死还不至于,师兄还等着师弟游历归来,继承武当基业。” 老道士温和的笑道。 “若是不愿意回山上,在山下的日子过得舒畅些,也不必非要上山,这些年虽然不说,可师兄也知道,山门众人期望多了些,师弟身上的担子重了些。” 袁崇道拍了拍自家师弟的肩膀,从怀中拿出一本亲自抄写的《道经》塞到李长生的手中。 李长生闻言久久不语, 手攥着那本《道经》只觉得千万斤重。 …… 竹林中, 李长生难得没有早睡, 而是随着少年郎一同躺在屋顶望着浩瀚的夜空正在出神。 “喂,天下第二!” “你恨我吗?” 少年郎双手枕在脑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李长生没有说话, 少年郎也没有追问, 清风吹来, 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默默无声, “不会。” 不知过了多久,李长生收回目光望着身旁的少年郎轻声道,手中的《道经》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那无数玄妙的文字在脑海中不断地流转。 猛然甩了甩头, 思绪放空, “讲到底,这是师兄的选择。” “为了道门的兴盛,在师兄眼中看来是值得的, 在武当山上上下下数千道士眼中也是值得的,甚至物有所超……” 年轻道士苦笑道。 “世间每个人站的位置不一样,看问题的角度自然不同,本殿上山之前就已经猜到了袁掌教的选择,可站在你的角度,对本殿的态度或许会有所改变,可不论日后如何,本殿说过护你一世平安,护武当百年周全,便一定会做到。” 少年郎喃喃出声。 “走了,睡觉了。” “要不要下山,月底等你的答复。” 少年郎起身拍了拍年轻道士的肩膀不在多言,纵身一跃跳下了屋顶稳稳的落在地面,迈步往屋内走去。 后续的几日少年郎没有离开过竹林中的木屋,正在加深对各个境界的感悟,那年轻道士出奇的没有去趴地石睡觉,而是默默坐在门后,每每少年郎有些许疑惑都是耐心解答,用他的话来说,便是不想让自家师兄的心血白费。 月底, 卯时初, 少年郎早早的起床沐浴更衣,出门时天色未亮,年轻道士还在酣睡,年迈的青牛不亦乐乎的尝着嫩绿的青草,牛尾不时甩动很是惬意,清风吹过翠绿的竹叶发出细微的声响。 “走了,天下第二。” 少年郎扬了扬手,往天柱峰的方向登山而上。 传功的地点定在太和太岳正殿之中, 迈步到台阶的尽头时,放眼望去偌大的天柱峰只有自己一人,格外清幽,推开门袁崇道早已经等候多时。 武当山上的白胡子老道士已经驻守在山下,山上则是纯阳宫中住着的那些剑客刀客把手,各个方位皆有悠长的气息升起,整座天柱峰此刻可以堪称整个大乾最为森严的地方。 “殿下,可以开始了。” 袁崇道温和的笑道。 “有劳了,袁掌教!” 少年郎盘腿坐在太上老君神像下的蒲团上神情郑重。 准备许久,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推门而出时, 已经是酉时, 袁崇道一百九十三载精纯内力一同灌入少年郎体内,已然将少年郎推入半步一之境,少年郎回身望去对着白发苍苍面色苍白的老者嘴唇轻启,行了个礼。 挥手间,整部《道德经》落到了那老君的神像之上,洋洋洒洒五千文,当最后一字落下之时,恍惚间整座武当上都轻震了一下,神像有光芒涌动。 少年郎抬脚走出大殿往山下走去, 脚步暗自流转, 青石上竟是余下了一个图案, 阴阳自两极而生。 白发苍苍的袁崇道环顾四周颤颤巍巍的起身,嘴皮子打着哆嗦,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对着少年郎离去的方向无比郑重的的行了个道家礼节。 。址: 开局就杀皇帝 htmlbook78276index.html ?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四章武林大会 天柱峰, 台阶蜿蜒而下似乎看不清尽头,这是下山的路,如今已经得了那一百九十三年精纯内力,也该下山了。 最后看了一眼那巍峨的宫殿, “整部《道德经》已经余下,连带着那太极图一并赠给袁掌教,道教的气运便给了这武当山了,如今自己这一身修为,得来也算问心无愧,” 少年郎低声念叨道。 蓝底青衫的道袍已经换下,重新穿戴齐整那一身黑金蟒袍,理了理袖口的褶皱,望着山下的世界,抬脚徐徐往下迈步,细细看去那清新俊逸的出尘气中还带着无以言表的威严的气度。 太和太岳殿前, 年轻道士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是正在蒲团上的袁崇道,如今头发和长须都已经彻底发白,身子格外的清瘦,嘴唇蠕动着,正默默地俯身抄写神像上的经文,没有仙风道骨的感觉更像是一个寻常市井间风烛残年的老人,又或者说一个穷经皓首的老学究。 “师兄!” 年轻道士望着神像上的经文怔了征,迈步走到自家师兄蒲团的对面轻声开口道。 “师弟,你来了。” 袁崇道并没有停笔反而手中的动作愈发快了起来,毛笔字是修道之人的基本功,老道士如今更是笔走龙蛇,《道德经》下篇洋洋洒洒两千余字正飞速的落下,年轻道士鼻尖有墨香缭绕。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袁崇道苍老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赞叹。 “抄完这下篇,师弟一并带在身上。” 袁崇道抬头望着对面的年轻道士温和的笑道,就像是老父亲看着即将远去的游子,而这本《道德经》便是老父亲给与的盘缠,总想着把最好的给他。 “师兄,我不想下山了!” 望着自家师兄如今的模样年轻道士的语气有些哽咽。 “师弟,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老道士没有生气,依旧是温和的态度。 “朝闻道,夕死可矣!” “师兄这辈子能够观此《道德经》已经满足了,何况如今还能活上几年光景,细细研究这本大道经文已经极为满足。” 老道士将手中的抄写的经文拿起开口道:“师弟在山上的修行,在山下同样是修行,在好的地方待久了也会腻歪,此时不妨去山下看看。” “可是……” “没有那么多可是。” “生老病死人之常事,修道之人更应该看得开些,何况师兄只是老了,这辈子活了近两百年该见识的也都见识过了。” “替我磨墨。” 老道士看着空白的封面,目光落到了门口的太极图案上,望着将手中的墨石递出。 年轻道士没有推迟捏着墨块在砚台中打着旋,加入些许清水,直到砚台中的墨水变得极为细腻这才停手。 “道是万物化生的,无极生太极,太极生阴阳,阴阳二气相交而生第三者,如此生生不息,便繁衍了万物,因此万物禀赋阴阳二气的相交而生。” “这便是太极,瞬息之间便能如此感悟。” “殿下果然是天选之人。” 老道士亲手将太极图案绘到书页的封面想起方才种种喃喃出声道。 “太极?” 年轻道士想起曾经看过的典籍中有言轻声喃喃道:“大道,在太极之上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 对于太极二字在道家之中早有所闻,可如今还是第一次如此直观的方式感知到两者之间的关系,小小的一个图案竟是蕴含了天地大道。 “师弟,好生感悟!” “若是日后有所成,勿忘了殿下。” “要知道殿下并不曾亏欠我武当,反而是有天大的恩情于我武当山,师弟切记珍重这份香火情分,不负殿下,不负我武当,也不负师兄!” 袁崇道说完后往殿下外走去, 眺望着天柱峰下河山大好, “师弟,下山吧!” 袁崇道吐气悠长。 “如今师兄也打不过你了。” 袁崇道双手负在身后,清瘦的身子似乎一阵大风吹来就能刮倒那种,说完后回首望着身旁的师弟轻笑着。 “如今师弟长大了。” 年轻道士的身高已经和自家师兄齐平。 …… “还是没来吗?” 走到半山腰时少年郎望着高处空荡荡的台阶轻声喃喃道。 “看样子是不下山了。” 少年郎回身望着底下的悠悠山河长叹一声。 “走吧!” 少年郎不在停留一步迈出已经到了十丈开外。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已经快要到了山脚隐隐可见那治世玄武的牌匾。 “天下第一!” 有清朗的嗓音在台阶上响起, 一个倒骑着青牛的小道士下山了, “太上师叔祖,记得回来!” “太上师叔祖,一帆风顺!” “师叔祖,长大了……” 一声声问候在天柱峰下响起, 天柱峰有白鹤齐鸣, 山林间有走兽相送, 山大王如今下山了, “会回来的!” 年轻道士收回视线眼眸低垂暗自念叨着。 天柱峰高处的趴地石上袁崇道盘腿坐下一直目送着自家师弟消失在台阶上,手指轻轻的从趴地石上抚过,这是自家师弟躺了十来年的地方,往后很长的日子,再打坐的时候再也看不到那个酣睡的小师弟了。 “师兄下山的次数也忒少了些。” “这本书挺有意思的,师弟珍藏了许多年,若是师兄想师弟了不妨看看书,因为师弟就在书中的江湖里。” 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后还有一本书籍,细细翻开,前言页,是年轻小道士亲手写下的歪七扭八的二三十个大字。 清风翻书到了最后几页,那是书中的主角带着娇妻美妾大隐隐于市的生活,生了几窝娃娃,整日熙熙攘攘。 “也不知小师弟的身体能不能受得了……” 袁崇道合拢书页轻笑一声。 …… 治世玄武牌匾之下。 “但愿回武当山的时候。” “便是真真切切的天下第二了。”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回身望着那年轻道士笑道。 “天下第一要往何处去?” 倒骑牛的年轻道士开口问道,此刻眼前的少年郎在大乾的这座江湖中不再是十几日前的玩笑话,而是真真切切的天下第一。 “收一回网后,往西边去。”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指着西陵郡的方向开口道。 “收网过后,小鱼小虾三两只,想来过后这江湖恐怕没甚意思了。” 年轻道士低声喃喃道。 “也是。” 少年郎沉思了片刻后点了点头,没有反驳。 “还有个问题,想问殿下。” “这《道德经》究竟是何人所著?” “依殿下的性子想来是写不出的。” 年轻道士直言不讳道,因为这道德经于自己而言实在太过重要了些,隐隐间甚至能产生共鸣,所以对于出处自然好奇许多。 “老子所著。” “老子非老子,而是那天上之人。” 少年郎难得玩笑一句。 “原来如此。” 年轻道士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天下第二又要往何处去?” 少年郎望着年轻道士怀中露出一角的书页 “既然天下人都说我是天生道胚,那么老子曾经走过的路,我想从新走上一遍,看看能不能有所感悟,走完前人的路,再去看看能不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老子他老人家当年,西出函谷关后便了无音讯不知往何处去了,天下第二的意思是也要踏出大乾境内去更远处的世界看看?” 少年郎开口道。 “嗯。” “好不容易下山,便出一趟远门吧。” “走远些,多看看,若是回山的时候当真成了天下第二想来师兄他老人家也会开心的。” “殿下要去收网,小道就先行一步了。” 年轻道士郑重的拱手一礼。 “山高路远,有缘再见!” 年轻道士学着书里江湖侠客分别的言语开口道。 “有缘再见!” 少年郎回了一礼。 年轻道士说完后不在犹豫,倒骑着青牛翻看手中的《道德经》悠悠地往西方而去。 …… “百指挥使,何在?” “青城山下的武林大会如今筹备得如何了?” 少年郎收回视线轻声道。 “臣在!” 百晓生恭恭敬敬的行礼后这才娓娓道来。 “回禀殿下,上山之后袁老天师便配合谍报司以武当山的名义召集天下英雄豪杰共谋大事,举办武林大会,推出武林盟主,整和江湖之力,对抗朝廷!” 说到对抗朝廷时,百晓生玩味的笑了笑。 “有灵隐寺的先例再前,刚开始并无太多人响应,可当袁老天师的亲笔信,通过风雨楼的渠道传遍天下之后,证实了领头人,一时间从者如云,可以说大半个江湖的人都来了,如今的青城县可以说是鱼龙混杂,大鱼小虾齐聚一堂。” “此外,臣还设定了天地人三个榜单。” “分别对应一品,二品,三品,利用谍报司的情报,这份名单囊括大乾境内整座所有高手!” 百晓生不知从那抽出一把扇子轻摇起来,上辈子凭借一份兵器谱便能将天下英雄玩弄于股掌之间,如今这辈子有朝廷为倚靠,手中更是握有凉州谍报司这个大杀器,自然更为有底气起来。 “哦?” “天地人三榜,有用吗?” 少年郎轻声道。 “仅仅一份榜单自然是没用的。” “可各个榜单,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总体来说上边的人都是当之无愧的江湖强者,那排名也是按照实际划分,九真一假。” “那九分真,是根据无数情报衡量出来的结果,称得上算无遗漏,至于那一假就更值得玩味了,臣用了半个月的时间理清了那些榜单上高手的恩怨情仇,其中细微之处的排名,有所变动,在不影响榜单的公正的前提下,便是挑起矛盾。” “殿下千万不要小看这份榜单。” “要知道江湖中人大多取名,而名则可以带来无数的利,何况他们本就有仇,在利益名望的推动下结果可想而知,所以一份天下认可的榜单绝对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臣已经放出消息在武林大会召开之时,天地人三榜会重新定下排名,至于这天地人三榜的出处自然也是用的武当山的名头,这名字虽然俗气了些,可也算符合道教典籍的一些词汇,记载。” 百晓生细致入微的讲解道。 “原来如此。” 少年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确是在江湖之中名望二字,不单单是脸面,还可以转化为最大的利益,开武馆的,或者行镖的,便是最好的例子,一个大点的名头代表的是信任,和震慑,还有白花花的银子,榜单更像是意味着上辈子的履历,能让人身价倍增! “如今天榜第一的人是谁?” 少年郎突兀的想到了什么。 “自然是殿下!” 百晓生低头沉声道。 “殿下如今半步一品诸位修为,实实在在的大乾天下第一,何况殿下这个名头高居榜首更能挑动人心。” 百晓生仰头望着身前的少年郎苦笑出声,脸上的神情也有些恍惚,从凉州招安自己到如今这才多少时间,就已经成长到了如此地步。 “凉州谍报司的步伐还是不够快啊……” 百晓生心中暗自想到,马踏江湖之后便是世家门阀,往后还有境外各国,自己也得加紧谍报司的布局了,至少也要能够看清殿下的项背吧。 “嗯,有劳百指挥使了。” “今日便启程往青城而去吧。” 少年郎闻声点了点头往青城的方向而去。 …… 青城县境内, 有座青城山, 青城山与道教颇有渊源,山上林木葱翠,层峦叠障,曲径逶迤,古观藏趣,有飞泉,神仙,红岩,五龙四条深隧,葱笼,奇险的沟壑雄奇绝妙,峡谷栈道,渊潭水帘,灵谷飞瀑…… 其中最高峰便名为老君阁,传说有道家仙人在此处修行,老子也曾驻足过许久,也算得上是道教发源地之一。 青城山上则是有座门派,名为青城剑派, “武林大会快开始了,” “小道士,你会来吗?” 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正趴在木屋的窗边,眼眸低垂,睫毛忽闪,望着山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轻声念叨着什么。 ?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五章青城县 江州, 郧阳郡, 青城县大乾版图上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城,小到整座城池不过千余户百姓,小到县衙都凑不齐三班衙役,小到出名些的江洋大盗都不屑于进城充当强盗。 便是将小城百十年来出身的的侠客,高手,一同打包放到整座大乾江湖中掀不起半分波澜的那种,于江湖而言青城县是个鸟不拉屎的地儿。 可最近半个月来青城则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平日高来高去,行侠仗义,仗剑天涯,的高手兄扎堆的往城里凑,便是那些难得一见的各大门派掌门如今在城中更是拐角都能撞见。 便是那些通缉榜上赫赫有名的江洋大盗也是收敛气势偷摸的潜入城中,哪有之前不屑一顾的神色,夹着尾巴如同小偷小摸的没脑壳一般躲在暗中踩点。 城门处, 身穿常服的刘县令正站在城洞处热络的招呼着远道而来的江湖中人入城,那殷勤的模样比楼里的老鸨子都要热切得多。 “哎呦喂,秦掌门,您来了?” “有劳刘县令了久等了!” 来人豪爽的拱了拱手,正是青城境内唯一值得一提的青城剑派的掌门,青城剑派位于城外三十余里处的青城山上,在江湖中也算小有薄名,为七宗八派之一,不过排名却有些尴尬,高于十六山寨低于七大宗门,在八大门派之中也是不上不下的位置,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那种。 “快里边请,悦来客栈的房间早就给你定好了,往后几日只管安心住下,有什么需要派人到县衙讲上一声就得了。” 刘长春望着对面走来的龙行虎跃的中年人拱了拱手,态度极为熟络,毕竟都在一个地界上,抬头不见低头见,比起外来的门派自然要亲近许多。 “秦某那便谢过刘县令了。” 那虎背熊腰的中年汉子极为江湖气的抱拳道,身后还有几个姑娘随在身后东张西望,此刻熟悉的城池看起来竟是陌生起来,小心翼翼的随在自家爹爹身后徐徐入城。 “爹,你说那小道士会来吗?” 年纪大些的姑娘还是念念不忘那日遇见蓝底青衫的少年郎。 “嗯,这等盛事他应当会来的。” “能让我家闺女心心念念的男子,当爹的也想见见。” “可他若是不喜欢卿儿怎么办?” 小姑娘欲言又止道。 “那爹爹便随同你家刘师伯将那小道士绑起来,送到青城山上去,生米做成熟饭,到时候再找亲家提亲去。” 那中年男子爽朗的笑声在长街上回荡, 还有少女微不可查的轻哼声。 …… 城门处, 又是一拨人走来, 算算日子没两天便是武林大会召开的时候了。 “哎呦!” “刘宗主您终于来了,平日素闻刘宗主武艺高强,高风亮节,心里可是敬佩得紧,前几日就收到消息宗主要来,我可是乐的几天没睡着觉。” “今个一见,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气势磅礴,这气度隔着老远便让人心悦诚服,不愧是归云宗宗主,人榜前十的人物!” 刘长春隔着老远便点头哈腰的对着来人寒暄道,凑近了些看是个身穿白布长衫的老者,气息深沉三品无疑。 “素闻刘县令八面玲珑,如今也是闻名不如见面,这小小青城一县之地实在是屈才了,这朝廷上边的人也算是有眼无珠。” 白衣老者笑眯眯道,言语中的盛气凌人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不过也有这个实力,单单自己三品修为就能把那林林总总十来二十个衙役,连带着守城的百十兵卒一起打得哭爹喊娘屁滚尿流。 身旁几位持刀的捕快闻言刚刚面露不悦, 手欲搭在刀柄。 “得罪了,刘县令。” “实在是您手底下的人太没规矩了些,老夫说话的时候妄动刀兵,今个就顺带教教他们什么规矩,免得日后横尸荒野。” 只见那老者往前踏出一步,一股子浑厚的气质逼得几人连连后退,静若寒蝉,这才云淡风轻的拱了拱手,连带着身后的第子对那些衙役捕快极为不屑的撇了撇嘴。 “是极,是极。” 刘县令见状小腿有些发软,讪讪的应声道。 身后那些衙役更是战战兢兢的让开一条路来,身子紧贴的城墙,唯恐触怒眼前的笑面虎一般的老者。 “刘宗主所言极是,快里边请。” “悦来客栈的天字号房间早就给您老人家定好了。” 刘长春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毕恭毕敬的行礼后还躬身目送着老者远去。 过了半晌, “啐!” “他奶奶个腿的,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知道那人消失在视线中刘长春这才吐了一口浓痰,还是不解气,狠狠地碾了碾,整个人这才舒缓下来。 “刘县令,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他娘的,都装了半个月的孙子了。” “逢人便是点头哈腰,嘘寒问暖,在这样下去回家见着自家小崽子都得美美地叫上一声爹了!” 一旁的捕头望着周边四下无人这才苦不堪言喋喋不休道,满肚子苦水,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吐完。 “唉……” “受着吧……” “往日鸟不拉屎的青城县变天了,如今城楼上十块砖瓦掉下去,砸到的有八个都是五六品的高手,余下的一个指不定便是四品拔尖的真传第子。” 刘县令长吁短叹到。 “那还有一个呢?” 捕头下意识的问道。 “最后那个?” “最后那个指不定就是刚刚那驴日的刘宗主,啧啧,人榜前十的高手,便是整段城墙塌了,都砸不着他!” 刘县令恨恨的开口道。 “可底下的兄弟都快撑不住了……” “半个月了一个安生觉都没睡过,唯恐下一刻就有个恶贯满盈的江洋大盗看不顺眼,趁着夜色摘了自己的脑袋,又或者那个名门正派的愣头青翻出咱们欺男霸女的旧账一边骂着狗腿子,一边提剑行侠仗义。” 身穿皂衣的捕头苦不堪言,眉头皱成川字形,一旁的捕快衙役也是点头附和着,脸上的黑眼圈都快赶上大山里的食铁兽了。 “得了。” “别墨迹了。” “估摸着也就这几日的功夫,朝廷那边给出的意思是顺着他们这帮江湖中人的性子来,至于后边的安排,我屁股底下这个位置还不够资格晓得,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朝廷那边不会无动于衷。” 刘长春理了理身上的常服沉声道。 “可这城里有几千人,便是六品往上走的高手也有几百号人,寻常手段怕是镇压不住,恐怕还会适得其反,连累了咱们曝尸荒野。” 捕头忧心忡忡望着城中的景象, 便是声调也是压得极低。 “想来这趟平乱,也得是个咱们大乾朝堂顶尖的人物,要么是立下赫赫军功的赵将军,要么是坑杀四十五万齐兵的“人屠”白起将军,才能镇得住场子。” 刘长春给底下的人细细分析起来,虽然自己没有得到太多的消息,可如今胡乱说上一通给底下人安安心也是极好的。 “嘶……” “白起将军?” 那捕头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 “差不离,应当是这个级别的人物。” 刘长春点了点头。 “他奶奶的,依那位将军的性子。” “真要来了,这是要咱们青城血流成河啊!” 那捕头呐呐的张着嘴。 “嗯,血流成河倒是不至于,毕竟这帮驴日的玩意别看现在这么牛气,真见势不妙跑起来比兔子还快,白将军虽然打仗厉害,可真对上这帮江湖中人打得过是肯定的,但未必能够留下。” “咱们青城山可是连接着武当山七十二峰,后边更有十万大山,那些人都是野路子往大山一钻,到哪里找人去?” “何况殿下手底下的高手,听说都是性子清冷的主儿,白将军未必指挥得动。” “他们能够有恃无恐的在青城开劳什子的武林大会,便有其中的道理,白将军从上京大营抽调大军过来的风吹草动早就被这帮人知晓了,估摸着杀不了太多人,也是治标不治本。” “唉,没几个顶尖的高手坐镇难呐……” 刘长春长叹了一口气。 “刘大人,天榜第一是谁?” 捕头听到殿下二字闻声眼眸明亮起来。 “天榜第一?” “自然是当朝殿下了,整个天榜也不过三个人,一个是咱们殿下,一个是那烂柯寺的不知名隐世秃驴,另一个是那名为寂上的老秃驴听说也是出自烂柯寺。” “嘿,你往日不提本官还没注意到,如今才晓得整个天下够到一品门槛的竟然大半都在那边陲之地,好在那帮秃驴对咱们东边的武林大会没甚兴趣,不然,啧啧……” 刘长春暗自咂舌道。 “刘大人, “要是这趟是殿下亲自走上一遭就有趣了,以殿下的修为加上麾下的铁骑的和众多高手,保准他们一个都逃不掉,咱们也能狠狠地出口恶气。” 捕头猛然挥拳道。 “他娘的,别做梦了。” “好好值守,殿下那可是是殿下去平烂柯寺本官还信,可这七宗八派,怕是不够资格。” 刘长春给了那捕头脑袋一巴掌骂骂咧咧道。 “嘿嘿,下官是说万一,万一呢……” 那捕头搓了搓手嘿嘿的笑了两声。 …… 城外三五里处, 一辆马车徐徐驶来, 随行的是一个怪异的组合,一骑着骡子的老僧,和几位气息悠长的剑客,以及一位带着斗笠的刀客。 “他娘的,又是一群大爷来了。” 眺望着远处的一行人刘长春压低声调骂骂咧咧道,远远瞅着这气势也晓得这群人不好惹,骂完了也不敢怠慢。 强行挤出一个笑脸,远远的便躬身侯着。 “几位大侠,也是入城参加武林大会的?” 刘长春装惯了孙子如今也算收放自如,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半分勉强之意。 “小道,自武当而来。” 车厢之中有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响起,让人如沐春风,带着修道之人的干净的出尘气,在刘长春听来比起刚刚那群鼻子瞪到天上去的江湖中人听起来舒服许多。 掀开帘子入目是换回道袍的少年郎,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眉宇间带着一股子方外之人的出尘气,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气度。 “武当山?” 刘长春暗自嘀咕了一句,记得这次武林大会便是武当山的袁掌教那位过了近两百年辈份极好的老神仙的名头召开的,这个气度不凡的少年正好出自武当说不定是什么徒子徒孙的关系,也不敢怠慢。 “小道长生得一表人才,气度不凡,想来也是得了山上那些老神仙的真传,如今入城参加大会,想来定能大放光彩,扬名天下。” 刘长春拱手一礼道,随即摆了摆手让身后的衙役捕快让出一条路来,便是最基本对马车的搜查都省了。 “小道长,如果本官没记错的话,武当山这数百上千年来修行的是清静无上大道,素来讲究的是个心境平和吧?” 望着那徐徐入城的马车,刘长春在原地思虑了片刻,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凑到马车旁压低声响,极为委婉的问道,实在是这些日子压抑得太久 “清静无为,心境平和。” “修道之人自当如此。” “可若是能以一时纷乱,换百年安稳。” 少年郎掀开帘子顿了顿。 “想来袁掌教他老人家看来也是值得的。” 少年郎笑意盈盈对这青城的县令开口道,说完,不在停留,马车悠悠往悦来客栈而去,徒留下那身穿常服的青城县令思绪翻飞,猛然间好似抓到了什么苗头。 …… 悦来客栈, 这是城中唯一一家客栈,也是七宗八派掌门宗主下榻之地,至于那些寻常高手自然花点银子寻个民宿住着,毕竟眼下的客栈于那些江湖大佬而言更像是一个会谈,叙旧,拓宽人脉的场所。 少年郎走出车厢,悠悠地靠在外边,隔着数十丈的距离都能感受到客栈的热闹,这次武林大会连带着城中生意原本极为不景气的悦来客栈,座无虚席,便是楼上的常年空着都快落灰的客房都全部被人早早订下。 如今原本养着三两头骡子的马厩,一眼放去清一色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便是西域的各种纯血宝马也不在少数,至于那几头骡子只能踹踹不安的蹲在角落,唯恐那匹高头大马撅它一蹄子。 “小道士!” 少年郎一行人刚刚将马车停靠在客栈门口便听到一声娇呼,身穿长裙的姑娘正百无聊赖的趴在窗边当目光落到少年郎身上时再也移不开眸子,与此同时那姑娘身旁的老者握住了手中的长剑,用刀鞘对准少年郎的脖子暗自比划着,暗自琢磨着,待会是直接打晕了带回山上,还是带回山上在打晕? ?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六章造反 “小道士!” “你来了!” 少女清脆的嗓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眼睛弯成月牙,便是呼吸都加快了几分,连带着身旁虎背熊腰的中年男子也是看了过来,望着自家女儿兴奋的模样有些吃味,最后目光落到了那身穿道袍的少年郎身上,颇有些养大的白菜要被猪拱的感觉,可想要挑些毛病却又无从下手。 总不能说模样太过俊郎了些也是过错吧?至于气质,那一身道袍将那人衬托的如同仙人一般,想来整座天下也找不出几个这般的道士。 如今亲眼看来, 还说不准谁是白菜,谁是猪。 “毛巾姑娘。” 少年郎仰头对上那姑娘笑意盈盈。 “上次见面匆忙了些,忘记告诉你我的姓名了!” 小姑娘将额前的头发撩到耳后, 挡住红透了的耳垂。 “我姓秦,名可卿。” “我姓徐,名闲。” 少年郎笑容温和道,没有丝毫藏着掖着的意思,百晓生停靠好马车上笑了笑,在大厅中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也不打扰,至于叶孤城等人则是默默散在城中四处,如今勋阳郡那边隐藏的军队还没有来,若是出了乱子城中还需要自己等人稳定局势,何况本就是不喜欢热闹的人,各自散去一人守一个城门也是极好的事情。 而人声鼎沸的悦来客栈大多人没有在意此处的插曲,就算有人听到也不会多想,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何况江湖中人大多都没有见过那位身份尊贵至极的殿下。 画像描述什么的,就更没有意义了,在齐国人的眼中少年郎生得三头六臂,身高丈许,在大乾江湖中的描绘也好不到哪去。 青峡一役见过自己面的人倒是挺多的,可惜绝大多数都死了,仅仅余下几位三品高手逃之夭夭,如今也不知道跑到哪去,如今这趟浑水也不知道敢不敢来蹚。 “小二,上酒!” “再来两盘花生米,两只烧鸡!” “小道士,快上来我家大姐请你吃饭!” 秦可卿怔怔的愣在原地,倒是自家三妹,那个身穿红袄的小姑娘极为江湖气的对这店小二招呼完后出声邀请道。 “得嘞。” 少年郎望着那可爱的小姑娘莞尔一笑也不推迟,迈步往悦来客栈走去,门口的小二热络的迎上楼去,那些高门大派的宗主掌门正热络的聊着。 偶有目光落到登楼的少年郎身上也只是轻叹两声青年才俊,看清那一身道袍后亲近感更是多了几分,因为谁都晓得这场武林大会是在武当山的地界召开的,对道士难免高看几眼。 “小道士,快到这边来!” 身穿红袄的小姑娘趴在木栏上很是自来熟的对着少年郎招了招手。 “你是不知道,自从上次一别,我家大姐这半个月来茶不思饭不想,隔着老远我都闻到一股子春味,开始我还以为是外边遛进来的小野猫呢。” “如今盼星星盼月亮今日总算是盼来了。”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副小大人模样絮絮叨叨的念叨着,如果忽略掉手中那把鎏金的袖剑,远远看着那圆嘟嘟的脸蛋也是极为可爱。 “按照以往的性子,我家大姐这个时候还在闺房里刺绣呢,这趟来青城参加武林大会也是想着小道士你说不准也会参加才来的。” “没想到真来了!” “刚刚我大姐那模样,啧啧!” 小姑娘将少年郎迎入了包间门口,拍了拍脑袋,猛然间想起了什么,又踮起脚尖凑到徐闲耳边轻声道“小道士,你待会小心点,万一我家大师伯要动手的话你不要反抗,毕竟我家大师伯可是四品拔尖的高手,到时候伤到你,我家大姐指不定还要哭鼻子呢。” “保准不反抗。” “我这身板可扛不住四品高手两剑。” 少年郎摸了摸鼻子听得云里雾里,不过还是顺着小姑娘的话接了下去,讲到底自己对这三姐妹还是很有好感的。 “其实,依我看……” “你这小身板一剑都够呛。” 红袄小姑娘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嘴角露出狡黠的笑容,随即推开木门往内里走去。 “爹爹,这位就是大姐魂牵梦绕的道士哥哥。” 红袄小姑娘说完后, “哪有魂牵梦绕?” 靠近窗边的秦可卿脸已经红透了, 跺了跺脚轻啐一口。 “咯,还不承认了。” “上次起夜的时候路过你房间还听见你在喊,道长留步!” 红袄姑娘吐了吐舌头。 “小道长,见笑了。” “小女从小习武,性子大大咧咧惯了。” 虎背熊腰的秦孟凡抬手道。 “小道,徐闲见过秦叔。” 少年郎也不介意拱手回了个礼。 “听说小道长自武当山而来。” “敢问道长,师从何人?” 秦孟凡瞧着这少年郎的气度,下意识的开口问道,说起来自己青城剑派也算得上是道家体系里边的,和武当山平日也有少许往来,说不定还认识眼前这小道士的师长,若真是如此定亲的事情也好说许多。 “师从?” 少年郎闻声怔了怔。 “算不得武当山的嫡系真传第子,也为拜过祖师祠堂,不过和袁老天师对小道倒是有一番传道受业解惑之恩。” 少年郎感受着体内似汪洋大海一般的精纯内力苦笑道。 “嘶……” “如此说来,道长是袁老神仙的记名第子……” 秦孟凡倒吸了一口凉气,神色颇有些惊疑不定,可看着少年郎坦然的模样,加上如今这还是武当管辖地界断然没有撒谎的可能,如此看来这人的身份倒是不适合用强的了。 “哐当……” 包厢的角落有声响传来, 少年郎寻声望去竟是半月前驾车的那个老者,一把质朴的长剑刚刚从手中脱落掉到木板上,此刻对上少年郎的目光讪讪的笑了笑。 “道长,老朽也是一名剑客。” “年纪大了,方才手抖了些。” 老者将长剑拾起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至于是打晕了带上山,还是上山了再打晕,这个问题已经可以抛到脑后了,自己整个青城派摆在武当山面前都是不够看的,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这事行走江湖早就司空见惯了。 “老人家,注意身体。” 少年郎如今的境界自然能够一眼看出老者修为,四品巅峰的人,放到江湖中也算是一把好手,哪有剑都拿不稳的道理,不过却也不愿拆穿,寻了个靠近窗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小道士,你的玉佩!” 秦可卿从腰间拿出一块极为通透的玉石递出。 “回家后,让长辈看了看,实在太过珍贵了些,都够买下这座客栈还有盈余的了,一块手帕断然值不得的。” 秦可卿一脸正色的开口道,细细看去眼神中还是有些许不舍,不过还是郑重其事的拿了出来,爹爹从小便教导过成亲之前不能接受男子太过贵重的东西。 “无关价值。” “这是小道的一番心意。” 少年郎笑了笑没有接过,当目光落到包厢中的秦孟凡和老者身上时心中就已经明了,这两人也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记忆中青城派的位置太过尴尬了些,想来也是存着通过这次大会的擂台让排名往上靠靠的意思。 “小道这玉佩有高人开过光,可消灾解难,姑娘若是愿意可以常佩戴在身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可以挡住一次劫难。” 少年郎目光停留在那虎背熊腰的秦孟凡身上良久,那人已经半只脚踏入了三品,算算修为在八派掌门中也是佼佼者这趟浑水想来是蹚定了,而自己这玉佩倒是真可以救他一命,绝非玩笑。 “大姐,你傻呀!” “这是小道士的定情信物!” “这都不知道,还傻乎乎的退回去。” “小妹,莫闹。” 气氛消沉之时,那红袄小姑娘点了点大姐的额头弯下身子将玉佩挂在脖颈间,雪白的脖颈上多了一根红线,胸口微微隆起的中间多了一块玉佩,秦可卿低着头面色绯红轻哼一声。 …… “来一段,来一段!” 就在包厢中气氛古怪之时, 底下的大厅中响起一片起哄声。 寻声望去, 只见身穿布衣的说书先生悠哉悠哉的坐在大厅中间,也不开口便引得底下大厅的江湖草莽热络起来,便是门口都有不少汉子闻声赶来。 这位说书先生平日是在勋阳郡各大酒楼常驻,喜欢点评那江湖上的奇人趣事,江湖上有任何风吹草动张口就来,说起来时更是妙趣横生,时间长了也算是小有名气。 十几日前听说了武林大会的消息,便一溜烟的跑到了青城,每日这个时候都会说上一段江湖趣闻,时间长了每到这个点都有一帮人在客栈外侯着,毕竟武林大会还没有开始,这方寸小城也没什么消遣的法子。 说来也奇怪,几乎每个州郡都有那么几个不走寻常路的说书先生,看着其貌不扬,却每每都能舌绽莲花。 其余人可能不晓得, 但少年郎却知道这些人都是风满楼的谍报探子,很早之前凉州谍报司便已经开始往风满楼渗透,如今也算是掌控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消息,也是暗自感叹哪里寻来这么多能说会道的说书先生加入楼里。 往后凉州谍报司要想加强对于江湖中的情报掌控必然要从风满楼入手吞并那些底层的渠道,至于高层,自然是一个不留,当初逃亡的日子,风满楼可是下了不少的绊子,如今自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莫急,莫急。” “今日说书之前,给诸位好汉来一首乡野民谣助助兴。” 说书先生悠哉悠哉夹了一颗花生米放入嘴中,翻开书页看着里边夹着的纸条愣了愣,随后摸了摸微微翘起的小胡子。 “老头,别像个娘们一样磨磨唧唧的。” “是小爷的银子没到位,还是怎地?” 话音还未落下一锭整整十两的金子便落到了那说书先生的木桌上,震得盘中的花生米乱跳不止,如今的悦来客栈算得上是龙蛇混杂,丢金子的便是二楼一个身穿锦衣,腰佩鎏金刀鞘的年轻人,一副天老大,我老二的神情。 “原来是血衣楼主的爱子,抬爱了。” “莫要啰嗦。” “这帮泥腿子听不听无所谓,可别耽误了小爷的雅兴。” 那年轻人极为不耐烦的开口道,说来也是奇怪血衣楼是个极为隐蔽的组织,其中的杀手更是行走在阴影之中,可那楼主却偏偏不走寻常路,自家爱子的暴露在江湖之中光天化日之下。 久而久之这年轻人竟是成了血衣楼的门面,要知道江湖中每年死在血衣楼杀手手里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而楼主的儿子还能好端端的行走江湖,不受半分影响,血衣楼的实力可见一斑。 大厅中其余江湖中人望着那男子嚣张跋扈的态度也是默默的忍下,要知道此时此地可是高手云集,其中不乏性子暴躁之人,可还是没有人出声。 “好说,好说!” 那说书先生毫不介意,眉开眼笑的把银子收入袖中,随即从桌上拿来一个水碗,一手一只筷子,准备起来。 “今个的民谣,说起来有些犯忌讳。” “可咱们江湖儿女素来直来直去,荤腥不忌,老朽便说道说道。” “吃他娘,着他娘,干倒官差,不纳粮,” “捅他娘,刺他娘,推倒徐家,找婆娘,” …… “推倒徐家,找婆娘!” 木筷子敲打在水碗的边缘,年迈的说书先生摇头晃脑的唱起了不知何处传来的民谣,节奏曲调朗朗上口。 “他娘的,说起徐家这回事,老子就不得劲!” “当初我家二叔就是死在青峡镇得。” “听逃回来的大侠说,那血呦,水渠都流满了,快溢出来了,那尸体呦,整条长街都铺满了,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当初杀我们这些江湖中人毫不手软,如今朝廷又有意向对江湖中这些门派妄动刀兵,解决了大鱼,就剩下咱们这些小虾米,还不是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这是不给人活路啊!” 说书先生一曲民谣刚刚落下,角落里便有一个汉子应声起来,要知道青峡那一战可是死了数千人,江湖儿女如今场中沾亲带故的也不在少数,角落中又是三五个人站起来煽风点火带动情绪。 半盏茶后起哄的人越来越多,整个悦来客栈群情激奋,武林大会中透着一股子上辈子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的意味在里边。 ?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七章断头饭壮行酒 青城县, 一只神俊异常的海东青在高空轻旋着。 冷冽的竖孔中倒映着底下的场景,随着时间的推移,城中越来越多的江湖草莽从街头巷尾涌出,有满脸冷漠头戴斗笠的刀客,有腰佩长剑身穿长衫的剑客,有手持斧钺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更有初出茅庐神色慌张东张西望的游侠儿。 “吃他娘,着他娘,干倒官差,不纳粮!” “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 “爷们儿二十年后又是响当当的一条丈八好汉!” “天底下那能有比造反还要痛快之事?” 有满脸横肉的汉子迈出小院大门,仰头豪气云干的饮下酒水,酒酣胸胆尚开张,竟是直接扯下上衣,嚷嚷着往悦来客栈而去。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倒是真的,至于二十年后是不是好汉就不晓得了,不过坟头上的杂草想来是有丈八高的。” 少年郎听着此间言语轻声喃喃道,细细看去那人眼角挎有一口大铁刀,看那制式正是铁刀门的兵器,往日青峡一战还记得铁刀门门主被自己随手一刀斩杀,没想到此处竟还有余孽。 “捅他娘,刺他娘,推倒徐家,找婆娘!” “有趣,有趣,” “平日总是听说书的老头说,皇帝老儿有后宫佳丽三千人,夜夜莺歌燕舞,也不知身体遭不遭不住?” “到时候入了上京城,去后宫抱几个漂亮娘们给爷们儿暖被窝,少上那么一两个想来他也是不会介意。” “就当是替他分担,分担,也是极好的。” 有江湖闻名的采花贼在房檐上低声念叨着,脚下生风,连连踏在那瓦片上,竟是没有半分声响传来,不过十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已经到了悦来客栈对面的屋檐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仰头躺着。 “推倒徐家,找婆娘啊,找婆娘……” “找来婆娘,生娃娃啊,生娃娃……” “生来娃娃,打酱油啊,打酱油……” 屋檐上有嬉笑怒骂声传来, 街头巷尾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言语响起, 语调中满是戏谑和调侃,带着江湖中人骨子里对朝廷的不满,似乎这股情绪自古以来便埋藏在身体里,对那些投靠官府的武林中人一口一个朝廷鹰犬便能管中窥豹。 江湖中人素来自由惯了, 一身武艺远远甚于常人, 高来高去行事荤腥不忌, 总想要游历于朝堂之外, 可朝堂之上靠近穹顶的那个人总想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可讲到底这方世界侠以武乱禁已经是常事,不知历朝历代有多少君王想要马踏江湖,可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少年郎听着大厅内在长街上传颂着的民谣,各种不堪入耳的叫骂声思绪翻飞。 “看来这江湖还是得犁上一遍……” “这些边上的杂草也得拔一拔……” 当少年郎目光落到对面言语轻佻的采花大盗上时默默补上了一句。 …… 在有心人的煽风点火之下, 城中但凡还能动弹的基本都出来了,不论是本着看热闹的心思,还是打探情报,又或者真有造反此意的人都是往源头处靠拢。 而悦来客栈此刻俨然已经成为了整座城池的中心,人群如同蛛网一般从各处往那个中心点开始汇聚。 城门处, “噗……” “咳,咳,咳……” 刘长春一口茶水猛然喷出。 “李捕头,城中发生了什么情况?” 好不容易舒缓下来的刘长春刚刚惬意的坐下饮入一口茶水,还没来得及下咽便听到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语,顾不得身上的茶水扭头问道。 “属下不知。” “不过看着眼下的状况,恐怕大事不妙。” 伺候在一旁的李捕头望着街头汇聚起来的汉子讪讪的回答道。 “这是要变天了啊!” 刘长春光芒跑到城楼上,放眼望去以那悦来客栈为中心,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拢了无数人,便是屋檐之上也是堆满了凑热闹了的汉子,一个年迈的说书先生竟是直接讲桌椅搬到了客栈外的空地上,一拍惊堂木,堂而皇之的说起了历朝历代那些泥腿子造反的事迹。 话音落下, 饮了一口茶水,有一桩桩一件件的细数起来,那徐姓少年郎这几个月来杀了多少江湖中人,顺手灭了那些江湖门派,可谓一把鼻涕一把泪,讲道兴起,更是猛然摔碎茶杯,仰天长叹。 二楼那些高门大派的人没有表态,不过底下那些寻常江湖草莽确是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杀入上京城中。 “真的要变天了。” 李捕头呐呐地张大嘴。 “他奶奶个腿,这哪里是武林大会,分明就是反贼会盟,还没开始就是这般情况,若是开始了那还得了?” “咱们这些小蚂蚱可经不起折腾。” “刘大人,带着咱们弟兄撤吧,撤到了郡都再说,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姓名重要一些,别为了这一身皮,丢了性命,到了郡城不论怎么说都能活下一条性命啊!” “平日也是觉着武当山那帮牛鼻子老道人畜无害的,结果临了整了这么一出幺蛾子,那言语小的便是听着也是瘆得慌。” 李捕头扯了扯刘长春的袖子慌乱道,实在是其中那句“干倒官差,不纳粮”听在耳中太过骇人了些,要知道自己也是这帮反贼刀口下啊。 “等等!” “武当?” 刘长春挥手打断道,猛然间抓到了什么。 武当,武当! 早些时候那个乘坐马车的少年郎不就是武当上的人吗? 在看那分气度显然不是寻常道士, “能以一时纷乱,换山上百年安稳。” “这他娘的是个局啊!” 刘长春暗自念叨着,猛然惊醒!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念头通达,眼眸有精光亮起,若真是如自己猜想的一般,那么眼下的青城于自己而言便不是一条死路,而是一条通天大道。 马踏江湖! 何等大气之事, 沾染一星半点功劳便足够让自己飞黄腾达! 往后又何必屈居于区区青城不过百里之地! “李捕头,何在!” 刘长春大喝出声。 “城中可还留有无辜百姓?” “这……” 李捕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回答本官!” 刘长春一改往日和颜悦色沉声道。 “回禀大人城中大多百姓早就在武林大会开始后三两日,投了乡下的亲戚,又去外地或者避避风头,毕竟刀剑无眼寻常百姓留在此地,出现些许差错就是身死的下场。” “所以此刻这座城盘踞的大多都是江湖中人,真要除了乱子,下官手中这柄刀也是未必顾得住大人啊。” 李捕头委屈巴巴道。 “也就是说城中还有百姓?” “还余有三五十户,都是些老嫠妇,老鳏夫,年纪大了走不动道不说,平日又没个牵挂,只余下一句,死了一了百了,怎么也不愿意挪窝,属下实在是劝不动。” 李捕头低声道。 “在哪?” 刘长春眉头紧皱。 “城东。” “城东?” 刘长春眉头皱得更深, 要知道悦来客栈就在城东。 “不管了。” “李捕头你马上带人随我一同去城东!” 刘长春咬牙道,说完便不再犹豫直接起身下楼往城东而去,当脚步踏在长街上时,小腿肚子有些发软,可还是硬着头皮走着。 “刘大人,这是为何!” 李捕头站在城门处 “为何?” 刘长春顿住了脚步。 “为升官发财!” “为飞黄腾达!” “为逢年过节给你们家婆姨买上几盒胭脂水粉,为你们家那几个半大小子多吃上几口白米饭,为你们喝酒能多一盘子花生米,为你们他娘的去勾栏喝花酒能点两个漂亮的姑娘!” “这些理由够吗?” 刘长春挥袖暴喝出声。 “够……够了……” 李捕头暗自咽下一口唾沫,身后的身穿皂衣的捕快和衙役也是心神驰往,便是那些素来混日子守城的兵卒也是呐呐地张大嘴。 “可会死人的……” 有兵卒的双腿打着颤,远处那些手持刀枪棍棒斧钺钩叉的彪形大汉,江湖草莽气势实在太过骇人了些。 “你他娘光脚的怕死,老子穿鞋的更怕!” 刘长春恨铁不成钢道! “可为了那荣华富贵,死他娘又算什么?” 刘长春仰头望着青天,自己出生不过一地豪强庶子,比不上世家门阀又不是嫡出,通过举孝廉万分艰难下当上了一地县令,有满腔大志,奈何门第卑微,本以为此生便如此蹉跎下去了。 可如今, 秦公重政绩, 殿下重军中, 眼下两者皆可抓! 自己这未必没有机会踏入那衮衮诸公齐聚的朝堂! “你们要是兜里带把儿的,便陪老子走上一遭,若是这趟不死,保管朝廷嘉奖分文不少,若是后面能够斩上两颗反贼头颅,保管你们这些打光棍的娶上两房美娇娘!” “你们敢吗?” 刘长春压低声响, 可双眸猩红已经是嘶声力竭的口吻。 说完看也不看, 挥袖便往城东走去, 大乱将起,城中百姓竟是无一人伤亡! 这是何等功绩? 反贼横行,青城县令刘长春死战不退! 这是何等荣光? 如今秦公为相,公正严明, 仅仅凭借这一点便能让自己,青云直上, 朝为草城王,暮登天子堂! 那少年郎的言语, 让自己看到了一丝希望, 可哪怕是一丝, 自己也得抓住, 若是有机会能够手刃反贼,记下军功, 更是难能可贵! “吃他娘,着他娘……” “干倒官差,不纳粮!” 耳边还有大逆不道的言语回响, 身旁还有江湖草莽的灼灼目光, 刘长春望着那悦来客栈外汹涌的人潮, 毅然决然的踏步而入。 自己便是背,也要把余下的百姓背出城外! 待到城中在无百姓, 寻个偏僻的城门等候大军平乱便是! …… “小道士,明日武林大会便要召开了。” “袁老天师什么时候入城啊?” 红袄姑娘看着客栈底下群情激奋的江湖草莽,兴致勃勃的听了一阵后,便百无聊赖的打量起来对面的少年郎,突兀的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快了,很快了……” 少年郎悠悠的靠在窗边轻声道。 “其实他们挺可怜的……” 秦可卿难得开口了一句, 出声便让旁人不解。 “哦?” “为何可怜?” 少年郎确是来了兴致,想听听这个映像中几位娇羞的姑娘有何见解。 “古往今来造反哪有那么容易,何况即便是真要造反,他们也不够那个资格啊,或许他们自己也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还要强行给自己一个心里安慰,天塌下来有高个子完后回身目光落到了悦来客栈二楼那些高门大派的话事人身上,轻声道“他们才是江湖的中流砥柱,可他们都还没有表态。” “他们会表态吗?” 少年郎浅饮了一口酒悠悠出声道。 “不会,自始至终都不会,便是刀架在他们脖子他们也不会承认自己要造反,他们或许会暗中去做,可绝不会嘴上去说。” 秦可卿脑海中回想起自己看过的史书轻叹了一声,讲到底也是武林世家的女子虽然不爱习武,可平日闺房中看的书也不同些。 “很对,秦姑娘也很聪明。” 少年郎挑眉道。 “小道士。” “你说朝廷的刀当真会架在他们的脖子上吗?” 秦可卿的目光在二楼扫了一圈最后落到了自家父亲身上,眼眸低垂,神情微不可查的暗淡许多,便是语调也低了下来。 “会的。” “或许,又不会。” “毕竟总不可能将整座城得人都杀光吧。” 少年郎闭眼轻吸了一口气,有些醉人,空气中是浓郁的酒香,底下的江湖草莽,手持利器,眼眸通红。 “总能有人活着。” “不然整座江湖都是空落落的多无趣啊。” 少年郎说完后靠在木栏边上,伸了个懒腰,右手扬出窗外的那一刻,天上盘旋的海东青停止了盘旋,极有灵性的转动着眼眸,似乎在思虑着什么,最后伴随着一声鹰啼,往勋阳郡而去。 “吱呀,吱呀……” 长街上有声响传来, 不知是从何处推来一辆辆板车, 上边满满当当装满了各类吃食, 酒水好似不要钱一般送出, 各类鸡鸭鱼肉食供应不绝, …… 饿着肚子才有想法去造反, 吃饱肚子才有力气去造反, 如今想法有了,肚子便不能在饿着了, 底下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好不痛快, 就差大秤分金了! 已经有人将目光放到了远处的县衙中, 屋檐上更有人眺望着南边的上京城池, 或许是他们最后的狂欢, 也许又是在为自己送别, 吃上一碗断头饭, 饮下一口壮行酒。 ?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八章会死很多的人 “趁着脑袋还在脖子上,吃好喝好!” “临了,做个饱死鬼也是极好的……” 少年郎倚靠在木栏边上低声念叨着,仰头倒下杯中的竹叶青一饮而尽,静静地看着远处高空中那极速而去的海东青渐渐化为一个黑点消失在视线之中。 早在去武当山之前勋阳郡那里的郡兵就已经替换成了天下第一等的凉州铁骑,自然不必从上京调度,距离此地的不过一日的功夫,狂欢过后还有一场盛宴,一场让整座江湖沸腾的盛宴,可他们不是宾客,他们只是这场盛宴上的菜肴罢了。 “朝廷为什么不能收编他们?” 秦可卿喃喃出声。 “收编?” “或许他们自己也不愿意。” “他们是脱缰的野马。” “而朝廷森严的制度之下没有那么大片的草原。” 少年郎轻声道。 “疯狂,免得黄泉路上后悔没尽兴。” 少年郎望着底下已经趋近于狂热的汉子喃喃道,鼻子轻嗅竟在那酒水之间闻到了带着极淡极轻的药味,这是曼陀罗花干枯之后研磨成的粉末,少年郎极为熟悉。 少年郎神情微变, 因为根本就不是**,所以便是许多行走江湖的老手也没有看出半分不对劲的地方,便是极为小心的用毒行家也渐渐地融入了这种狂热的氛围之中。 很早以前便知道这曼陀罗花曾被用于西域一些宗教祭祀活动中,为的是在神棍的引导之下让祭祀的氛围更加炽热一些,对神灵的崇拜更加疯狂一些。 可如今用在此地,便是彻底勾勒出他们心底的**,一种狂热的情绪被挑动起来,而那说书先生则扮演着老神棍的角色,如同魔鬼的呓语在那些人耳边轻轻响起。 二楼临街的众人怔怔的看着,或许是氛围太过热切了些,又或者是空气中飘荡的曼陀罗花香越发的浓郁起来,便是那些高门大派的掌门情绪也被挑动起来。 秦可卿的目光在底下那些江湖草莽的身上不断扫过,看着那疯狂的表情瞳孔中流露出深深的担忧,当目光落到自家老爹身上,看着他蠢蠢欲动的神情眼神暗淡下来。 “秦姑娘,楼下见到位故人。” “小道下去叙叙旧,失陪一会。” 少年郎说完后便直接起身往楼下大厅的角落走去,有些问题他需要一个答案,这曼陀罗花来得太过蹊跷了些。 大厅角落中的那个白面书生默默起身相迎。 “这曼陀罗花是你的手笔?” 僻静之处少年郎抬手间隔绝掉他人的感知后轻声道,曼陀罗花并没有传入过中原,而今如此大批量的出现在此地自然是自己身边人做的,而有这个能力的也只有百晓生了。 “回禀殿下,是臣的手笔。” 百晓生应声道, “为何本殿不知?” 少年郎指节轻轻敲打在桌面,语调没有半分的起伏可一旁的百晓生额头已经升起极为细密的汗珠。 “是臣自作主张了。” “殿下是具大气运的天选之人,往后还要征战天下,大乾之外还有许多座江湖,臣不能让殿下身上有所污点。” “或许殿下并不在意这些虚假的名声。” “可马踏江湖,殿下必须师出有名!” 百晓生低着头? 语气中却带着无以言表的坚定。 “青城的事情会被记录下来,此间的场景也会传出去?两日之内?大乾内在天下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无数江湖亡命之徒**于青城公然**?竟是当街,颂反歌?议朝政?论天子……” “昔日朝廷大度?不与追究,如今如此放肆,朗朗乾坤之下,公然**?至朝廷法度?于无物,其罪当诛,祸在九族,殿下宅心仁厚?不追究旁人,只诛杀贼寇其人。” “此事为事实?经得起有心人的查证。” “天下人无从议论!” 百晓生挥袖道。 “这样死的人会多很多。” “殿下是知道的,这曼陀罗花的作用,在花香的催动下也只能放大他们心中所想,他们心中本就有这个想法才会被挑动起来,同样眼下的场景也只是将他们的心中真实的想法放大出来。” “钓鱼执法!” 少年郎轻叹一声。 “死的人多了些,往后的江湖也更稳定一些。” “有些事情,殿下可以不在意,可为臣者却不能放任。” 百晓生并不未听过殿下口中的词汇,可并不妨碍理解字面上的意思,心思流转后目光灼灼看着少年郎道。 “那说书先生也成了凉州谍报司的人?” 少年郎目光略过窗棂看向那滔滔不绝唾沫更得的年迈先生轻声道。 “是。” “凉州谍报司很早之前便已经开始对风雨楼的渗透,得益于闻大家的一些渠道,最近这个月已经开始深入高层,如今眼下**的场面是风雨楼主人想要看到的结果,她需要一个混乱的局面抽身出去,臣便推波助澜让局势更加疯狂一些。” 百晓生详细的解释道。 “风雨楼培养碟子的方式挺有趣的。” 少年郎突兀出声道。 “我凉州谍报司绝不弱于风雨楼。” 百晓生骨子中还是隐隐带着一股子傲气的,说来也是仅仅三个月的时间便让凉州谍报司的情报网遍布江南海北,其中虽然得益于少年郎的全力支持,可百晓生的能力也可见一斑。 “可操控江湖风闻的能力还是差了些。” “要知道下可至江湖,上可至朝堂,这天下**,是一股子了不得的力量,单单知道了解不够,还得掌控!” “臣,知道了!” “可这风雨楼培养的说书先生,皆是能言善辩之人,实在是凉州谍报司大多都是军中之人出生,刺探情报是把好手,可推动**就差了许多。” 百晓生笑容苦涩道。 “这风雨楼的说书先生如何说动的?” 少年郎看着正在跳大神一般的老者笑问道。 “护他余生无忧。” 百晓生郑重道。 “原来如此。” 少年郎了然道,一个极为简单的保障,可对于江湖中人来说确是奢望,即便是最为隐蔽的深藏不露的风雨楼也是如此,因为江湖从来没做有金盆洗手一说。 “**,到时候别喊上两句类似苍天已死,**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口号出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说书先生倒也是个人才。” 少年郎看着底下的场景突兀的笑骂出声。 “往后殿下手底下会越来越多这样的人才。” 百晓生闻言郑重其事的开口道。 …… 悦来客栈外, “痛快,痛快!” “等老子杀入了上京城,也要尝尝那些贵人口中的琼枝玉液是什么味道。” 手持斧钺的彪形大汉仰头将手中的坛子倒下,然后猛然摔到地上高呼出声,满脸通红,呼吸之间全是酒气。 “也不晓得皇帝老儿喝的是什么酒。” “**这酒太辣喉咙了些。” 那彪形大汉喝完后仰头躺在板车上撕扯着一条烤羊腿,一边吃一边骂骂咧咧道。 “**,每每想起杀入上京城。” “这平日心心念念的烤羊腿也没了滋味。” “听说李四说,城中有怪癖的贵人喜食**,一定是要那二八处子身上最软嫩处割下来的肉,用来配葡萄酒,那滋味,啧啧。” “若是有机会入了城,老子也要寻一贵人府邸,杀上两个模样俊俏的娇妻美妾尝尝味道。” “也算上老子一个。” 身旁又有一个汉子躺到那人身旁嬉笑怒骂起来。 少年郎听着此间言语,莫名的想起上辈子看过的水浒传中那些个所谓的英雄好汉,将襁褓之中的婴孩,当做威逼利诱的筹码,看似,鲁莽,直率是难得的好汉, 可在少年郎看来确是, 可悲,可叹,可怜,可恨…… 那一百零八将,有几个称得上好汉? 这方世界寻常江湖草莽聚义, 天下十六寨, 那个好汉不曾吃过心肝**? 少年郎不否认,江湖中也有良善之人,也不乏仗义屠狗辈,可大多草莽皆是好勇斗狠之辈,天性散漫混了江湖,有所谓的义气,也有所谓的悍勇,可于天下无益。 这江湖渣子太多! 在朝廷官员眼中江湖草莽人命不值钱, 在江湖草莽眼中同样百姓官员性命同样分文不值。 哦,不! 或许**之后, 一颗官员头颅明码标价,也算值钱, 可古往今来, 最不值钱的便是百姓的性命, 要知道历朝历代死在所谓起义军手中的百姓的性命,可是要远远甚过官兵,入城之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便是放纵的草莽。 …… “劳烦,让一让。” 底下众人酒兴正酣畅之时, 一个磁性的嗓音在场中响起。 身穿常服的刘长春望着前面正毫无形象袒胸露乳饮酒的汉子开口道,身后还跟着一群畏畏缩缩的捕快衙役,青城不大,街道不多,也没有绕道的可能,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呦,这不是刘县令吗?” 不远处一个正在吃肉的精瘦汉子闻声凑了过来。 “前些日子,给弟兄们招待得不错。” “刚刚都还在寻思着要不要拉刘县令入伙。” “如今巧了,整好遇见。” 那精瘦汉子拍了拍刘长春的肩膀。 满是油渍, 后者面色不变,只是默默地侧身。 “怎么说,刘县令,可否愿意加入咱们起义大军,不论怎么说当个狗头军师也是不错的,怎么也好过这区区方寸小城。” “诸位兄弟说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哈,哈,哈,哈……” “二当家,所言极是……” “这鸟不拉屎的地儿,有什么可待的,跟着咱们杀入上京城,吃香的,喝辣的,岂不痛快?” 一时间周遭的汉子轰然起哄道。 长街更是被堵的水泄不通,这是青云寨二当家,青云寨在十六山寨中排行第一,平日行事极为乖张。 “都说了,干倒官差,干倒官差……” “刘县令,可别不识趣。” “不然明个还差个祭棋的人。” 那精瘦汉子拍了拍刘长春的面颊大笑出声。 “怎么,不愿?” 那精瘦汉子随手抽出了腰间的铁刀, “还刘县令是嫌弃咱这刀子,不利?” 刀刃距离脖颈不过寸许, 甚至能感受到上边的冰冷寒。 …… “张老二,你**别太过分了!” 二楼秦孟凡实在看不下去大喝出声道。 “哼……” “本宗主倒是觉得二当家的是性情中人,换个地方倒也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秦孟凡话音刚刚落下, 那归云宗的宗主便冷哼一声。 “得罪了,孟掌门。” “如今这事,大势所趋还请掌门将个人交情搁置下来。” 那精壮汉子拱了拱手,举刀挡在刘长春面前,谁也不是傻子,自己如今此举,还记得刚刚大当家私底下说的话。 咱们青云寨在江湖中算不得大势力做不得幕后,可如今要变天了,既然有这个机会,便做出头鸟。 **能不能成不晓得, 咱们只管当出头鸟,占尽先机,抢够了银子,就溜了,跑去隔壁齐国快活逍遥去,后面的事咱们不参和。 而眼下便是一个出头的机会! 斩杀朝廷命官! “刘县令给句准话!” 那精壮汉子朗声道。 刘长春一言不发, “二爷,怎么说入城的时候,咱家大人也是客客气气招待过您的,眼下还请给几分薄面。” 远处的李捕头见状也是硬着头皮说着软话。 “薄面?” “呵……” 那青云山寨二当家的轻呵一声,目光往后一扫四五十个汉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抽刀而出,齐齐往前踏出一步。 “区区一个县令在老子这里,哪来的面子?” 那二当家的吐出一口浓痰到刘长春的脸上。 “你……” 那李捕头见状也是愣住了,气急败坏可瞅着对面的架势实在不敢上前。 “二当家的,老夫如今没有身穿官服便是寻常百姓,值不得二当家您如此大动干戈,如今我就只想着将城中那些无辜百姓接出城去,您要怎么折腾是您的事。” “若是二当家不满意,那官印一并拿了去。” 刘长春仰头任凭那浓痰从脸上留下。 那精壮汉子见状也是愣住了,对面人依旧面色平静没有预想中屁滚尿流的模样,反而衬托得自己宛如小丑一般。 或许是僵持得久了一些, 二楼也有不少掌门宗主的目光投了下来, 青云寨二当家的额头有汗珠落下,上边其中不少人对这刘长春还是有好感的,若是拖久了自己也不好收场,可如今动刀,在那些人明确态度之前风险极大,要知道出头鸟把控不好尺度,往往是死得最早的一批。 “既然都如此说了,小爷也不为难你!” “从我这胯下钻过,小爷便放你过去!” 青云寨二当家迈开步子色内厉荏道。 有人看戏, 有人忧愁, 思虑了片刻之后, 那道身穿常服的身影竟是缓缓躬身。 “他很像一个人。” 悦来客栈大厅角落中,少年郎望着那跪倒在地,正缓慢爬行的中年男子轻声道。 “敢问殿下所值何人?” 百晓生望着那人的了无波澜的侧脸怔了怔。 “陈余生!” “他也想**。” “搏一个富贵王侯,搏一条青云直上之路。” “明日围城会死很多人,若是他还活着得话,想来许他一地郡守是值得的。” “这世道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可有的人还是想要活得更好。” 少年郎双手枕在脑后悠悠道。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二百三十九章尸山血海 “总有人想要活得更好?” 百晓生喃喃的重复着少年郎的话。 “那是因为他们看到了希望啊!” 沉思了片刻后若有所思的笑了笑。 “若是所有人都是得过且过,那天下也未免太过无趣了些,这样的人还是越多越好的,如今那陈余生已经封侯,实邑万户,立在朝堂之上便是一个标榜。” “陈余生,让天下人知道朝廷言而有信,知道朝廷不吝啬于荣华富贵,知道朝廷给天下人大开了一条通天之路,世人皆可青云直上!” “白起将军,让天下人晓得了朝廷许将军见太平,没有那么多功高盖主,狡兔死,走狗烹,良弓藏的腌臜事。” 少年郎不疾不徐道。 “殿下很早之前便在立信?” 百晓生惊疑不定。 “变法,必先立信!” 少年郎想起上辈子商鞅立木的事情轻笑出声,如今马踏江湖之后,科举在即朝廷对内的立信容不得半点差错,眼下又多了一个寒门崛起的例子。 寒门从来就就不是指那些家徒四壁,吃了上顿没下顿朝不保夕的贫穷之家,这刘长春所处家族还够不到世家门阀的标准,可也远远胜过那些寻常百姓,这才是寒门介于,门阀之后,百姓之上。 悦来客栈下, 人群寂静无声,所有的人都怔怔的看着在地上爬动的中年男子,青云寨二当家的双腿甚至有些僵直,呐呐地看着自己胯下的身影。 刘长春缓缓爬起, 脸上的唾液配上膝盖处的灰尘格外狼狈。 可在场却没有一个人笑得出声来, 青云寨二当家那个精瘦男子嘴唇蠕动刚刚想要说些什么。 “在下谢过二当家,宽宏大量!” 刘长春起身后第一件做的事情便是行礼, 动作一丝不苟, 似乎当真是在心悦诚服的道谢, 顺便便堵死了那人想要说出口的话。 “你们还愣着干嘛?” “快给二当家的道谢!” 李捕头闻声也是极快的反应过来, 大声的吆喝着。 “谢过二当家的,不杀之恩!” “谢过二当家的,高抬贵手!” …… 随在身后的十几个捕快衙役战战兢兢的对着那人行礼道谢。 “滚!” 青云寨二当家看着眼前的场景,愣了片刻后反应过来后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眼前人的话已经堵死了自己的退路,混江湖最基本的脸面还得要,话已经说出口了,再反悔,恐怕其他人也看不下去了。 “二当家今日恩情在下没齿难忘。” “若是有机会定当报答!” 刘长春笑容如沐春风, 可青云寨二当家只觉得彻骨冰寒。 “劳烦好汉,借过。” 刘长春抬手轻轻推开身前一个莽夫的长刀侧身而过。 “你们这帮怂蛋。” “还不快跟上刘大人!” 李捕头咒骂一声,领着身后的捕快衙役快步跟上,短短二三十丈的距离,确是走得胆战心惊?好在最后有惊无险。 过了悦来客栈十余丈后, 刚刚拐角? 刘长春便顿住了脚步? 面无表情的用袖子擦下脸上的唾液, “李捕头城东还有二十三户人家?五更天明之前务必搬出城去!” 刘长春仰头看了一眼天色后轻声道。 “大人,实在劝不动啊。” “那些?嫠妇?鳏夫?油盐不进。” “死都不怕,下官也没有法子。” “那就跪着劝!” “既然是孤寡老人那就当做儿女来劝!” 刘长春掷地有声道。 “可……” “就算是你们一人认一个爹娘也得把人给我全须全尾的带出城去,外人不好相劝,可当儿女的总能劝得动了?” “一人一户?务必完成!” 刘长春一字一顿道。 “吱呀吱呀……” 说完后? 刘长春迈步入小巷推开一户破落的院子, 入目是衣衫褴褛的老嫠妇正在费力的打水,衙门户籍中记载自家男人年轻时候病死了,往后余生四五十年便终生不嫁?甚至一度要给这老嫠妇立贞洁牌坊,这老嫠妇性子是出了名的倔强?也是刘长春最大的难题。 青城县是这老嫠妇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如今大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想要劝她背景离乡,无异于比登天还难。 年纪大了的人,本就不愿意离开,孤寡之人更是如此,本就经不得颠簸,何况若是路途中死在他乡便是落叶归根都做不到。 “王婆婆,大刘来看您了。” 刘长春接过老嫠妇手中的水桶很是自然的给铁锅中蓄上水,连带着给灶台孔里添上柴火,锅中是上下翻滚的面条,白面在锅中上下翻滚着,如同波浪一般。 “刘大人,使不得。” “这些粗活累活哪能劳烦您动手。” 老嫠妇擦了擦浑浊的双眼看清眼前人后, 连连摆手。 “不碍事。” 刘长春摆了摆手。 “刘大人,您吃了没?” 那老嫠妇望着锅里翻滚的白面问道, “王婆婆,今个您过生辰?” 刘长春看清锅中白面的那一刻心中就已经明了,这边的传统便是老人家过生辰的时候要吃上一碗长寿面,若是家中富贵的还能摆上几十桌大办一场,寻常人家也得坐上一碗长寿面,求个喜庆,讨个吉利。 “对咯,难得刘大人记得老婆子的诞辰。” “平日家中也没个人腿脚不便。” “就只能如此简单一些,刘大人若是不嫌弃。” “也将就着吃上一碗?” 王婆笑容和蔼道。 “不嫌弃,王婆哪里的话。” 刘长春从善如流,自己这个年纪的人,自然晓得对于老人家而言,最重要的是陪伴,说起来这王婆过个诞辰都没个伴,也算凄冷。 …… 破旧却又收拾的极为干净的小院中, 一张长条板凳上,两人端着土陶碗,一边吃一边唠着家常,刘长春哧溜哧溜的吃着面条,丝毫没有着急的迹象。 “王婆,在城外可还有亲戚?” 刘长春将碗中的面条吃的半点不剩后,这才仰头问道一旁的老妇人。 “哪来的亲戚,嫁过来的时候娘家那边就没人了,至于夫家这边的亲戚,又没留下个儿子,哪里去认?” 王婆拍了拍腿, 言语中没有太多的悲凉, 只余下淡淡的落寞。 “刘大人,今日来如果还是出城的事,也不必多提了,我这辈子不挪窝,死在外边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在城里死了,即便是当真死在院子里,也算落叶归根。” 王婆神情不变,可眼底的光彩却暗淡许多。 “王婆,并非如此。” “而是大刘在城外给您寻了一个亲戚。” “亲戚?” “自然!” 刘长春在王婆不解的目光中将陶碗放到一旁,极为郑重的走到王婆身前,膝盖弯曲,竟是直接跪倒在地。 “干娘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磕头磕得响亮, 没有虚情假意, 王婆确是怔在了当场。 “使不得啊,使不得……” “刘大人您这是折煞老妇了……” 王婆惊醒过来想要搀扶起地上的身影,可后者还是不为所动,认认真真的将余下的几个响头磕完。 “从今往后王婆,您便是我刘长春的干娘。” “如今城中不安,贼子横行!” “我刘长春岂能将娘亲至于险地,还请娘亲随孩儿出城!” “这……” “还请娘亲不要将孩儿至于不忠不孝之境!” 那老妇人还欲言语, “刘大人,何至于此,老妇出城便是……” 老妇人活了大半辈子哪里见过这等场面,急切的话语中隐隐带着哭腔。 刘长春却不为所动,直接俯身在地, 将老妇人背在背上,抬脚往门外迈步而去。 “还请娘亲放心,往后养老送终的事便交给孩儿了,吾必视是汝为亲生父母,还望娘亲省心。” 刘长春感受着背上那具轻颤的老迈身躯, 郑重其事道。 小巷之中, 刚刚垂头丧气迈出门槛的捕快衙役看着眼前场景错愕着张大嘴,竟是不知道如何言语,脸皮之上满是羞愧。 …… 戌时初, 落日映下小城的城郭, 城门处一群平日耀武扬威的嚣张跋扈的衙役捕快,正背着一群老人往城外走去,平日疏于锻炼,身形倚娄,有些吃力,可还是要咬牙往城外走去,身后还随有几辆牛车,堆满了各种杂乱的行李。 当城门开启的那一刻, 刘长春将背上的老人放到牛车上, “轻声道,娘亲你们先随李捕头去隔壁县避避风头。” “那你呢?” “如今孝,孩儿已经做到了。” “还余下一个忠,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孩儿还是青城县今,城中百姓还没有全部离去,孩儿怎能轻易离去?若是离去又怎么对得起每月朝廷发放的俸禄。” 刘长春笑容温和道,“到了县城,娘亲只管去找孟县令,那人是孩儿至交好友,他会妥善安排好你们的。” 老妇人泪眼婆娑, 刘长春毅然转身, 直至此时青城县中还余下孤寡之人十三户, …… 翌日, 五更, 一慢四快, “咚——咚,咚,咚,咚!” 小巷子中有梆子声传来, 刘长春背着最后一位老者徐徐往城外而去, 卯时初, 天地间有亮光升起, 阴阳交汇, 一满头白发的老道士骑着青牛而来 盘腿坐在那宽阔的牛背之上, 白发白须,便是身上的道袍都是雪白的, 双手合拢在膝间掐着一个法决, 双手挥动,画出一个大周天,内力隐隐有一黑一白两条极为灵性的鱼儿游动,远远看去极为神异,当朝阳落到那老道士的身后时,黑白剪影之中那老者恍若神人,仙风道骨,飘飘似仙。 “武当山上的袁老神仙?” 城门处, 刘长春背着老者怔怔的望着地平线上徐徐而来那道身影,本就是同勋阳郡的地界上,自己也曾山上烧香过,有幸见过那老神仙在悬崖峭壁之上打坐的场景,吐气如龙,搅动漫天云海,大气磅礴到了极致。 可眼下,没有那么浩瀚的气息, 却多了一股子无法言表的玄妙, 近了, 那袁老神仙已经骑着青牛到了城门之下, 不知为何刘长春只觉得老神仙面色有些苍白, “晚辈刘长春,见过老神仙!” 望着擦身而过的老者, 刘长春呐呐地开口道, 老神仙并未有何言语, 笑容确让人如沐春风, “这般老神仙又怎会行造反如此大逆不道之举……” 刘长春内心越发的坚定。 …… 悦来客栈, 当青牛踏在长街上时, 那仙风道骨的武当山老神仙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晚辈张作为,见过武当袁老神仙!” “晚辈范云乐,见过武当袁老天师!” “晚辈樊冲卫,见过武当袁老道长!” …… 一声又一声的问候从街头巷尾传来, 不知何时, 整条长街竟是满满当当的围满了人。 望着那青牛上的老道士怔怔的有些出神,半月之前还有人上山时见过袁老神仙,呼吸吐纳一副鹤发童颜的模样,可如今整个人竟是呈现出一种肉眼可见的病态,这半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武当记名弟子徐闲,恭迎老神仙!” 少年郎坐在客栈顶的屋檐上,双腿轻晃着,极为舒适的伸了个懒腰,望着底下的来人后,高呼出声。。 袁崇道寻声望去,对着屋檐上那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的少年郎笑了笑,众人听着这名字愣了愣,也没有往心上去。 “老神仙,还请上楼!” 少年郎轻轻一跃从楼顶落下, “武当上记名第子徐闲有请了!” “今个给老神仙准备了一场大戏!” 少年郎极为轻佻拍了拍屁股引手道。 老道士翻身下牛背之时,少年郎右手微不可查的抬起,一股极为柔和的力量轻轻拖着袁崇道的身子凌空而立随即缓缓落下,众人再度看向袁崇道时惊叹不止,所有得疑虑烟消云散。 …… 城外三四十里处, 一只极其神俊的海东青划破天幕, 底下时漫无边际的铁骑, 皆是红衣黑甲面容冷冽, …… 青城县外, 数百大乾锐士已经出现在了地平线上,身披冰冷的黑色甲胄,背负一把铁胎硬弓,腰挎着一口阔身短剑,斜插着一柄精铁匕首,手中持嵌有牛皮的厚重大橹。 翻身下马, 迅捷如风, 低矮的城郭上刘长春望着远处那骁勇的兵卒,久久无言。 转身望向城内熙熙攘攘的江湖草莽,心神恍惚之间仿佛看到了尸山血海。 天才本站地址:..。网手机版网址:m..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章无人生还(上) “这是朝廷的大军?” 刘长春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面色惊疑不定,这气势绝非之前江湖草莽的能够比拟,可那统一的制式装备确从未在印象中出现过,实在有些奇怪。 凑近了些, 站在城楼往下看去领头的是个手持铁戟,腰挎凉刀的孔武汉子,一刀疤痕从眉眼处一直延伸到嘴角,看上去分外狰狞,那股子凶戾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敢问将军是何人?” 城楼上, 刘长春大喝出声。 身旁刚刚赶回来的李捕头更是双腿发软。 “凉州第三镇总兵,诸元奎!” 汉子将手中虎符扬起, 在朝阳之下耀耀生辉, 一秒记住m.luoqiuzww. “开城门!” 刘长春看清虎符后快步从城楼上走下,那身穿甲胄的凶戾汉子,正挡在城门之外,与此同时那数百大乾锐士已经抽出了腰间的宽口阔剑,森冷之气让自己手底下的守城兵卒,捕快,衙役看得心神驰往。 朝廷素来以铁骑闻名天下, 而今不声不响竟有如此精锐步卒? “汝等还不离去?” 诸元奎看着城门处的兵卒神情有些诧异,自己等人随殿下平了灵隐寺后便直接开拔到了勋阳郡都,等候殿下的命令,这几日谍报司送来的情报也晓得如今的青城中可谓是鱼龙混杂,城中百姓十室九空,却没想到如今竟然所有官差一个不差。 “回禀诸将军,为县令者,与城同存!” 刘长春往前迈出一步行礼后掷地有声道。 “好!” “好个与城同存!” 诸元奎认真打量着眼前的中年男子,与无常官员一般 “此乃为官本分!” 刘长春面色不变。 “好,此战不死。” “本将必然在殿下为你记上一功!” “谢,将军!” 刘长春再度一礼。 “会使刀吗?” “不会。” “敢杀人吗?” “敢!” “好,此乃当年凉州匠作坊打造,传世不过数百柄,而今借你一用,战后在归还本将!” 诸元奎解下眼角的老式凉刀, 抛到刘长春手中。 “记住咯,这柄凉刀出鞘必饮血,到时候多砍两个反贼的脑袋,别堕了它的威名!” “诺!” 刘长春握紧手中的老式凉刀, 感受着上边的森寒极为郑重的点了点头。 “此乃东门?” “正是!” “东城门乃是青城县正城门,诸如上京一类天底下最大的城池有十二道城门,天下大城城门也不下八座,郡城通常也是六座城门,而区区青城县城民不过千户,城门不过东南西北四座。” “而这东门外便是靠近青城山最近的一道城门,同样若是出现意外,也是反贼最先考虑的一道出口,毕竟在平地人终归是跑不过马的,而山林则大不相同,所以下官一直在此等候。” 刘长春解释出声。 “那好,本将便驻守东门。” “我凉铁骑还有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便能赶到,如今我等提前来,便是铁骑声势过大怕反贼闻声逃窜,需要有人拦截反贼出城。” 诸元奎右手扬起。 身后的大乾锐分为四列, 每列两百人,各自往其余三道城门而去, “你一介文人往西门去,那边压力小些!” “记住了,别死咯!” 诸元奎说完后,大马金刀的坐在城洞内, 城门缓缓合拢, 六十名大乾锐士分为三列, 嵌有牛皮的厚重大橹顿在地面,形成三道极为坚韧的人墙,冰冷的甲胄铮铮作响,余下的四十人为预备队正在养精蓄锐,擦拭着手中的宽口阔剑,精铁匕首。 城楼之上更有一百锐士站在城垛之上,调整手中的铁胎硬弓,一排排锐利的箭矢堆砌在砖石之上,箭簇之上有寒芒流转。 三十里外, 大地在颤抖, 奔涌的铁骑如同钢铁洪流一般涌来, 所过之处鸟兽四散, 城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武当山的老神仙所吸引,那数百大乾锐士早在靠近城池之前便已经翻身下马步行而来,并没有太大的动静。 何况江湖最大的情报组织风满楼已经被凉州谍报司渗透成了筛子,那楼主也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功夫管这帮江湖草莽。 …… 悦来客栈, 二楼包间, 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那仙风道骨的老道士身上,武当山二品巅峰的老神仙,当世道教辈份最高之人,当世三山之一武当山掌教,一连串的名头让人头晕目眩…… 秦孟凡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的袁崇道,当年上山的时候也是隔着很远看过,如今这等顶天的大人物确是和蔼坐在自己面前,实在有些不真切的感觉。 看向少年郎时,更是觉得似乎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昨日说得那么简单,自己这个老丈人恐怕更不好当了,嘴角不由得挂上一丝苦笑。 便是那身穿红袄的小姑娘也是极为拘束的站在一旁,收敛了平日顽皮的性子,秦可卿更是呐呐地张着嘴,指着眼前模样清俊的小道士说不出话来。 “敢问,袁老前辈武林大会何时召开?” 归云宗宗主此刻态度也是放得极低恭恭敬敬的拱手道,不过低头时,眼底确是神色莫名的有些复杂。 昨夜悦来客栈下方的空地就已经搭建好了擂台,既然是武林大会自然是有比武的流程在里边的,虽然如今已经变成了造反大会,也不过是武林盟主变成造反头子,起义首领罢了。 不论怎么说,总得有个人统领, 青峡一战后,江湖没了太多的生气,真武山的覆灭,更是一个开端,随后便是龙虎山的投诚,半月前朝廷更是出兵平了灵隐寺,如今的江湖比起往日小了一半不止,可加在一起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作为七宗排名第一的宗主,自然也是想要分上一杯羹的。 “再等会!” “我这记名第子,心性玩劣了些。” “如今好不容易要给当师傅的送上一场大戏,在等上一会想来也是值得的,不会令在座的诸位失望。” 袁崇道温和的笑道。 “那便依着老神仙的意思。” 说完后那人便拱手告退,可心底已经渐生疑惑,仰头间看着那笑意盈盈的小道士,不知为何右眼皮猛然跳动起来。 不对劲! 片刻之后, 门下数名轻功极佳的第子默默消失在客栈中,分别各处城门而去,那原本枕在客栈对面屋檐睡觉的采花贼也是悄然离去。 “哈欠……” “他奶奶的,今个怎么老是心神不宁…… 有人睡眼惺忪的望着天色打了个哈欠。 修行到了一定的境界,本就六识远胜常人,隐隐间对祸福有所预感,便是市井间也有“左眼跳财,右眼跳崖”的说法,何况修行中人。 大军围城的动静是断然瞒不过高手的感知的,便是那马蹄声十里之外都能感受到地面轻微的震动,所以大多人还是没有在意,而是满心期待着在今日的武林大会上扬名立万。 包厢内, “安心坐着。” “待会还有一出好戏的!” 少年郎靠在木栏旁悠哉悠哉道。 “你不是道士?” 过了半晌, 秦可卿突兀的开口道。 “嗯!” 少年郎点了点头。 “徐闲,徐闲,你不会当真是那个人……” 秦可卿突兀的想到了什么轻声问道。 少年郎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的仰头灌下一口竹叶青,目光下移,底下那说书先生如今也换了地方,坐在在擂台下边,唾沫横飞的说着朝廷的种种不公,听得下方众人义愤填膺。 “当真要是杀入上京城,老头你说小爷能混个什么官当当?” 听得兴起之时, 血衣楼的少主挑眉道。 “这……” 正说的兴致勃勃的说书先生,陡然被打断,也是愣住了,这一愣不要紧,底下起哄的人越来越多,毕竟谁造反,不是奔着荣华富贵去的? 如今听听,讨个好口彩,也是极好的。 “他娘的,老头子,你也说说大爷当个啥官?” “老头子,也给我说道,说道。” “提着脑袋卖命的时候也算有个念想。” 那说书先生平日各种江湖风闻信手拈来,便是那些风云人物也能评头论足,可对这朝廷官职爵位确是不甚了解,肚子里的那点墨水掏空了也对不上底下这么多人,一时间倒也僵住了。 …… 与此同时, 对面包厢中归云宗的张姓宗主,听完第子的回报,面色瞬间发白,手中茶杯已经化为碎片,滚烫的茶水流在手上,赤红一片。 “出城,马上出城!” “一息都不能在耽误了!” 归云宗主暗自想到,没有丝毫的犹豫,起身的刹那一股精纯的内力涌出,身旁刚刚刺探情报回来的几名第子无声无息的瘫倒在地。 纵身一跃,便从后边的窗户跳下, 武林大会是一个局, 整个过程中没有惊动任何人, 要知道自己对面的包厢中就是那布局之人, 人多嘴杂,容易暴露, 不若趁着暴风雨来临之前溜之大吉。 …… 少年郎突兀的回头看了对面包厢一笑,嗤笑一声,也不阻拦,从自己入城之时起,想逃便已经晚了。 抱着这个心思的自然不止一人, 那平日当惯了匪徒, 极为机警的青云寨二当家也是如此, 早些时候被大当家派出来亲自踩点, 此刻望着东门那已经排列齐整的大乾锐士只觉得脚下有些发软,强行镇定下来,只得反其道而行之,扭头便往西门而去。 往西门而去的路上整好碰见那火急火燎,在不复平日威严的归云宗主,那人看清自己奔跑的方向后,竟是顿住了脚步,随着自己而来。 “不好,老匹夫误我!” 青云寨二当家心神流转,如今偷摸是溜之大吉,和修为无关,多个人便是多一分被发现的危险。 “张宗主,东门有埋伏,快随我往西门出城!” 青云寨二当家口中高呼道,脚步有意无意放慢下来,装出一副内力耗尽的模样,落到了归云宗主身后。 “哼!” 可那归云宗主刚刚超过那归云寨二当家便顿住了脚步,眼眸流转,思虑了片刻之后,竟是掉头往东门而去,不带丝毫停留。 “他娘的,老狐狸!” “平日拿老子当枪使,” “今个也让你尝尝这滋味!” 青云寨二当家轻啐一声后头也不回的往西门而去,行走江湖本就处处是坑,很多时候那些老江湖总觉得自己聪明一些,殊不知往往聪明人死得最早。 …… 悦来客栈下, 少年郎收回目光,看着底下兴致勃**哄的众人突兀的来了兴致。 抬手间有笔墨纸章落到身前, 提笔一挥而就, 洋洋洒洒八个大字, 手指一点, 那纸张便落到了那说书先生手中,下意识的掀开,定睛看去,瞳孔放大,仰头张望,却看不清是何处而来。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说书先生低声念叨着。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底下众人闻声确是惊疑不定不断地重复着,看向那说书先生惊为天人,此等言语实在是直入心扉! “宁有种乎?” “宁有种乎?” 有人扯着脖子大吼道, 场中众人的声调渐渐拔高, 最后竟是响彻云霄…… 在这众人的呼声中, 地面开始轻震起来,有细碎石子跳起,屋檐上有瓦片轻响,远处有飞鸟惊起,渐渐的动静大了起来。 “啪……” 屋檐边上原本就松动的瓦片被震落在地,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了, 终身一跃到了屋檐之上,眺望着远方,入目是滚滚沙尘,揉了揉眼睛,那沙尘之中竟是有无数的红衣黑甲铁骑涌来。 那徐字的大纛在瞳孔中不断放大, “朝廷大军来了!” “朝廷大军来了!” 当众人看清那无边无际的铁骑后所有的热血沸腾瞬间被浇灭,凉气从脚底板一直窜到头顶,甚至来不及思考为何这只军队会出现在此地。 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那便是逃, 只要逃出城,便还有一条活路! “好戏,开场了!” 少年郎望着慌乱的人群仰头将杯中的竹叶青一饮而尽。 …… 西城门处, 刘长春正擦拭着手中的凉刀, “刘大人,饶命啊!” “您就把我当成一个屁放了……” 不远处一个精瘦的汉子被铁胎弓射出的箭矢从琵琶骨处贯穿钉在了民舍的木板上,看着越来越近的刘长春甚至不顾不得伤口撕裂的疼苦大声求饶这么,鼻涕眼泪混着血迹一同流下哪有昨日的威风? “本官说过。” “昨日之恩,必有所报!” “二当家的可别让本官言而无信。” 刘长春将擦亮的凉刀缓缓抬起, 话音落下后, 对准脖颈的位置猛然挥下! 没有预想中人头飞起的场面, 凉刀竟是卡在了脖颈之间, 那人半边脖子血肉翻滚,血液不断的翻涌着,甚至冒死了血泡,可刀下那人竟是没有马上断气,眼睛死死的瞪着自己,身体已经疼痛的扭曲起来,可他还活着…… “抱歉,本官第一次杀人!” 刘长春费劲的将凉刀抽出,顿时血流如注。 “嗬,嗬,嗬……” 那人已经痛苦到了极致,眼神皆是求死之意,可刘长春却视若无物迈步绕开了那人,慢条斯理的扯下一截衣袖擦拭着上边的血迹。 “嗒啪,嗒啪……” 远处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 “青云之上,还需尸骨铺路……” 抬头望着长街对面渐渐多起来的身影轻声道。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一章无人生还(下) 木栏边上, 少年郎悠哉悠哉的伸了个懒腰,右手抬起,角落中有两柄锐器腾空而起,稳稳的悬浮在少年郎的身前,清冷的剑身映衬着少年郎清俊的面容,另一柄长刀更是有无边的杀意升腾,便是远远看上一眼都觉得摄人心魄。 这他娘的,哪里是人畜无害的小道士? 眼下极为神异的场面包厢中的众人呐呐的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在众人的眼中少年郎清瘦的身躯下如同蛰伏着一头远古神话中择人而食的凶兽。 “袁老神仙,您答应的最后一件事如今成了。” “本殿也应当兑现自己的诺言!” “从今往后我大乾不倒,武当不灭!” 少年郎起身握住惊蛰剑和春分刀,望着底下仓皇的人群,望着他们脸上惊恐的表情,对着袁崇道郑重出声。 并无给出任何的文书或者信物,少年郎说过的的话便是大乾最有力的凭证,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是言出必行之人。 “老道,谢过殿下!” 身穿白袍的袁崇道眼眸合拢不愿意去看接下来的场面,可四处慌乱的脚步声,自己不堪入耳的叫骂声还是不断在耳边回荡如同魔音灌耳。 一秒记住m.luoqiuzww. “他们的死,与掌教无关。” 少年郎望着天边那滚滚烟尘轻声道,自己的铁骑快到了这场盛宴也到了开席的时候,就是不知道青城中的这些菜能不能喂饱自己麾下的铁骑。 “与老道无关,确是因老道而起。” 袁崇道长叹一声。 “按理来说,袁掌教修行太上忘情篇,不说彻底断绝七情六欲,可也应该心性冷淡一些才对,怎么如今……” “太上忘情,有情才能忘情……” “这也是师弟下山之后老道方才领悟,情深到极致,斩情欲才能有大收益,这太上忘情篇的最后一法,老道是参透不见了,但愿师弟游历归来能踏破这门槛。” 袁崇道唏嘘一声后盘腿而坐在地。 “有和太极图在手掌教或许可以试着尝试另一条路。” “至于那骑牛的。” “讲到底也是要做天下第二的人,若是这些坎都迈不过去,说出来丢了本殿的脸面。” “可如今还是先让他们见识见识,” “天下第一的本事。” 少年郎说完后一步迈出落到了长街正中的擂台之上,长街上有清风徐来,大袖翻飞,衣决猎猎作响。 “嗡嗡……” 惊蛰剑笔直的插在擂台旁, 春分刀轻轻划过, 擂台下方的青石板上出现了一道数十丈长的刀气,青石猛然碎裂,刀气竟是入地一丈有余,露出底下腥黄的泥地。 “过此界者死。” 少年郎望着高台下无数江湖草莽轻声道,不大的声响却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言语中并无波澜,甚至带着几分睡眼惺忪的慵懒,就像是吃饭喝水一般平平无常的口气。 高台前是数以千计手持利器三教九流的江湖中人,无一例外所有的心神都被少年郎吸引住了,脑海中回荡着少年郎的话语,只觉得荒唐可笑。 一个尚未及冠的黄口小儿, 竟是想要以一己之力硬抗整座江湖? …… 悦来客栈二楼的包厢, “哐当……” 不再是剑,而是整个人都瘫软到了地上,青城剑派四品巅峰的老者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自己是场中修为最高之人,也只有自己才能感受到方才那少年郎究竟有多么恐怖。 可笑,可笑, 自己之前竟然还想着打晕他? 便是抛开那显赫至极的身份, 人家也能用一根手指头捏死自己…… 身后的秦孟凡更是连连摇头, “这女婿天大的来头,咱们秦家是高攀不上咯,就是可怜我家闺女喜欢上了一个不应当喜欢的男子。” 看着还处于呆愣中的闺女轻叹一声。 而那秦可卿则是默默地取下脖颈间佩戴的玉石死死的攥在掌心,望着底下那个面对千万人依旧云淡风轻的少年郎怔怔的出神。 “我滴个的老天爷,这小道士一剑下去怕是百十个师伯都没命了。” 那红袄姑娘下意识的蜷缩着身子,望着被拦腰斩断的长街呐呐地出声道,哪里还有之前狡黠的模样,活脱脱的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 …… “你究竟是何人?” 强行镇定下来的一门派长老眼睛微微眯着沉声问道,眼下只要不是傻子都晓得眼前的少年郎的身份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至于武当山, 只怕如今整座江湖都已经将那座山头上所有道士,连带着祖宗十八代骂了一个遍,平日素来清净的武当山召开武林大会,大家也就当着其余两座山降的降,死的死,不愿意坐以待毙。 可如今老神仙前脚迈入青城,后脚朝廷大军就杀来了,在联想起之前的种种,哪里还不明白,自己等人是被打包卖了,至于是什么筹码那就不得而知了。 “何人?” “吃他娘,着他娘,干倒官差,不纳粮,” “捅他娘,刺他娘,推倒徐家,取婆娘。” “本殿便是你们口中徐家的独苗,徐闲。” “杀了我,徐家从此便断了代。” “杀了我,抵得过十座上京城。” 少年郎的语调开始升高, 带着莫名的诱惑, “杀了我,提着我的脑袋去齐国可封侯拜相!”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少年郎轻声念叨着, 可底下的众人当听到那个名头之后竟是下意识的往后退走了数步,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少年郎做过的事情实在是太过恐怖了些,随便拎出来一件也足够震惊天下。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尔等也配?” 少年郎轻声喃喃道。 仰头看着天外,恍惚间莫名的想起了上辈子那个身穿黑色龙袍,头戴冕冠的男子,也是少年郎心目中最为敬仰的人没有之一。 横扫六国,君临天下, 当之无愧的千古一帝! 雍城蕲年宫举行冠礼亲临朝政后他的的人身就进去了高潮,哪有什么跌宕起伏,余下只有轰轰烈烈。 蕲年宫,咸阳宫, 两宫门外是叛军堆积的累累白骨,鲜血染红了宫殿的台阶,用嫪毐的鲜血向世人展露出自己的獠牙。 蛰伏的祖龙,睁开了他的双眼, 俯视着下方的万里河山, 当大秦的将士骑着战马踏上六国的土地,响彻在六国王城的上空时,他已经坐在天下最高的位置,似乎伸手就能碰到天穹的顶端。 韩,赵,魏,楚,燕,齐在大秦势不可挡的战车下烟消云散。 偌大的版图只有一个秦字。 巡游,所到之处,无不刻石录下, 歌其功,颂其德…… 东巡之时, 便是西楚霸王,也只能仰视着他的车马, “吾可取而代之……” 听得大气磅礴, 可谁又知道西楚遗民, 万千王族见面确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那时的他不知何为君! 即便是终其一生也从未望其项背, 只是现在乌江河畔无言江东父老, 长城之下, 陈胜,吴广,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话语响彻千古, 可谁又晓得若是那人不死。 整个天下又有何人敢反,何人能反? …… “咚,咚,咚,咚……” 马蹄踏下的声响已经隐隐在耳边回荡, 若是在不出青城面临的便是千军万马, “他娘的!” “拼了!” 终于有人承受不住这天大的压力大吼出声! “杀过二品又如何?” “天榜第一又如何?” “老子只晓得在不逃,明年今日我家老娘就得留着眼泪给老子烧纸钱,老子得回去,老子还有儿子,还有老娘!” “杀了他!” “杀了他,老子就能过,还能过得比谁都好!” 一副副疯狂的近乎扭曲的面孔,大吼着抽出了腰间的兵刃,往少年郎杀了过去,背后的西城是一马平川,出了城迎面而来的也是千军万马,断然没有活命的可能。 只有东城门! 踏过东城门便能窜入青城山,青城山接邻武当七十二峰,郁郁葱葱的深山老林无论如何也要比一马平川的地方容易活命。 而眼前的少年郎,便是唯一的阻挡! 刀枪棍棒,斧钺钩叉, 各种兵刃在朝阳下闪烁着寒光, 他们脚踏青石, 他们跃过深渠, 他们歇斯底里, 可高台之上, 少年郎只是轻轻握住手中的长剑, 只是随手一剑挥出, 最前方的上百人喉咙间便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血线,他们甚至感受不到痛处,继续嘶吼着往前迈步。 可喉咙中并没有声响发出, 身子也没有随着自己前进, “嘭,嘭,嘭……” 这是头颅落地的声响, 剑快到了极致, 甚至于他们的头颅落地之前还能看到自己往前倾倒的身躯,最后听到那一声沉闷的声响,还来不及思考,整个世界就变成黑色。 沉默, 是死一般的沉默, 活着的人如同死人一般安静 那一剑之下, 无论是四五品的江湖好手,还是三四品的顶尖高手,又或者寻常莽夫,都死了,就连死状都是一模一样。 不分高低,无关境界。 在这一剑之下, 他们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众生平等。 高台之上, 少年郎确是极为不满的撇了撇嘴, 这一剑自己原本是想着见血封喉,可奈何力道大了些,连带着头颅落地,看样子自己对这半步一品力量的掌控还是差了些火候。 不过没关系, 眼下, 练剑的机会还有很多。 少年郎将春分刀挂于腰间, 持着惊蛰剑一跃而下到了长街之上。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这是独属于剑客的风流写意,说起来少年郎并不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二章 剑斩青城 青城县长街之上, 少年郎持剑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只见右手缓缓抬起,长街之上尸体上的喋血的刀剑竟是缓缓悬浮到半空之中,组成刀剑之森,那道身影每往前踏出一步,那悬浮在身前的漫天的刀剑便往前逼近一分。 此刻漫天刀剑宛如最为忠诚的甲士, 拱卫着,簇拥着,膜拜着, 他们的至高无上的君王一般。 少年郎已经迈步至长街的中央,累累白骨尸身铺地,仿佛君王正在登上他的王位,而细细看去那王座竟是用头颅堆砌而成,无上的去权柄之下是无尽的森冷和恐怖。 一将功成万骨枯, 三个多月的杀伐之路, 少年郎身后的尸体何止万具? “妖孽!” “妖孽!” 街面黑压压的人群中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那道身影还在不断地逼进,手持斧钺钩叉的彪形大汉们出现了毫无由来强烈的心悸,相隔的距离极远,可便是远远看着也下意识的打着寒颤,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接窜上天灵盖。 少年郎的眼中古井无痕,因为杀人在他眼中和吃饭喝水一般已经习以为常,实在掀不起丝毫的波澜。 可对于对面的江湖草莽而言确是惊涛骇浪, 杀人, 谁都杀过, 这个年头,跑江湖的人,谁的刀口上没有沾染过鲜血,都不好意思出来混,天下十六山寨那些落草为寇之人,要是谁没有吃过两道心肝拌饭出去都唬不住人,说起狠戾,在场没有一个是善茬子。 可眼下的场景还是太过骇人了些, 死亡并不可怕,在场亡命之徒也不在少数,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风里来雨里去的汉子,可即便是是翻云覆雨见惯生死,被朝廷通缉无数次逃出生天的江洋大盗此刻也是胆寒了。 这种从心底生出的无力感是最让人压抑的,你甚至都没有办法近身,甚至都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只是单方面的被肆意的屠戮着,如同当初被自己杀戮的人一般,成了砧板上的肉。 往后是千军万马, 往前是十死无生, “轰轰轰……” 天上不知何时有惊雷响起, 仰头望去滚滚乌云汇聚, 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响起, 或许是老天爷也在怜悯着, 怜悯着这帮即将死去的人, 对的, 即将死去的人, 因为少年郎已经拦住了所有人的生路, 场中的局面分外诡异, 少年郎身子清瘦人畜无害, 江湖草莽满脸横肉膘肥体壮, 可, 少年郎每往前踏出一步, 那无数刀口舔血的汉子便往后退出一步, 远远看去, 好似一只绵羊正逼着一群恶狼, 看起来极其荒谬, 可那那头绵羊周遭确是躺着无数恶狼的尸体。 逃跑吗? 此刻所有人的心底都不约而同升出了这个念头,可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便看见屋檐上逃窜回来的人。 “东城门有埋伏!” “南城门有埋伏!” “北城门有埋伏!” 无数消息汇聚在一起,这座城已经如铁桶一般,眼下已经是瓮中捉鳖的局面,而不幸的是,自己成了那只鳖,那些自认为轻功上好的人,都没有逃离这座城池,何况自己这类寻常武夫? 至于引以为傲的体魄, 在那少年郎的剑下宛如一张薄薄的宣纸, 轻轻划过,便破了…… 朝阳刚刚升起来, 乌云便滚滚而至, “滴答滴答……” 分不清是雨水落下的声响还是血液滴落的声音,那森冷的漫天刀剑上的血水流淌到刀尖处往下滴落着血水,仰头望去天上雨水渐大,落在屋檐上,缓缓落下。 “嗒啪嗒啪……” 靴底踏地的声响极其细微,少年郎的靴底沾染满了雨水和血肉的混合物,黑色的蜀锦锻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红色,脚步抬起时,有血珠和碎肉被带起。 死亡如影随形, 长街上的众人, 已经被逼到了一个角落退无可退, 那种骨子里的恐惧已经让他们的没有往前的勇气,甚至于握刀的手都在颤抖,要知道用刀之人平日手是最为稳当,可如今还是如此,可见心中恐惧之深。 街巷,民舍! 扭头之间,突兀的有人看到了一丝曙光,入小巷,民舍之中,还能多活一段时间,至少不用面对长街上那个妖孽。 终于有人开始逃跑了, 靠近边角的人,疯狂的往小巷中涌入, 几个跳跃便翻过了店铺围墙, 头也不回的往建筑群中逃窜, 少年郎望着逃窜的那些汉子, 微微挑眉,似乎有些诧异。 说好的血性呢? 眼下便是逃了, 只是慢性死亡, 所有的口子已经被堵死,为何不放手一搏? 或许是自己给的绝望还不够。 少年郎低头轻声喃喃道。 步子顿住了, 腰间的春分刀脱鞘而出, 对着屋舍的方向一刀挥出, 刀气纵横百丈有余, 所过之处皆是残垣断壁, “啊!” 惨痛的叫声此起彼伏, 即便是躲过了刀气也被轰然倒塌的砖瓦所掩埋,埋头逃窜在远处的人,听到惨叫声刚刚回首,便对上少年郎挥刀时瞳孔中的冷冽。 春分刀每挥出一次,便有数百人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斜飞街面的墙板上,木板轰然碎裂,众人倒地不起,引得四周惊呼不断。 少年郎依旧是闲庭漫步状, 百十年前有剑仙倾力一剑, 一剑破甲六千余, 如今自己已然半步一品, 随手一剑便破甲数百余, 感受体内自成一方小天地,那源源不绝的内力,在四肢百骸中崩腾不断,眼下自己倾力一剑又能如何? 还有那日飞升台幻境之中天上的仙人, 自己这一剑能否如梦中一般杀入天门, 剑斩仙神? 少年郎脑海中思绪万千, 那街角众人同样是如此, 不过他们思考的是如何求活罢了…… “我不想死!” “我想活,我想活!” “我愿意投降,我愿意投降!” 有人顶不住这巨大的压力,竟是直接跪倒在地面,所做的尊严和血性都被抛到了脑后,在死亡面前所有的一切显得无关紧要,不值一提。 “哐当……” “哐当……” 刀剑落地的声响不绝于耳, 有人身体痉挛着, 眼中有泪水流出, 分不清有几分悔意,几分恐惧? 他们只想活着, 可当他们踏入青城的那一刻, 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有死无生! “我们也是猪肉蒙了心才口出狂言!” “殿下,您就把我们当做一个屁给放了!” “嘭嘭嘭……” 磕头声不绝于耳, 仰头时血肉模糊, 可少年郎依旧无动于衷,只是默默地迈步,步子不紧不慢,可每每迈出一步都是数十上百人身死。 血液已经染红了整条长街, 便是临街铺子上也满是血渍, “别杀我……” “别杀我……” “我爹是血衣楼楼主。” “如果杀了我,从此血衣楼也会和朝廷不死不休的,放了我,我回去让我爹从此不在插手江湖中的事物。” 那身穿锦衣玉服的公子哥跪倒在地,嘴皮子止不住的打着哆嗦,望着越来越近的少年郎口齿不清道。 “不,不,不……” “我会回去劝我爹归顺朝廷的……” 慌乱之中那公子哥眼眸下意识的往东边瞥去, 全是哀求的神色。 “不必了。” “想来他很快就会下去陪你的。” 少年郎望着跪倒在地的公子哥轻声喃喃着。 长刀扬起, 头颅落地, 少年郎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远处的民房深处,如今这场盛世便是最为神秘的风雨楼都插手了,血衣楼会缺席吗? 想来是不会的……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的!” 远处的屋檐上一头戴斗笠,面敷面具的老者猛然握拳捶下,砖石化为齑粉在风中散去,那扬起的头颅在瞳孔中不断放大。 细细看去眼眸之中已经满布血丝,周遭杀气纵横,一股子凶戾之气在场中弥漫,底下的房屋中一众身穿红衣的杀手默然无声,只是用布片轻轻擦拭着手中的兵刃。 “竟是当真要赶尽杀绝!!!” 血衣楼主语调森冷, 腰间一柄狭长的刀刃已经握在手中。 “如今已经是瓮中捉鳖之势,他又没有丝毫和谈之意,那便死命一搏,也叫他知道血衣楼也不是软柿子!” “老夫一辈子都在杀人!” “如今,” “即便是死,也得死得痛快一些……” “杀!” 老者洒然一笑,抽刀迈步。 上百血衣楼好手从远处的屋檐上而来紧随其后,踏着砖瓦而来,狭长的刀身透着一股子难以言表的杀气,这些都是血衣楼的底蕴,本想着这次武林大会暗中摸鱼釜底抽薪,那成想被人家一锅端了。 本就是这座江湖顶尖的杀手组织, 如今背水一战,有死无生, 血红色的衣决猎猎作响, 狭长的刀身有光芒流转, 破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的悲壮,毫无感情的可言的杀手,在此刻比那些江湖草莽来得更为大气。 长街上众人呐呐地望着屋檐上快步而来的身影,感受着那空气中弥漫的杀气,以及视死如归一往无前的势。 杀手在杀人之前, 自己便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天上乌云滚滚而来,雷鸣不断,那天上的雨水落下陡然加快,如同刀子一般落下,豆大的雨滴落在长街的屋顶上串成了帘。 斗笠甩出,在空中急旋, 挡住了少年郎的目光, 厚重的雨幕中, 上百人从临街的屋檐一同跃下, 沉默无声, 自始至终那些身穿红衣的杀手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们冰冷的眸子中只有那个宛如君王的少年郎,除此之外,心无旁鹭。 上百把冰冷的刀身,如同密网一般, 封锁了所有躲避的角度, “有用吗?” 少年郎已经不是青峡时那个杀个二品都要舍命一搏的人了,如今大乾这座江湖之中已然是最顶端的存在,乃至于整个人世间都是如此。 一刀, 仅仅只是一刀, 轻描淡写的挥出, 上百血衣楼的杀手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嗬,嗬,嗬……” 摔落在地时候, 血液从喉咙中涌出说不出话来,死亡最终还是降临到了自己身上,可面色确是极为坦然和释怀,这或许便是杀手最好的归宿。 “死来!” 上百道身躯倒地的同时,少年郎头顶之上有一声暴喝传出,仰头望去漫天的斗笠上有一道身影正从手握长刀正上方挥下,血衣楼楼主,周遭所有血气沸腾起来,状态已经提升到了这辈子的巅峰,三品的顶端。 这是邻近二品最强一刀, 带着风雷之声斩破雨幕, 可还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所有的一切,在半步一品少年郎的眼中都慢了下来,甚至能看清他挥刀的轨迹,清晰的感受着四周流动的气息。 轻笑一声, 领悟收拢, 十丈之内, 不得寸入, 便是漫天雨滴都被那刀剑搅碎, 境界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些, 何况少年郎原本就是所有修行者中捉对厮杀的剑修,结局毫无悬念,血衣楼主死了,瞪大的双眸之中,全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周身数十处刀剑切割的伤口鲜血不断涌出,很快就将破烂衣衫染成真真切切的“血衣”。 长街之上又多出了百十具尸体, “拼了……” “拼了!” “朝廷从来就没想过要给我们一条活路啊……” 有人嘴唇蠕动轻声喃喃着,双目已经麻木,情绪是会感染人心的人,血衣楼杀手的死终于让他们心底已经熄灭的火从新燃烧起来。 “嘭……” 这是木板落地的声响,水渠中,房梁上,店铺内,有汉子不断涌出,望着数之不尽的尸体他们已经麻木了,所有人的眼中都只有那个少年郎,原本就不宽阔的长街再度被堵的水泄不通,尸体的空挡重新被填上。 困兽之斗, 有死无生, 他们终于有了这个觉悟, 西城门, “呼……” 刘长春披头散发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身前那些早些时候逃窜出来的江湖草莽已经全部身死,而自己手中的凉刀也砍下了整整七颗头颅。 “吱呀吱呀……” 城门开启, 红衣黑甲的铁骑化为一道洪流涌入, 刘长春凉刀杵地,望着身旁不断穿插而过的铁骑右手缓缓握紧因为他知道今日往后自己已经握住了荣华富贵,可恍惚之间莫名的想到了之前的那个小道士,如今他还活着吗? 想来是活着的…… 一瘸一拐的往城墙上走去, 望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有些头皮发麻,可定睛看去人群之前还有一道身影,正是城门处点透自己的小道士。 刘长春低声念叨着, 铁骑已经入城了,又何必逞匹夫之勇? 往后的武当气韵绵长, 死在区区青城不值当。 那少年郎突兀的仰头视线整好对上自己, 他看到了一抹莫名的亮光, 摇了摇头只觉得有些荒谬, 可下一刻, 只见长剑扬起, 那薄薄的剑身似乎能切开天地……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三章再见了,江湖! “轰……” 天上有惊雷响起, 刹那之间天上亮光在瞳孔中放大, 小城灰蒙蒙的色调变得鲜明起来, 远远看去青城那低矮的城郭似乎被度上一层耀眼的光芒,连带着每一块堆砌的砖瓦都透着一丝丝光亮。 刘长春杵着手中的凉刀呐呐地看着远处, 眼皮跳动不止, 虽千万人,吾往矣? 长街之上那身穿道袍的少年郎嘴角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容,徐徐往前迈步,雨水顺着面颊滴落,也不伸手擦去,眼神平静,无波无澜,风轻云淡的模样却足够让所有见过的人刻骨铭心。 他的身前, 之前仓皇逃窜的江湖草莽, 此刻, 他们已经心存死志既然,已经沦为困兽,自然有野兽濒死的疯狂,他们不在隐藏,所有压箱底的东西都一同拿了出来。 “铮铮,铮铮……” 抽刀声在长街上不断响起, “呼呼,呼呼……” 挥舞的棍棒夹杂着风雷声, “嗒啪,嗒啪……” 鞋底踏地的声响不绝于耳,每一步抬起都有极其细微的水珠被带起,临街的两道排水沟渠已经被散落的尸体堵住,长街之上雨水已经淹没到了脚踝的位置。 积水呈现出一种极为诡异颜色, 浑黄中带着一抹嫣红, 江湖汉子望着水中半淹的尸体神情冰冷,那里有他们昔日的同伴,又或是至交好友,同门师兄,如今都已经身死在那少年郎手中,又或者结仇已久,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如今手刃仇敌之后, 自己也要去陪他们, 伴随着连续不断的脚步声? 靴底踏浅泊的啪嗒声,利刀缓缓抽出刀鞘的磨擦声,数百名头戴斗笠气息冷冽的刀客开始迈步? 雨水滴落在手中的横刀上,有些冷? 可握刀的手很紧? 丝毫没有因为周围的环境而分神。 这些都是铁刀门的汉子, 也是铁刀门所有的帮众, 最为典型的江湖草莽? 他们凭手中的刀子打地盘? 刀口舔血值得最多的也是他们这类人,他们没有高深的修为,高明的武功? 他们凭借的是一腔血勇。 长街上最后一名老迈的刀客,默默地将染血的布条缠绕在手腕上? 花白的头发缚在脑后,长刀扬起,往前迈步。 没有一丝一毫的喊杀声, 可长街之上却步步杀机? “嘭,嘭,嘭……” 飞溅的木屑? 伴随撞破窗户的声响? 不断有隐藏的江湖高手从暗中杀出,各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门兵器此刻皆是一同亮相,这一刻少年郎面对的是整座江湖的奇门遁甲。 有神色冷漠的女子抬手间袖箭呼啸而出,有面色阴沉的矮瘦汉子起身那一刻四五枚闪烁着寒芒的铁镖划破空气,更有眉宇桀骜的男子扬手时,狭长的柳叶飞刀极旋而至…… “咔咔咔……” 砖瓦碎裂, 屋檐上数十名身穿黑衣的男子猛然将手中的飞爪投掷而出,锐利的爪尖从四面八方而至,身后延伸出去的绳索宛如天罗地网。 人群之人,同样有手持匕首的汉子,快速的穿梭着,脚步轻快而沉稳,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关键时刻给予致命一击。 “还是小觑了江湖,不过今日也算开了眼界。” 所有的轨迹, 在少年郎的眼中都变慢下来, 低头念叨一声, 不见任何动作, 只是那漫天的暗器超过人群往自己急射而来,刺破椭圆的雨滴,带着致命的气息,可那一道道轨迹都已经被捕捉。 少年郎依旧保持着扬剑的姿势, 往前踏出一步, 脚下的积水被震荡开来, 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往四处散去,真气激荡而出,人群宛若被大风吹过的麦穗一般,黑压压的倾倒一片。 仰头, 空气中数之不尽的暗器已经到了十丈之内, 不见长剑挥出, 只见漫天刀剑如林挡在身前,金铁交鸣之声在青城上空回荡不止,那天罗地网一般的飞爪更是被刀剑切割得七零八落,碎裂的绳索如雨般落下,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所有的攻势便消散于无形之中。 隐藏在人群中那些身穿蓑衣,头戴黑布,手持精铁匕首的汉子,默默起身,冲杀而来,靠近些时,衣带渐松,脚掌踏地。 身形腾空一转,黑衣敞开竟是无数的衣镖倾泄而出,衣镖末端,绸衣如箭后的羽,飞镖尾端那鲜红的绸缎如同一道匹练。 “叮叮叮……” 可一切还是那么徒劳, 漫天刀剑挡下了所有的衣镖,急射而回时,伴随着利器没过血肉沉闷的噗嗤声,那数十名暗器好手彻底倒下。 此举毫无意义,所谓的暗器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掀不起半分波澜,此刻少年郎身前是遍地散落的奇门兵器和被积水浸泡的尸体。 “不能在等了……” 身后的悦来客栈中,传来一声轻叹。 临街的二楼一名面色阴沉如水的中年男子默默打开床榻之下那个厚重的木盒,这是天下最著名的巧匠,费时三年而成。此物扁平如匣,长七寸,厚三寸。 手指轻轻抚过, 只见木匣之上用小篆字体雕有,“出必见血,空回不祥;急中之急,暗器之王”十六个大字,这是江湖上盛名已久的暴雨梨花针,也是自己这一脉最为恐怖的暗器。 中年男子默默走到窗边,望着那个茕茕孑立的少年郎心头惊骇不止,可目光落到满地的身穿黑衣的尸体上时还是下定了决心。 木匣之内,内藏机簧,发射之时,共二十七枚银针激射而出,而这银针也绝非凡俗之物,皆是那些铸造神兵的余下的料子锻造而成,最强之处便是穿透,甚至能穿透数层铁甲,而这铁甲指的的魏武卒那种极其厚重之甲,绝非寻常锁子甲一类,传闻之中此物甚至暗杀过天下二品高手。 手指轻轻扣动扳机, 二十七枚银针转瞬而至,到了少年郎身前时,呈现一个扇面射出,封锁了少年郎后背所有的角度,不留丝毫余地。 如中年男子预想中的一半,银针轻而易举的穿透了刀剑之森,余下一个个极其细微的孔洞,朝着少年郎的后背而去。 细细看去, 那针尖上竟是呈现出妖异的绿色, 显然已经粹毒, “小心……” 隔壁包厢的秦可卿在听到机簧扭动的声响时就已经开口,可还是太晚了些,因为那银针的速度已经超过了声音,甚至能穿透寻常二品之人的结界,领域。 “暴雨梨花针,能杀二品。” “可惜本殿早已不是二品。 少年郎的轻叹声在中年男子耳边响起,暴雨梨花针在距离那少年郎后背三寸之时竟是诡异的顿在的半空,不得寸入,仿佛一道无形的墙壁而阻挡。 话音还未落下, 只见少年郎身前的空气出现了扭曲,那二十七枚粹毒的银针倒射而回,下一刻那中年男子满身针孔,后仰着倒地,面色泛青的尸体倒在地上,沉闷的声响让悦来客栈中那些高门大派的掌门人心头一怔。 “还不出手吗?” 少年郎转身望着那悦来客栈缓缓道。 此刻里面还有七宗八派这类江湖中流砥柱一般的人还没出手,一直都在等着局势的变化,又或者说苟且偷生。 “出手?” 二楼众人面面相觑, 原本以为这人要杀的只是与朝廷为敌的那些江湖草莽,又或者说在青峡与之结仇的血衣楼,铁衣门一类的宿敌,清除掉那些下不稳定因素,而自己等人只要静观其变不与之为敌便能活下来,毕竟即便是马踏江湖后,也还需要自己这类人帮忙打理,可如今听这话,似乎不是自己预想中的那个意思,又或者说猜到了,可还是抱着那最后一分的侥幸心理。 毕竟那些江湖草莽是光脚的, 死了,便死了, 而自己有门派,有地盘,有名望是穿鞋的,若是造反不介意浑水摸鱼摸一些好处,如今局势不妙,做个鹌鹑,低头不语,别管丢不丢脸面,又或者事后做那最为人唾弃的朝廷鹰犬,只要能活着便是极好的,老江湖都深知一句话,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当踏入青城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选择了!” “他娘的!” “你们还在犹豫什么?” 悦来客栈外一个极其狼狈的身影闯入眼帘。 定睛看去, 竟是那往日不可一世的归云宗宗主,此刻一身白衣已经被鲜血笑容,步履阑珊,扶着墙这才没有倒地,方才往东城门,被一个面如枯稿的老僧随手一掌打得半死,拼着老命这才逃了回来,可还没来得及休养生息便发现铁骑已经入城,那少年郎一人宛如千军万马挡住了所有人的退路。 “快……” “嗬嗬嗬……” 那归云宗主下一句话还未出口,少年郎一脚踢在一把长剑的剑柄上,刹那间便已经贯穿了他的头颅,穿透了木墙,整个人被钉死在了上边。 “嘭……” 死了, 死得不能在死, 七宗八派排名第一的归云宗主死得无比凄凉。 “嘶……” 客栈中有倒吸一口凉气的声响传来, 同样也有压抑不住的怒气传来, 马踏江湖, 下一句是, 寸草不生, 而自己等人在那少年郎眼眸之中原来和草芥也没有任何区别,所谓的七宗八派十六寨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少年郎踏着遍地的尸体往悦来客栈走去,身后那些已经疯魔的江湖草莽正如潮水般涌来,少年郎走到悦来客栈门前时骤然间变得杀意凛然,身周那些凄寒雨丝仿佛感受到了一些什么,摇晃倾斜沉默避开,再没有一滴敢上那道身影,形成一个诡异的真空范围。 “青峡的时候是我被半座围杀。” “如今是我围杀整座江湖,因果循环,有趣。” 少年郎突兀的念叨一声, 二楼包厢中, 秦可卿呆滞的看着底下的少年郎, 手中的那块玉石攥的极紧。 “爹,我们也会死吗?” 红袄姑娘抱住自家老爹的双腿,口齿不清道,方才还坐在自己身旁人畜无害的小道士,怎么如今就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了,讲到底也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如今恐惧的模样也在意料之中,何况远处那铁骑也近了。 “秦姑娘,包厢之内不会有人死的,眼下还请将玉石挂于门外,再过一会那凉州铁骑也快到了,随老道一同等待结束。” 盘腿在地的老道士睁眼轻念一声,后者怔了片刻后这才走到门外将玉佩挂上,随即蜷缩在角落,那少年郎杀人的场景一幕幕在脑海中回荡,心绪不宁,一旁的秦孟凡长叹了一口气,望着门口挂着的玉佩出神良久。 如今这座江湖, 少了两大不可知之地,三座道教祖庭, 甚至于连一个二品修为的人都凑不出,在半步一品的少年郎面前实在有些不够看,没有惊心动魄的打斗,也没有转瞬即逝的威胁,更没有浴血奋战险象环生。 有的只是轻描淡写, 少年郎从驻足楼下,到满地尸体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在他的剑下让那些高门大派的掌门人体会到了真正意义的公平。 只有一样,那便是死亡。 雨越下越大, 有倾盆之势, 透过厚重的雨幕, 刘长春望着那道身影,只余下一个极为模糊的轮廓,可莫名的却感受到一种已深入骨髓的冷漠与疲倦。 冷漠,或许是天性凉薄, 疲倦,或许是杀人太多。 刘长春暗自猜想着, 可眼下还有很多人啊,要知道这座青城之中所有江湖中人加起来,怕是有上万人,如今杀的人很多,可也不过数千人。 如今铁骑已至, 可还是被悍勇之人用身体挡在了街外, 那少年郎还是要独自面对数千人, 他想来是一位隐藏的剑仙,听闻剑仙也有换气之说,可如今那汹涌而至的人潮,没有给他换气的机会,他不会死了? 不会的, 因为那少年郎已经扬起了手中的惊蛰剑, 那森冷的剑意确是隔着数百丈的距离都能感受到,刘长春的身体变得僵直,手中的杵地松动,整个人瘫倒在了地面。 倒地至前, 之见长剑挥出的那一刻, 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慢了下来,那浩瀚无垠的剑气填满了身前的每一寸空间,长街之上整座青城剑气纵横。 刹那间绽放的光华, 照亮了所有人的脸,麻木,扭曲,惊恐,怒气,愤恨,他们用尽全力向少年郎冲杀而来,而他们的神情都停留在少年郎眼中。 为什么是停留? 自然是因为下一刻都消失了, 并不宽阔的长街, 被堵的水泄不通, 可剑落下得那一刻, 整条长街空了, 空空如也的空, 从天上往下看, 整座城都空了, 一扫而空的空, 那道剑气纵横不知多少里? 雨水落在头顶, 顺着一绺绺的黑发滴落到砖石上, “江湖,再见了!” 少年郎长剑杵地, 望着空无一物的身前低声自语道。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四章兵出西陵郡 天幕上极其神俊的海东青发出一声悲鸣, 从天上俯冲而下, 从它的冰冷的竖瞳中看去,整座青城出现了一道极大的裂缝,从长街一直延伸到城郊,那道裂缝之中还有残余的森冷的气息,下降时更是有意无意的避开那道轨迹,即便裂缝底下还有令人垂涎的血肉也没有丝毫染指的意思。 便是半空盘旋的秃鹫也就久久不敢落下,竖瞳中是毫不掩饰的贪婪,望着底下的残破的尸体流下了涎水,即便这种丑陋的大鸟长期与死亡和腐肉相伴,可它们也不愿意直面死亡,那一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而那形单影只的少年郎在它们的眼中更是无比的恐怖,单薄的身子里藏着的那头凶兽刚刚伸展它的爪牙,此刻那凶戾的气息还在周遭弥漫。 “江湖,江川湖海。” “或许往后很长时间都是字面上的意思了。” 少年郎摸了摸肩上的海东青收剑入鞘轻声喃喃着,前三个月的时间平了江湖顶尖势力,如今在青城又彻底清洗了江湖的中流砥柱,江湖还在,可人没了。 “唏,吁吁……” 少年郎身后的半条长街有马蹄声响起,一个浑身浴血的汉子策马而来,脸上的神情极为焦急,还未靠近便已经翻身下马。 “末将,诸元奎叩见殿下!” “末将,护驾来迟,还请殿下责罚!” 诸元奎单膝跪地,毕恭毕敬的对着那个身穿青衫的少年郎行礼道,感受着天地间弥漫的剑气,额头不自觉的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诸总兵,快快请起。” “本就是驻守城门本分,如今何罪之有?” 少年郎转身望着满身伤痕的诸元奎轻声道,说起来也不容易毕竟分下来每个城门也就两百余兵卒,虽然每个城门自己都已经派人协助,大半的压力也都在自己身上,可早些时候冲击城门的人也不少。 “谢过殿下!” 诸元奎这才起身,当目光落到少年郎身前那道巨大的鸿沟时,瞳孔陡然放大,自己也是三品武夫算得上山巅上的那批人,可仅仅只是感受着那残余的剑气,都让人寒毛直立,回想起方才的那一剑的光景更是久久不能忘怀。 “殿下,破镜了?” 诸元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灼灼看向眼前云淡风轻的少年郎,在自己的认知中? 殿下绝对是个惊才艳艳之人,回凉州之前便已经踏入二品,如今这才多久竟然又破镜了。 “嗯? 如今侥幸入得半步一品。” 少年郎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从今往后大乾天榜第一的名头会传遍天下各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少年郎会成为千年以来整个人世间最为年轻的一品。 要知道古代二十及冠? 少年郎如今尚未及冠? 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被誉为天下剑仙最风流的徐九也是而立之年入的一品,少年郎甚至有可能比他还要早上十年! “末将? 为殿下贺!” 诸元奎高声道,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自己没有陪着殿下入武当,也不知道期间发生了什么,可只知道一点,殿下入了半步一品? 对大乾而言意味着什么,从此大乾顶尖战力将达到王朝有史以来的巅峰! 可仰头间突兀的似乎想到了什么,看着自己甲胄上刀剑的痕迹? 苦笑一声? 神情莫名的有些低迷,自己不过守个城门面对几百悍勇莽夫还要生死搏杀,而殿下一人便能硬抗大半座江湖,其中差距已经让人难以望其项背。 或许,如今自己连他一剑也抗不下来了, 陛下老了,背微微有些坨了, 如今自己也老了, 自己手中的挥舞得铁戟不够快了, 军中有白起,赵括,这类如旭日东升之流,军法谋略世间罕见,胜过自己等人百十倍有余,又经历过战场的洗礼,往后的征战定然是以他们为主导。 朝堂上如今秦公已老,可荀彧一类的后起之秀也渐渐坐稳了位置,往后科举开启,朝堂更是不缺乏各种治国人才,自己等人一介武夫也不适合干涉政事。 诸元奎望着脚下的大铁戟, 粗粝的手掌轻轻的抚过,如今武将最引以为傲的实力,在凉州军中似乎也不值一提,殿下麾下那些剑客,刀客,任何一个人都能轻易击败自己,殿下更是已经站在了人世间的顶峰。 诸元奎脑海中思绪万千, 自己所想又何尝不是凉州那几镇总兵心底的想法,殿下成长的实在太快了些,自己等人已经有些更不上殿下的脚步了。 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都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将军,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哪怕是面对十死无生的战局,也比那种新旧交替的悲凉来得痛快许多,何况原本就是习惯征战之人,往后还不知道何去何从。 “谢了,诸叔。” “带兵收整残局。” 少年郎抚起跪地的诸元奎笑道,能看出来他的真的很激动,也知道他们顾忌着什么,讲到底他们这批人都是凉州最老的一批,也是自家老爹给自己攒下的家底,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也代表一个时代,可如今属于他们的时代正在远去,少年郎也想让他们更体面一些。 “诺,殿下!” 诸元奎起身道,身后余下的大乾锐士已经随在身后,从天上往下看去凉州兵卒也是开始徐徐往城中各处开始搜查躲起来的漏网之鱼。 “诸叔,等等!” “回了上京小子得请诸位叔叔伯伯聚上一聚,马叔,白叔……都是小子最亲近之人,平日忙着打仗,疏忽了些,有些心里话想和你们闹闹磕。” 少年郎望着诸元奎的背影开口道。 “我家老爹也总想着在聚聚,嘴里念叨着都是一起打天下的弟兄,很多时候都想着屁股底下的位置变了,可这儿的感情没变。” 少年郎锤了锤胸口,朗声笑道。 “得嘞!” 诸元奎怔了片刻,只觉得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望着那少年郎嘴角毫不做作的笑容,极为洒脱的扬了扬手。 “上京那些酒,和白水似的,没个味道,回去了我老诸多备上几坛子茅柴酒,就在陛下原来的镇北侯府院子里。” “咱们喝他娘个一醉方休,不醉不归!” “到时候站着出门的不算带把的爷们!” “哈哈哈……” 带着爽朗的笑声诸元奎领兵远去。 少年郎思绪翻飞,很多时候并不是自家老爹又或者自己,屁股底下的位置坐高了,便对往日平起平坐嬉笑怒骂打天下的弟兄起了轻视之心,而是他们自己都会不自觉的往下坐坐,讲起了规矩,长期以往骨子里也刻上了君臣礼仪。 其实自己真的不在乎, 可历朝历代千百年来,皆是如此,自然有其中的道理,无规矩不成方圆,无法度不足以治国,所谓君臣,君臣,总是在你刚刚坐上那个位置的时候,转身之时,不知不觉间一切都已经改变了,你为君,尔等皆是臣子。 自己并不能改变,也从未想过去改变, 只是想那种改变来得慢一些, 所谓,“孤”,“寡人”, 史书中有言,这是自谦之意, 可又何尝不是字面上的意思,连在一起便是孤家寡人,当某一天你站到了足够的高度,你才会知道什么是孤独。 举目望去,四下“无人”, 西门吹雪在那方世界如此, 独孤求败在那方世界如此, 而自己或许往后在这方世界也是如此, 少年郎轻轻拍了拍肩上的海东青,从怀中掏出一块肉干喂下后,随手扯下一截衣袖用染血的手指写下几个大字绑在鹰腿上。 摸了摸海东青的头,后者极为舒服的扭了扭,随后震翅高飞往上京而去,此地距离上京几百里路途还在海东青独立飞行的范围内,如今江湖事已了,灭佛一事也该画上一个句号了。 抛开所有的思绪, 少年郎迈步往客栈走去, 悦来客栈, 大厅的角落中百晓生的对面正坐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脸上带着薄纱,看不清面容,可仅仅只是看身段便能让人咽口水,那凹凸有致的曼妙身姿隐藏在薄裙之下,惹人遐想。 随着少年郎往内迈步, 那身姿曼妙的女子额头出现了细密的汗珠,白皙的手指轻颤着,远远没有面色表露的那么镇定,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身死就在这人的一念之间。 “殿下,这位便是风满楼的楼主。” 少年郎刚刚踏入客栈的门槛, 百晓生便恭恭敬敬的起身相迎。 “小女子,风淼淼见过殿下!” 与此同时那薄裙女子也是郑重的行礼道,整个过程一丝不苟没有丝毫卖弄姿色的意思在里边,态度放得极低。 可那曼妙的身姿如同名字一般,极为水润,算得上天下难得的尤物,很难想象正是这样一位肤白貌美的女子掌控了江湖中最为恐怖的情报组织。 “风满楼?” 少年郎回过神来玩味道,原本以为风满楼会趁着这个武林大会的档口,从此销声匿迹,彻底退出江湖,没想到如今楼主竟是出现在了这青城之中。 “如今姑娘还能好端端的坐在此地。” “想来是没有将本殿的话放在心上?” 少年郎目光落到了客栈外那些七宗八派掌门宗主的尸体上轻声念叨着,那些身份甚至不亚于自己的人,此刻如同丢弃的垃圾一般,彻底的击溃的风淼淼的心理防线,哪有平日掌控天下情报的大气和理智。 “小女子,不想死。” 那薄裙女子深吸了一口气,鼻尖还缭绕着浓郁的血腥味,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望着少年郎紧咬薄唇道。 “这趟入青城,是鬼迷心窍,想着火中取栗。” “可另一方面也是想着亲自和殿下谈谈。” 薄裙女子极为坦然道, “凉州谍报司对风满楼的渗透,小女子很早便知道了,却无能为力,想要金盆洗手,可天下之大,又何处容身?” 薄裙女子凄婉一笑, 将头发撩到耳后,不经意间薄纱落下,极其标致的脸蛋上,没有胭脂粉笔的遮盖显得有些苍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心生怜悯。 “如今青城武林大会,算得上是一个契机,小女子想要彻底解决这件事情,风满楼的所有情报渠道,都会交给朝廷,小女子只求活命!” 风淼淼竟是直接跪倒在地,雪白的额头猛然往地上磕下,只听得一声沉闷的响声,仰头时已经血肉模糊,越发的可怜。 百晓生默不作声, 少年郎若有所思, “火中取栗,风楼主好大的魄力!” “明知道青城是一个局,还有胆量踏入。” “至于风楼主的结局,在回凉州那一千多里路途上不就已经定下了吗?” 少年郎轻声道,并没有停留对那女子不在多看一眼,而是迈步往楼上而去,可话音中的意思却让跪倒在地的风淼淼颓然的瘫软在地。 “殿下,非要如此不可吗?” 风淼淼凄厉一笑,可对上少年郎那清冷的眸子神情又沉寂下来,也是,大半座江湖都平了,自己如今又能翻得起什么风浪? “许你三尺白绫。” 少年郎踏入二楼之前余下一句。 “风楼主,请。” 百晓生将一张宣纸置于桌面,与此同时房梁之上三尺白绫已经悬好,那素白的颜色,映衬着客栈外遍地残缺的尸体,与之相比或者这算得上一个体面的死法。 二楼, 少年郎与武当山老神仙谈论了许久, 下楼时, 已经日薄西山, 回身望去, 大厅之中一具素白的尸身高悬于房梁之上, 仰头望去, 一个豆蔻年华的姑娘望着自己怔怔的出神, “走了,去西陵了。” 少年郎对着楼上的姑娘扬了扬手, 不在留念往城外走去。 “禀,殿下。” “风淼淼已经将大乾境内风满楼各地堂口主事人的名字写下,情报库不日也能整理出来,到底也是数百年得门派,其中情报涉及之广,臣也是颇为意外,想来殿下从西陵回来之时,整个大乾境内风吹草动都能收入眼中,对世家门阀动手时,也能彻底一些。” 百晓生将手中的宣纸递出,少年郎看了一眼,那密密麻麻的名字恍然大悟,难怪当初逃亡之路,处处落在他人眼线之中,不过好在如今已经收为己用。 “嗯,灭佛之后便是门阀覆灭之时。” 站在青城低矮的城墙上少年郎望着漫天的云霞轻声道,身后无数的铁骑收拢着尸体徐徐出城,一个手持凉刀身穿常服的官员,听着百晓生对少年郎的称呼怔神良久过后,躬身一礼。 西陵郡, 烂柯寺, 那百丈巨佛脚下, 一身披簇新大红袈裟的老僧正盘腿而坐,望着底下衣衫褴褛,神情癫狂,苦苦叩拜着巨佛的奴隶,不为所动,恍惚之间,眼皮跳动不止,仰头透过那厚重的地层往东边看去,面色复杂。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五章密谋西域 三日后, 上京城, “卖冰糖葫芦咯,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 “卖肉包子咯,皮薄馅大的肉包子……” 都城中很早之前就已经恢复了熙熙攘攘的模样,走街串巷的卖力吆喝的小贩,游览观光的外地游人,便是走南闯北的行商也重新活跃起来,南北两市的胜况更是远远要胜过李家坐江山之前。 说起来南征往后那些行商出境时的腰杆都硬了许多,足迹更是踏远了许多,连带着南北两市可见的稀罕物件都多了起来,当然所谓的贸易都是建立在乾国强大的基础之上,大乾境界倘若有说着贸易无关于国界的商贾恐怕早就被朝廷砍了脑袋,丢去喂狗了。 而所谓酒肆风楼乐读轩,华灯井市水光天,便是如今的上京南市的夜景,宵禁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渐渐放宽起来,讲到底这是个波澜壮阔的时代,这是于修道之人而言,于百姓而言,也是无趣的时代,消遣的事物也就那几样,所以南市的繁华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意味着大乾眼下的安稳。 如今的大乾还不至于和齐国一般, 夜里闲来无事造娃娃, 所以夜市的开放也在意料之中, “灯火阑珊,万家灯火,这才是盛世的模样。” 少年郎坐在一家酒肆的二楼望着底下繁华轻声道,细细看去夜市中不乏满脸胡渣的西域大汉,身穿薄裙露出肚脐满是异域风情的女子,便是头带素巾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女子也是偶尔出现。 “不知何时能有上辈子长安一般,” “万国朝邦的盛景?” 少年郎望着灯火阑珊的夜市轻声道,说起来这是自己第三次来了,比起之前越发的繁华,可隐隐间又觉得差了点什么。 或许是江湖气, 少年郎望着街头巷尾的摊位前明显少了许多大马金刀的江湖客,便是吆喝着划拳的地痞流氓也收敛了许多,青城的事情传出之后,可以说整个大乾的市井已经安定到了一个极致。 毕竟那上万具尸体此刻还躺在那座小城的裂缝中? 中流砥柱的七宗八派在朝廷镇压之下烟消云散,连带着每座城池那些寻常好勇斗狠地痞流氓收敛到了极致,如今见了个寻常衙役都得点头哈腰? 没事还得装装孙子。 “殿下,想来是快了。” “按照如今的局势? 或许殿下及冠之前便能将大乾国力推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 便是真真切切的万国朝邦想来臣有生之年是能见到的。” 身旁的坐着的百晓生郑重其事道,短短三日的功夫凉州谍报司已经将风满楼过半的渠道收入囊中,凉州谍报司监察之广? 整个大乾境内都在掌控之中? 成了徐闲名副其实的左膀右臂。 “或许。” “人来了,百指挥使准备一下。” “这趟西陵之行但愿能少死些人。” 少年郎轻声喃喃道, 片刻后目光落到了底下一个被人群簇拥着的西域女子身上? 周遭是百十个悍勇的带刀武士,一路上所遇见的西域行商都是极为恭敬的行礼? 让出道路来,观其神色,也晓得那女子身份不凡,而如今正往自己所在酒楼走来。 来人也正是这里这趟夜市之行的目的? 原本是想着找几个时常去西域的行商,打听打听那边的烂柯寺传教的情况,却没想到有西域权贵主动搭上了这条线。 虽然身边的老僧本就出自烂柯寺? 可毕竟寂上上师出生之时便被定为大能转世之人? 所处的角度不同看事情的方式难免会带有偏差,有些情况还得换个角度去了解。 何况这趟西陵郡之行,那西域五十三国的态度也是重中之重,讲到底打仗并非儿戏,若那些西域信佛的国度也要插上一脚事情会麻烦上许多,倘若并非铁板一块,那么其中可供周旋的空间就会大出许多。 毕竟打仗是要死人的,死的还都是自己人,知己知彼总能少死上许多人,凉州兵卒的命很精贵,少年郎并不想唐突,这也是青城一战自己硬生生以一己之力拦在长街的原因之一。 …… 酒肆楼下, 那异域女子顿住了步子,轻轻挥了挥手, 那簇拥在周遭的百十名武士见状默默地退散开来,把手在酒肆各处,理了理身上的着装,二八花钿,胸前如雪脸如花,总的来说,西域女子的着装比起大乾百姓还是要开放许多,女子略微提了提胸前的薄纱,嘴角挤出一个完美的弧度,深吸口一口气这才迈步往楼上走去。 底下那些外域的汉子,看着贵人如此郑重其事的模样也是诧异的议论起来,便是寻常上京百姓也是小声的谈论起来,南市往来贸易不绝,可似方才那女子排场的确还是极少的。 迈步入二楼, 随行的数名武士默默地把手楼梯口的位置, 女子独自一人敲响了包厢的木门, “小女子罗珊,见过殿下!” 那西域女子态度放得极低,刚刚入内便依照着大乾的礼仪行礼对着少年郎行礼道,没有半分往日那些西域贵人夜郎自大的傲气。 绣履娇行缓,花筵笑上迟, 身轻委回雪,罗薄透凝脂, “罗姑娘请坐。” 少年郎引手道,近些看去那西域女子脸上的薄纱也掩盖不住极为立体的五官,仅仅只看轮廓身姿色都算的上千娇百媚的女子。 身上的佩饰同样带着西域特有的风情,可步履姿态中确是乾人模样,想来在此之前也是下了一番功夫,便是名字也用了乾人的姓氏。 “殿下,小女子此次前来。” “是想找殿下共谋大事的。” 女子极为自然起身的给少年郎续上茶水后,轻轻摘下了面上的薄纱,眸含春水,清波流盼,那是一双勾魂夺魄的眸子,带着西域女子特有的野性,连带着结下了脑后的束带,墨发侧披如瀑,一颦一笑动人心魄,实打实的人间尤物。 西域女子目光灼灼的看着眼前的少年郎, 后者丝毫不为所动, 眼眸之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见状身子微不可查的往后靠了靠,落座在下位,想起方才唐突的行为脸上有些滚烫,可刚刚抬头便对上了少年郎笑意盈盈的目光,目光落到自己娇媚的脸蛋上,确是极为清明,哪有寻常男子失魂落魄的模样。 “小女子,失礼了,还请殿下勿怪。” 那西域女子起身再度一礼。 “共谋大事?” “敢问姑娘,既然是谋求大事。” “底气何在?所求为何?” 少年郎指节轻轻敲打着木桌,看着女子强行镇定下来的模样,回想起方才种种细节这才开口道,如果单单只是一个背景深厚的花瓶自己可没有那么多闲工夫。 “小女子的阿帕,是曲先国的国主。” “想来勉强算得上小女子说话的底气,我曲先国在西域也算得上大国,虽然不及大乾万一,可想来在西域那一亩三分地上也能为殿下提供一些助力。” 那西域女子不卑不亢道。 “曲先国?” 少年郎听到这个名字还是有些许映像的,曲先算得上西域五十三国中排进前几的国度,举国披甲控弦之士过万,对于其余的小国而言,是绝对的庞然大物,女子貌美,又精通音律,以舞曲闻名于世,乃至于上京的青楼中过半舞姬都是出自曲先国。 而眼前这女子出自曲先王室,难怪生得如此貌美,一颦一笑,动人心魂,步履轻盈,勾人心魄,对于西域女子而言很多时候更像是一种货物,而眼前这女子绝对算得上天价货物,方才若是自己动了丝毫的心思,恐怕今晚她就会睡到自己的身旁,姿色本就也是一道筹码。 “至于所求,和殿下一般便是灭佛!” 西域女子深吸了一口气后郑重道。 “佛光普照千年之久的西域之地,竟有人想着灭佛?” 少年郎轻声问道, 可言语中并没有太多的意外。 “殿下若是不急。” “容小女子给殿下将一段故事。” “一千五百年前,一位名为莲华生的僧人,踏上了西域的土地,想要弘扬所谓的佛法,可那时那片土地上所有人都是嗤之以鼻,刀剑和尸体遍地之地,所谓佛法,慈悲,如何能够劝导世人?” “可不知不觉数十年间他的足记已经踏遍西域,底层的百姓以轻吻他的脚印为荣,便是上层贵族也开始吟颂佛经……” 那西域女子说起莲花生时并没有丝毫的虔诚,反而带着一种戏谑的语气,对那故事中提到的贵族,百姓,是满满的怜悯。 “最后在西域江畔最为强大的国主带着万千勇士,两位王妃和无数宫女宛如花团锦簇一般地前来,这时乐师们也立即奏起了庄严的音乐,歌声随乐响起宛如若天音,大家并舞跃着狮舞,伴随着假面舞,用世间最热闹的舞乐来迎接莲华生大士。” “而那位强大的国主,” “便是我们曲先国的先祖!” 那西域女子言语中带着崇敬,可末尾又隐隐带着一丝不满,毕竟他们的先祖,是最先接纳佛教的国主,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佛光普照西域大地。 “而如今便是库车城内。” “满城佛像,遍地僧侣。” 女子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凄冷, “百姓能记下万千佛陀,却不知我曲先王室。” “更可笑的是,小女子的阿帕,曲先国的国主加冕之时还要烂柯寺的活佛赐福,才能名正言顺的坐上那个位置。” 西域女子自嘲一笑。 “那烂柯寺中的百丈巨佛下,埋葬的是万千西域子民的枯骨,仅仅只是建成,那数十年间拢共便不下二十万奴隶身亡,至于往后的岁月,仅仅我曲先每年送去拜佛的奴隶便不下千余,至于物资供奉更是不计其数……” 说道最后那西域女子的声音已经变得极冷,而把手在外的心腹武士紧紧听得只言片语,便将头压得极低,下意识的往远处走了几步,此间谋划不是自己能够知晓的。 “姑娘想要夺回属于王室的权利?” 少年郎浅饮了一口茶水悠悠道,对于眼前人的言语也在意料之中,神权和王权本就是天生的对立面,任何一方想要坐大必然有一方被压下,而至于大乾好歹有流传数千年的道教制衡,而西域那些繁杂的本土宗教实在没有对抗的资本。 “嗯!” “这是我家阿帕的意思。” “也是若羌,于阗,我西域三大国主的意思!” “最重要的是……” 那西域女子顿了顿。 “也是殿下的意思!” 那西域女子望着少年郎一字一顿道。 很聪明的一个女人,少年郎如是想到,不论是尺度的拿捏,还是话语的诚恳,还是时机的把握,都做到了最好。 “其余诸国呢?” “余下诸国,有两个拥兵过万的国家从上到下,不论是贵族,还是王室,已经彻彻底底的跪倒在了佛像之下。” “至于余下的四十几国,大多皆是,区区弹丸之地拥兵不过千余,少许拥兵数千,城池数座,他们需要烂柯寺帮助维持统治,至少还能保证他们“王室”的生存,所以殿下想要灭佛是与大半个西域为敌。” “林林种种加在一起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你们能做什么?” 少年郎轻声道。 “我曲先,若羌,于阗,举国之兵,断西域其余诸国驰援烂柯寺的兵马,殿下灭寺之前绝不会有一个西域兵卒踏过西口关半步!” 那西域女子语调陡然拔高了些, 眉宇间带着一抹说不出的英气和野性。 “那你们又想得到什么?” “灭佛之后。” “还请殿下接纳我曲先,若羌,于阗奉大乾为宗主国!” 那女子竟是直接拜倒在地, 没有一丝一毫西域大国的王室的傲气。 “既然都已经举国之力,为何偏偏要加拉两个分肉的人,不在死命上搏一搏,一统西域?” 少年郎若有所思道,西域之地于大乾而言没有吞下的价值,可对世世代代居住在那里的曲先国却不同,若是自己趁乱插上一脚,他们说不得还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灭佛之后,西域大乱,凭借我曲先的国力,这块肥肉自然可以徐徐吞下,可殿下想来也不愿意见到一个统一的西域,而西域三国鼎立,想来是殿下愿意看到的局面,这样殿下能够安心一些,我曲先国也能安心一些。” 那西域女子极为坦诚道。 …… 酒肆, “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少年郎望着那西域女子离去的背影轻声道。 “和聪明人谋事,挺愉快得。” 百晓生望着那女子余下的信物也是唏嘘出声。 “更重要的是,她能认清自己的位置。” “日月所照之地,皆是乾土……” 少年郎伸了个懒腰,轻声低声念叨着什么,望着天上的月光,眼眸竟是灿若星辰。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六章缘起缘灭 烂柯寺, 在西域荒芜无边的大地之上,这片宫殿群宛若璀璨的明珠一般存在,宫殿群的四周有高耸的城墙围绕,这是六万具枯骨堆砌而成,说是一座寺庙的围墙,却不亚于天下任何一座巨城的城郭。 入内, 极尽华美的殿宇群之中,四道高耸的石柱撑起大殿主体,整个殿宇群拢共耗费一千零二根通天木柱,七彩琉璃铺就的穹顶,于金梁上有玉龙蟠结,四周以锦缎绣花纹,四角安立喜吉祥如来,皆有菩萨眷属围绕。 正殿内的诸像宛如共有一座伞盖,一身穿大红袈裟的老僧从大殿外推门而入之时,有金玉珊瑚之声传来。 老僧鞋底踏在铜底之上迈步而去, 仰头望去, 朝阳透过七彩琉璃落到佛像之上, 竟是满以照亮全身, 此为释迦摩尼佛像, 释迦牟尼宛若横恒在天穹之下的巨人, 定睛看去佛像两眉相连如拉开似弓形,眉心正中白毫突出,双目微启,神情静穆慈祥,着袒右袈裟,薄衣贴体,阴刻双线衣纹,衣缘处塑出立体的衣褶,仅仅露出地面的半身便高三十丈有余。 当朝阳洒下落到佛像上时, 整座巨佛有万千光芒升起, 细细看去整座佛像竟是贴满了金箔,虽说一锭黄金在能工巧匠手底下便能敲打出极大面积的金箔,可即便如此,这座巨佛耗费的黄金也是难以计数,仅仅是上千年来修补便能让寻常小国倾其所有,相比之下灵隐寺的佛像反而不值一提。 身穿大红袈裟老僧盘腿坐在黄铜铺就的地板上,望着那释迦牟尼巨佛,又转身望着东方升起的朝阳,沉思了良久,最后面朝东方,嘴唇轻启轻声念起了经文。 大殿外? 有一身穿布衣僧人迈步入殿, “仁波切堪布,如今距离灵隐寺覆灭已经过去大半月有余? 而寂上上师还未回归我烂柯寺,是否要派遣僧侣迎回上师?” 布衣僧人跪拜完佛像之后? 轻声询问道? 烂柯寺的眼线同样随着西域行商的足迹,遍布天下,虽然比不得谍报司情报来源的详细周全? 可也绝不是偏安一偶的瞎子? 聋子。 “哎……” 一声轻叹传来, “五十余载前,寂上活佛为传教深入东方? 不足一年以佛法便败尽九百余座寺庙,称得上真真切切的莲花生大士三十二世转世之人? 也是我烂柯寺的中兴之人,可登上灵隐寺后,却了无音讯。” “这五十载,寂上活佛的命灯从未熄灭? 可却没有分半响动,想来也是被囚禁在无人问津之地,不难想象这些年寂上活佛经历多少苦难。” “本堪布(同主持)当年也想过举寺之力救出寂上活佛? 奈何东方之地已经被那伪佛门占据? 若是大动干戈,恐怕那时候的大庆朝廷也不会置之不理,加上我西陵郡本就是大庆之土,实在无可奈何,只能听之任之。” “便拖了下来,可一拖便是五十余载,便是这西域无边之地的百姓恐怕也忘记了寂上活佛的荣光,忘记了他当年为烂柯寺的付出,我烂柯寺有愧于寂上活佛啊……” “可如今寂上活佛……” 仁波切尊者眼眸轻启望着那遥远的东方喃喃道,眼眸之中有一抹羞愧之色,可很快便消散,因为在烂柯寺的眼线中,那寂上活佛已经随在了一身穿蟒袍的少年郎周遭,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似乎已经拜倒在了皇权之下。 仁波切在西域佛教是一种尊称,对所有具备大学问,大智慧,大慈悲的修行者的尊称为仁波切,可见大殿中的老僧在西域诸国的地位之高,并非是所有的活佛都是仁波切,也许他们仅仅只是已经圆寂的某位高僧大德的转世而已。 如果信众要奉活佛为仁波切,那么这一世他不能仅仅仰仗上一世的功德,还需要通过刻苦学习佛法,才能从“朱古”变成一位真正值得圆满的仁波切,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眼前的老僧算得上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爬上这个位置的。 “寂上活佛想来也只是委曲求全。” “回归我烂柯寺之时定然能够恢复其荣光!” “要知道寂上活佛可是莲华生大士转世之人,我烂柯寺至高无上者,信仰之虔诚要胜过我等千百倍有余,怎么可能如同那东边的伪佛一般卑微的侍奉在皇权之下。” 那布衣僧人极为坚定道, 提起寂上老僧时眼中带着极为狂热的崇拜。 “或许……” 仁波切尊者并不愿与之争辩,布衣僧人这类人已经是最后一批了,当年经历过寂上老僧的荣光,见证过他的辉煌,听过他颂佛念经,渐渐的将他视为佛教的领军之人,也可以说是他最为坚定的拥护者。 五十年前的烂柯寺这类人很多, 可大多都已经老了, 要知道修行这回事,并非每个人都能踏上的,而寻常僧人寿命和百姓并无区别,最多修身养性能多活个十余年,可悠悠五十载,那些人大多都已经化为一具枯骨。 或许, 或许, 等到这一批人死完了, 或许自己的话才不会有任何人质疑。 仁波切尊者起身望着那恢宏的巨佛如是想到。 自己和那寂上活佛同为转世之人,他即便离开如此之久还能在烂柯寺留下这么大的威望,或许最大的区别便是他投了一个好胎。 毕竟莲花生大士的转世之人和自己那位转世高僧相必是云泥之别,他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站到了自己苦修的顶端。 “另外,仁波切尊者如今东方的灵隐寺已经覆灭,不知道那殿下是马踏江湖一并为之,还是有灭佛之意。” 布衣僧人沉思了片刻后回禀道。 “灭佛?” 仁波切尊者的面色没有丝毫的变化。 “我烂柯寺有西域五十三国万千信徒,顷刻之间便能召集十万披甲之士,虽抵不过那凉州铁骑,可如今乾国内有世家门阀之忧,外有齐,魏之患,他又凭何出兵我烂柯寺?” “僵持不下,恐怕,不是我烂柯寺覆灭之忧!” “而是他乾国有亡国之祸!” 仁波切尊者望着东方之境,不疾不徐道,烂柯寺立寺一千五百余年这是积累下来的底蕴,远非东方那些江湖门派可比。 站在这大殿之上, 便已经站到了这西域芸芸众生之上, 仁波切尊者目光望着铜地之下, 徐徐度步起来,如同神灵一般正注视着那万千苦苦叩拜着的狂信徒,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在这大殿之上,每一步迈出,都是踏在云上的感觉,妙不可言。 至于那朝廷大军,天高皇帝远何必忧心,在西域这一方佛国,自己和那高高在上的君王又有何区别? 仁波切尊者展颜一笑, 慈悲的面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 三日后, 西口关, 大乾西陵郡连接西域五十三国的关口, 同样也是烂柯寺到达西域的必经之路, 此刻, 从天上往下看去, 数之不尽的身穿戎装的西域兵卒正从关外而来,烟尘滚滚,声势浩大,远远看去竟是不下五万之众,分为三路而来,旗帜分明。 “蛮夷扣关了!” “蛮夷扣关了!” 正啃着面饼的老兵望着远处汇聚的兵卒,吓得手中的面饼都掉落在地,双腿止不住的打颤,守城的边军算在一起拢共不过数千人,何况西边已经安稳太久,久疏战备,如今陡然之间看着数万蛮夷冲杀而来自然吓得魂飞魄散。 “众将士,勿乱!” “并非敌寇!” 守关的将领走出后,看清那几道鲜明的旗帜后,这才松了一口气,自己昨日便收到了一封凉州谍报司传来的秘?信里面详细的交代了后面的事情,如今倒也不算慌乱。 “开城门!” 守将高呼一声, “吱呀吱呀……” 厚重的城门徐徐开启, 俯身望去, 底下的西域兵卒风尘仆仆,大多身披皮甲,手中的兵器算不得精良,甚至于还比不得自己等人手中淘汰下来铁器,可唯独那股子野性要远胜于自己,那是西域边境广袤荒芜之地才能养成的气质。 同样这也是曲先,若羌,于阗,这三国敢于灭佛的底气所在,或许他们的贵族,他们百姓,乃至于他们的亲眷都已经拜倒在烂柯寺下,可唯独这军队从小培养,一直保持独立,没有丝毫让僧侣插手的意思,同样也没有经历佛门的洗脑。 若整个西域皆是载歌载舞之人, 还要灭佛, 那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罗公主,后面的事情便全靠您了!” 守将望着身旁一颦一笑动人心魄的西域女子郑重的开口道,细细看去那女子的腰间悬有一块虎符此刻正轻晃着。 “殿下的气魄也是远超小女子的想象,殿下能够信得过,也是小女子的福分,这虎符还请将军代为保管,事后再交还给殿下。” 女子望着已经入城的本部兵卒将腰间的虎符解下,递出,于自己而言这更像是一个信物,自己可没有蠢到去指挥大乾的兵卒。 “至于后面的事情,还张将军放心,小女子答应殿下的事,自然会做到,除非所有兵卒全部身死,否则绝不会让一个西域兵卒踏入西口关半步,这是小女子的承诺!” 西域女子斩钉截铁道, 娇媚的容颜上透着说不出的英气。 “阿帕,只要撑下后面的几天。” “那么余下的日子便是我曲先王室的荣光遍洒西域之时,套在我等肩胛上的枷锁也将被手中的长刀斩断!” 西口关上, 西域女子怔怔的望着前方广袤的大地, “此战往后,” “我们的牛羊将不再进贡寺庙……” “我们的家眷将不再苦苦叩佛……” “我们的子女将不再入寺修行……” “我们将用我们手中的利刃斩断这千百年来束缚着我们的镣铐……” 一袭长裙被大风扬起, 如墨的长发轻轻飘荡, 那西域女子脸上带着动人心魄的美感, 言语更是如同魔鬼的呓语在耳边缭绕, …… 西陵郡, 边界, 一镇凉州铁骑踏上这片土地, 与凉州的苍茫不同, 西陵郡是一种荒芜, “这便是西陵郡?” 少年郎轻声喃喃道,入眼有高山有河流有平原,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如果非要形容的话,便是烟火气,少了几分人间应当拥有的烟火气息。 西陵郡,地势偏高,用后世的话来说便是空气稀薄,除了少许的原住民外,朝廷便是想要往这里迁居百姓也是不可能习惯的,人烟稀少已经成了西陵郡的难题。 “果真是人迹罕至之地,” “也难怪前朝不愿治理。” “这趟还是速战速决!” 少年郎望着身后已经出现些许不适的兵卒开口道,便是天下第一等精锐的凉州铁骑也难以在这片土地上持久作战。 “这是也是当初莲花生大士选址的道理所在,朝廷无法束缚之地,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修建起如此一座寺庙。” “同样高处也代表着圣洁,在这无尽的高山之上甚至有天山雪莲这等极为纯净之物生长,而莲华生大士又名为“莲花生”,传闻大士中出世之时满城莲花开尽,奇异无比。” 一旁的寂上老僧喃喃道。 “可这圣洁之下,确是埋葬了无数的枯骨。” 少年郎望着远处殿宇穹顶那七彩琉璃折射出来的耀眼光芒轻叹一声,财富是用百姓的膏脂汇聚,殿宇是用奴隶的鲜血堆砌。 那么信仰又是从何而来? 右手轻轻扬起, 铁骑开始奔腾, 红衣黑甲得铁骑化为一道洪流铺天盖地, 翻山越岭, 终于到了这不可知之地。 …… 寂上老僧的眼眸中, 那熟悉高大的的城郭已经映入眼帘, 那烂柯寺供奉巨佛正殿高耸入云的穹顶在瞳孔之中不断放大,那承载着西域佛国一千五百年信仰的巨佛,终将在马蹄之下,化为残垣断壁。 高大的城郭下, “这世间不应当有佛!” “缘为莲花生大士起!” “缘为莲花生大士灭!” 寂上老僧双手合十喃喃道,面如枯稿,干瘦如鬼,笑容确是如沐春风,恍惚之间那城郭下盘腿而坐的老僧背后升起一道虚影,细细看去竟是和雕像中的大士无异。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七章回天上去 夏至时节, “咚!咚!咚!咚!” 有惊雷之声响彻在天地之间, 在这广袤之地竟是轰鸣不绝, 可仰头望去却不见滚滚乌云, 俯身望去是数之不尽的兵卒, 高大的城郭上,有僧侣呆愣的眺望着远方,那黑红相间的洪流从山涧,峡谷,平原,汇聚而来,在烂柯寺前化为汪洋大海一般的铁骑,在这广袤的大地上奔涌着,在瞳孔中不断放大,仿佛所有的一切在这惊涛骇浪之中都将被淹没。 那高大的城郭, 宛若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孤岛, 那横亘的巨佛, 宛若被行军蚁群围困的猎物, 这是从未有过的景象, 自从烂柯寺落址以来,此后一千五百年来从来没有人敢在这片土地上妄动刀兵,无论是悍勇至极的武士,还是超凡脱俗的修行者,乃至于贵不可言的西域王室,在这片土地上都会向那巨佛献上最虔诚的信仰。 烂柯寺是西域五十三国眼前信徒心中, 最为圣洁, 最为高贵, 最为神圣不可侵犯之地! 可如今这只军队, 竟是带着战马,兵刃,杀戮,死亡,而来, 将要玷污自己心中最为神圣不可侵犯之地! 怒不可遏, 僧侣的心中一股怒气油然而生, 对的, 是怒气, 而非, 是恐惧, 那是从心底深处涌出的一股子怒气,自己信仰一生,并为之付出的所有最为珍贵的“东西”,即将被摧毁之时,涌现出来歇斯底里的怒火。 至于恐惧? 惊恐,害怕,绝望? 所有的情绪在那铁骑踏上烂柯寺所辖土地之时就已经被怒火所掩盖,他们已经将自己的肉体乃至于灵魂献给漫天佛陀? 即便是死亡他们的肉体被战马碾压? 被铁戟撕碎,被刀剑穿透,即便他的肉身干枯? 腐朽? 破灭,他们也不在乎。 因为他们的灵魂将被漫天佛陀所庇护,他们将在烂柯寺大能的引导之下前往西方极乐世界? 享受永无尽的极乐! 狂信徒, 从来都是无畏死亡! 他们可以为了心中的信仰舍弃一切! “铛? 铛,铛,铛……” 角楼上, 数名僧侣一同推动木柱敲响了那刻满梵文的厚重铜钟? 极其悠扬的钟声在佛殿群的上方响起,正在修行,打坐? 诵经的万千僧侣停下手中的事? 听着耳畔回响的钟声怔住了。 角楼上的那口铜钟已经千百年没有响起, 从天上往下看去, 宫殿群中万千僧侣,无数贵族,王室,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定在了原地,可很快便清醒过来,能在烂柯寺修行的僧侣都是整个西域最为虔诚之人,没有丝毫的犹豫,便往城楼上而去。 即便是正在闭关修行秘法的高僧大德,转世活佛,也是在钟声响起的那一刻也是破关而出,不时有穿着陈旧的老僧从寺院的偏殿中走出,十余道晦涩的气息在寺庙各处升起。 大殿正中, “嗒啪……” 诵经声戛然而止, 手中的佛珠掉落在铜地上传出清脆的声响, “尊者!” “尊者!” 门外步衣僧人神情有些焦急推门而入, 入目是正在打坐的仁波切尊者,如往日一般面色慈悲,不见丝毫慌乱,可自己的脚下竟是有散落的佛珠,可见一切没有表面上来得那么平静。 “仁波切尊者!” “他们来了!” “他们来了!” “观那铁骑兵甲制式正是传闻中天下第一等的凉州铁骑,如今已经兵临城下,想来人数怕是不下一镇完整编制……” 布衣僧人站在门口面带苦涩道。 “没想到如今局势他竟还敢出兵西陵,” “这样来看,恐怕他们是为灭佛而来。” “是老僧低估那少年的决心和魄力了。” 仁波切尊者放下手中的佛经徐徐起身,站在大殿之上,听着耳畔越发密集回响不断的钟声,望着底下穿行不绝的僧人长叹了一口气。 一步迈出到了大殿之外的平台上, 又是一步腾空而起直接到了大殿上方。 脚踩着七彩琉璃瓦片, 头顶着西域青天白日, 这是整个烂柯寺最高的位置, 兵卒过万,无边无际, 铁骑过万,接天连地, 放眼望去目之所及方圆十里皆是红衣黑甲的骑兵,那肃杀之气在天地间弥漫,甚至盖过了寺庙内祥和慈悲的氛围。 “怎能如此?” “怎会如此?” “怎敢如此?” 仁波切尊者望着那无边无际的铁骑, 心底竟是生出了一股子荒谬的情绪。 一千五百年了我烂柯寺何时落入这般田地? “东方万里河山竟被一群毫无信仰之人占据。” “世人竟是不知敬畏为何物。” “可叹,可悲,可怜……” “罢了,罢了……” “既然尔等非要如此,那么便让佛光言些时日洒遍东方,拯救尔等凡夫俗子脱离苦海,去往那西方极乐世界。” 仁波切尊者低声喃喃道。 “让烂柯寺中所有僧侣迎敌!” “传信那些苦行的僧人,让他们将佛祖的指意传遍西域广袤的大地,让那些信仰我佛的信徒来此,我等一同守护佛祖的荣光。” 仁波切尊者转身望着身后西域无边无际的广袤土地,仿佛看到了无数正在虔诚叩拜佛像的信徒,那是自己烂柯寺立足的根本,想来用不了多久,便会有信佛的国主带着王国的武士来守护我佛的荣光,想来用不了多久,衣衫褴褛讲一切都奉献给佛祖的百姓就会拿着刀枪棍棒来到寺庙之前,用血肉之躯守护他们心中的信仰。 仁波切尊者的语调渐渐升高起来, 清晰的响彻在寺庙中每一个僧人的耳畔。 “我佛与信徒同在。” “为我佛舍生之人,西方极乐世界将为你们打开大门,我仁波切尊者将指引你们前往,从此在无苦难,永享极乐。” 仁波切尊者张开双臂, 仿佛在拥抱万千信徒, 此刻整座烂柯寺彻底沸腾了,如同平静的池水中投下一块巨石,便是平日挑水伐木打杂的僧众此刻眼中也浮现出疯狂之色。 西方极乐世界是阿弥陀佛依因地修行所发之四十八大愿感得之庄严,清净,平等之世界, “其国众生,无有众苦,” “但受诸乐,故名极乐!” 而释迦牟尼佛在《阿弥陀经》介绍极乐世界位于西方,距我们所在五浊恶世的娑婆世界有十万亿佛土之遥,想要踏上极乐世界绝非轻而易举。 在烂柯寺的教意中, 信徒想要踏上佛国,除了虔诚的信仰为基本之外,还需要上师,尊者,这类高僧大德的指引方能跨越那十万亿佛土之遥踏上极乐之境,此刻自己许下的承诺对于烂柯寺的信徒而言,无异于将此生修行最大的追求摆在了面前。 此刻, 闻声疯狂到了极致的普通僧侣望着底下悍勇的兵卒,眼中甚至带着一种病态的情绪,愤怒中带着渴望,愤怒于他们对佛的亵渎,渴望于在和他们作战的时刻死去,这样他们便能在尊者的指引之下迈入极乐。 “他娘的,一群疯子!” 正在冲锋的凉州老卒望着城墙上的僧侣,口中吐出一口浓痰,便是二十年戎马生涯中从遇见过如此疯狂的敌人。 “这帮死秃驴,怕是得了失心疯了。” “战场上最忌讳和这样不要命傻子对战,今个倒好,全是这样的傻子,恐怕后面还得有一场苦战才是。” 身旁的老卒骂骂咧咧道, 可神情确是极为兴奋。 “他奶奶个腿的,其他几镇凉州的老弟兄南,征是杀了个痛快,回来封官加爵的不在少数,再不济的一趟也挣了几十两银子。” “咱们这一镇兵马,原本就是白庆丰将军麾下的先锋营,整个凉州除了重甲铁骑最为精锐的一镇兵马,咱们白将军和陛下又是最为亲近之人,前些日子没法子要镇守京城,如今总算是有机会出京溜溜,在拖下去,老子这把骨头都快生锈了。” “如今逮着个硬骨头,也是好事。” “太软了没甚嚼头。” “而今跟着殿下切莫坠了咱们白将军的威名!” 老卒身前的校尉回身望着高坡之上大纛之下那个身穿蟒袍的少年郎喃喃道,说起来整个凉州除了马有粮那一镇兵马和殿下比较亲近之外,便要属白庆丰底下的先锋营了,毕竟都是最早随在陛下身边的老人。 …… “这便是佛门信徒吗?” 少年郎望着城楼上那些数千名正怒目而视的僧侣怔怔的有些出神,还记得在灵隐寺那主持曾给自己讲过,那西边最原始的佛教才是真正的恐怖,那种对思想的扭曲和蚕食远非已经被本土化的东方佛教能够比拟的。 如今看来,正是如那灵隐寺主持所言, 烂柯所弘扬的大乘佛法于人世间而言无异于一场灾难,正是因为它足够纯粹,足够原始,才不适合于这个人间。 因为人间有烟火气, 而漫天佛陀不需要, 道教太上望情斩断七情六欲不似人, 佛门普度众生舍小我成大我不似人, 少年郎脑海中思绪万千, 最后念头通达, 既然这人世间不应当有佛, 那便由我来抹去他的存在, 少年郎往前迈步,每一步迈出便是百丈有余,不过三五个呼吸的时间就已经到了烂柯寺高大的城墙之外,整个人顿在半空,腰间挎着的惊蛰剑已然出鞘。 “我佛为普度众生而来。” “尔等又为何非要灭佛?” 城楼上, 仁波切尊者双手合十望着那顿在半空的少年郎,感受着那周遭浩瀚的剑气,心中掀起了滔天大浪,凌空踏步这是一品之姿,传闻中这少年郎不到及冠之年,没想到此人竟也是踏入半步一品之境界,而且还是天下捉对厮杀最为恐怖的剑修。 “如寂上上师所言。” “我即是佛,何需礼佛?” 少年郎望着城楼下盘腿而坐枯瘦如鬼的寂上老僧朗声道,清朗的嗓音传入城楼上僧侣的耳中,所有人的目光一同落到了那身材干瘪的老僧身上。 “老僧也是还莲华生大士所愿。” “世间无需有佛,自然也不应当有寺庙。” “佛不在天上,也不在极乐,而在这里。” 寂上老僧轻笑着扯动干裂的嘴角,枯瘦的右手轻轻放在心头拍打着,模样看上去甚是丑陋,动作看上去甚是滑稽,却莫名的带着极为圣洁之感。 话音落下之时,寻常僧人只觉得那人言语如同天方夜谭不可理喻,胸中的怒气更为汹涌,恨不得撕碎那个佛门最大的背叛者,可那些年长的僧人只觉得天塌地陷一般。 “噗……” 有刚刚出关的烂柯寺大能,望着底下盘腿而坐的寂上老僧,方才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如同魔鬼的呓语,让人深陷其中,最后竟是猛然突出一口鲜血,连连后退,晦涩的气息变得起伏不定,心中的信仰竟是随着一句轻飘飘的话语有崩塌之感。 因为说出这句话的人, 是他们那个时代佛法信仰的化生, 莲华生大士第三十二世转世之人, 是佛法大成的无上尊者寂上活佛。 “荒谬!” “荒谬!” “寂上活佛,原本还怜悯你这些年所受苦难颇多,心有愧疚,如今来看原来你早已经坠入魔道,心中在无半分信念!” “既然如此,便不再留有香火情份了!” 仁波切尊者看清那人面容之后悲天悯人道。 瞳孔深处早已满是怒火, 如同壁画上的怒目金刚, 望着那些心神已经有些动摇的老一辈僧人也不再犹豫,讲到底自己还是低估了莲华生大士转世之人在烂柯寺的影响力,若是再拖下去对自己没有丝毫的好处,抬手间大殿正中的一柄伏魔金刚杵悬空而起。 与此同时, 只见烂柯寺的宫殿群中,有不可计数的光亮升起,每一座金身佛陀皆有光华流转汇入那阵法之中,这是烂柯寺从未开启过的金刚伏魔大阵,一个极为俗气的名字,确是天下最为恐怖的阵法,因为有西域万千百姓信仰之力的加持。 而那伏魔金刚杵便是大阵的阵眼, 众人仰头望去, 只见一威严佛陀虚影出现在仁波切尊者身后,隐隐有百丈之高,无比威严肃穆。 在仁波切尊者手掌握住那伏魔金刚杵得那一刻,阵法的力量汇聚到一起,那道无比伟岸的虚影竟是渐渐凝实,给人一种佛陀降世之感。 远处正殿的百丈巨佛,更是有万千光华亮起,透过那七彩琉璃瓦片折射而出,远远看去那百丈巨佛身后佛光普照。 “这就是佛陀吗?” 少年郎望着那轮廓清晰可见的巨佛, 手指轻轻手抚过惊蛰剑清冷的剑身, 底下是万千膜拜的信徒, 后方是无数呆愣的兵卒, “还是回极乐世界去……” “这人世间不应当有佛……” 少年郎轻念一声, 清冷的剑身映衬着眉宇间的冷冽。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八章天下无佛 烂柯寺外, 那百丈佛陀屹立广袤的西域大地上宛若远古神魔,面容更是纤毫毕现,硕大头颅上双目之中隐隐有火光缭绕,红口白牙,面容狰狞可怖,手持伏魔金刚杵仿佛要镇压世间一切妖魔,此为大威德金刚。 这是烂柯寺秘宗修行的几位本尊之一, 同样也是烂柯寺仁波切尊者修行的法像。 仰头望去那大威德金刚以竟是白骨为头饰,惨白的头颅串成项链,以十恶之人的皮肉缝补为裙,面容更是以人血为胭脂,以人血涂眉,以人骨灰涂身,红白相间,周身的皮肤更是呈现出淡淡的铁青色,周遭弥漫的凶戾之气隔着十余里都都让人不寒而栗。 在那大威德金刚虚影凝实的那一刻, 便是虫鸣都寂然无声, 无数的僧侣信徒跪倒在地,口中高呼着法像的称谓,虔诚的扣首,顶礼膜拜,殿宇群中那些西域贵族国主更是俯身亲吻着脚下的寺庙,谦卑到了极点。 那暗无天日的地底之中, 上万麻木的奴隶望着昏暗的空间中,那散发着光芒的巨佛,冥冥之中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不知是谁第一个仰头看清了那无尽的光芒让整个地底都沸腾起来。 “佛陀显灵了!” “佛陀显灵了!” “一定是我们的虔诚被佛祖感知到了!” 那些衣衫褴褛的奴隶越发疯狂的对着巨佛叩拜着,麻木的神情中,出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情绪波动,头颅触地,鲜血淋漓,破开的皮肉和泥土混在一起,面容极其恐怖。 “恳请佛祖度我入极乐世界!” 更有癫狂者, 竟是直接攀爬到巨佛脚底下虔诚的轻吻着巨佛的脚趾。 城墙上, 那些僧侣同样疯狂, 方才寂上老僧带给他们的阴霾和质疑在那法像现身的时候全部被冲得烟消云散,即便是那些心神恍惚的老一辈僧人在看清佛陀降世之后也沉默了下来。 “唏,吁吁……” 城外战马嘶鸣不断,马蹄高高扬起,那股子凶戾的气息已经远远超过平日所经历战场的杀伐之气,动物本就远比人类的感知要灵敏的多,而那道身影让战马感受到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恐惧,或许是神魔,又或许是对未知的恐惧。 “他娘的? 要了老命了!” 凉州老卒见状拉紧缰绳? 以极快的速度扯下衣袖挡住战马的惊恐的双眼,受惊的战马在战场上有多么恐怖? 在冷兵器时代无异于一辆失控的坦克造成的破坏力? 最重要的是会冲乱己方的阵营。 此刻所有的凉州铁骑都在重复着这个动作, 兵卒的素养发挥到了极致? 收拢缰绳,拉开间距? 蒙住马眼? 一气呵成,有马镫,马鞍之利, 加上原本冲锋时的间距? 以及极高明的马术? 乃至于战阵中迂回穿插的经验已经颗到了骨子里,一切的一切,让人仰马翻的局面只是少许出现,城外的凉州铁骑并未造成太大的伤亡。 天下第一甲的凉州铁骑在无边的杀伐让他们拥有一颗坚若磐石的心,便几月前凉州大营上空的五爪金龙也没能让他们惊慌失措? 眼下更为诡异的景象或许会让他们错愕,会让他们疑惑? 会让他们恐惧,可绝不会让他们退却。 因为他们的殿下? 那个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还顶在他们头上。 “他奶奶个腿,这是变戏法吗?” 一个面容粗犷的凉州兵卒骂骂咧咧道? 那百丈巨佛的脚趾都要高过自己? 可细细看去地面不见丝毫塌陷? 心升疑惑,手指下意识的伸出,那手指竟是毫无阻碍的穿透那无比真实的佛陀,指尖隐隐可见光芒流转。 “我的老天爷,早些时候在府里当杂役,只觉得那些戏班子在县太爷府上表演,顺着绳子爬到天上偷个蟠桃下来给老太太祝寿,搞得云里雾里的就已经厉害得紧了,如今才晓得这秃驴这戏法还能这么逼真。” 有个荤腥不忌的泥腿子仰头呐呐地开口道,言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叹,轻颤的语调带着一丝丝惊恐,唯独没有半分敬畏在里边。 “他娘的,这得费多少银子?” “这出戏法的耗费,” “怕是够老子逛一辈子青楼了。” “没出息的玩意,只晓得逛青楼。” “不过说起来西边这帮秃驴也是大气,咱们来打他们,他们还给咱们整了一出大戏来看,啧啧,单单就这气度而言,咱们大乾境内的秃驴就比不上。” 有人带头自然有人起哄, 底下的凉州兵卒或许神经大条,又或许也是在用这种嬉笑怒骂的方式来冲淡心底隐约的不安,情绪是会传染的。 在战场上更是如此, 各种荤腥不忌的言语让心底的阴霾减轻许多。 讲到底这尊大威德金刚已经超出了想象的极限,情绪总得有消遣的方式,总不能学着那帮贵族,国主,僧侣,去膜拜他娘的佛陀吧? 更重要的是, 那个身穿蟒袍的少年神情始终没有后退一步,这是他自信的来源,凉州兵卒或许没有信仰的佛陀,可在他们的心底还有一尊神祇。 往日是徐武,那个身形倚娄的汉子, 如今是徐闲,那个眉眼清俊的少年。 …… “佛也会怒吗?” 少年郎望着那面目狰狞的金刚轻声喃喃道。 “金刚是诸佛愤怒的化身,以佛的面目扬善,以金刚的面目惩恶,大威德金刚此乃文殊菩萨“忿化身”,如今降世正是为惩戒尔等毫无信仰之人而来!” 仁波切尊者嘴唇轻启, 与此同时那百丈高的金刚也是张开血盆大口,那极为锐利的獠牙上有涎水滴落。 口中出“啪”,“咤”等威猛咒声, 声若洪钟大吕, 极为威严恐怖。 少年郎望着那威严恐怖的大威德金刚法像,脑海中突兀的浮现起了上辈子的一道极为经典的问答。 薛道衡问, 金刚为何怒目? 菩萨为何低眉? 小沙弥答, 金刚怒目,所以降服四魔; 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 “金刚为降服四魔而来!” “那么敢问尊者何为魔?” 少年郎却并不赞同只是手指抵住剑尖,轻笑着问道那手持伏魔金刚杵的仁波切尊者,那硕大的金刚头颅低垂而下,那光华汇聚而成的金刚没有实体,却挡住了天上的阳光,遮盖下一大片阴影。 金刚身前, 那少年郎清瘦的身子小如介子, 甚至比不得那双涌动着火光的眼眸大, 可那浩瀚如云海汇聚的剑气却并没有被那金刚的凶戾之气盖下,隐隐有平分秋色之意,像极了神话中剑斩妖魔的大剑仙。 “魔!” “凡与发菩提心,利益众生,行持六度万行相违的都是魔业,凡与佛经不符皆为魔,凡与信仰无关之人皆是魔!” 仁波切尊者不假思索道。 “如尊者所言,不肯皈依佛门者皆是魔?” 少年郎嗤笑道, 这烂柯寺的教意还真是霸道到了极点。 “非要如此理解,也可以!” “我烂柯寺为弘扬佛法,普度众生而来。” “以菩萨低眉慈悲感化世人!” “以金刚怒目荡平世间诸魔!” 仁波切尊者郑重道, 与此同时那身高百丈一面二臂大威德金刚往前踏出一步,头发竖起,双手掐期克印,空气中有无数的飘荡,这法印竟是开始汇聚妄图困住那手持长剑的少年郎。 原来先前的对答都是在暗中汇聚力量, 眼下法印已经结成, 自然不必虚与委蛇, “今日我仁波切尊者便秉大威德金刚之威严。” “荡平世间妖魔,还佛门一片净土!” 伴随着, “啪”,“咤”宛若天雷的威猛咒声, 那金刚手中法印落下, 一个由无数梵文组成的牢笼将少年郎困在其中,无数的金光源源不断的汇聚到梵文上,让这座天地牢笼更为稳固。 “怎能如此下作?” 少年郎望着周遭涌动的梵文低念一声, “不过,” “如此也好,今日便让你尝尝佛陀的血。” 手指抚过剑尖笑了笑。 身后那浩瀚无垠的剑气开始翻涌起来, 不断的切割着这座梵文牢笼, 每一道剑气落下,都能听见金铁交鸣之声,那梵文上的金光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得暗淡起来,仁波切尊者没有半分意外,讲到底这是半步一品的剑仙,各种神异的手段都在意料之中。 手中掐着法印控制着法像, 那百丈金刚竟是单足跪地, 双手虚拖着那座牢笼, 与此同时, 那大威德金刚, 竟是再度生出头颅和双臂来, 仁波切尊者是世嘉木央活佛的转世之人,他 的前世曾在《吉祥金刚大威德教法源流三界尊胜成就库》中讲到一面二臂只是大威德金刚的自身像,而完全体则是九面,三十四臂。 九面代表佛陀的九类教法,发上指,向佛地之意,怖畏九头,代表九种镇压阎王的契经,三十四臂,再加身,语,意,表菩萨佛的三十七道品,即为八正道,四念柱,四神足,四正断,五根,五少威和七觉支等。 只不过以仁波切尊者半步一品的修为无法具现出来完全体罢了,眼下双面四臂已经是他目前能够做到的极限。 那生出的双臂, 右手持人骨杖,左手持人骨碗,宛如地狱中择人而食的大妖魔,吃掉猎物往后,将他身体的零部件余下当做装饰品和武器。 那生出的头颅, 通体血红色,戴五骷髅冠,为左三头清净,死亡,愤怒之中,代表着死亡,而这头颅为居中再上的红头,象征是吃人夜叉,名“参怖”。 双头四臂, 狰狞可怖, 余下的那一颗名“参怖”的红色头颅正用梵文吟唱着佛经,为牢笼加持,而右手的人骨权杖已经开始扬起蓄力,左手中用头骨做成的巨碗则是不断的吸收着身后烂柯寺伏魔阵法传来的力量,让刚刚生出的头颅和双臂凝实。 “这金刚和妖魔又有何区别?” 少年郎仰头望着那大威德金刚身上的饰品,手中的兵器喃喃道,如果那西方真有这尊金刚想来他脚下的枯骨不知能堆砌出几座大山,他犯下的杀业不知道胜过自己多少。 可金刚确是佛的化身, “太过虚伪了些。” 少年郎望着越来越近的人骨权杖眼睛微微眯着,那携带着的呼啸风声,在耳边缭绕,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自己全身。 “这一剑原本一直没有想好名字。” 少年郎将长剑轻轻贴在面颊, 感受着上边的冰冷, “眼下想好了,” “就叫众生平等吧……” 少年郎最后低声念叨道, 四肢百骸所有的精纯争气汇聚到剑尖, 对着百丈金刚将手中的长剑轻轻递出, 没有预想中的天地异象,剑只是平平的刺出,宛若划破薄薄的纸张一般轻而易举的刺穿那道梵文牢笼,刺破牢笼的瞬间,少年郎再度凌空而起避开了那来势汹汹的一棒。 至于那剑已经脱手而出直奔金刚而去, 那剑甚至比不得百丈金刚的毛发大小, 可剑刺中了, 刺中了那原本的头颅,剑尖刺入眉心的刹那,无数的剑意透过剑尖汹涌的灌入那颗偌大的头颅,搅碎着头颅中的一切。 …… 沉默, 是死一般的沉默, 甚至可以听到风吹动衣角的声响,头颅磕地的沉闷声响,倒吸一口凉气的细微声响,在无数的细微的声响中。 那颗大威德金刚本像头颅,陡然裂开,没有脑浆迸裂的场面,也没有鲜血流出,只是刹那之间绽放出无数的光华。 所谓众生平等, 不论是漫天佛陀,还是凡夫俗子, 在这一剑之下都没有任何的区别。 “噗……” 城楼上, 仁波切尊者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捂着自己的头颅翻滚在地,这是他的法像,法像受损本体自然也会受到伤害。 “嗬,嗬,嗬……” “咳,咳……” 咳出胸口的积血,仁波切尊者盘腿而坐下来,整个身子腾空而起,落到了远处的正殿顶上,与此同时手中掐出一个法印。 “没想到一品剑修能恐怖到如此程度!” “不过剑仙没了剑, “接下来,又看你如何应对!” 仁波切尊者大喝出声,法印推出, 那摇摇欲坠险些倒下的百丈金刚稳住身影,余下那颗名“参怖”的赤红色头颅,竟是扭曲过来替代了原本的本像,没有拿着兵刃的双臂,陡然合拢,竟是想要将少年郎握在手中。 而那化为万千光芒的金刚头颅落地并没有立刻消散,反而浓缩在一起,化为一道道铁链死死的锁住那柄惊蛰剑。 那百丈金刚的双掌已经快要合拢,那手掌覆盖巨大的范围大到不可思议,让人避无可避,同样少年郎也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 只是默默将腰间的春分刀解下, 少年郎从来都不是只修行剑法, 而是刀剑双修, 刀主杀伐, 眼下既然要斩金刚还是用刀来得更为畅快一些,当春风刀脱鞘而出的那一刻,清凉的刀光照亮少年郎的眼眸, 天地间满是森然死气, 甚至于已经彻底盖过了那百丈金刚周遭的凶戾之气,细细看去,那百丈金刚的眼皮竟是微不可查的轻颤一下。 这是召唤归海一刀时出现的技能阿鼻道三刀, 也是少年郎从未使用过的技能,这门刀法从理论上来说是没有上限的,只是需要各种负面情绪的支撑,可少年郎不同没有这些限制。 如今以一品之境, 用出这技能又是何等局面? 阿鼻道三刀, 自修罗世界而来, 怒目金刚佛, 自西方极乐而来, 《涅盘经》中有言:“阿者言无,鼻者言间,为无时间,为无空间,为无量受业报之界,故阿鼻地狱亦称为“无间地狱”。” 两者之间有诸多因果联系, “以修罗斩佛陀,有趣,有趣!” 少年郎突兀轻笑出声, 持刀而立,没有闪避, 望着那越来越近的金刚双臂, 一刀挥出, 森冷无边, 仿佛空气都要被冻结,那刀身上带着的寒气,深入骨髓的寒意,甚至可以冻结你的灵魂,四周仿佛有怨气翻腾,耳边有鬼魂在嘶吼,有不可名状的怪物盯着你的眼要将你拖去那无间地狱。 这是佛门无间地狱的景象, 在以一品之力挥刀而出的时候竟是出现了一道道肉眼可见的虚影,那万千鬼魂竟是对着那百丈金刚咆哮着,嘶吼着,似乎在发泄着心中的暴戾和不满,因为在无间地狱中同样有一尊菩萨在镇压着他们,即便是死亡之后也无法得自在,得超脱。 因为这是阿鼻道三刀中的第一式, 无间杀道! 底下, 无数的僧侣错愕的望着, 因为那一刀挥下的时候, 在他们的眼中只见无数的厉鬼将那金刚的双臂撕扯而下,争先恐后的撕扯着,吞噬着,不过一两个呼吸的时间那原本的两道手臂就已经被吞噬殆尽,便是半分光华都没有透出,就消散于无形之中。 “无日月光,有大地狱,号极无间。” 仁波切尊者望着那极为恐怖的景象呐呐的开口道,神情无比威严肃穆,如果说之前只是因为传教而产生的杀意,那么此刻已经上升的不死不休的局面。 以地狱修罗恶鬼,损毁金刚法像, 这是天大的亵渎, “又有地狱名大阿鼻,复有地狱。” “如是等辈,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 仁波切尊者的声调越发的高亢, 那百丈金刚宛若疯魔一般周遭升腾起无边的业火,灼烧着那些厉鬼的虚影,它们面容扭曲,它们抓心挠肝,它们痛苦至极。 一切的一切, 都没丝毫声响传出, 没有半分灰烬落下, 谁都知道那是幻觉,可是在太过真切了些,那些撕心裂肺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而那百丈金刚只是一脚踏下,无间杀道带来的一切都消失了。 “可我还有两刀。” 少年郎拍了拍清冷的刀身望着那一头双臂的金刚,嘴唇微动,声音很轻,话语中没有任何的情感。 春风刀扬起对准那百丈金刚, “你们佛门不是最喜欢讲因果轮回之说吗?” “既然如此。” “那我便送你入六道轮回吧。” 长刀挥出的那一刻, 烂柯寺前整个广袤的地界都升起了黑色的死气,在那天幕的尽头隐隐可见几道深渊一般的洞口。 有无边的吸力传来, 这是幻象,可实在太过真切了些,更像是投影,烂柯寺城楼上跪拜的僧侣仅仅只是看上一眼都觉得自己的灵魂快要被抽走。 这一刀落下了, 少年郎站在大威德金刚的身前从头劈下, 那道身影一分为二, 无数的金光还未来得及涌现就被那漆黑的洞口牵引着,撕扯着,远去,自始至终少年郎都是默默地看着。 终于, 不知道过了多久, 才有人反应过来, 虔诚的僧侣望着空荡荡的上方,望着青天白云,望着云卷云舒,只觉得所有的信仰都轰然倒塌了。 大威德金刚消失了, 被那人送入了轮回, 没有丝毫痕迹余下, 大殿顶上, 仁波切尊者整个人已经瘫软在地,望着空无一物的景象神情麻木,随着自己法像的损毁自己同样已经深受重创。 刀身向上, 眼神清澈而空明, “我还有一刀。” 少年郎凌空踏步而来,目光直接略过了那倒地的仁波切尊者,低头望着那七彩琉璃瓦片下的巨大佛像轻念一声。 “名为天下无佛!” 少年郎咧嘴一笑,这也是阿鼻道三刀最后的一式,阿鼻道三刀最后的一刀原本也叫归海一刀,归根结底而言这最后一刀是每个人的感悟,并没有具体的招式或者路数,由持刀者心生。 这一刀直直的从那大殿上方劈下, 仁波切尊者没有躲避,他避不开,也不愿意避开,因为那象征着烂柯寺的百丈释迦牟尼佛像就在身下。 “嗒啪嗒啪……” 最先落下的是那极尽奢华的七彩琉璃瓦片, 天上落下全是色彩艳丽的琉璃碎片, 在阳光的折射下泛起的光芒好似无数的宝石,可这一切都是真实的,真真切切,并非方才的虚影。 琉璃碎片从高空落下,落到那些烂柯寺内,来不及躲避的僧人整个身子被锐利的碎片划出无数道裂口。 紧接着, 一颗高约十余丈的佛头一分为二轰然落下,千万斤重的巨石落下铜地板之上,便是整个烂柯寺都震动不止,正殿瞬间便破裂,那通天巨木也是轰然倒塌,烟尘弥漫在寺庙之中。 余下半个身子,往两边倒下, 在巨大的力量之下镀铜地面也随之裂开, 那无边无际的地下世界被撕开一道裂口, 阳光, 地底已经一千五百余年没有阳光落下, 一股腐朽酸臭至极的味道传出,那是粪便,尸体,腐肉,馊掉的饭菜,身体的汗臭,那是无数不知名的恶心的东西混在一起发酵过后的味道。 少年郎顺着阳光看去, 无数双手臂挡在眼前, 他们适应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光明, 因为他们已经生长了在黑暗之中, 用衣衫褴褛不足以来形容,因为他们的身上的布条甚至不能遮盖重要部位,不过他们也并不在意这些。 他们的膝盖因为长时间的跪拜,已经结出一层厚厚的老茧,此刻他们因为惊恐下意识的想要站直,却因为习惯不了这种陌生的感觉,摔倒在地,撞得头破血流,他们中大多数人的身体,已经出现了腐烂,那是数十年来一直生活在阴暗潮湿之地的必然情况,可他们却仿佛不知道疼痛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 少年郎的耳边已经传来了马蹄声,凉州铁骑已经杀入了烂柯寺内,那些刚刚经历信仰倒塌的僧人,甚至于升不起抵抗的心思就被凉刀割掉了头颅。 剩下那些气息晦涩的高僧大德在如潮水一般的兵卒面前也抵挡不了太久,何况这次烂柯寺之行少年郎还带来了麾下大半的高手。 “殿下!” “它们已经不是人了。” 寂上上师不知何时出现了裂缝之前,望着地底世界那数万西域奴隶轻声喃喃道。 “它们?” 少年郎诧异道, 寂上老僧缓缓的点了点头。 “对的,它们!” 少年郎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看着, 一炷香后, 底下的狂信徒双眼已经适应了阳光, 低头看去, 无数双没有丝毫感情的眸子紧紧的盯着裂缝外的自己,少年郎莫名的想起了一句话,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看着你。 适应了阳光, 看清了它们一生都不曾见过的佛像上半身,可那佛头已经裂开,那上半身同样化为无数的巨石砸落在殿宇上,整个百丈高的佛像仅仅余下地底的小半没有倒塌。 “佛,没了?” 极其沙哑的嗓音想起,带着慌乱,带着惊恐,带着仿徨,带着无助,无数的情感汇聚在一起。 “谁又度,我们去西方极乐世界?” “所有的希望都没了!” “明明就差一步,一步……” 纷杂的外域语言在地底世界响起, 它们膜拜了一生的东西竟消失了。 它们解脱了吗? 并没有! 当认清现实后, 它们彻底沦为了野兽,因为它们所有的思想都随着巨佛的倒塌而消散了,此刻它们的眼眸竟真的和濒死的野兽一般是猩红的,它们此刻心底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撕碎打破它们信仰的人。 万千具身躯干瘪,面容枯瘦的“尸体”,它们顺着裂开的缝隙攀爬着,它们得血肉被尖锐的石头割开,它们的身躯被碎屑刺穿,它们的身躯被阳光灼烧着,因为它们已经不在属于行走在人世间。 “原来真的是它们……” 少年郎轻声的喃呢被淹没在歇斯底里的嘶吼声中。 “既然如此。” “那便由我来度你们去极乐世界吧。” 少年郎望着那无数的行尸走肉眼眸合拢,嘴唇轻启,手中的春分刀照亮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冷冽之色。 正文卷 第二百四十九章西行东去 烂柯寺, 城楼上, 几面绣有黑龙纹路的徐字大纛插在了城楼上,旗帜周遭数千身穿布衣的僧侣倒在血泊之中,双目并未合拢只是仰头呐呐的望着天上,最后的眼神中不是惊恐,而是疑惑,心中信仰倒塌的疑惑,所谓之死不瞑目正是如此,因为他们的心中有遗憾尚未了却。 “信仰的了大半辈子的东西。” “临了,还是没能庇护你们。” “挺可笑的……” 校尉用力一脚踹下,借着那股子反震之力,猛然从尸体的腹部抽出狭长的凉刀,望着对面僧人口中不断吐出的血泡轻声道。 “或许是小僧还不够虔诚……” 对面的僧人跌倒在地用撇脚的官话说道,直至死亡脸上还是挂着轻笑,这类是烂柯寺中最为虔诚的僧侣,也是被洗脑最彻底的一批,仁波切尊者似乎执掌烂柯寺以来便从未停止过对思想的掌控。 “来世。” “小僧一定更为虔诚修行佛法!” 那年轻僧人倒地时目光正好对上那被徐闲劈开的巨佛头颅,对上那佛陀低垂的眼眸,笑容越发的温和,最后笑着闭上了双眼。 “都是爹生娘养的。” “孝顺爹娘,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不好吗?” “何苦平白无故要为这天上的东西丢了性命?” “这帮人的这脑子不知道怎么长的。” 满脸胡渣的粗犷汉子起身望着周遭,已经没有一个站着的僧侣呐呐出声道,对于这帮异域僧侣,谈不上多少同情和怜悯,便是用乡下的道理看来只是觉得愚蠢罢了。 “滴答,滴答……” 不断从尸体上涌出的温热血液顺着城墙蜿蜒而下,滴答滴答的落到地面,便是空气中都飘荡着着浓郁的血腥味。 有驻守在城门下的凉州老卒感受着脸上的温热,伸手擦了擦,望着指尖的粘稠的血液,下意识的放入嘴中,尝了尝。 “原来这僧人的血,竟也是这般腥臭……” 凉州老卒咂嘴道,这虔诚信奉佛祖的血也没有想象中来的甘甜,仰头望着那砖石缝隙中还在往下渗透的血液,最后长叹了一口气。 …… 西口关下, 西域小国各路人马的冲杀声不绝于耳,距离西陵郡最近的十余个小国已经赶赴到了战场,甚至于不少小国家是倾巢而出。 关口之下五花八门的旗帜四处散落? 甚至于小国千余兵马已经全军覆没,那旗帜已经跌落在尘埃之中,被重新填补上来的兵卒践踏着。 烂柯寺的覆灭? 意味着西域极为稳定的局面将不复存在,而那些城池不过三五座? 兵卒不过数千人的小国? 在那种局面之下也将不复存在,至于兵卒千余的方寸小国,或许一个浪花都不会溅起来? 就会消失在洪流之中? 所以于他们而言没有退路,早已经与烂柯寺共存亡。 有小国国主,持剑杵在城楼之下尸体之上? 望着周遭堆砌着的尸体,最后仰头望着烂柯寺的方向? 竟是猛然推开尸体,望着关口上的守卒,大喝一声,再度发起了冲锋。 “噗……” 这是箭簇穿透身体的沉闷声响? 城楼上昔日的盟国射雕手, 面无表情从新搭上箭矢, “嗡嗡……” 长弓轻震着? 箭簇从眼眶透过后脑勺而出? 尾端的羽绒还轻轻的晃动着,面无表情的收割着战场上敌首的生命。 …… “呼……” “终于退了……” 望着城楼下退走的残兵败将,曲先国国主瘫软在城垛后,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放眼望去城楼上也是堆满了自己麾下勇士的尸体,神情莫名有些恍惚,自己还是小看了那些小国存亡之际的爆发力,这才多久曲先国就已经战死了两三千名勇士。 而地平线上, 敌人还是如潮水般汹涌而来,那余下几个西域大国的先锋已经踏上了西口关的地界,细细看去骑兵的队伍中竟夹杂着贵族和王室成员。 烂柯寺在这片土地上已经扎根一千五百了…… 原本以为自己拉上若羌,于阗两国已经做到了万无一失,可如今才发现是自己还是低估了烂柯寺的影响力。 “咚,咚,咚,咚……” 有铁骑踏地的声响传来,关口上灰尘簌簌的往下掉落着,那地平线上的骑兵已经近了。 “呵……” 曲先国国主望着那越来越近的衣着纷杂的铁骑,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容,回身望去身旁的两位国主同样如此。 自己真的能够抵挡住这四十几国的联军吗? 或许让开这条路,让开这道西关口,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放任让他们去烂柯寺,而自己等人只需坐收渔翁之利就可以了。 “阿帕。” “今日过后。” “我们整个曲先国就彻底挣脱了那道镣铐了!” “难道你又要亲手为他们重新戴上一副来自于东方的锁链吗?” 那一身戎装的西域女子看懂了自家阿帕眼神中的闪烁大喝出声,手中锋利的弯刀,还有血液滴落,恍惚之间脑海中有回想起了那个笑意盈盈的少年郎,不知道为何每当想起他清俊的面容,心底深处都会莫名的寒颤。 用西域的话来说,总觉得他清瘦的身躯下隐藏着一头凶兽,一旦释放出来会吞噬掉整个西域,她甚至宁可独自面对烂柯寺,也不愿意与那少年为敌。 “卓玛,阿帕麾下的勇士已经不多了……” “只要我还没死!” “他们便不能踏过这西口关。” 身穿戎装的西域女子轻声道,手中的弯刀扬起,默默地走到城墙的边缘,站到城垛之上,望着底下的骑兵,半步不退。 “阿帕!” “相信我你绝对不愿意面对那个人的怒火……” …… 烂柯寺内, 从天上往下看去, 满地是断壁残垣, 目之所及皆是倒塌的殿宇,以及塌陷下来的巨石,和断裂的木柱,那些殿宇中苟活的国主,贵族,跪地祈求着,可屠刀还是没有丝毫犹豫的落下,倒地时只是怔怔的望着西口关的方向,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如今,闹出了如此大的动静,还是没有一兵一卒赶到。 正殿下, 巨大的裂缝上方, 已经躺了一地的尸体, 皆是那些西域求佛扣首已久的奴隶, 少年郎手持春风刀沉默地看着下方的地底空间,脸上的神情变得越来越凝重,握着长刀的手变得越来越僵硬。 因为那地底下涌出的“野兽”似乎看不清尽头,尸体已经有千百具之多,可他们还是不知道恐惧为何物。 “寂上上师,这地底世界到底有多少奴隶?” 少年郎望着那一双双猩红的眼眸轻声问道。 “殿下,且看。” 寂上老僧不知从哪翻出一本厚重的书籍。 “呼……” “这是近百年来各国献祭的奴隶。” 寂上老僧吹开封面上的灰尘,干枯的手指轻轻的翻开页面,随后站在少年郎身旁,用大乾官话轻声解读起来上边的梵文。 “烂柯立寺第一千四百零九年,” “大月氏贡奴隶七百三十二人,金一百二两,银三千一百两;且末国贡奴隶三百九十七人,金一百八十两,银一千八两,法器数十……” 少年郎望着纸章上极为细致的账目,只觉得每一个梵文上都沾满了鲜血,字里行间都透着“吃人”两个字,这上边记载的是西域一千五百多年汇聚的财富,也是西域五十三国万千奴隶信徒的血泪,而这类极厚的账本还有十余册。 “上师直接念最后一页。” 少年郎轻声道。 “烂柯寺立寺第一千五百三十二年。” “曲先国贡奴隶一千二百七十八人,金八百两,银三万二千五百八十一两,珍宝不计;若羌国贡奴隶两千五百九十一人,金银不计;于阗国贡奴隶不计,金五千两,银八万六千四百两……” “烂柯寺一千五百多年积累下来的财富,除去每年大量的耗费外,想来也是顶的上大乾三五个年成的赋税的。” “西域虽然贫瘠,可所有的贫瘠汇聚到一起,也足够让脚下的土地流淌着蜂蜜。” 寂上老僧望着寺庙外荒芜的土地轻声道,可最后的结果却是,烂柯寺榨干了整个西域,财富却束之高阁堆砌在寺庙之中,没有半分反哺于这片土地。 “至于如今烂柯寺中,还活着的人登记在册,应当拢共有六万七千三百二十一人,其中地底世界的奴隶六万余……” 寂上老僧轻轻将书页合拢望着底下的数之不尽的奴隶开口道,一千五百年来这地底世界埋葬的尸骨何止百万,若不是每隔一段时间都有僧人将这些尸体抬出,恐怕这烂柯寺底下埋藏的尸体还要远远胜过任何一处战场的埋骨之地,所谓的万人坑比起这地底世界的“活人坑”而言,实在是有些小巫见大巫。 “没有人想过逃跑吗?” 少年郎轻声道。 “很早很早之前是有的……” “可后来就没有了……” 寂上老僧指着那暗无天日的地底深处道, 少年郎眼眸中有精光流转, 再度望去, 那极远之处的边界上有无数的镣铐,和锈迹斑斑的铁链,已经数之不尽的白骨,定睛看去甚至能看清那惨白的肋骨上还有被人刻有无数的梵文,即便是死后他们依旧在为自己的行为赎罪。 少年郎的脑海中以极快的速度浮现出,那些奴隶逃跑被抓时,惊恐的神情,被镣铐束缚时的绝望,被刺穿血肉时痛处,而他们的同类看见那永无天日的痛处之后选择了苟活,眼底最后最后的希望,也是在那些僧人用戒刀刨开腐烂的肉体,用刻刀在骨头上刻下梵文时熄灭的。 “它们已经被驯服了。” 寂上老僧语调极为平静开口道, “在烂柯寺中,只要它们理佛,叩佛,它们便能活,至少还有一口吃食供应,或许在我们眼中这并不是活着,可它们至少没有死去。” “西域被中原诸国称之为蛮夷之地其实也不无道理,这片土地上最早的奴隶都是部落征战的产物,莲华生最早来西域的时候,远不止五十三国,其中混乱厮杀不断,到了安定下来的时候便只余下五十三国了。” “而最早那批修建寺庙的奴隶,都是无数次战争中被灭掉的部落百姓,那个时候的他们,或许还能够称之为人,至少他们有思想,懂得反抗,可渐渐的他们麻木了,他们妥协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就已经变成了野兽。” “被驯服的野兽。” 寂上老僧干枯如鬼的脸上带着一丝丝感叹之色。 “那后来的奴隶又是从何而来?” “后来的奴隶,便是各国最底层的百姓卖掉的儿女,流寇,犯人,又或者是极远之地掠夺而来的野人部落,西方小国百姓,总之每年都会有无数的苦难人,被送往这烂柯寺。” “他们会慢慢的被地底世界余下来的人同化,似乎已经形成了一种传统,老人会带着新人适应地底的环境,同样也放弃了“人”这个身份。” “在这种环境之下,即便是西域最勇猛的武士,想来用不了多久也会变成这般,因为它们的思想已经被扭曲,它们渐渐地选择了接受,而那尊地底世界唯一存在的巨佛则成为了它们的思想寄托。” “既然这辈子只能如此,那便只有祈求来世了,总想着死后能够步入那西方极乐世界,可谁又晓得,哪来的极乐?” “它们或许知道,可不愿意去相信,总而言之它们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到了最后已经将所有的一切都放在了虚无缥缈的佛陀身上,它们成了最疯狂的信徒!” “这六万人如此之前的百万人同样如此。” …… 少年郎深吸了一口气。 可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 这一口气无法咽下去, …… “很荒唐不是吗?” 少年郎轻笑着手已经死死的握住春风刀。 “现实永远比想象中更为荒唐,不是吗?” 寂上老僧如是反问道。 “也是……” “这个世界远比我们的想象要来的荒唐。” 少年郎突兀的笑道, 笑容中带着几分无奈,和讥讽, “如果我放了它们会怎么样?” 少年郎望着周遭倒下的尸体轻声道,原本以为杀得已经够多,可比起剩下来的人来说无异于沧海一粟。 而放了它们或许全是最好的结局,因为它们和自己最早并没有仇恨,可自己也没有那个精力去继续圈养这批已经被驯服的野兽。 “放了它们?” 寂上老僧对少年郎的言语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因为在他的印象中少年郎从来都不是弑杀之人,尽管他杀的人很多,可都是有目的的,如今这批人似乎没有杀掉的意义。 对的,连杀掉的意义都没有, 挺可悲的…… “或许这广袤的土地上会在多出一群野兽……” “连再度成为奴隶的资格都没有吗?” “奴隶是有用的,可以筑城,可以修路,可以放牧,可以充当死士……” “可它们连站立起来都是一件难事,它们出了跪拜,扣首之外,什么都不会,没有一个贵族,国主会因为它们浪费一粒粮食。” “如果是在早些战乱的时候,” “或许它们也会成为粮食本身,” ““两脚羊”这个说法,想来殿下也听说过,至少拥有了“被吃“价值,可如今已经没有丝毫的价值,或者说存在的意义。” 寂上老僧赤裸裸的话语,让身后那些正在打扫战场的凉州铁骑感受到一阵阵彻骨的冰寒,即便是那眉宇冷冽的少年郎也是下意识的眉头紧蹙。 “那它们的归宿是什么?” 少年郎仰头望着烂柯寺上方的天空, 笑容中满是讥讽, 既是对自己,也是对这个操蛋的世界…… “归宿……” “或许……” 寂上老僧顿了顿, “死亡或许是最好的归宿……” “佛说一钵水,八万四千虫,” “若不持此咒,如食众生肉。” “信佛之人饮水都唯恐杀生,” “而今为何,” “数万人的生死在上师口中竟是如此轻描淡写?” 少年郎恍惚间想到了什么, 目光灼灼的看向寂上老僧。 “还是那个答案。” “老僧只信心中佛,而心中的佛告诉我,” “死亡于他们而言是最大的慈悲,而非为了那天上佛,经文中的佛,它们口中所言不杀生,便残忍的让它们以一种野兽的方式活下去。” 寂上老僧干枯如鬼,笑如春风。 …… 少年郎沉默了许久, “看样子上师是真的悟了!” 终于, 少年郎眉头舒展。 “殿下实在考验我?” 寂上老僧反问道, “对。” “因为本殿实在不想未来的某一天,在这个人世间还会出现一个烂柯寺,而本殿在想来,上师是有这个能力的,本殿不愿意去冒这个险。” 少年郎点了点头。 “殿下的教诲,老僧记下了。” 寂上老僧点头道。 “其实有时候本殿觉得自己挺虚伪的。” 少年郎突兀的出声道。 “方才问了上师许多。” “也从上师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 “除了方才的缘由外,还有一个念头,便是让自己在结束它们性命的时候,减轻那么一分心头的负罪感……” “本殿似乎从一开始都是扮演着,管杀,不管埋的刽子手角色,历史上从来都不缺乏本殿这类的人,而这类人有一个通病,便是杀得太多,会变得冷血,他们会高高在上的坐在那个最为靠近苍穹的位置上理所当然的看待这个人世间,觉得它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可我不希样自己变得那么冷血,因为这个世界已经够操蛋了,充斥着,冰冷,死亡,绝望,不公……” “这个世界应当是有所改变的……” “可很多东西是千百年来根深蒂固的……” “经历得越多,我越来越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讲到底我是个天性凉薄的人,可也并不介意在和自己所做事情不冲突的情况下去改变这个人世。” 少年郎自嘲一笑。 “殿下不是已经开始改变这个世界了吗?” “老僧如今还记得从灵隐寺去武当山的路上,听乾国的读书人提起一句话,为万世开太平……” “后来询问白得知,这句话是殿下在离山书院提剑刻下的,殿下已经有了这一份心,以殿下的能力想要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改变这个人世间。” 寂上老僧笑容温和道。 “殿下已经开始了,不是吗?” “科举,便是一个开端。” “往后的时间还很长,如果老僧有生之年还能回东方,期待着老僧能够看到殿下所想要的改变。” “我也期待着……” …… 烂柯寺外, 少年郎翻身上马,身后铁骑如龙,伴随着滚滚烟尘,那绣有黑龙纹得徐字大纛缓缓的消失在地平线上,往东边而去。 身后的寺庙已经化为一片火海,这场大火将焚烧掉烂柯寺所有的痕迹,经文,雕像,殿宇,都将散去…… 在滔天烈火外, 一个干瘪的身影正一步一步向着极为遥远的西方走去。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章死亡是一切的新生 天幕下, 无边的火光照亮广袤而荒芜的大地,仿佛要吞噬掉世间所有的不净,土地被炙烤得干裂,空气在视线中扭曲,青草变得枯黄,一阵大风吹来便是十里之外也能感受到空气中扑面而来的灼热,仰头望去是无尽上扬飘荡的灰烬,碎屑,草根…… “桀桀……” 夜幕下有渗人的声响传出,天空中模样丑陋的怪鸟盘旋着,望着那火光冲天之地发出不明意义的声响,它们敏锐的嗅觉即便隔着数十上百里也能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 可当它们赶来的时候,只剩下无边无际火海,那灼热的气息让它们不得靠近只能停留在远处,闻着空气中诱人的焦肉味心痒难耐,原本精心打理过得黑褐色的羽毛也被焦急的弄成一团乱麻。 …… 不知等了多久, 那冲天火光之中走出了一道身影, 赤裸脚掌踏在滚烫开裂的土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开始还有皮肤下的水气蒸腾,可渐渐的脚底那层皮肤连带着血肉变得干枯,如同陈年腊肉一般再也挤不出半分汁水。 燃烧的殿宇中有黑色的浓烟冒出,恍惚间看去似乎正从那人的背后升起,如同地狱无边无际的的死气,天外有大风吹来,长长的火舌忽高忽低在风中摇曳不定。 那人宛如天下最恐怖的妖魔, 身后是地狱的景象, 可他的脸上却带着最圣洁的笑容, 每一步踏出便有一朵虚幻的青莲升起,每一步落下便有一朵青莲寂灭,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他脚踩着莲花从地狱中而来往人世间而去。 “扑腾,扑腾……” 秃鹫群拍打着翅膀从枯木中起身,冰冷的竖瞳望着那道身影,它们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生物可以从那炽热的地方走出。 在它们的理解中,那炽热的? 散发着光芒的东西是危险的,这是深深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它们曾很多次看见那直立行走的生物蜷缩在火光周围? 可从未见过有人能从火光中走出。 长时间死亡相伴,让它们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下意识的想要远离? 可空气中无处不在的肉香,似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最终还是没有离去? 只是停留在枯木上。 从远处看去? 那枯木的枝干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丑陋的怪鸟,黑色的羽毛簇拥在一起,宛若身披毛发的怪物? 可即便是怪物面对那道渺小的身影还是从心底深处恐惧。 “嘭……” 身后的殿宇中有倒塌的巨木落下砸在那道身影上,接触的刹那无数的火星扬起? 重达万斤燃烧着的巨木并未让那道身影有所停留,仅仅只是在那人余下一片碳黑的痕迹。 到了火光的边缘, 细细看去, 那人竟是身无寸缕? 因为所有原本的衣衫都已经被烈火吞噬得干净,他的眉毛,他的头发? 乃至于他身上的寒毛都在烈火中消失? 只是余下一具干枯宛如焦炭的躯壳, 那道身影在滔天烈火之中无比渺小, 可还是跨越那片火海, 寂上老僧一步一步的走出地狱火海,在铁骑走后他并没有选择绕道而行,而是径直朝着烂柯寺的方向往西而去,径直跨越那片火海,因为于自己而言这是一场难得的修行。 因为他更直观的感受毁灭的过程, 以及毁灭过后是什么? “嗒啪,嗒啪……” 这是脚底踏地的细微声响, 终于走出了火海覆盖范围, 寂上老僧除了赤裸着身子,烧光了所有的毛发,原本就黝黑的皮肤变得更为漆黑外,似乎就没有再多的变化了 远处, 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 近了, 深红色的僧衣沾满了各种污渍看不清原本的模样,衣衫褴褛仅仅只能遮挡住身体的重要部位,至于干瘪的身体则是裸露在外,肋骨清晰可见,赤裸的双脚上满是干裂的口子。 这是烂柯寺的苦行僧, 在烂柯寺的教意中,人需要经历很多契机才能步入西方极乐世界,在烂柯寺修行的僧侣会选择参透佛经的方式,以谋求顿悟,提升境界。 可并非每个人都能如此,而有些人希望能够更直观,更快一些,在此生就得到佛谕和真经步入极乐,苦行僧就被认为是这样一条捷径,用肉身的苦难去感悟,去修行。 烂柯寺之所以能够在西域这片土地上千年不倒,他们同样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他脚步踏过之地,便是烂柯寺目光所及之处。 同时他们也在用最极端的方式传播教意,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每一个苦行僧都是大毅力者,他们是堆砌成烂柯寺这座宏伟大殿的基石,也是最为虔诚的修行者。 对的, 每一位烂柯寺走出的苦行僧都是修行者, 只不过有强弱之分罢了, 天下最大的不可知之地, 又岂是一镇铁骑就能轻而易举覆灭的? 因为其中过半的修行者都在这些苦行僧中,只不过他们被分布到了西域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甚至于有的人已经踏出这片土地,往更远的地方走去。 所以凉州铁骑在一个仁波切尊者认为不可能动手的节骨眼上突兀的出现在这片土地上,已经避开了烂柯寺那大多的修行者,若是给出充足的时间,让西域的兵卒汇聚,让天下的苦行僧回归,白天那场战役的胜负还犹未可知。 …… 不远处, 那场大火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 因为那殿宇群耗费的木材实在太多了些,便是支撑的巨木都有一千二百余下根,在一切吞噬干净之前,就算是天上下起了大雨恐怕也不能将其浇灭。 那苦行僧手持一根木棍,仰头静静地注视着化为火海的烂柯寺,哪里是他们出发的地方,可即便是瞧见如今的模样表情依旧没有太多的变化,或许是因为已经承受了无数的苦难,又或许是因为在数十年如一日的苦行之中很少表露,此刻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情绪,所以只是楞楞的看着。 或许是看累了, 又或是已经认清了事实, 那老迈的苦行僧将目光投到了不远处的寂上上师的身上,眼底深处带着些许疑惑,因为大火过后和原本的模样已经相去甚远,所以并不能认出。 “一切都毁灭了……” 极其沙哑的嗓音在空地上响起, 眼底寂灭如灰。 “毁灭,毁灭……” 寂上老僧听着那苦行僧的言语轻声重复着,不一样的是他看到的是结果,而自己正在思考的是毁灭过后是什么。 “敢问上师法号?” 那老迈的苦行僧望向几丈外的寂上老僧扯动干裂的嘴角开口道,看模样应当和自己一样也是苦行的僧人,可隐约间还是觉得有些不一样,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老僧,法号寂上。” 寂上老僧笑容温和道。 “寂上?” “寂上活佛?” “小僧,见过寂上活佛!” 那老僧定睛看去,过了良久终于确定下来,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原本如死灰一般的眼底,升腾死了一丝丝希望,已经消失五十余载的寂上活佛竟然在这烂柯寺覆灭之际回来了,这肯定是佛祖的安排,苦行僧如是想到。 “恩。” 寂上老僧点了点头,便不在多言。 只是默默地面对着烂柯寺的方向盘腿而坐, 他在思考, 思考之前的那个问题, 同样他也在等待, 等待更多的苦行僧人, 因为从莲华生大士所著的典籍中自己看到了在极其遥远的西方还有一个佛国,那是实实在在的人间佛国。 那是一个偌大的国度, 自己肉身成佛已经很强大了, 可那还是远远不够, 所以自己需要帮助。 而这群苦行僧则是最好的助力,他们可以跋山涉水忍受路途遥远的孤寂,他们可以长达数月不吃不喝斩断路上的荆棘,他们可以以肉身抗下刀剑的痛楚。 他们是大毅力者, 他们也是最有力的灭佛者, 那年迈的苦行僧见寂上老僧正在沉思,也不愿打扰,只是默默地在他的身后寻了一块空地,便打坐起来,那滔天的热浪也没能让他皱半下眉头,如果按照修行的境界来划分,眼前的苦行僧也是四品纯粹武夫的境界,而这类人在苦行僧中很多,便是三品,二品,修为的苦行僧也是有的。 …… 从天上往下看去, 整个西域广袤无边的大地上, 有衣衫褴褛的僧人往西陵郡而去, 他们从高山中来, 他们从雪域中来, 他们从山涧中来, 他们从远处而来, 他们抬脚落下都很慢, 可每一步都能挎出很远的距离, …… 不知过了多久, 最后一朵火苗终于熄灭了,盘腿而坐寂上老僧也睁开了眼眸,回身望去不知何时身后竟是坐满了衣衫褴褛的僧人。 寂上老僧嘴角绽放出圣洁的笑容, 徐徐起身, “咔嚓,咔嚓……” 随着寂上老僧的起身, 原本焦黑的皮肤竟是寸寸脱落, 干枯的身躯上皮肤一片一片的掉落,如同正在换鳞的大鱼一般,可这一幕发生在人身上便显得极为的诡异。 当身子站直的那一刻, 所有的焦黑的皮肤都已经脱落了, 而今的皮肤透着羊脂玉般的水润,如瓷器,如绸缎,似金非金,似玉非玉,带着光着金玉的光泽,可远远要胜过金玉的坚硬。 地藏王菩萨曾发下宏愿,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 “可如今……” “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寂上老僧想起走在那无边的烈火中的景象,想起往日烂柯寺地底的奴隶轻声喃喃道,而今才明白原来地狱已然空空荡荡,因为所有的魔鬼都已经来到了人世间。 “而今便让老僧深入地狱,证得心中佛!” 寂上老僧目光略过那片化为焦土的烂柯寺,眺望着那极西之地的人世佛国轻声喃喃道。 “下雪了……” 身后传来惊讶的声响, 寂上老僧仰头望去, 只见夏至时节,天上竟是洋洋洒洒下起了鹅毛大雪,手掌轻轻伸出接下了一片雪花,可落入掌心并没有丝毫冰凉的感觉,细细看去掌心竟是一片骨灰。 一阵大风吹来, 从那烂柯寺中不断升起白色的骨灰,竟是如同冬日的大雪,那些骨骸的被烈火烧成了灰尘,而大些的则是被风扬起,在大地上飘荡着,最后落入地面。 一炷香后, 地面已经铺满了白色的骨灰, 寂上老僧怔怔的望着脚下, 因为那里还有一茬被热浪席卷得枯黄的草, 突兀的, 老僧笑了, 老僧似乎已经想通了那个答案。 因为在他的眼眸之中来年此地遍地皆是郁郁葱葱的青草地。 毁灭过后是什么? 自然是新生, 寂上老僧望着自己全身的身躯, 又看了一眼身后数千苦行僧人。 赤裸的脚掌轻轻踏在这“大雪”之上向着那极西之地的人世佛国而去,身后那数千苦行僧人见状,没有言语,没有询问,只是默默地随在那人身后。 …… 上京城, 城东, 安兰坊, 一座极为冷清的小院中, 这是城中极为常见的印刷作坊,因为雕版印刷其中的耗费,以及局限,偶尔碰上个大主顾能忙活一阵,可生意大多时候都是冷冷清清的模样。 今日如往常一般是清闲的一天,唯独门口没有那个举着一把扇子,泡上一壶茶,悠哉悠哉晒太阳的几位老朽。 入内, 后院中除了着浓郁的墨香外,还有泥土的腥臭,松脂的清香,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甚是难闻。 院角那用胶泥做成的毛坯已经堆砌成小山一般高,那浓郁的墨香正是从那传来,而院内几口大缸中堆满了泥土,松脂,蜡,纸灰一类的材料,单单是敲定合适的材料就不知道花费了多少的时日,其中的心血绝非常人能够想象。 一位浑身墨渍的老匠人正一丝不苟的给模板刷墨,细细看去和寻常的模板有些不同,因为每个文字都是单独成块,组合在一起的。 老匠人刷好墨后极为神圣的将一张宣纸铺平在刻好的模板上,粗粝的手指轻轻抚平每一丝皱褶,这才刷子压下,让纸章吸墨饱满均匀。 终于, 到了揭下来的一刻, 老匠人极为认真的用清水冲刷着自己的双手,难得大方的用上了皂角,直到指甲缝里都干干净净这才起身,周遭几位白胡子老匠人同样是极为殷切的等待着。 颤抖的手指接触纸章的刹那稳定下来,自己做这一行已经二三十年的光景,也知道自己所做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当清晰的墨迹出现在纸章上时, 老匠人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凑近看去,还是没有半分走形,没有半点墨渍,揭下纸章,又重复了数遍之前的流程。 印刻文字的纸章已经堆到了指节高,直到最后一页纸章印完,还是没有半分差错。 “成了,成了……” 老匠人的眼角流下了浑浊的泪水, 老迈的甚至更是止不住的轻颤着。 “贼老天,终于开眼了!” 望着那模板上一个个分明的“活字”,一群白胡子老匠人竟是拥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院门外,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望着那叠落成的纸章轻笑着,突兀的想起了寂上老僧,如今已经过去近半月的光景也不知他走到了哪里,如果真的有回来的那一天或许自己真得可以让他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一章科举之初(上) “呼……” “舒坦……” 少年郎闻着鼻尖缭绕的墨香一口浊气吐出,看着那纸章上清晰可见的大字莫名的舒畅,自己等一些天已经很久了。 迈步入内。 “诸位匠师,功在千秋!” 少年郎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对着那几位头发花白的匠人郑重一礼,从南征归来自己就已经着手科举这件事情,可在这之前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环便是书籍的推广,知识的传播,在这一切解决之前去动世家门阀只是自讨苦吃,讲到底在这个年代他们掌控了天下的人才。 少年郎仰头间突兀的想起了在凉州地界上自己带兵扫平门阀的时候,那门阀老者堂而皇之的言论,杀光了我们,难不成你还指望着那帮泥腿子帮你治国? 泥腿子能治国吗? 或许有的人能,有的官位也可以, 可整个国家不可能长此以往如此, 说起来挺可悲的, 可事实却是这样, 世家门阀垄断知识已经千年之久, 所谓巨富之家,藏书万卷, 对于那些流传千年的世家门阀而言,书籍的重要程度甚至还要远远胜过财富,因为垄断书籍是垄断知识的必然,而王朝的统治离不开这帮读书人,所以才有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这个说法。 也正是因为如此市面上极少有书籍流通,而所谓的寒门豪强即便钱财足够,放眼整个天下也是一书难求。 而手抄本,先不谈能不能借到书, 只是奈何人力有限, 抄断了手又能如何? 而雕版印刷的局限性同样是太大了些,别的不提,单单每一页字都需要新刻一个模板,通常是一本书下来,堆砌的模板就能有小山一般高,而且木质的雕版长时间被墨水浸泡,到了后面印刷出来的往往字迹不清,又或者直接化为墨团,即便是这样耗费了无数的心血,印刷出来的也不过是千百册同一本书籍。 活字印刷, 这个念头在少年郎脑海中已经缭绕许久, 毕昇? 这个名字同样浮现在心头, 奈何系统的局限性只能召唤文臣武将,武侠人物? 而且记忆也会本土化,所以很多东西只能靠自己了。 可自己去尝试了才晓得? 所谓“活字”绝非是将每个字分开排列那么简单? 仅仅是模块的选材就耗费了极大的功夫,后面的药剂更是调制了许久,整个上京城资历最老的工匠在自己点名方向的前提下也是用了整整一个月? 时常不眠不休? 这才堪堪的还原了胶泥活字,其中耗费的心血可想而知。 至于火药一类,只是记得配方又有什么用? 在这方世界已经有了烟花爆竹的存在,可若是要攀登那一颗科技树也是需要许多年的心血? 单单是一根枪管就不知道要多少年的功夫,用枪炮蒸汽机拉开一个时代序幕的事情是需要许多代人去完成了…… 少年郎思绪万千, 最后摇了摇头将这些莫名的思绪抛之脑后, …… “老朽? 见过殿下!” “老朽,见过殿下!” …… 几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望着身前行礼的少年脑子执行的揉了揉眼睛,看着那黑底长衫上的黑色龙纹? 战战兢兢的行礼道? 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面对面见着这等显赫的人物。 “快快请起。” “诸位功在千秋,当得本殿一礼。” “这些日子劳累诸位了,明日便会有人,送来此事的赏银,还望诸位切勿推辞,这些都是你们应得的。” “若是几位匠师,愿意的话,可入我凉州匠造坊,不论是颐享天年,又或者是心有所念继续此间事宜,也算是有了个保障。” 少年郎扶起几位老者,凉州匠作坊往后扩建的事也该提上议程了,这几位工匠也可以一并纳入其中,也给一个体面的职位,当然最重要的是安全问题。 要知道, 上辈子那位毕昇, 虽是功在千秋,造福天下读书人, 却也实实在在的得罪了天下门阀, 谁都知道他的光鲜一时风头无两,天下读书人都享受过他的好处,可谁又晓得那人后半生的颠沛流离,乃至于在牢房之中了此余生? “老朽,谢过殿下!” …… 那几位头发花白的匠师听闻此言怔了许久,最后泣不成声,竟是泪如雨下,浑浊的泪水混着脸上的墨渍滴落,看起来极为狼狈。 他们所做的事情,何止千金? 可一开始所求却又何尝卑微, 讲到底匠人在这时代的地位算不得底层,可自从儒家兴起,以农立国后,也算是一落千丈,工与商皆是如此,为人所不齿,工部在六部之中的地位便可以看出些许端倪,至于寻常匠人想要当官更是天方夜谭,大多都是被门阀豢养的奴隶罢了…… 一个时代有它固有的轨迹 许多东西看起来甚是畸形, 可它却以一种我们无法想象的方式存在着, …… 从安兰坊中出来的时候,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 少年郎拿着那一沓厚厚的纸章迈步在青石长街上,没有太多随从,只是身后跟着一位面容白净的书生。 “殿下,今日要回宫见陛下吗?” 百晓生随在少年郎身后轻声询问道, “不,先去相府。” “还有诸多事情需要先和秦公敲定下来,先把大致的章程定下来,明日上朝的时候也有个说法,何况很多事情还需要秦公带个头,要知道桃李满天下并非虚言,这样阻力也会小些。” 少年郎悠悠道。 “实在不行后边本殿也图个新鲜,上朝一趟,” “全当镇镇场子。” 少年郎扬了扬手中的纸章轻笑道,说起来大乾定国之后自己便几乎没怎么去过朝堂,大多时间都在东奔西走,如今科举的事情,自然是要在朝堂上定下的。 此事一旦提出来,引起的轩然大波可想而知,要知道即便是如今的朝堂,在秦公精挑细选之下,也有不少人是世家门阀出来的。 “殿下,往那一站,” “保管那群老鞋帮子屁都不敢放一个。” 百晓生难得玩笑一句。 “但愿。” “毕竟科举于世家门阀立世之本而言。” “无异于釜底抽薪。” “就怕狗急跳墙,世家门阀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少年郎仰头望着天上明月喃喃出声。 “如今天下大半门阀都已经殿下的视线中。” “如若真的狗急跳墙,那就打断他们的狗腿。” “让他们安分一些。” 百晓生过了良久这才开口道。 “其实。” “狗肉也挺好吃的……” 少年郎大笑一声,迈步走出长街。 …… 相府门外,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叩响了门环。 迎面而来的正是那唤为任之的随从,打着哈欠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可看清来人后,瞌睡瞬间就醒了,立马将人恭恭敬敬的迎入府中。 大堂, 两杯茶水正悠悠的冒着热气, “秦公,早些年间不是一直想着著书立传吗?” “可为何过了许久。” “即便是如今也未曾得到丝毫消息。” 少年郎浅饮了一口后便笑意盈盈的望向一旁的秦清堂开口道。 “殿下,说笑了。” “著书立传,自古以来便是文人心之所向。” “老夫年轻的时候,自认为文采过人,诗词文章无所不精,便总想着让自己的佳作文章流传于世,也不枉费来这人世间走上一遭。” “可后来才知道著书立传其中耗费实在恐怖,宛如一个天大的窟窿,即便是将那时全部身家投了进去也填不平。” 秦清堂说起年少时的想法,也是觉得有些荒唐,自古以来能够著书立传非圣人先贤不可,除了耗费之外,想要流传于世也是天大的难事。 “那如今呢?” 少年郎再度出声道。 “如今年岁大了,也有了些资历,想要著书立传想来户部那边也能批下来银子,只不过即便是著书立传,也不过几千册顶天了,想来墨迹未干,就已经被那些门阀买了去束之高阁,于天下读书人并无太大意义。” 秦清堂长叹了一口气,说起来也是著书立传于文人而言和青史留名一般,是极为荣耀之事,奈何种种条件限制,变得千难万难。 “若是能有万册,十万册呢?” 少年笑问道。 “万册,十万册?” 秦清闻声怔住了,手指止不住的轻颤着,即便是当初凉州铁骑兵临城外也从未如此,眼底更是涌动着泪光,要知道整个大乾天下的读书人也不过数十万,如今单单是自己的著书便要印刷十万册,这是什么概念? “如此体量,岂是人力可为?” 可很快便镇定下来, “便整个上京城的作坊一起开工,单单雕刻那么多的模板也得数月的功夫,至于其中耗费人力物力,实在太过奢靡了些。” “不可,不可!” “殿下,切勿如此。” “虽然这趟西陵郡之行,有大量的银子入库,可终归而言算下来,此举实在太过劳民伤财,臣当不得如此,殿下的好意,老臣感激不尽,可此时切莫如此……” 秦清堂极为坚定的摇了摇头拒绝道,可扭头望去少年郎依旧是笑意盈盈的模样,甚至于还有闲心打量着大堂的物件摆设。 恍惚之间想到了什么, 整个人竟是直接从木椅站了起来, “莫非,” “莫非,” “莫非,殿下口中的活字已经有所成效了?” 秦清堂此刻再也安奈不住内心的激动,整个身子轻颤着,便是杯中的茶水洒到了身上,也尤未不知。 “秦公且看。” 少年郎见状没有迟疑,从怀中掏出那一沓纸章递给秦清堂,随后又将杯中茶水续满,方才没有直接说便是怕如今的场景,可没想到还是如此。 “这……” “这……” “治大国,如烹小鲜。” 看着纸章上醒目的大字,秦清堂轻声念叨着纸章上的极为规整的文字,没有请名人作下序章,开篇便是直接引用先贤圣人之言,随后便直入正题是从细微之处讲起如何处理为官之时方方面面的事宜,同样也有身居高位时如何处理朝堂政事。 开始文章还有卖弄文采之意,后后面的文章便只剩下一些极为质朴的言语,句句简介,清晰明了,称得上是微言大义,算下来拢共为官四十二篇文章,治国三十篇文章。 “殿下,这是老夫所写?” 秦清堂望着熟悉的言语呐呐的张嘴道,脸上全是脑子执行的神色,许多文章是早些年间写下,恍惚之间看到还有陌生,可这些文章皆是自己从为官之日起写下的心得,也可以说是心血。 “秦公的文章在国子监中余有收录,回京这几日本殿也是耗费了好大的心思才收整出来,耽误和叔伯喝酒的功夫,还被打趣了好几番。” 少年郎莞尔一笑。 谁能想到天塌下来都能面不改色的秦公, 竟会为一沓纸章而流下浊泪? “殿下费心了!” 秦清堂擦了擦眼角的浊泪走到下方对着少年郎郑重一礼,动作一丝不苟,老迈的腰身弯曲的那一刻,眼角的泪水在此涌出滴落在地。 “秦公……” 少年郎起身欲言又止, “这一礼是为老夫自己!” 秦清堂说完后, 再度躬身一礼, “这一礼是为天下的读书人!” …… “秦公言重了。” 少年郎想要避开,可对上秦清堂坚定得眼神还是受下了这一礼。 “活字已成,科举也可以定下章程了。” “世袭,纳赀,军功,恩荫外,” “天下人将多出一天通天大道!” “荐举制相必科举终归而言终归是落了下乘,世家门阀之祸,在此举颁布之后想来也能解决大半,若是能长此以往寒门立足,整个天下又将会是怎样的局面?” 秦清堂行礼过后坐在少年郎身旁憧憬着,内心依旧是难以平静,于一个文人而言,为天下读书人开创一条通天大道是何等的荣光? 便是著书立传与之相比也是不值一提! 大厅之中, 灯火通明, 头发花白的老者和尚未及冠的清俊少年郎相对而坐,时而沉思,时而言语,时而提笔俯身记录着什么,秦清堂望着笔下的章程只觉得苍老的身躯中有着用不完的精力。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二章科举之初(下) 夏至时节, 蝉鸣不绝, 有凉风吹来大厅中烛光摇曳着,少年郎揉了揉眼睛望向角落的铜壶滴漏,不知不觉间竟已然夜半子时,身前的桌案上已经堆砌了厚厚的一沓纸张,皆是自己秦公商谈后写下科举的一些章程。 纸张上林林种种写下许多条款,南征回京的时候就已经彻夜长谈过数次,如今“活字”的出现一些关键性的东西也将在今夜落下了章程。 少年郎徐徐起身,伸了个懒腰, 清风拂面整个人也舒畅许多,身后秦清堂依旧在奋笔疾书,壶中的茶水已经续上好几轮,花白的头发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萧索,满是褶皱的面容时而眉头紧蹙,时而舒展,殿下所讲的一些构想,还要结合朝政稍作修改,自己要做的便是缝缝补补让科举制度完善起来。 想要定下一国之计,绝非易事,想来接下的日子,不论是朝堂议事,又或者定下细节都是一件极其费心思的事情,说是夙兴夜寐也不足为过。 “老爷,别着凉了。” “夫人让我过来给老爷您添上一件衣裳。” 唤作任之的随从轻手轻脚的入内,将一件厚厚的外衣披在秦清堂的肩头,随即默默地给茶壶中换上茶叶,茶是今年的新茶,透亮的茶汤带着淡淡的清香,泡好茶水后又恭恭敬敬的给少年郎端上一杯,然后退到边上静静地侯着。 “殿下,见笑了。” “这夏至而今于老臣而言也是遥想当年青衫薄的时节,身子骨也是大不如从前,如今便是提笔也比不得当年如有神助,这大致的章程恐怕还得后半夜才能定完。” 秦清堂将身前纸张上的最后一笔落下后,紧了紧身上的外衣仰头望着大厅门口正值青春的少年郎唏嘘出声道。 “秦公哪里的话。”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秦公之志,志在千秋。” 少年郎抿了一口杯中冒着热气的茶水后笑望向秦清堂笑道? 细细看去眼前的老者身子骨有些清瘦,面容褶皱,唯独那双眸子中带着清明。 “第一届科举会试。” “本殿还想着让秦公为上京主考官? 以秦公在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名望,也好让天下读书人知道朝廷对此事的重视。” 少年郎悠悠道。 “殿下有心了? 会试的事情老臣便提前应下了。” “至于这后边的殿试老臣以为也可以早些定下? 和齐国那夫子最后领着那齐皇田纯登稷下学宫挂职一般,有异曲同工之妙,甚至还要胜过许多? 往后殿下登基之后? 天下读书人中的佼佼者,也可自称为天子门生。” 秦清堂抚须道。 “可若是此举,本殿唯恐天下文气太重。” “走上了当年齐国的老路。” 少年郎闻声也是迟疑道? 童生试,乡试? 会试之后的殿试,后难免会讲天下崇文的风气推到一个顶峰,所谓十年寒窗苦读无人知,金榜题名天下知之类的事恐怕也会比比皆是。 在唐高宗开创? 武则天主持殿试后洛阳万人空巷,一句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又不知道惹得天下多少人心神驰往? 后世一句? 好男儿当为东华门唱名方, 更是将文气推到历朝历代的巅峰,可长期以往势必会导致文武失衡,便是那种区区九品芝麻官指着将军鼻子唾沫横飞大放厥词这等极为荒诞的事情在宋朝也是屡见不鲜,如此以来以武立国的大乾来说倒是本末倒置了。 少年郎脑海中不禁思绪万千, “殿下,我们取得是有骨气的治世文人。” “而非迂腐之辈。” “考经义,” “是为让天下读书人明白圣贤书中的道理。” “考文章,” “是为了让天下读书人能懂得治国的道理。” “至于文风太重,盛世崇文,乱世崇武,这是必然的道理,如今按照这等科举取士下来,不会如齐国早些年的迂腐文人那般,读书人若是能做到殿下口中的知行合一想来许多担忧都是可以省去的。” “至于殿下口中所言天文,地理,算数之类在老臣看来也是极好的,可也不能操之过急,要知道如今天下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书,若是一朝让天下读书人知道还得从头开始本就是一件极为不公的事情。” “自然在往后的日子也可以徐徐加入,殿下而今科举取士,为解决门阀之祸,同时也是给天下人一条通天大道,至于后世的事情,有了殿下这些构想加入其中,各司其职,想来也出了太大的乱子。” “老臣也算得上是饱读诗书之辈,纵观历史也知晓,没有那种制度是可以一直延续下去的,而今殿下要舍弃荐举制便是最典型的例子。” 秦清堂抚须长叹一声。 “至于往后若是科举,如荐举制一般被朝代所淘汰,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可想来也应当由后世人解决,就往后数百上千年而言,科举足以让天下人受之恩惠不尽。” 秦清堂眼神清明朗声道。 “殿下,切记!” “殿下所谓之,为万世开太平!” “并非是将万世基业揽于一身。” “这样太难了些,也太累了些。” 秦清堂望着少年郎清瘦的身躯语重心长道,陛下的凉刀上还挂着万千亡魂,当年那脊背也被整个凉州压得微微倚娄,如今眼前的少年郎更是如此,清瘦的身子要抗下的是不是整个天下。 “秦公,安心。” “本殿,省得。” “眼下还是继续敲定后续的章程。” 少年郎洒然一笑,也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迈步落座下来,望着桌案上堆砌的章程苦笑一声,继续与秦清堂商谈科举下边的章程。 自己以前不过朝九晚五,一升斗小民, 也总想着那句话, 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与我何干? 那时听来总觉得很有道理, 可走到如今的高度, 难免会想得多一些, 总想着多去做一些, 上辈子那人不也是如此? 总想着万世基业,朕一并担之。 …… 翌日, 卯时初,天色为明, 相府的大门徐徐开启, 少年郎拿着一沓厚厚的纸章,迈步往门外走去,守候在门外的百晓生驾驶着马车很快便迎了上来。 “殿下,安兰坊那几位工匠已经安排妥当,全部入职了凉州匠作坊,活字的制作流程也已经传了下去,想来用不了多久整个上京城的印刷铺子就能全部换上一茬。” 百晓生驾驶着马车轻声禀报道。 “如此甚好,待会本殿给凉州匠作坊批个条子,其中钱财耗费,就从内库中拿取便是,上次从烂柯寺带回的钱财足够本殿实现许多东西了,银子方面不作考虑,余下如果有各种需求,也可以一并找本殿。” “眼下,在去匠作坊一趟。” “本殿看看也安心一些,毕竟为万世开太平,口号总不能光喊喊就作罢,当个平日里总是做个甩手掌柜。” 少年郎轻念了一声,随后竟是轻轻靠在车厢中闭眼小憩了起来,如今已然迈入一品,可烂柯寺一战后还极少休息,昨夜彻夜长谈定下科举的章程也是极为耗费心神的事情。 “殿下,忧心了!” 百晓生合拢轿帘,望着小憩的少年郎轻叹了一口气,马鞭扬起,车轮压着青石路面,缓缓往匠作坊行驶而去。 卯时末, 凉州匠作坊中, 还为跨入便是极为浓郁的墨香在鼻尖缭绕, 深深吸了一口气其中还夹杂着泥土的腥味。 迈步入内, 入眼是诸多活字的模块齐整的堆砌在院中,胶泥活字按韵分类放在木格子里,贴上纸条标明,此刻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后边原本打造铁器的土窑中热浪袭人,光着膀子的工匠正源源不断的将胶泥活字放去烘烤塑型,让后放入铁板中冷却。 整个流程分工明确,工匠更是一丝不苟,那几位年长的匠师更是一刻不停的亲自指点监督着,时不时爆出两句粗口。 “百指挥使,只怕数日之后。” “要引得上京纸贵了。” 少年郎望着院中堆砌的模块哑然失笑,粗略看去仅仅是一夜的功夫,已经整理好模块的便已经有百十套之多,遍极整个上京城,想来也玩不了多久的时日,恍惚之间看到了当初自己斗酒诗百篇,临安纸贵的场景。 “殿下,安心。” “京畿之地的纸张都已经引入上京,想来明日便能送入这边的库房,断然不会影响余下的进程。” 百晓生回禀道。 “城中那些书斋情况如何?” “已经安排妥当,数日之后所有的印刷的书籍都将一同送入,想来不出一日,整个上京城中的读书人都将知道那些被束之高阁求之不得的书籍,已经入市,只需些许银两便能带回家中。” “其余各个州郡,匠作坊这边用不了几日便可以派遣工匠下去,用不了多久,整个大乾皆是如上京城中一般景象。” “如此,藏书万卷化作了白菜价。” “至于那些传世孤本,他日上朝的时候。” “本殿也厚着面皮去借上一借。” 少年郎轻声喃喃道。 “断了尔等根基,且看如何?” …… 数日后, 城北, 安兰坊外, 清柳书斋, 书斋开在渭水河畔,环境极为清幽,书斋中藏书不多,可大多也能寻到,掌柜的也珍藏得有三五孤本,平日只借不卖,时不时有三三两两的文人墨客来此坐上一日,喝茶读书也是极为悠闲。 可今日不知为何,外边已经满满当当围满了身穿长衫的读书人,连带着外边凑热闹的百姓,里三圈,外三圈拢共不下百余人。 “吱呀吱呀……” 木门开启, “刘掌柜的,” “今个当真要把那张大家的孤本拿出卖了?” 书斋的大门刚刚推开便有人急不可耐的问道。 “前几日听闻这个消息夜不能梦寐,小生费尽心思已经将银子备好了,就等今日将张大家的孤本收入囊中。” “勿慌!” “本掌柜说过的话,又何曾反悔过?” “就怕你的备好的银子不够。” 推门的老掌柜打趣道,话音落下整个木门也彻底推开,原本藏书不多的木架上,而今竟是堆满了崭新的书籍,闻着还有淡淡的墨香。 “掌柜的,你莫不是去那印刷坊中低价进了些边角料子,转手一趟在高价卖出,莫不是把我们当傻子不成?” 望着那林林总总数十类书籍有人难以置信怔在原地,回过神来后更是直接开口道,印刷坊中市场有那些雕版印刷到末尾的书籍,通常都是墨迹不清,通篇看下来能挑出十几个墨团。 “莫急,若是不信你翻翻看。” “嘶……” “竟不是边角货!” 有人翻开了书页,看着上边清晰的字迹倒吸了一口凉气,要知道雕版印刷成本不算便宜,而且制作起来极为费时费力,平摊到每一本书上便是价值不菲,如今这满架子书籍,还不晓得要多少两银子。 “掌柜的你发财了?” “非也,非也。” “敢问诸位如今上京城中纸价几何?” 老掌柜的笑问道。 “老朽家贫,无从致书以观,乃假借与藏书之家,以手自笔录,这趟也是存着这个心思,说来有些羞愧,可长期以往对上京城中纸张价格还是极为清楚的,一册寻常厚度的书耗费的纸章不过几百文。” 一穷经皓首的老者开口道。 “以这本《十三通史》为例,拢共十三册,耗纸一千三百张,棕,墨,糊药,印背匠工食钱等一两半,赁版钱一两二钱,本钱共计约三两三钱,定价七两银子,只算纸钱莫约也不过一两一钱银子。” 老者说完后长叹了一口气,自己也算得上寒门,家境比起寻常百姓好出不少,可常年买书实在耗费颇大,只得提笔抄写。 “好个一两一钱!” 那老掌柜目光微不可查的落到了远处柳树下那个身穿锦衣公子哥模样的少年郎身上,随即极为痛快的大喝出声。 “那这本《十三通史》整整十三册书, “今日定价便作一两二钱!” “纸张什么价,本掌柜的便卖什么价。” “额外一钱银子,全当铺子的租金和伙计的跑腿钱。” “掌柜的此言当真?” 那老朽闻声身子猛颤起来,原本望着这《十三通史》还存着辛苦几个月抄下来的心思,如今竟是可以这等价位买来。 “自然当真!” “除此之外,这书斋架子上所有的书籍皆是如此,纸价之上添个一钱银子便可以带走。” 老掌柜极为豪爽的拍板道, 话音刚刚落下,周遭围着的读书人瞬间变炸开了锅,这个价钱怕是掌柜的抽风了,才敢如此售卖? “掌柜的给我来一套!” “掌柜的我也要!” “来三套!” “让让……” “别挤,别挤……” …… 大把大把的银子丢到了柜台里,买书的老掌柜看着众人争抢的模样笑得合不拢嘴,自己后面的院子里还不知堆着有多少册。 说来也是奇怪,就在前几日上京城中的各大印刷坊市便一同找上了城中各大书斋的掌柜,说是要给书册重新定价。 自己初始还不愿意,可后来才晓得,最近新出了个什么活字印刷,自己原本的存货已经卖不起价了,自己自然是打死不信,可亲自见了那套流程,看着那一册册堆积的书册,望着那流水一般的作坊,才晓得那满屋子的书籍怕是要砸在手里了。 还惊魂未定的时候, 走出来了一个白面书生,说是整个城中此后都是这般局面,价是卖不高了,可赁版钱却是可以省下来,余下的工匠费用,也是由印刷坊一并包圆了,往后给书的价格便是白纸价。 白纸什么价,书便是什么价! 余下的银子朝廷补上! 至于这段时间过了,往后也只算印刷坊工匠钱,其余的还是这般,要是想赚银子便多卖一些,允许有那么一钱银子的利润。 自己心里是千般不愿, 当几个不愿的掌柜被兵卒带出去的时候才知道,胳膊拗不过大腿,别管你是什么背景都得顺着来,便是那些朝中有人的书斋也得乖乖听着,别人的刀可不认人。 可回到家中细细想起来, 也是这个理儿, 价降下来了,买的人多了自己的利润未必会比之前赚的钱少,指不每个月还要比之前多出一些银两。 至于为什么朝廷不自己售卖,想来是想让书价降得快些,毕竟现成的渠道,老字号的招牌,总比新出的信得过些,传的快些。 至于朝廷为什么要这般做,自己干这个行当许久,隐隐约约也能猜到一些苗头,可也不敢言语,自己只管算算每个月兜里能进账多少银子便是了,想多了容易掉脑袋。 …… “掌柜的,书是便宜了。” “那张大家的孤本呢?” 早些时候喊话的书生抱着满满一摞子书册,刚刚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再度问道。 “这边,全是。” 老掌柜的指着角落中堆放的书册眯眼笑道,说起来孤本价值不菲,可若是主动印刷出来,朝廷那边还能便宜几分,初始的一百本书册便是纸章钱也不要,只要余下的模版,而且每印刷卖出一册还能给出千分之一的版费。” 总得算下来是稳赚不赔的生意,那日也不晓得多少有藏书的书斋掌柜抱着珍藏的孤本入内,唯恐去得晚了。 “张大家的孤本也印刷了?” “我的老天爷,竟真是如此!” …… “肤浅!” “你等且看看,这是什么?” 老掌柜的看着众人的模样又从柜子底下拿出了压箱底的东西。 “《治国七十二策》?” “为何我等从未听闻?” “咦……” “署名竟是秦公!” 有人望着下方的落款呐呐的开口道。 “敢问掌柜的这……” 有人翻看书页看着上边精炼的文字定下了心来,越是往后翻看越是觉得字字珠玑,字里行间皆是,为官之道,治国之法。 “同样作价纸钱!” “上下两册,皆是如此!” “秦公的书,那一钱银子本掌柜的也不挣了。” “有生之年能读上秦公所著之书,是我等的福份,这一钱银子全当是让给天下读书人的!” 老掌柜豪气云干道,望着四周欢呼雀跃的读书人,难得心头一软,也是颇有感触,角落中那穷经皓首的老书生捧着秦清堂所著的书册,手指轻轻抚过封面,竟是有浊泪余下。 从天上往下看去, 整个上京城中此类景象, 各坊市中竟是比比皆是, …… 远处, 柳树下, “百指挥,你说一本书作价一两银子贵吗?” 少年郎望着那书斋热闹的场面轻轻喃喃道。 “不贵!” 百晓生不假思索道。 “雕版印刷出来前,一书可抵千金,便是手抄本也是有市无价,此后普遍算下来,买下完整一本上下十余册书,也要七八两银子,字数多些的,几十两也是比比皆是。” “而今一书不过一两银子。” “算得上殿下口中的白菜价。” “殿下此举算得上造福天下读书人。” 百晓生讲到底也是书生, 看着此间的局面心底也是颇为感触。 “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 “算下来便是上京城中寻常百姓三口之家一月的吃穿用度,也算不得便宜。” 少年郎想起上辈子的书价哑然失笑, 相比之下那才是白菜价钱。 不过眼下想来也够了, 天下寒门能负担得起, 便够了, 讲到底也是扶持一个阶级对抗另一个阶级,至于天下百姓人人皆有书可读,还不知道是多少年后的事情,可想来做些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好,总不能白来这人世间走上一遭。 …… 一月后, 凉州地界, 离山书院, 酉时处, 天边有红霞升起, 身穿布衣的花甲老者正捧着一册书籍从山上往下走去,不知何时终于走到了山脚下的巨石旁,仰头望去是漫天红霞,低头望去是那二十二个入石三分的大字。 自从山上的学子下山之后,自己一个人便时常日落时分来这坐坐,一坐便是待到深夜,也不知脑子里想着什么。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左不胜轻声喃呢着,手指划过粗糙的表面想起许久之前提剑刻下这些文字得少年郎心中思绪万千。 低头翻开书页, “治大国,如烹小鲜。” 七字映入眼帘,这是秦公的书,自己原本的学生捎书上山的时候自己才晓得,原来天下已经有很多读书人买得起书了,自己还在想那句话的时候,殿下已经去做了。 “殿下,左不胜受教了。” 左不胜徐徐起身对着南边躬身一礼。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三章寒门崛起 凉州匠作坊, 依旧是热火朝天的模样, 内里数百工匠正有条不紊的制作着活字,自从徐闲将每个步骤分开后,每个工匠只需要完成自己手中的部分便可,如同上辈子工厂中流水线一般,其中的效率提升了数倍有余,远远看去库房中堆积的活字模板和脱模的药剂已经满满当当。 后院, 少年郎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衫正毫无形象的挽着袖口从土窑中搬运托盘,正直夏至时节,上京城中本就是日头高照,加上土窑的猛火,大多匠人已经汗流浃背,乃至于光着个膀子,猛往嘴里灌水。 本想歇息片刻,可目光落到不远处的少年郎身上,打住了这个心思,莫名觉得干劲十足,连带着那个位头发花白的监工匠人的吆喝声都大了许多。 “殿下,酸梅汤。” 等候在一旁的百晓生望着少年郎将手中的托盘放下后,极为自然的迈步上前给少年郎递上一碗酸梅汤。 “呼……” “舒坦……” 少年郎将碗中的酸梅汤一饮而尽,碎冰在舌尖上传来冰凉的感觉,梅子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味蕾上绽放,夏至时节喝上这么一碗整个人都舒畅许多,远处那些匠人望着这深紫色的酸梅汤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后,连带着多灌了两口水。 “差人从内务府中在送些冰块过来,本就是苦中作乐的活计,不能让人中暑了。” 少年郎擦了擦嘴角的汤汁轻声道, 硝石制冰在上京城中算不得什么秘密,无非是取一大缸,内放半满水,将缸放置在一池中,池中放置生硝,再倒水入池,等待半晌,池水降温,大缸中结冰,即可,可即便如此依旧是造价不菲? 绝非寻常百姓喝得起的。 …… 冒着凉气的巨大的冰块? 给热气升腾的匠作坊中带来一丝丝凉意,木桶中起伏的梅子更是让人喉结起伏。 “老朽? 替大家谢过殿下!” 制作活字的那位老匠人端着海碗的手轻颤着? 望着那笑意盈盈的少年郎,眼眶有些模糊? 从几何时这般贵人能如此平易近人? 少年郎笑了笑没有言语, 这段时间每隔个三五天自己便会来这凉州匠作坊转悠上一圈? 偶尔也会亲自上手? 全当体验,当然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震慑宵小,要知道活字于天下寒门读书人而言是好事,可于世家门阀却并非如此。 早些时候四周还有不少有心人派来的探子? 少年郎只是让谍报司暗中记下并未动手? 近些日子已经抽调数百兵卒守卫在凉州匠作坊周围,少年郎还是时不时走上一遭便是表明态度,后来似乎一切都安静下来,别说居心不良之人,整个匠作坊周遭人影都难得见上一个。 “如今上京各大书斋情况如何?” 少年郎倚靠在院子门口对着百晓生问道? 身旁铺满了正在脱模晾晒的胶泥活字,如今活字模板已经足够供应整个京畿之地日夜不停的印刷? 已经记下流程的熟练的工匠同样派遣到了各个州郡,铺垫许久? 也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禀殿下。” “这月余来整个上京城的书斋已经将所有印刷的书籍售空,往日定价七八两银子的书籍? 如今不过区区一两多银子? 于他们而言是天大的便宜? 不少寒门学子更是对殿下歌功颂德。” “而如今科举考试所选取的经义文章已经印刷完毕,京畿之地所有郡县的书铺的渠道都已经打通,只要发售快马加鞭想来用不了半日便能送达。” “如此,时机也到了。” “明日,本殿上朝的时候便送往各大书斋吧,科举一事如今也该在朝堂之上彻底定下章程,布告天下了。” “这月余来。” “那些个城中世家门阀子弟想来也是睡得不安稳。” “而今这把刀也该落下了。” “早些闭眼早些安稳下来。” 少年郎轻念一声,迈步出门往相府走去。 …… 入内, 书房之中, 秦清堂正在处理政务,而奇怪的是门口原本一直默默候着的随从,竟是捧着一本经义摇头晃脑的读着,场面极为奇怪。 “殿下见笑了,任之打小便随在老夫身边,可身无长物,虽明间有笑传,宰相门前七品官,可往后总不能真做一辈子随从门房,便想着让他多念念书,往后科举搏一个功名,不奢望后续的举人。进士,哪怕是个,童生,秀才也是极好的。” 秦清堂注意到少年郎诧异的神情解释道。 “六部之中空缺的官职不少,便是一些闲散的职位想来也是有的。” 少年郎开口道。 “功名利禄,凭自己本事书中取。” “老夫应当做个楷模的。” 秦清堂望着那摇头晃脑的模样苦笑道,后者回了一个憨傻的笑容,也不言语,只是默默走到院中不打扰到二人的谈话。 “秦公,如今在市井间世家门阀还算安分。” “朝堂之上风向如何?” 少年郎问道, “王家,谢家,孙家,崔家……对此事都是缄口不提,上京城中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在他们眼中好像从来没有一般,反而更加安分一些,便是各大府上往日嚣张跋扈的膏粱子弟也停歇下来了,没闹出什么幺蛾子。” “除了日常事务外整个朝堂宛如一潭死水。” 秦清堂抚须道, 言语中透着一股子担忧。 “匠作坊的人拿着本殿的条子登门借书也是如此,不论是王家,还是谢家,条子递进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一车一车的藏书往匠作坊送,委实不像往日的作风。” 少年郎浅饮了一口茶水低声念叨着,自己如今尚未图穷匕见,那两大顶尖门阀便已经从善如流,恨不得将家中的藏书全部赠与自己。 “若是闹腾些,老臣反倒是舒坦许多,毕竟家中藏书万卷,都化为了白纸,可越是平静,越是退步,老臣心中便越是不安。” 秦清堂长叹了一口气。 “如今书册白菜价,各种束之高阁的孤本,传遍天下,与世家门阀而言,是钝刀子割肉,可科举一开,便是往心窝里扎……” “但愿天下寒门争气一些。” 秦清堂望着纸章上已经定下的章程轻声道。 “既然如此,那便去见见我大乾的寒门吧。” 少年郎出声道。 …… 上京城,康平坊, 酉时末,天边红霞隐去,坊中依旧不减繁华,街道两旁华灯初上,南曲的青楼中更是兰膏明烛,华镫错些,靡靡之音绕耳不绝,临街的青楼中不乏有人推杯交盏,连带着空气中也弥漫着醉人的酒香。 “琵声凄婉,胡琴铮铮。” “这康平坊还是纸醉金迷的模样。” “好在读书人比往日少了许多!” 身穿长衫的少年郎坐在二楼的雅间望街道上人流如织轻笑一声,自古以来文人爱饮酒作乐,更是爱青楼狎妓作诗,寒门,寒门,只是相必于门阀而言,寻常勾栏瓦舍青楼的银子还是拿得出来的。 如今距离活字面世已经一月有余,整个上京城的书价,贱到了纸价,少年郎也存着亲眼瞧瞧其中细微的变化,说是要了解城中文人的风向,便不得不去青楼。 “歌舞狎妓,饮酒作乐。” “早些年成老臣还没有坐上这个位置的时候,每逢散朝,休假,诸多同僚也曾多次相邀老臣,并非寻花问柳,只是这氛围聚聚也是极好的。” “奈何,老臣实在是无趣了些尽数推辞了去,说起来不怕殿下笑话,老臣久居上京数十载,可算起来这还是第一次踏足康平坊。” 一旁身穿常服的秦清堂望着底下筹光交错的模样还是极为别扭,细细看去大厅中的常客,不少还是朝中官员,好在二楼雅间有珠帘薄纱远远也瞧不到楼上。 “说起来这醉仙居,如今也是本殿的产业。” 少年郎笑着拍了拍手, 片刻之后, 一位丰腴的妇人迈步走了进来, “下官见过,殿下!” “下官见过,秦公!” 闻大家行礼过后极为自然的给二人续上一杯茶水,谁又能想到闻名天下的青楼幕后老板娘是凉州谍报司的二把手,如果说整个天下的局势是百晓生处理打掉,那么整个上京城的情报了解的最为详细的还是眼前的妇人,来上京许久,别的不提,如今整个上京所有的勾栏瓦舍,都已经布上了耳目,就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其中手腕。 “闻大家。” “近月以来上京城中那些读书人风向如何?” 少年郎望着眼前丰腴的妇人轻声问道,说起来当初凉州谍报司能够发展的如此迅猛,还是靠的她的渠道,如今入主京城也没有把她外调,也存了心思让她后半生安稳一些。 “这个月整个上京城中所有勾栏瓦舍的银子少了足足三成,不过说来也是自从城中各大书铺低价卖书以来,那些个平日流连忘返的读书人都脑子发热一般,一股脑的将兜里的银子全部拿去买书了,哪有银子逛烟花柳巷之地。” “至于风向,下官看来也是极好的,至少在那些读书人眼中,书册还是要比青楼女子白花花的身子重要一些的,” 闻大家话音刚刚落下, 街外便传来一声高呼, “青儿姑娘,你等着我!” “下个月我肯定来找你!” 少年郎寻声望去只见街对面一身穿长衫的男子正抱着厚厚的一摞书,被楼里的小厮赶了出来,看那模样想来今日去了书斋,临了想起了青楼里还有个相好的,再度来的时候却发现兜里没了银子。 “你这呆子……” “几两银子换了这么一摞书册。” “也不知是能吃还是能喝?” 楼上一模样秀气的姐儿,望着那书生落魄的模样长叹了一口气,眼底有些不忍,最终还是偷摸丢下了一个钱袋子,摔落在地时,有沉闷的声响,想来里面还是有几两银子的。 “今日还是快进楼吧,那么多人看着的。” “往后少来几趟。” “读书也不是不好,可我在楼里也算是晓得一些的,想要当官还得找人,那些个人举荐一个官职可要不少银子,买书的钱存着,往后当官了……” 楼上的姐儿絮絮叨叨的念叨着。 可那书生却望着地上的银子怔了良久。 最后目光落到了手中的书册上,苦笑着摇了摇头,将地上的银子捡起,丢回楼上,默默地寻了一个角落借着楼里的烛光低头自顾自的翻看起来,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这人姓张,也是个痴情的种子,早些年便喜欢上了对面楼里的姐儿,算的上郎有情,妾有意,初始家中长辈不让,可后来几年父母相继过世家道中落,倒是没人阻拦了,可凑不出赎身钱,最近好不容易有了点银子,本以为要去楼里看看,没想到临了还是买了书册。” 闻大家看着少年郎疑惑的眼神解释道。 “不过那楼里的姐儿说来也是,读书人,终归而言还得有人举荐,不然想要当官中兴家道,谈何容易。” 闻大家说完后又是长叹了一口气,青楼女子终归而言对这类痴情的书生还是有几分好感的。 “劳烦闻大家准备笔墨。” “老夫有两句话赠与那书生。” 少年郎望着街边旁若无人看书的书生,莫名有些感触,提笔一挥而就。 ……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那书生望着远去少年郎有些不思其解,目光落到书页上夹着的纸条上时确是下意识的轻念出声,掀开下半段竟是还有一句。 “十年寒窗无人问,金榜题名天下知。” 看着前半句那书生嘴角苦涩,可看到后半句时整个身子竟是止不住的轻颤起来,虽然不知“金榜题名”中的金榜为何物,可那句十年寒窗无人问确是让自己深有感触,最后那“天下知”确是如同洪钟大吕在耳边回响不绝。 翌日, 朱红色的宫墙内,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迈步登阶而上,身后半步身穿紫服的秦清堂望着手中得厚厚的一沓纸章,望着白玉台阶尽头的太和殿,恍惚之间看到了朝堂上站着的万千寒门学子。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四章扎心窝的刀子 卯时初, 天地间第一抹亮光升起,落到宫墙上朱红色的颜色上恍惚间看去宛若满墙的鲜血一般,尚未彻底放明的皇城那宛如一头阴影中的巨兽,那高耸的角楼宛如巨兽的犄角。 长乐街上已经停满了马车, 身穿朝服的官员默默地在宫门等候着。 “吱呀吱呀……” 厚重的宫门徐徐开启, 也不知为何这月余的氛围比起往日沉闷许多,而今日更是到达了一个顶峰,众人都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迈步入内,整条长乐街只余下鞋底踏地的嗒啪声,从远处望去那宫门开启露出的空洞好似巨兽的血盆大口。 …… 清柳书斋, “嘎吱,嘎吱……” 板车的木轮传来不堪重负的声响,在身后余下两道长长的车辙,驾车的是一位头戴斗笠的白面书生。 老掌柜的早早的便等候在铺子后门,见驾车的换人了也没多想,只想着这一牛车的书册卖出去自己兜里能落下多少银子。 “掌柜的,今个所有的书都送到了。” 百晓生掀开牛车上的油布,一摞摞蓝皮白底的书册码放得极为齐整,都是新印刷出来的书册,油布掀开的那一刻还有淡淡的墨香,和微不可查的泥腥味。 “这……” 老掌柜的手指轻轻抚过牛车上堆砌的书册,觉得有些不对,揉了揉眼睛细细看去,并非是自己在印刷坊订下的书册,而全是先贤圣人所著的经义,这是倒是在情理之中,在天下读书人心中也算得上畅销的书册。 可细细往下看去老掌柜却是神情微变,其中还有近半是整理成册的治世文章,其中以秦公所著的《治国七十二策》为例,大多都是一些干吏能臣所著,水利,工策,天文,匠作,乃至于算数皆是包含于其中。 “这些并非是老夫所订的书册。” “莫非是拉错了不成?” 老掌柜仰头望着那白面书生开口道。 “没有拉错。” 百晓生跳下牛车很是自然的掀开斗笠笑意盈盈道。 “大人?” “哎呦,您今个怎么又闲心轻易送书?” 老掌柜的看清那人的面容后怔了怔,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缩了缩脖子,一月前联络所有书铺的人,便是眼下这位书生,同样也诠释了什么叫笑里藏刀? 谈笑风生间就将十余家不愿意配合的掌柜拖出去砍了,如今相隔已久依旧历历在目。 “刘掌柜的,不必忧心? 没有其他事情。” “只是今个本官闲着,便想着自己送送。” 百晓生轻笑一声极为平易近人? 可那老掌柜看来只觉得那笑容中莫名有些阴冷? 脚下一个趔趄竟是险些摔到在地。 “刘掌柜的,怎么,对这批书册不满意? 百晓生拍了拍最上方整理成册的文章笑问道? 此番状况倒也是在意料之中。 “这些书倒是不错? 就怕那些读书人不买账……” 老掌柜的苦笑一声。 “秦公为当朝宰相自然不同,所著之书被天下读书人拥戴在情理之中,所著之书即便是被哄抢一空也是常事? 可余下这些朝历代各个职位的官吏所言所写,在天下读书人眼中就不值钱了……” “那些务实的文章远远比不得先贤圣人的道理? 别说纸钱,怕是折半也卖不出去,要知道那些读书人,想着的都是怎么学着书中修生养息? 养好德行,便于往后被举荐为官,而不是想着怎么去兴修水利? 夜观天文? 至于算术只要基本识得变可,精通此道,是那些为人不齿的商贾……” “那些旁门左道皆是不入流的东西……” “可如今既然是大人送来老朽也不推迟,这些书册老朽便试着卖卖,想来日子久了,偶尔也会有人图个新鲜买上几本。” 老掌柜的开了书斋数十载自然清楚其中的行情,眼下看着半车的书册恐怕要堆在库房落灰就是一把辛酸泪,可看着眼前送书的人,也不敢推脱,只能当做吃了个哑巴亏。 “哦?” “旁门左道不入流?” 百晓生玩味出声道。 “刘掌柜的此言为时尚早,不若等等。” “指不定哪天这些旁门左道会如同经义一般为天下读书人所追捧,讲到底本官也算是个读书人,其中奥妙只有深入此中才能得知。” 百晓生笑了笑,不在多说,吆喝着牛车离去,从天上往下看去整个上京城中大大小小三百余家书斋也是这般局面,不同是其余驾车的车夫换成了悍勇的凉州兵卒。 “这些书册想要为天下人所追捧哪有那么容易,读圣贤书千百年来皆是如此,要想让那些想读书人所追捧,说来也是容易,若是读这玩意,便能当官,便行了,若真是如此,老朽一大把年纪也得奔着老命去试试……” 老掌柜的望着地上一摞摞的书册长叹了一口气,可恍惚之间,回想起自己方才的那句话,只觉得莫名的抓住了什么。 可摇了摇头只觉得这个想法有些荒谬,老掌柜的抛开这些莫名的思绪,苦笑着招呼起伙计将这些书册搬回铺子。 …… 皇城, 午门上有钟鼓响起, 三通鼓后, 百官入宫。 白玉台阶的尽头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手指轻抚着栏杆,望着底下数百徐徐登阶而上的官员,想起他们背后代表的一个个门阀,轻轻拍打着栏杆,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冰冷。 “那人是殿下?” “殿下今日怎么突然上朝了?” 长阶下看清了少年郎的衣衫,极为诧异的揉了揉眼睛,看清后惊呼出声,可很快声调又低了下来,只是埋头快步而行。 “老臣,张庆龄见过殿下!” “老臣,刘成事见过殿下!” …… 一声声极为谦卑的问候在少年郎耳边想起,经过少年郎老臣都是极为恭敬的行礼后,匆匆而过,头埋得极低,如同鸵鸟一般。 “终归还是来了……” “原本放低态度,跪下身子。” “这刀子就能从头顶上边挥过去的。” “呵……” 王姓吏部尚书望着少年郎的背影唏嘘出声,身后簇拥着的王,谢两大门阀的官员战战兢兢的随在那人身后,一月前上京城中的景象各大世家门阀都是看在眼里,却不敢吱声,只觉得偌大的上京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但愿,但愿能给咱们一条生路。” “那刀只要不是往心窝子里扎,老夫也是认下了,流再多的血,也能慢慢补回来,大不了我们谢家在隐忍三两百年,换个十几代人后,那位置未必还在徐姓人的屁股底下坐着。” 谢姓老者同样低声喃喃道,可目光对上远处的少年郎还是莫名的打了个寒颤,苦笑着摇了摇头,迈步登阶而上。 两位老者走得极慢, 这长长的白玉阶梯在他们眼中无异于通向刑场的道路,那身穿蟒袍的少年郎就是拎着大刀的刽子手,便是看着那上好蜀锦缎绣成的黑色的蟒袍只觉得正往下淌着血液,污秽不堪。 …… 太和殿中, 少年郎望着高处居中而坐的中年人笑了笑,说起来自己父子二人还是极少在这种正式的场合相见,自己回京之后忙着科举的事情,偶尔也是夜里入宫,和自家老爹谈谈心。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么些日子了,自家老爹的模样看上去也是越发的威严,周身的气势除了往日的杀气外还多了几分九五之尊的贵气,可私底下相处的时候还是一口一个混小子,每有丝毫帝王家的疏远。 山呼海啸的万岁声中, 鸿胪寺官员先出列唱奏后, 早朝便算是正式开始了,可大殿之上的氛围却是实打实的有些压抑,虽是夏至时节,可还是有人额头冒起了冷汗。 那笑意盈盈的少年郎正现在左侧之首, 身后半步是身穿紫袍的秦公, 两人均是老神在在的模样,也不言语,可底下的百官确是如坐针毡,那种刀子悬在头顶迟迟没有落下的感觉尤为恐怖。 寻常事物上奏完毕后, 司礼太监没有喊退朝, 众人也只得直愣愣的站着,徐武自然是极早的时候便知道科举一事的,所有的章程也是清楚的,此事的影响即便是自己想想也是觉得有些震惊,讲到底是千秋功业,没有那么容易成事。 可如今所有的铺垫已经做好,不论如何也到了亮刀子的时候,绝不能再拖下去,要知道如今自家徐家坐上这个位置,是凭三十万铁骑打下来,入京之后更是大肆屠戮一番,那些空位置也被秦公填补上了,算的上门阀最为虚弱的时候。 …… 不知过了多久, “臣有本奏!” 那些门阀出身的官员在这沉闷的氛围下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了,终于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偌大的朝堂想起。 “爱卿,请讲!” …… “知了,知了……” 大殿外蝉鸣不断, 太殿内针落可闻, 那道身穿紫袍的身影竟是直接走出了行列,踩着深红色的地毯到了大殿的正中,与此同时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那人身上,身后的王,谢,二人更是心提到了嗓子眼,怎么也没想到秦公竟是直接下场。 “吏部尚书王渊明,何在?” “下官在!” 王姓老者没有想到秦清堂上来便是指名道姓只得硬着头皮走出行列。 “今年吏部官员举荐升迁考察如何?还有便是下至州郡县乡,上至三省六部那些空缺的官职可曾举荐如职?” 秦清堂沉声问道。 “回禀秦公,六部如今实职极少空缺,倒是天下各个州郡地方官职所缺甚多都是之前当地的下官先行代理官职,举荐名单,吏部审核过后,想来这个月底也能送上来。” 王姓老者摸不清秦清堂所言为何,官职一事,如今朝堂原本空缺的位置大多都是被秦清堂挑中的人上位,自己这些世家门阀权利在朝堂上的权利已经被蚕食到了极致,所以也并不在意,最多不过辞官归去,要知道自己权利的来源在于地方,而非朝堂,朝堂只是一个说话的地方罢了。 “哼……” “举荐名单!” 秦清堂冷哼一声不知何时从袖口中掏出一张纸章沉声念了起来。 “崔衡文,谢纯孝,王荐明,李淳,王明辅……” “这类人在市井风评如何?” “难道王大人不知吗?” “又或者说那些举荐官都是瞎子不成?” 秦清堂上来便是步步紧逼,大喝出声, 丝毫不见往日儒雅随和的模样。 “这……” 望着秦清堂咄咄逼人的模样, 感受着那股子骇人的气势王姓老者连连后退。 平日不怒自威,尚且如此, 何况在盛怒之下, “禀秦公,此类名单都是当地官员举荐,德行兼备之人,如今秦公所言,是否有误会在其中,如今点破之后,王大人回去定然也会好生查探。” 谢姓老者见状没有办法只得出列周旋道。 “下官,失职之罪!” “失职之罪!” “好个失职!” “举荐,举荐,为何各地举荐的全是你王家,谢家,王家,孙家,崔家之人,莫非是你们这些人家祖坟风水要生得好一些,皆是贤良方正之辈?” “秦公,古之有言,举贤不避亲。” “下官也是……” 王姓老者踹踹不安的出声道。 “举贤不避亲?” “那举孝廉又是如何?” “孝廉,孝廉,普天之下就你几家孝顺,廉洁之人最多,难不成你们主支旁系几千口子人,皆是父慈子孝之辈?” 秦清堂大喝出声, 众人皆哑口无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朝堂之上,天子眼下,还收敛一些,可地方上确是肆无忌惮,只怕再这样下去各地州郡皆是你几家之地,皆是你几家之人!” “尔等是何居心!” 秦清堂再度往前迈出一步,那王谢二人竟是脚下一个趔趄摔到在地。 秦清堂没有理会, 话音落下后, 大袖一挥, 转身拜道, “禀陛下,自古以来从世卿世禄制至如今的察举制,整个天下官吏已经腐朽至此,所谓察举不过几家之言!” “而今天下举荐成风,读书人满脑子想着如何讨好举荐官员,不思进取,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老臣恳求陛下,开科举,纳英才!” “考经义,明世理,正品行!” “考文章,知天下,懂治国!” “如此天下英才当尽入陛下彀中!” 秦清堂跪倒在地高呼出声,苍老的嗓音在大殿之上回响不断,底下众人闻声竟呆若木鸡,便是外边得蝉鸣都停歇下来。 深红色的地毯上,摔倒在地的王姓老者闻声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口气没有提的上来,竟是直接昏厥过去。 “嗬,嗬……” “这刀子终归还是往心窝子里扎去了……” 谢姓老者目光略过秦清堂的身影,最后落到了那个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身上,只觉得遍体身寒,甚至指不住的颤抖着。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五章落定尘埃再起波澜 卯时末, 夜幕渐渐褪去天色彻底放明, 那头择人而食巨兽也彻底露出了尖牙利爪, “陛下,察举制能千百年来沿用至今。” “自然有其中存在的道理啊!” 有崔姓老臣头颅猛然触地哀嚎出声,即便是那一袭紫袍的秦清堂也挡不住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因为科举于自己等世家门阀无异于釜底抽薪,远远不是万卷藏书化为废纸可以比拟的! “陛下!” 这边的哀嚎还未落下, 一旁又有老臣高呼道, “这是历朝历代老祖宗传下来选官之法,以“孝悌力田”至“光禄四行”不断完善,这千百年来不知道为朝廷选拔出多少贤良方正的有识之士啊!” “察举也是国泰民安之本啊,为官之人当以德行为重,怎能以区区一时笔试定下成败,如今若是贸然废除更改新法,必然动摇国之根本啊!” 一秒记住m.luoqiuzww. 朝堂之上乌泱泱的跪倒了一地的官员,堂而皇之的言论此起彼伏,深红色的地毯已经被各色朝服遮挡,细细看去整个朝堂竟是过半之人跪倒在地,其中不乏闻此噩耗昏厥在地的老者。 “陛下,这是科举制的章程!” “老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良久这才定下,” “无论如何垦请陛下过目之后在做商谈!” 秦清堂丝毫没有理会身后乌泱泱跪地的人群,只是决然的从怀中掏出一沓厚厚的纸章递给一旁的宦官呈上去。 “国之根本,所谓之察举,是为朝廷选拔人才的,可如今既然已经徇私枉法,察举成了诸多官员中饱私囊收受贿赂的法门,那便废了便是,不论怎样至少科举而言,要公正百倍!” 秦清堂随后起身望着身后簇拥着的数十寒门子弟眼神清明道,讲到底自己也是寒门出身,深知其中不易,而更为卑微的百姓,科举的存在也给了他们一丝改命希望。 “秦公,切勿一时冲动!” “其中误会解开再说也不迟啊。” 有朝臣痛哭流涕道。 秦清堂默不作声只是冷眼看着跪地的群臣, 若是旁人说出这等言语指不定便是拼着罢官回乡也要撸起袖子揍上一顿,可说话的那人是当朝宰相,监察百官许久,原本就是威望极高。 在加上前方那个身穿蟒袍眉宇冷冽的的少年郎,他背后堆积的尸骨加起来恐怕比朝堂上这几大顶尖门阀的直系加起来还要多。 一切的一切似乎早有预谋, 而自己等人似乎已经没有了反抗的余地。 余下小半寒门子弟站在场中觉得有些突兀,秦清堂口中那句“开科举,纳英才。”还在脑海中不断回响,恍惚之间只觉得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望着那身穿紫袍的身影目光中满是崇敬。 在看那少年郎时更是实实在在的生起了一种遇得明君的心思,因为谁都知晓,那个位置要不了多久定然是那少年郎坐下,而一个朝廷想要表法,便离不开权势显赫之人的支持,而那少年郎便是未来整个大乾地位最为尊崇之人家有了他的支持所有的不可能似乎也变成了可能。 龙椅上徐武正翻阅着秦清堂细细定下的章程,说来其中条款自己有些不懂,可看到一些定下的细节还是不得不感叹秦清堂对朝堂局势的把控,不论是科举考试科目的寻寻渐进,还是各级考试的把控都做到了结合时局,在少年郎提出一个大致的框架的前提下,将整座房子都搭了起来,而且搭得无比完善。 此刻, 朝堂之下, 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知道科举是殿下的意思, 那自然也就是陛下的意思, 可心底还是有一分希望的, 毕竟在陛下点头之前一切都是可以商量的, “这些日子,有劳爱卿了!” 指节轻轻敲打着龙椅的扶手,偌大的朝堂寂静无声,不知过了多久,龙椅上徐武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看清所有章程之后缓缓开口道。 “这章程朕看过了,细致至极!” “想来于国朝有益,功在千秋!” “诸位爱卿不妨看看,这科举制度具体的章程已经极为细致,其中种种若是无异便就此定下,昭告天下。” “童生试,乡试,会试,殿试,层层递进,经义明世理,文章,学治国,科举遍及天下,想来一旦成熟,天下英才也能如秦相所言,尽入吾彀中!” 徐武的话音刚刚落下, 便如同一颗巨石落入平静的水面, 掀起轩然大波, “臣等,有异!” 素来沉稳的吏部侍郎此刻竟是直接大呼出声。 “陛下,切不可如此!” “陛下,三思啊!” “陛下,三思啊!” 太和殿中传出的哀嚎声在皇城的上空回荡,殿外的宦官,宫女只觉得身子骨有些发软,便是守在门外的凉州兵卒也是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陛下,老臣死谏!” 有老臣见徐武无动于衷, 竟是直接走出暴喝出声! 文死谏,武死战, 素来都是历朝历代最为悲壮的方式,如今这人迈步走到朝堂正中,望着朝堂之上众人眼神中竟是透出一股子悲凉。 “陛下,敢问当真要开科举?” 那吏部侍郎眼中带着决绝。 “倘若真是要一意孤行那老臣便只有身死在这太和殿上,以死明志!” 久久不见回答,那老臣高声道。 说罢, 整个人竟是直接往那大殿之上的盘龙柱上撞去,细细看来,眼底竟真是心存死志,于他而言,似乎此刻竟是带入了历朝历代铮臣的角色。 “崔大人,不可!” “崔大人,不可啊!” 周遭那些跪倒在地的群臣惊呼道。 “陛下!!!” “您就劝劝崔大人!” 有人眼眸的余光落到了不为所动的徐武身上, 哀嚎声更是哭天喊地,悲切不止。 “呵……” 一声轻呵, 在大殿之中极为突兀, 众人望去是那身穿蟒袍的少年郎口中传出, “以死明志,青史留名!” “本就是崔大人所愿,诸位又何必拦着?” 少年郎望着那老臣轻声喃喃道。 “来!” “撞!” “对准这个位置,崔大人记得劲大一些,不然若是没死,还得忍着巨疼再撞一次,算起来实在有些不值当。” 少年郎迈步到了盘龙柱旁, 指着那镀金的龙角处笑意盈盈道。 “放开崔大人!” 少年郎指着群臣道,冷冽的气息在朝堂上弥漫,那些个官员只觉得整个人落入冰窟一般,下意识的松手。 “史官,何在!” “臣在!” “记下!” “今日崔大人所言所做原原本本的记下!” “也教后世人晓得,” “崔大人以死明志实乃我大乾千古铮臣。” “可惜就怕事与愿违,在后世人眼中确是个不明事理的蠢才!” 少年郎嗤笑出声。 “殿下,老臣将死,又何必言语辱之。” 那吏部侍郎满身死气, 此刻竟是顶着那股子摄人心魂的压力与之对视道。 “是非功过自与后人说。” “崔大人要死,便死。” “史书中本殿绝不添油加醋!” …… “为了制衡门阀!” “殿下当真要至江山社稷于不顾吗?” 吏部侍郎悲呛出声, 眼下竟是直接撕破了面皮当年对质道。 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那老者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 “我徐家在凉州之时!” “上京祭酒年年佳篇颂太平道盛世。” “国朝大儒满口仁义礼智圣人教化。” “难不成,这便是崔大人口中的江山社稷?” 少年郎往前迈出一步冷声问道。 …… “我凉州三十万铁骑兵临上京城下之时!” “衮衮诸公遍插党与只顾自家门阀!” “这便是,崔大人口中的方正贤良之人?” 少年郎语调降了下来, 冰冷冷的话语没有给场中众人丝毫脸面, 往前迈出一步, 嘴角挂着轻笑, “若是如此,那便是了!” “如此门阀,不要也罢!” 少年郎距离那崔姓老者已经距离不过半步, 目光如炬死死的盯着他, 周遭众人低头不语,只是紧咬牙关,因为谁都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等人听得,而眼下,当遮羞布扯下的时候,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局面。 “殿下,言过了……” 崔姓老者长叹一声, “殿下,这等诛心之言……” 吏部侍郎闻声惊骇欲绝, “尔等,还有良心吗?” 少年郎怒极反笑道, “亚圣有言!”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如今,殿下视我等为仇寇,” “今日这番话语传出去不怕天下百官寒心吗?” 苍老的嗓音在大殿之上回荡不绝, “这百官之说,从何而来?” “往日朝堂不尽是各大家族的嫡系旁系吗?” “若要寒心,寒的也是尔等的心。” “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 “本殿每每听到这句话,睡不安稳……” 少年郎仰头望着大殿之外的万里河山低声念叨着。 “也罢,也罢……” 轻声的叹息渐渐散开, 那吏部尚书望着那雕龙刻凤的木柱, 凄冷一笑,直直的撞了过去。 这趟没有人阻挡, 所有人都是静静地看着, “嘭……” “滴答,滴答……” 这是触目惊心的红色, 那嫣红的血渍顺着镀金的龙角蜿蜒而下, …… “诸位大人,可还有异议?” 少年郎闻着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只是觉得可笑,没有半分怜悯,不管是取名也好,还是取义也罢。 “殿下……” “别,” 吏部尚书王渊明正欲出声,早些时候被气的昏厥的谢姓老者,不知何时悠悠的醒来,手死死的扯住王渊明的袖口,暗自摇了摇头。 “臣等,无异!” 吏部尚书王姓老者望着盘龙柱前还流淌着鲜血的尸体呐呐的有些出声,最后收回目光在无半分波澜,只是默默地注视着那个眉宇冷冽的少年郎,最后握拢的拳头,渐渐松开,只是苦涩一笑,最后跪倒在地高呼出声。 “臣等,无异!” “臣等,无异!” “臣等,无异!” 群臣洒泪跪倒。 “父皇,下旨!”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天下察举官员腐败,以至州郡不安,民不聊生,今开科举,考经义,明世理,正品行;考文章,知天下,明治国;广纳天下英才!” “科举每三岁一次,各地过“生员”皆可参考,逢子、午、卯、酉年举行,为“乡闱”;次年“礼闱”逢辰,戍,未年举行……”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太和殿中拟定的圣旨缓缓传出, “父皇,圣明!”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 此事尘埃落定, 太和殿外, 台阶的尽头, “殿下,此事未免太过平静了些……” 秦清堂站在少年郎身侧望着缓缓散去,消失在宫门外的百官忧心喃喃道,争斗的局面在预料之中,撕破脸皮也是必然之举,如自己上次逼宫的时候一般,哪怕是死上几十人上百人,也不足为奇。 可眼下仅仅死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吏部侍郎, 一个崔家的话事人, 一个于此时而言微不足道之人便结束了…… “哀大莫过于心死……” 少年郎手指抚过质地细腻的白玉栏杆悠悠道。 “或许他们已经心死。” “所以这刀子即便是往心窝子里扎。” “能不能如预料中的一半。” “心死之人?” “这类人往往在无后顾之忧,行事荤腥不忌。” “往后的日后,还得劳烦殿下费心了!” 秦清堂忧虑道, “行事荤腥不忌?” “好一个行事荤腥不忌!” “本殿倒是希望如此,也好有个理由,堂而皇之的讲凉州当初说过的那话用到这上京城中。” 少年郎眺望着宫门外长街上,那簇拥在王,谢两大家主身旁的官员轻声道。 …… 酉时, 洛城门外, 红霞漫天, 一清瘦老者正踏着夕阳迈步往城中而来, 戴环冠,穿句屦,挂玉餒, 天下最为标准的儒士打扮, 行走之间隐隐有玉石相撞之声,入城中,仰头望着街道上繁华的景象,清瘦老者笑了笑,嘴唇轻启,不知低声念叨着什么。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六章飞入寻常百姓家 “唏,吁吁……” “朝廷有令,闲人避让!” “朝廷有令,闲人避让!” 从天上往下看去,数十队红衣黑甲的令骑正从宫门而出往天下各个州郡而去,其中分出些许人马策马往城中各个坊市城门而去。 上京城本就是天子脚下,也是天下消息最为灵通之地,朝廷这边但凡有半点风声最先知道的便是上京城中的百姓,如有新政,自然也是从上京开始,遍及州郡,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洛城门处, 城门外各地行商和入城的百姓早就排好了队列正徐徐入城,仰头望去看去周遭皆是装满菜叶瓜果的牛车马车,各类装满货物的商贾更是数不胜数一眼看不到尽头,南来北往的行商同样络绎不绝马车上堆满了各地的稀罕物,便是齐国的引以为豪的笔墨纸砚也能瞧见不少。 “这上京繁华,竟是丝毫不弱于我齐都……” 清瘦老者望着城门处的场景唏嘘出声,实在难以想象这座城池几个月前还经历过一场天大的大变动。 清瘦的老者随在人群中不疾不徐的走着如同走马观花一般,看不出什么目的,只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上京城中的风土人情。 这月余下来, 一身白色儒袍已经浆洗得发白,便是脚下穿着的句屦也出现了破损,出齐境往后便开始了远游,以二品之境,自己也才堪堪踏遍了周遭大大小小十余国。 乾国的发展实在太过恐怖了些,所有人都晓得,一旦一个国家强盛到了一定的程度,于周边诸国而言无异于一场灾难。 特别是领头的是一头凶兽时候,它会撕碎阻挡在路上的一切,而唇亡齿寒的道理谁都知道,有齐魏的前车之鉴,由不得众人不信。 至于自己这月余其中所得, 便是腰间的行囊中多出的几枚玉石, 不知不觉间自己竟已腰佩四国相印, 离自己的目标似乎已经很近很近了! “卖酸辣面片汤咯,又酸又辣的面片汤。” 路边摊上摊主卖力的吆喝着。 “客官,来一碗吧。” “来一碗?” “来一碗!” “那便来一碗吧。” 孟夫子饶有兴致的望着那老者熟练的配料下面,动作一气呵成,说来也是奇怪,酸辣面片汤这样子似乎天底下每一座城池都有。 “不瞒客官您说。” “咱们殿下也是爱吃这酸辣面片汤。” “哦?” “我还骗您不成。” “那是,那是。” “不爱锦衣玉食,偏偏爱这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面片汤,说起来这殿下人不一般,便是喜好也是和常人不同。” 孟夫子闻言莞尔一笑。 “那是? 咱们殿下和以往那些人可是大不相同? 那一桩桩,一件件事? 随便拎出来一件都能多下几口烧酒。” “更难得可贵的是? 连带着咱们平头老百姓都受益不少,别的不说就南征回来后? 咱们上京城里南来北往的行商多了,落脚下面对付一口的行商也多了? 每趟回家能多出了几十文? 给自家孙女,孙子,多置办两套衣裳。” “前些日子那些混吃混喝的地痞流氓如今也是销声匿迹了,挣得银子都是自己的? 那叫一个舒坦? 咱们老百姓的日子是越过越好咯。” “最重要的便是!” “往日那些个他国行商,总是仗着自己膘肥体,走路时鼻孔朝天,虽不差咱们这几个铜板,可心里不得劲!” “如今殿下打出了咱们大乾的威名? 哼!” “那些个他国人,见了咱们大乾人士? 那个不是低身下气的,活脱脱的像是个受气的小媳妇? 没有那个敢在街上瞎嚷嚷的。” 说到这那老者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板。 “老人家如此说来殿下在民间风评极为不错。” 清瘦老者望着正在往锅中下面的摊主笑问道,殊不知自己已经活了百余年? 不过单单只看模样还是知非之年? 五十而已。 “那是!” “殿下让咱们这些百姓挺直了腰板!” 老者不假思索道? “说起来你们读书人不也是得了好处,听说如今天下书册已经到了纸价,往日那些买不起书的,都是成摞的往家里抱?” “若不是读书完了,还得塞银子才能举荐做官,老朽指不定还要把自家积蓄拿出来,送自家孙儿去私塾长长见识。” 老者话音落下, 祸中的面片也好了, 孟夫子道谢后接过热气腾腾的面片汤,低头的瞬间眼底那一抹笑意变成了忧虑,似乎这乾国和自己想象中大不相同。 “客官承蒙惠顾,七文钱。” “哎呦,客官给多了,要不了这些。” “多的,便算作老人家讲这么多的茶水钱。” 孟夫子在桌上余下一钱碎银子后笑道。 起身迈步, 脑海中依旧思绪万千,自己对乾国的映像似乎还停留在李家坐天下之时,这才多少日子,便是市井百姓也有了那股子气势。 往后还不知道这乾国会成为怎样恐怖的巨兽? “看样子老夫的步子还得放快一些……” 孟夫子低声念叨着。 “闲人避让!” “闲人避让!” 前方两名红衣黑甲的兵卒正从长街的另一端疾驰而来,马术极好,一路上倒也没有冲撞到路人,策马走到城门处利落的翻身下马,一人麻溜的将手中的浆糊刷在墙上,另一人将手中的榜文张贴好后并没有离开而是默默地持刀驻守在榜文两侧。 “这位军爷,这又是出什么事了?” “莫不是咱们殿下又做出什么惊天之举了?” 人群中有人问道。 “殿下是何等人也?” “便是说他只身杀入齐都,老头子我相信!” 人群中一地道的上京户籍的老头,颤颤巍巍的挤开人群凑了上来,还没看清榜文,便听到了周遭插科打诨的声音,下意识的便回了一句。 “是也不是……” “这趟朝廷有新政下达。” “不过章程是殿下和秦公定下的!” 一旁驻守的凉州兵卒听到百姓的声响咧嘴一笑解释道。 “开科举?” 一头发花白的老学究不知何时凑到了榜文之前,揉了揉眼镜后,看着上面的白纸黑字,怔神许久。 “朝廷这是要废除察举制啊?” 那老学究喃喃出声。 “科举,科举,考察经文,考察文章?” “这是要变天了啊!” 老学究话音刚刚落下,便炸开了锅。 并不是那些凑热闹的百姓, 而是素来自持稳重的文人墨客, 当废除察举制的话传出之后,老学究再度回身望去身后竟是挤满了身穿长衫儒袍的读书人,而那些百姓,乃至于膘肥体壮的汉子都被挤到了外边,一个赤红着眼睛望着那榜文,这一刻爆发出来力量让所有人为之侧目。 “从“孝悌力田”至“光禄四行”这察举制已经传承千年有余,如今朝廷竟是要一朝废除,就怕坏了国之根基啊!” 那老学究仰头呐呐的望着天,竟是有些不知所措,仔细看去便是身子都在打颤,自己读了一辈子的书总想着能够得到有举荐资格的官员看重,甚至于不惜认下了许多干爹,干爷爷。 可如今已经双鬓斑白可自己官途还是遥遥无期,那些干爹,干爷爷前些日子因为朝廷更迭官位空缺甚多,已经有了回信,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混了一官半职,可如今朝廷竟是直接开了一条大路,斩断了那些自己的生路。 如此突兀,只觉得胸口有一口闷气呼不出来,甚至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在里边,四肢无力,整个人直接瘫软下来。 “当真能如此,凭一纸试卷就能当官?” 有身穿儒袍的读书人同样是难以置信的问道。 “你傻呀?” “这不是一条一条的写着的吗?” “科举每三岁一次,各地过“生员”皆可参考,逢子、午、卯、酉年举行,为“乡闱”;次年“礼闱”逢辰,戍,未年举行……” “这已经是白纸黑字,” “考试的时间都定下来了。” “板上钉钉的事情还能有假?” 有人凑到榜单周围指着上边一条一条的高念起来,与此同时四周街上唯恐的读书人越来越多,呼吸也是越来越急促。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愁, 同样有身穿锦衣的公子哥望着围拢的读书人也好奇的跳下马车,当看清榜文后,也是瞳孔放大,呐呐的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他娘的!” “前一步,书为纸价,后一步,便开科举。” “咱们殿下是步步为营啊,依照咱们殿下的性子,这事提出来的时候,怕是早已经有了全局的把握,断然不会更改。” 有书斋的掌柜望着那张榜文喃喃出声,心思流转之间看清了上边的考试范围,又想起今个早上送来的书册顿时豁然开朗。 “快,快,快!” “还愣着干什么?” “这上边的书,倾家荡产也得买回去!” “殿下这是给咱们寒门学子开了一条通天大道啊!” 人群中有人红着脖子高呼起来。 街角, 一个捧着书册的读书人,听着远处的喧嚣传入耳中,呐呐的翻开书页,看着上边的字条,“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默然不语,眼角有热泪滴落。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孟夫子看着那榜文上的内容轻声喃喃着,只觉得脑海中皆是这句话在脑海中回荡,眺望着皇城的方向眼底复杂。 “呵……” “本以为心底对你的评价已经到了极高的位置,没想到如今还是估低了……” 孟夫子藏在袖口中的手指轻颤着。 “为何不是我齐人……” 走出人群, 一声低叹在风中消散…… 那清瘦的老者心底的一些念头已经坚定下来,迈步往春风街走去,如今想来这棋局还得早些布下了。 …… 永乐坊, 春风街, 街道依旧是人潮如织的景象, 不同的是街道上多了许多步履匆匆的行人, “谢大人,为今之计有何打算?” 王渊明望着长街上熙熙攘攘的景象长叹了一口气,周遭穿行而过的读书人行礼做稽后便匆匆往书斋的方向跑去,后者只是略微点头,只觉得这一切都是过眼云烟般,科举一出往后寒门崛起,繁华落尽之后谁又记得自己王家千年传承。 “为今之计?” “又能如何?” “王大人,正如崔大人所言,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在殿下眼中恐怕我等还不如泥土,草芥,我等还能如何视之?” 谢姓老者仰头望着天喃喃出声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可眼底深处确是有暗波流转,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只是在继续等着王渊明出声。 “谢大人,如今他姓徐的已经然如此。” “恐怕我等已经没有退路了。” 王渊明眺望着远处的皇城,想起方才大殿之上那步步紧逼的秦清堂,想起撞死当场的崔大人,想起波澜不惊的少年郎,一切的一切在脑海中不断流转。 “早就没有退路了……” “刚到凉州便放出言语,要以一己之力扫平天下门阀,殿下这是何等大气?” “方才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道门阀不要也罢,这话说得何等硬气?” “他当真不是说说而已,而是在做啊!” “那张家在凉州传承八百年有余,嫡系旁系加起来几千口子人说杀就杀,那凉州邓家,孟家,刘家,整整十余门阀倾其中全力上万私兵,还不是在北凉城中被人家当做猪狗一般屠杀?” “我等意难平又能如何?” 谢姓老者在自家府邸前停下了脚步望着那古朴的宅院唏嘘出声。 “如今大乾境内又有何人能挡住他的锋芒?” 谢姓老者似乎再问王渊明似乎又是再问自己。 “恐怕我谢家旁支嫡系这万八千人,还不够人家一剑杀的,要知道咱们这殿下除了胸中沟壑,还有手中长剑。” 自少年郎剑斩青城以一己之力硬扛大半座江湖得事情传出之后大乾境内所有不安分的因素都已经剔除了,连带着各个州郡的世家门阀动用私兵的念头都没了,毕竟费心费力筹备许久,临了,也就是一剑的事,又何必去费那个功夫。 “如此说来,我等已然是砧板上的鱼肉?” “只得任人宰割不成?” 王渊明惨然一笑。 “任人宰割倒不至于。” “这大乾境内我等门阀已经不能制衡。” “恐怕还得另寻出路。” “王大人,咱们的眼界得放得更远一些。” 谢姓老者眺望着远方意有所指道。 王渊明闻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王大人,还请府上一叙。”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逛到了谢府门外, 谢姓老者引手相邀道。 …… 谢府, 后院, 酉时, “啁啾,啁啾……” 书房外有燕子的声响传来,在乾国这边有些习俗家中房檐下燕窝越多,那家人户便越有福气,自己平日也时常为这满院飞燕而自喜。 可如今, 谢姓老者仰头望去只见, 房檐上有燕子成群结队的离巢而去, “怪哉,怪哉……” “如今日薄西山正值归巢之时。” “为何这般景象。” 谢姓老者不得其解,可很快便抛之脑后,因为一位戴环冠,穿句屦,挂玉餒的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院中,腰间几枚相印轻晃出声。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七章天下伐乾 “啁啾,啁啾……” 玉石相撞的清脆的声响竟是被鸟鸣盖下,天上的飞燕成群结队的竟是有越演越烈的趋势,偌大的府邸上百只燕子从掠过上空,唧唧喳喳呢声响不绝于耳。 “这……” 谢姓老者呐呐的望着上空散去的燕群有些怔神,这当地风俗中的喜事,福份,竟是在一时之间全部散去更代表着一种象征意义,若是平时不过一笑了之罢了,可在如今这个档口却有了莫名的意义在里边。 “难不成当真是天意不成?” 谢姓老者笑容苦涩喃喃道,眼眸确是停留在了对面那位清瘦的老者身上细细打量着,能悄无声息到自家后院的以前不是常人,可这人的面容在脑海中过滤了一遍实在是寻不到半分映像,眼神也渐渐变得狐疑起来。 “谢大人,何必如此忧心?” 身穿布衣的清瘦老者望着那散去的飞燕笑道。 “在一切都为定数之前。” “皆有变化在其中。” 话音落下, 之间那身穿布衣的老者, 伸手一点, 只见那成群结队的飞燕竟是定在了半空, 远处有大风吹来, 孟夫子的衣决猎猎作响, 右手扬起大袖翻飞不止, “这便是变数。” 右手轻轻往下一挥,那北方来的大风竟是变得柔和起来,极为神异的一幕出现了,那漫天飞燕被风轻轻拖着返回了谢家府邸,唧唧喳喳的声响也停了下来,只是极为安静的待在燕窝之中。 余下的风散在庭院之中, 谢姓老者望着归来的飞燕面色变得精彩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一股子书中所言的浩然正气在场中飘荡,看那人装扮气度也实在不似歹人。 整个后院, 针落可问, 孟夫子负手于身后,往前迈步,笑容如沐春风,只余下鞋底嗒啪的细微声响和腰间玉石相撞的清脆响声。 “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谢姓老者出声之时, 王渊明确是注意到了那清瘦老者腰间的最为显眼的一块玉石,看着上边的规章,纹路,竟是齐国相印的制式。 自己身为吏部尚书对官员的印章自然是极为熟悉的? 便是其余各国官员的制式也是略之一二? 可如今定睛凝神望去竟是那四枚印章皆是各国相印的制式。 自己只是觉得极为荒谬,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各国表面如何不 暗地里的纷争确是从未停止过? 天底下怎么可能有人能够佩四国相印,难不成各个国君都是瞎子不成? 可那人堂而皇之的模样,以及方才展露的手段实在不似那些招摇撞骗的游方道士。 王渊明眼神变得惊疑不定起来? “高姓大名?” “已经数十年没有人称呼老夫名号了。” 自己在稷下学宫后山已经避世良久? 出世之后众人也是以夫子相称,乃至于回响起来还有一丝丝陌生。 “若要说来……” “老夫,姓孟,名? 浩然。” 孟夫子走到一丈外顿住了脚步。 “孟浩然?” “孟浩然!” “孟夫子!” “先生就是齐国稷下学宫后山那位夫子?” 谢姓老者百思不得其解时? 一旁的王渊明竟是直接惊呼出声。 “嗯!” 孟夫子微微颔首道。 “学生,王渊明见过孟夫子!” 话音落下之时, 王渊明记忆中那副画像上的模样,也渐渐和眼前的老者重叠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一丝不苟的对着行了一个第子礼。 “学生早些年间曾有幸在稷下学宫苦学三载? 一直听同窗讲起夫子的种种事迹,神往不已? 奈何一直不曾得见。” 王渊明声调中带着轻颤,早些年岁李家坐天下? 齐国还没有挥兵北上的时候,庆国和齐国也有过十余年的缓和期? 自己也是那段时间慕名去了天下最有名的学宫镀金。 眼下算起来?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眼前的老者已经一百余岁? 可看如今模样依旧不过是五十而已,清瘦的身子中更是有一股子儒家的浩然正气在里边,比画像上更为气度非凡。 “晚辈,见过孟夫子。” 一旁的谢姓老者愣了片刻后, 也是行了个晚辈礼, 当王渊明点破孟夫子身份的时候,身子猛然颤了颤,眼底有莫名的神色流转,要知道如今齐人可是大乾的死对头,可态度迟疑片刻后,极快的镇定下来,调整好面部表情,态度也变得热络起来。 “孟夫子,且稍等!” 说话后迈步往院外走去。 “没有老夫的允许。” “任何人不能踏入后院半步!” 谢姓老者极为严肃的对着下人吩咐道。 “孟夫子,还请内里一叙。” 这才回身相邀道。 “谢大人,多虑了,老夫身后并无眼线。” “在这上京城中能够跟上老夫的,” “想来也只有那一位了。” 孟夫子见状笑了笑。 “孟夫子,见笑了!” “实在是眼下局势太过……” “哎,不提也罢……” 谢姓老者长叹一口气, 可眼角的余光确是一直停留在孟夫子身上。 …… “孟夫子,饮茶。” 谢姓老者亲自给孟夫子倒上一杯茶水。 一旁王渊明站在一旁并没有坐下, 一副几十年前学生模样十分恭敬。 正如早些时候谢大人所说,在这大乾的地界上自己等门阀已经没有了退路,想要翻盘只能借助外力,不然只能等着那血慢慢流干,化为一具枯骨。 真要说起来所谓的师生之谊,自己在官场混迹这么多年看得早就没有当年那么纯粹了,初始的激动冷静下来后便是利益,而这孟夫子突兀的到来让自己看到了一丝曙光。 因为自己也同样不甘心,传承千年的王家在自己手中不断走向衰败,而且还是不可逆转的那种,便是自己死后恐怕也没有颜面埋入祖坟。 “科举制,老夫听说了。” 孟夫子浅饮了一口茶水后, 仰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悠悠道。 “祖宗法制,一朝更迭!” “他姓徐的,实在枉为人子……” 谢姓老者想清楚孟夫子齐人的身份后, 也是直接开口叹道。 “可奈何我等只能暗自叹息,” “那姓徐的如今正是如日中天之时,我等若是要阻挡,无异于螳臂当车,自寻死路,那太和殿上崔大人的血还尚未干枯……” 谢姓老者挤出两滴眼泪,一副极为悲痛惋惜的模样,话音落下之后两人所有的心神都放到了悠哉悠哉饮茶的孟夫子身上, 在场没有一个是蠢蛋, 谁都知道孟夫子如今出现在上京城中,好巧不上找上自己其中的意味已经极为明显,而关键在于他提出的价码值不值得自己去冒险。 沉默, 书房之中, 孟夫子闭眼, 正在细细品味着杯中的茶水, 仿佛对身后的一切尤未不知, 如今天色为时早, 还等在等上一等, “这……” 谢姓老者望着孟夫子的背影欲言又止。 “这层窗户纸还是自己捅破吧……” 王渊明叹了一口气, 起身走孟夫子面前, 竟是直接跪倒在地, “学生有难,还请夫子救我!” 头颅触地, 所有的尊严在世家延绵之前都不值一提。 “学生,恳请夫子告诉学生那变数!” 王渊明仰头时目光灼灼的看着孟夫子腰间挂着的相印,此刻的距离,已经可以轻易的看清上面的浮雕,纹路,断然没有半分作假的可能,脑海中对于那个变数已经猜测到了些许,很快便是呼吸都是变得沉重起来。 “王尚书,请起!” “这变数说来也是简单。” “想来王尚书也是识得这些的。” 孟夫子右手轻轻一托,王渊明整个人便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带了起来,连带着膝盖上的灰尘也被细细抚过,随后那四枚印章便漂浮起来,淡白色的光晕亮起。 书房中, 那副偌大的地图上,那四枚印章分别对应着大乾版图周围的其余各个国家,齐,魏,韩,楚,天下七大国,竟是大半都在其上,而这版图覆盖之地竟是呈现出一种围棋上白子斩大龙之势。 “这……” “夫子如今?” “四国为相!” “蛰伏许久便是静等这斩大龙之日!” 孟夫子不假思索道。 “天下伐乾,这便是信物!” 孟夫子说完后,一旁的谢姓老者望着那版图上漂浮的印章那白光呈现的局势,喉结耸动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唾沫。 自己还在谋求一家一姓的路时,人家已经开始谋取天下大势,如今看起来自己还是太过小家子气了一些。 “天下伐乾……” “天下伐乾……” “夫子所图太大了些……” 一旁的王渊明望着那地图上亮起白光的广袤之地也是震惊得难以附加。 “凶兽出笼是会吃人的。” “我大齐已经成了第一个被吃的人,如今凶兽吃饱了,可一旦消化了腹中之食,周遭又有谁能够逃得过被吃的命运?” 谢姓老者低声念叨着什么。 “如今老夫已经拜访过,魏,楚,韩,三国国君,皆是有此联盟的意向,可都还在静侯时机,至于余下的两国还需要一个契机,一旦契机达成,天下便能有伐乾之势!” “这契机,正是那变数所在!” “这变数则是在乾国之中!” 孟夫子说完后便不再言语, 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天色。 “乾国之中?” 王渊明若有所思的喃喃着。 “夫子,所指是那科举?” 片刻后王渊明豁然开朗道, “正是!” “从心而论,科举功在千秋。” 孟夫子直言不讳道,王,谢二人闻声面色微变,可很快便释怀,讲到底也是这个道理,细细想来科举于万世有益,不过科举一成,自己也得成为被凶兽吞咽的那些人。 “可,人在世上走上一遭经年种种。” “哪里又有那么多从心之事……” “早些年前。” “老夫总觉得天地间最大的是道理。” “可年岁大了,” “反而不如早些年间看得纯粹。” “这道理二字面前,还得加上国家这两个字。” 孟夫子将杯中的茶水一口饮尽起身郑重道,似乎在说给房中的旁人听,可不知为何又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 “如今天下各国皆是察举,孝廉,千百年来已经有根深蒂固之势,若是科举在乾国一旦成功,便是此代君王不这般想,也难免往后坐江山的人升起这个念头,于整个天下十余国的门阀而言都是覆灭之势!” “要知道如今其余各国世家门阀的势力加在一起并不弱于皇权,而科举触动了他们的根本利益,所以,科举便是那个契机!” “挑动天下伐秦的契机!” “一旦天下大势已成,兴百万之兵。” “便是他有天下第一甲的凉州铁骑三十万。” “他彻底晋升一品之境,又能如何?” “想来也翻不起半分浪花!” 孟夫子的目光看向了王,谢二人。 “可眼下,冲突还不够,这个契机尚未达成。” “所谓变革,是要流血的。” “崔大人一人的血还不够挑动这个契机,需要有足够多的血让其余诸国的门阀看到乾国科举的决心,也需要足够多门阀的血唤起他们的不安。” 孟夫子话音落下, “敢问夫子,需要多少人的血?” 王渊明再度抬头时,双眸已经变得猩红, 于自己而言并不缺乏破釜沉舟的勇气。 “很多,很多……” 孟夫子眺望着这永乐坊中几十上百座府邸轻声念叨着。 “此后,我谢,王,两家又当如何?” 沉默许久的谢姓老者按耐下心中的不安和悸动沉声道。 “独善其身,可行?” 孟夫子笑问道。 “除此之外,本家所处州郡之地,皆可自理!” “老夫以这四国相印为证!” 孟夫子手掌合拢,那四块晶莹剔透得玉石漂浮在掌心上,有光芒流转,在两人眼中是无以论比的诱惑。 …… 谢府后院, 王,谢二人行礼相送, 孟夫子还礼后一步迈出到了谢府门外, “大世之争,哪里又有独善其身之说?” 孟夫子轻叹一声, 一股极为浑厚的浩然正气在天地间弥漫,以一种常人肉眼不见的速度往皇城飘荡而去,这股子气息正是在永安城外少年郎见过的浩然正气。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八章天下贤士 皇城, 大殿穹顶上,那个上京城中最高的位置,少年郎正双手枕在脑后双腿翘起极为惬意的躺着,底下宫中“知了,知了”蝉鸣声不绝于耳,微凉的夜风吹来轻拂而过,少年郎眯着眼,二郎腿翘了起来,脚尖轻晃着,极为悠闲惬意,作为当事人和城中那些草木皆兵的门阀子弟截然不同。 “老爹,今个怎么样,顺了一口气没?” 少年郎笑问道。 自从上次和自家老爹在这太和殿顶上夜谈之后,似乎自己对这个地方多出了那么几分莫名的喜欢,足够高,上京城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足够清净,底下是幽静的皇城没有人打扰,闲来无事躺在上边和自家老爹闹闹磕也是极好的。 “舒坦,好久没有这么舒坦过了。” 身旁那个身穿黄袍的中年男子也是翘着个二郎腿腿大笑道,身旁还摆着一坛子凉州送来的茅柴酒,浓郁的酒香在鼻尖缭绕,便是闻着也是觉着有些辣喉咙。 “回想起那帮糟老头子吹鼻子瞪眼气的身子发颤的模样……” “老爹这心里就是甚是畅快。” “他奶奶个腿的,往日一口一个家国大义,一口一个江山社稷,一口一个为国为名,天底下的大义之名,都被这群老鞋帮子占尽了!” “你老子我当年刚去凉州时手底下要养活的人太多了只得顿顿吃糠咽菜,这些不提,逢年过节发晌银的时候跑去上京要钱要粮各个推诿,硬是从户部要到了吏部,在到了他姓李的面前才拨下些许。” “老子镇守边关护北境那二十余年间,都没少受着群老鞋帮子的气,那些所谓的为国为民,全他娘的是扯犊子,早些年间平野原出了那么些个万人坑,我寻思着朝堂衮衮诸公也没人想着管管。” “他姓李的,当年调老子去凉州? 好不容易守下凉州? 把那些个蛮子打疼了,那些世家门阀又开始这样那样的推诿? 要钱没有? 要粮也没有,妈的感情全是打白条……” “说什么那些门阀眼里有家国大义。” “全是他娘的扯淡!” “老子是不信!” 徐武紧了紧身上的黄袍骂骂咧咧道? 此刻如同一个寻常农家汉子对着自家儿子讲起自己当年有多么多么不容易。 “那也是。” “家国,家国……” “国是由万千个家组成的。” “可在那帮人眼里? 家国? 家国,如同这字面上的意思而言,家始终是在国前面的,家族利益高于一切? 包括这个国!” 少年郎轻声喃喃着。 “这话在理儿。” “当年要不是他姓李的还算有几分担当? 我凉州哪来的银子养活那么多兵卒,若不是那些世家门阀长期吹耳旁风,又何至于此……”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 “君之视臣如土芥? 则臣视君如寇仇;” “那驴日的崔明贤,更是满口君臣之谊? 只晓得老子是如何待他们,也不剖开自己心腹看看? 里边是什么颜色,有没有生蛆?” “他娘的死不足惜!” “去他娘的? 动不动就以死相逼? 真当老子不敢杀人?怕这黄袍染血? 成了昏君?说破了天,今个早上不管有多少求死,老子都得成全他!” ”还想着青史留名,咱们父子两把这科举好好办下去,往后定让这蠢蛋,遗臭万年!” 徐武仰头灌下一大口茅柴酒, 略带胡茬的嘴边还挂着几分淡绿色的酒渍。 趁着酒劲, 徐武倒着肚子里的苦水, 这皇帝哪有想象中那么好当? …… 徐武絮絮叨叨念叨许久, 仰头时天上已经有一轮明月高挂, “门阀之祸,千年不绝。” “这些日子总是念叨着早开科举消除这门阀之祸。 “可临了,也不知为何这眼皮总是跳动不止。” “要知道这天地可不止咱们大乾境内有门阀,周遭十余国内,也是门阀无数,别的不提,单单说那打过交代的魏国,那横行天下的魏武卒不就是吴家掌控的嘛,在说近一些,被咱们打怕的齐国,内里不也是门阀横行……” 徐武如今酒劲已经散去几分, 神情也正重起来。 讲到底自己是从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比起自己儿子而言更加清楚门阀的底蕴,门阀的无情,狠辣程度,换句话而言这世界上没有那帮人做不出的事情来。 “你老子我,总觉得这事没那么容易解决……” 徐武望着上京城中万家灯火喃喃道。 “早些时候,齐魏伐乾。” “已经敲响了警钟……” “老爹何必忧心?” “无非叛国而已……” “大不了在杀上一批……” “无非天下伐乾而已……” “想要为万世开太平。” “自然得,得罪这一世的人。” “大不了我大乾举世皆敌罢了……” 少年郎轻飘飘的将这句话说出,情绪没有丝毫的起伏,可听在徐武耳中没有觉得可笑,只是莫名的觉着大气磅礴,不知不觉间自家儿子已经成长到了如此地步,便是自己年轻时也是远远不及。 少年郎说完后, 伸了个懒腰,徐徐起身, 一股子常人难以觉察儒家纯正浩然正气, 正从永乐坊的方向往皇城这边溢散而来, 而少年郎确是无比的熟悉,因为一月之前自己差之分毫便死在这道气息的主人手中,这是大齐孟夫子身上的浩然气! 穷极目力望去, 一清瘦的老者正站在永乐坊的长街之上, “老爹,咱们家里来客人了。” 少年郎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轻笑道。 “是恶客,还是好客?” 徐武顺着少年郎的目光,视线落到了永乐坊的方向,变得忧心起来,永乐坊住着的都是上京权贵,大半的门阀皆是落府于此,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是恶客,不过这趟也算是送了份登门礼!” 少年郎望着孟夫子身后的府邸莞尔一笑。 “老爹,儿子去送送客人。” 少年郎扬了扬手, 身后一柄清凉的长剑悬起, 往前迈出一步, 长剑握在手中, 下一刻人已经到了那永乐长街之上, 徐武望着远去的少年郎, 身后宫中无数红衣黑甲的兵卒开始汇聚,这是烂柯寺灭佛归来的那镇人马,凉州的先锋铁骑,也是最为忠诚的一镇人马。 “末将白庆丰,叩见陛下!” 领头汉子凉刀杵地单膝跪倒, 身后兵卒动作也是一般齐整, 凉刀森冷, 铁甲铮铮, “白将军,请起!” “诸位将士,请起!” 徐武坐在穹顶上双手摊开往上引起。 “白将军,出兵吧!” “闲儿如今长大了,他既然想去做的事情。” “哪怕与天下为敌朕也得站在他的身后!” 徐武望着那灯火通明的永乐坊轻轻喃喃道,转身往高处站了站,望着底下仰头挺胸的凉州兵卒,引手一挥。 “吱呀吱呀……” 宫门, 开启, 红衣黑甲的兵卒化为几道洪流徐徐从宫门而出,肃杀之气在整座上京城上空弥漫,与此同时从天上往下看去,上京十二道城门一同关闭,无数手持强弩的兵卒站在城垛之上。 …… “孟夫子,好久不见!” 少年郎手持长剑笑意盈盈行了一个晚辈礼。 “初次登门,便送上如此一份厚礼。” “太过客气了些。” 少年郎望着孟夫子身后的谢府笑道,丝毫没有因为勾结外敌一事而有丝毫恼怒,因为一切都在自己意料之中。 “应当的。” “当初在永安城殿下不也送了咱们齐国一剑?” 孟夫子客客气气的回了一礼, 虽然持剑,却没有丝毫剑拔弩张的景象,在旁人看来更像是两位忘年的至交好友,久别重逢的场面。 “看样子,孟夫子这月余,做了不少事情。” 少年郎的眼眸落到了孟浩然腰间的四枚相印之上,脑海中浮现出大乾周遭的国度,已然明了。 “比起殿下所为,云泥之别。” “老夫不过引动天下大势,殿下却想着彻底改变天下,这点老夫远远不及也!” “孟夫子,也觉得科举是好事?” 少年郎诧异道,因为孟夫子本就是最为正统的儒学传人,儒家讲到底没有后世那么迂腐,可中庸的思想确是深入人心,科举这类改天换地的事情于儒士而言没有那么容易接受,可没想到这位传说中是亚圣嫡系后人的儒学大成者有这般觉悟。 “自然。” 孟夫子不假思索道。 “科举可以解决门阀之祸,若只是四书五经的内容老夫断然也不至于如此急切,可天文,地理,水利,算学,乃至于工匠之法,也在后边的范畴之中,便由不得老夫徐徐图之了。” “讲到底老夫也曾踏遍万水千山,也晓得其中利害关系,老夫偶尔也曾生起过这般念头,却无力改变,眼下也知道一旦变革落成,恐怕我大齐养士百二十年,还不如这科举三年之期。” “此举落成,仅此一件。” “便足以让殿下堪比古之圣贤……” “可这是乾国的圣贤。” “余下诸国而言恐怕比妖魔还要来得可怖。” 孟夫子苦涩一笑。 “那些世家门阀可以代表一国吗?” 少年郎突兀的出声道。 “可以。” 长街之上,那清瘦老者低头沉思了良久,当再度仰头的时候给出了对面的少年郎一个极为肯定的答案。 “呵……” “也是……” 少年郎脑海中思绪万千,脑海中突兀浮现出这么一幕,上辈子在上政治课时,老师讲到国家的时候,说过的一句话。 国家是什么? 国家是阶级统治的工具! 政治课本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上辈子的理论竟是到这方世界被体现的淋漓尽致,这几个字的背后是无数人的鲜血堆砌出来的真理。 想要消除阶级差距, 听起来挺可笑的,甚至有些荒诞,用这方世界人的眼光来看无异于滑天下之大稽,是不可能而为之的事情。 无可否认是, 最早那辈人提出这个理论,并且为之努力的时候,他们的伟大的,他们是崇高的,所有的一切都无法掩盖他们的光辉。 他们是当之无愧的伟人! …… “对的……” “想来他们也是可以的……” 少年郎轻笑着看向那灯火通明的永乐坊,闻着坊中飘荡的肉香,听着耳边隐隐升起的歌舞之声,最后目光落到了对面的齐人身上! 笑容中带着数之不尽的讥讽。 讥讽着这些千年传承的门阀! “孟夫子,这份礼,本殿接下了!” 少年郎右手轻轻抬起, 数之不尽的兵卒在坊外汇聚, “咚,咚,咚,咚……” 齐整的踏步声在长街上响起, 惊醒了永乐坊中无数正在安睡的权贵, “嘎吱,嘎吱……” “这是官兵?” “难道不是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为何胆敢在这永乐坊中如此放肆?” 许多府邸门上裂开一条缝来,有嘀嘀咕咕的声响传来,可随着涌去的兵卒越来越多,所有的声响都已经停下了,因为那帮红衣黑甲的兵卒手中还握着冰冷的凉刀。 “殿下,好大的魄力!” 孟夫子一步踏出已经到了临街的房檐之上, 周遭的浩然之气也在汇聚,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已经近乎于实质,在浩然正气的衬托之下仿佛从画卷之中走出的古之圣人。 “承蒙夫子夸耀!” 少年郎眼睛微微眯着, 望着那孟夫子周遭涌动的浩然之气, 想要留下, 看来是没必要了, 孟夫子早些时候在永安城出剑的时候便如同一个破开孔洞的水壶,只需要静静等着水流干的那一刻,何况天下大势,如今在他挑头之下已经将其余各国牵动进来,自己又何尝不可以利用? “这份礼劳烦殿下快些,免得没了凭证。” 孟夫子若有所指的笑道。 …… “殿下,老夫告辞了!” “希望下次见面是在太和殿中!” 孟夫子望着坊中越来越多得兵卒心知大局已定,反观那少年郎也没有丝毫阻拦之意,便不在矫情,一步踏出便是百丈之外,不过几个呼吸便到了视线之外。 “今日之礼!” “本殿他日定然在永安城中亲自道谢!” 少年郎望着孟夫子的背影拱了拱手。 右手压下,凉州兵卒破门而入! 与此同时,在永乐街的另一端, 一位身穿长袍的谋士徐徐迈步而来,少年郎看清那人模样后心中已定,迈步相迎。 正文卷 第二百五十九章横扫天下 永乐长街之上, 那人周遭是森冷的凉刀,耳边是惊恐的呼喊,凄厉的惨叫声,可仿佛一切皆是与那人无关,凑近一些看去那谋士莫约不惑之年,头戴素色方巾,腰佩质朴玉石,身穿一袭深色长袍,云淡风轻的从长街的另一端度步而来。 “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这便是先生的风采吗?”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望着越来越近的中年谋士轻声喃喃着,眼底的神色越发的明亮,嘴角的弧度也越发的上扬。 “臣,张仪,见过殿下!” 对面那中年谋士站在一丈之外顿住了脚步,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后,望着那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拱手一礼。 “张先生,多礼了!” “往后事情,劳烦了!” 少年郎望着那面色平静的中年谋士郑重的还了一礼,自己南征存下的点数如今也是一朝散去,换回了眼前的中年谋士。 说是谋士或许有些不妥,在那个诸子百家波澜壮阔的大时代他们这类人还有一个称谓,名为“纵横家”。 何为纵横? 苏秦“合纵”! 张仪“连横”! 想来这便是最为贴切的解释, 所谓纵横二人便可尽道其中, “使我有洛阳二顷田,安能佩六国相印?” 苏秦游说列国合纵诸侯抗秦,佩六国相印,名震天下,途径洛阳时,使臣恭迎,家眷跪伏时,如是说道。 极为寻常略带讥讽的口吻, 说出了天底下最为大气磅礴的话语。 已分将身死势权,恶名磨灭几何年。 想君魂魄千秋后,却悔初无二顷田。 后世王安石也曾如是感叹出声, 苏秦以“合纵”之说遍游诸国,以至天下伐秦,而如今那孟夫子又何尝不是在走这条道路,而且如今已经完成大半,一旦落成兴兵百万,天下伐乾,岂是玩笑? 可“合纵”之术? 也并非不可破之? 要知道这方世界的诸国也并非铁板一块,只要找到其中的缝隙便可破之。 “张仪? 天下贤士? 吾殆弗如也。” 苏秦曾如是说道, 姬姓? 张氏,名仪! 天下能破合纵之人非张仪不可! “以横破纵”? “远交近攻”? 或许听起来不过如此,可其中艰难险阻确是不可计数的,若要当真做到如此,普天之下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要知道以三寸不烂之舌? 游说天下之人,必然是有大毅力,大智慧之人。 “殿下,知遇之恩,臣没齿难忘。” “眼下不过分内之事? 何来劳烦之说?” 张仪一丝不苟的行礼道。 “先生,高义!” “往后我大乾外事便倚靠先生了!”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最后望了一眼孟夫子消失的方向低声念叨了一句? “或许,夫子当初在永安城那一剑没有落下之时? 齐国就已经没有翻身的可能了吧。”要知道数千载的风流,又凭什么抵不过你腰间几枚相印。 “先生? 可还需要其余助力?” “有天下情报? 足矣!” 张仪云淡风轻的开口道? 语气中没有丝毫傲气,自始至终都是极为平淡的模样。 “想来也是……” “有先生一人,胜过百万兵卒!” 少年郎莞尔一笑。 “咚,咚,咚,咚!” 长街外有一人策马而来, 街道两旁的兵卒让开一条道路来, “末将白庆丰,见过殿下!” 来人利落的翻身下马行了一个君臣礼仪, “白叔,您怎么来了?” 少年郎快步扶起白庆丰颇为诧异道。 “这是陛下的意思,也是臣的意思。” 白庆丰起身后,望着眼前周遭透着威严气度的少年郎咧嘴一笑,说起来屠戮上京各大门阀这件事情远非凉州那些小门阀可以比的,而谁出手,这个指令的下达的人是谁,就耐人寻味了,若是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或许还有那么一丝和解的可能,至少多了一层缓冲的地步。 少年郎忽然闻此声有些没懂, “殿下不爱多虑,臣这些日子待在京畿之地拱卫上京,南征没去成就不提了,马踏江湖也没参和,眼下好不容易有了活动活动筋骨的机会,可不能在错过了。” “殿下,就全当是臣手痒痒了。” 白庆丰洒然一笑。 提起地上的老式凉刀,便迈步而去。 …… “嘭……” 不远处, 各大府邸的大门被凉州兵卒粗暴的撞开,木屑纷飞,厚实的大门破开一个大洞,有悍勇的兵卒一脚踹了上去,木门轰然倒下领头的是身穿甲胄手持凉刀凉州的校尉,此刻面无表情的走在兵卒的最前方,对所谓的朝堂衮衮诸公没有丝毫敬畏之心在里边。 “放肆!” “放肆!” “我邓家世代忠良,祖上留有余萌!” “老夫更是门生故吏遍布天下。” “而今尔等为何无缘无故闯入老夫府邸?” 临街的府邸内,一头发花白的老者杵着拐杖现在门口,与那帮子悍勇的兵卒对视着,即便是面对森冷的刀兵也是半步不退,因为他料定没有人敢动手,要知道上京邓家,显赫之时也是权倾朝野,便是如今朝堂之上也有一席之地,算得上当之无愧的世家大族,便是徐闲早些时候在凉州屠的那个邓家也不过是旁系罢了。 “尔等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老者说完后杵着拐杖狠狠地拍打在那个校尉的身上,后者半步不退,反而是那那老者被反震得连连后退,脚下一个趔趄竟是摔到在了地上,哀嚎不止。 “哼!” “还请邓大人,自重!” 那领头的校尉冷哼一声,也不动手,只是默默地站在门内,随行的上百兵卒徐徐入内在院墙下一字排开。 一切准备妥当后, 那校尉默默地现在门口等候着下一步的指示。 “天理何在?” “王法何在?” “我刘家何曾受过如此欺辱?” …… 此类场景不断在永乐坊中上演, 哀嚎抱怨之声不绝于耳, “老夫要见陛下!” “老夫要见陛下!” “定要将尔等暴行禀报上去!” 有老者气的吹胡子瞪眼,可一旁的凉州兵卒依旧是无动于衷,只是回以一个冰冷的眼神,微不可查的往上抬了抬手中的凉刀。 “朗朗乾坤,天子脚下!” “你们这帮丘八,凭何如此肆无忌惮?” “公道何在啊!” 一府邸一位身穿常服的老者竟是不顾形象瘫倒在府外的台阶下,如同寻常市井间的无赖妇人一般撒泼打滚起来。 …… “大胆!” “这是当朝吏部尚书……” “谢纯安,谢大人的府邸。” “尔等这帮丘八,怎敢如此无礼?” 门房望着那森冷的凉刀身子止不住的打颤,只得色内厉茬的大吼给自己添上几分勇气,余下的数十个护院也是手持棍棒战战兢兢的簇拥在门后,连带着那些武艺高强的门客也是默默低头不敢言语。 “退下!” “全都给老夫退下!” 谢姓老者和王渊明一同从后院走出,望着大门口那铁甲铮铮的凉州兵卒,倒吸了一口凉气,隐隐间感到了一丝蹊跷,可还是强行镇定下来,先让自家护院门客退下。 “老爷……” “爷爷……” “父亲,眼下如何是好啊?” “肃静!” “给老夫安分一些!” 谢姓老者大吼了一声府中家眷这才战战兢兢的安分下来。 “谢大人,此事……” 一旁的王渊明望着门口的兵卒眼睛微微眯着不安的情绪在心头弥漫,当动静越来越大,顺着破开的木门看清长街上站着的少年郎时,更是咯噔一声跌入谷底。 “孟夫子他老人家莫非……” 谢姓老者欲言又止, 脑海中浮现出了自己最不愿意想到的念头。 “这……” “恐怕还是被那人坑骗下套子了……” 王渊明望着那不断汇聚的兵卒也是心如死灰。 “王大人,你速速前去销毁那些通敌罪证!” “眼下,老夫先撑着静观其变。” 谢姓老者当机立断道。 …… 崔府, “作孽啊,作孽啊……” “天子脚下,上京城中,凉州兵卒还是如此横行无忌,陛下如此穷兵黩武,长此以往,定然国将不国……” “尔等这帮丘八如此作为。” “这是在败坏国之根本!” “朝堂之上父亲尸骨未寒,而今你们这帮丘八更是直接闯入私宅,陛下这是不将我等当做人看,本官和尔等拼了!” 有人高呼出声, 一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竟是从怀中掏出一把切菜用的刀冲了出来,对着自家府邸门口把手着的凉州兵卒就要挥下,如此突兀的场面,那兵卒下意识的想要躲闪。 “噗……” 冰冷的凉刀从脖颈落下, 一颗大好头颅高高跃起, “国之根本?” “尔等也配?” 白庆丰将手中凉刀在尸体的衣衫上擦干血迹后冷声道。 白庆丰提着森冷的凉刀走到长街正中,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人身上。 只见那人不疾不徐从怀中掏出一卷明黄色的娟纸。 凉刀杵地, 手中的圣旨徐徐掀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天下州郡不安,民不聊生,” …… 看着那明黄的圣旨, 听着那冰冷的嗓音, 忽然间, 谢姓老者心里慌乱起来, 一种可怕的预感,开始在心底升腾而起,自己的猜想似乎成了真实,身子变得僵直起来,这是一种被自己内心猜测给惊愕住的反应。 长街正中, 白庆丰冷声念着, “外有国仇,内有忧患,如此境地,任有国贼,王家,谢家,邓家,刘家……通敌叛国,实乃罪不可赦!” “如今,证据确凿!” 话音落下之时, 一颗大汉头颅从谢府之中抛出,细细看去竟是那王渊明的头颅,双眼尚未合拢便被人一剑斩落下来。 燕十三默默隐入黑夜, 与此同时,长街上有无数的纸章如同天女散花一般洒落,细细看去纸章下方竟有多国相印,鲜红的印章在白纸眼中无比夺目,那是触目惊心的红。 “冤枉啊!” “冤枉啊!” “我邓家不知此事!” “是那个杀千刀的贼人栽赃嫁祸……” 有老者捡起地上的纸章看着自家的印象, 自己的笔记,只觉得天旋地转。 “如今,证据确凿,铁证如山!” 白庆丰没有丝毫理会跪倒在地的老者, 再度重复一声。 “遂尽杀之,诛其九族,以儆效尤……” “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 “噗……” “老匹夫,害我!” 谢姓老者也是一口老血喷出望着那王渊明死不瞑目的头颅,望着地上鲜红的印章,想起那满身浩然正气的孟夫子只觉得胸口被一口气堵死。 …… 凉州先锋营,听令! “末将在!” “末将在!” “末将在!” 下一刻, 周遭所有凉州兵卒全部单膝跪下,先前的沉默肃冷的气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浓郁得近乎为实质的杀伐之气! 谢姓老者无的靠在门旁, 呐呐的张大嘴,开始无声地大口吸气…… “今日我白庆丰,奉陛下之命铲除国贼!” “杀!” 白庆丰冷冷的吐出一字。 “诺!” “诺!” “诺!” 当那个“杀”字落下, 宛若一声惊雷响起, 谢姓老者耳畔边还在“嗡嗡”作响, …… “这就是老爹派白叔您来此的理由吗?” 少年郎望着那收入怀中的圣旨轻声喃喃道。 突兀的响起自家老爹说话的话, 哪怕自己要与天下为敌他也会站在自己身后, 原来他是要站在自己身前啊! 原来自己长大了,在他眼里还是个“孩子”…… …… “没想到陛下如此细致……” 张仪听着场中白庆丰念出的言语也是轻叹了一声,而今杀人,奉的是陛下的命,执行者是白总兵,他日若真是到了举世皆敌,退无可退的地步,废除科举,在死上两人,或许还有一分缓和的余地…… “老爹,果然还是那个性子。” 少年郎突兀的咧嘴一笑,讲到底当年也是替庆国扛下整个凉州的汉子,如今替自家儿子抗下整个天下又算什么? “可有些事还是孩儿自己来吧……” 少年郎轻念一声,惊蛰剑握于手中。 “殿下,这是齐人的奸计,切勿如此……” “殿下……” “殿下……” 谢姓老者望着越来越近得少年郎挣扎着起身,惊恐的大叫着。 惨叫声, 抽泣声, 惊呼声, 在永乐坊上空回荡不止, 随着少年郎往前迈步, 兵器入肉的沉闷声响不断从四面八方传来。 谢姓老者怔怔的看着, 只觉得有些可笑和荒谬。 “殿下,你会后悔的……” “你会后悔的……” 谢姓老者听着周遭的声响已经知道今日必死,也放弃了求饶也是如同得了梦魇一般口中不断呓语着。 “安心去吧……” “哪有什么天下伐乾,且看我大乾横扫天下!” 少年郎嗓音清冷,长剑落下,人头飞起。 正文卷 第253章 说与一个天下来 惊蛰剑很快, 快到了极致, 快到了眼皮还未合拢, 人头便已经高高跃起, 那是天旋地转的感觉, “嘭……” 这是头颅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人头落地后, 究竟是身子失去了人头? 还是人头感觉失去身子? 这是一个哲学问题少年郎不得而知,可他晓得人头落地的时候谢姓老者应该是存有意识的,因为他眨眼了,眼底还有怨恨流出,那是一种极为明显的情绪涌现,少年郎能够清晰的感知到。 “啁啾,啁啾……” 寻声仰头望去, 夜幕下数之不尽的飞燕从府邸飞出,借着清冷的月光可以看清是那些飞燕是往清水坊的方向飞去的,那里是上京城中寻常百姓居住的坊间,如坊名一般清贫如水,可这在市井间象征着福气的飞燕正落入家中。 谢姓老者的头颅落地时, 面部刚好是对着天的方向,可以清晰的看见天上唧唧喳喳的飞燕成群结队从自家的府邸的上空掠过。 当最后一只飞燕掠过时, 他的眼皮最终还是盖下, 眼底的神色也从怨恨,不甘,惊恐,迷惘再到最后释怀,就好像人死之前会在极断的时间内浮现出这辈子的画面一般,这个时间很短,对于他们而言却很漫长。 少年郎细细数着, 谢姓老者眨眼莫约是十三次, 上辈子还记得一个荒诞而疯狂实验,有人想要知道,人在被砍头后,落地后的脑袋是否还会存在短暂的意识,在定罪后的行刑之际,他与刽子手约定,在砍下我的脑袋之后,请你数一下我断头眨眼的次数。 那刽子手遵守约定了, 后细细数来, 眨眼十一次, 算起来便是半分钟的时间, 而自己的剑或许要比刽子手的刀更快一些, 所以谢姓老者眨眼的次数多一些, 保留意识的时间自然更长了一些, …… 这是一个并没有意义的实验,可眼下在次佐证可了这次实验的结果,人被砍头之后还会有意识的,想来也是从头颅分离,到供血不足和供氧不足,而到离真正停止活动,失去意识,非得瞬间发生的事情。 “原来死亡是个一个过程。” 少年郎望着地上的头颅轻声喃喃着,身后不远处张仪也是默默地迈步往前,随在少年郎身后几步,望着地上的无头尸身。 “或许还是一个极为疼苦的过程……” “活着,不好吗?” 少年郎仰头望着清冷的月光轻念着。 “可他们活着,底下的人便永远都活不好。” 张仪轻声叹道。 “殿下,今夜注定血流成河,死的人会很多,可往后想来人世间死的人会少上许多,讲到底天下一统,免了战乱,后世百姓也能安稳无数。” “先生,不回避一下吗?” 少年郎下意识的问道,讲到底在自己的张仪也是一位文人,他能在朝堂上挥斥方遒,能在各国间翻云覆雨,也能谈笑间改变天下大势,可这般血腥腌臜的场面,或许还是会难以接受。 “还是不了!” 张仪缓缓的摇了摇头。 “看得更直观一些。” “也能清楚些肩上的担子的分量。” 张仪望着谢府内那一张张惊恐的面容缓缓出声,当谢姓老者人头落地之时,府中的护卫门客已经仓皇逃窜,悍勇的凉州兵卒,抽刀紧随其后,注定一切都是徒劳的,因为从天上往下看去,整整一阵凉州兵卒已经将整个永乐坊包围得水泄不通。 …… “这样也好,” “便随先生的意思。” 少年郎点了点头迈步而入, 张仪默默随在身后, 内院, 刚刚冲杀入内的兵卒,刚刚砍倒一个慌不择路的护卫,抬头入目便是看着院角一群拥挤在一起的谢府女眷。 “张校尉,这……” 最前方的凉州兵卒迟疑道, 紧了紧还在往下滴血的凉刀, “在等等……” “若是不行,让底下的弟兄,刀快一些。” 领头的校尉默默在地上的尸体上擦干净刀身上的血迹,挥了挥手身后的数十兵卒一拥而入,围住那群挤作一团的女眷。 “娘亲,爷爷去哪了?” 一模样俏丽的妇人此刻手中牵着一个稚童,此刻正仰头望着院门口,或许是往日习惯了谢纯安的威严,在慌乱之中最先想起了便是那人,可四下望去依旧不见踪迹。 “晴儿,莫闹。” “安静一些!” 那模样俏丽的年轻妇人默默地将自家女儿往怀中靠了靠,四周森冷的凉刀已经架在脖子上,神情哀求的看向身后高大的凉州兵卒,后者眼底闪过一丝怜悯,可刀口依旧没有丝毫松动。 “呜,呜,呜……” 四周不断有抽泣声传来, 仅仅是粗略望去便不下数十上百妇孺, 算不得多, 可要知道上京城中仅仅是谢家嫡系中的一部分,所谓的诛九族,值得是,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旁支嫡系一并杀绝。 算下来仅仅是一个谢家要斩首的人便要过万。 “娘亲,我们会死吗?” 那稚童望着院外不断穿行而过的兵卒,望着那明晃晃的刀兵将头埋入自家娘亲的怀中,轻声问道。 “不会的……” 那年轻妇人哽咽道,冰冷的双手更是轻轻的搭在稚童的眼睛上,不让她去看见府中正不断上演的杀戮。 “不会的,” “不会的,” 那妇人轻声喃喃着。 “娘亲,爷爷犯法了吗?” “晴儿往日看见过过,他们都是官兵。” 不知过了多久那怀中的小姑娘睁大眼睛,目光从自家娘亲的手指缝中看出,看清了那些兵卒的穿着。 “娘亲,我们不会真的要死了?” “晴儿还记得两个月前,也是这样打扮的官兵去了魏爷爷他家。” “然后……” “然后晴儿,就再也没有见过魏爷爷了……” “晴儿……” “不会的, “就算是爷爷犯了什么罪。” “我们不知情,也是无辜的……” 那妇人听着小姑娘的稚嫩的童声,好不容易收拢的泪水,又涌了出来,此刻府中男子的哀嚎声也渐渐低了下来,刀子入肉的沉闷声响,也只是偶尔想起,仿佛一切都落入尾声。 …… “先生,你说她们应当死吗?” “犯官家中妻儿老小,是否无辜?” 院门口, 少年郎听着女子低声的抽泣声看向一旁的张仪,自己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还想听听着他的答案,因为他未来要做的事,会不可避免的让无数个家族破碎,无数人妻离子散,无数妇孺倒在刀兵之下。 而国战之下,从来都没有妇人之仁! 怜悯是胜利者施舍给失败者的东西,少年郎也不介意将自己的善心分出一点,可眼下还远远为到那个时候。 “殿下不忍,张仪也是不忍。” “可若是论起……” 张仪说到这顿了顿, “无辜吗?” “臣想来是不无辜的。” “讲到底她们在享受着谢家荣华富贵的同时,也理所应当的背负谢家欠下的债,很残酷,可臣想来也算公道。” 张仪喃喃出声道。 “殿下且看,那妇人身上穿着的长裙,乃是上好的蚕丝所纺,仅仅只是蚕丝的价值便不下八十两白银,算上其中人力怕是不下百两之巨。” “而这百两银子在臣所处的魏国小城,足够寻常百姓一生无忧。” 张仪在这方世界的背景中同样是出自魏国,不过此“魏”彼魏罢了,在魏郁郁不得志,便投了乾国,这也是见面时口中所说知遇之恩的由来。 少年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那妇人闻声原本就苍白面色看起来更为凄冷, “殿下在看。” “那稚童身上用红线系着的平安扣,晶莹剔透,极其温润,想来也是价值不菲,多的不说,市面上还是能换回个几百两银子的。” “要知道这几百两银子,在臣所处的小城足够给勾栏中十余位妙龄女子赎身还有……” “她们这一切富贵荣华皆是因谢家而来,” “如今也没有理由不随之而去。” 张仪言语极为平静, 丝毫没有因为那些妇孺的抽泣而有所改变。 而场中那妇人闻声, 凄冷一笑,面色惨白, “先生,言之有理。” 少年郎默默地又在心底添上一句, 至少在这方世界这道理是没错的, “先生他日去归乡,面对魏国百姓也能如此?” 少年郎再度出声目光灼灼的问道, “自然!” 张仪不假思索道, “若他日殿下能一统天下,便不在有乾,魏之分,臣也相信殿下能善待我魏国百姓,因为殿下出凉州之后也是这般对庆国百姓的,臣相信殿下有这个气度!” “而仪,今日所言想来。” “于后世而言是极好的。” …… “殿下借手中利剑一用。” 话音落下, 张仪拱手一礼后, 低头望着少年郎手中的惊蛰剑出声道, “何为?” “杀人!” “有了这一遭想来也能让臣的心。” “更为坚韧一些。” 张仪的目光往后院扫过,那些妇孺刀兵之下泪眼婆娑的模样难免让人心生不忍,那幼童过分懂事的模样更是让人心碎,可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这是大世之争,那有人能独善其身? “世道如此,悲夫张仪……” “先生,去。” 少年郎望着那提剑的文人喃喃出声。 片刻后, 耳边传来了女人的凄厉的惨叫声, 那妇人披头散发地跪倒在地,身旁是一具幼小的尸体,她的眼神死死的盯着对面的张仪,带着愤怒,带着怨恨,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 声响渐渐停歇, 张仪身上的长袍已经被血污浸染了一层,变成了暗红色,脚底满是血污,或许是杀的人太多些,惊蛰剑上还在不断地往下滴血。 “殿下!” 张仪笑容苦涩的将长剑递出。 他没有回头, 也不想再看向自己身后的场景, 还了剑,起身,默默地往远处走去, 府中后院有一处不大的湖泊, 张仪想伸手捞点儿水洗洗脸让自己清醒一下,低下头时却发现,谢家人的鲜血,已经将这原本给清澈的湖水染红了。 仔细看去, 湖泊中还有几十上百具尸体正在上下起伏, 血水正不断从伤口处渗出, “先生,无碍?” 少年郎轻声问道。 “无碍。” “臣,第一次杀人,让殿下见笑了。” 张仪的手轻颤着,他的眼睛里,泛着腥红,也不晓得是不是沾染了太多血水的缘故,看起来莫名的有些可怖,可身形确是有些落寞。 “殿下,这是臣应当经历的。” 张仪笑了笑, 用袖口擦净脸上的血水。 “今夜血流之后,如那殿下口中那孟夫子预想一般,天下的大势已经波涛汹涌,在推迟下去,恐怕大势已成在无回天之力,所以臣也得早些动身了。” 张仪起身郑重道。 “先生想好破局之法了吗?” “远处的三国,以利许诺。” “可结交,不可妄动刀兵!” “至于近处的几国,臣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其中楚国,如今国力完好,和其余诸国一般,虽然已经结盟,可与我乾国并无直接矛盾,也不宜妄动刀兵,免得牵一发而动全身,最后得不偿失,直接挑动各国怒火。” “定策,初期只能以齐,魏,为点!” “以点破面!” “以攻取守!” 张仪双手负于身后清朗的嗓音不疾不徐的在少年郎耳边响起。 “敢问先生眼下如何近攻?” “敢问殿下齐国割三郡之地,是何地?” 张仪笑问道。 “南阳三郡之地!” “三郡之地皆是地势平坦,水草丰美!” “是天底下顶好的养马之地!” 少年郎突兀的想到了什么,南征已经让天下人看到了骑兵之利,齐,魏更是极为直观的感受到了骑兵的恐怖之处,而当初自己选择这三郡之地便是为了断绝齐国往后培养骑兵的念头。 “殿下,魏国,以魏武卒闻名天下!” “其余步卒同样为精锐之兵。” “可单单没有精锐骑兵,便是看得上眼的骑兵都不曾听闻,这是为何?” 张仪笑问道。 “为何?” “因为!” “魏境,没有大规模养马之地,只得顷国之力培养步卒,这也是魏武卒甲天下的缘由!” 少年郎豁然开朗。 “殿下,若是将这齐境南阳三郡之地!” “赠与魏国,又会如何?” 张仪问道。 “必生狎隙!” “南阳三郡养马之地,若是培育起来,于魏国而言可以补齐最后一块短板,这无异于天大的诱惑,以魏君的魄力,未必不敢吃下这诱饵!” “何况北伐一事,原本魏国也是被齐国中途拉上战车,若是胜了皆大欢喜,可如今魏国人心底未必没有怨念!” 少年郎低声念叨着。 “此为阳谋!” “避无可避!” “臣这趟已经想好了去魏国的章程!” 张仪眺望着魏都喃喃道。 “先生是魏人,这趟前去难免……” “殿下以国士待之,我必国士报之。” “殿下知遇之恩,仪生死以报!” 张仪回身郑重道。 “大丈夫长虹气贯,一气呵成冲天直上,让这人世间为之改变,也许臣也会撞得粉身碎骨,化为尘埃,可想来总是要胜过庸碌,蹉跎一生!” 张仪双手张开轻声喃喃着。 “大丈夫生则惊天动地,死则轰轰烈烈。” “绝不可无声无息过此一生!” 最后举臂齐挥大呼出声! “今日借殿下风帆,若能一死风传而诸侯惧,安居风传而天下息……” “则,” “不枉此生,” “不枉此生! 到了最后张仪语调陡然升高, 双臂垂下, 轻念不止! “殿下,告辞了!” 张仪行礼之后, 洒然一笑,踏着满地血污迈步而去。 “臣别无所长,只有腹中墨,口中舌。” “且待,” “臣凭口中三寸不烂之舌,说与殿下一个天下来!” 头戴方巾,身穿长袍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可口中话语依旧在少年郎耳畔回荡。 “先生,真乃天下贤士也!” 少年郎对着张仪消失的方向躬身郑重一礼。 正文卷 第254章 募兵 “轰,轰,轰……” 天上有惊雷响起,厚重的乌云滚滚而来堆积在一起,闪电透过云层的间隙照亮底下的城池,照亮了永乐坊中的亭台楼阁,也照亮大街小巷中红衣黑甲手持滴血的凉刀的声影。 “滴答,滴答……” 分不清是雨水从天而降摔落在地的声响, 还是血水从森冷的凉刀上面滴落的声响, “嗒啪,嗒啪……” 靴底踏在血水中的细微声响在耳畔缭绕,刀子入肉的沉闷声响,和临死前绝望的哀嚎已经停歇,只余下数百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后院, “轰……” 又是一声惊雷响起, 湖面映衬出少年郎眉宇间的冷冽,雨水拍打着湖面,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在湖面荡漾开来,连带着尸体微微起伏着,场中的局面格外的诡异,那亭台楼阁和众多绿植投下的剪影森然而恐怖,此刻的谢府如同众多不可名状怪物的巢穴。 “呼……” 少年郎蹲在湖边良久,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渐渐被雨水冲淡,泥地中浸下的血污被雨水冲刷着一同蜿蜒流入湖泊之中,连带着院墙上喷洒的血液都被冲下,不得不说下雨天是一个杀人的好时节,因为老天爷会帮你洗去一切的痕迹。 “殿下!” “白总兵已经在府外等候!” 不知何时百晓生默默走到少年郎身后轻声道。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吗?” 少年郎仰头望着天轻声喃喃道。 “走,正如张先生所言。” “他们死了。” “其他人才能活着,才能活得更好!” “想来明年永乐坊的草木也能生长的更加茂盛一些,想来天下的寒门,百姓也能过得更好一些。” 少年郎望着周遭已经浸透入土的鲜血,他们的鲜血会化作养分滋养这片土地的,他们的财富,权利也会分散下去让天下过得更好一些。 “走。” 少年郎说完后迈步往府外走去, 长街之上, 数十辆板车已经停靠外街边,不断有凉州兵卒从府邸中将尸体拖拽而出送上板车,少年郎走出的时候所有的板车上都已经堆满了尸体,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便是原本的木料都已经被血水浸泡得发红,小巷子中还不断有兵卒拉着尸体走出,一趟断然是运送不完的,门口十余位官吏正在对造尸体清点名册。 “今夜,死了多少人?” 少年郎出声道。 “禀,殿下!” “永乐坊中王家,谢家,邓家,刘家……能十余通敌叛国之犯官,连带家眷,皆已伏法,拢共三千二百九十八人……” 一身戎装的校尉迈步而来, 拿着汇拢好的名册对着门口的少年郎拱手道。 “详细一些。” 少年郎坐到谢府门槛下的台阶上摆手道。 “三千二百九十八人,其中岁不足岁七者,七百三十二人,岁过六十者九百七十六人……” 那凉州校尉细细禀报道。 “下去。” 少年郎摆了摆手,至于其中抄家的财产,此刻堆积在各府门前,金银珠宝,珍馐美玉,数不胜数,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清点完毕。 远处, “殿下,今日之事陛下早走秘旨。” “还望殿下勿怪。” 白庆丰满身血污的从邓府中走出,随手将手中的凉刀在尸体上擦净后入鞘。 “白叔,又何必如此?” “陛下有陛下的计较,臣也有臣的计较。” “讲到底大乾的未来还是要靠殿下的。” 白庆丰默默地坐在少年郎身旁,也不要人撑伞,仰头迎接着天上的雨水,双手微微张开,让雨水尽情的冲刷着身上的血污。 “今夜过后咱们大乾的内部全是彻底安稳下来了,殿下想要去做什么就放心大胆的去做,无论如何陛下和咱们这帮老杀才都是站在殿下这一边的。” “往后若是在有什么变法改革,殿下也不用顾忌咱们这帮老杀才的面子,只要是于大乾有益,白叔绝对是第一个拥护者。” 白庆丰拍了拍少年郎的肩膀咧嘴一笑。 “白叔,如今科举已成开,门阀已除。” “咱们大乾的底蕴已经打下了,” “大世之争也快开始了……” “往后还得仰仗诸位叔叔伯伯了。” 少年郎起身道。 “想来我大乾这辆战车,在殿下的带领之下也能横扫天下,哪有什么仰仗不仰仗之说,往后青史留名,还得是我等这帮老杀才借了殿下的光。” 白庆丰抹了一把脸,也是徐徐起身。 “殿下,上次听老诸提起,陛下和殿下还要单独请咱们这帮老弟兄喝酒吃肉,这段日子没空闲下来,等这次回京了,务必不醉不归,眼下臣还要去清除这些犯官的旁系,便不再久留了。” 永乐坊外余下的凉州兵卒已经整备齐全, 马蹄高高跃起,嘶吼声不绝于耳。 “白叔,告辞了!” 少年郎拱手一礼。 “明日本殿便与马叔回凉州募兵了,讲到底兵源还是咱们铁骨铮铮的凉州汉子精锐一些,京畿之地的兵卒骨子里还是少了那么几分悍勇之气,所以还是得回去一趟。” “这次回上京后定然不醉不归。” 少年郎望着远去的马匹高声道。 “不醉不归!” 白庆丰背对着少年郎扬了扬手。 …… 翌日, 卯时末, 上京城外, 四方官道, 数千红衣黑甲腰悬鞘绣黑色蟒纹的凉州亲卫策马绝尘而去,最前方一身穿蟒袍的少年郎和一位面容苍老坚毅的老者并肩而行。 “殿下, “算起来咱们已经有小半年没有回过凉州了。” “原本以为会在凉州老此一生,如今这趟回去之后还不晓得要多久才能回村里盖上几间瓦房,找个老伴颐享天年。” “马叔就您这老当益壮的身子板。” “不娶上个三妻四妾,岂不是可惜了?” “到时候生上一窝娃娃,岂不美哉?” 少年郎打趣道,极为惬意的双手枕在脑后整个身子平躺在马背上,不管身下如何颠簸,可上半个身子依旧不见丝毫颠簸。 “哪能啊,照着殿下这般说法。” “老臣这身子骨恐怕是吃不消。” “到了最后还得少活几年。” 老马难得风趣几句,讲到底也是论个人关系而言凉州军中除了白庆丰便是自己与殿下走得最近,不论君臣,不论老少,有种忘年交的意味在里边。 “不过说起讨婆姨这回事,老臣倒是想起来了,这趟回凉州我顺便带上村里的那个傻侄儿,北上伐蛮,南下征战的赏银已经全部踹在兜里了,这趟回去托当地官府用这笔银子盖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将他家老母接进去,也住住宽敞的宅子。” 马有粮咂了一口旱烟咧嘴笑道, “傻小子,快过来!” 马有粮对着身后自己的亲卫挥了挥手,一个模样憨厚的男子策马上前而来,或许有些不习惯,面色有些局促。 “见……见过,殿下!” 刘二慌忙收拢缰绳在马上拱了拱手。 “不必多礼。” 少年郎笑意盈盈的扬了扬手,自己还记得早些时候在那碧波湖边,那个认真打绳节的小兵卒,说来有些憨傻,没想到北伐一趟下来,又是一趟南征,两场大仗下来还是活得生龙活虎,全须全尾的。 “这趟回凉州带上这傻小子。” “一则是顺带见见他家老母亲。” “二则是这傻小子说什么也不愿意提早退伍回乡,总是念叨着要陪在老臣身边,老臣便寻思着让这傻小子早些把那张屠夫的闺女给娶了,最好这趟回来的时候留下个种,这样往后打仗的也安心一些,老人家有个孙子,也有个念想。” “咱老马也厚着脸皮充当一把这傻小子的长辈,亲自登门去那张屠夫提亲。” “小子谢过马叔了!” 听到张屠夫家的闺女时,刘二被风沙打磨得略显粗粝的年轻面容上出现了无法掩盖的欣喜,可有想起这是军中又强行压了下去那股子难以自胜的喜意。 “有啥谢的?” “到时候洞房花烛夜。” “多敬你马叔我几杯酒就得了。” “殿下若是不嫌弃,也一并回咱们村里喝上几杯,凑凑热闹,说起来募兵一事也不是三五日的功夫。” 马有粮嘿嘿的笑道。 “那便说定了。” “到时候定要讨上几杯水酒。” 少年郎也不推辞,顺口答应下来。 “殿下也要来?” 刘二闻声呐呐的张着嘴, “喝上两杯水酒。” “怎么不欢迎吗?” 少年郎看着那刘二憨傻的模样也是被逗乐了。 “不不不,不是……” “娘亲要是晓得殿下来吃小子的喜酒。” “还指不定得乐成什么模样。” …… “就是不知道过了这么久,小柳姑娘嫁人了没有……” 回归队列之中, 刘二眺望着凉州的方向喃喃出声, 手下意识的伸入怀中, 是两封已经泛黄的信纸,这是当初北上时请人写下的一封是写给自家老母的,另一封是写给那小柳姑娘的,只是当时没有寄出,如今能够亲自给出反而有些忐忑。 但愿,但愿她还没有嫁为人妇, 如果已经嫁人了, 那, 也是极好的, 毕竟还是那句话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到了如今, 我还是给不了你家长里短安稳的生活, 刘二想到这不由的苦涩一笑, 信封从新贴身放好, 强行挤出一个明媚的笑容策马往家乡而去, …… 数日后, 凉州地界,北凉郡; 在凉州大地这苍茫的原野间,有一个名不经传的小村庄,村旁有溪,溪畔有个石磨坊,磨坊对面是一片隆起的草甸,上面搭着密密麻麻的堆满了草垛子,这是去年打下的草谷,草垛后便是一片低矮的土胚房。 酉时初, 正值乡间饭点, 村中有袅袅炊烟升起, 偶尔也有鸡鸭犬鸣之声响起, “刘阿婆,吃点东西。” 溪畔, 身穿布衣的老妇人, 端着一个木盆手持木棍正在浆洗衣服, “小柳,来了?” “都说了别总是往这边送饭。” 老妇人望着碗里的油星长叹了一口气,说起来乡下人家能够吃饱饭便是极为满足的日子了,村中也就张屠夫家里平日能见着点肉腥。 “阿婆,刘二参军去了,您一个人在家里边不方便,小翠能帮上一些,便帮上一些,刘二哥在外面也省心得多。” 呼作小柳的姑娘极为自然的接过老妇人的手中浆洗衣物的木棍,将衣服铺在石板上细细敲打起来。 “小柳姑娘,你这又是何苦……” 老妇人望着自己身上满是补丁的布衣,又看了一眼碗里满是油光的吃食长叹一口气,自家说是家徒四壁也不足为过,可这姑娘家中不说富贵,可也称得上衣食无忧,年底还有盈余的银子,在村中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与自家这门不当,户不对…… 何况这姑娘模样又是生得俊俏, 何愁嫁不了一个好人家? “阿婆,别说了。” “您吃得饱饱的,刘二哥回来了也能省心些。” “哎……” “阿婆,衣服洗好了。” 唤作小柳的姑娘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扭干衣服后爽朗一笑放回木盆中递了出去, “小柳姑娘,这些日子还是别常来了。” “姑娘家家的,容易惹人闲话。” 老妇人将手中的碗放下摸着小柳姑娘的手语重心长道,讲到底乡下尚未出嫁的黄花大闺女,时常往其他人家走动名声是不好的。 “阿婆,什么惹人闲话?” “我乐意,他们管不着。” “我这话还就放这儿了!” “我小柳这辈子非刘二哥不嫁。” “哎,你这傻姑娘……” 小柳姑娘扶着老妇人起身往家中走去, 夕阳西下两个人的身影被拉扯的很长很长…… 刘二, 为什么叫刘二? 自然是因为家中排行老二, 至于刘大, 还记得早些年间也是参军去了, 自家大儿子在村口背着个破旧的包袱,给自家年纪尚小的弟弟叮嘱道照顾好娘亲,等着打退了北边的蛮子就回家种田孝顺自己,可惜再也没有回来过,送回来的只有一封遗书,和几两抚恤银子。 这趟没有信件托人送回, 想来自家儿子还是活着的, 老妇人仰头望着南边的地界暗自想到。 正文卷 第255章 归乡 小暑时节, 凉州地界, 如今正值北方春小麦收割之季,在这广袤苍茫的北方土地上随处可见金黄色的麦田,一阵大风吹来麦田顷倒,阡陌田间有光着膀子的北方汉子正挥汗如雨。 “月亮生毛,大雨滔滔。” “星星眨眼,大雨不远。” “星星挤眼,大风临前。” “阿婆,咱们还得抓紧时间把这麦子收咯,别看现在天气热,可在过上几天恐怕大雨就来了,免得烂在了地里,可惜了一年的忙活。” 溪边不远处, 一模样粗粝的汉子正卖力的在田地里割着麦子,宽口背衫已经被汗水打湿得通透,可手里的动作还是没有停下。 “扬三,不是阿婆说你,你自家的田地还没有割完,就到阿婆家里帮忙,你爹娘晓得了,恐怕不好交代,余下的这点就让婶子自己忙活得了。” “吃完这个馍馍,你早些回去。” “你的心意,阿婆心领了。” 身旁身穿粗布衣的妇人从田垄上的木篮子中拿出三个馍馍递给那正挥汗如雨的粗粝汉子,又拿出一壶水来递了过去,眼底欣慰之中又透着一股子惭愧。 “别介,阿婆,刘二哥不在家。” “您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我家里还有大哥和二哥在,就那几亩地的麦子耽误不了多少功夫,可婶子您还指望着这一亩地吃饭了,若是耽搁这两天,后边被大雨打湿了,后面吃什么啊?” 那粗粝北方汉子一口咬下半个馍馍又仰头猛灌了一口水,细细咽下后这才咧嘴笑道,说起来刘婶子虽然家中没有个壮劳力撑着,可在村子里也从来没受过皮肤和白眼。 因为谁都晓得,家中长子打蛮子去了,没能活着回来,二儿子跑去入伍时老人家没有半句抱怨,单单这份气度一般人做不到,谁都想延续香火给自家留个种,可并不妨碍他们敬佩这个婶子瘦弱的老妇人。 “哎,那咱利落些。” “争取今晚之前把这一亩地拾整完了。” 老妇人执拗不过那汉子只得满口应下,默默将木篮中余下的一个馍馍盖好,自己便不吃了,这收麦子是个体力活,总不能让人家待会饿着肚子帮自己。 …… 酉时末, 正值晚饭时节, 阡陌田间忙活了大半天的庄稼汉都是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坐在割空的麦地里从木篮中拿出早上准备的吃食填肚子起来。 细细看去皆是粗茶淡饭, 可忙碌了一天能吃饱肚子便是天大的幸事,所以每个人也是吃得津津有味的,唯独田垄边上那个老妇人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个唤作扬三的汉子吃着篮子中最后一个馍馍。 “阿婆,这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 “咱们一人一半。” 杨三看着那白布下空落落的篮子也反应了过来,憨厚的挠了挠头,扯下半个馍馍递给那老妇人。 老妇人愣了片刻,还是接过了那半个馍馍,就这茶水吃了起来,茶水已经凉了,可心底还是莫名的有些暖和…… …… “阿婆,小柳来了!” 那唤作杨三的汉子将指甲缝里的碎屑倒进嘴里,仰头时正好看见上边的官道上一个模样俏丽的姑娘提着一个木篮子走了过来。 “阿婆,小柳给你准备了一些吃食。” “小柳你……” 阿婆见了那姑娘坚定的眼神也没有在多做推迟,望着身旁正在低头细心整理碗筷的姑娘,终于心底那道坎迈了过去。 “哎,若是我家刘二真能娶上你这么个媳妇。” “阿婆睡着都能笑醒了。” “这两年的晌银,阿婆都替刘二那傻小子存着的,等他回来了不管怎么说,阿婆也厚着脸皮找他家马叔当个见证人,不能辜负了小柳姑娘这番心意。” 老妇人握着小柳姑娘的手低声念叨着,后者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这句话,如今面颊微红,手里的动作也显得有些慌乱。 …… “小暑热得透,大暑凉飕飕。” “他娘的,都这个点了。” “这鬼天气还是热死个人……” 不远处一个年轻汉子吃完手里的东西后,正在仰头灌水,远处夕阳西下,可这温度却没有丝毫降下来的意思。 “不过说起来今年的收成倒是不错。” 年轻汉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望着那颜色喜人的小麦嘴角的笑意怎么也都掩盖不住,身后已经割下了一大片空地。 “他娘的,往日是吃不饱。” “如此麦子多了也发愁。” 麦田中有庄稼汉歇息着笑骂出声。 “早上浮云走,明日晒死狗。” “北风上了东,越刮越稀松。” “都别他娘的废话了,明个的日头指不定更热,还是趁着今日多做一些,你三弟还没回来,多做一些,一个人一亩地也是个累人的事,后面就别让他跟着一起忙活了,好好休息两天。” “她家也不容易,能帮衬的还是多帮衬一点。” 老迈的庄稼汉正坐在田坎上正抽着旱烟, 望着不远处正埋头苦干的小儿子笑骂出声道。 “老爹,这可不是你的性子,还记得三弟去年收麦子的时候给村里张寡妇家帮忙去了,回来你可是整整数落了他半个月。” 刚啃完馍馍的老大闻声打趣了一句。 “你这傻小子,这能一样?” “那混小子去年去张寡妇家收麦子,” “那是馋人家身子。” “可如今的情况又不一样,她家大儿子是打蛮子死的,如今小儿子入伍去了又还没回来,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咱们帮她何尝又不是在帮自己?” “讲到底,当兵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除了给皇帝老儿卖命,也是在给咱们卖命,国没了,哪里还有家……” 老迈的庄稼汉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 “话要这么说,咱们三兄弟都想去当兵。” “为何老爹你从来都不允?” “老爹我虽然没读过书,也不认识字,可也晓得保家卫国是分内之事,可你也瞧见了当初杨大去参军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人死了,什么都没落下,我当初可是听人说了,那杨大可是打杀了七八个蛮子,换算成朝廷早早说好的赏钱怎么也有个几十两银子,可落到手里也就几两银子,不晓得被哪个杀千刀的官吏贪了……” “家中老母也不见官府有什么补贴,” “逢年过节连个慰问的人都没有……心寒啊……” “你老爹我只觉得这命,卖的不值当!” 老头子抖了抖烟杆上的烟灰长叹了一口气。 “杨大哥生得早,入伍的时候,咱们还光着屁股和泥巴玩呢,那个时候投军,投的是庆朝的军,当的是李家的兵,又不是咱们大乾陛下的兵,又不是咱们镇北侯爷的兵……” 一旁的老二罕见的顶了一句嘴。 “这……” 老迈的庄稼汉闻声怔了怔, 想来也是这么个理儿。 说起镇北侯在凉州这地界上没有人不竖起大拇指,若是自家几个小崽子投到他的帐下,倒是是件好事,说起凉州铁骑谁不称赞一番,那刘家阿婆不就是个顶好的例子,虽说银子都存了下来,平日里日子过得苦了些,可在村里也是腰杆挺得笔直。 “你们兄弟三人当真想要当兵?” 过了良久, 年迈的庄稼汉低头问了一句。 “那可不。” “当咱们侯爷……” “呸,当咱们陛下的兵!” “老二呢?” “我……” 老二支支吾吾的开口道, 不过看那模样也是存着要去的心思。 “得了,你们翅膀都硬了,个子也长大了。” “不中留了。” “都给老子滚。” “若是咱们大乾朝廷真有征兵的时候。” “都一同滚着去。” 年迈的庄稼汉骂骂咧咧道, 不过嘴角还是挂着憨厚的笑容。 “可惜啊,不晓得朝廷多久才募兵……” “不过算起来应当也快了。” “毕竟咱们乾国最近刚打了几场打仗,既然是打仗就得死人,死了人就得有人填补上,当爹只有一个念想,尽量都活着回来。” “到时候入伍,记得给招兵的念上一声,尽量去村头老马那里,不管怎么说他老马如今也混成了一镇总兵,虽然平日他回来的日子少了些,关系没那么热络,可好歹也是一个村子里的人,这点旧情还是要念的。” “若是能和刘家老二一般。” “混个亲兵也是极好的。” 老迈的庄稼汉念叨完了后放下烟杆拿起镰刀继续收割麦子,顺带和自家儿子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 天边红霞散去, 天幕渐渐黑下来时, “咚,咚,咚,咚……” 远处官道之上有铁骑踏地的声响传来, “天上打雷了?” 依旧在那麦田里忙碌的杨三从麦田里直起身子望着远处。 马蹄踏地的声响越来越大, 终于一面绣有徐字的黑色的龙旗出现在了视线之中,紧接着是那红衣黑甲腰悬鞘绣黑金蟒纹的兵卒映入眼帘。 “这是咱凉州铁骑?” “入关之后终于回来了!” 杨三便是手中的镰刀掉在了地上也尤未不知,隔着很远也能感受到一股苍凉肃杀的氛围,这份气势放眼天下也只有凉州铁骑才有的。 “爹!” “爹!” “快看,这当是凉州铁骑……” 不远处,杨家老二也是直愣愣的看着,便是水囊中的水倒到了胸口顺着往下打湿了一片也不晓得,彻底呆愣在了原地,过了一会这才反应过来高呼道。 “我滴个乖乖,这得几千人……” “少说也得是个总兵!” “他娘的,可我怎么瞅着总觉得有些熟悉,不会是老马回来了? “可往日回村,也就带着三五个亲兵,也不见这么大阵仗,奇了怪了……” 老迈的庄稼汉望着队伍最前方那略微有些熟悉的面容呐呐的开口道。 “唏,吁吁……” 缰绳拉紧, 马蹄声渐渐停歇了下来,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策马到了田垄边上,望着田野间大片大片的空地,和堆积如小山般的麦子,以及那些眼底饱含深情的凉州百姓,深吸了一口气,讲到底这才是龙兴之地,也是咱们老徐家争霸天下的根基啊。 “马叔,到了!” 少年郎对着身旁的马有粮高呼一句后, 马有粮极为利落的翻身下马,阡陌田间正在忙碌的庄稼汉看着边上的马有粮揉了揉眼睛,确认没有认错后想要打个招呼,可看着那身后的千军万马只觉得有些陌生。 “你狗日的二愣子。” “怎地,不认识你马叔?” 马有粮丝毫不顾及身份看着那汉子的模样不禁失笑道,踏入麦田之中,一巴掌便拍在了那汉子的脑门上。 “他娘的,当年还弹过你小子雀雀。” “如今见面招呼都不打一个。” 马有粮嘴里骂骂咧咧道, 不过这亲呢的动作倒是打消了那份陌生感。 “马……马叔……” “您这趟怎么带这么多人回来……” “嘿嘿,你马叔这趟可不止是一个人回来的。” “瞅瞅这人是谁?” 众人顺着马有粮的视线望去。 一个极为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 “刘二哥?” 那汉子揉了揉眼睛有些难以置信道。 “真的是刘二哥!” “阿婆,刘二哥回来了!” ……… “娘亲!” “杨家不肖子孙,回来了……” “哐当……” 手一软,镰刀掉落麦田中的石头上哐当作响,不远处那身穿布衣的妇人听着这熟悉的嗓音,也不知为何,或许是太过高兴了些,情绪来得太过突然,整个人只觉得天旋地转,眼角还有浊泪流下,好在身旁小柳姑娘扶着这才没有倒下。 “娘!” 刘二嘴唇蠕动,见状想要跑过去,想动时却发现脚上如同灌铅一般沉重,迈不开步子。 “你瓜娃子,还不快滚过去!” 马有粮见状笑骂一声, 一脚踹在了刘二屁股上。 “娘亲,我回来了!” 这一脚踹下, 刘二整个人才清醒过来跪倒在自家娘亲身前,起身时,这才注意到了身边站着的人,正是那个朝思暮想的姑娘,使劲揉了揉眼睛,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姑娘并未挽髻插笄,自然也没有嫁作人妇。 正文卷 第256章 国士无双 戌时末, 天上一轮明月高挂, 溪边流水潺潺, 地上人儿悠悠, 随行数千亲卫铁骑已经奔赴凉州各个郡县,少年郎如今已经半步一品修为也不需要兵卒护卫,来之前又说好了喝上一杯喜酒,索性便留了下来在这村子里住上一日。 落脚的地方是村口,老马入伍之前的宅子,三间土胚房后院还有一垄菜地,如今倒也没有荒芜隔壁人家用着种了点绿菜,村里也帮衬着,时不时修缮一下房屋,只是灰尘多了些,打扫一下还是能住人的。 “小暑热得透,大暑凉飕飕。” “他娘的,这鬼天气。” “都这个时辰还是不见丝毫凉意。” “也不晓得多久才能睡得着。” 马有粮穿着一个粗布短襟正坐在躺椅上正咂嘴抽着旱烟,身旁少年郎也是毫不顾忌形象的席地而坐在门槛上,拿着北上时老马给的烟杆咂嘴抽了起来,若是不看那清俊的模样和周遭的气质,和乡下寻常爷俩也没甚区别。 “这时节热是热了些,可村子里没城里那些消遣的勾栏瓦舍,赌坊,酒楼,村里那些人户又舍不得蜡烛照亮,收麦子又累了一天,想来到家倒头便睡了。” 少年郎放下烟杆吐出一口浓郁的烟雾,放眼望去整个村里不见灯火,不见喧闹,不闻人声,在月光下极为恬静。 “殿下,这便是你想岔了。” 马有粮抖了抖烟杆里的烟蒂。 “黑灯瞎火的。” “在炕上生娃娃也是极好的。” 马有粮极为惬意的吸了一口旱烟打趣道。 “也是,生娃娃这种事情是国之根本。” “讲到底,愿意生多少便生多少,毕竟往后还有大片大片的土地需要咱们老乾人去耕耘,有了土地便不怕饿着肚子。” 少年郎若有所思道,这方世界和前世古代诸多习俗也是无甚区别,家徒四壁是一回事,可并不影响生娃娃,反而是越穷还要生得越多一些。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趟回乡,村里原本那些撒尿和泥,光着半个屁股蛋子满村子乱窜的傻小子们都长大了,一个个五大三粗,生龙活虎的,比起南边那些身板是要硬朗许多。” “这趟募兵,依照着陛下在凉州这二十年积累的声望,多的不说补齐原本那凉州六镇本部三十万人马还是绰绰有余的。” “有三十万凉州铁骑加上白将军如今在上京大营操练各个郡县兵卒,算在一起,近五十万大军,想来也是够了,毕竟兵不在多而在于精。” “若是人数太多了些,也只是滥竽充数罢了。” “讲到底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是战场大忌,何况咱们凉州虽将才不少,可也寻不出几个帅才来,咱们原本那帮老杀才领兵三五万便顶天了,至于南征时名满天下的白起将军倒是个帅才,可顶天了也就领兵三五十万,再多下去,反而容易自乱阵脚。” 马有粮喃喃出声道,话语中对于白起的能力并没有丝毫的质疑,这个年代能领三五十万之兵已经到了天花板了。 “马叔以为,如今穷大乾国力能募兵多少?” “穷尽国力?” “若当真是如此,九州三十六郡之地,粗略算下来怕是有百万之众,毕竟倚造化前朝募兵的标准岁十六至岁四十皆在此中。” 马有粮沉思了片刻后这才开口道。 “百万之众,可有鲸吞天下之势?” 少年郎笑问道。 “百万之众,自然有鲸吞天下之势,可其中夹杂太多滥竽充数之辈,并非军纪严明的健壮兵卒,怕是反而有弊无益。” “何况如今我凉州入主上京之时前朝各地抽兵已经伤到了国之根本,若是在倾国之力募兵,就真是如同史书所言,穷兵黩武了,整个天下也安生不下来了。” “马叔,难不成忘了陈闻之北伐之时带着的可是数十万大军大军,除去其中战死的兵卒,余下的民夫降卒可还是余下有近二十万人,原本是打算遣送归乡,可这三个月来,南征北战便一直耽搁着,一日一餐也耗费了无数粮草,如今正值朝廷用兵之际,为何不利用起来?” “再不济也是青壮之辈。” 少年郎突兀出声道。 “降卒,民夫?” “殿下莫不实在打趣老臣。” 马有粮想起北伐军队的成分哑然失笑, 讲到底如今余下那部分大多都是被吓破了胆的禁军和民夫,整整二十万人,入上京的时候不过数千兵卒看押,也没有出丝毫乱子,安分得如同兔子一般。 若是操练过后,上了战场或许打顺风仗还能跟在后边吆喝上几嗓子,凑凑人头,可接下来的大世之争各国恐怕没有那个是软柿子,真要碰上了硬茬恐怕这帮人还得成了拖累。 “马叔,你看我这模样像是在打趣?” 少年郎正色起来。 “如今张仪先生,已经去了魏国,以合纵破其连横,解了燃眉之急,可本殿自己心里也清楚,到了最后我大乾露出利爪伸向诸国的时候,还有许多硬仗要打,以原本的兵力,恐怕难以一统天下。” 少年郎徐徐出声。 “可钱粮又从何处来?” “国战,无非就是拼的国力,打的钱粮!” “殿下要知道,养百万之兵,比募百万之兵难十倍有余,按照如今我大乾的赋税可是远远不及于此的啊。” 马有粮长叹了一口气道,南征之后便一直留守上京大营一同操练郡兵对如今国库钱粮并不知晓,还是停留在早些时候。 “钱财,单单是烂柯寺千年积累的钱财就足够百万大军开支许久,前些日子扫平门阀其中所得,何止千万之巨,如今我大乾国库堪称历朝历代最甚者!” “至于粮草我大乾南北两地皆是丰收,上京各大粮仓如今已经堆积成山,何况张仪先生远交近攻之策。” “我大乾不妨以金银钱财溢价购粮,门阀逐利,即便是恨不得对我大乾,食肉,寝皮,可也并不妨碍追逐其中利益,要知道眼下如今我大乾最不缺的便是银子,不论那个国家,只要他敢卖,本殿便敢买!” 少年郎掷地有声道。 “便依殿下所言……” “可,我大乾也并无能统帅百万兵卒之人,放眼天下也断然寻不出如此之人来,便是千年来世间也从未出过这般人,殿下还是早些歇了这个心思为妙啊。” 马有粮也是被眼前少年郎心中所想震惊到了,一国之力,百万之兵,何其恐怖,可细细算下来其中掣肘实在太多,自己也并不看好。 “统兵百万之人?” 少年郎低声念叨着, 眼底的神色没有因为这个难题而又半分暗淡,反而越发的明亮起来,因为一道身影已经渐渐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兵家之仙,韩信! 擒魏,取代,破赵,胁燕,东击齐,南灭楚; “背水一战,”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四面楚歌,十面埋伏;” 此间种种已经证明了他在军事上的造诣, “发关中老弱未傅悉诣荥阳,” 还记得上辈子史书之中记载,刘邦率众五十六万有余,于彭城决战,而项羽只有区区三万兵将,一战之下竟是杀得数十倍之地落花流水。 也是在那时, 刘邦被打的怀疑人生,无比颓废难得问道身旁的韩信, “你觉得的我能领兵几何?” 韩信不假思索道, “大王能领十万兵。” 刘邦不禁莞尔继续出声道, “那你又能带多少兵?” “多多益善!” 韩信嘴角挂着轻笑,语调中没有丝毫的起伏,多多益善四字只是轻飘飘地落下,于他而言如此荒谬的话语却显得理所应当。 在那之后, 便余下一句千古名言, “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 他不仅能领兵更能练兵,要知道当年刘邦手底下兵卒,可是鱼龙混杂,说起来其中民夫,降卒也不在少数,可他还是能做到如臂使挥,兵法登峰造极,屡屡以弱胜强,出奇制胜。 驱弱旅之军攻三秦, 岂是空穴来风之说? 纵观上下数千年风流, 能领兵百万之人也唯他一人而已。 后世并有“韩白”之称, 白起一生杀伐,百战百胜,攻城掠地不计其数,当真做到了“战必胜,攻必取,”长平一战就是成就了千古凶名! 若局部战役, 同领十万兵, 白起能率十万兵卒越战越强,以战养战,终成百战精锐歼敌于盈野,同样在这个范围内韩信不及也。 想来白起还能胜过韩信良多, 可若是, 二十万, 五十万, 想来白起也能平分秋色, 可若是上百万兵卒, 乃至于数百万之众, 胜的人定然是韩信! …… “韩信将兵多益善,欲超太公展经纶。” “汉王欣赐剑斩蛇,萧何乐弹琴知音。” “明修栈道欺秦楚,暗渡陈仓惊鬼神。” “忍辱念恩真性在,十面埋伏定乾坤。” 少年郎徐徐起身朗声轻念起来, 最后一句落下嘴角的笑意越发的明显。 “殿下,何故发笑?” 马有粮听着少年郎轻念的诗词并未听过此中人名,可莫名还是觉得有一股子大气磅礴之意,偏偏还不知殿下为何发笑故询问出声。 “想来百万之兵的统帅,本殿心中已经有人选了。” “眼下只管募兵便是!” “大世之争,国战将启,” “自然有国士无双之人横空出世……” 少年郎喃喃念叨出声。 “国士无双?” “国士无双!” 马有粮闻声呐呐的张着嘴, “殿下如此说来,老臣是信的。” “也罢,便依殿下所言多招募些兵卒……” 思绪流转,这几个月间一桩桩一件件的事不断在脑海中回想,每逢危难之际总有高人来投,马有粮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或许殿下当真是天命所归之人,自己也期待着,天下一统之时。 …… “殿下,马叔,吃个西瓜。” “我家娘亲早些时候去井水里冻着的……” 两人话音落下没多久, 刘二便提着两个西瓜从远处走来。 “你个瓜娃子,就晓得吃西瓜。” 马有粮打趣了一声后破开西瓜给少年郎分上最红的一块,一口咬下汁水四溅,冰凉口感也降下了小暑的燥热。 “明个儿,马叔便给你登门提亲。” “眼下这个档口成亲的事宜还是一切从简,三书六聘,这个流程是走不完了,咱们乡下人也不讲究这些,两情相悦便够了,你马叔我也看了看期辰,最好就明日这个时候入洞房。” “说起来咱老马也是一镇总兵,手底下小几万人,也算给你小子长长脸,至于殿下那杯水酒,嘿嘿,你小子就偷着乐,这可是天大的面子,往后传出去你祖上也有荣光。” 马有粮啃的满嘴汁水也不忘打趣一句。 “这……” “殿下,明天当真要来?” 刘二愣子此刻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 “自然。” “不过这趟本殿没带份子钱,” “就只是凑个人头了。” 少年郎笑意盈盈道。 …… 卯时初, 朝阳破开阴云洒在低矮的土胚房上,给粗粝的泥墙渡上一层淡淡的金色,邻近溪水的后院种满了细柳,此刻嫩绿色的枝叶垂下给陈旧的土胚房平添几分颜色。 细小的露珠挂在狭长的柳叶上,晶莹剔透的露珠配上青绿的颜色甚是喜人,没有上京城的纸醉金迷反而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美好。 昨夜刚刚睡下没多久,也就寅时初的时候差去城里置办聘礼的人便回来了,花的是刘二自己的赏银,算不得大气,可该置办的也都置办齐全了,不会半分委屈人家姑娘。 “咚,咚,咚,咚……” 远处有阵阵马蹄声传来, 少年郎透过窗户望去哑然失笑。 “殿下,您在睡会。” “睡醒了便去刘二他家等着。” “咱老马去给这二愣子提亲去了!” “指不定几个时辰后,就敲锣打鼓把新媳妇接过来了,这几百亲兵也是昨夜调来的殿下勿怪我扰民,我这心底总寻思着当叔的得给侄儿撑撑排场。” 马有粮余下这么一句便翻身上马,身后数百名亲卫同样是身穿红衣黑甲,带着聘礼领着迎亲的队伍往张屠夫家里浩浩荡荡而去。 只见那刘二愣子也没作寻常新郎官的打扮,反而是换上一身簇新的凉州制式兵甲,衣甲分明,腰挎凉刀,有股子说不出的英气。 正文卷 第257章 屠夫嫁女 张家门前, “唏,吁,吁……” 拉紧缰绳, 马蹄扬起, 渐渐停歇, 衣甲分明的刘二利落翻身下马望着这张家并不高的门槛有些感慨,终归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而今终于到了提亲的时候,自己如今虽说没有当什么官,可按照自家马叔的意思,这趟募兵过后一个校尉是跑不了,手底下千八百号人也算上是气派,说是鲜衣怒马,衣锦还乡,也不足为过。 初始刘二还觉得如此招摇过市有些不妥,直到听到马有粮念叨了一句,“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这才踏踏实实的骑着高头大马如迎亲。 “二愣哥,讨婆娘咯!” “二楞哥,讨婆娘咯!” 村中那些光着屁股蛋子的小娃娃不知何时围拢在了张家门前,对周遭那些红衣黑甲的凉州兵卒没有丝毫怯意,一口一个二楞哥喊的响亮,往日这个二愣子这个有些玩笑的称呼放到如今倒是颇有些亲切的意味在里边。 “前边那个是刘二哥?” “这是找张屠夫算旧账来了?” 提着木篮带着镰刀正准备去田里割麦子的庄家汉看着被凉州铁骑堵的水泄不通的张家,呐呐的开口道。 “算啥旧账?” “他奶奶的,别搁这瞎嚷嚷。” 老迈的庄稼汉正从家里出来便听见了两个年轻汉子的嘀咕声,冷不丁的一烟杆就打在了说话那人的脑门上。 “嫁女这种事,讲究个你情我愿。” “再说了那张屠夫也不是势利眼,你没看平日里他家闺女隔三差五给刘二他娘送吃食去,真当人家张屠夫不知道?”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老迈庄稼汉说完后也不顾那两个年轻后生尴尬的神情,背着烟杆就往张家那边走去,打算凑个热闹。 “杨叔,不今个不下地割麦子去了?” 被打的那个年轻后生捂着微微红肿的额头,本就是一个村子里的长辈,也不恼怒,反而嬉皮笑脸道。 “割啥麦子?” “没瞅见这家伙事儿?” 老杨头提着烟杆,指着那门外板车上堆放着的几个肘子还有不少灰面白糖,按照村子的习俗,寻常百姓家,能背着两个肘子就已经算得上豪气,换做更早些的年成半袋子包谷面都能换个婆娘回来,如今这刘二愣子置办的东西放到村里头绝对算得上头一份。 “这是来上门提亲的,我估摸着这趟回来也待不了多久,恐怕这成亲的事还得早些落下,指不定待会还得喝顿喜酒,下地这事儿先放着,喝完喜酒再说。” “老大,老二,老三,你们仨儿今个儿也别下地了,跟着我一起去瞅瞅,看看待会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 老杨头说完后还对着身后吆喝一声,目光从那红衣黑甲气势不凡的凉州兵卒身上收回,望着身后三个儿子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 “罢了,便成全他们……” 微不可查的低头轻叹了一声。 “既然是提亲,咱们哥俩今个也别下地了。” “一同去凑个热闹?” “那可不。” “说啥也得给刘二哥捧个人场。” 方才那两个年轻后生如今一寻思也没继续下地,一同往张家走去。 …… “不过话又说回来,” “刘二哥如今可真够气派的。” “便是县太爷去提亲想来也没这排场!” 人群中有人望着那外围齐整的凉州兵卒暗自咂舌道,当目光落到那衣甲分明的刘二身上时眼中更是掩盖不住的羡慕。 “早些年成总觉着,走投无路才去当兵。” “如今来看,倒也是一条不错的路子。” …… 张家, 细细看去有微弱的烛光亮起, 一姑娘正对着一小块铜镜细细梳妆, “你当真要嫁给这刘二?” 一略带沙哑的嗓音在小柳姑娘耳边响起, “爹,您不是很早之前就已经清楚了吗?” 张柳姑娘回身望去身穿粗布短襟的粗粝汉子正站在门口,面容生得粗犷,体魄更是壮实,露出来的膀子也满腱子肌,典型的屠夫模样,难得生下的女儿如此俊俏。 “也是……” “往日您总是觉得刘二哥他家破落了些。” “可如今想来,也算配得上你家女儿了。” 透过窗户的缝隙,小柳姑娘望着那衣甲分明牵着高头大马的心上人,轻声喃喃着,或许是期待了太久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对自家老爹言语间也带着一丝丝幽怨。 “穷?” “说直白些,你老爹我就是个杀猪的。” “哪里又有资格瞧不上人家?” “你两都是一个村子的,用说书先生口中说起,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刘二这傻小子也是老爹看着长大的,他那憨厚的性子,老爹也是喜欢得紧。” “奈何他一声不吭跑去入伍……” 张屠夫说到这笑容有些苦涩。 “我自家姑娘的心思我又怎会不知道?” “便是他刘家不上门提亲,在等个两年老爹也会拉下脸差个媒婆,去他家说媒去,至于穷不穷,老爹我倒还从来没看重过,我就你这么一个闺女,难不成真指望你“卖钱”不成?” “你等着这两年,” “老爹不晓得拒绝了多上上门提亲的媒人。” 张屠夫喃喃出声, 铜镜前, 姑娘抿嘴涂上红妆,白净的面容,俏丽的五官方,配上红唇显得明艳动人,听着这身后略带沙哑的嗓音怔神良久。 “如今你愿嫁,老爹也不反对。” “可总觉着这心里不是滋味,要知道如同那台子上唱戏的说的,古来征战几人回?临了,要真是如此,哎……” “爹……” “要知道咱们如今安稳的生活也是杨二哥他们用手中凉刀换来的,女儿也理解您的担忧,可讲到底总得有人去入伍……” “若真是有那么一天,女儿也认了……” 张柳姑娘强行挤出一个明媚的笑容道。 “罢了,罢了……” 张屠夫叹了口气,默默走出房去。 只听到一阵翻箱倒柜的声响, 再度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件嫁衣, 嫁衣是大红色的,兴许是准备的日子久了些,颜色有些许暗淡可无伤大雅,张屠夫轻手轻脚的将那一身嫁衣放在床边便埋头往外走去。 “吱呀吱呀……” 大门开启, 张屠夫开门之后, 也不言语, 只是提着酒壶大马金刀的坐在正中。 “张,张叔……” “我是来提……” 瞧着如此模样, 刘二楞了半天这才开口道。 “别墨迹了,进去。” “这门亲事,我老张认下了!” 张屠夫侧开身子默默地灌了一口酒,对那门外的聘礼看也不看,这般爽利的模样,倒是让众人措手不及,便是一旁马有粮也是呐呐的张着嘴,早些时候准备的说词如今倒是全都用不上了。 “若是赶日子,那些繁琐的流程也可以省下了,我老张也不是个循规蹈矩迂腐的人,我张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下了聘礼,迎亲回去拜过天地这事儿便算完了。” 张屠夫吐出一口酒气,低声喃喃道。 “谢过张叔!” “哼!” 张屠夫冷哼一声。 “谢……谢过岳父!” 刘二这才慌忙改口,这倒是不是惧怕他那屠夫杀生无数的气势,若是往日还真有可能如此,可如今也算是历经杀伐的老兵,眼下的慌乱中更多的意外和歉意。 对的, 歉意…… “等等!” “刘二愣子!” 刚刚擦身而过,张屠夫便开口道, 刘二闻声顿住了脚步,也不知为何看着那满身酒气的张屠夫心里莫名的有些不是滋味。 “你小子就记住一点打完仗给老子活着回来。” “别让我家闺女守寡!” 张屠夫沙哑的嗓音在刘二的身后响起, “女婿,记住了!” 刘二朗声道。 “可打仗这回事……” “小子实在不敢保证能活着回来,小柳姑娘是张叔您家独女,这些日子也是急昏了头忘了这一茬,对不起张叔……” 可犹豫了片刻还是苦涩出声道, 刚刚伸出想要推门的手又停在了半空中。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甚至能听到张屠夫越发粗重的呼吸, 以及门内人压抑着的抽泣声。 场中的氛围随着刘二这句话变得有些怪异, 门外那些后生都是满脸见鬼的神情,便是村中那些老辈人也是暗自叹息,平日里都说是个二愣子,没想到好不容易出息了,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怎么又傻楞起来,明明只是一句顺口的话,偏偏较真起来。 唯独院子中那些身穿红衣黑甲的兵卒低头不语,眼神中不约而同的闪过一丝晦涩的情绪,这个档口便是老马也罕见的没有打圆场,只是默默地看着那门口坐着的张屠夫。 “若是死逑了,” “让人把骨灰带回来……” 张屠夫仰头将坛中最后一口酒灌下突兀的出声道。 …… 没有南地哭送方言俚语, 也没有戴凤冠,披霞帔, 只身穿一件褪色的嫁衣, 张柳姑娘盖上盖头被人搀扶着从房中走出,看不清盖头下的模样,只听见极其细微的声响,有泪珠滴落在地。 “小婿,谢过岳父了!” 刘二望着那个醉醺醺靠在门板上的粗犷汉子郑重一礼。 “姑娘嫁人了……” 张屠夫望着远去的闺女,不知为何笑着笑着就哭了,一滴浊泪从微不可查的顺着粗犷的面庞滴落,仰头望着天轻声念叨着什么。 …… 大红的鞭炮打破了村中的宁静, 门外骑着高头大马的身穿红衣黑甲的新郎官,带着迎亲的队伍缓缓离去,远远瞅着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嘭……” 省略了流程,张屠夫自然也没来得及摆酒,院子中显得极为冷清,也不理会村中前来看热闹的娃娃,更不管劝着一起过去喝酒的汉子,只是嘭地一声合上了院门。 “聘礼是聘礼,” “嫁妆是嫁妆,” “闺女嫁人了,” “当爹的没甚本事,断然不能如戏文中一般十里红妆,便是小门小户十二抬嫁妆也凑不出来,可也不能委屈了你。” “嚯嚯……” 有磨刀声响起, 张屠夫握着刀子望着栏中刚刚收来准备明日宰杀了去集市贩卖的猪,羊暗自念叨一声。 …… 刘家门口, “新娘子来咯!” “新娘子来咯!” 村里光着屁股的小娃娃围在周遭嚷嚷着, 女子下轿的时候, “娘亲,孩儿把小柳姑娘娶回来了!” 刘二翻身下马,没有大户人家那么讲究,落地后抱起马背上盖着红盖头的姑娘便踏着满地的鞭炮碎屑往家中走去。 村子里的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计来了凑个热闹捧个人场,上百凉州兵卒也是卸下甲挤着坐下,不见丝毫生份。 几十桌临时拼凑流水席面摆满了半个村子, 没有什么珍馐美馔, 可酒肉也是管够的, 这一场酒席持续了许久, 整个村子都弥漫着酒香, 村里的后生也是借着这个机会豪饮起来, 一个个喝得醉醺醺的, “刘二哥,这趟多久走?” 有人突兀的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 “募兵完了便走了,往后恐怕朝廷还得打仗。” 刘二怔了怔苦笑着开口道。 “想来最多半个月的功夫……” “这……” 村中长辈欲言又止道, “眼下我大乾哪有表面那么安稳,讲到底不论是当年蛮子南下,还是齐人北上,又或者魏人作乱,还是往后出了什么其他乱子,总得有人把脑袋别在裤腰带往前冲?” 刘二借着酒劲喃喃道。 “若是都想着关起门来,一亩三分地,过自己的小日子,恐怕用不了多久什么齐人,魏人,楚人,就得踏上咱们赖以为生的土地……” “可打仗就要死人!” “死成千上万的人!” “那尸体啊,堆得比小山还要高,” “那血啊,染得比那嫁衣还要红,” “讲到底我刘二是愣,可也怕死啊!” “这不丢人!” “但是……” “有的事,你不想做,我不想做……” “可总得有人去?” 刘二灌下一口茅柴酒低声道。 …… 流水席面边上 不知何时一个推着板车的汉子凑了过来, 场中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刘二晃晃悠悠的转身望去, 竟是那张屠夫,细细看去那板车上堆着几扇猪肉,都是刚杀的新鲜着,腰间的屠刀上还往下滴着血水。 “洞房之后你刘二且安心去……” “如你先前所说,总得有人去……” “当兵也没甚不好的!” “不过走之前余个种!” 张屠夫透过重重人影看向那亮着烛光的洞房低念了一声。 …… “剩下也别操心,” “只要我张屠夫还在……” 说到这, 突兀的顿了顿, “便委屈不得自家闺女,苦不得自家孙儿。” “也少不了亲家母锅里的油腥……” 张屠夫咧嘴一笑后便放下板车转身离去, 看着那道远去魁梧的身影, 有着说不出的洒脱和落寞。 正文卷 滴滴滴滴 今天早上起来就喉咙发炎,吃了阿莫西林没用,只有打点滴了,还有四组药,脑壳昏,请假一天,月底补上。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五章去打仗哩 宴席旁的板车上堆放的几扇猪肉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那张屠夫却已经走远,魁梧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那萧索的模样与婚礼虾几十张酒水宴席数百人划拳喝酒的喜庆热闹格格不入。 刘二端着酒杯的水还顿在半空, 有些话还卡在喉咙没有说出口, 最后只是默默的仰头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马叔,你说凉州的百姓皆是如此吗?” “愿意将自家的闺女嫁给咱凉州兵卒?” 少年郎望着那张屠夫消失的背影喃喃出声道,来到这方世界后说起来在齐境边城见过一场悲壮婚礼,是针对于自己的伏杀,此后在乾境边境也曾参加过一场婚礼,是高门大户嫁女儿,三书六聘礼带着喜庆和传统,唯独眼下这一场婚宴略微显得有些破落,可其中意味于自己而言自知在心头。 “在南边的上京城周边的地界安稳些,民间便有传言下贱莫若丘八,可在咱们凉州这地界从军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若是能实打实的入咱们凉州铁骑的几镇兵马还是祖上有光的事儿,若是论嫁女,这还是得论个人。” “仗义每多屠狗辈是原来殿下说的这个理儿。” 马有粮轻念一声。 “若是原本老臣对这趟募兵只是期待于补齐那六镇本部兵马的话,那么如今来看怕是还能多出几镇编制。” 马有粮灌下一口茅柴酒,抬头时目光落到了村里年轻后生扎堆的那一桌,喝着喝着,也不知为何,眼底有莫名的光芒涌动。 “这些个后生,便是土生土长的凉州汉子。” “二十多年前也是他们这类人的父辈撑着偌大的北境,如今父辈们老了,也到了这些年轻后生们接力的时候。” “愿不愿意嫁闺女,咱老马不晓得,可若是募兵想来是没有半点马虎的,讲到底这刘阿婆不就是个顶好的例子。” “她们那辈人吃过蛮子的苦,也吃过朝廷的亏,知道眼下的安稳日子不容易,才能珍惜咱们陛下当年给的恩惠。” 马有粮喃喃出声道。 “如果本殿没有记错的话,那刘阿婆家大儿子参军死了,余下的刘二如今也是入伍咱北凉铁骑,若是都死了怎么办?” 少年郎仰头问道,自己对于凉州铁骑作战后勤一块已经有了充足的了解,可对于兵卒死亡后的抚恤还不是极为清楚。 “其余的地方咱老马不知道,可凉州本部人马按照以往的规矩是,一旦参军家中免除劳役,赋税三年,逢战时晌银三倍于平日,取敌首级同样是明码标价,至于若是伤残,死亡抚恤一块,则是没有定数。” “讲到底早些年成打蛮子的时候,初始朝廷极为支持,抚恤金通常够那兵卒的爹娘后半身无忧,可后来朝廷变了味了,抚恤金也少了不过三两个月的晌银,层层剥削到陛下手里余下的就不多了,就这还得感恩戴德,毕竟得罪了那些个衮衮诸公,指不定一毛不拔。” “不过朝廷是朝廷,咱们凉州是凉州,陛下打天下之前,有阵亡兵卒从来没有打过马虎眼,即便是变卖侯府里的物件,也没亏待过,送的抚恤金无论如何是够买上几年吃食的。” 马有粮不疾不徐细细说来。 “至于伤残兵卒这回事……” 说到这马有粮眼神略微有些暗淡, 端起的酒杯也顿在了半空, “若是战场上死了,其实还比较好,说句不好听的,一了百了,但是如果在战场上伤残,那就不好处理了,缺胳膊少腿这是常事,若是半身不遂那更为难受,抚恤金没有阵亡的多不说,反而回到家中不能干活,只能够靠家里面养着……” “不晓得拖垮了多少户人家……” 马有粮长叹一声道。 “还记得早些年成,把蛮子打怕了,不敢南下了,朝廷那边的态度瞬间就变了,抠搜的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个子花,最后几场战役的抚恤金也是一直没下来。” “殿下您是不知道,就在退伍的前夕……” “那帮瘫倒在床的老兵全都没了生息,后来侯爷震怒之下才晓得,原来是早早便商量好的,不给咱侯爷添负担,也不愿回家让年迈的父母费心,索性便寻了个极端的法子……” 少年郎的目光在周遭的腰悬鞘绣黑色蟒文的亲卫上扫了一圈,细细看去大多都是三四十岁的粗粝模样,说起来这小半年的时间,竟然已经换上了不少新面孔,而换掉的那些不用说也晓得是什么原因。 “如今朝廷不缺银子。” 少年郎轻声道, 既是说给身旁的亲卫听,也是说与自己听。 “有的事得变变了。” “本殿从不认为那些伤残兵卒是朝廷的负担。” “这趟募兵有些事也该提笔写下了,往后白纸黑字做不得假,也让那些入伍兵卒的家眷晓得他们的丈夫,儿子去了什么地方,抛头颅洒热血又能换来什么……” “殿下的意思是?” 马有粮闻声恍惚间似乎想到了什么, 怔怔的有些出神, “军功制也应当改革一些,没道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替咱们卖命的人,比不得寒窗苦读十年书,货卖帝王家的读书人。” “至少杀多少人赏多少钱,立什么功,封什么爵,一条条,一框框,白字黑字写下来,军功爵位制若是不出意外也可以定下了。” 少年郎回想起上辈子那辆势不可挡的战车想来有些事情也是可以落实了。 “军功爵位制?” 不只是谁闻声惊呼道, 原本喧闹的场中瞬间变得针落可闻, 片刻之后,回过味来, “嘶……” 只余下倒吸一口凉气的声响, 喉结涌动往下吞口水的声响 或许那些庄稼汉子并不晓得军功爵位制是什么意思,可并不妨碍他们把这个词掰开去了解,军功等于什么? 军功等同于上战场杀人斩首立功, 爵位便等同于荣华富贵身份地位, 算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便是杀人便能换回真金白银, 便能换位身份地位子孙余萌, 便是如同科举一般, 给天下兵卒开了一条通天大道! …… “殿下此言,慎重!” “殿下,此事干系甚大,切不可如此儿戏?” 马有粮闻声迟疑了片刻后还是强行出声道, 目光有些惊疑不定。 “讲到底我想让咱们乾人百姓,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以军功为荣,往日本殿总是想着如何避免我乾地文风太重,如今想来也算是有个法子,文人读经意学文章,治国,武夫横刀立马,打仗安天下。” “本殿也一样有一天!” “咱们老乾人提起打仗是吆喝着,是簇拥着,是争先恐后的,如同狼崽子闻到了血腥味一般嘶吼着,咆哮着……” 少年郎轻声念叨着,可底下的众人呼吸声越是随着质朴的言语变得越发的沉重,如同抽凤箱的声响一般。 “可如是这般,会不会好战之风太甚?” 马有粮思虑了片刻之后喃喃道。 “乾人尚武,本就是本殿心之所向。” “如今这个局面,大世之争已经拉开序幕。” “乾人好战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若真是如此横扫六国军功硕硕者不计其数。” “殿下和陛下又如何自处啊?” 马有粮忧虑道。 “马叔莫忘了还有科举……” “想来那个时候也足够成长起来一批人了……” 少年郎说完后徐徐起身, 目光在前来参加婚宴的众人身上扫过, “三日后募兵的具体章程会传遍凉州各个郡县村落,若是有此心意,本殿自然会在北凉城侯着,就一句话,功名利禄马背上取,荣华富贵刀口上出。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少年郎一饮而尽后对着众人朗声道,此刻上辈子那句造反的言语放到此地确是无比的恰如其分,不少年轻后生的眸子已经渐渐变得脸红脖子粗,不知道是因为言语而兴奋,还是酒喝得太多。 …… 翌日, 日上三竿, 或许是昨日的酒太过醉人了些, 或许是昨日的话太过动听了些, ————— 直到太阳都晒屁股了杨家三兄弟这才悠悠的从炕上醒来,揉了揉眼睛,看着院子里打好的麦子,自己大汗淋漓的老爹正在吭哧吭哧拾倒麦子,这才晓得睡过头了许久。 “老大,做个殿下说的话还记得吗?” 杨二收回了目光坐在炕上冷不丁的开口道。 “什么话?” 老大望着院中还在忙活的老爹收回目光后眼底莫名的有些复杂,望着那倚娄的身影,望着那花白的头发,望着那不够麻利的动作…… “大哥,你如今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昨个殿下说的话全村的人都听见了,要不要出去找个人问问?” 杨二有些急了。 “殿下问你,有种吗?” “那往日天上站着的人,昨个就当着咱们这帮泥腿子的面说的,想要王侯将相也可以,有种就用命来搏一搏!” “平日没这么多承诺都嚷嚷着要去入伍。” “怎么如今最先退缩的反倒是大哥你啊?” “二哥,别吵吵……” 杨三也是悠悠的醒来顺着老大的目光往窗户望去心中顿时了然,可突兀的想到了什么,情绪有些低迷。 “咕,咕……” 睡过了早饭, 晚饭还是得吃的, 日头还没有下山, 老杨头自顾自的顿在门槛上, 一口馍馍就着一口茅柴酒,夕阳落在门板后面,显得那个干瘦的老人有些孤零零的感觉,即便他的身后还站着三个惴惴不安的汉子,可依旧无碍于这种感觉。 “吃啊!” “还愣着干嘛?” 忽然, 老杨头指着身旁的小木桌开口道。 “啪……” “他娘的,愣着干嘛?” “吃个东西还要老子劝啊?” 老杨头一巴掌排在了桌子上恼怒的开口道。 “吱呀吱呀……” 木桌轻晃不止, 屋内的氛围有些沉默, “爹,我们兄弟三人想出趟远门。” 终于杨二还是硬着头皮打破了场中尴尬的氛围,已经做好了暴风骤雨袭来的打算,可接下来的场面却有些出奇。 “你们想去哪?” 老杨头放下酒杯极为平静的问道。 “爹,我想去北凉城参军!” “我也想去搏一搏,博一个富贵王侯出来……” 杨二横着心开口道。 “搏一搏?” “富贵王侯是人家几代,十几代人的积累,你小子想要一辈子就得来,那得用脑袋去博……” “一个不留神脑袋就没了。” “不晓得你是三头六臂还是怎么的?” 老杨撇嘴道。 “老爹,之前都说的好好的,便是昨日在地里都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怎么临了就变了卦了。” “你这不是……” 杨二有些恼怒, 老杨头没有接话,只是自顾自的闷头饮酒,不多时的功夫坛子中边只余下小半,而那摞着的馍馍确是没吃几口还剩下大半。 场中的氛围有些沉闷, “爹,我错了!” 最先开口的反倒是杨大,望着自家老爹如今的模样也晓得定然是因为昨晚的事情,五大三粗的汉子竟是整个人跪倒在地。 “父母在,不远游,是做儿子的疏忽了……” 杨大嗡声嗡气道。 “如此,我便不去了。” “二弟,和三弟,还年轻总想着撑着这个机会出去搏一搏,入伍这个念头也不是一时生起的,如今有个顶好的机会,还望老爹成全。” 杨大磕头在地。 老杨头依旧没有言语, 眼皮也只是搭耸着, “你们真想去。” 不晓得过了多久, 好似昏睡在门口的老杨头终于开口了, “想去!” 杨二不假思索道, “我也想去……” 杨三思索了片刻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老大,也一起去……” 老杨头突兀的出声道。 “这……” “你老子我身子板硬朗着……” “吃,吃完了,早些睡了,” “明个还得出趟远门,不晓得要走多久。”老杨头念叨了一声,便默默地起身往院子里走去,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收整起了行囊。 翌日, 老杨头默默地坐在村口, 一坐便是到了戌时, 有人问起自家的三个儿子呢, “去打仗哩……” 老杨头望着出村的土路咧嘴笑着,露出黑黄的牙齿,仰头看去天色已经彻底昏暗下来,背着手倚娄着腰默默往家中走回去。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六章乘风而起 北凉城, 辰时初, “咱们上次说到哪了?” “哦,对了……” “上次说道咱们殿下出使齐国的事儿。” 镇北侯府对面的一家酒楼的大厅内,老迈的说书先生掏了掏耳朵,正抬手不疾不徐的给自己的杯中续上茶水,此刻为辰时,也是早食之时,酒楼中早已经高朋满座,木桌上饭菜正冒着热气…… “他娘的,还是麻利些。” 底下一粗粝的汉子见状笑骂了一声。 “每次听到关键时候就来个,”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昨个也是这般,你这驴日的,自从你这糟老头子来了咱北凉城后,别的不说,给咱们北凉城说书相声的风气都给带坏了,每次总是卡在关键点上。” “害得老子昨夜一晚上没睡着,心里和猫爪子挠一样,今个一大早都没和婆姨办正经事,就他娘的跑楼里等着你这驴日的,临了,你个老小子还有闲工夫喝茶。” 那粗粝汉子话音落下, 起哄声也是接连响起,场面十分热闹,底下酒楼的掌柜也是乐开了花,说起来这年迈的说书先生数日之前不知为何莫名来了自家酒楼,硬生生凭一张嘴将整个酒楼的生意给盘活了,说话妙趣横生,讲的不是劳什子的江湖风闻。 而是咱们凉州殿下这几个月来的种种事迹,若是放到其他地界或许会有人不买账,可放到凉州确是喜闻乐见,不过半个月的功夫名头便已经响彻北凉城,连带着那些个平日捕风捉影的江湖先生也是一同吹捧起了咱们殿下,便是勾栏瓦舍之中表演的舞曲也是玉树后庭花和缩减版的大乾破阵曲,不知不觉间似乎已经形成了一股子风潮…… 一股子以少年郎为中心的风潮正在这边土地, 自下而上的席卷开来…… 不远处, 凉州镇北侯府中, “说起来,这原本风满楼的说书先生嘴皮子还真够利索的,期间种种说来好似亲身经历,只觉得历历在目一般。” 少年郎看着石桌上凉州谍报司记录下这些日子那说书先生的话语,细细看来极为精简,往往三言两语便能给人极为真切的画面感,言语之中更是极有蛊惑力,若是放到后世想来再不济也是一个闻名大江南北传销头子,和那如今在鸿卢寺任职养老的裘老前辈有许多相似之处。 “若不是承蒙殿下看重,” “想来他已经死在青城之中了。” “如今看来那人确是不凡,说是口绽莲花也不足为过,最难的一点还是常年间在市井中摸爬滚打,那股子地气儿,莫名的能够引起人的共鸣,所以效果也是极好的……” 一旁白晓生看着纸章上的话语不理禁莞尔,觉得妙语连珠层出不穷,言语之中极有蛊惑力,不由的暗自感叹一声。 “回凉州之前,到如今,不过数日的功夫,殿下的事迹已经传遍了三郡之地,便是细微之处放到凉州也是人尽皆知耳熟能详,本就是龙兴之地,如今这股风吹起来,定有烈火燎原之势。” “原本踏平蛮族金帐王庭之时殿下的威名就已经扎根在凉州百姓心底,可后边的许多事都相隔千里之遥,有心人自然知道,可乡野市井间的平头百姓未必晓得,如今此举想来是有极大意义的……” 百晓生朗声道。 “或许……” 少年郎低念了一声,这件事情自己也是思虑了许久,眼下这种风向发展下去,定然会行程个人崇拜,而领袖的个人崇拜在某种意义上而言于国是有益,可以更快的将一个国家拧成一股绳,上辈子西方有个人已经证明了这一切,领袖的个人魅力和崇拜有能起到多么恐怖的作用。 而这方世界凉州是自己的立身之本,原本就是极为坚实的基础,在打得越发牢固,想来这种崇拜是有益无害的,远的不提,单单是此次募兵也会起到极为重要的作用。 “募兵一事具体的章程本殿已经定下了,在敲定一些细节后,明日便可以布告天下,眼下便借他的口,也让凉州百姓晓得我大乾为何募兵,眼下局势又是如何,总不能临了都不晓得打仗是为了什么……” 少年郎收拢石桌上的纸章后低念叨了一声,百晓生闻声点了点头默默地消失在侯府之中,迈步往酒楼走去。 …… 酒楼中, “嘿嘿,咱们今日就细细说道说道……” 年迈的说书先生听着底下那些汉子荤腥不忌的言语也不恼怒,浅饮了一口茶水之后笑意盈盈的开口道。 “谁都晓得南征前半段成就了两个尚未及冠的少年将军,一个是坑杀齐军四十五万余的“人屠”白起将军,一个料敌于千里之外算无遗漏的赵括将军,大多数人以为就此南征便尘埃落定了。” “可谁又晓得,在坑杀四十五万兵卒之后,此事还远远未到结束的时候,刀光剑影之外还有暗流涌动,就远去永安城谈判一事,其中凶险谋划也丝毫不亚于南征……” “咱们就从临曲城那场婚宴说起……” 说书先生抬手间纸扇开启,轻轻扇风起来,依旧是不疾不徐的模样,可言语中确是莫名的吸引力,让人不自觉的将心神投入其中。 “咱们殿下也是看穿了那些人心思,明白了始末,第二日,那县令便被钉在那柱子上口中嗬嗬呢往外冒着血,头顶就是青天白日,可还是干出了那等勾当,啧啧……” “最后啊,那厚重的雨帘中两辆马车渐渐消失,那从天而降的雨水冲淡了那嫣红的血迹,那轰隆的雷声盖下了竹筐中刀子的金铁之声……” 老迈的说书先生说完后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低头再度灌下了一口茶水,仰头时瞳孔下意识的猛然收缩起来,入目是一个面带笑意的白面书生,片刻之后又释怀了,毕竟眼下自己也是凉州谍报司的人。 …… “你们说,” “到了最后一马车的刀子和人头装满了没?” 都沉浸在那悲壮的氛围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 有人呐呐的开口问道旁人。 “依照咱们殿下的性子,那一马车人头想来应当是装满的,不过话又说话来说起骨气这方面,边城的人还真不是盖的,若是每个齐人都是那般恐怕南征也够悬乎……” 有人从那悲壮的氛围中醒来喃喃出声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咱们凉州地界的百姓绝不此那临曲城的那些人差了,我现在都还记得当初陛下回凉州的的时候还有个举着粪叉嚷嚷着去上京迎回陛下的老头子,要知道那老头子老得牙齿都快掉光了都能有如此骨气,咱们乾人还能比齐人差了?” 场中众人此刻也是回过了神来, 正气氛极为热闹的谈论着,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午饭的时候,可人群依旧没有散去的意思,反而是楼下汇聚了越来越多凑热闹的百姓。 …… “临安斗酒诗百篇数不尽风流,引得满城宣纸贵。” “永安城中齐皇生死丧钟长鸣,引得满城黄纸焚。” “其间种种离得太远了这,或许诸位少有听闻,如今咱便给诸位细细道来,也让咱们凉州百姓晓得殿下到底做过些什么……” 年迈的说书先生仰头灌下一口茶水, 望着底下那聚精会神听着的食客朗声道, “嘭……” “今个咱也不卖关子,说什么下回分解了。” “一并给大家说个畅快……” 说书先生目光从角落中的那白面书生身上收回,猛然一拍惊堂木大喝出声。 “好!” 说书先生话音落下后,引得场中轰然叫好,连带着数之不尽的铜板往高台上抛去“叮当”作响没个停歇…… …… “从那鸿卢寺出来,殿下便带着满身血污,往皇城去了,天色尚未分明的时候便,在那朱红色的宫墙之外烧起了纸钱……” “铛,铛,铛……” “那钟声响起的时候那朱雀大街上……” “乌泱泱的堵满了齐人,” “便是粗略算下来怕也是不下十万人。” “十万人?” “他奶奶的,要是我在那非得吓得尿裤子不成,莫说十万人,便是一万人一口一个唾沫也能淹死我了。” 有人带入情绪脑海中幻象起了说书先生口中描绘的场景,下意识拍了拍胸口喃喃出声道。 “那殿下又是怎么出城的?” 有人怔怔的问道。 “一剑!” “只用了一剑便出城了。” 年迈的说书先生, 食指中指双指并拢比划了一下后悠悠道。 “一剑?” “一剑便把那十万人杀咯?” “我的老天爷……” ————— “不过想来也是不靠谱的,当初一品剑仙徐九一剑也不过破甲六千余,一剑杀十万人,未免太过天方夜谭一些……” “非也,非也……” “且听老夫细细说来,” 年迈的说书先生捋了下下颌的白须悠悠道, “大风扬起了深红色的扶桑花瓣,” “扶桑花瓣轻轻夹在了双指之间,” “那便是剑客的至高境界,” “一草一木,飞花绿叶皆可为剑!” “之间殿下双指合拢的刹那间风起云涌,那天地之间都被剑意填得满满当当……” 年迈的说书先生语调陡然升高, “知道啥叫,虽千万人,吾往矣吗?” “想来那便是了……” 语调渐渐降了下来, 言语末尾带着数之不尽的向往, 底下众人, 已经听得如痴如醉…… 如果说原本对那殿下只是有一个大致的映像,只晓得那人有多么厉害,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那么如今甚至于已经将自己代入到了其中,可谓是心神驰往,心之所向,心底的某些东西也是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最后啊,” “咱们殿下领着被困于渔阳道的那一万铁骑回了拒鹿郡,这南征的事儿,也才算勉强画上一个句号……” 说书先生望着底下的众人的神情微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如今看来自己的话语还是有作用的,至于夸张与否想来是没有的,毕竟在青城的时候,自己可是亲眼瞧见那少年郎挥剑的模样。 …… 不知不觉间竟已经是日薄西山之时, 那说书先生也从南征,马踏江湖,科举,一桩桩一件件,娓娓道来,如今更是讲到了前些日子上京城中门阀覆灭的事儿上了。 “咱们殿下想来也是还记着在为万世开太平那句话,破除门阀之祸,也是给天下读书人开了一条通天之路。” “如今大世之争已经开始了……” “想来也会为武人余下一条道路。” 说书先生喃喃出声,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殿下曾如是说道,” 说书先生朗声高呼道, 场中的氛围也是热络到了极致, 底下众人的眼眸也是越发的明亮起来, …… “传下去……” 大厅的角落中,百晓生挥了挥手,一旁正俯身抄写着什么的谍子起身收拢好纸张来默默地往门外走去。 天上往下看去, 整个北凉城中, 皆是传唱着少年郎的种种事迹, …… 戌时末, 凉州镇北侯府门外, “殿下,都定下了?” 百晓生轻声问道。 “嗯。” “传下去。” 少年郎伸了个懒腰,从怀中掏出一张拟定好的榜文递给身旁的百晓生道,有早早准备好的印刷匠人开始排字,不多时的功夫便已经排列整齐,带着墨香的榜文不断印刷而出。 小半个时辰后, 有上百红衣黑甲的凉州铁骑身揣榜文往城门外去,想来明日日出之前这份榜文便能乘着这股风传遍整个凉州。 “我大乾已经准备妥当。” “余下的事情,便静候先生了。” 少年郎眺望着魏国都城安邑的方向轻声低声念叨着什么。 …… 大魏, 都城, 安邑, 小暑时节,蝉鸣不绝, 望着魏都极为高大的城郭,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没有丝毫的改变,便是城门口贩卖凉茶的小贩,和树上此起彼伏的蝉鸣都没有丝毫的变化,可不知为何,还是莫名的觉得有些陌生。 并非是眼里看见, 而是心里觉得的, “臣先为殿下说与一个齐魏来,仪也自乘风而起,随大乾之风帆名扬天下。” 张仪低声念叨了一句后,理了理身上的长袍,转身对着北方之地遥遥一礼,随后迈步往城内走去。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七章鸿鹄之志 魏国, 安邑, 高大的城郭用青砖堆砌有些许斑驳,这座恒硕在西北方向的巨城,在百年的沉淀下一砖一瓦皆是带着古朴的韵味,可同样古朴之中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古板。 也可以说是顽固, “魏无变数,何以应对这大世之争?” 张仪踏入城门,深吸了一口气,望着这座古老的城池,不知为何总觉着这空气中里隐藏着一股极为腐朽的气息,也可以称之为幕气,说来也是奇怪,明明是国力鼎盛之时。 北伐一事仅仅也只是皮肉伤罢了,远远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魏国放眼整个天下也算得上一方豪强大国,可张仪偏偏却嗅到了一股子行将就木的味道。 怪哉,怪哉…… 城中依旧是人潮如织的景象, 两个身穿锦衣正在游玩的安邑膏梁子弟看着不远处的张仪,揉了揉眼睛,确认没有认错后,装出一副着急赶路的模样,街道很是宽阔,可好巧不巧还是往着张仪的方向迎面撞了上来。 “呦,这不是张兄吗?” 其中一个膏梁子弟低头揉了揉额头, 装出一副诧异的模样惊呼了一声。 “当真是张兄回来了!” 身旁的同伴也是配合着吆喝了一声。 “张兄,周兄。” 张仪早就看透了这些小伎俩没有丝毫恼怒的模样,极为温和的行了一个读书人的礼节,脚下也不易察觉的错开了一步,并不愿意相隔太近,也可以说是一种下意识的疏远。 “不知张兄这趟游历得如何?” “一生所学捭阖之术可曾找到赏识之人?” 那膏梁子弟言语颇有些轻佻的开口道。 “说来也是奇怪每次问起张兄师从何人,也不言语总是推脱,也不晓得到底有没有那所谓的高人,还是出去游玩享乐几年信口胡诌出来的。” “咦,周兄岂不是明知故问,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看如今张先生的穿着打扮,想来也是还没有找到那伯乐。” 一旁的同伴细细打量了张仪身上的穿着打扮,寻常的粗布方巾,身上的深色长袍也是风尘仆仆,一副极为典型的穷酸文人模样。 便对着那开口的膏梁子弟假意抱怨了一声,可声音确是不小,引得街上的人寻声看了过来,眼见目的得逞,微不可查的笑了笑。 “张仪?” 人群中的魏地百姓中有人认出的张仪的模样。 “这便是那偷玉的张仪?” 有人惊呼出声, “他奶奶个腿,怎么还有脸回来?” 有人骂骂咧咧。 “啐……” 一个粗粝的汉子更是直接吐出一口浓痰到了张仪的脚下,没有丝毫的顾忌,围观的群众也是一脸鄙夷的模样。 “看那腰板挺得笔直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干了什么光宗耀祖的事情呢,真是恬不知耻,丢祖宗的脸面。” “他娘的,整日游手好闲,” “只晓得天南海北的胡吹,那地里的老母牛都快被你吹到天上去了,也不见有人搭理你,他娘的,整日在各国跑来跑去丢的不光是祖宗脸面,还有咱们魏人的脸面。” 更有甚至直接开始骂街了, 说起这一茬, 也算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 早些年成张仪在魏国未得门路便去了楚国,投到了相国门下,正好楚君赏赐了那人一块美玉,有一天,那人带着手底下的门客们一起出去饮酒游玩,酒兴正酣时,让人拿来那块美玉把玩炫耀。 大家没有见过纷纷称奇,于是相互传着观赏,那人也赚足了面子,可奇怪的是最后这块宝玉竟然不翼而飞,怎么也找不到。 东西丢了自然得有个背锅的,可背锅的总得是个软柿子,好欺负一些,而四下望去最软的便是场中这个魏国的落魄贵族子弟张仪了。 所以这口黑锅, 张仪背的明明白白。 出师未捷, 还背了个偷窃的名头, 灰溜溜的回了魏国更是遍地白眼, 最后辗转发侧到了乾国, 得大乾储君看重这才有了这一遭魏都之行。 …… “再不济祖上也余下了爵位,可偏偏要东边敲一棒子,西边打一榔头,惹得一身骚不说,啥好处没落着,老老实实享受祖宗余萌不好吗?” 有年长的魏人长吁短叹道,咬着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说起来得益于魏国的体制,国内百姓还是极为团结的,这老者倒也算肺腑之言。 可偏偏肺腑之言最为伤人, 张仪听着耳边断断续续的言语, 心头滋味莫名, “唉,张兄也不必气馁。” “实在不行回乡继承那几亩田地,也能过得风生水起,再不济也是温饱不筹,何苦如此风餐露宿,朝不保夕的。” 那膏梁子弟拍了拍张仪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便是如我等一般混吃混喝等死,” “闲来无事就遛狗逗鸟也是美事……” 一旁的同伴也是跟着调戏一声, 说句不好听的话, 在如今魏国勋贵的眼中张仪便是一个笑话。 “仪想来也是美事,” “奈何总是闲不住,” 自始至终张仪轻念了一声, 仰头望去天上有鸿鹄飞过, 低头身旁有燕雀唧喳不止, …… 张仪面容上都挂着不失礼节微笑, 定睛细细看去, 不似强行挤出, 时间长了,那云淡风轻毫不在意的模样反倒是让那安邑城中的两位膏梁子弟觉得自己好似跳梁小丑一般,甚是无趣。 “张兄,好说歹说都是为了你好,” “但愿你能听进去。” “眼下,我家中还有急事便不久留了。” “若是有缘,下次再见。” 那人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 挤开人群往远处走去, 临了还余这么下一句, “突然想起来了,明个便要随父亲大人上朝旁听,日后为官政事繁忙,想来往后也是没有再见的缘分了,可惜咯,可惜咯……” “丢了名声,” “这辈子恐怕是再也难有出头之日咯。” “白白浪费了咱们勋贵的出生……” 同伴也是捧哏似的长叹一口气, “或许……” 张仪望着那消失的背影轻声道。 “丢了名声,可还余下这口中三寸之舌。” “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张仪轻飘飘的回了一句,笑容依旧是让人如沐春风的模样挑不出半分毛病,那人见状气极,可也挑不出毛病只得挥袖转身离去。 …… “魏君视我如草芥,乾君视我为国士。” “魏人视我如贼寇,乾人视我为大才。” 张仪眺望了一眼皇城所在的方向思绪流转,目光落到周遭依旧絮絮叨叨没有尽头的魏国百姓,心头最后的一丝坎坷也被抹平。 “借过……” “我张仪此生是非功过还是留与后人说……” 张仪侧着身子挤开人群, 洒然一笑,迈步而去, 那年迈的魏人揉了揉眼睛,不知为何总觉得那偷玉贼的身影有些萧索,其中还带着一股子莫名的气势。 “怪哉,怪哉……” “莫不是老眼昏花了……” 那老者突兀的喃喃出声。 …… 迈步的方向是城西, 与此相隔数里之地, 不多时张仪顿住了步子, 眼前是一处极为显赫的府邸, 那牌匾之上没有任何装潢陪衬, 只提笔写下两个大字, 吴府, 两个极为质朴的魏地文字,可字里行间偏偏却透着一股子金戈铁马的意味在里边,隔着很远那股子军中肃杀之气便扑面而来,往来的官差衙役路过这家府邸也是下意识的放慢脚步,眼神中的敬畏和崇敬溢于言表。 这便是魏国的吴家, 祖上尊崇显赫至极, 纵横天下的魏武卒也是这家人祖上创下的,这朝依旧是吴家,吴春秋领军,无论是朝堂还是军中皆是盘根错节,根基深厚,在魏国的门阀中觉对算得上是第一等的存在,在魏国的世家门阀之中可谓是风头无两,同样也是自己入魏国朝堂最为有力的突破口。 张仪望着那高不可攀的门槛有些怔神, “鸿鹄,便由此地腾飞……” 可随后又是轻念出声, “嘭嘭嘭……” 突兀的,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 那些落魄的文人迈步往台阶上而去,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 那人落魄文人竟是扣响了门上铜环, “吱呀吱呀……” 厚重木门缓缓开启, “敢问,先生是?” “来此,可有请帖,可有邀约?” 开门的是一位身形极其高大的门客,态度确极为客气,没有半分嚣张跋扈之意,魏地高门大户素有豢养门客的风俗,如今看着这气势彪悍的汉子也符合吴家的门风,行事高调,为人确是极其谨小慎微。 “张仪。” 那落魄文人从容道。 “这……” 问声那门客面色微变, “先生还是去别处。” 那门客苦笑出声,可倒也没有动手。 “听闻吴将军还在为北伐一事郁郁不乐。” “张仪此行是为吴将军解忧而来。” 张仪抚须笑道。 “先生莫不是打趣我?” 那门客这下有些恼怒了,毕竟眼下整个魏国都知道此时,虽然对吴家在魏国的地位无甚影响,可终归而言都是不光彩的事情,在府中没有任何人胆敢提起。 “何来打趣之说?” “你只管传话便是了。” “我在门外侯着,见与不见是他的事情。” 说罢, 张仪也不挡路,自顾自的在门外寻了一处台阶,裹了裹身上的衣衫,不顾及形象的坐了下来,同样路人的指指点点也全然抛到耳后。 “胡闹!” “无耻之尤,哗众取宠!” 有人怒骂出声。 “哎,天底下怎会有如此没脸没皮之人……” 有人长吁短叹。 “这……” 那门客见状也是摇了摇头, “嘭……” 大门合拢, 不余一丝缝隙, 不余一丝余地, …… 仰头望去天上繁星点点, 不知不觉间天色竟是已经渐渐黑了下来, 回身看了一眼依旧严丝合缝的大门, 张仪满不在乎笑了笑, 因为一切在意料之中, 望着街上穿行的魏人,听着不堪入耳的言语,感受着微凉的夜风,听着府中钟鸣之声,闻着府中鼎食之味,张仪再度紧了紧身上的衣衫,把腰间的行囊解下,拿出两个干硬的馒头,颁开后就着清水缓缓吞下,填饱肚子后将行囊当做枕头,睡在了吴府台阶之上。 所谓纵横家, 若是面皮薄了些, 如何以坦然面对世人口中讥讽言语? 如何以口中三寸不烂之舌说动天下? 念头通达, 席地而眠, …… 夜半, 子时, “又是一个倔脾气的……” 那门房似乎见惯了这类人, 长叹了一口气后默默合拢的大门。 翌日, 卯时, 天色未明, “吱呀吱呀……” 厚重的木门开启, 一个身穿朝服气度不凡的男子从正门走出,迈步下阶石看着那睡在门前的落魄书生眉头微皱,早些时候也听门客提起这人,可眼下实在没有见面的心思,便置之不理,没想到此时还是没走,可还是不愿搭理,迈步往皇城而去。 在脚步声淡去之后, 那落魄书生睁开了眼眸, 木门开启的那一刻自己便醒了,在吴府能出入正门的人屈指可数,而看那人年纪身份不言而喻,正是自己想要找的人。 可并没有贸然打扰, 因为这是上朝的点, 便是开口人家也不会留步, 反而余下一个不好的映像, 有些事情万万不能操之过急, 张仪望着那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缓缓的合拢眼眸,翻了个身竟是再度酣睡起来。 不知为何迟迟不见那人归来, 或许是那魏君也觉察到了那一丝危机了…… 张仪眺望着皇城的方向轻笑一声。 酉时, 天边隐隐有了红霞, 大门这才再度开启, 台阶上那人望着那等候着落魄书生顿住了脚步,望着那人眼眸中的清明之色,有些好奇,可还是没有开口只是迈步往府中走去。 张仪没有开口, 只是默默从怀中掏出一块半环形的铁片, 迈步扣门,递给了那门客, 那门客望着手中的铁片愣了愣,可回想起似乎早些时候自家大人似乎在这人身上停留了片刻目光,也没有赶人,思虑了片刻后,便接下了铁片往府中走去。 第三日, 张仪依旧如此卧榻门外, 路过旁人依旧指指点点, 唯独回府时, 吴春秋的目光在那落魄书生的身上停留的更久了一些,回府后又收获了一副上好马鞍,那门客不明所以望着桌上的东西有些哭笑不得,可吴春秋确是若有所思的把玩着。 第四日, 回府之时, 吴春秋没有直接迈步入府, 反而径直走到了张仪身前, 没有言语, 没有动作, 只是一双冰冷的眸子细细的打量起张仪来, 看了半晌, 转身入府, 不出意外, 那门房又捧着一样东西走来, 定睛看看竟然只是一捧干草, 吴春秋目光却竟是凝重起来。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八章三寸之舌 吴府, 大厅, 有清风徐来烛光忽明忽暗, 映衬着吴春秋的神情惊疑不定, “吴将军,这是?” 那高大的门客看着自家将军面色忽变也是颇为诧异,揉了揉眼睛再度细细看去那手中也只是一捧寻常干草,就算是什么珍馐宝物依照自家将军的身份而言也断然不至于如此。 “孟常!” “你且去把前两日那张仪送来的东西取来。” 吴春秋没有回答,而是突兀的开口道, “诺,将军!” 木桌上, 马镫,马蹄铁,干草,一字排开, 那门客依旧是不明所以的模样,可吴春秋的神情确是越发的凝重起来,看不清喜怒只知道对这几样寻常物件极为看重。 吴春秋手指轻轻抚过那铁片和皮革最后所有的心神都放到了那捧干草之上,拿起干草凑近到烛光之下细细打量起来,从根茎到叶片没有落下半步,最后甚至放到鼻尖轻嗅起来,整个过程完成的一丝不苟。 “请张先生入府。” 沉默半晌后, 放下手中的干草后吴春秋低声道, “等等!” “开正门。” 吴春秋透过层层亭台楼阁望着大门处,想起那个落魄的文人眼中的清明后突兀的又补充了这么一句,因为在那清明之下他还感受到了一股别样的东西。 “诺,将军!” 那高大门客依旧是不明所以的模样,不晓得那寻常的马具为何让自己大人如此看重,可动作没有半分迟疑,行礼过后便快步往门外跑去。 “吱呀吱呀……” 厚重的木门缓缓开启, 门客定睛看去那落魄文人竟然已经整理完了衣衫,小暑本就酷热难耐原本的长衫已经有些许酸臭味道,此刻已经从包袱中拿出一身浆洗过的长袍换上,边缘之处已经磨损出了线角,可却十分干净,原本的披散的头发也已经用方巾包裹,更是不知从那借来一瓢清水正擦去面上的尘土。 “原来先生您早有准备?” 门客看着张仪此刻的模样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意料之中。” 张仪洗去面上的灰尘后笑容温和道。 “北伐失利……” “非战之罪……” 迈步往台阶走上, “奈何……” 张仪轻笑道。 说到这那门房才豁然开朗。 府中, 大厅, 门口, “张仪见过吴将军!” 张仪一副清瘦文人模样弯腰行礼一丝不苟,抬头望着那大魏的顶尖权贵,往日高不可攀之人,此刻面色却没有丝毫献媚之色,可谓不卑不亢。 “先生,请坐。” 吴春秋望着那焕然一新的张仪引手道。 “先生在府外已经等了七十六个时辰。” 落座之后吴春秋指节轻轻敲打着桌面,目光落到了角落的铜壶滴漏上看着上面的刻度轻声喃喃道。 “不论是路人讥讽,还是流言蜚语。” “皆不能入先生耳中。 “不论是钟鸣之声,还是鼎食之味。” “皆不能乱先生心志。” “想来也不会行传闻中那般偷窃玉石之举。” 吴春秋望着身侧坐着的张仪轻声道, “张仪谢过,吴将军!” 张仪闻声笑了笑起身对着吴春秋行礼道。 因为以吴春秋在魏国的地位,加上吴家在魏国的影响力,哪怕只是轻飘飘地一句话传出去也足够为张仪正名了,对的正名,“名”于文人而言和其重也? 从今往后偷窃二字往后便不会再落到张仪的头上,便是早些时候那般荤腥不忌的膏梁子弟也没有那个胆子提起,而他凭借这番言语也有了致仕的机会。 这也是吴春秋释放的善意。 一种上位者释放出的善意。 隐隐中还是居高临下的态度,很微弱,或许吴春秋自己也没有察觉,可从出生开始自己就已经是这个国家最顶端的那一小撮人,很多东西都是刻在骨子里的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如此,便是北伐之时对那寻常兵卒的态度也是如此。 在大魏,这种稳固的阶级之下, 所有的一切在吴春秋的眼中都是理所当然。 “先生,免礼。” 吴春秋随意的摆了摆手,面色略微有些不悦,因为张仪的神色太过平静了些,甚至于平静到了一个诡异的地步,要知道自己这一席话传出去后足够改变他这辈子的境遇,可他还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先生七十六时辰前说过。” “此行是为本将军解忧而来。” “那么敢问先生这忧从何来?” 吴春秋似笑非笑道。 “忧从此中来。” 张仪目光落到那桌面上并未撤去的几样物件上轻声道,依旧是不卑不亢的神色,因为他这几年中已经明白一个道理,所谓的声誉,可以被上位者的言语高高捧起,举到云端,也可以弃之如敝屣,跌落人间沦为众人脚下的一滩烂泥,无论是谁都可以踩上两脚,甚至不如路边的臭狗屎,至少还会有人嫌弃他臭。 而自己想要的,是自己亲手挣来的, 是他人无法抹去的,心心念念,是哪怕千百年后都有回响,即便在这个过程中身死,想来也是无愧无悔无遗憾的。 张仪念头通达,神色坚定, “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 张仪收回目光落到了大厅木架上摆放着的大魏武卒制式兵甲上。 “大魏武卒,过万不敌,并非虚言。” 话锋一转,朗朗出声。 “吴将军先祖创下武卒之后,所向披靡,更是以一战破十倍于己之敌令天下咂舌,满编之时兵过五万,周遭各国莫不是噤若寒蝉,兵锋之盛更是举世罕见。” 语调渐渐拔高, 余光落下吴春秋也是面露缅怀之色, 同样也难免对这文士的映像也好上许多。 “可终归是过去了。” 语末带着一丝唏嘘。 吴春秋并未恼怒,也未反驳, 而是浅饮了一口茶水静静等候着下文。 “想来北伐之时,吴将军已经见过骑兵之利。” “那天下第一甲的凉州铁骑。” “奔涌如云,迅捷如风。” “那连人带马身披重甲的铁骑更是如同传闻中凶兽一般,马蹄踏下,声如惊雷,在战阵之中横行无忌,肆意穿凿,所谓骑兵之利想来在魏地没有人比将军了解得更加深刻。” 张仪在场中不断度步, 最后停在吴春秋身前半步之外, “将军,如今的世道变了。” “已经不是重甲步卒横行天下之时了,骑兵也不是长途奔袭之后还要下马备战的兵种了,这天下大势在变,我魏国也该变了。” “如今大世之争,单单那五万大魏武卒,” “已经不足够成为桌上的筹码,” “想来将军也不愿意,” “我大魏连入局的资格都没有?” 张仪目光灼灼的看向吴春秋缓缓出声。 “入局的资格?” 吴春秋重复着张仪的话语喃喃道。 “若是押运的驽马,劣马还好说。” “可……” “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 “便是寻常战马其间耗费也是颇为可观,我大魏并无牧场之利,又无驰聘之所,如何能够供养得起南征北战之需?” “我魏境,没有大规模养马之地,只得顷国之力培养步卒,这也是魏武卒甲天下的缘由,也是国之根本,若是没有确切的缘由,又如何能够轻易改变?” 吴春秋询问出声,可眼底的光芒确是越发的明亮,既然眼前这人能提出此番言论,想来也是有解决之法。 “将军目光不妨放得长远一些,何必拘泥于区区一国之地?” “要知道……” 张仪顿了顿, “我大魏没有,可他齐国却有的。” 这才悠悠道。 “南阳三郡之地,皆是水草肥美,” “为何不能成为我大魏牧马之地?” 张仪指向齐国的方向高呼出声。 吴春秋再度看去, 那中年文士大袖翻飞,腰杆挺得笔直,言语之间流露出一股子莫名的气势,汹涌而来,竟是还要盖下了自己这一身杀伐之气。 “还请先生教我。” 吴春秋神色郑重起来,言语之间也没有了先前的那股子高高在上的气势,求人,自然得有求人的姿态。 “解盟,求地!” “待我大魏兵强马壮之日!” “何愁不能能横扫天下?” 张仪挥袖朗声道。 “如今乾国如旭日东升,若是解盟……” “何况孟夫子入朝一事想来先生也是知道的,这是国君的意思,也是衮衮诸公商谈过后订下的国策。” 吴春秋倒并未被一番言语而冲昏头脑, 眼下反而越发冷静下来, “先生方才言语有些越界了……” “已经称得上是大逆不道之言!” 吴春秋的语调渐渐冷了下来,门后那侯着的高大的门客闻声拇指已经抵住了腰间的长剑,轻轻推剑出鞘几寸,对上后者的神色又默默地按回了剑鞘,整个过程无声无息,那言语荤腥不忌的文人已经在生死边缘游走一次,可看那模样还不知晓,又或者说从未在意。 “哦?” “越界吗?” 张仪好似后知后觉出声道。 “那么……” “敢问将军,两国交好,缘在何处?” 张仪毫不在意将自己的后背对着那高大门客,面向吴春秋朗声道。 “两国交好自然是是世代情谊。” 吴春秋眼眸低垂道。 “哦?” “世代情谊?” 张仪毫不掩盖的嗤笑出声, 一副毫无城府只有胸中墨水的狂士模样。 “敢问将军自己信吗?” 张仪质问出声。 吴春秋默然不语。 “想来将军自己也是不信的。” “两国相交,在于一个利字!” “很俗?” “在下看来也是极为俗气的,忒俗了!”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到了在下口中两国相交竟也变得这般俗气,和千百年来那素来为人不耻,双手沾满铜臭气息的商贾有有何区别?” 张仪学着游历中听来的俚语自嘲一笑。 “可事实便是如此,往往更加不堪!” 张仪笃定出声。 “两国相交也挺俗的,俗不可耐的俗!” 一声轻叹幽幽响起, “因利而起,自然可以因利而散,这千百年来各国争战不休,便是太平盛世也是暗潮涌动,哪来的情谊之说?” “唇齿相依,唇亡齿寒,那般局面所以我大魏与齐国联盟共同抗乾,可如今大世将起,那乾国已经在风口浪尖断然不敢轻举妄动,那齐国北伐国内兵卒一扫而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也是我大魏的乘风而起之时,为何还要如此自缚手脚?” “还望将军晓得!” “国之根本永远都是自身的强大!” 张仪此刻竟是居高临下质问出声, 此番言语本就是肺腑之言, 此刻听来竟是如同洪钟大吕回响不断。 吴春秋这一刻彻底被这气势所压下,望着那在这吴府挥斥方遒的小小落魄贵族竟是有种朝堂之上君臣奏对之感。 “难不成将军指望所谓那轻飘飘的一纸合约?” 张仪说完后便挥袖转身走到那大堂房檐之下,挺直脊背,静静地望着那天上明月,听着周遭蝉鸣,无关风月,置身事外,余下的事情只等那吴春秋自己思虑。 沉默, 大厅之中是死一般的沉默, 那高大的门客怔怔的望着那身板单薄的文人,此刻竟是觉得自己莫名的有些渺小,抵住长剑的拇指也变得僵直起来。 不远处, 吴春秋同样怔在了原地,脑海中思绪起伏不定,手中的茶杯轻晃出声,便是滚烫的茶水溅到手上也尚未察觉。 “呼……” 不知过了多久, 一道悠长的吐气声从身后传出, 有如释重负之感, 有豁然开朗之意, 吴春秋眼底的神色坚定下来,本就出生将门,一战之后更为清楚骑兵之利,大魏本就步卒甲天下,若是补上骑兵这块短板,定然有问鼎天下之机。 “这大世之争,我大魏为何不能争上一争?” 吴春秋暗自低念一声。 随后徐徐起身道, “先生,大才也!” “春秋,受教了!” 话音落下, 对着那清瘦的文人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 张仪没有转身回礼, “还请先生明日随我入朝!” 吴春秋苦笑着再度出声。 “可!” 张仪这才轻声回道。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九章宫廷奏对 卯时初, 大魏, 宫廷, 朱红色的宫墙之外,魏国的官员已经陆陆续续的排好了队列默默地等待着宫门的开启,魏君算不得夙兴夜寐,靡有朝矣一般呕心沥血的君王,可也算得上勤政的君王,至少每日的早朝从未落下。 厚重桦木的马车缓慢的行驶在安邑城的长街上,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仰头往上看去驾车的车夫是个持剑的高大汉子,魏地官员看到车夫的面容也知道了车厢中坐着的是谁。 “唏,吁,吁……” 那高大的门客极为熟练的拉拢缰绳, 将马车挺稳在路旁。 身穿朝服的吴春秋率先从马车上迈步而出,可车帘却并未有合拢的意思,反而是抽出一只手搭着帘子,周遭过往的官员皆是好奇的侧身看了过来,因为吴春秋极少乘车上朝,因为在魏国能够担得起吴家当代家主如此礼遇的人屈指可数。 “先生,请!” 吴春秋侧身道,话音落下车厢中走出一位身穿深色长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道谢之后,坦然受下这份礼节。 “这人是谁?” “为何老夫从未见过?” 有身穿紫袍的老者望着张仪压低声响对着身旁的同僚诧异道,自己在魏国身居高位许久,按道理来说能够担得起那吴家家主如此礼遇的人应当是身份非凡之人,自己也应当认得,可细细看去还是一副陌生的面孔。 “这人,我好像识得。” 一旁的同僚沉思了片刻后缓缓出声道,可目光落到那气势不凡的吴春秋身旁的那人上,还是变得惊疑不定起来,因为实在无法想象这样声名狼藉之人是凭什么能够与吴春秋并肩而行。 对的,并肩而行, 细细看去那身穿长袍的中年男子脚步没有落后吴春秋半分,神情也是泰然自若,对于周遭各种目光视若无睹。 “刘大人,若是下官没有看错的话,” “想来这人便是张仪。” 那官员压低嗓音道。 “张仪?” 紫袍老者皱眉道,虽然没有见过其人,可他的名声自己也是有所耳闻,难免有种有种先入为主的观念。 “老夫也是听说此人自楚国受辱之后便游历天下去了,本以为会泯然于众没想到如今确是攀到了吴家的枝头,能得到吴将军如此对待,想来也不是易于之辈,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 紫袍老者目光在张仪身上停留了许久之后,落到了吴春秋身上最后轻叹了一声,收回目光,言语之中在无丝毫贬义。 “吱呀吱呀……” 众人侧目之时, 厚重的宫门缓缓开启, 吴春秋与张仪同行入宫,宫门外的侍卫也极为知趣的没有阻拦,魏地文武百官碍于吴春秋的颜面同样对此视若无睹。 “爹,这不是偷玉贼吗?” 可偏偏这时, 一个极为轻佻的嗓音在宫门外响起, 定睛看去, 一中年官员身侧有一年轻男子嬉笑出声道,与此同时手指高高扬起,竟是直接指到了路过张仪的鼻尖上,眼神中的轻蔑毫不掩盖。 当目光落到身旁同行的吴春秋身上时,眼中更是涌现出了一抹酸意,自己出生权贵尚且还需随在自家父亲身后才有资格在大殿之外旁听,可如今观这模样竟是成了吴家的座上宾客,还能随之入朝,实在荒谬。 “吴将军,切莫被这贼寇诓骗。” 那中年官员闻声埋头面色铁青,手扯住自家儿子的袖口,可还未拉紧,便被挣脱,年轻男子一步迈出竟是挡在了吴春秋身前高呼道。 “吴将军,这贼寇的行径恐怕尚且将军不知。” “在楚地……” 那膏梁子弟吐沫横飞, 如同倒豆子一般将张仪在楚国的事讲了出来。 …… 宫门外, 那膏梁子弟话音落下后宫门外竟是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百官相视无言,面色怪异,可他却觉得众人或许还处于被拆穿之后的震惊之中,神色越发的自得起来。 “吴将军……” 可那膏梁子弟仰头对上张仪云淡风轻的模样,突兀的又想起了几日之前在城门处的场景,那种被当事人无视的感觉,恼怒起来,继续出声道。 “周兄。” “张仪的过往想来吴将军是知晓的。” “你今日又何必如此言语?” 张仪笑容如沐春风, 可一旁吴春秋的神色确是冷了下来。 “何必如此?” “好你个贼寇,竟如此肆无忌惮……” “啪……” “孽畜,住嘴!” 那膏梁子弟还欲多言,只听身旁自家父亲暴喝出生,抬头望着吴春秋冰冷的瞳孔,身子轻颤起来,双腿止不住有些发软。 “吴大人,逆子满嘴胡言冲撞了大人的贵客。” “下官代犬子给大人赔罪了!” 那中年官员战战兢兢的行礼道, 随即转身在对着张仪躬身一礼, “你……” “你……” 那膏梁子弟一只手捂着火辣辣的侧脸, 另一只手指着张仪说不出话来, 吴春秋望着在张仪鼻尖颤抖的手指眉宇间越发的冷冽起来,拇指已经微不可查的抵住了腰间的剑鞘。 “先生,何为?” 吴春秋问道张仪。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从外乡学来的地道的俚语在宫门前响起, 众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有人找死,何须多言?” 只听得张仪双手合拢在袖间, 面上露出温和笑容, 口中也轻飘飘的挤出牛头不对马嘴的后半句, “那便依先生所言!” 吴春秋闻声有些诧异,可细细想来又在意料之中,最后看向那怒不可止末膏梁子弟轻轻点了点头。 “嗡……” 这是铁剑出鞘的细微声响, “嘭……” 这是头颅落地的沉闷声响, 众人只见一道亮光闪过眼眸,下一刻,那膏梁子弟便只余下一具无头的尸身无力的往后倒下,血液飞溅到了宫墙上融入原本深红的颜色,头颅在翻滚最终落到了张仪脚下。 周遭的文人忽见这血腥的一幕皆是掩面后退,唯独张仪毫不在意,只是轻轻地抬脚跨过那尚未瞑目的头颅,便是衣角沾染上鲜血神色没有半分改变。 “此人,无故辱我大魏国士,当斩!” 吴春秋缓缓收剑入鞘道,掷地有声道,放眼整个大魏朝堂能够佩剑入朝的也只有吴春秋一人,同样这剑也并非摆设。 “诸位大人,入朝!” “此事,往后我自会向君上禀报。” 吴春秋说完后迈步而出,望着那步履依旧从容的张仪,也不知为何,心底隐隐感觉的一丝不安,恍惚之间想到了一丝不好的苗头。 说不清,道不明, 可还是想要念头通达,便快步追了上去, “先生,入朝之前春秋还有一事请教。” 吴春秋斟酌用词片刻后开口道, “将军,请讲!” 张仪望着自己染血的衣角想起方才的神色,也明白了什么,神色郑重起来,放慢步子,对着吴春秋拱手道。 “敢问先生。”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何解?” “大道纲常,天地法则?” 张仪沉思了片刻试问道。 “是也!” “非也!” “先生说得通透,可春秋这还有个答案。” “洗耳恭听!” 张仪开口道。 “人往高处走,如我等这般登阶而上!” 吴春秋望着这大殿前数百上千步的白玉阶梯轻声道。 “指的是我等的,眼界,身份,地位!” “哦?” 张仪闻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可神情确是莫名的慎重起来, “敢问将军下句!” “这水往低处流,同样是如我等一般。” “指的是我等的,出生,故乡,国家!” 吴春秋站在台阶的正中眺望着大魏眼里河山朗声道。 “还有那几分香火情份!” 最后凑到张仪身前, 末尾语调低了下来, 吴春秋伸手细细的替张仪整理起衣衫来。 “先生莫要忘记了自己是魏人!” 吴春秋话音落下后便不在多言迈步往大殿走去。 “天下之大有魏国,齐国,燕国,楚国,赵国……之所,同样也有魏人,齐人,燕人,楚人……之分。” “可仪想来“天下”所指,便是天穹之下。” “明明只有一个天下,为何偏偏要分得如此细致?” “岂不是太过小家子气了些?” —————— 张仪仰头望去低声喃喃道。 …… 迈步入殿, 望着朝堂中对宫门外的事缄口不言的文物百官也也晓得了吴家在魏国的地位,也明白了先前的言语,在魏国这个阶级极为稳固的国家,这批顶尖门阀他们都是坐天下的那批人,所以吴春秋的立场自然永远也不会与魏君背道而驰,所有有益于魏国的决定,便是有益于自己吴家的决定。 也很好解释北伐之时,为何宁愿放弃优势的局面也要带着数万大魏武卒回援魏都。 也正是因为如此,看似固若金汤的泱泱大国,实则骨子里已经透露出了一股子腐朽的气息,因为在这样的国度变法永远都行不通的,而如今的大世之争,不破不立,何以争天下? 张仪脑海中思绪万千, 可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 “草民张仪拜见魏君!” “免礼!” 魏君抬手道。 早些时候吴春秋便已经道明了张仪的身份此刻倒也没有那些多余的解释。 “先生入朝为名还是为利?” 魏君魏方坐在高处,望着底下那衣衫浆洗得发白的文人,眼眸中有莫名的神色流转,思量片刻后最后挥袖问道。 “天下熙攘皆为利往。” “庙堂蝇营皆为名来。” “张仪为名利而来!” 张仪双手合拢在袖口不假思索的坦然道, 魏君魏方往后靠了靠, 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也为助我大魏纵横天下而来!” 张仪见状退后一步双手张开再度开口道。 “嘶……” 庙堂之上有倒吸一口凉气的声响传来, “放肆!” 先前神色镇定的紫袍老者闻声再也顾不得吴春秋的面子直接大喝出声。 “哦?” 魏君压下群臣身子微不可查的往前顷了顷, 也对这番言语来了兴致。 “既为助我大魏纵横天下而来。” “可有国策?” 魏君笑问道。 “有!” “我大魏立国数百年有余,不论文治颇有建树,百姓也是安居乐业,不论是,国力之雄厚,还是国之根基皆是诸国中的佼佼者。” “我大魏更是以武卒甲于天下,披靡六国!” 张仪朗声道。 “奈何……” “大世之争,若有短板无异于这木门一般!” 张仪转身望向大殿之中那一排华美的大门。 “先生何意?” “短板为何?” 魏君问道。 “木门皆齐焉!” “奈何有短也!” “还请将军借剑一用!” 张仪拱手道。 魏君点头,吴春秋抽剑出鞘平稳递出, 张仪从容接剑, 往前迈步而出, 一剑挥出, 木门齐断, 放眼望去, 一排华美的木门中缺了一道, 众人不解, 张仪不急, 只是静静看着大殿之上的铜壶滴漏, 卯时末分, 天地间有光亮升起, 大殿中其余各地皆是烛光幽幽,唯独朝阳透过那缺了一道的木门照入,落在张仪身上,那落魄文人看起来耀耀生辉。 “君上,此为短板也!” 张仪归剑于吴春秋看向魏君朗声道。 “大魏皆强焉!” “奈何这骑兵便如同这断裂的木门!” “不能为我大魏遮风避阳!” 张仪高声道。 “张仪,愿为君上取齐境南阳三郡之地牧马!” “补齐这大魏最后的短板!” “他日兵强马壮纵横天下!” 张仪双手合拢躬身不起。 …… “先生所图,甚大!” 魏君沉默了良久这才出声。 “我大魏因齐境孟夫子而合,如今……” 魏君欲言又止。 “那便请君上为我张仪而散!” 张仪掷地有声道。 “天下大势!” “无非两笔!” “一个是纵,一个是横。” 张仪伸手在身前挥出一横一竖! “天下大事!” “无非家事!” “诸子百家,唯我纵横。” 张仪仰头直视魏君高声道。 魏君在他的眼眸中看到了星辰北斗! …… “先生言语中的气魄更甚于昨日。” 大殿之外, 吴春秋望着身侧的张仪喃喃出声。 “我家先生说的。” “不过还算不晚。” 张仪仰头望着天外思绪飘飞, “张仪,你出生便是落魄勋族,此间种种人情世故,也奈何世态炎凉,难免这些狗屁倒灶的事被打磨了心气儿。” “可你这辈子一定得记着,别只顾着学了那一身屠龙术,临了在把那股子心气磨没了,一定得趁着年轻那段,说几句狂言,撂几句狠话,别管他娘什么君子自谦的狗屁道理。” “最好再去做几件让整个天下都震惊的壮举!” “说话就得扬起脑袋!” “做事就得不可一世!” “别笑!” “你他娘的,就应当如此才是!” 张仪轻笑着收拢思绪,迈步往长阶而下。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章拜将 北凉城, 从天上往下看去不同于往日边城的萧索,这短短几日间渐渐有了几分南边大成的繁华热闹,临街的摊贩早早的便搭上了棚子,卖各种吃食早点的店铺更是丑时便已经生起了柴火,热气腾腾的包子,馒头,挂在壁炉上的烤鸭还冒着滋滋的油光…… —————— 天色未亮, 城门中便已经多出了许多道身影,街面也称得上人潮如织,城门口还有熙熙攘攘的人群簇拥着入城,有身穿布衣的良家子弟,有拿着粪叉背着包袱的庄稼汉子,有提着长弓身负背篓的猎户,更有身穿旧式甲胄的退伍兵卒…… 他们从凉州这片广袤的土地各处而来汇聚到北凉城中为募兵而来,说起来第一日报名登记在册的兵卒便不下七八千人,要知道那时候消息还没有传开,仅仅只是一座民不过二十万的北凉城,便有如此数目,后面的日子可想而知。 当那一纸募兵令传下去的时候整个凉州不说炸开了锅,也差不离了,讲到底自家老爹徐武给这片土地上的人余下了太多的香火情份。 …… 侯府的后门缓缓打开, 两道身穿常服的身影从中走出, “老规矩,两碗面片汤。” “得嘞!” 身穿常服的少年郎迈步出门后,往斜对面卖酸辣面片汤的摊子走了过去,坐下后极为惬意的伸了个懒腰,目光打量着过往的行人,看着那些极为淳朴的凉州百姓心底莫名的有些触动。 “老丈,多放些辣子。” 边上的马有粮吆喝一声后,一屁股坐下自然掏出了别在后背的烟杆,放好烟丝后用火折子点燃咂嘴抽了起来。 “马叔,刚起来也要来上一杆?” 少年郎收回目光打了个哈欠后笑问道。 “人老喽,起来不抽上一杆,没甚精神。” 马有粮咧嘴一笑, 靠在木拦上吐出一口浓郁的烟雾道。 “马叔,说句不当讲的,您往后少抽些烟叶,少喝点酒,在吃得清淡些,兴许还能多活上个几年,往后享享清福也是极好的。” 少年郎望着头发花白的马有粮喃喃道,说起来凉州六镇总兵其中有三人都是三品武夫身板硬朗得很,虽然比不得修道之人,可若是不出意外活个百八十岁还是轻轻松松的,可唯独马有粮只是个寻常武夫,按照这方世界的算法活个五六十岁便是高寿了,何况身子还有不少暗伤。 “不抽烟,不喝酒,不吃肉,这人活着也没啥意思,还不如痛快一些,想来便是少活几年也没甚关系。” “人生在世,痛快二字。” “不论怎么说,若是有机会还是尽量让自己活的舒坦一些。” 马有粮大笑道,露出满口黄牙。 说完随手将手中的烟袋子递了过去。 “哎……” 少年郎叹了一口气,也没推辞接过烟袋,烟杆还是原来老马送的那根,不过后面已经有许久没有抽过了,看起来还是簇新的模样。 “呼……” 烟叶凉州粗劣的烟草,口感算不得醇和,烘烤的时候也不够细致,猛然吸上一口往喉咙压下,有说不出的辣味。 可马有粮还是悠哉悠哉的抽着,用他的话来说,自己的常伴在身边那根其貌不扬的烟斗可是个好东西,抽了二十年来,里边那黑糊糊的一层烟垢更是宝贝,甭管多不好抽的烟叶,用着抽着都能抽出不错的味道来。 少年郎眼眸合拢缓缓吐出,或许是许久没抽的缘故,脑袋有些轻飘飘的眩晕感,近些日子募兵那些索碎的事情也算是忙的焦头烂额,如今倒是舒缓了一些。 “殿下到今日为止凉州各个郡县各地登记造册的兵卒汇总在一起恐怕已经过了十万人的关口,原本的凉州三十万铁骑的建制想来是已经足够补齐了。” 马有粮看着少年郎略微舒缓的神情轻声道。 “往后还有几日。” “想来还能多出两镇十万人马。” “算上那二十万降卒和各地原本的郡兵,自己其余州郡招募的兵卒,所谓百万之兵不再是一句虚言了。” 少年郎点了点头思虑道。 “几个月前打蛮子屯下来的马匹这趟也算是有解了燃眉之急,至于钱粮一事此刻更是无需忧心,毕竟国库之中金银铜钱都快堆积如山,各大粮仓也是满满当当。” 马有粮也是会心一笑, 终归募兵这事全是落下了。 “客官,您的酸辣面片汤!” 话音落下之时热气腾腾的面片汤也出锅了,红亮的汤水中面片堆叠,上下起伏,上面还余有一把葱花,这红绿的模样甚是喜人。 “得了,马叔吃完再说。” 少年郎帮忙拿了一双筷子递了过去。 低头还未动筷便闻着碗中诱人的香味,也不知为何突兀的想起了那个鱼姓的小姑娘,还记得她说过这天下顶好吃的是冰糖葫芦,后边还多了一样,便是这酸辣面片汤,因为这是自己请她吃的第一顿饭。 瞧着那模样想来这辈子是非自己不嫁了,可自己也曾说过要等到江河所至,日月所照,皆是乾土之时才会娶妻,这条路还不晓得要走多久,可不能让姑娘等到了白头,有些事还得早些做完。 少年郎苦笑一声思绪万千, 下筷的动作也加快了几分。 …… “嗝,嗝……” “舒坦……” 喝完碗中最后一口汤水马有粮满意的打了个饱嗝,少年郎也是刚好将最后一块面片送入嘴中,此刻街上的人也是越发的稠密起来,长街上各个摊贩吆喝声也越发卖力起来。 “殿下,有心事?” 马有粮看着身旁少年郎的神色出声道。 “算算日子张仪先生如今也应当从魏国出来了,想来也已经说动了魏君,接下来的日子在我大乾边界打个转,便要南下齐国了。” “这趟回来齐魏之间的间隙便已经落成。” “想来用了多久这合纵便能彻底破开。” 少年郎眺望着魏国的方向轻声喃喃道。 “处理完募兵的事情本殿也该动身了。” 少年郎想起张仪的生平轻声道,所谓近攻远交,这是国策,绝不能不能急于一时,可如今天下大势,时不待人,而张仪一人分身乏术,有些事也得自己的去做。 “殿下是要去哪一国?” “远处有楚,燕,韩,赵等十余国之地,其中能够影响天下大势的想来也只有前边这四国,不知殿下的意思?” 马有粮倒是没有太多的意外,自家殿下本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何况是在这个档口,如今募兵的事已经步入正轨,自然也该动身了。 “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本就是如我大乾一般边陲之地想来也是民风彪悍,还是早些见识一番,免得日后手忙脚乱,这趟处理完募兵之事后本殿便先行往东北那边走上一遭。” “赵国也就罢了,讲到底不论是从史书还是贸易又或者情报中还算有些了解,心里也有个底子,可燕地不同。” “说起来咱们乾人北边有蛮子,那燕人地处边陲头顶上也是不少戎狄野人,处境更为不妙,长年厮杀下来,想来兵卒战力不弱,可又远离腹地,长年消息不通,也极少有情报传出,这趟去也能了解清楚一番。” “往后在其余诸国走上一遭。” “说不定路上还能遇见那孟夫子。” “如今科举落成,具体的章程已经定下了,朝堂有秦公坐镇,内务有荀公把持,近处燃眉之急也消散于无形,这趟也全当出去走走,讲到底这人世间挺大的,至于安危以如今半步一品的修为想来天下也是没有人能够留的下我的,至于动用大军,大世之争局势尚未明了想来也没有人有这个胆子。” 少年郎吐出最后一口烟雾后悠悠道。 “走,去见一个人。” “他来了,本殿也能安心去燕地。” 少年郎徐徐起身道,这几日凉州谍报司疯狂造势,少年郎种种事迹疯传,在乾地已然被神话,其中收货的惊叹点也是积累下来极为庞大,如今一朝散去那道身影渐渐凝实。 马有粮没有询问出声,可心底莫约也已经猜到了那人是谁,因为不久之前殿下曾经说过,这天底下当真是有能统百万之兵的人。 马有粮原本是不信的,可既然殿下说了他便信了,如今突兀闻声要去见此人,心绪还是极为起伏不定,快步跟了上去,目光有些复杂,实在是好奇如此国士,是如何模样。 “与汉汉重,归楚楚安。” “此所谓功无二于天下,而略不世出者也。” 踏步在长街之上, 少年郎脑海中回想起韩信的种种思绪万千,所谓王侯将相细细数来那人一生竟是占全了,还记得上辈子那人功成名就坦然入宫时。 却遇一生之劫, “陛下曾许我,见天不死,见地不死,见君不死,这天下没有捆我之绳,也没有杀我之刀,汝何以杀我?”也不知在长乐宫前那人嘶吼出这句言语时内心是何等的愤慨。 可终归而言他还是死了, 真想杀一个人这些有用吗? 在永乐宫钟室里,身子被人用布袋包裹,终覆于一口大钟之下,后竟是被宫女用被一匹白布勒死, 不见君,不面天,不落地,不捆,不刀。 却是死的无比凄凉, …… “狡兔死,良狗烹;” “高鸟尽,良弓藏;” “敌国破,谋臣亡。” 在监中提笔写下这些言语,当他吼出那句“天下已定,我固当烹!”时想来他早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可他不愿意去相信,不愿意去相信那人会当真杀他。 他如同一颗彗星划过,带着绚烂的光芒照亮了那个时代,那万里山河,再回首时耳畔还回荡着长乐宫的钟声,无双国士,没能享受荣华富贵滔天权柄,也没能老死军中,最后却是死在一妇人手中,何其凄凉。 …… “讲到底他也是兵仙,千古风流人物。” “何苦落得如此悲凉……” 少年郎仰头望着城门的方向低声自语道,这趟没有骑马而是靴底踏在青石板上一步一步往城门的方向走去,因为脑海中那道身影正在那个方向。 城门外, 也有一处募兵的场所, 此刻排队的凉州百姓已经排出去很远,少年郎目光在人群中流转细细搜寻着记忆中那人的身影,最后停留了在了边角中一年轻人身上。 定睛看去, 那人年纪不过二十有余,身穿灰色布衣,布衣上余有不少破洞,便是身后的包袱也是极为干瘪,想来也是极为穷困潦倒,露出的边角中细细看去是几本泛黄的书籍,想来是家中余下的兵书。 仰头间四目相撞, 少年郎笑意盈盈迈步上前。 “末将,拜见殿下!” “草民,拜见殿下!” 少年郎并没有隐藏身形招募兵卒的凉州将领看清来人面容后慌忙行礼道,不过少年郎并没有止步的意思而是继续往前,顺着少年郎的目光,所有人都看向韩信。 “草民韩信拜见殿下!” 韩信和寻常百姓一般毕恭毕敬的对着少年郎行礼道。 “可有愿参军?” 少年郎明知故问道,那人眼眸中有莫名的情绪流转,低头望去穷困至此腰间依旧挎有一口长剑,其志向已然明了。 “自然。” 韩信点头道,望着那少年郎身后跪倒的凉州兵卒,望着他们眼神中毫不掩盖的崇拜,心中也是有热血涌动。 “参军为何?” 少年郎直言道。 “为殿下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而来!” “也为这手中一口长剑,胸中韬略万千有施展之地而来。” 韩信目光灼灼道, 周遭募兵的官员将领神色复杂。 “如此随本殿来!” 少年郎闻声大笑道,也不多言,借过几匹战马,便策马往城外的凉州大营而去。 凉州大营, “嘭嘭嘭……” 击鼓之声响彻在大营上空, 二十万降卒在凉州兵卒的看管下汇聚在大营之中,从高台上往下看去乌泱泱的人头,一眼看不清边际。 “随我来。” 少年郎换回一身黑色蟒袍迈步而上,原本躁动的降卒,随着那道身影的出现也渐渐停歇下来,韩信怔怔的看着少年郎的背影,只觉得脚步有些沉重。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一章入燕 北凉大营, 绣有黑龙纹的徐字大纛被大风吹的猎猎作响,远处沉闷的擂鼓声仿佛敲打在场中每个人的心头,少年郎站定在高台之上目光往下扫去。 “虎!” “虎!” “虎!” 视线相撞,底下红衣黑甲的凉州兵卒望着那道身穿蟒袍的身影嘶声力竭的大吼着,眼眸中是毫不掩盖的崇敬,甚至近乎于疯狂,铁戟顿地的声响甚至盖过那沉闷的鼓声,这数月以来,那尚未及冠的少年郎已经彻底登上了神坛,成为了他们凉州将士心中的神祇。 此刻周遭的降卒也是被这股子气势所感染,下意识的挺起了胸膛,讲到底如今已经无所谓降卒之分,因为大庆已经灰飞烟灭了。 “韩信,何在!” 少年郎右手微微扬起,底下那些狂热的凉州兵卒见状刹那之间便安静下来,只余下呼呼的风声,和粗重的喘息声,那一双双狂热的眸子也落到了那身穿灰色布衣的韩信身上是浓郁的不解。 “草民在!” 韩信闻此声这才惊醒,怔怔的走到少年郎身侧,要知道此刻他还不是那个领兵百万的大将军,底下万千兵卒声势如虎的冲击力绝对足够让人头晕目眩。 可怔神过后少年郎却在韩信的眼底看到了一种向往,正所谓心神驰往之,韩信的目光对上底下万千兵卒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涌上心头再度窜上脑门。 “韩信!”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少年郎转身对着韩信高声问道,清朗的嗓音凉州大营上空回荡不止,这句话既是对韩信说的,也是对所有人说的,话音落下底下原本的粗重的呼吸声越发的急促起来,便是那些颇为懒散的降卒此刻也是下意识的挺直腰杆目露憧憬。 “回禀殿下!” “韩信,正是为此而来!” 韩信不假思索道, “你腰佩长剑为何?” 少年郎出声道。 “诛敌寇!” 韩信低头目光落到自己腰间那柄破烂不堪的剑鞘,拇指抵住,往上一抬,长剑出鞘,算不得锋利,甚至剑身都算不得笔直,可无碍于上边闪烁的寒光。 “你身负兵书为何?” 少年郎的眼眸落到了那沾满灰尘的包袱上。 “平天下!” 韩信将包袱取下,露出里边几本泛黄的兵书,极为郑重的用袖口擦去上边的灰尘后目光灼灼的看向少年郎。 “你可知天下之大?” “韩信知晓!” “仅仅只是版图所及便有十余国之多……” “可想来韩信还是愿意试上一试的!” 韩信政地有声道,到了此刻也已经知晓少年郎让自己走上高台所谓何意。 “如此甚好!” 少年郎挥袖转身道,与此同时身穿甲胄的马有粮捧着一个厚重的木质托盘走到少年郎身前,细细看去上边有一铜质虎符,上面镌刻各种纹路,透着古朴的气息,也是权力的气息。 “既然你欲封侯拜相!” “那本殿便封你为将!” —————— 少年郎轻声道。 轻飘飘的话语落到韩信耳中,后者只觉得天旋地转,虽然看如今的场景已经知道自己会委以重任,早些时候白起和赵括的例子已经摆在前边,可如今闻声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底下的凉州兵卒或许还要好些,毕竟感受过自己殿下的行事风格,可那些降卒确是彻底沸腾,区区一介布衣,昨日还随在母亲身侧浆洗衣物,如今便是高高在上的将军,何其荒谬,各种议论声响不绝于耳,若不是身旁还有凉州兵卒压阵,恐怕早已经彻底炸开锅了,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长叹出声…… “来人!” “着甲!” 少年郎高呼出声, 目光扫过底下的声响也停歇下来, 当黑色的甲胄穿戴齐整之时, 少年郎举起手中的虎符, 在阳光下那篆纹的纹路纤毫毕现, “韩信,领符!” “诺!” 韩信着甲单膝跪倒在地 不过几两重的虎符,却觉得有千金之中。 “本殿封你为大将军统帅底下这二十万兵卒!” 少年郎高呼出声。 “末将,谢殿下!” 韩信望着手中的虎符还是有些不真切的感觉,可底下乌泱泱的人头,手中温润的虎符,身上冰冷的铁甲,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自己,这都是真实的。 “大世之争!” “争气一些!” “本殿且待你领百万之兵为我大乾横扫天下!” 少年郎迈步往台下而去, 只余下一句话语在韩信耳边回荡。 …… “一介布衣,何以为将?” “一介布衣,何以为将?” 少年郎站在高台下默默地看着那个身穿甲胄的年轻男子,没有刻意压下,此刻那些原本降卒中的将领望着那韩信略显年轻的面容纷纷大喝出声道。 “他奶奶的,我等虽说是战败之兵,可老子好歹也曾出生入死过,早些时候也曾统帅上万兵卒,若是殿下统帅也就罢了,我等心服口服,可你如今不过区区一介黄口小儿凭什么统帅我等?” 一老迈的偏将望着那高台上的韩信大喝出声道,此人原本也是前大庆军中的一员老将,在军中还算有几分威信。 “殿下,我等不服啊!” “殿下,我等不服啊!” “殿下,我等不服啊!” 老将挑头之后,纷杂的嗓音不断响起。 “尔等,凭何不服?” 韩信默默合拢手掌将虎符握在掌心, 感受着其中的重量轻叹一声。 “尔等,凭何不服?” 语调渐高, “尔等,又有什么资格不服?” 韩信半步不退,大吼出声。 “兵出山河关时,尔等如何意气风发?” “溃于牧野原时,尔等如何哀嚎遍野?” 韩信迈步走到高台边上质问出声。 底下众人被气的哑口无言,可这是不争的事实,即便是气得面红脖子粗也找不出反驳的言语来。 “山河关外一战追敌深入,以至于人困马乏,牧野原被伏,平原那一战,整整九十万大军,被区区两镇十万人马冲破阵营,被区区五镇二十余万人马杀得支离破碎,片甲不留!” “南望城一战,被殿下料敌于先,斩断退路,整整九十万兵卒,守将无能,竟是最后一条退路都被斩断,岂非庸才?” “尔等有何资格质我,辱我,欺我?” 韩信朗声道。 “此乃非战之罪!” “陈公用兵还轮不到你个黄口小儿来质疑!” 那老将闻声越发气急,大喝出声。 “质疑?” 韩信念叨出声, “说句天大的实话,咱们那九十万大军,其中虚虚实实谁又晓得,其中民夫便是四十万,余下那五十万还有那上京禁军,能打成那个模样已经是尽人事了!” “我等问心无愧!” 有人大喝出声,众人附和道,周遭压阵的凉州兵卒将领闻声也是默默地点头,对于这个解释,也算是默认下来。 “换作是你,还能逆天改命不成?” “我?” 韩信指了指自己轻笑出声。 “能!” “我能!” 韩信理了理身上的甲胄沉声道。 “九十万人敌二十余万人,若是一开始便让我韩信统兵为何不能?并非陈公兵法不深,只是兵者,诡道也,行军打仗并非只有攻守之势,其中千变万化,非常人能道尽也。” “那你韩信便能道尽?” “九十万人马排开你晓得是怎样的场面吗?” “其中变化又岂是嘴上说说那般容易?” 有老将不屑出声道。 “便是兵至牧野原,我韩信也有回天之力!” “陛下用兵老辣,果决,可并非无破解之道,北伐之时若是我韩信领兵,消磨其锐,破其锋芒,如臂势指,穿插分割,未必不能徐徐吞下那不可一世的凉州铁骑!” 韩信大喝出声, “诸位将军若是不服,只管上台推演便是,且看我韩信如何一一破之,至于领兵之能往后也能让诸位见识!” 高台底下马有粮闻声眉头微皱, 那些凉州本土将领也是心生些许不悦。 “马叔,就事论事,不必多想。” 少年郎明锐的察觉道了马有粮的神情喃喃出声道,讲到底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不能避免,并非于他的自信言语,而是忧心于那份实在浅薄得可怜的政治觉悟…… “此人……” 马有粮欲言又止。 “马叔,此人天经地纬之才,” “腹中军法韬略世间无人能及,奈何……” “奈何脑子在有某地方不太好使。” 少年郎直言不讳的苦笑出声道。 “这趟余在凉州拜降兵为将,也是这个打算,其一是这个性子在凉州军中难以为继,其二,是马叔不妨多多陪着韩信,耳濡目染之下想来也能稍微通晓事理一些。” “殿下的意思是?” 马有粮恍惚之间明白了什么。 “此人未来必建不世之功。” “可这性子难免惹祸上身。” “本殿想要他一生太平……”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望着高台上意气风发的韩信将军喃喃出声道。 高台上, “这……” “这……” “还能如此用兵?” 沙盘周遭原本气势汹汹的将领颓废的望着那溃败之势,那九十万兵卒竟然当真吞下了那天下第一甲的凉州铁骑。 “诸位可服?” “本将军既受命于殿下!” “定将领诸位征战天下!” “我韩信,在此立誓!” “定将,言必行,行必果,战必胜,攻必取!” 韩信举剑大喝出声。 “信从今往后愿与众位将军同甘共苦,还望众将军鼎力相助!” 韩信持剑插下,拜倒在地。 众人默默无言, 只余下韩信的嗓音在上空回荡。 …… 翌日, 上京大营外, “韩将军,往后练兵一事便交给你了。” 一辆厚重的马车停靠在大营门口,数百腰悬鞘绣黑色蟒纹的亲卫已经守候在周遭,少年郎望着身后的大营轻叹一声,最后落到了韩信的身上。 “诺!” 韩信毕恭毕敬的单膝跪地道。 “此去燕国甚远,加上还有游历其余诸国,也不知多久才能在归凉州,希望下次再见之时,兵已经练成,我大乾出兵之日,将军领百万之众平天下诸国。” 少年郎理了理韩信内衬的衣衫领子轻声道。 “韩信,定不负殿下所托。” 韩信沉声道。 “马叔,有劳了!” 少年郎坦然受下韩信的礼节后对着马有粮拱手道。 “吱呀吱呀……” 厚重的马车徐徐远去, 数百铁骑掀起阵阵烟尘, “殿下之恩,信必报之!” 韩信望着远去的车马郑重出声,眼底的神色极为坚定,身旁马有粮闻言第一次眉头舒展开来,不知为何望着韩信也顺眼许多。 …… 半月余后, 踏入燕地, 入目颇有些苍茫的感觉,和凉州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广袤的大地上有山川有湖泊有山林唯独人烟稀少,途中所遇的城池很是少之又少,偶尔可见百姓皆带彪悍之气,那些游侠儿更是颇有洒脱之气。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 少年郎想来也在意料之中,讲到底这个被天下遗忘的国度周边“狄戎野人”无数,北边更是有无数异族虎视眈眈,而燕民只是默默地为中原腹地驻守边关,其国的百姓悍勇一些也在常理之中。 远处, 燕国边界, 茂密的山林之中, 有阵阵金铁之声传来, 细细看去竟然是身披藤甲的“狄戎”持刀正在拍打着盾牌,相伴着怪异的吼声在茂密的林间此起彼伏,一副围猎野兽的场景,可想来也用不了如此阵仗,因为粗略看去便不下千人。 顺着那些狄戎的目光看去, 一对衣甲鲜明的兵卒正在林中穿行,手中的长刀已经染血,身上的衣甲同样满是斧钺钩叉的痕迹已经有精疲力尽之感。 终于, 那些嘶吼着的面目狰狞的狄戎将那一队百战兵卒,被逼到了一出山林中的湍急的河流处,退无可退,张牙舞爪越发可怖,也不隐藏于林间,全部露出了身形。 …… “长公主殿下。” “这趟往后想来南边也能安稳一些时日了。” “不过往后还是不要如此冒险了。” 满身血污的将领一脚踹下,将长刀从一狄戎胸口抽出,收刀入鞘后,目光落到了不远处的女子身上苦笑出声。 顺着那将领的目光看去那女子周遭遍地死尸,清冷的长剑杵在尸堆的上方,一身戎装卸下,坐在一块石板上白皙的双脚伸入湍急的河水中轻轻晃荡着。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二章燕地慷慨壮歌 《开局就杀皇帝》第二百七十二章燕地慷慨壮歌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如果您觉得《开局就杀皇帝》还不错的话,请粘贴以下网址分享给你的QQ、微信或微博好友,谢谢支持! ( 本书网址:/novel/45326/ )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三章你是人间惊鸿客 “维虺维蛇,女子之祥。” “乃生男子,载寝之床。” “载衣之裳,载弄之璋。” “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 在这消沉似枯坟一般的十万山岭之中,燕地流传甚广的民谣悠悠响起,与此同时山林之中那些狄戎的吆喝声也越来越近。 凑近一些这才看清数千狄戎皆是身披藤甲,手持长矛,前段用青石打磨而成,其中精锐用的是燕国的制式长刀兵甲,并不合身的甲胄只能遮盖住腰腹,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可比起先前那些狄戎来说确是精锐许多,就连那股子精气神也是不可同日而语,周遭皆是生猛凶戾的气息。 “这是他娘的是肃慎部落!” 看着那些明显不同的狄戎装扮,有燕国老卒的嗓音响起,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眼中更是快要喷出火来,除了世仇之外,还因为每一具甲胄的背后都代表着一名燕国兵卒的死亡。 “投降吧……” “是王派我们来的!” 一个体魄明显比普通族人要强健许多的汉子迈步走到了最前方用着蹩脚的燕地官话开口道,脚掌很是自然的踩在那满地狄戎的尸体上,对于这些被屠戮殆尽的狄戎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反而对于那些世仇的燕人高看了一眼。 “燕国的将士们!” “你们已经证明了你们勇猛。” “放下武器,随我一起去拜见大王!” “你们或许还有一次活命的机会。” 那肃慎部落的统领目光落到一袭红衣上时正色起来,没有半分的欲望,反而是一种莫名的神色,说起来这数月的时间自己部族中战死的勇士加在一起已经不下数千人其中上千人便是亲手死在她手中,由不得自己不重视。 在肃慎部族中本就极为推崇强者,即便她是一个女子,只要她足够强大,同样可以赢得自己部族的尊重。 何况她的身份, 价值城池无数! 要知道自己数千人长途跋涉至此为的便是眼前这人,早在数月之前在这苍茫的十万山岭中便出现了一只极为精锐的燕国兵卒,说起来狄戎与燕军本就是水火不容,可有这十万山岭为屏障,燕军向来都只能够在山外驻防,又或者倚靠城池之利抵御狄戎的侵扰,如这般深入的例子少之又少。 何况在不被发觉行踪的情况下穿行于大山之中便注定了这只兵卒不多,探查尸体后自然得知其中有一名剑道高手。 “剑道”二字,于消息闭塞茹毛饮血的寻常狄戎来说是极为遥远的词汇,死人对于寻常部族来说同样也是常见的事情,死上几千人对于大山深处数十万狄戎来说算不得什么,所以并没有太多在意,只是当做燕人寻常的报复罢了。 可自家大王听说后, 却极为敏感的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要知道燕地贫瘠,不单单是指土地, 修行一道同样如此, 燕地虽然兵卒悍勇,民风彪悍,可极少出现修行一道的高人,别说三品,军中便是四,五品的高手也是难得一见,所以这名三品顶峰的剑修在有心人的眼中便如同皓月一般夺目。 终于在肃慎部族数月的打探之下晓得了这人的身份,正是那个自打出生之时便被宫廷剑师誉为天生剑胚的女婴,成长到如今回归燕地,也顺其自然的成了燕国的长公主殿下。 只要抓到了她, 肃慎部族便有了谈判的条件! 对的, 谈判! 并非寻常狄戎认知中的要挟索取好处,而是国与国之间的谈判,因为在肃慎族人的眼中自己本就是与燕国平起平坐的存在。 “肃慎者,虞夏以来东北大国也。” “息慎氏来朝,贡弓矢。” 古书中曾如是道, 虽然燕国正统从来没有曾任过这么一个蛮夷的国度,著作者已经可不可考证的古书中,那只言片语中也不难看出那个部族的强大所在。 …… “啐……” “他奶奶个腿的,” “一介蛮夷还让咱们放下武器,” “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周姓年轻校尉掏了掏耳朵后,吐出一口浓痰极为不屑的开口道,对于那蛮夷口中的活命二字看得极淡。 头发花白的李老将军望着那拍打着藤盾的狄戎,望着那上千把长弓上闪烁着幽幽绿光的石簇,面色阴沉如水。 “他娘的,终日打雁,终被燕琢!” “这趟恐怕是在无回天之力了。” 转身望去便是那湍急的河流对岸也是有身影浮现,毫不夸张的说这张数千狄戎编制的大网已经彻底盖下,仅仅凭借眼下这百余人想要杀出去,太过天 方夜谭了些。 自己等人, 断然是没有活命的可能了, 可她未必不能活着出去啊,李老将军的目光落到了那一袭红衣上,讲到底三品巅峰的剑修是抵不过数千人,可若是一心想逃,这帮狄戎也未必留得下来。 “长公主殿下,速速离去!” “想来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李老将军右手高高扬起沉声道,与此同时那百余手持长刀的燕国兵卒齐整的往前迈步,呈现出一个半弧形挡在那肃慎部族的前方。 “长公主殿下!” 回身望去, 那一袭红衣的女子置若罔闻,刚刚冲洗干净的脚底,又重新被尸体渗出的血迹染红,只是手持长剑静静地站在尸堆之上,也不言语。 “殿下,这肃慎族人明显是为了您来的啊!” “殿下您早些撤走,莫要让君上为难。” “咱们这帮丘八死得也心安一些!” 那李老将军看着姬酒儿不见动作此刻也是恼怒起来,因为眼下面对的不是寻常狄戎,而是燕国千百年来的大患。 “走?” “哪里还走得了?” 姬酒儿苦涩一笑, 李老将军定睛看去那一袭红衣的腹间渗出的血迹已经晕染开来,原来自家公主早已经受伤了,可她却从未言语过,想来她若不是每次身先士卒也不必受伤的。 “李老将军放心的。” “酒儿省得的,想来余下的也只有一具尸身。” “断然不会让父皇为难的。” 姬酒儿洒然一笑,已存死志,青葱的手指紧紧握住那冰冷的长剑,周遭剑意疯狂涌动,一袭红衣无风自起。 “诸将士,随长公主殿下杀敌!” 李老将军眼底涌现出一抹悲凉和惭愧,右手扬起,长刀割下,掌心出现了一条血线,有鲜血涌出,在扯下袖口的布条将手掌和长刀缠绕在一起, 此乃不死不休之意,也是大燕将士死战之时的誓言。 看起来挺蠢的, 可代表的是一种决心,战必死的决心。 不远处, 那肃慎族人只是默默地看着并没有贸然出手,因为这是他们对于勇士的尊重,也是自己骨子里的骄傲,便是山林之中那些手持强弓的肃慎族人也是悄然放下,手持长矛走到场中。 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个女子得是活得,因为活着才有价值,而部落中的箭簇全是粹毒的,自己也不知道三品的修为能不能扛得住那剧毒。 “青石为镞,镞皆施毒,中人即死。” 绝非玩笑! “杀!” 靴底踏下有碎石飞溅, 长刀扬起有血液滴落, “噗嗤,噗嗤……” 入肉的沉闷声响不绝于耳, 同样长矛在巨力之下刺来,那一层薄薄的甲胄并不能阻挡,轻而易举的被贯穿,随后高高挑起,极为蛮狠的甩到河床边上的碎石上,落地的尸体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露出下边腥黄的泥地。 正当那名肃慎族勇士身影摇晃之时,清亮的刀身映衬出了一张冰冷的面容,燕地老卒面无表情的用长刀在他的脖子上割开了一条血线。 “列阵!” “杀敌!” 李老将军高呼出声, 原本的阵行被冲破后,余下的几十名兵卒以极快的速度三五成群,相互配合斩杀那些见血之后疯狂起来的蛮夷,可即便是训练有素的百战之兵对上数千蛮横的肃慎族人依旧没有丝毫的胜算,只是尽可能的死的有价值一些。 往往每攻破一个小阵便要付出十余条生命的代价,放眼望去仅仅十几个呼吸的时间,地上便躺下了上百族人的性命。 而周遭也渐渐黑了下来, 不能再耽误了, 在拖下去恐有变故,那肃慎族统领挥手护卫在周遭的数百精锐一同迈步往场中而去,铁甲铮铮之声不绝于耳。 姬酒儿抽回滴血的长剑, 望着远处那名高大的肃慎族头领轻笑一声,脚尖点下整个身子轻盈的腾空而起,手中长剑笔直的刺出,这一剑快到了极致,竟是不管不顾那下方的肃慎族精锐扬起的长刀。 那肃慎族头领只觉得一股子凉气从脚底升起,再也顾不得内心的骄傲,一个懒驴打滚想要躲开,可还是来不及了。 这一脸直接从脸颊擦过, 半边脸颊的血肉被剑气搅碎, 甚至可见累累白骨, “啊,啊……” 那肃慎族头领疼苦的在地上翻滚着,以那肃慎族的救治条件和山林中的潮湿的环境而言,想来也 是没有存活的可能,姬酒儿落地时,那方才不可一世的肃慎族头领,此刻身子已经蜷缩成虾,深入骨髓的疼痛让他的四肢痉挛着,抽搐着…… “杀!” “为统领报仇!” 姬酒儿听着四周不明意义的蛮夷之语,再度扬起了手中的长剑,放眼望去周遭数百蛮夷已经围了过来,远处那些大燕兵卒还在苦苦支撑着肃慎族披甲精锐的攻势。 “他奶奶的够本了!” 燕国老卒躬身一刀往上挑起,角度刁钻,避开对面肃慎族精锐势大力沉的一击,刀身从咯吱窝处扬起,一条粗壮的臂膀随之落地,起身再度挥出一刀,从脖颈落下,人头好好跃起,腥臭的血液溅了满脸。 “痛快,痛快!” 那老卒一掌抹去脸上的血渍高呼出声,可放眼望去那蛮夷还是不为悍死的如潮水一般涌来,看不清边际。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这趟入山,老子拢共杀了二十三人。” “已经赚得盆满钵满!” 不远处老卒高呼一声单身死死的握住那刺入腹间的长矛,另一只手猛然挥刀而下,仰天大笑出声,最后缓缓倒下,嘴角有污血流出。 不断有尸体倒下, 不断有蛮夷涌来, 此消彼长, 终于便是那个极为悍勇的周姓校尉也瘫倒在了李老将军的脚下,放眼望去周遭所有的兵卒皆已死去。 “呼……” 头发花白的李老将军背靠着河边的一颗枯木,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手中的长刀已经砍得卷刃,便是内衬都已经被鲜血浸透,身上一种黏腻的感觉,脚步更是极为沉重如同踩在沼泽地中一般。 “乃生女子,载寝之地。” “载衣之裼,载弄之瓦。” “无非无仪,唯酒食是议,无父母诒罹。” 啊!若是千金女儿生下来, 就让她睡到宫殿屋脚地上边,给她小小的襁褓往身上穿,找来陶制的纺缍让她把玩,但愿她不招是惹非不邪僻,每天围着锅台转安排酒饭,知理知法不给父母添麻烦! 这曲斯干从王室之中流传而出,最早原本是赞美燕国王室所作,可千百年来燕国王室也对得起这首词曲,便渐渐在燕地流传下来,可见燕地实实在在的人心所向。 李老将军目光眺望着燕国都城的方向,最后落到了远处那一袭红衣身上合拢了眼眸,轻声哼唱起来,低沉沙哑的嗓音在河床的上空回荡,身后滔滔河水作和,有股子莫名的悲壮。 …… 流水潺潺, 月光凄冷, 河床边一处低矮的山丘上添上了数百具蛮夷的尸体,层层叠叠堆砌起来,竟然是让那些围拢的肃慎族不敢贸然上前。 一袭红衣的姬酒儿伤痕累累,手中的长剑也是遍布裂痕,周遭十余处伤口不断有嫣红渗出,分不清是衣衫原本的大红还是血液的颜色。 “李老将军,走好!” 姬酒儿长剑杵地对着那河边的身影躬身一礼。 右手再度握住长剑, 顷力一剑挥出, 剑气从天而起, 刹那之间光华亮起, 那道身影竟是盖过了漫天的月华, 手中长剑破碎, 山丘之下再度添上了数百余具尸体, “他们给您陪葬了。” 姬酒儿胸口翻涌嘴角咳出一抹嫣红的血迹, 眼底最后一丝亮光也暗淡下来。 周身上下气息暗淡已在无余力。 “我是檐上三寸雪,你是人间惊鸿客。” “看样子你我此生皆是无缘了。” 姬酒儿左手从怀中掏出已经染血的玉佩低声念叨着,皎洁的月光落在面颊,越发显得嘴角笑容凄冷。 “那一剑下辈子一定还与你!” 姬酒儿最后看了一眼后将玉佩贴身放入怀中,眼眸合拢,藏于袖中的半截断剑也猛然往心口刺去。 …… 清朗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断剑咫尺之遥不得寸入, “别死。” “还是那一剑还了再说。” 一道年少的身影踏着月光而来,身穿绣有黑色蟒纹的长袍,徐徐从天上落下,当真宛若那天上的惊鸿客一般。 只是一瞥, 此生便再也难以忘却,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与之擦肩而过,周遭翻涌的剑意如山川湖海压下,面对那眼前蛮夷只是不疾不徐往前走着,周遭的剑意渐渐沸腾起来。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四章车马入燕都 小暑已过,大暑已至; 也正这十万山岭之间正是潮热之时,而夜幕降临之后便是鸟兽虫豸最为活跃之时,山林之间,蝉鸣不断,窸窸窣窣的虫鸣之声更是此起彼伏。 少年郎迈步自山丘而下,身旁一柄长剑静静地悬浮在身后,清冷的剑身映衬着少年郎眉宇间的冷冽。 当右手伸出握住惊蛰剑的那一刻, 周遭山川湖海一般的剑意彻底沸腾起来,窸窸窣窣的虫鸣戛然而止,便是树木上“知了,知了”叫个不停的夏蝉也是默然起来,便是身后湍急的滔滔河水也停顿了一瞬。 “徐柿子?” 姬酒儿揉了揉眼睛,脸上仍就是难以置信的神色,自己回了燕国便一头扎进了边关的十万山岭,想着砥砺剑法早些南下,加上燕国本就是消息闭塞之地,自然不知道如今天下的局势。 只是想着即便是那徐柿子没有死去,此刻也应该还在凉州苦苦经营,以应对大庆朝廷的攻势才对,绝无可能出现在这千里之遥的燕地,可眼前人的模样又实在是做不得假。 心心念念人儿的模样又怎会认错? “难不成在燕地,还有人冒充过我的名头?” 少年郎没有回头,只是轻笑一声。 “也是……” 姬酒儿感受着那如汪洋大海一般的剑意喃喃出声,原本十六七岁便三品巅峰的修为足够让自己傲然于整个人世间了,可自己清楚的记得这心心念念的“软柿子”尚未及冠,和自己相差无几的年纪便已经到了那传说中的境界,相比之下竟是有萤火与皓月争辉之感。 “只是没想到短短小半年的光景。” “你便已经走到了如此地步……” 姬酒儿轻念出声,朝思暮想的那道身影明明与自己相隔不到十步的距离,可总感觉不够真切,仿佛中间相隔着一道天堑,言语中透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赞叹之色,可语气末却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轻叹。 “渭水河畔欠你一剑。” “如今又欠你一条命。” “因缘际会,实在难以捉摸……” 姬酒儿望着山丘之地喘着粗气的不断往后退步的蛮夷兵卒喃喃出声道, “确实是因缘际会,刚刚入燕便遇见了故人,也这趟远游燕地,我才知晓你竟是燕国的长公主殿下。” 少年郎望着那倒地的燕国兵卒轻念一声,说起来也是缘分,自己刚刚踏上燕地边境正准备往燕国都城而去之时,便感受到了这消沉的十万山岭之间出现了一道极为熟悉的剑意,索性还算来得急时,不然恐怕见到的便是一具故人的尸体。 “这便是燕国驻守中原门户的缘由吗?” 少年郎望着山丘下颤抖的肃慎族人询问道,沸腾的剑意铺天盖地的压下,细细看去便是那些神披甲胄的精锐此刻额头也是不断有冷汗滴落,身子更是止不住的轻颤,如果说之前那红衣女子给自己等人的感觉是一名强者的话,还在接受的范围内,用人命去堆便是了。 可眼下这个突兀出现的少年郎在他们的眼中却无异于魔鬼,因为在他的面前部族中最骁勇的战士连挥刀的念头都提不起来,乃至于有不少肃慎族人已经被这沸腾的剑意压得跪倒在地。 “算是,如你父亲一般。”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看文基地】,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讲到底总不可能放任这些蛮夷南下。” 姬酒儿苦涩的笑道。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肃慎之国。” 少年郎迈步到了山丘之下,冰冷的眼眸扫过那些肃慎族人恐惧的面容徐徐开口道,在自己的映像中对这个部族没有丝毫的好感。 因为上辈子也有一个部族名为“肃慎”,在中原强盛之时俯首称臣,以“楛矢石砮”为贡品,中原弱势之时挥兵入境,以“长刀箭矢”为礼物,端是无耻至极。 同样在上辈子的历史中,隋唐时的靺鞨,辽金元明时的女真,皆是肃慎古族演变而来,虽只是古书言之未必属实,可想来也不是空穴来风,其中渊源少年郎并不想让后边的历史在这方世界在重演一遍。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句话上辈子只是在书本中看来,并不能感同身受的理解其中的含义,可这辈子自从遇见的蛮族才晓得八个字背后藏着的是什么。 “那便都杀了。” 少年郎手中长剑往日, 在那肃慎族人惊恐的面容中猛然压下, “哗哗哗……” 这是风吹过树叶的声响,在狂风之中甚至有不少树干细些的树木顷倒而下,与此同时还有漫天的月华溢散。 山林顷倒, 鸟兽四散, 当这一剑落下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清净了下来,所有的蛮夷的在这一剑之下死去,便是一具完整的尸体都寻不出来。 “结束了吗?” 姬酒儿伸手感受着这天地间还未散去的浩瀚剑意喃喃出声,场中那个少年郎利落的收剑入鞘,从被削平的山林中迈步走来。 恍惚之间一点光亮出现在身后, 细细看去竟是挟火虫穿行其中, 顷倒的山林外有成群结队的挟火虫被惊扰,漫无头绪的的在夜幕下飞行者,远远看去好似漫天繁星落到了地上。 在燕地乡野之间有俚语,大暑分三候, “一候腐草为萤;” “二候土润溽暑;” “三候大雨时行。” “腐草为萤”指的表示萤火虫,因远远看去好似火光所以在燕地又被称为挟火虫,世间萤火虫大抵有二千余种,分水生与陆生两类,陆生的萤火虫产卵于枯草上,大暑之时,萤火虫卵化而出,所以在乡野之间认为萤火虫是腐草变成。 “好美!” 姬酒儿静静地的看着那好似漫天繁星落地的场面一时间竟是痴了。 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终有一天,他会身穿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来娶我,大抵在每个女子的心底,都会幻想过那样一幕场景,哪怕她是惊才艳艳的女子剑仙也不例外。 远处少年郎身穿绣有繁复纹路的黑金蟒袍,恍惚间看去身后尽是星辰北斗,脚踏着满地污秽身披黑夜而来。 惊蛰剑笔直刺出, 没有丝毫的征兆, 距离的她的腹间仅仅余下不到一寸的距离,这才反应过来,姬酒儿怔怔的望着那握剑的少年,眼眸合拢挤出一丝弧度释怀的笑着。 终归而言, 这一剑还是刺下了, 剑尖没有丝毫的停顿, 轻而易举的没入了自己的腰腹之间,红衣之上平添一分嫣红的血渍,那浩瀚的剑意同样顺着四肢百骸游走起来。 姬酒儿整个人只觉得天旋地转, 口中吐出一口积血后整个人便昏厥了过去, “从此往后。” “你这一剑不欠我了。” 昏厥之前只听得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随后透支生机后的无力感深深袭来,脑袋一沉,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少年郎将昏厥的姬酒儿横抱而起,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踏着满地血污,默默地走到那头发花白的李老将军身旁,行了一个乾地军中的礼节后,从他的怀中掏出一本册子,上面记录了每个兵卒的姓名,籍贯,以及功勋。 他们都死了, 可想来不应该默默地埋骨在这山林之间。 …… “吱呀吱呀……” 厚重的桦木马车行驶在燕国的官道上,满是碎石的路面让马车有些颠簸,少年郎双手枕头在脑后依靠在车厢外的木门上悠哉悠哉的哼唱着燕地的民谣,放眼望去四周皆是苍茫的模样,偶尔有飞鸟掠过,不至于了无生机。 “乃生女子,载寝之地。” “载衣之裼,载弄之瓦。” “无非无仪,唯酒食是议,无父母诒罹。” 清朗的嗓音哼唱起来别有一番味道在里边,此时距离南边那一战已经过去了整整七日,距离大燕的都城已经不远了。 这一路上有姬酒儿的腰牌倒是畅通无阻,甚至于路上补充物资都省下了极多的麻烦,这才晓得燕国的王室在民间的口碑。 “终于有个人影了!” 少年郎打着哈欠起身,伸了个懒腰,眺望着远处的阡陌田间,可见星星点点的燕地百姓在田间劳作。 “殿下,还有三百里地便是燕都了。” “如今这地界也算得上京畿之地,可瞅着比起其余诸国来说,已经算得上寒酸了,途中便是一座像样的城池都没有。” 正在驾车的百晓生苦笑着应和了一声道,言语中没有嘲讽调侃之意,更多的是一种酸楚,千百年来挡着异族守着中原门户的燕国,竟是史书中还要来得苦寒。 “想来也只有这般水土能养出如此多的慷慨悲歌之士。”少年郎回想起在那十万山岭中战死的燕地兵卒轻念一声。 张仪当初定下远交近攻的策略, 如今想来已经找到了那个远交的突破口了。 相比于如今强盛且完好的楚,赵两国而言,燕国更为迫切的需要一个盟友,哪怕那个盟友如今处在风口浪尖之上。 因为燕国并没有选择,那日渐强盛的肃慎部族已经展露出了他的獠牙,至于其余国度,千百年来冰冷的态度或许已经让燕国君王心灰意冷了。 “讲到底是功利了些。” 少年郎想到这回身透过木板的缝隙看着那个正躺在里边气息渐渐平稳的红衣女子,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 与燕国建交, 车厢中这个故人便是此行的关键, 也可以说是一个纽带, 早些时候还了那一剑,并非杀人, 而是用自己的剑气为她疏通静脉,要知道三品剑修要想一剑斩杀数百人,非得耗尽生机不可,而那山林中的一战,死在她手中的蛮夷不下千人,其中耗费可想而知,若是不出意外或许下半辈子便终生不能寸进了。 救人, 除了故人的缘故, 更多的还是为了这趟北上。 讲到底她也是燕国的长公主啊。 可若是没有这层身份, 自己会如此果决的救人吗? 少年郎暗自扪心自问道。 想来也是会的, 毕竟燕国王室千百年来给中原余下的香火情份就足够自己出手了,无关利益,只是那么一份情怀,讲道理说若是寻求一个真正的强大的盟友,深陷外患的燕国绝非一个好的选择,可相必于强盛的楚,赵,少年郎更愿意选择这个近乎于边缘化的燕国。 剑客行事,无关利益,只求问心无愧! “嗡嗡……” 少年郎念头通达,眼眸明亮,便是腰间的惊蛰剑也轻震起来,似乎是在极为人性化的欢呼雀跃一般。 仰头看了一眼天色后,推开木板入内,从怀中掏出一枚龙虎丹,动作轻柔的给姬酒儿喂下,龙眼大小的丹药入口即化,并未有阻塞之感。 龙虎丹本就是天底下顶好的疗伤圣药,对于生机极为亏空的姬酒儿而说无异于雪中送炭,整整七日,每日一颗龙虎丹喂下,苍白的面色,也渐渐有了血色。 说起来这趟也算因祸得福,七枚龙虎丹的药力并没有全部被吸收而是存在了经脉之中,本就是三品巅峰的剑修,与二品不过一步之遥,而七枚龙虎丹余下的药劲想来也足够让她多迈出半步。 蓟城, 高大的城郭徐徐映入眼帘,两个燕文撰写的大字立在城门之上,往上城楼的青砖有些破旧,依稀可见当年斧钺钩叉的痕迹,为了抵御异族城墙只是高了些,厚了些,并不大,比不得乾境那座上京城,更比不得齐境那座天下巨城永安,说是都城甚至比不得中原腹地的一郡城。 燕地的百姓似乎早就知道了有这么一队人马入城,并没有表现得很吃惊,便是守城的兵卒也没有太多的意外,相反对于那个坐在车厢前的少年郎眼眸之中还流露出一丝钦佩。 燕地百姓默默地让开一条道路来, 兵卒守卫在道路两旁, 一位身穿紫袍的老者正守候在路旁没有半分不耐烦的神色,身旁大大小小数十位官员同样默默地等候着,大暑之日,本就酷热,厚重的朝服已经被汗水打湿,可还是没有人松动半分衣裳,如同上朝一般郑重其事。 因为马车中还躺着他们大燕的长公主殿下,她不过一介女儿身尚且如此,说起来姬酒儿已经是数不清第多少个为燕地百姓而负伤的燕国王室了,或许是因为蛮夷悬于头顶,君臣之间相互猜忌,勾心斗角的事情在燕地似乎已经不见了踪影。 临街的百姓同样默默的注视着那辆马车,也不知是谁带头,人群有人哼唱起来,渐渐的和唱的人多了起来。 前有潺潺小溪水欢快流过, 后有幽幽终南山沉静座落。 山水之间有翠竹摇曳生姿,也有茂密松林在风中缄默。宽厚的兄长和知礼的贤弟,彼此情深义长亲密无间隔,没有我算计你来,你算计我……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 如竹苞矣,如松茂矣。 兄及弟矣,式相好矣,无相犹矣。 似续妣祖,筑室百堵,西南其户。 ……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四章结盟燕国 燕地的民谣回荡在蓟城的上空,从天上往下看去城中已经挤满了前来迎接的百姓,一眼望去长街之上看不到尽头皆是乌泱泱的人头,可谓万人空巷,城门口有织席贩履之辈,也不乏屠猪宰羊之类,更有衣着华美的达官贵人,人群中可见三教九流,此刻毫无违和的簇拥在一起迎接他们的长公主殿下。 乃生男子,载寝之床。 载衣之裳,载弄之璋。 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 …… 乃生女子,载寝之地。 载衣之裼,载弄之瓦。 无非无仪,唯酒食是议,无父母诒罹。 随着最后一句燕地的民谣落下,整座城池陷入安静之中,只余下马蹄踏下的沉闷声响,那数百名红衣黑甲的凉州铁骑已经列队在长街两侧,铁甲铮铮之声不绝于耳,不同于入齐时的剑拔弩张,此刻的凉州兵卒也不知为何竟有了一种回北凉城,面对凉州百姓的感觉。 “你醒了?” 车厢的木板被推开传出极其细微的声响, 少年郎回身对上正伸出小脑袋的姬酒儿,此刻刚刚从昏厥中醒来,还有些意识还有些模糊,被压得翘起来的头发翘在额前,颇有几分俏皮可爱的味道,像是寻常邻家妹妹,哪有一剑数百蛮夷女子剑仙的风采。 “这是蓟城?” 姬酒儿揉了揉眼睛望着无比熟悉的场景呐呐的开口道,明明上一秒还在十万山岭之中,为何下一秒醒来就已经到了燕国都城。 “你这一觉,拢共睡了七日。” 少年郎玩笑似的板着指头数了起来。 “偶尔翻开眼皮,眼珠子也是滴溜溜的转着,想来这一路上也是做了不少噩梦,如今到家了也能睡得安稳一些。” 少年郎看着姬酒儿红润的面色抿嘴笑道。 “你不杀我?” “我为什么要杀你。” “这趟来是要见燕君谈生意的,临了,还没见面就杀了他老人家的宝贝女儿,那我这生意还怎么谈下去?” 少年郎伸了个懒腰随口道。 姬酒儿全当应付的言语也没细听, 弯腰从车厢中走出,站在少年郎身侧望着底下的燕地百姓,目光扫过怔神良久,不知为何,眼眶微微有些红润。 “谢谢!” 微不可查的声响在少年郎耳边响起,姬酒儿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后,嘴角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轻声道。 …… “这就是咱们燕国的长公主殿下啊!” “上次一次见面,还是十来年前君上带着子嗣出城踏青的时候,有幸瞧见过一眼,那时候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没想到如今一转眼,都长成了大姑娘咯。” 一位身穿灰色长袍的老迈读书人杵着拐杖望着车厢上站着的姬酒儿喃喃出生,言语中透着一股子唏嘘的味道。 “说起来咱们长公主殿下也是不容易。” “听说早些年间就被咱们送到了境外修行剑术,本是出生天家,却过得颠肺流离,历经千难万险学成归来便一头扎进了边军,什么王室的富贵奢靡都没享受过……” 有老者轻叹一声, “不过说起来也是,咱们燕国的王室又有几个是整日享乐的,若是别国那些生下来就是金钥匙出生的,那么咱们殿下就是提着长剑出生的。” …… 长街上燕地百姓的言语响起, “这趟听说长公主在南边诛杀蛮夷的时候,身负重伤,差点丢了姓命,好在活了过来,不然让咱们燕地男儿……” 老者仰头望着那马车上重伤初愈的女子,只觉得心里头不是滋味,讲到底打仗是爷们的事,如今女子都上了战场。 …… 听着此间的言语,姬酒儿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受伤的事情,手掌下意识放到了腹部,按压而下竟是没有丝毫疼痛之感。 低头望去,那一袭红衣也已经换下,换成了白色的底衣,细细看去有些宽大,似男子的衣衫,脸蛋很快染上一抹红霞,可很快又散去,战场杀伐下来对于小姑娘家家的惺惺作态也那么看重。 姬酒儿收回思绪周遭真气流转,很是舒畅的运行了一个大周天,没有丝毫静脉破碎的闭塞,反而有种莫名的顺畅,原来少年郎那一剑刺入的气候山川湖海一般的剑意也一同涌入,顺便拓宽了自己的经脉。 “谢谢你,” “徐柿子!” 姬酒儿睫毛忽闪,真气流转之后眉头下意识的挑起,因为体内还有一股子极其精存的力量,回身目光落到了那车厢中的药瓶上,感受着体内还未散去的药力,苦涩一笑,看样子自己这个人情不仅没有还,反而越欠越多了。 “吱呀吱呀……” 厚重的桦木马车在古朴的青石地面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驾车的百晓生极为熟络的扬起缰绳,两匹高头大马嘶鸣顿蹄。 “老臣姜汤明,恭迎长公主殿下!” 那身穿紫袍的老者理了理身上的朝服望着近在咫尺的马车躬身行了一礼,仰头目光落到了那一袭白衣的姬酒儿身上,看着那并不合身的衣裳,苦笑了一声并未多问。 “切莫如此。” “酒儿断然当不得姜相国如此大礼!” 姬酒儿看清那老者的面容后,快步走下马车扶起躬身的姜汤明,此人正是燕国的相国,少年郎闻声也是暗自咂舌,没想到入城的礼节如此之高,一方面是对自己的看重,另一方面或许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位故人在燕皇心中的地位。 “当得的!” 姜汤明郑重道,一丝不苟的行礼过后这才起身看向身穿蟒袍的少年郎。 “见过乾使!” “君上在宫中已经等候多时。” “还请乾使和殿下随本官入宫面圣。” 身上的官服就已经被汗水打湿透了,贴着清瘦的身子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恭敬的站着,姿态放得极低。 “劳烦了姜相了!” 少年郎拱手一礼,仰头看了一眼天色没有乘坐马车而是利落的翻身上马,策马往皇城的方向驶去,一旁的姬酒儿回车厢换上了燕地的衣甲,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并肩而行。 城门距离皇城的距离不远, 入目燕地的百姓衣着没有中原百姓的光鲜,甚至有股子灰沉沉的土气,可少年郎却莫名的觉得亲近,因为此时的燕地和老爹口中二十年前的北凉竟是一个模样。 …… 燕国, 皇城, 宫墙有些斑驳萧索,值守的禁军的衣甲远不及齐国禁军的华丽和寻常兵卒一般的制式,可远远瞅着便有一股子肃杀之气,这些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并非是天家的排面,又或者似前庆一般装饰的门面,是实打实的百战之兵。 燕国的禁军是轮换制,各处边军轮换,说起来不稳定因素多了许多,可千百年来却诡异的没有出现过半分乱子。 厚重的宫门缓缓开启,早早便守候在门后的太监看清那一身黑金蟒袍后扯着公鸭嗓道:“恭迎乾使入宫!” “恭迎乾使入宫!” “恭迎乾使入宫!” “恭迎乾使入宫!” 声调一声高过一生,在宫中回荡,宫中的兵卒一同铁戟顿地,发出沉闷的声响,这是燕地对外接待的最高礼节。 入宫, 迈着石阶登高而上, 仰头望去殿宇不似恢宏模样,没有琉璃瓦片,也没有檐角雕刻的各种飞禽走兽,更没有殿前冗长的汉白玉台阶却莫名的透着一股子大气。 大殿整体以黑红为主色调,没有雕龙画凤的富丽堂皇,只是带着如同燕地一般的苍茫气息,便是烛台也显得有些粗犷。 大殿的角落中摆放着各类青铜编钟,凑近看去四十个钮钟,五十八个甬钟,外加一口极为古朴的大傅**九十九件组成,细细看去有斑驳锈迹,和千年前的燕地先祖铭文。 传闻中燕国世代不爱金银,不爱美女,唯独钟爱音韵,便是那曲家喻户晓的《斯干》便是在此编钟之前谱曲作下。 “尔等都退下。” 高处, 一略带苍老的嗓音响起,细细看去身穿宽大常服的燕皇正坐在龙椅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眼眸之中并非那种会见外国使臣的生分,也没有居高临下审视的姿态,反而是带着莫名的意味,正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自己, 随行的太监宫女默默退下合拢殿门, 望着合拢的殿门姜汤明略微有些诧异,接见的地方放到这大殿之上就足已表现出君上的重视,可偏偏又合拢殿门摆出一副谈家事的模样,又透出一股子亲近之意,脑海中莫名的浮现出了先前马车上自家长公主殿下身穿男子长衫的场景似乎明白了什么,笑而不语的看向一脸茫然的姬酒儿。 此刻大殿外再无旁人只余下三人, 一个身穿蟒袍的清俊少年郎, 一个身穿紫色朝服的姜汤明, 一个身穿燕地戎装的姬酒儿, “外臣徐闲见过燕皇!” 大殿之中的氛围有些怪异,少年郎却并不晓得不拘谨迈步往前,顿在那高处十步之外行了一礼后高声道。 “免礼!” “这趟南边之行我家九儿深陷险境,” “有劳乾使出手相助了。” 燕皇徐徐起身迈步从高台上走下,右手扬起唤过了自家女儿看清那红润的面色这才放下心来,微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看下一旁少年郎的眼眸也越发的柔和下来。 “故人遇难,理所应当。” 少年郎回答道。 “我燕地虽然素来与中原少有沟通,可乾使的名头之大,朕在这数月之间算得上是如雷贯耳,便是朝堂之上也时常听人提起。” “所谓英雄出少年,此言不假!” 燕皇毫不掩饰言语中的赞叹之意。 “这趟我家能回燕都,是乾使的功劳,虽是故人,确是有恩于我大燕,两者之间不能一概而论,若是有什么要求只管提便是了。” 燕皇望着自家女儿腰间挂着的玉佩爽朗的笑了笑,此刻看向徐闲的目光更像是看待子侄辈一般,带着一股子亲近。 “燕皇客气了!” 少年郎拱手道。 “我大燕苦寒,虽无中原富硕。” “可也并非薄情寡义之国。” 燕皇轻飘飘的话语中带着不可反驳的威严,不知不觉间迈步走到了那套古朴的编钟旁,拿起木锤轻轻敲打起来,低沉的声响在大殿之中回荡不止。 “救下故人一事,是乃私事。” “至于外臣接下来要讲的事,是国事!” “如陛下所言也不可混为一谈,一概而论。” 少年郎迈步走到燕皇身侧不卑不亢道, 最终还是没有挟恩以报。 燕皇闻声举起木锤的手顿在可半空,片刻后又落下,落到了那口最为厚重的大傅钟上,极其低沉的声响传出。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 “好!” “咱们就事论事!” 燕皇不怒反喜道。 “乾使入我燕地为何而来!” 燕皇转身正色道。 “为两国相交而来!” 少年郎挺直脊背对上燕皇的视线郑重道。 “如今天下的局面,朕也是知晓。” “想来燕国的局面,你也是知晓。” “为何唯独先行来我燕国?” 燕皇目光灼灼道。 “南征那一战之后,天下七大雄国,说得直白一些,韩国最弱,而我,大乾最强;余下赵国,楚国,次之。” “要知道国战,打的车马,钱粮,后勤!” “而贵国兵卒不谈,国力仅仅只是稍强于韩国,属于七国末流,若是从国之利益出发,并不是大乾最好的盟友选择!” 少年郎语调没有丝毫的起伏, 只是平静的诉说着一个事实。 身后的姜相闻言面色微沉,便是一旁的姬酒儿听着少年郎如此直白,甚至于不带丝毫遮掩的言语,也是怔住了,唯独那对面的燕皇面色不变,反而沉思起来。 “此话不假!” 燕皇默默点头道。 “可,外臣听闻燕境之地多慷慨悲壮之士!” “前些日子,亲自相见,此话亦是不假!” “燕国为中原牧边与蛮夷厮杀千百年,这片土地上除了山川湖海还流淌着你们燕人的血液,如此慷慨,悲壮之士,外臣心神驰往,愿与交之!” 清朗的嗓音在大殿之上回响不绝。 “好!” “好个慷慨悲壮之士!” 燕皇顿住了步子,看着坦然的少年郎,突兀的抚须大笑出声,爽朗的笑容中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苦楚。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六章无衣 “燕地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 燕皇重复着少年郎的言语轻声喃喃着, 嘴角的笑容也越发的苦涩起来。 “可细细想来这名头不要也罢!” 燕皇抬脚迈步走到那大殿门口,望着这苍茫燕地的万里河山,大袖扬起,擦了擦眼眸,不知为何只觉得每一寸土地都是红色的,因为每一寸土地都曾躺下过那所谓的悲歌之士,这天下的名头是用无数条燕人的姓命堆砌来的。 “大世之争?” “似乎天下人都忘却了在北边还有一个燕国,千百年来中原腹地抛开内乱而言,可谓是国泰民安,各国国力更是蒸蒸日上,谁又记得我燕地百姓还在为外患而血流不止!” 燕皇大袖一挥对着中原的方向大喝出声。 “姜相何在!” “老臣在!” 姜汤明迈步走到燕皇身后行礼道。 “朕登基那年,我燕国将士伤亡如何?” “回禀陛下!” “陛下登基之时,正逢数十年难遇的大雪,我燕地北境数十郡县近乎颗粒无收,灾民上百万计,遍地饿蜉,便是树根草皮也是啃食殆尽,不得不以观音土充饥,更是有闭塞之地百姓掩面而泣,易子相食,灾后登记造册,百姓少了整整二十三万五千余!” “北方游部族,不见草场,牛羊冻饿死伤无数,数十部落联合南下,兵过十万,铁骑浩浩荡荡,遮天蔽日,陛下亲率二十万大燕将士北上,抵挡蛮夷南下,那一战,我大燕战死将士共计九万八千六百余!” 姜汤明高声回禀道, “此后二十年我燕地如何?” 燕皇再度出声。 “岁三,南边十万山岭忽逢虫灾,山林间无以为继,三大部族,派遣青壮共八万人出山,在我燕地烧杀抢掠,攻城略地,我大燕二皇子姬昌率五万大燕兵卒南下平乱。” “被屠戮城池两座,村庄不计其数,我大燕百姓死伤三万余,我大燕将士死伤两万余,我大燕二皇子身死南边,死之前不愿回都城,自愿将其尸骨葬在那十万山岭,以此明志……” “岁七,山越归胥部落新王上位,率三万青壮出山……” “岁十三……” “岁十七……” 姜汤明一件一件细细数来,到了最后便是语调中都带着轻颤抖,不知何时眼角有一滴浊泪滴下,滴落在这燕国朝堂之上。 “下去。” 燕皇挥了挥手,姜汤明默默退走。 少年郎确是早已经思绪万千,这段不为天下人所知的历史如今落到了自己耳中,只觉得莫名的震撼,往日总觉得自家老爹已经算的上愚笨,顽固,如今才晓得天底下还有一个国家,上至君王,下至百姓,皆是如此“顽固”。 “可真要说起来,” “那些蛮夷还看不上咱们这苦寒的燕地!” 燕皇突兀自嘲一笑。 挥手指向北方的肃慎, 指向那十万山岭的山越野人。 “他们,眼得流口水的是那块肥肉!” “心心念念的是中原腹地,” “朝思暮想的是扬州牧马,” “心神驰往的是千里沃土!” “本皇不妨说句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 “若是换做他人,大可让出道路,放任蛮夷南下,甚至于与之结盟,瓜分中原那富得流油的膏粱之地。” 开门见山, 没有丝毫的委婉, 同样没有丝毫的矫情, …… “可……” 一声轻叹传来, “我姬氏余有祖训。” “纵然宗庙断绝,” “纵然祠堂塌陷,” “纵然基业崩灭,” “也绝不能让诸部蛮夷南下半步!” 燕皇眺望着远处的祖宗祠堂轻声念叨着,语调渐渐低了下来,眼眸中带着说不出的悲凉,可那老迈的背影却透着莫名的豪气。 “朕,流淌着姬氏的血液,” “朕扪心自问,我姬存希从未有愧于我姬氏先祖,我姬氏旁支嫡系,皇亲国戚,亦是如此,便是朕的九儿也是这般……” 燕皇回身望着那一身戎装的姬酒儿苦笑着,手掌搭在自家女儿的肩头,眼中带着欣慰,和认可,是自己姬存希的种! …… “蓟楼望燕国,负剑喜兹登。” “清规子方奏,单戟我无能。” “仲冬边风急,云汉复霜棱。” “慷慨竟何道,西南恨失朋。” 少年郎看着燕皇嘴角微不可查的苦楚朗声道,讲到底燕地本就处在异族的夹缝之中,不管是北方的游牧民族南下,还是山林中的山越蛮夷东出,皆是燕地百姓首当其冲,所谓慷慨悲歌并非所愿,而是不得已而为之,其中酸楚谁又知晓? “壮志饥餐蛮夷肉,笑谈渴饮肃慎血。” “外臣,对燕地男儿仰慕已久!” 少年郎望着还在怔神中的燕皇高声道。 “幽燕之地,自古号多豪杰,名于图史者往往皆是,如今正值大世之争,天下风云涌动,我大乾愿与之交之,共结同盟!” 少年郎突兀从怀中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国书,徐徐掀开,捧在手中,娟纸黑字之上是大红的乾国印章。 “若燕国有难,我大乾定然挥兵北上!” “若燕国有缺,我大乾定然有求并应!” …… “还望陛下允之!” 少年郎手捧国书,躬身不起。 燕皇耳畔还回荡着少年郎的言语,目光落下,望着少年郎手中捧着的那份国书,不知为何只觉得莫名的有些感怀,可还是没有接过那份国书,因为千百年来自己姬氏已经习惯了独自承受,而其余诸国的态度也实在是让人心寒。 “若是身份置换,大战将起,狄戎来犯!” “是举兵南下逐鹿天下?” “还是挥兵北上征讨蛮夷?” 燕皇迈步走到少年郎面前目光灼灼道。 “外城定然北上伐夷。” 四目相对, 少年郎不假思索道。 “数月前,朝廷挥兵九十万北伐,二十万蛮骑摩拳擦掌,我凉州内忧外患之际,外臣也是这般,并非空口白牙,虚情假意!” 少年郎说完后将手中的国书在次递出,这倒也并非场面话,若是燕国的处境真是到了那一天,自己也如国书所言,毅然挥兵北上! 因为上辈子五胡乱华的伤痛实在太过深入骨髓了些,匈奴,鲜卑,羯,羌,氐,五胡十六国,惨无人道的屠戮之下,中原腹地整整两千万人仅仅余下四百万。 所谓十室九空……… 朗朗乾坤,不见天日, 少年郎无法想象那段时日那些百姓是如何活过来的,也无法想象其中经历过各种欺辱屠杀,每每想来只觉得胸腹中有一股子怒气难平。 “讲到底大世之争,中原内乱。” “诸国不论是打得头破血流,还是肠穿肚烂,讲到底都是咱们自家人的事,可蛮夷却休想插手,指染我中原腹地!” 少年郎仰头轻念出声, 眼眸中的坚定让人为之侧目。 “好!” “好个自家人的事!” 燕皇大喝出声, 眼眸中最后一丝忧虑迟疑彻底散去。 接过那份国书迈步往那高处龙椅走去。 “来人!” 燕皇挥袖落座在龙椅上对着殿外大喝出声。 “上朱笔!” “拿玉玺!” 一盏茶后, 一身穿淡青色服饰的老太监捧着一个厚重的木质托盘迈步入内。 燕皇提笔蘸墨一挥而就, 猛然抬起玉玺压下, “今日!” “我燕国与你乾国结成同盟!” “从此便是友邻之邦,兄弟之国!” “你乾国不负我燕国,我燕国定然报之!” 燕皇扬起那盖着两国印章的国书高呼出声。 “乾使谢过陛下!” 少年郎郑重一礼! “不日车马钱粮将绕道北上入燕境……” “钱千万计,粮百万石……” 随着少年郎的话语不断落下,不远处姜相的呼吸已经渐渐粗重起来,并非是见钱眼开,实在是那少年郎口中的东西实在价值太高,平静的面容下早就已经掀起了万丈波澜, 一旁姬酒儿望向少年郎的眼眸更是变得有些古怪,右手不知何时紧紧地将眼角的玉佩攥在掌心,轻轻揉捏着。 高处的燕皇闻声确是沉默了下来。 “他日若有蛮夷南下,陛下一纸信文送往。” “我大乾定然挥兵北上!” 少年郎朗声道。 沉默, 大殿之中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不可!” “我大燕无功不受禄!” 燕皇沉思了许久, 最后还是缓缓的摇了摇头。 “既为同盟,如今兄弟之邦有难,” “我大乾理所应当慷慨解囊!” “这份全当见面礼了!” 少年郎笑道。 “可这礼,也太重了些。” 燕皇长叹道。 “不重!” “只愿我大乾有难之时,” “陛下还念这份香火情份便是!” 少年郎开口道。 “朕,记下了!” 燕皇姬存希最终还是点头道,内心也清楚那少年郎口中所言的“难”所指什么,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自己燕国如今收下这份大礼,日后定然也要回之。 “外臣,出燕之时还有一份厚礼赠与陛下!” 少年郎眺望着北方喃喃出声。 “哦?” 燕皇顺着少年郎的目光看去,诧异的开口道,恍惚间猜到了什么,可只觉得是天方夜谭,一笑了之,并未过多询问。 “出燕之时,陛下自然知晓。” 少年郎望着腰间的惊蛰剑低声念叨着,既然燕国有肃慎之患,于大世之争而言腾不出手来,那自己便助他平了那边患,以燕地百战虎狼之师往后定然是大乾的最大的助力,南北夹击之下其余诸国未必有招架之力。 “乾使,切勿意气用事。” “讲到底……” 燕皇欲言又止。 “陛下,安心。” “外臣,省得。” 少年郎轻声回答道,讲到底自己如今也已经是一品之境,古往今来天底下最年轻的一品剑仙,很多事情常人看来是无稽之谈,可在自己剑下,未必没有一试之力。 “如此朕便不再多言。” “听闻陛下精通音律,外臣不才,今来此多出慷慨悲歌的燕地心有所感,又恰逢传闻中《斯干》落成之地,遂想请陛下作曲,外臣有一曲诗词民谣想于此落下,也是日后我大乾的军歌。” 少年郎迈步到了那编钟之处,手指轻轻抚过那锈迹斑斑的青铜编钟,感受着那古朴苍茫之意,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了上辈子的一曲民谣。 “早就听闻乾使在临安城斗酒诗百篇之壮举。” “才情可谓是旷硕古今,今日有此雅兴,” “自然无所不可,” “为乾使谱曲也是朕之幸事!” 燕皇闻声来了兴致。 “来人,上纸墨笔砚!” “城中宫廷乐师一并寻来!” 燕皇起身高呼出声,放眼望去那一列大大小小九十余口青铜编钟绝非一人能够轻易操纵,谱曲也非一人能成。 “谢过陛下。” 少年郎不顾形象席地坐在编钟之前。 纸墨笔砚在身前一字排开。 “咚,咚,咚……” 燕皇拿着木锤轻轻敲打在最小的甬钟之上, 清脆的声响在大殿之中回荡。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少年郎提笔一挥而就,这是上辈子老秦人攻逐犬戎时作下的,同仇敌忾,偕作并行,准备抵御外侮的民谣,也成了后世赳赳老秦的行军歌。 燕皇望着纸章上面的黑字怔怔的轻念出声,细细品味字里行间的意思,与此时的燕国莫名的契合,不知不觉间竟是心神恍惚起来。 谁说我们没衣穿?与你同穿那长袍。 君王发兵去交战,修整我那戈与矛, 杀敌与你同目标。 一股子战前的氛围在大殿之中弥漫开来,燕皇缓过神来,点了点头,周遭宫廷乐师见状,沉思片刻后,一同谱曲演奏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 “与子偕作!” 少年郎听着周遭古朴的音律提笔继续写下。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 与子偕行! 谁说我们没衣穿?与你同穿那战裙。 君王发兵去交战,修整甲胄与刀兵, 杀敌与你共前进。 一曲落下, 少年郎徐徐起身, “此曲名为?” “无衣。” 少年郎眺望着南地嘴唇轻启出声,恍惚之间好似听到了这首民谣,随着大乾的铁骑响彻在诸国的上空。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七章递剑不周山 十余名宫廷乐师敲打着青铜编钟作和, 燕地朝堂之上悠悠民谣不止,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少年郎轻声哼唱着这曲《秦风-无衣》,脑海一副画卷悄然浮现,大战前夕,赳赳老秦人汇聚在一起“同袍”,“同泽”,“同裳”,一同“修我戈矛”,“修我矛戟”,“修我甲兵”,齐整战备。 敌王所忾,故曰同仇; 身披同袍,故曰同泽; 说起来《诗经》分为风,雅,颂三个部分, 雅颂是文人墨客高雅的东西, 是庙堂之上衮衮诸公的东西, 是流传千年世家勋贵的东西, 与乡野民间并无太多的瓜葛。 少年郎却唯独喜欢其中“粗鄙”的《风》,其中收录了各地民谣曲赋,粗略看去没有那么多华美的词藻堆砌,也没有那么多唯美的词句,只是觉得不过如此,可细细品味,内里的东西确是最真实的各地民风。 “男女有所怨恨,相从而歌。”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 “男年六十、女年五十无子者,官衣食之,使之民间求诗。乡移于邑,邑移于国,国以闻于天子。” 《春秋公羊传解诂》中曾如是写下, 有女子到了婚嫁的年纪,没有遇见合适的郎君,写道我很空虚我很寂寞,有女子的夫君被征兵去打仗了,她表示很忧虑,有男子饿着肚子吃不饱饭,高呼他奶奶的我很饿,抱怨世道不公,有男子觉得劳役徭役赋税太重了,高声骂娘。 同样民谣也有男子女子对未来的期待,对美好的向往,有慷慨悲歌,也有婚丧嫁娶,《风》本就是记载着各地百姓最为真挚的情感,质朴中带着自己的诉求,相比于那些花团锦簇的锦绣文章真实得多。 少年郎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喜欢上这曲《秦风-无衣》,只是觉得寥寥数十字却莫名觉得悲壮萧索中透着磅礴大气,便默默记了下来,如今在这青铜编钟前挥笔写下,也算偿了夙愿。 “无衣,无衣……” “岂曰无衣?” 燕皇还沉浸在这声乐之中,忽然听到这首民谣的名字只得喃喃出声,不自觉间将自己燕地的那曲斯干与之对比,谈不上高下之分,只是觉得应情应景质朴的言语中透着最真挚的情感,莫名让人感触颇深。 “乾使才情,果真如传闻一般惊才艳艳。” 燕皇挥袖赞叹出声, 远处的燕国相国姜汤明也是暗自咂舌,不远处的姬酒儿对音韵也是颇为精通,原本以为世间大多都是阳春白雪之类的东西,中原腹地更是多靡靡之音,没想到还能有人能作出如此慷慨悲壮的诗词歌赋。 “从今往后这套青铜编钟的传闻又将在添上一件,乾使所作这曲《无衣》想来也定将流传千古,诗词歌赋通人心,乾使能作出曲赋……” 燕皇望着少年郎的背影轻叹一声,目光又落到了自家女儿身上,在两人身上不断游走,不知不觉间竟是有了老丈人看女婿的模样,可有些话没有捅破自己也不好提及。 “陛下过誉了。” “这趟长公主殿下已经安然无恙,我大乾的国书已经递交,无衣曲赋也已经落下,外臣便不再唠叨了。” 少年郎回身道,目光落到那一袭戎装的姬酒儿身上时微不可查的闪烁了一些,姑娘的心思自己是知道的,可很多事情并非儿女情长…… “如此匆忙?” 燕皇终归还是没有开口只是问了一句。 “如今大世之争,不便久留。” “何况外臣还要去给陛下准备一份厚礼,” 少年郎笑意盈盈道,可看着那笑意盈盈的少年郎,听着那一句“厚礼”一旁的姬酒儿却是莫名的心头一颤,隐隐有些不安。 如今再次提及,燕皇心中也是了然,便是金银千万,粮草百万石,都只能算作区区薄礼,那份厚礼是什么自然呼之欲出。 于燕国而言, 最重的那份礼, 自然是那肃慎部族大王的头颅, 可要知道那肃慎本就是好战之蛮夷,整个部族虽不过数十万之众,可其中青壮皆是悍勇之辈,体魄甚至不亚于燕地百战之兵,要想在蛮夷部落之中斩敌酋首级实在是太过无稽之谈了些? 燕皇本不相信可看着那少年郎的单薄的身影,也不知为何总觉得底下藏着一头传闻中的洪荒凶兽,那区区蛮夷在凶兽的爪牙之下轻而易举的被撕碎。 “陛下,外臣告辞了!” “殿下,外臣告辞了!” “乾使,心意已决?” “心意已决!” “如此,朕不便相劝。” “这是本皇的手谕,燕国境内,有求必应!” 燕皇长叹了一口气,迈步走到高台之上,拿出一封信纸,提笔一挥而就,大红印章落下后,递给少年郎道。 “谢过陛下!” 少年郎行礼后,将信封收入怀中也不留恋, 利落的转身往大殿外走去。 “徐柿子!” 大殿门槛, 脚步刚刚抬起便顿在了半空, 身后一个便有清脆的女子声响传来, “我同你一起去!” 姬酒儿直言道,手紧紧地握着那枚玉佩,直言道,虽然在那十万山岭之中已经见识过一品剑仙的风采,可难免有些忧心,此刻心一横,竟是如此言语。 “不必了!” “说起来,人多了也是……” 少年郎心微微有些暖意,可还是断然拒绝道。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 姬酒儿心底依旧不安。 “边患不除,燕地永无安宁之日。” “边患不除,燕卒永无南下之日。” “此行,既是为燕国,也是为我大乾。” “可……” “我有腰间长剑一口,天下之大皆可来去自如,想来长公主殿下也知晓一品剑仙的实力,我若不想死,区区蛮夷还留不住我。” 少年郎扬了扬手洒然笑道,迈步出宫,只余下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可远远瞅着只觉着莫名的壮阔。 不似“风萧萧兮易水寒,” 而是“有凤长鸣九天上。” 不似悲壮之意, 而是慷慨之气, …… 少年郎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宫廷之中, “陛下……” “九儿……” 大殿侧门一个女子温婉的声响传来,闻声看去是一模样极为端庄的妇女,正身穿长裙从侧门处款款而来,细细看去眉宇,想来年轻时也是极为标志的美人,五官更是难得的立体,深邃,姬酒儿生得也是和她如出一辙。 “椒房。” “母上。” “椒房你怎么来了?” 燕皇姬存希望着那女子轻声道。 “见一见未来的女婿。” 那女子手极为自然的搭在姬酒儿的发间,手指穿过发梢,感受着末端的粗粝,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怜惜。 “母上您……” 姬酒儿听着最亲近的人说出如此直白的言语,脸颊浮上一抹红晕。 “九儿的心思,娘亲又如何不懂?” 燕后极为自然的为姬酒儿整理起头发来。 “臣妾,方才也是听得只言片语。” “陛下,也不必多虑,九儿,更是不必忧心,说起来,他这趟入肃慎族,未必没有成功的可能,要知道……” 燕后眺望着北方喃喃出声。 燕皇姬存希目光落到了一旁的姜汤明身上, 微不可查的挑了挑眉。 “如今天色已晚,陛下也该歇息了。” “老臣便告退了!” 一旁的姜汤明闻声高呼一声后, 极为知趣的告退下去。 …… “椒房……” 燕皇姬存希看着燕后过分深邃高挺的五官欲言又止。 “陛下且听臣妾说完。” 燕后并不在意, 手掌搭在燕皇的掌中轻抚着。 “肃慎部族和山越野人一般,千年以来一直是我大燕外患,可终归而言只是民不过百万的外域民族,其中部落分散,各自为政,虽然悍勇,可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可自从数年前一个部落首领开始了吞并之路,渐渐的各自为政的局面,变成了一个整体,甚至于以国自称,妄图复以千百年前的局面……” 燕后不疾不徐缓缓道来, 旁边的姬酒儿听着听着神色越发的莫名,其中一些辛秘便是自己在军中也从未听闻,可一直深入居后宫的母上大人又是如何得知? 一旁的燕皇却是早有所料的模样,没有丝毫的诧异,可看清姬酒儿的神情后,眼底的光芒还是微不可查的暗淡一些。 “小暑前后那部落首领扫平了最后一个部族,算起来那人若真是想要复辟先祖荣光,定然会去不咸山祭祖拜天,以登王位。” “顺其名,正其身!” 燕后遥遥指着北方一座大山开口道。 姬存希闻声也是默默点头,毕竟依照那人的性子,甚至都往燕国递过国书,如此注重名节的蛮夷少见至极,可细细想来效仿中原皇帝登基祭祖祭天这事还真是非做不可。 若不是自己派兵北上,有个风吹草动容易引起蛮夷察举,早就出兵不周山了,早知道一盘散沙的蛮夷不恐怖,可若是化为整体,那便是天大的威胁了。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肃慎之国。” “不咸山,并非在肃慎腹地,而是蛮夷边界之地,而祭祖之时,为不起争端,随行的兵卒最多不过万人。” “那时递出一剑,未必没有落下的可能。” “便是失败,” “想来区区万人也留不住一品剑仙。” 燕后望着少年郎消失的方向轻声道。 姬酒儿眼眸中的疑惑确是越来越深,有些环节实在想不通,为何自家父皇都不知道的事情…… “陛下,若是信得过臣妾。” “可以暗自整兵备战了,想来肃慎族的王身死之后,我大燕还要迎接一场大战,想来此战可定我大燕北边百年安稳!” “嗯!” 燕皇点了点头,对于身旁自家女儿的疑惑并未开口解释,有些事情时候到了她自然会知道,自己又何必捅破那层窗户纸。 “趁着还没有出城,本宫亲自去见见那人。” 那身穿长裙的女子说完, 为姬酒儿挽上发簪后迈步走出大殿。 …… 蓟城, 城门处, “肃慎善战,山林之间,如履平地……” “臂长者能,弓开四石,箭簇粹毒……” 城楼上, 有温婉的女声响起, “此去不周山,虽不是肃慎腹地,没有数十万之敌,可想来也不是易与之事,不论如何还望乾使珍重。” 身穿长裙的女子站在城楼边上不疾不徐娓娓道来,远处有清风徐来,拂面发丝扬起,长裙轻荡,清瘦的身子带着说不出的气度。 “谢过,皇后!” “外臣,省的!” 少年郎望着眼前的身穿长裙的女子,望着那不似燕人的深邃五官微微有些诧异,又回想起姬酒儿的模样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外臣,来燕地之前曾听闻有边境一部族名为居胥,此族,不似蛮夷,男耕女织,慕尚中原,女子更是生得极美,五官深邃似繁星……” “二十年余前,也不知为何,从未有消息传出,仿佛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一般,行商路过之时发现竟只余下一地焦土……” 少年郎低声念叨着, 长裙女子面色微微有些诧异。 “也是二十余年前,时任太子的燕皇陛下纳太子妃,秉承燕地的传统,太子妃不是高门大族,而选自民间而来的女子,历代,皆可查证,唯独……。” “对外只言语只是穷乡僻壤之,被蛮夷屠戮……” 少年郎望着那长裙女子的神情心中已经了然,话语也是戛然而止,没有直接点破。 “乾使,果然聪慧过人……” 燕后闻声至此没有否认而是点头应下。 “酒儿知道吗?” 少年郎轻声问道。 “不知。” “不知也好……” 少年郎突兀苦笑出声。 “燕后,珍重!” “外臣,走了。” 少年郎没有多言, 孤身一人策马往不周山而去。 …… 突兀回身望去, 那长裙女子正欲转身离去 少年郎望着背影思绪万千, 如果说燕地男儿多慷慨悲歌, 那么燕地女子便是遗世独立, 不是容貌, 而是气度,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既是诗词中的意思, 也是字面上的意思。 正文卷 第二百七十八章敢称兵器者皆斩之 燕地北边 燕地不大, 披星戴月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北地边界,距离那蛮夷盘踞的不周山已经不足三百余里,本就苦寒的燕国北地边界越发的荒无。 放眼望去渺无人烟,偶尔可见遗弃的村落,只余下倒塌的屋舍和斑驳的土墙,荒废的田地,以及土丘上插着腐朽木牌幽幽的简陋坟萤,这是边境被狄戎蛮夷肆虐过的痕迹。 少年郎策马凑近一些看去, 村庄外的木栅栏上还有已经风干的百姓尸体,透过碎布依稀可见凸出的肋骨被一层薄薄的已经近乎成为腊肉的皮包裹着。 对的,腊肉! 便是方法都是如出一辙! 如同中原腹地乡下土财主家炕腊肉一般,一根笔直的木棍贯穿整具尸体,从下方穿入从口中穿出,晾晒在荒野中,周遭还有余有烧焦的木炭和干枯的树叶。 传闻中木棍入体是一道刑法,精通此道者甚至可以避开身体上重要的脏器,从口中穿出时依旧让犯人不死,苟活至身体中的血液流尽。 少年郎不知道蛮夷中是否也有这般精通此道者,不过想来应当是没有的,因为放眼望去这一排木栏之上有挂着十余具燕地百姓的尸体,周遭的余下的木炭隔得很远,泥土之中还有烧焦的树叶,他们不是在对燕人行刑,只是把这燕人当作了吃食罢了。 那些人不是受刑而死, 至少不是血液流尽死的,或许是因为先辈“两脚羊”烹煮的方式太过单一了些,他们学会了新的制作食物的方法,用烟熏火燎来保存食物,至于食物的痛楚想来他们也是不在意的,或许食物临死前的哀嚎还会让他们更加快意一些。 “咔嚓……” 翻身下马,刚刚落地靴底踏下便传来清脆的响声,这是骨头碎裂的声音,低头望去是一截裂开的腿骨,上面的血肉已经被啃食得干净,细细看去不是野兽的咬痕,而是用刀捥下,还余有尖锐的痕迹。 少年郎低头望周遭地面看去,还有诸多被泥土半盖的骨头,想来在很久之前这里曾经有过一场盛大的狂欢,属于蛮夷的狂欢,类似于后世的篝火晚会一般。 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唯一的区别是, 那大口喝的酒是抢来的, 大口吃的肉是自己身上的罢了。 相比之下那山丘之上的幽幽坟萤中埋葬的人,又显得那么幸运,至少那些蛮夷还没有扒开他们的坟墓,啃食他们的肉体。 “狄戎蛮夷之所以狄戎蛮夷。” “或许便是如此。” 少年郎低念一声,将身上披着的蟒袍默默地盖在一具妇孺的尸身上,细细看去尸体的腹部已经被剖开,可见惨白的肋骨,想来里面原本的婴孩已经被那些蛮夷烹食了。 翻身上马, 长剑出鞘, 抬手一剑落下余下一道长数十米深一丈有余的沟壑,将木栏上的尸体葬在了沟壑之中,乡野百姓都讲究个入土为安,免得死后风吹日晒,做个孤魂野鬼不得安生。 少年郎还记得老爹讲过,许久之前凉州也是这般模样,遍地骸骨,大乾百姓沦为蛮子口中的吃食,带不走的百姓便余下一个又一个的万人坑,以前只是从自家老爹口中得知,虽然能够想象出那般画面,可亲自见到却又是另一番场景。 拳头暗自捏紧, 眼眸越发冰冷, 若是按照史书中的说法, 所谓狄戎蛮夷, 东边的叫“夷”,南边的叫“蛮”, 西边的叫“戎”,北边的叫“狄”, 这四方的少数民族居住之地都被统称为蛮夷狄戎之地,总结起来便是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凉州对蛮夷的态度,向来是皆杀之,往日只觉得有些不通天理,不近人情,可如今才晓得那骨子里的血海深仇,倒真不是一两句话的道理可以说得清的,也越发理解为何老爹即便是身死,也不愿意放任蛮子南下。 因为可狄戎蛮夷是没有的,在他们眼中没有所谓的纲常伦理,仁义礼智,所以他们是肆无忌惮的,他们敢于践踏世间的一切…… 说起来, 上辈的赳赳老秦便是这般做的, 便是天下分崩离析, 数十万大军依旧按令是驻守边关,因为那个坐在天底下最高位置上的男人,他生前的时候便晓得若是真有帝国倒塌的那么一天,中原在怎么打也是自家人的事儿,还轮不到外人插手。 少年郎脑海中思绪万千, 最后只是拍了拍腰间的长剑洒然一笑。 …… 不周山, 仰头望去已经可以看见远处大山苍茫轮廓。 “路不周以左转兮,指西海以为期。” 屈原曾如是道, “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 “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山海经.大荒西经》中也曾如是写下, 这座在神鬼传记上余下无数传说的神山,在此方世界依旧如此,在燕地的传说中也曾记载这座大山也是意义非凡,在史书之中不周山象征着不完整,灾难,或者说,它本身就是不完整,灾难的集合体。 除了神话之外,这方世界的正史中记载也曾经诞生过许多部族的先祖,也是诸多北狄部落心目中的圣山。 从天上往下看去, 倒正是如神话中一般,这座巍峨的不周山,山巅并非如山岳一般越是高处越是尖锐陡峭,反而余下一个平顶,和神话中共工“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刚好吻合,这座巍峨的山岳如同被人拦腰撞断,遂余下一个残缺的山崖,何和半壁平台。 此刻那平台之上数十名身穿长袍手持木杖的巫师正围拢在正中的一座祭坛边上,细细看去祭坛是用无数的巨石堆砌,上边刻满了晦涩的符文,边缘更是一根根高耸的石柱拔地而起,这是祭天告族时摆放祭品的地方。 那些石柱历经千百年的风吹雨打依旧可以看清上边嫣红色的血迹,已经渗透到了深处,祭品并非是中原腹地寻常三牲,五谷,六畜,而是以活人为祭。 此刻数十名奴隶被绑在石柱之上,脖子已经被割开,身子无力的垂下,被绳索束缚于上方,嫣红的血液顺着石柱蜿蜒而下,落到祭坛之上后浸入地面刻好的诡异图腾纹路之中,便是空气中都弥漫着极为浓郁的血腥味。 当那个用鲜血浇灌的图腾彻底落成的那一刻,围拢在周遭的巫师席地而坐,嘴唇蠕动,一同吟唱起来,晦涩的言语在场中回荡。 “大王,祭坛已成!” “我肃慎族必将复辟先祖的荣光。” 一名倚娄着身躯的大祭司躬身走到那肃慎族的新王面前低声道,本就倚娄的身子在面对那名并不高大的男子时,压得更低。 细细看去眼前的肃慎王,没有部族勇士强健的体魄,也没有巍峨高大的身躯,可眼眸中透着的凶戾确是让人不寒而栗,正是这位狠人,短短三年之间便一同整个肃慎族,更有南下指染中原之意。 “可惜了,这些都是奴隶卑贱的血……” “前些日子派去十万山岭的勇士如今还是了无音讯,想来也是凶多吉少,若是真将那人缚来,这场祭祀想来还能多出燕国使臣的席位,这场面也能更大一些。” 肃慎王望着周遭各个部落的首领轻叹一声,这场祭祀可谓是声势浩大,放眼望去北地各族首领泰半而来,也有了那么几分中原帝王登基时万朝来贺的意思。 “大王,何必忧心。” “如今我肃慎有十万青壮,皆是弓开四石的精锐,如今中原腹地各国纷争不断,是那天下大世之争,也是我肃慎最好的契机,祭天告祖之后,正其身,顺其名。” “徐徐图之,待中原战乱一起,我王挥兵南下,占据千里沃土,自立为国,那时候也不知那些人,如何在以蛮夷称之!” 老祭司眺望着中原腹地喃喃出声。 “先祖以石簇弓弩贡之中原古国,” “本王也想知道受贡是何等滋味。” 肃慎王望着底下各个部落首领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对于周遭这些民族各大部落的首领,自己是打心底看不起,也从未将之放到一个层次。 “开坛。” 肃慎王起身道。 迈步往祭坛走去, 与此同时周遭席地而坐正念叨着晦涩言语的祭司口中声响渐渐高了起来,当那肃慎王踏上祭坛的一刻,晦涩的言语响彻在不周山上空。 肃慎王踏着满地血污徐徐登高而上,迈上最后一步石阶时,四周的肃慎族人皆是跪拜下来,乌泱泱的人头触碰着脚下的土地,肃慎王目光扫过,便是那些个不可一世的各族首领也是低下头来,不敢与之对视。 “祭文!” 肃慎王收回目光沉声道。 身后早已经等候多时的祭司端着一个托盘走来,一道兽皮上撰写着洋洋洒洒数十字的祭天文章。 煌煌苍天,笼抱宇寰; 生灵万象,皆存其间; 大荒之隅,有山不合,名曰不周; 不周之始,古来有之,肃慎之存; 而今部落一同吾乃肃慎之王; 谨以此文至诚昭告山川神灵: …… 肃慎王面色郑重出声,晦涩的蛮夷之语在不周山顶回荡,周遭的数十名祭司敲打着用头颅制作的乐器为和。 …… 不周山下, 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继续策马于山脚下的小道之上,腰佩长剑,身系酒葫芦,小道不平,马蹄踏下有泥土飞溅,碎石扬起。 不知何时,远处已经围满了身披藤甲,手持长矛,腰负长弓的肃慎族人,正是自家王上祭天告祖之时,虽兵卒不过万人,可山脚确是防守森严,何况那不速之客也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马蹄阵阵,声若惊雷,山林间围拢过来的肃慎族人已经过千余。 “放箭!” 领头的头领没有问来者何人之类的废话,只是眼睛微微眯着,望着越来越近的一人一马,沉声下令道。 “嗡嗡……” 长弓轻震,萃毒的石簇化为密雨落下。 弓开四石,有破空之声, 可箭落到那少年郎身前之时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纷纷顿在半空之中,片刻后又无力的落下。 长剑扬起, 轻飘飘的一剑落下, 如同狂风卷起山林顷倒, “舒坦……” 少年郎翻身下马,仰头灌下一大口茅柴酒,回想起燕地边界的村落,回想起那些风干的尸体,此刻望去倒塌的山林之间,只余下遍地肉糜。 “一剑荡平世间魑魅魍魉……” 少年郎持剑踏步往山上而去,一步踏出,落下之时便到了百丈之外,此刻已经到了不周山下,已经没有了节省真气的必要,不过十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已经到了不周山顶。 祭坛之上, 名正言顺,鬼伏神饮, 悠悠者祖,必佑其诚, 苍苍者天,必佑其志, 吾不周肃慎之族必将复辟先祖荣光! 肃慎王最后一句落下祭文尚未合拢之时, “登高祭天告祖,尔等蛮夷也配?” 一道清朗的嗓音落下, 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众人寻声望去, 只见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持剑登山而来, 一人一剑, 茕茕孑立, 踽踽独行, 眉宇之间是挥之不去的冷冽, 长剑下是无尽的森冷和恐怖, 那少年郎每往前踏出一步,无数悍勇的蛮夷便往后退出一步,远远看去,那单薄的身子将那一袭黑金蟒袍衬得无比的威严肃穆,竟是比那站在高台上的王还要来的伟岸。 高台上, 那肃慎王望着眯眼望着远处迈步走来的少年郎也不知为何心底竟是生出一股子恐惧的情绪,可盛怒确是压过了那股悸动,强行停止脊背,维持着王的体面。 “这就是尔等的王?” 少年郎轻问一声,不见作答。 “蛮夷,也配称王?” 少年郎望着那祭坛顶端那人突兀喃喃自语道。 轻笑一声, 一剑落下, 整个祭坛竟是一分为二, 少年郎自始至终都没有去看一眼那碎石中残缺的尸身,也没有理会周遭惊恐的蛮夷,只是默默提剑在半壁山崖上刻下十二个大字。 “内外六夷,” “敢称兵器者皆斩之。” 与此同时, 一道身影渐渐在脑海中凝实。 正文卷 第120章 臣,领旨! “殿下,来一杆?” “来一杆。” 徐闲起身擦了擦嘴角的淡绿色的酒渍,笑了笑接过马有粮递过来的烟叶放在鼻尖嗅了嗅,还是微微有些润。 撕成烟丝压在烟斗中, 马有粮吹然了火折子, “呼……” 烟雾吐出如同长龙一般慢慢消失在微润的空气中,轻轻闻了闻浓郁烟草的味道已经盖住了指尖淡淡的血腥味。 上辈子从不吸烟的徐闲,如今也是变得烟不离手,完事总是喜欢抽上一杆, “殿下!” “老实说我到现在还是觉着一切不够真切。” 马有粮手持烟杆嗒吸上一口,老烟杆是用竹节做的一用便是二十年,用老马的话来说这玩意便是给个金子打的烟斗都不换,里面的黑乎乎的烟垢,让在孬的烟都能抽出神仙的滋味。 “你说这蛮子就这么被咱们灭喽?” 马有粮拍了拍屁股下的金帐问道,远处余下的凉州铁骑正在在打扫战场,蛮子的左耳已经堆满了好几个箩筐,这场仗打赢了,杀得蛮子也不少可更多的还是死于混乱之中。 “那蛮王的人头不还在那里搁着的吗?” 徐闲轻笑一声。 “别多想了。” “可……” “要不在尿一次?” 徐闲指着底下的金帐突兀的开口道。 “尿一次?” “成!” “那就尿一次!” “人老咯,不中用了!” “想当年陪着陛下尚且能顶风尿三丈,如今……” 比较了下两道水渍喷出的距离, 马有粮微不可查的抖了抖靴子, 老脸一红唏嘘一声。 …… 远处战场上, 呼做刘二的兵卒正在割耳。 瞅着眼前模样奇怪的中年文士,方才乱军之中自己一箭射中这人臀部本想冲上前来补刀,没成想这人却倒在了尸体堆中,微微有些愣神不过也没在想太多,手中的刀子还在比划着从哪下刀。 “壮士饶命!” 张元辅睁眼高呼一声顾不得屁股的疼痛,挣扎起身。 “你是庆人?” 刘二狐疑道。 “壮士,我本乃凉州一读书人,奈何被那无耻蛮子掠到了戈壁,整日鞭笞,受尽苦楚,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如今我凉州铁骑北上一举踏平蛮子,实乃幸事,我也算是苦尽甘来终得脱离苦海。” 张元辅抱着刘二的大腿声泪俱下,甚是感人。 “哦?” 刘二望着张元辅的打扮和流利的庆国官话本不该生疑,可方才自己明明看见还有蛮兵护卫在这人身旁,一时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算了,带去给马叔瞅瞅。” 刘二虽然脑子不太灵光,可也不是蠢蛋没有被这张元辅轻易糊弄过去,为了稳妥起见便压着人往大帐处走去。 “你便是张元辅?” 金帐旁马有粮慢慢渡着步子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中年文士,凝神了许久,最后沉声问道。 “将军,您走眼了。” 张元辅额头有冷汗滴落。 “走眼?” 马有粮凑近一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后者半分不动,回以讪笑。 “要不要抓个舌头对峙一番?” 马有粮嗤笑出声。 “将军饶命!” “小人也是被逼无奈……” 张元辅闻言再也绷不住了一把抱住马有粮的靴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起来,面皮蹭在靴面微微有些水渍后者也没在意继续无脑求饶起来。 徐闲望着那人脸上的水渍愣了愣,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小子走狗屎运,立大功了!” “这人是蛮子的狗头军师!” 马有粮拍了拍刘二的肩膀咧嘴一笑。 “狗头军师?” 刘二还在回味这句话的意思,挠了挠头却是开口问道“能值多少两银子?” “瞧你这出息,赏银够你三妻四妾了!” “马叔,我可以只娶一个吗?” 刘二伸出一根指头弱弱的开口道。 “傻小子!” 马有粮笑骂一声,扭头望向徐闲。 “殿下,您有所不知,这人二十年前入蛮族做了一箩筐的腌臜事不知道帮着蛮子祸害了多少无辜百姓,枉称为读书人……” 马有粮开口解释道,打蛮子这么久不说知己知彼,可对着蛮子部落的内情多少也晓得一些,这人的通缉画像更是不止一次在军中流传。 “张元辅,范文程?” 徐闲轻声念叨着,莫名的把两个名字重叠到一起,上辈子这人死于康熙五年,康麻子赐葬于怀柔县之红螺山,许久后那康麻子更是亲笔书提字“元辅高风”。 他这一生历清四世而佐其三主,为满人入主中原立下了不朽之功,实乃“功勋卓越”之辈! 为人更是识大体,顾大局, 言所当言,为所当为, 仰人鼻息,随风摇摆, 终其一生让中原百姓苦不堪言, 为大清盛世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此人,当杀!” 徐闲沉思片刻后轻念出声。 “殿下,饶命,小人还有价值!” “小人半生皆在北地蛮族,对蛮族了解颇深,这蛮子如同野草一般春风吹又生,是杀不光的,小人甘愿留在北地为殿下牧蛮。” 张元辅面色仓皇。 “价值?” “蛮子会全灭的,就不劳烦你牧蛮了。” 春风刀出鞘, “记住,下辈子别做汉奸了!” 冷冽的刀身拍打着张元辅的面颊。 轻轻一挥,大好人头飞起。 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联想起那个朝代都会有一股子戾气从心头升起。 “全军开拔,南下!” 收刀,徐闲高呼一声, 令骑四散,余下的凉州铁骑开始聚拢, 铁骑奔腾望南方而去。 “啪,啪,啪……” 鞭子的清脆的响声在四方官道上传来,两名宦官正在骑着高头大马往凉州的方向疾驰,细细看去风尘仆仆神色颇有些焦急。 “魏公公,您说这陈大人接旨了没?” 习惯了南边的轻柔春风,忽来北地还微微有些不适,小宦官裹了裹身上的衣衫对着一旁的魏明辅问道。 魏明辅没有回答只是细细的打量着沿途的各个要塞,在出上京城至少秦公的叮嘱还在耳边回荡, “咱们是第三波人了。” “若是陈大人还没接旨的话,朝廷那边怕是真要换将了。” 小宦官心中有些忐忑。 “咱家虽然不通兵事,但也晓得临阵换将是天大的忌讳。” “但愿,但愿陈公能体谅下朝廷的不易。” 魏明辅长叹了一口气,怀中的东西仿佛有千斤之重,除了一份明黄色的圣旨和象征着见物如面的“御用朱笔”外还有一份秦公的私信。 “魏公公,您说殿下的决断是对是错?” “闭嘴!” “天家的事儿不是我们奴才该讨论的!” 魏明辅瞪了那小宦官一眼,马鞭狠狠的抽在马背往大营的方向纵马狂奔。 …… 自几日前早朝过后, 便有圣旨快马加鞭从上京传出。 第一道旨令更是宫中一颇有身份的大太监八百里加急亲自前往,那陈闻之竟是以寻查各营不在帐中为由一直拖着,老太监在帐外骂骂咧咧几个时辰嗓子都快冒烟了还是没见着陈闻之。 第一波传旨的人还没回京, 第二波传旨的人便到军营, 第二道旨令同样是一身份不低的前掌印太监亲自前往,怀中带了陛下的御赐之物,哪知道那陈闻之还是紧闭大帐不出,那掌印老太监何曾遇见过这等场面,气急一头直接撞死在中军大帐之外。 那血呦,溅满了帘子。 白花花的脑浆子,触目惊心。 第三波传旨的人, 也就是自己个儿,在那掌印太监出发没多久, 也就是亥时自上京出发, 辰时,午时,亥时, 一天之内三道圣旨先后从上京传出, 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中间差了几个时辰的功夫, 自己也不晓得陈大人有没有接旨。 若是没有,自己怀中那秦公的私信或许能起到作用,虽然这两日心里和猫爪子挠一样心痒痒想知道这信里写的什么,可还是强忍着没有打开。 军营大门外, 火盆中有柴火噼里啪啦的燃烧着, 火焰忽高忽低,仰头望去哨塔上, 甲士林立,秩序森然, 大营内更是可见有兵卒巡逻, 便是夜间同样没有半分懈怠。 “魏公公,前边两位公公还没有音信传出。” “不会……” 小宦官战战兢兢开口道。 “啪……” 话音还未落下一个鲜红的巴掌印便在脸上浮现,瞬间肿了起来,嘴角还有血丝流出,这一巴掌没有丝毫留力。 “祸从口出!” 魏明辅瞪了小宦官一眼,后者捂着脸不敢多言不过神色确是无比的悲呛,自己十二岁入宫如履薄冰。 干爹干爷爷认了一箩筐才勉强在宫里有了点排面,如今又要远赴千里随着魏公公来传旨,捞不到半点油水不说,指不定还要丢了性命。 “奉陛下旨意传旨陈大人,还请速速禀报。” 在大营外亮明身份后自有一队甲士随行往中军而去,这来的一路上魏明辅也细细看了看,各个关口都有重兵把守,大军驻扎的三个营盘呈品字布局,进可攻,退可守,自有章法。 这中军大营外各种工事完备,营内更是秩序井然,明哨暗哨无数,各路混杂的丘八也没有半分躁动,安营扎寨端是无人能出其左右,秦公的眼光还是没有半分毛病。 “还请公公在帐外等候,容我去通报一声。” “公公,还劳烦多等候一阵。” 一校尉态度不卑不亢的拱手道,毕竟是陈闻之从南边带来的老人自然是心念着陈闻之的,前边两道圣旨没接已经让身边的老人心中万分担忧,毕竟这朝廷大军和那凉州铁骑不同。 若是朝廷真是下了决心给陈闻之扣上一个抗旨不尊,欺君罔上的罪名,可是没多少人愿意陪着他扯旗子造反。 “帐外等候?” 那小宦官闻言微微有些愣神,往日不论是去哪传旨人家都得把自己当成大爷供着,打发钱装得盆满钵满外态度也得毕恭毕敬,何曾还要等在在帐外吹着冷风。 脑海中思绪万千, 可当眸子的余光落到帐帘外一抹嫣红的血渍后,瞬间噤若寒蝉,尸体自然有整理过,可那渗透进去的血渍却很难清理干净,手指轻轻触碰上地面那,看着指甲盖上微微凝固的乳白色凝胶。 “呕……” “公公,我还对食都没找过……” 小宦官弯着腰吐了一地,呜咽一声看着魏明辅颇有些委屈。 “公公,劳烦了!” 那校尉说完对着魏明辅躬身一礼,也不理会这小宦官径直往大帐走去。 大帐之中的氛围十分凝重,噼里啪啦燃烧着柴火映衬着陈闻之阴晴不定的面色。 “禀将军,帐外又来了一波传旨的公公。” 那校尉单膝跪地禀报道,确是没有等到回答,也不好擅自起身,只得楞楞的跪着不多时额头已经冒起了汗珠。 “起来。” 陈闻之披着黑色大髦正站在中军大帐的沙盘边上眼中的神色莫名。 “陈将军,出兵!” 南路边军一老将开口打破了这场中的平静。 “陈大人,出兵!” “陈公,出兵!” 大帐之中众人相继跪倒在地。 “朝廷已经传令三次,若是再不接旨恐怕万事皆休。” 老将仰头望着陈闻之眼眶中隐隐有浊泪涌现。 “如何出兵?” “凉州三十万铁骑陈兵在外,我军中铁骑不足八万,余下全是步卒,放弃关口要塞之利出营野战如何敌得过?” 陈闻之看着沙盘之上的布局喃喃道。 “陈将军那凉州三十万人马,其中三镇人马还在玉门关一带,我们只需要面对十五万铁骑便够了,五十万大军对阵十五万铁骑无论如何至少有一战之力?” “何况北地戈壁的蛮子如同疯狗一般,一旦嗅到血腥味必然南下,我们这边步步逼进,到时候那徐武将面临南北两面夹击断然在无回天之力。” 老将指着北地玉门关断然道。 “何况,在不出兵。” “朝廷再有旨意传来怕就是……” 老将欲言又止其中,不过其中的意味已经万分明了了。 打不一定输,不打必然会死! 大帐外, 夜间的北地的冷风吹来小宦官打了个寒颤,已经站了许久,小腿肚子都开始抽筋了可里面还是没落出个章程来。 “来人!” 魏明辅等了许久,最终还是高呼一声。 “不知公公有何事?” 大帐外有一亲兵走上前来拱手道。 “这有一封私信,还请交与陈公!” 魏明辅从怀中掏出一封印有火漆的信件递给那人,便不再言语,眼下看来情况危以,还是得早些让陈公做出决断。 大帐之中, 陈闻之轻启信件, 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微微有些愣神。 “秦相!” 收拢信件,陈闻之的目光在跪地的一众将领面色上扫过,最后又落入沙盘之上,惊疑不定。 “哎……” 陈闻之长叹一声。 信不长只有两句, 胜,上京饮酒不醉不归,老夫十里相迎。 败,以身报国马革裹尸,老夫仗义死节! “罢了,便依秦相所言!” “明日出兵北上!” 陈闻之长叹一口气话音落地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秦相字里行间的暮气便是相隔千里也能感受得到,想必也是做了无数努力可最终还是事与愿违。 掀开帘子,走出大帐。 “陈公!” 魏明辅躬身一礼。 “嗯,宣旨。” 陈闻之开口道,身后一种将领也走出大帐随在身后。 身旁的小宦官打了一个机灵, 本已经心存死志。 在思量着是撞死在大帐外的柱子上, 还是一头撞死在那森冷的刀口上, 到底哪个方式死得没那么疼,还不丢天家的颜面,没成想一转眼那人便出来了。 “北伐主将陈闻之接旨!” 魏明辅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明黄色的圣旨缓缓被掀开,御赐的朱笔握在手中,周遭的人跪倒一地,有人如释重负,有人心如死灰,有人神色难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 “即刻出兵,不得有误!”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魏明辅合拢圣旨往四周望去莫名的有些悲呛。 “臣,领旨!” 声音很平淡,没有一丝的起伏。 陈闻之接过圣旨起身时, 魏明辅才注意到他鬓角的白发,微微下陷的眼窝和轻颤的指尖。 原来陈公也老了…… 正文卷 第121章 兵出山河关,溃于牧野原(上) “卯时末,大军出山河关。” “午时三刻,兵至北永郡!” …… 陈闻之指着沙盘上的关头沉声道,数十条军令有条不紊的落下,最后的目光确是落到了那山河关上。 三川郡,有三条大川大河流经,由此得名, “川”字,古籍有言; 象水直达之形,水之出于他水,沟流于大水及海者,命曰川水。 山河关位于三川郡边界, 出了山河关便是凉州的北永郡, 自古便有,“山势雄三辅,关门扼九州”的说法。 山河关又为天下十大雄关之一, 东西两侧,有禁沟深谷之险; 北有三川汇聚,抱关而下之要; 山河关虽不是三川郡与整个凉州唯一的关口, 确是最近的一道关口, 早些年间,蛮子南下凉州也想过深入,可有这山河关再前寸步难行若是绕路蛮子也没那个精力耗下去,同样也是朝廷掣肘凉州铁骑的一道雄关,可如今要放弃关口之利出关迎敌实在为下下之策,不过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我领大军自山河关而出,张总兵你自领一镇人马作先锋营务必在巳时踏入凉州地界为后续大军稳住前路。” “李总兵你领一镇人马沿河上游巡查,免得敌人堵塞大河,半渡而击!” “王总兵你领一镇人马自青峡而出,青峡外有一坚城名为望南,原本是为青峡依托防备蛮子入关的,可二十年来蛮子甚至都没踏足过凉州地界,所以必然久经梳备,虽如今那徐武陈兵北永郡也晓得那城的重要性,可那凉州拢共不过三镇人马。” “徐武如今兵力捉襟见肘,何况凉州兵卒本就不擅守城,我给你一镇人马务必夺下此城,此后便如钉子一般死死的钉在那里,此为大军第二条退路。” …… “遇事,准各路总兵自行决断!” 军令下达后,陈闻之犹豫了片刻最后开口道。 “末将,张卫恩领命!” “末将,王从龙领命!” “末将,……” 众将轰然应落,走出大帐各自准备。 此次出兵,陈闻之已经做到了极致。 各路人马混杂,最关键的一路先锋营是南边抽调的那一路边军,同样领兵之人也是原本的总兵王从龙。 自始至终陈闻之都没有没有丝毫打乱编制的意向,虽然不利于主将的统帅,可一旦打乱短时间之内必然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战力骤然下降,所以为今之计只能如此。 至于自行决断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论守城布防,陈闻之自信不输余人, 可指挥数十万的人大军自己实在力不从心, 毕竟古往今来能够以一己之力从容指挥百万大军的人千年难逢,便是史书之上也仅仅只记载了一人。 子时末, 整个大帐之中, 除了几个中年文士外便在无他人,所有领命的将领都已经前去军中准备,一时间显得有些空落落的,出了文书毛笔落纸的润笔声和柴火噼啪声外在无异响。 “咳咳……” 沙盘旁, 陈闻之拿出一条白帕捂着嘴,轻咳着,看起来很是憔悴,不着痕迹的把白帕放到身后,挡住那一抹嫣红的血丝。 “陈公,这北地的风刺骨了些。” “可别再染了风寒。” 魏明辅端了一碗姜汤伺候在陈闻之身旁, 看着帐外人影绰绰,莫名的有些揪心。 “嗯,劳烦魏公公了。” 陈闻之接过温热的姜汤一饮而尽,看着沙盘上的布局眉头悄悄有些舒展,可目光落到一旁的铜壶滴漏上的刻度时又下意识的紧皱起来,时间还是紧了些。 “陈公,那日早朝秦公已经尽力了。” “还望勿怪。” 接过空碗魏明辅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我自省得,何怪之有?” “秦相的恩情我陈闻之没齿难忘,这一仗若是败了我自当以身报国,若是胜了说不得回了上京还得灌他个伶仃大醉。” 陈闻之笑了笑,可背影却莫名的有些萧索。 “陈公,此仗定胜!” “借公公吉言!” 陈公洒然一笑。 魏明辅放好碗又给大帐中的火盆添上了柴火。 毕竟是天家的奴才,伺候人的方面自然是细致入微的,可也不是谁都能享受,在宫中卑躬屈膝是为奴才,到了地方就是实实在在的大爷,这或许就是缺啥想啥,顾不得别人在背后骂一句没卵子的阉人,可当面你得把面儿给足了,这种扭曲的思想适用于大多宦官。 可魏明辅却从陈闻之这没有感受到半分异样的目光,实实在在的被当成了一个完成的人看,所以也愿意多做一点。 走出大帐,用白布抱手揭开瓦罐, 沸腾的瓦罐中还有人参当归一类补气血的药材翻滚。 “陈公,千万得保重身体。” “大庆国运如今还得仰仗您!” 魏明辅长叹了一口继续往里添着柴火。 …… 已至丑时, 从天上往下看去, 整个中军大营正有条不紊的准备着明日的大仗,朝廷三道圣旨落下,无论如何明日都得有一仗圆了朝廷的面子。 “陈公,已至寅时了。” “喝口热汤暖暖身子。” 魏明辅望着还在沙盘边上沉思的陈闻之轻声提醒道,手中的温热的参汤递出。 “有心了。” 陈闻之抿了一口,望向魏明辅道。 “出帐。” 陈闻之一口喝完后解开肩上披着的大氅往帐外走去。 “对了,魏公公何时回京?” “卯时大军开拔恐怕招待不周。” 陈闻之掀开大帐帘子的右手愣在半空扭头望向魏明辅。 “陛下身边自然有人伺候,老奴回京与否无碍,可方才见陈公身体有异,咱家不若留在陈公身边。” “上阵杀敌的本事咱家没有。” “可好歹也能注意下陈公的身子。” 魏明辅想起早先时候陈闻之白帕捂嘴的场景,莫名有些心酸,本就是花甲之年的老将一道旨令从大庆最南端数千里之遥调到了最北端,一路舟车劳顿,加上忧心战事心力交瘁,恐怕也到了极限,远远没有看着那么平静。 “多虑了。” 陈闻之长叹一声阉人的细心果然远胜常人。 “战场上刀剑无眼,魏公公还是回京。” “陈公为大庆守国门,老奴自当伺候在陈公身侧,也算为国出了一份力,至于刀剑无眼,老奴若是死在这边关,陛下提起老臣的名头说不得还要赞上两声忠奴。” 魏明辅紧随其后面色肃然。 “不满陈公说,老奴出宫之前便去了一趟净身房带出了宝贝,死也能死个全须全尾没甚遗憾。” “许久之前老奴也在上京城外认领了几个遗孤,供其吃穿用度读书,别的不求,只让他们挂了个魏姓,若是日后别有高升,觉着宦官作父的名头难听了些也可自行恢复原姓。” “只求每逢清明年末能添上几注香火烧上些黄纸钱,老奴去了黄泉也能少被老祖宗责骂两声。” “陈大人见笑了,咱阉人没多大的念想。” 陈闻之愣神的功夫魏明辅又是自嘲一笑。 “朝堂诸公多不如你也。” 陈闻之怔怔的忘了魏明辅一眼郑重道。 …… 寅时初, 中军大营已经集结完毕,放眼望去大纛如云, 其余两个营盘的人马也整兵待发。 中军大营距山河关不过数十里之遥, 大军早已集结, 两个时辰的功夫自然是足够的, 山河关外十余里处便是大河, 早已有民夫开始搭建浮桥,原本的老桥自然容不得数十万中军从容而过,近十万民夫搭桥看看情形大军至此地时浮桥便能搭好。 此外早早便出发的一镇兵马已经顺着大河延岸往上巡查,掀起阵阵烟尘。 卯时末, 站在山河关上遥遥望去, 河面已经被浮桥铺满,用铁锁连成一片,便是铁骑而过也能如履平地。 远远望着有红衣黑甲的凉州哨骑忽隐忽现, 可大军半渡而击的情况并没有出现, 陈闻之也没有给徐武那个机会, 一镇五万先锋军中多为骑兵,已经在踏上的北永郡的地界,开始如同潮水一般往前蔓开,即便此时遇到了敌军也能为后续大军渡河做掩护。 当午时三刻日头正高时, 数个时辰之功, 整整四十五大军已经踏上了凉州的土地。 日头正高,河面有水汽蒸腾,端是潮润。 “王从龙,千万不要让老夫失望。” 陈闻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遥遥往青峡的方向望去,虽然朝廷旨意已经下来了,兵出凉州是必然之举,可还是留下了一条退路,即便兵败也不至于让这大军全部葬送在这凉州地界。 “徐武,老夫来了!” “全军开拔!” 陈闻之高呼一声,令骑四散, 大军分为左右中三军, 前锋五万,中军二十万,左右两路各为十万,还是四十万押送粮草辎重的民夫,开始往北地凉州大营压进,遥遥望去人头攒动铺天盖地,宛若蝗虫过境要吞噬这路途中遇见的一切。 …… 北永郡, 远远看去有一队哨骑一人三马,风尘仆仆, 正快马加鞭往大营赶去,说起来上辈子的蒙古铁骑最阔绰时能达到一人四五匹马,将迅捷如风发挥到了极致,可凉州军中却没那么多能用的马匹,除了凉州重甲铁骑和少数亲兵外大多一人一骑,就这还是徐武呕心沥血养了二十年之久才有的成果。 凉州中军大营,和工事完备的北安郡大营相比之下临时搭建的大营显得简陋许多,可细细看去大营则是外松内紧章法有度也不至于给了给人可乘之机。 中军大帐, “禀陛下,庆国大军已出山河关,如今已经踏上了北永郡的地界。” 一校尉入账单膝跪地禀报出声。 “他奶奶个腿!” “那老乌龟终于离开了他那个王八壳子。” 闻言诸元奎笑骂出声,苦苦对峙这么久自己的大刀早已经寂寞难耐了。 “看样子,朝廷那边的压力着实不小。” 徐武也是长舒了一口气,若是那陈闻之按兵不动,即便是自己绕一个大圈,绕过山河关南下三川郡面对那铁板一片的大营和各种工事也是望而兴叹。 不过这五十万大军踏上凉州地界,就如同一团肥肉挂到了自己嘴边。 吃是定要要吃的, 哪怕撑坏了肚子也要强行咽下去。 “庆丰,牧野的两镇铁骑准备得如何?” 徐武凝神望向白庆丰。 “陛下,北地边关的昨日亥时两镇铁骑已经抽调至牧野。” 白庆丰单膝跪地回禀道, 此刻整个中军大帐肃然一片,当徐武开口的那一刻这一仗就已经拉开了序幕。 “玉门关一带在无一兵一卒。” “那陈闻之无奈出兵,我凉州又何尝不是在搏命。” “但愿殿下在北地戈壁能打乱蛮子南下的步调,即便不能拖住些时日,我自当兵北上平了那帮蛮子。” 曹先之轻叹一声。 “先之不必多虑,事到如今理当相信殿下。” 白庆丰闻言开口道。 “好,既然牧野兵马已至,那便不在多言。” “这盘棋已经下了这么久,也该到了见真章的时候了。” 徐武蹙眉微微有些不满,不过也为发作。 “白庆丰,你领一镇人马作先锋。” “曲行卫,于信胤,你等合领半镇人马为左右两翼。” “余下一镇人马为中军我亲自领兵。” “曹先之你去牧野领两镇人马,待引兵而至自行冲杀!” 徐武下令道。 “陛下!” “臣苦苦等候这么久,可不能肉都让这姓白的啃了,让我等随在中军怕是一口汤都喝不得,早知如此还不如随殿下去北地杀蛮来的痛快。” 诸元奎听完没有自己的调令急忙开口道,不过大帐中众人也晓得他荤腥不忌的性子,没人和他计较。 “陛下,诸总兵言之有理,我留在中军也好配合陛下,不若……” 白庆丰闻言出奇的没有反驳,反而开口道。 “还是白兄晓得我的心意。” “既然如此,便顺了你的心意。” “诸元奎听令,你率一镇人马为先锋。” 徐武哑然失笑,心中确是自有计较。 “末将曹先之,听令!” “末将曲行卫,听令!” “末将于信胤,听令!” “末将诸元奎,听令!” 话音落下众人跪地轰然应落。 “全军开拔!” 十五万凉州铁骑分为三路如同潮水一般往两郡交界处而去,如同实质的杀气在苍茫的凉州大地上弥漫。 …… 已至酉时, 天边隐隐可见红霞。 坐在马背上的陈闻之缓缓的扬起了右手。 “主将有令,停止前进!” “主将有令,停止前进!” “主将有令,停止前进!” 令旗扬起,令骑四散,命令逐次下达, 汹汹向前的数十万大军遂即缓缓停下了脚步,两路边军开始收拢,有数十队哨骑脱阵而出,开始为大军巡逻周边。 杂乱的马蹄声中, 军中将领纷纷簇拥到了陈闻之身后。 “陈将军,此处扎寨?” 一总兵观察了下四周的地形开口询问道。 “扎寨?” “不!” “在这等,等那北地屠夫!” 陈闻之对那总兵的话置若罔闻,只是凝神看着手中地图,掐算这行军时间和行兵距离。 “那徐武行军打仗如同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可唯独一点,这到嘴的肥肉馋人的很,何况他凉州也没有拖下去的资本,不论是试探实力还是趁我大营为稳,今日必有一战!” 陈闻之遥望着前方, 数十道命令下去数十万人的大军开始结阵。 行列之间虽然有些混乱可于大体无异,毕竟是数十万的各路杂军能做到这一步,陈闻之已经很了不起了。 “陈公,排兵布阵端是如臂使指,莫不制从。” 一旁魏明辅虽然不通兵事,可看着这波澜壮阔的场面也是啧啧称奇,要知道这里边还有二十万禁军这等废物混杂其中。 一个时辰过后, 已至酉时末, 大军阵中已经有骚乱声响起,还是不见敌人身影。 “稍安勿躁!” 陈闻之依旧稳如老狗,凝神望着前方。 “咚!咚!咚!咚!” 地面开始轻震,有细微的石子被溅起, 沉闷的声响如同鼓声敲打在众人的心头。 地平线上, 一道绣着黑龙的徐字大纛出现在众人眼中, 红衣黑甲的凉州铁骑紧随其后, 如同接连天地的大水一般, 漫无边际的往己方阵型冲杀而来。 正文卷 第122章 兵出山河关,溃于牧野原(下) “呜呜呜……” 悠远绵长的号角声在苍茫的凉州大地响起,号卒呼气从牛角传出低沉有力,伴着踏下的马蹄声交相作和! 陈闻之仰头望去,只见一面黑色绣着黑龙的大纛正从北方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在千军万马的崩腾声中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老伙计你果然还是这个性子。” 陈闻之长叹一声, 这打法风格还是一如既往的凶残。 不过往日是袍泽,并肩作战, 如今自己倒是成了你嘴边的肥肉。 “这样也好,试试你这北地屠夫的牙口。” 陈闻之泰然处之, 不动如山的气质给了军中的将领莫大的安慰,莫名的让人心安,行军打仗主将本就能引领军心士气。 汹涌的浪潮呼啸而至, 仿佛要冲开天地间的一切。 “击鼓!” 陈闻之从容下令道, “咚!咚!咚!咚!” 牛皮做成的大鼓传来厚重的声响, 冲淡了些许铁骑踏地的阴霾。 魏明辅在陈闻之身侧只是呐呐的看着,平静的面容下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便是天下第一等的精锐凉州铁骑。 往日从京城的老辈人口中偶尔提及, 却不能感同身受, 如今亲眼所见才晓得什么叫锐士! 什么叫天下第一等的精锐! 本应该是大庆最锐利的矛,如今却撞上了大庆最厚重的盾,真是造化弄人。 魏明辅转身望去时,陈公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由得心生敬佩,心头莫名的又生起了一份希望,或许局面远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糕,这长矛未必能撞破这厚重的盾。 “传令,两翼张开,盾兵上前!” …… 从天上往下看去, 左右两路边军散开,队形略微有些散乱可厚重的阵型铺开也不至于让铁骑一触即溃,最重要的一点便是陈闻之不想让全军收缩在一起。 如果全军龟缩,凉州的轻骑便可以从容迂回,利用箭雨不断地消耗己方的有生力量,同样在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击中一旦出现了一道口子,那凉州铁骑便会如同饿狼一般狠狠地撕开那道口子,扯出血淋淋的肉,狼吞虎咽入腹中。 各路边军还好,可大阵中的各地郡兵和禁军却很容易军心涣散,若是形成珠卷玉帘之势到时候兵败如山倒,乱军被铁骑驱赶着撞向中军。 那便是兵仙在世也在无回天之力, 所以两翼必须拉开, 让呼啸而来的凉州铁骑不能轻易的迂回穿插。 同样这仗过后,那些生瓜蛋子见过了血,才会褪去身上繁杂的气息,成为一名真正的老兵,不然带着五十万只羊无论如何也打不过十五万头狼。 陈闻之不在乎这一仗会死多少人, 毕竟战场上本就是大浪淘沙, 活下来的人虽然少了些, 可战斗力未必会比之前弱。 …… 在盾兵的前方原本押送粮草的板车早已经堆积在阵前,形成一道坚实的壁垒。 可当铁骑出现在大庆军中的那一刻,透过木板的缝隙往前看去,盾兵的手心还是有细密的汗珠浸出,嘴唇有些发白,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整个背心已经被冷汗浸透。 可终归而言是提前列阵, 后方乌压压的人头和主将从容的指挥并没有让军心涣散。 “陈公,还真是料事如神。” 魏明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开口道。 “为时尚早。” 陈闻之引手一压,令旗挥舞, 盾兵后方,长矛如林, 无数手持长矛的兵卒紧紧的握住手中的兵器,矛尖伸出在盾牌的缝隙中,里里外外有数层,如同雨后春笋一般。 数万弓兵引弦,轻颤的地面让弓兵的手没有那么稳,额头有冷汗滴落在布衣上,眼睛已经眯成了一道缝。 理智告诉他们这么远的距离,无论是抛射还是攒射都无法有效的杀伤敌军,可那铁骑冲锋的气势还是让人如坐针毡。 所有人都顶着莫大的压力在等, 在等主将下令! …… “庆之,你怎么看?” 徐武望着那远处紧密的军阵眉头紧蹙,多年不见这老匹夫的龟壳还是那么硬,而且隐隐之间还有了不少的提升,铁骑想要撞碎这龟壳还真没那么容易。 “陛下曾在南地与这人有过诸多交集,如今局势想来也不意外。” 白庆丰直言道。 “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当年十五万大齐军队攻城,月余不下,像一颗钉子钉死在那驻南城,要知道那时候陈闻之手中不过半镇二万五千余人马,何况其中大多老弱病残尚且如此。” “虽说我凉州铁骑兵锋之盛远非大齐所及,又无坚城之利,可那陈闻之如今拥兵五十万粮草兵器充足,此消彼长之下,想要一口吞下不大可能。” “庆之有一点错了!” 徐武呐呐有些出神。 “那老匹夫守城,何止月余。” “当年大齐进退两难之际,只得留下了一镇精兵驻扎在城外扼守咽喉,整整八月有余。” “当年我大胜归来,率军入城才晓得擂木滚石,金汁滚油早在大军攻城时耗尽,城中粮草更是早就不无以为继。” “那场面便是现在想想还是有些心悸,城中便是草根树皮也难得一见,百姓军士十不存一皆是骨肉嶙峋满眼死气,可即便是这样那城始终没破。” “若是有坚城,粮草,军士,他能固守一地十年不下!” 徐武长叹一声,不过锐气并没减弱半分。 “可惜,这王八还是出了铁壳。” 白庆丰适时开口道,两人相视一笑。 “出了铁壳的王八,能打,可……” “一仗而胜,何其难也。” 白庆丰策马落后徐武半步,眼睛微微眯着。 “一仗不行,那便两仗!” 徐武嘴角升起了一丝轻笑。 “何况这一仗,非胜,必败。” “就看这老王八敢不敢舍命一博了!” 话音落下, 旋即再次扬起右手向着前方轻轻一压。 “大纛传令,全军出击!” …… “陛下有令,全军出击!” “陛下有令,全军出击!” “陛下有令,全军出击!” 原本就汹涌如同潮水一般的凉州铁骑得令过后更是加快马势如同疾风骤雨一般往步兵阵型中冲杀而去,左右两翼兵卒同样在曲行卫,于信胤两路总兵的带领下开始奔袭。 …… 悠远绵长的号角声, 陡然转而变得高亢激昂起来, 十余万凉州铁骑, 带着一往无前的势铺天盖地的压来, 陈闻之身后的军中将领大惊失色。 大纛传令,那便是全军总攻了, 看这劲头, 竟然连试探性的进攻都免了? “陈将军,这徐武莫不是狗急跳墙不成?” 军中有一老将开口道,凉州铁骑自大营长途奔袭而来,人困马乏,如今刚刚遇上便是全军总攻何其荒谬。 “再等等!” 陈闻之压下议论声, 凝神望去心中也是暗自生疑。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黑红色的浪潮近了,还是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 “徐武那小儿,安能如此嚣张!” 老将气的吹鼻子瞪眼。 “真当我大庆兵卒如土鸡瓦狗不成?” “这北地屠夫,实非人子!” …… 冲锋在最前方的诸元奎挥舞着手中的大铁戟怒目而视中军大纛。 自己期待这一仗已经很久了, 今日终于可以杀个痛快, 眼中有血气升腾, 一夹马腹一骑绝尘, “引弦!” 陈闻之凝神望去凉州军中并无异动,也打消了心中的疑虑,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看着逼近的铁骑扬手一挥。 漫天的箭雨倾刻而至, 凉州铁骑同样引弦反击, 一时间人仰马翻, 唯独那诸元奎一柄大铁戟挥密不通风, 箭不能入。 “攒射!” 军中一统领厉声道, 身旁数千弓兵顿时压低长弓, 密密麻麻的箭雨积成铁拳一般呼啸而至, 诸元奎见状也只能暂避锋芒, 翻身藏于马下, “吁……” 一身哀鸣传来马匹已经被射成了刺猬, 不过这会功夫已经铁骑逼近了敌军阵型,诸元奎仰天大吼一声眸子中猩红一片,单脚踏地直直的往车阵中撞去,一道口子瞬间被撕开,身旁的数百亲卫紧随其后为其掩护。 凉州有六镇总兵其中,四名三品, 除去曹先之外, 诸元奎,曲行卫,于信胤,皆是大开大合的战场杀伐之将,其中又以诸元奎最为血勇,用徐闲的话来说妥妥的是个莽夫,可放到军中大将身先士卒却实实在在的能够极大的提升兵卒的士气。 每当头颅落地,鲜血喷洒, 诸元奎只觉得酣畅淋漓, “疯子!” “这他娘的是个疯子!” 有老卒咬牙道可步子还是没有半分后退,心中深知无论如何阵型不能乱,一旦乱子自己这些步卒在骑兵面前就是待宰的羔羊。 与此同时,凉州铁骑的两翼边军也近了, 曲行卫,于信胤同样身先士卒, 木盾轰然破碎, 瞬间绵长的军阵就被撕开三道口子, 顶在前方的盾兵和长矛兵大多都是老卒尚且压力极大何况后方的各地郡兵禁军,一时间整个防线有了些许溃败的苗头。 “废物!” “他奶奶的一群废物!” 陈闻之身后的亲兵校尉大骂出声。 “那屠夫麾下铁骑本就人困马乏,我军有车阵之力,以逸待劳还能打成这样,这帮禁军简直就是婊子养的。” “无妨!” “骑兵入了军阵只要挡住冲势,便能围杀!” 陈闻之嘴唇亲启, 数万弓兵如同潮水一般分开, 中间有近万死士涌出分别往那三道缺口涌去, 死士身披蓑衣,头挽轻簪,无寸甲傍身, 出了手中握着一利刀外在无他物, 当死士涌上前时, 没有号角声响起, 没有击鼓声传来, 甚至连喊杀声都没有, 只有靴底抬起再度踏入地面的啪嗒声,利刀出鞘的磨厮声,和轻微的喘气声,黑压压的死士就这样分成三股沉默的往前涌去。 空气中都弥漫着压抑,悲凉的气息, 几乎让人窒息。 “死开!” 诸元奎一声大吼,手中大铁戟奋力上挑,挡在面前的兵卒霎时被挑起空中,又翻滚着摔跌在了十几步外,从天上洒下的血渍并没有让他感到半分不适,反而越发的癫狂。 “痛快!” 诸元奎添了添嘴角的血渍,肆意大笑。 附近的兵卒无不骇然。 可他很快便发现周身的人换了一茬, 他们身无寸甲, 每一次挥刀都是有死无生, 不断有人倒地,鲜血已经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残肢断臂不断飞起,却无一人退缩半步,每杀掉一人很快又有更多死士默默向前,重新堵住了缺口。 诸元奎终于停下了前进的脚步,以戟柱地, 剧烈地喘息起来!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往前突进了多长的距离,更记不清已经杀死了多少庆军,可挡在他面前的死士却还是多到数也数不清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缠绕着自己。 “陈将军!” “稳住了,前军稳住了!!!” 有人高呼出声, 绵长的阵型上, 堆积的粮车挡住了凉州铁骑的第一轮进攻,死士用自己的性命成功拖住了铁骑入阵的势。 “他娘的,累啊!” 诸元奎举目望去整个战事已经进入了胶着的局面。 凉州铁骑天下无数, 即便是轻骑冲阵只要能杀破敌人的胆色便能一口吞下。 诸元奎也想过若是那余下的两千四百凉州重甲铁骑那冰冷黑色巨兽加入战局能否一局击溃这军阵? 换做其他主将能, 可惜遇见了这铁王八。 罢了,如今也该败了,不然陛下那不好交代。 牧野原还有曹先之那小子的两镇人马等着, 怎么也得给他留一口汤喝。 诸元奎心中思绪万千,看着遍地死尸,其中不少的凉州兵卒有些心疼。 “撤!” 诸元奎咬牙大喝一声,自有亲兵掩护。 其余几道战线也是如此, 霎时间有铁骑回身后撤,有铁骑起身迎敌! “不够啊!” 诸元奎回身杀出军阵看着进退有度的凉州铁骑心一横,引手一挥,断后的铁骑也不在强撑,直接一夹马腹往后逃窜。 战场上本就牵一发而动全身, 诸元奎这边一乱, 整个后撤的凉州铁骑也一同乱了。 十余万凉州兵卒乱成了一锅粥, 打逆风仗不行,打顺风仗不论是禁军还是郡兵都是一把好手,乌泱泱的往前追杀而去。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整个阵型就直径有了散开的趋势,凉州铁骑的人头,一颗足足五十两银子可谓是天文数字。 所以在他们眼中溃败的凉州兵卒无疑是遍地白花花的银子,也顾不得两条腿能否追的上四条腿喘着粗气乌泱泱的往前追去。 …… “退了,大纛退了!” 两军阵前, 一名眼尖的兵卒突然大叫起来众人于酣战中急抬头看时,果然看到齐军的黑色大纛已经转向,正在缓缓后退。 气氛是会传染的, 难以置信的神色褪去后, 一股舍我其谁的豪气油然而生, 天下第一等的精锐都败在了自己的刀兵之下。 …… 高坡之上, “老匹夫,戏都已经演到了这个地步!” “就看你敢不敢登台了!” 徐武望着溃散的凉州铁骑长叹一声。 “陈公,胜了?” 魏明辅同样是难以置信的望着溃败的凉州铁骑,虽然不通兵事可也看那阵仗也晓得并非诈败,而是实实在在的溃散。 “眼下是胜了!” 陈闻之细细看去确实是败了,往日也见过徐武打仗的章法,若是引敌深入,虽有败象可也觉不可能乱。 “陈将军,快下令乘胜追击啊!” 一众老将也是激动不已,行军打仗多年自然看的出来场中的形式。 “会不会是诈败,后有伏兵?” 随行的文士木讷的开口道,可对上那眼中快要喷火的一众老将瞬间就焉了下去低头不在言语。 “何来伏兵?” “那屠夫如今手底下拢共不过十五万人马,这一仗出动的铁骑少说也有十来万,即便是有伏兵也不过一两万人,于我大军有何用?” 有人大喝出声。 陈闻之脑海中思绪飞快的流转, 望着那溃败的凉州铁骑实在心有不甘, 朝廷的旨令还压在背上如同大山,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直觉告诉自己徐武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人, 可眼下的局势却又做不得假! “罢了!” “全军压进,直入凉州大营!” “就算有诈,徐武你敢以乱军为引!” “老夫便陪你舍命一博,让你乱军灰飞烟灭!” 陈闻之望着那退走的徐字大纛沉身道。 “刘总兵,你领四万铁骑紧随乱军其后!” “张总兵,你领三万铁骑掩护大军追击!” “我自领中军往凉州大营压进!” 陈闻之沉身下令道。 …… 中军火把如龙, 遥遥看去远处山丘起伏, 近处确是一大片原野。 此时大军追击溃兵长驱直入,也没有绕道的打算便直直的到了此地,仰头望去月明星稀,四周少有虫鸣。 “此地名为何?” 陈闻之望周遭望去莫名的有些心悸,皱眉对着身旁人问道。 “禀将军,此地名为牧野原!” 一校尉拿出地图,借着火光细细看清后开口。 “牧野原!” 陈闻之轻念出声,右眼跳动不止。 正文卷 第123章 闻之死,而庆亡矣! 北地戈壁的夜很冷, 便是月光洒下都清冷如水, 冻得身上的甲胄微微有寒霜泛起。 徐闲哈了一口气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掏出地图借着火把的亮光细细看来,从王庭至此已经急行军了两天一夜,回来的路途还好笔直拉成一条线没有耽误太多的时间。 “殿下,快到玉门关了。” 马有粮借着清冷的月光看着四周熟悉的景致开口道。 “嗯,也不知道老爹那边情况如何。” “不过如今北地边患已除,想来局势也坏不到哪里去。” “到了,玉门关!” 徐闲遥遥望去城墙上有火光亮起。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徐闲心有所感轻声念叨着前世的诗词。 说起来上辈子倒还真有去过玉门关,那时的场景和这方世界倒是出奇的一致,站在城楼举目远眺,四周黄沙沟壑纵横,土城墙蜿蜒不止,烽燧兀立,胡杨挺拔,泉水碧绿,红柳花红,芦苇摇曳不休。 大漠黄沙旁小湖碧波荡漾的景象初见时只觉得心神恍惚。 可少了几分人世间的烟火气, 待久了心头却莫名的有股子苍凉的滋味。 不过上辈子的玉门关倒也有过繁华的时候。 如今这方世界倒是如同后世一般荒凉,千里黄沙,一片孤城矗立在这北地戈壁只做挡住蛮族铁骑南下的第一道壁垒。 “殿下您说日后这玉门关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马有粮想起被踏破的蛮族金帐又看向这住了近二十年的玉门关有些唏嘘,若真是日后要停止驻兵还真有几分舍不得。 “马叔,蛮子还没杀完。” 徐闲顿了顿,这趟北上杀蛮无数可细细算来死于兵祸的蛮子不足三十万还得加上大量蛮族妇孺,金帐一仗溃败的蛮兵徐闲没有下令去追因为茫茫戈壁自己实在没那个功夫去逮那些被打磨掉所有胆气的“兔子”。 “何况这戈壁滩上还有取之不尽的玛瑙玉石。” “未必不能成为下一条丝绸之路。” 徐闲轻笑出声,丝绸之路盛起时,玉门关同样是驼铃悠悠,人喊马嘶,商队络绎,使者往来,一派繁荣景象,只因为那是丝绸之路通往西域北道的咽喉要隘。 如今这方世界可以搞一条玉石之路,未必不能再现前世繁华,徐闲很期待在这北地玉门关看到前世史书中的场景。 “张四,你瞅瞅那是殿下?” 城楼上一老卒正悠哉悠哉的抽着旱烟,不知何时地面开始轻震起来,土墙上有灰层簌簌的往下掉落,老卒一个鲤鱼打挺飞快的起身下意识的就要往钟楼跑去。 “殿下?” “这才多少时日,怎么可能如此之快?” 唤作张四的老卒揉了揉眼借着清冷的月光定睛看去无数的马匹在戈壁上崩腾,人少了许多可远远看着规模确是加大不少,浩浩荡荡怕是不下六七万马匹。 “马总兵?” “快看徐字大纛!” 红衣黑甲的凉州铁骑近了,俱是一人三马,往城下而来,北地戈壁深处还余下有千余凉州老卒在一校尉的带领下带着马群和大批的牛羊正往凉州的方向赶来,蛮子已经被打断了脊梁骨路途倒也安全,说起来此仗最大的收货还是这不下十万匹蛮马。 蛮子的马匹和蒙古马颇有些相似它们头大颈短,体魄强健,胸宽鬃长,皮厚毛粗,长时间生活在昼夜温差极大的戈壁更是寒暑不侵。 后若是要长征各地这批马匹可做辅马,无论是长途奔袭还是负甲辎重都不在话下,冲锋时在换上凉州的高头大马对于骑兵机动性和战斗力的提升绝对不容小觑,若是打下了大庆的江山余下时间改良马匹或许能让这天下第一等的凉州铁骑直接在胯上一个台阶,举世无敌。 “快去开城门!” 老卒在城楼上高声吆喝起来,看着城下明显稀疏了许多的凉州铁骑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凉州男儿此去虽是建功立业可更多的还是马革裹尸。 当目光落到那余下不着寸甲的数百凉重甲骑兵上时更是老泪纵横,当年陛下为养这三千六百重甲铁骑都勒紧裤腰带过成了什么模样,要知道重甲铁骑可是银子堆起来的,一个全身披厚甲所耗费的银子能养十余凉州轻骑数十普通步卒。 “吱呀吱呀……” 厚重的城门缓缓往内开启, “禀殿下,这是近些日子的凉州军情。” 一身穿黑色布衣的男子正静静地站在城门口,见徐闲策马而过恭恭敬敬的单膝跪倒在地手有秘信递出,目光在徐闲身后凉州铁骑斑驳的战甲和干枯的血渍上停留了许久。 最后落到了徐闲马侧挂着的一颗赤发人头上再也移不开目光,彻底怔在了原地。 仰头时目光再度恭敬几分甚至眼底深处还有几分狂热,如果说往日凉州兵卒对徐闲恭敬的态度是源于他的殿下身份的话,如今已经变成了这个人的认可。 “还请殿下细细过目!” “属下等候在玉门关已经许久,百指挥使已经吩咐过了每日都有凉州谍报司的人员把最新军情送往此处以便殿下回来时能详细了解当下的局势。” “嗯,百指挥使如今在何处?” 徐闲拆开印有火漆的信件随口问道。 “禀殿下,百指挥使处理完上京城的事情如今已经前往虎门关一带为凉州大军入关早做准备了。” 那谍报头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心底对于徐闲的认可度是要远远高于百晓生的,毕竟讲到底都是地地道道的凉州儿郎,这也是当初徐闲让百晓生从凉州军中抽选碟子的原因所在,免得呈尾大甩不掉之势,眼下看来还是极有成果的。 何况这一趟徐闲踏平蛮族金帐归来过后在军中的威望更是会上升几个台阶。 “乱军引敌?” “平野原!” 徐闲看着纸上的军情微微有些愣神。 “两镇兵马外加二千四百重甲铁骑伏于平野,想来也无太多差错。” 徐闲喃喃自语道。 “马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距平野原逃回三川郡最近的关口是青峡?” 徐闲凝神望着地图,当陈闻之兵出山河关时财已经是必然的事情无非是早晚的事,如今那陈闻之舍命一博追至平野原溃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哪里又能想到整个北地边军已经抽调一空全部在那等着他。 “嗯,青峡,青峡外有一望南城!” 马有粮沉思片刻后开口道。 “殿下的意思是去望南城等着陈闻之?” “自然!” “虽说老爹已经派了人马驻守望南城,可我总得不妥,还是做好完全的准备,免得放王八回了壳子。” “平野原的事就交给老爹,以陈闻之用兵之稳想必已经派兵前去望南城了,我们这趟便去断了他的后路,至于回山河关的路,追击过深想来也回不去了。”徐闲细细看着地图上的山川走势行军距离断然开口道。 铁骑入城,却未有太多的休整,将装有凉州儿郎骨灰的木匣留在城中后,便直直的往望南城方向而去,轻骑一人三马,战马空乘,次马乘骑,再马驮辎重。 余下的那六百重甲骑兵一人四马,战马空乘,次马乘骑,余下两匹马分别驮着马甲和战甲,端是豪华到了极致。 铁骑声势浩大, 刚刚经过蛮子鲜血的洗礼,一身杀气宛如实质铺天盖地的往望南城放下压去。 …… 平野原, “陈公,这是鬼火?” 魏明辅望着远处山丘上冒起的淡蓝色火团开口道。 陈闻之没有理会,右眼皮骤然跳动得越发紧密起来,心头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魏公公有所不知,此地百十年山蛮族入凉州地界烧杀抢掠,曾驱赶着数以万计的凉州百姓于此,束住手脚以铁骑冲杀为乐,更有数个万人坑活埋百姓于此。” “自那以后,平野原便鬼火不断,传说是那无辜百姓化为孤魂野鬼游荡在这片土地上。” 身后一三川郡的老将开口解释道,虽说身后有无数大军可看着那空气中飘动的鬼火莫名的还是让人心底发凉。 “说起来那北地屠夫来了过后数镇人马陈于玉门关一带后那蛮子便从未踏足过凉州土地,这些冤魂也该安息了。” 那老将喃喃出声。 “玉门关?” “玉门关!” 陈闻之仿佛抓到了什么头绪不断的念叨着这个地名。 “遭了!” 陈闻之猛然醒悟大喝出声。 与此同时, 远处山丘外有两千四百余重甲铁骑已经全身披甲,胯下马匹有粗气传来,躁动不安的后蹄踏地有草介飞起。 一杆徐字大纛从山丘的背面升起, 徐武策马在大纛之下,冷眼望着下方牧野原的万千火把。 “王八离了铁壳,又放弃新壳。” “这肥肉也是时候咽下了。” 徐武的右手高高扬起, 凉州重甲铁骑拉下冰冷面罩,不带丝毫情感的双眸紧紧的盯着那万千火把无数庆兵步卒,在平原之上又于粮车作护如何抵挡得住这重甲铁骑的冲锋? “杀!” 徐武右手压下,口中冷冷吐出一字。 “咚!咚!咚!咚!” 凉州重甲铁骑开始冲锋, 马蹄踏下如同春雷炸响, 冰冷的钢铁巨兽借着月光在夜色中向世人展示着他的锋利的獠牙。 “这是怪物?” 前方有老卒惊恐的大叫起来,重骑见过,可全身覆盖在黑色重甲下的骑兵简直是闻所未闻,这他娘的是什么妖魔鬼怪? 就在老卒南望归途的时候却惊恐的发现,远处的山丘之上有细密的小黑点出现,如同蚂群一般,可靠近了才发现全是红衣黑甲的凉州轻骑,正前方原本一路溃逃的凉州乱军见到大纛的那一刻心神也稳了下来,调转马头虎视眈眈的看着身后吊着的大庆骑兵,咧嘴一笑,白牙森冷。 “陈公,这?” 魏明辅也是彻底呆愣在了原地,看这阵仗岂止数万伏兵。 “咳……” 一口老血猛然从陈闻之口中吐出,整个人身形猛晃险些摔倒在地,原本就积病的身子在这一刻气血攻心全部爆发了出来。 魏明辅慌忙扶住陈闻之,眼中的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无碍!” 陈闻之稳住身形望四周望去。 “这徐武怕是把玉门关一带的人马抽调过来了。” “是老夫糊涂了!” “那徐武行军打仗本就如同羚羊挂角。” “老夫早就应该料到他会兵行险招。” “如今北地玉门关一带想必在无兵卒,一旦蛮子南下恐怕凉州又是生灵涂炭了。” 陈闻之望着四周铺天盖地而来的凉州铁骑,又看了一眼四周仓皇结阵的兵卒长叹了一口气。 “陈将军,回三川郡!” “我等自当断后,回了三川郡依天险凭陈公之力未必不能在拖些时日,等朝廷在募集兵马!” 身后一老将策马上前开口道,对于结阵迎敌已经彻底不抱希望了,追击时大军的队列已经拉得极长,一旦铁骑撞入阵中便会形成珠卷玉帘之势,兵败如山倒,在无一战之力。 “恐怕已经没有机会了,便是回了三川郡。” “这一仗大军尽失,朝廷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募集兵马。” “何况,兵败于此,老夫又有何颜面回以朝廷回以大庆万千百姓,回以秦相。” “陈将军,回三川郡!” “陈大人,……” 一众人跪倒在地请求不止, 魏明辅看着前方那冰冷的巨兽撞入阵型瞬间便掀起腥风血雨,无数残肢断臂飞起,遍地哀嚎,即便不畏生死的轻衣死士也难以挡住重甲铁骑分毫,紧随其后的凉州轻骑更是以箭雨压的中军难以喘息。 攻势如同疾风骤雨一般, 没有了先前的粮车做壁垒,盾兵做前排, 仓皇间集结起来的万余长矛兵形成的单薄阵容根本无法抵挡,一触即溃。 “陈公,还请为大庆保留最后一份国运!” 陡然间, 魏明辅跪倒在地仰头时满目悲痍。 头颅重重的磕在地面,有碎石深深的嵌入,血流不止。 “还请陈公为大庆保留最后一分国运!” 魏明辅再度开口, 四周一众老将上千亲卫也是一同跪倒在地。 …… “这便是望南城?” 徐武遥遥望着城楼上亮起的火盆,无数的大庆军旗在城头飘荡,细细看去城墙上还有烈油烧火的焦黑痕迹,城墙还散落有一地的滚石垒木,和兵卒的尸体尚未来得及收敛。 这是一场激烈的守城仗, 堆积如山的尸体就说明了一切。 城中庆军本就攻城疲惫还没来得及休息便看见凉州带着宛如实质杀气的凉州铁骑心头骇然。 “攻城。” “司空前辈,有劳了!” 徐闲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接开口道,腰间春分刀递出。 司空摘星接过春分刀强忍着肩膀的剧痛入城墙下。 重甲铁骑开始披甲,胯上战马。 凉州轻骑围在城池四周不断地迂回,用箭回射,压住城楼上的兵卒。 骑兵攻城是天方夜谭, 可这望南城并无护城河环绕,一旦攻下城门填平沟壑便能入城。 司空摘星咬牙脚尖一点便拔高而起,春分刀入手,割在吊桥之上,粗重的绞绳子应声而断。 “轰隆……” 吊桥轰然倒下卷起阵阵烟尘。 城楼上的守将惊骇欲绝。 前方乔峰掌出如龙, 身后重甲铁骑紧随其后箭落在铁甲上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势大力沉的一掌撞在城门上, 有碎石下落,城头震动不止,城门摇摇欲坠。 复有一掌,城门破开一道裂缝, 重甲铁骑向着裂口直直的撞入, 城门破开, 当重甲铁骑踏入城门的那一刻徐闲便知道望南城已经是囊中之物了。 …… “陈公,到了!” “前方十里便是望南城!” 厮杀了一夜终于在无数老卒的拼死护送下,趁着夜色终归还是逃出了平野原。 “嗯!” “老夫终归还是愧对秦相知遇之恩了!” 陈闻之望着四周满身血渍的数百亲兵和万余残卒心中思绪万千,身后还有凉州追兵,大军死伤几何不知,可已经完全被凉州铁骑冲散,若是能退居三川郡收拢惨兵加上事先在望北城留下的一镇人马还能为大庆保留一份国运。 近了, 不足望南城五里, “令骑已经派出。” “怎么还不见王总兵引兵相接?” 有人疑惑道。 “这是……” 残军又向前进了不少距离,看着城墙上飘荡的徐字大和零星的凉州兵卒众人心如死寂。 “看来天命如此。” 有人颓废的瘫倒在地。 “陈公!” 魏明辅也是长叹一声面色发白。 沉闷, “吱呀吱呀……” 城门开启, 城楼上空无一人, 重甲铁骑的铁甲上还有血渍未干, 没有喊杀声, 只是沉默的向着溃兵冲杀而来! 身后还有万余凉州轻骑相随! “呵!” 一个小山丘上, 陈闻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放眼望去,身边仅存的数百亲卫, 周遭是遍地死尸。 陈闻之望着山丘下黑压压的铁骑,起身整理了自己的衣着对着南方遥遥一礼。 沉默, 战场上是死一般的沉默, 徐闲策马再前只是静静地等着,陈闻之这等人自己理应给他一个体面。 “此仗是老夫败了!” “不过,还望凉州铁骑先平蛮在入关。” 陈闻之望着徐闲良久这才开口道。 “蛮族已经平了!” 一颗赤发头颅滚落在地,陈闻之远远的望着呼吸微微有些急促,随即又是洒然一笑,这才是徐武的作风,先前还是看轻他了,又怎会至凉州百姓于不顾,只分输赢。 “谢了!” 陈闻之望向徐闲嘴唇轻启,躬身一礼。 “陈公,非战之罪!” “杀蛮,理所应当!” 徐闲侧身只是半受这一礼。 “殿下能这样想。” “如此老夫便安心了。” 话音落下陈闻之翻身上马带着数百铁骑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箭如雨下, 密不透风, 人仰马翻, “嗬嗬……” 冲锋在最前方的陈闻之全身上下挂满了箭矢,一口淤血从嘴角留下。 从马背上摔下,手入怀中, 一封信件被缓缓取出, 血迹斑斑,可陈闻之却莫名的心安。 胜,上京饮酒不醉不归,老夫十里相迎。 败,以身报国马革裹尸,老夫仗义死节! “老夫不能上京饮酒,只得马革裹尸,连累秦相了!” “老夫有愧于朝廷!” “老夫有愧于秦公!” “可于天下百姓而言如何?” “陈某不知身后事,但愿无愧。” 看着白纸黑字行间的血液, 有遥遥望向徐闲, 陈闻之洒然一笑。 魏明辅孑然一身站在山丘之上望着陈闻之的尸体泣不成声。 闻之死,关内无坚城矣! 闻之死,而大庆亡矣! 来北地之前秦相轻声喃呢的话, 在魏明辅的耳边轰然作响,久久不息。 正文卷 第124章 龙虎山,老神仙下山争气运 有清风拂过, 陈闻之双眼合拢手指轻轻松开,手中的信纸被风吹起在半空中摇曳着轻旋转着,最后稳稳的落入一人的指间。 “原来如此。” 徐闲细细看着手中还沾着血液的密信,白纸黑字用正楷书写,行笔缓慢含蓄,有顿无蹲,收笔不苟,法度森严,字里行间无不透着“规矩”二字。 可细细看清上面书写的字后只觉得这方寸纸张上除了迂腐的“规矩”二字外。 还带着难以名状的波澜壮阔。 古籍有言; “形体方正,笔画平直,可作楷模。” 故名楷书。 自己与秦清堂不过一面之缘, 可便是如今都还记得御花园中秦清堂气的吹胡子瞪眼跳上木桌破口大骂的场景,当时想来不过是一迂腐老头罢了,如今看来确是自己走眼了。 除了文人墨客那股子迂腐气外, 该有的风骨也一样没少。 败, 你陈闻之身死北地凉州, 以身报国马革裹尸; 我秦清堂死守上京宫门, 我辈文人仗义死节; 有风骨的文人和赳赳武夫一样值得尊敬。 “厚葬!” 徐闲嘴唇轻启,将信纸对折塞入信封之中又轻轻的放入陈闻之的怀中。 “等等!” 魏明辅不知何时走到了徐闲身前,目光在陈闻之的尸体和徐闲身上不断地游走,嘴唇有些发白,四周那森冷的铁戟还是给了他莫大的压力。 并不是恐惧死亡,如果求活的话也不会留在这北地凉州了,其实死亡对于自己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至少还能落一个 “叶落归根!” “这个道理咱阉人比谁都要看的分明,陈公不应该埋在北地。” 魏明辅硬着头皮开口道。 “陈公,故乡各处?” 徐闲细细打量着魏明辅,沉声问道。 “南地,秣陵县。” 魏明辅仰头直言道。 “你带他去?” “此去秣陵县一千三百余里路途,当真?” 徐闲开口问道。 “以命相护!” “入葬之后我自入黄泉为陈公作伴。” 魏明辅目中神色坚决并未因一千三百里归途而有半分动摇。 其实心中还藏有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既是为陈公作伴,也是为陛下探路。 当陈闻之死的那一刻,或许大庆就已经亡了。 可人呐, 心底总得留着那么一份念想不是? “嗯!” “可要马匹盘缠?” “不必了,就一步一步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也让陈公看看沿途错过的景致。” 魏明辅从陈闻之的尸体上抽出箭矢有细细的用白布裹住伤口。 看着很蠢, 或许尸体背到半路就已经臭气熏天满布蛆虫。 可徐闲始终没有开口询问, 尸体埋入土中同样是这一副场景, 何不在最后看看这自己守护了一生的万里河山? 毕竟过不了多久这河山万里就要换个人当家了。 “保重。” 春风刀脱手而出,庆国大纛应声而断,飘荡的旗帜盖在陈闻之的尸体上。 “谢谢!” 魏明辅很是细致的讲陈闻之的尸体包裹好,弯腰将尸体扶起微微一沉将尸体背在身后,又扯下一块白布稳稳的固定住。 “派一队碟子暗中护送。” 徐闲望着魏明辅蹒跚的步调轻声开口道,战场上四周自有人隐去跟在那魏明辅的身后,不露痕迹远远相随。 “坐会。” 徐闲缓步走上小山丘,找了个平坦的地,也不嫌脏一屁股便坐了下来,这些日子平蛮又长途奔袭回援凉州心神已经绷紧到了一个极致,如今大战落下帷幕彻底松弛的一刻人莫名的有些恍惚。 四周的凉州兵卒见徐闲的模样也不打扰,只是安安静静的开始打扫战场,亲卫围在山丘下席地而坐这这日子也够累的,便是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住,可他们还是一声不吭的扛了下来。 “唠唠嗑?” 马有粮看着徐闲手中把玩着的烟杆很是自然的递出一带烟叶。 “嗯!” 压入烟丝,马有粮自有火折递上。 “呼,这一仗算是结束了,大庆气数已尽。” 烟雾从口中吐出形成一个圆环缓缓飘散在空气中,徐闲看得久久出神。 “殿下,你说似陈闻之秦清堂一类的人再多些又会是怎样的局面?” 场上沉闷了许久马有粮点燃烟斗,咂嘴道。 “历史从来没有如果。” “若真要再多一些的话,我还是会拼命的杀光他们。” “道不同不相为谋,越是心志坚定的人站在不同的立场上越是强大的敌人。” “马叔,我说过为万世开太平!” “不还能不能做到,我想试一试。” “在此之前挡在路上的人无论是谁,我都会让他死去!” 徐闲深呼了一口气,此时已至破晓, 天地间有白光亮起, 徐闲坐在山丘之上, 天地黑白以腰为界, 山丘之下是万千尸体累累白骨,残戟断剑无数,落下的白光从徐闲身后漫过,强行为这萧索的黑白画面中挤入一份光明。 铁骑收拢,遥遥往山河关而去。 …… 龙虎山, 位于凉州地界, 作为天下三大道教祖庭之一, 与真武山,武当山相比鲜少有出声的时候,于天下江湖而言甚是低调,于凉州侯府而言同样存在感极淡,只在凉州乡野百姓口中偶尔提起。 无外其他, 只因为当徐武带着铁骑来到凉州之后,那龙虎山便闭了山门,这一关便是二十年有余,说起来于佛教不同,龙虎山在蛮子铁骑肆略的年代也曾派第子下山用符纸丹药救一地百姓,所以口碑甚是不错,这也是徐武让一大宗门安然无恙待在凉州地界的理由所在。 可闭关期这二十年来, 可以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无论是凉州地界闹出再大的乱子,山门也从未松动过半分,所谓隐世宗门不过如此,不理凡尘,不问世事。 真武山,武当山,龙虎山, 天下皆知山上都是有老神仙的, 境界不明,数量不明, 可不管怎么说一个二品还是拿的出来的。 王朝之外还有山巅上的宗门,这方世界比起前世要来得有趣得多。 此刻, 龙虎山, 象鼻峰, 高约三十丈的山峰有一石梁凌空垂下,有瀑布川流其中,落下激起层层白色浪花,远远看去就像一只巨象正在汲水,因而得名象鼻峰。 “老祖宗,您当真要下山吗?” 一个模样极为秀气的小道童,正别扭的摆弄着身上宽大的道袍琼鼻紧皱,脑后黑发被收拢,一根石簪斜插在上,模样甚是可人。 “前几日老祖宗我夜观天象,极北戈壁群星暗淡,原本那颗微有紫意的星辰也消失不见,想来北地的蛮子怕是遭殃了。” “昨夜又见南地紫薇帝星那暗淡紫光已经隐去,想来这天下大势已经明了,老祖宗我自然可以安心下山去了。” 一老道士仙风道骨正盘腿在那石梁上打坐,三十丈瀑布落下有细微的水珠升腾,却诡异的停在老道士身旁一丈开外如同静止一般甚是神异。 “可是老祖宗走了,小鱼就不能吃鱼了!” “师叔,师伯非得天天逼着小鱼喝粥不可。” 鱼桃夭望着瀑布下的深潭中隐隐有银白色的小鱼游动,乌黑的眼珠滴溜溜的转着,一想着以后就吃不到它们了难免有些失望,鼻头一皱眼睛便水汪汪起来。 老道士望着鱼桃夭可怜巴巴的模样只觉得有些头大,十六年前紧闭的山门下有一模样俏丽的妇人趁着夜色讲襁褓之中的鱼桃夭送到山门外便顺着山路遥遥下山了。 当日自己坐在山顶上用铜炉炼丹刚好看见,可那时龙虎山封山已有四年之久,不解那妇人为何还要送入山门,所以只是静静地等着,那料到那妇人竟是头也不回。 一步踏出山门,抱起那襁褓之中的鱼桃夭,正欲追上那妇人时,山顶之上那铜炉陡然炸开,头昏脑涨炼制了十余日的龙虎丹竟是成了。 “此子与我有缘!” 看着炸开的铜炉底部安安静静躺着的十余颗龙眼大小的丹药老道士抚须长叹一声,看着怀中皱巴巴的婴儿也是顺眼了许多,从襁褓中翻出一块玉牌刻有一个鱼字,便取名为鱼桃夭,此后鱼桃夭便留在了龙虎山上。 说来也奇怪,龙虎山原以丹药闻名于世, 其中最为出名的便是那用一百零八道珍馐药草炼制的龙虎丹,便是三品武夫重伤服用一颗也能十余息间补足气血,为无上珍品。 往些年成,好不容易筹齐材料炼制一炉少则三五丸,多不过七八丸,说来也奇怪自从这鱼桃夭山上之后只要陪在丹炉旁没有一炉是低于十二丸的,老道士惊为天人,后来慢慢也就麻木了,从那以后鱼桃夭可谓是集老道士万千宠爱于一身。 “那便在吃一顿?” 老道士犹豫了片刻开口问道。 “嗯嗯嗯!” “谢谢老祖宗,鱼儿就知道老祖宗最疼我了!” 鱼桃夭如同小鸡啄米一般飞快的点头。 “哎,一口一个老祖宗,其实你才是小祖宗!” 老道士抱怨一声可眼中的宠溺依旧毫不掩饰。 大袖一挥, 底下的深潭有漩涡卷起, 有银鱼被漩涡缠住不得脱身, 片刻之后竟然如同龙吸水一般, 形成一个规模不大的水龙卷倒灌而上, 十几条银鱼拍打在山石上,银鱼幼童巴掌大小呈半透明色看上去甚是神异,水龙卷消失过后老道士依旧是气息延绵不绝犹有余力。 “老祖宗好厉害!” 小道童欢呼雀跃眼珠落在那银鱼上再也移不开目光,不知从何出拿出一个木质托盘来,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眼巴巴的看着老道士。 “吃!” 老道士轻拍地面银鱼飞起,化掌为刀轻轻挥出,鱼片薄如蝉翼堆积在木质托盘中层层叠叠甚是喜人。 “老祖宗,既然是要和那凉州续上香火情为什么不早些日子下山?” 鱼桃夭用手轻轻捻起一片生鱼放入口中,当鱼片入口的那一刻整个脸上的表情份外精彩,如同吃了人参果一般只觉得一股子舒爽从脚底升起直直的撞入天灵盖,对于一个吃货而言,天下唯有美食不可辜负。 “老祖宗锦上添花,远远比不得雪中送炭,这个道理小鱼儿都省得。” 鱼逃夭嘟哝着嘴道。 “就你聪慧!” 老道士一步迈步便到了鱼桃夭身前,一个脑瓜崩弹下,后者捂着脑壳气的腮帮子鼓鼓的,甚是可爱。 “青峡一战老祖宗我是晓得的,那个时候也存了下山的心思,可思虑了许久还是没有下山。” 老道士从托盘中捻起一片鱼肉放入嘴中细细品尝起来,表情云淡风轻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老祖宗,莫非另有深意?” 鱼桃夭仰头望着老道士。 “非也!” “怕死而已!” 老道士直言不讳。 “老祖宗天底下修为能赶上您的人有多少?” “不知,虽大隐隐于世,可想来也不少。” “那早的时候他们为什么也不出手?” 鱼桃夭好奇道。 “局势尚未明了如何出手?” “那些人大多数都惜命得很咯!” “那就是和老祖宗一样怕死咯?” 鱼桃夭歪着小脑袋轻声念叨着。 “那后来得知那凉州殿下一剑斩杀二品真武山老天师的时候,老祖宗您是怎么看的。” “英雄出少年!” 老道士眉眼含笑。 “可惜不?” “不可惜!” “后面那么多次机会老祖宗你为什么不下山?” “时机未到!” “时机未到?” 鱼桃夭吐着舌头一副不可置否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山上的老道士总是喜欢猜哑谜,每次话都说得模棱两可让人捉到一丝头绪却又无法抽丝剥茧细细深究。 “你长大了就懂了!” 老道士摸了摸鱼桃夭的头顶望着北地山河关一带轻笑出声。 从老道士眼中望去,破晓时分,天地有白光初现,北地凉州的龙影越发的凝实,已经可见峥嵘,此刻半个身子隐于半空正俯身顿首望着这大庆境内河山万里。 “那老祖宗是非走不可咯?” 鱼桃夭吃完盘中最后一片银鱼满足的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仰头问道。 “嗯!” “天下风起云涌,事关我龙虎山此后数百年气运,如何不争?” 老道士一步迈出已至山门,腰间葫芦哗哗作响,龙眼大小的龙虎丹晃荡不止,复又一步迈步已至山脚,大袖翻飞,好似仙人。 正文卷 第125章 剑仙远赴凉州斩气运 凉州, 北安郡, 北凉城, 天上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朵朵水花,城中最为繁华的永安长街如今临街的商铺都店门紧闭,街面人群比起往日稀疏了许多,走街串巷吆喝的小贩也少见踪影。 也是, 如今北永郡的地界还在打仗, 凉州三郡地界也算多事之秋, 城中没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就已经很是难得了。 街角, “客官,您的酸辣面片汤!” 沸腾的汤水入碗冲开了碗底的调料,卖面片汤的老张头熟练的从沸腾的锅中舀起面块放入碗中,有洒了几颗葱花,这才推到眼前的客人手中,顺带抽了一双筷子摆在碗上。 面摊前坐着的同样是一位白发老朽,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长衫甚是干净,右手旁放着一木匣,闻着眼中诱人的香味食指大动,红色的汤水配上青葱的绿色甚是喜人。 筷子歪七扭八的交叉在碗沿, 老朽眉头微微皱起, 很是认真的将筷子摆正理顺, 可碗里的葱花却始终有些碍眼, 细细数来葱花确是二十三颗。 “老人家,可否在加些葱花?” 白发老朽想要捻出一颗葱花却又觉得有些不妥,抬起头看向正在和面的老张头开口道。 “别介,客官!” “看您这年纪恐怕比我还要大上一轮。” 老张头说完擦了擦手上的面灰,捻起一把葱花洒入碗中。 清绿的葱花落下, 带着淡淡的葱香, 碗中又多添了一分绿色, 可白发老朽的眉头还没来得及松开又紧紧皱住了。 落入碗中的葱花整好是二十颗, 加上方才的二十三颗, 如今碗中的葱花是四十三颗,还是单数! “老人家,可否……” 白发老朽再度开口道。 “客官,要不您自己加?” 老张头停下和面的手,神色怪异的看着摊位上的白发老朽,愣了片刻的功夫手刚刚放入装葱花的陶罐,又收了回来直直的把陶罐摆到了白发老朽的面前。 “老人家,谢了!” 白发老朽用筷子轻轻捻起一颗葱花放入碗中。 眼下不多不少四十四颗, “呼……” 白发老朽长舒了一口气这才用筷子搅动起来。 …… “啪啪啪……” 雨水落在头顶的篷布上有声响传出, 沸腾的锅中有白气冒起, “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咯。” 和面的老张头不时抬起头望着这人影稀疏的长街念叨几句。 面瘫上, 白发老者已经吃完了碗里的面块,连带着碗里的汤水都一扫而空。 “客官,味道还行?” “不错!” 白发老朽擦了擦嘴,看着自己桌前空荡荡的碗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那劳烦客官结下账,八文钱!” 老张头看那人久久不见起身也不结账这才开口道。 “嗯!” 白发老朽闻言很是痛快从怀中掏出一串铜钱数出八枚堆到桌上。 “客官,您还有事?” “等人!” “等人?” “嗯!” “那劳驾客官换个地儿等,家里婆姨还等着吃饭。” 老张头搓了搓手,看这街面想来也没几个人再来吃面块了,赚不到铜板,还不如早些回家稀罕稀罕自家婆姨万一老来得子也是一桩喜事。 “我那个朋友很能吃!” 白发老朽很是认真的看向老张头。 “那……” “那不妨在坐坐。” 老张头闻言老脸一红继续忙活去了。 “踏啪……” 这是靴子踏在积水青石板上的声音。 来人是一位中年剑客,因为他手里还握着一把剑,剑还未出鞘可单单看那剑柄和剑鞘就知道里面绝对不是凡品,老张头见的人多了,这份眼力劲还是有的。 顺着长剑往上看去时, 只觉得那剑客颇有些落魄,不修边幅, 头发被雨水打湿一绺一绺的贴在额前,身上的衣衫还有几个破洞,落坐在面瘫上时还有一股淡淡的酸臭味。 老张头也没敢小瞧,更没敢开口赶人, 毕竟自己活了大半辈子形形色色的人见过太多了,什么脾气的都有,三教九流里总有几个行事荒唐的,就号扮猪吃老虎这口,保不齐眼前这个看似落魄的剑客就是一位高手。 至于有多高,自己不晓得, 可光看那人手中的剑鞘的质地就晓得, 肯定比自己搭的棚子要高出许多。 “客官您等的朋友?” 老张头和气的问道。 白发老朽点了点头也不多说,可捂鼻的动作能够看出对这剑客身上的酸臭味很是嫌弃。 “一碗酸辣面片汤!” “掌柜的记得多放辣子,多放醋,多放面片!” 老张头笑容渐渐凝固。 “谢了!” 那落魄剑客也不害臊放下手中的长剑吆喝一声。 “这……” 老张头闻言愣了片刻,敢怒不敢言。 他娘的,今个出门是没看黄历还是怎么着? 净是遇见些怪人, 江湖上除了人情世故还有打打杀杀, 多的是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的憨货, 得了,和气生财! 没必要为几个铜板冒着丢了性命的风险。 “来两碗。” “得嘞!” 老张头正欲转身煮面时白发老朽捂脸掏出十六文钱放到了桌上,收起桌上的铜板老张头这才喜笑颜开煮面去了。 “刚到?” “刚到!” 落魄剑客喝了一口酸辣面片汤很是舒坦的伸了个懒腰。 够酸! 够辣! 有内味了! 半点没变。 上次来凉州是多久? 还是二十多年前。 落魄剑客抬头看着不远处北凉侯府的门牌微微有些愣神。 “怎么混成如今这个模样?” “那地儿的天下行走在落魄也不至于置办不起一身衣裳?” 白发老者望着剑客身上的破洞眉头微微皱起,左边一个右边一个甚不齐整,甚至盖住了自己他身上那股子酸臭味的厌恶。 “收到消息,赶得匆忙。” “啧啧,三千多里地,山上那老头子也是怪折腾人的。” 白发老者闻言咂嘴道。 “没办法,老头子吩咐下来了,再不乐意也得来一趟给个交代。” “对了,在来五碗!” “客官,再来五碗?” 老张头呐呐的问道,虽然刚刚那白发老朽说过自己等的那个朋友很能吃,但也没想道一顿能吃七碗酸辣面片汤,毕竟里面的面疙瘩可是实实在在的顶饿。 “老人家,听他的再来五碗。” 白发老朽挥了挥手道。 “谢了!” “呼……” 落魄剑客道谢完又埋头呼了一口面。 有汤汁溅到白发老者的长袍上。 红色的油水在白袍上晕染开来很快就变成一个红点,白发老者眉头紧蹙,对落魄剑客的可怜劲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仲孟秋,你!!!” 白发老者大喝出声,气得吹胡子瞪眼。 “别介!” “等等!” 唤作仲孟秋的剑客伸手打断道。 白发老者还没来得及反映后者手中的筷子就已经飞快的点出,又是一个鲜红的小点落到了老朽的白色长袍上。 “得了,这下对称了。” 仲孟秋收回筷子也不介意继续大口吃死面前来,白发老者低头望了望长袍上两个鲜红的小点凝神看了片刻心头的怒气竟是缓缓的平复了下来。 “我说老伙计这毛病这么多年了还没改?” 仲孟秋吃完碗中的面块用袖口擦了擦嘴打趣道。 “你这嘴碎的毛病不也没改?” 白发老者回应一声,看样子两人竟是十分熟悉不似忘年交更相平辈人。 “吃完了,舒坦!” 落魄剑客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拿起桌上的长剑便要离去。 “老丈常来!” 老张头看着桌面堆着的四十文钱殷勤的喊了一声。 “噗……” “老丈?” “哈哈哈!” “吴春秋你终日卜卦,算计这个算计那个,算计人不说,临了还要算算这天下气运,怪不得和我一般年纪便被人称为老丈。” 落魄剑客笑得前仰后合,细细看去那白发老朽,头发花白面色同样苍老,可唯独眼眸甚是清澈不似年老之人。 “哼!” “不知好歹!” “这趟若不是你家老头子有求,我还真不愿意下山走着一遭,算这一卦!” 吴春秋冷哼一声也不计较,起身背上木匣。 “走,吃饱喝足也该去一趟山河关了。” “此间事了,我还得回山补补!” “等等,先去侯府看看,看看我那师姐喜欢的桃树还在不在。” 落魄剑客擦了擦嘴,拿起手中长剑。 一步迈出已经到棚外, 轻轻一震原本微湿的衣衫有极其细微的水珠溅出,真气运转有白气蒸腾。 当右脚再度踏出的时候, 人已经穿过了层层厚壁入了北凉侯府后院, 门口巡逻的甲士竟是毫无察觉。 “哎!” 吴春秋望着那北凉侯府长叹了一口气。 庭院中,长亭内, 有两道身影持剑而立,皆是如临大敌。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一直就在侯府养伤今日倒是整好撞上了这名突兀出现侯府内的落魄剑客,远远看去只觉得是一个普通行走江湖的落魄汉子罢了,可只有同为剑客的二人才晓得这人有多强。 透过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眸子看去, 那不修边幅的汉子好似一把藏在鞘中的绝世宝剑,周身剑气如同大江大河奔流不息,一旦出鞘必然掀起惊涛骇浪。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并没有问为什么来侯府的废话,只是横剑再前。 两股剑意在场中升腾, 一股寂寞如雪, 一股孤高清冷, “仲孟秋!” “来此地只为看看故人遗物,没有他意。” 仲孟秋看着场中升起的两股纯粹的剑意心头也是微微一震,来的路上便听说那小家伙身边有两位绝世剑客傍身,当时一听只是嗤之以鼻,如今一见才晓得果真是惊才艳艳。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闻言依旧是持剑合围在仲孟秋左右。 这人很强,毋庸置疑, 甚至已经跨过了三品的门槛! 二品的剑修,再加上他手中锐器傍身, 啧啧…… “还望行个方便,一盏茶过后自当离去。” 仲孟秋行了个礼便直直的往桃树下走去,心头还是有些欣慰的,那小家伙不到及冠之年便能做出如此多天下皆惊的事情不亏是师姐的孩子。 不多时, “打扰了!” 吴春秋也入了侯府,对着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拱了拱手,额头有细密的汗珠升起,硬着头皮跟了上去,那仲孟秋二品剑修自然不怕,可万一打起来自己如今这老胳膊老腿可受不住一两剑。 “这桃树还在,徐武还是有良心的。” 仲孟秋望着庭院中的桃树喃喃道。 “就是可惜花掉了。” “前些日子,雨大了些!” 吴春秋望着地上的散落的桃花轻叹一声。 “可惜,可惜……” 仲孟秋的目光落到了吴春秋身上再度喃喃道。 “欠你家老头的!” 吴春秋咬牙切齿道,手轻轻扬起,真气流动大梦心经运转,满地的桃花缓缓升起,竟是再度开满枝头,远远望着微风细雨满树桃花万紫千红甚是美艳。 “呼……” 吴春秋长舒了一口气眼角的皱纹又添了一丝,自己修行的是大道,一些世人眼中玄而又玄的事情自己能做到只是代价有些大罢了。 “谢了,这下瞅着顺眼多了。” 仲孟秋绕着桃树走了一圈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算命的,你说我师姐当初是怎么看上徐屠夫的?” 沉默了良久仲孟秋开口道。 “缘分!” 吴春秋沉吟道。 “扯犊子!” 仲孟秋没好气的瞪了吴春秋一眼。 “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缘分?” “缘分这东西妙不可言!” “世人都说剑仙风流,怎么到你这就变得如此不解风情?” 吴春秋摇头晃脑道,颇有几分摆街上地摊算命先生的味道在里面。 “哎……” “这趟下山当真要斩凉州气运?” “那可是你师姐唯一的孩子日后那位置始终是他坐的,当真下得去手?” 沉默了许久,吴春秋再度开口问道。 “我自然晓得,可这是老头子的意思,这趟我不出手。” “难不成等老头子亲自出手?” 仲孟秋唏嘘道。 “也是,老头子下山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吴春秋点了点头。 “走,去山河关见见我那师姐的孩子。” 仲孟秋遥遥往山河关的方向望去,腰间长剑轻鸣。 正文卷 第126章 独孤求败剑斩山河 山河关外, 徐闲掬了一捧水往脸上拍去,清冷的河水洗去上边的血渍和灰尘整个人也清醒了许多,回望身后甲士林立,铁戟森冷,河中兵卒正在铺设浮桥,陈闻之一死,山河关已是囊中之物。 不知何时,一个老道士出现在大河水面, 清风徐来,大袖翻飞,腰间葫芦轻晃, 远远瞧着气度颇为不凡。 “来打架的?” 徐闲抹了一把脸,抬头望去。 “不打架!” “老道是来续上香火情的。” 龙虎山的老道士摇了摇头,抚着下颌的白须细细打量着河边那个少年郎,只觉得面容好生俊俏,一身甲胄喋血,腰间刀剑作佩,比起上京城中那些只会吟诗作对纵酒高哥指点江山的所谓青年才俊不知强出几何。 “香火情?” 徐闲微微有些愣神,自己可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与自己徐家有什么瓜葛。 起身随后甩了甩手,在袖口上擦干了水渍, 腰间的惊蛰剑已然出鞘。 老道士见状苦笑一声, 脚尖轻轻点河面再度退开十丈。 “老道出自龙虎山。” “凉州地界!” “龙虎山?” 徐闲按下惊蛰剑柄思量起来。 “自祖师爷张道陵开创龙虎山以来,我龙虎山便在凉州下了扎根,数十年前蛮族南下我龙虎山也曾庇护一地百姓,更有第子下山用丹药符纸救死扶伤无数,此为龙虎山与凉州的香火情份。” “如今你徐家父子入主凉州兵出山河,我龙虎山自当续上这一份香火情。” 老道士悠然开口道。 “那为何当初青峡一战,不见道长身影?” 徐闲笑意盈盈的问道,可态度依旧不冷不热。 “老道怕死!” …… 徐闲闻言还是愣了片刻, 这个回答有些太过直白了。 “龙虎山传承到如今已然势微,山上就老道一个人撑着场面,封山二十年才恢复了些许底蕴,青峡一战老道算不准凶吉,实在不敢贸然出手相助。” “还望殿下见谅!” “雪中送炭龙虎山没做成,如今只能锦上添花了。” 老道士拱手一礼,态度放得极低。 “那又是怎么个锦上添花法?” 徐闲看着河面上的老道士内心毫无波澜,毕竟人家话说的已经足够通透了,何况龙虎山没有雪中送碳了也没落井下石,不然青峡一战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 “我龙虎山自当山门大开,顷力相助。” 龙虎山自张道陵开创以来盛极一时,更是被前朝皇帝册封为正一天师得无上尊崇,后面些年成,龙虎山有些许落寞,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丹药一道整个天下龙虎山是独一份,老道士不信徐闲不动心。 话音落下老道士接下腰间的葫芦轻轻推出, 最后平稳的落入徐闲手中。 “这是见面礼,还望殿下收下。” 老道士看着空荡荡的腰间苦笑出声,虽然已经丹药已经送出,可说不肉疼是假的,整整七七四十九颗龙虎丹,可以说是龙虎山十年的底蕴,要知道虽然鱼桃夭上山之后一炉从未低于十二颗,可筹齐炼丹的材料就不知道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数年的时间。 “哦?” 徐闲接过葫芦,轻启葫盖, 一颗龙眼大小的丹药静静地躺在掌中,浓郁的药香在场中弥漫引人口舌生津食指大动,比起绝世佳肴还要诱人。 徐闲双指捻着龙虎丹细细望着,丹药表面触感极为细腻,定睛看去周身还有一圈一圈的火焰纹缠绕,仅仅是看模样就晓得绝非凡品。 “能吃吗?” 徐闲随口问道,毕竟丹药除了内服外还有许多是用以外敷的,史书中记载丹药的用法更是千奇百怪,所以还是问清楚比较好。 “能!” 老道士点了点头,龙虎丹是疗伤圣品,而药性温和一旦服下便会流经四肢百骸修补伤势而不会破坏原本的体魄。 “嘶……” 身后的司空摘星望着徐闲手中的龙虎丹有些移不开眸子,仰着头脖子顺着徐闲手指转动的方向移动着,由于幅度过大竟是牵扯到了肩上的伤口,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司空前辈,识得?” “识得,龙虎丹无疑。 “游历江湖数十载听人提起过,后来也曾见过,唯独没有尝过。” 司空摘星开口道。 “尝尝?” “这……” “尝尝味,管够。” 徐闲看着司空外形肩头白布渗出的血渍心中还是有许多愧疚的。 手中的龙虎丹抛出, 司空摘星下意识的伸手接住。 “那便却之不恭了!” 司空摘星老脸一红,不过丹药还是吞入腹中,盘腿而坐,丹药在腹中化开,一股清凉的感觉顺着四肢百骸流转全身,亏空的气血极快的速度被补足。 一盏茶后, 司空摘星睁开双眸整个人的气色都好了许多。 “龙虎丹果然名不虚传。” 徐闲拍了拍手,腰间的挂着葫芦晃荡出声。 “殿下喜欢便好。” 老道士见状也是松了一口气。 “那我们在聊聊如何续上香火情一事?” “可!” “那便说得直白些,你龙虎山能为我凉州提供什么,又想要什么?”徐闲直言不讳,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龙虎山都愿意大开山门顷力相助了自然所求不小。 “龙虎山可倾力为凉州炼制丹药,无论是行军打仗常用的金疮药一类,还是殿下身边门客高人受伤后所需的龙虎丹,皆无不可。” “山门中老道还有些不成器的师弟师侄,可帮着殿下护住凉州一地安稳。” 王庆年口中所言可谓是极有诚意了,何况天下三大道教之一态度放得如此之低已经很给自己面子了。 “所求为何?” 徐闲沉吟的片刻开口道。 “殿下日后若是取了这大庆万里河山,我龙虎山当为国教!” 王庆年也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的开口道。 “国教?” 徐闲缓慢渡着步子思虑着其中得失。 “殿下,不必急于一时给出答案。” “老道我近些日子自当随在殿下身边,静侯殿下一个结果。” “如此,便劳烦道长了!” 徐闲拱手一礼,如今陈闻之一死北凉铁骑出凉州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百晓生又早去了虎门关做准备一旦铁骑入关大庆万里河山唾手可得,但龙虎山的作用还是不小,无论是帮着分担江湖上的压力还是提供丹药都是极为有用的。 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丹药一道整个天下龙虎山是独一份的,往后龙虎山的作用还很大。 徐闲不愿意轻易许诺,更不愿意出尔反尔, 所以此事静等以后看龙虎山的作为在订下决断也不迟。 已至酉时,天边有红霞升起, “全军渡河!” 很好浮桥已经铺好用铁锁连成一片,徐闲一声令下铁骑开始有秩序的渡河。 山河关外铁戟森冷,大纛如云。 戟刃上的寒芒让关内的守军心思沉到了谷底。 “不好!” 王庆年望着这天下锐士凉州铁骑也是暗自称奇,如今这一趟也不算白来,可正当转身遥遥望着远处的山河关时陡然间眉头紧皱起来,一股极强的气息正远略而来。 当底下的兵卒再度抬起头, 不知何时, 关口城垛上出现了一道身影, 遥遥看去是一头戴斗笠手握长剑的落魄剑客, 可场中除了老道士王庆年外, 其他人甚至都不晓得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当他出现在城楼上的那一刻,城楼上的守军慌了,和关下的凉州兵卒一样搞不清这人是谁,又是为何来此? 那人出现在山河关城楼上口,目光便一直停留在下方的徐闲身上,身后城楼上站着的上?千庆军在他眼中如同无物一般。 “杀!” 城楼上的守将见状大喝一声,身旁数十亲卫抽刀而出,可还未走到那剑客面前,身上露出的皮肤就开始隐隐作痛起来有极其细微的红色细线出现在身上,这是剑气快要化为实质压下的场景。 “在进一步者,死!” 仲孟秋嘴唇微启,周身剑意弥漫如同大江大河一般,那靠近的兵卒只有一种感觉仿佛在往前迈出一步就会被这剑气组成的大河搅碎化为齑粉。 “退下!” 守将眼中惊疑不定最后还是挥手屏退了四周的兵卒,他身上升腾的气息太过恐怖,毫不怀疑若是他要杀自己甚至都不用出剑。 “岐山剑冢,二品剑修仲孟秋!” 老道士王庆年沉声道。 “你认识?” 徐闲策马上前凝神看着那关口城楼上的剑客。 “不认识,可我认识他手中的剑,剑名为青锋,为岐山剑冢三把传世名剑之一,普天之下能用此剑的人便只有仲孟秋了。” 老道士眼中很是忌惮, 却隐隐护在了徐闲身前。 “啧啧,二品剑修!” “天底下怕是也没几个了,难不成我凉州当真是举世皆敌不可?” 徐闲心中意味难明。 “举世皆敌,倒不至于。” “岐山剑冢不在大庆境内,更是早有言在先不理山下王朝事,天下剑修本就捉对厮杀天下无双,何况是其中剑修最为强盛的岐山剑冢,若真是那么多事早就被天下王朝合围了。” “何况剑修,一心追求剑道,能到二品理所应当是极为纯粹之人,按理说即便是两边打出了脑浆子也碍不得他们的事。” “眼下岐山剑冢的仲孟秋出现在此地,甚是奇怪。” 老道士目光在徐闲身上流转心生疑惑。 徐闲的心神确是已经沉入了系统中, 北上伐蛮,其中数战杀蛮无数,后又踏平蛮族金帐屠杀蛮子近三十万,堪称史无前例,随后又南下夺取南望城当陈闻之死的那一刻,大庆的气运就已经凉了,也是那一刻系统中的那一道封印悄然解开。 眼下也没有存着的必要了, 所有的惊叹值如同冰雪般消融, 究极抽奖开始, 一道道身影在自己的脑海中闪过最后定格下来。 “既然来了,就留下。” 望着脑海中那道身影徐闲又望向城楼上的仲孟秋轻笑出声。 记忆植入中倒计时60秒, 59,55,57,56,55…… ………… “这小家伙的长相还真是随了你家师姐。” “往后还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姑娘!” 又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吴春秋气喘吁吁的登上了城楼,擦了擦额头的细密汗珠,顺着仲孟秋的目光看去啧啧道。 “你说要是我家师姐还活着,能看到他的儿子如此模样又是何等心情?” “都说剑仙风流怎么到你这就这么多愁善感起来?” 仲孟秋眉头一皱,拇指一挑手中长剑轻启, “得,你拳头大,你说了算。” 仲孟秋和吴春秋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走,已经看完了这小家伙。” “也该去做正事了。” 仲孟秋望向苍茫的凉州大地,此次带着这吴春秋的作用便是帮着自己定凉州气运所在,以便自己剑斩凉州气运。 “不用走了。” 从吴春秋的眼中望去原本山河关方向升起的龙影已经重合到了仲孟秋口中小家伙的身后,偌大的身躯横在半空偌大的龙头正俯视这山河关内的千里沃土。 当初听闻有龙现世于凉州的时候,自己还特地卜了一卦,可卦象却显示并无此意,也是暗自生疑,近些日子来了凉州看这山川地势也没有龙脉所在,可偏偏却有莫大的气运在山河关一带涌现。 所为气运虚无缥缈,可又偏偏存在, 传说中便有王朝被斩气运从而衰落亡国, 处在自己的身份,自己是理应相信的,可看着下方那少年郎却莫名的觉得,即便斩断了他身后的气运也未必有用。 “这气运全在他身上。” 顺着吴春秋说指望去,仲孟秋持剑的手难以觉察的轻颤一下。 “要斩的话,只有斩断了他的命数。” “气运加于一身,此子日后未必只是大乾国君。”吴春秋也是长叹出声,言语中难免有几分可惜的意味在里边。 “他会死?” 仲孟秋眉头紧蹙,话音也沉了下来。 “不会,不过多半也是个废人了。” 吴春秋解释道。 “别犹豫了,出剑!” “在拖下去,那人隐于军中,那时你在出剑怕是自己的命也要留下。” “何况眼下不出剑,你家老头子来了,啧啧……” 吴春秋长叹一声。 仲孟秋闻言微微有些怔神,可食指已经抵住了剑柄,青锋剑出鞘半寸,周身大江大河一般的剑意开始翻滚起来。 与此同时, 空中有鹰唳划破场中的寂静, 一道身影踏着漫天红霞而来, 周身茫茫无际,渺渺无几, 似乎天地间只有那一人, 细细看去那人手中竟是握着一把腐朽木剑, 当手中木剑挥出的那一刻, 漫天红霞被搅散, 剑意在天地间弥漫, 一剑落下 偌大的山河关竟是轰然炸裂! 正文卷 第127章 问剑岐山,三十铁骑入山河。 有青石炸裂,有山石崩落, 惊走林中飞禽鸟兽无数, 便是十里开外的大河水面也是震荡不止。 当滚滚烟尘散去时, 余下的残痕断壁之上一布衣持剑而立。 有灰尘顺着墙缝簌簌的往下落着,有残剑断戟倒插在乱石之中,有大纛落下被风卷起在半空中猎猎作响。 远远看去, 那人身穿布衣手持木剑白发搭肩, 身后是被搅乱的漫天红霞, 脚下是满目疮痍的山河关, 那人无悲无喜只是静静地站着,周遭剑意如同汪洋大海一般在天地间弥漫,当那人松手时手中的原本就已经腐朽木剑化为齑粉随风散去。 有“山势雄三辅,关门扼九州。”之称的山河关在这一剑之下轰然炸裂只剩下半段城墙,从今往后天下十大雄关只余下其九。 无敌是多么的寂寞? 徐闲不晓得, 可想必手持木剑的那个人, 已经体会过那种滋味很久很久了。 纵横江湖三十余载,杀尽仇寇奸人,败尽英雄豪杰,天下更无抗手,无可奈何,惟隐居深谷,以雕为友。 呜呼,生平求一敌手而不可得, 诚寂寥难堪也! 这是他在剑冢前提下的字, 一人一剑行走天下,欲求一败而不得, 英雄肃首,长剑空鸣。 只好仰天长啸葬宝剑,神雕相伴渡余生。 已悟尽,剑中乾坤; 只道是,寂寞无奈; 乐往悲来,凄然伤怀。 这是金老爷子写下的话, 独孤前辈在金老爷子笔下是最具传奇色彩的人物没有之一,同样也是最为神秘的人物,老爷子不肯多落下一丝的笔墨在他的身上,无数次的留白,又或者是提笔又放下。 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寥寥几笔提起,如同神来之笔无迹可寻,却又时常勾得徐闲心痒痒,一切的一切都朦朦胧胧为这位绝世剑客戴上了一层斗笠面纱,难免心神驰往,有刀光剑影时常入梦。 …… 近处, 吴春秋趴在乱石堆下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身体各处有鲜血渗出,仅仅只是余波便让自己伤成如此模样,便是强如仲孟秋也不能,可那布衣剑客却做到了。 透过头顶的乱石的缝隙仰头望去只觉得那汪洋大海一般的剑意已经盖住整片天空,方才仲孟秋如同大江大河一般的剑意刚刚翻涌起来便汹涌而来的浪潮掀开冲散。 甚至手中的青锋剑都还未来得及出鞘! 那人却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剑, 便轰塌了半壁山河, 便击飞了二品剑修, 便让天下雄关遁去其一, 区区一个大庆江湖竟有如此剑仙! 天底下三品剑修已然登顶,二品剑修便是世间罕见,举世难寻遂又有小剑仙之称,至于一品自己也不晓得天底下到底还有没有。 入山门时便晓得, 无事不占,不动不占, 不为同一事反复占问! 可眼下吴春秋也顾不得其他,拼着反噬的风险也要卜上这一卦,定出个祸凶吉福来! 大袖一挥, 方寸之间有一斑驳的龟壳和几枚铜钱落地, 拇指在食指和无名指上来回轻掐。 《易》中有言“君子慎始,差若毫厘,谬以千里。”分毫之错尚且能差之千里,何况眼下还多出个绝顶的二品剑修,一时之间吴春秋只是觉得有些荒谬。 “呵……” 看着落地的铜钱和龟甲, 吴春秋拇指掐住中指顿在了原地,一口鲜血吐出染红了身前的龟甲,竟是算不出那人的跟脚,所谓气运虚无缥缈,可命数这东西自出生便带着的,可那少年郎的命数确是混沌不堪,两股线纠缠在一起,一股早早斩断,另一股确是看不分明。 再度仰头透过乱石的缝隙往上看去那绝世而独立的布衣剑客,只是觉得造化弄人不由得自嘲一笑。 如今哪里还想着能不能斩断凉州气运, 能留着一条小命逃出这山河关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嗬嗬……” 百丈开外, 仲孟秋从地上爬起身上原本就脏乱的衣衫已看不清颜色,左右两边新添了几个破洞,头上带着的斗笠已经不知掉落到了何处,往日只是觉得落魄,如今确是显得无比的狼狈。 望着半壁城墙上的身影, 仲孟秋心中波涛翻涌, 自己出自岐山剑冢本就是天下剑修登顶之地, 如今却败了, 败得干脆,败得彻底, 仲孟秋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为何而来? 可猛然想来, 也是与那师姐的孩子脱不了干系, 仲孟秋嘴角的笑容有三分的苦涩,三分洒脱,四分欣慰,算算辈份那少年郎还得叫自己一声师叔,如今能成长到如此地步也是极好的,不过一想起日后这师侄因为师姐的事问剑岐山剑冢,自己夹在中间又该如何自处? 又是一声鹰唳传来, 再度望去时那布衣剑客身旁多出了一只一人高的大雕,那剑客抚了抚它身旁的大雕,眸中罕见的涌现出一抹柔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雕兄自入谷闭关以来便伴在自己左右,在自己眼中早就已经与亲人无异。 “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仲孟秋起身抛开其他的思绪整理好身上的衣衫后拱手正色道,这是一名剑客对另一名剑客理所应当的尊重。 “独孤求败!” 独孤求败看了一眼百丈外的仲孟秋嘴唇轻启。 “独孤求败?” 仲孟秋轻声喃呢着,对于这个名字极为陌生,早些时候在北凉侯府见了两位极有天赋的三品剑客,如今在这山河关又遇见了一位二品顶峰的绝世剑客,只得感叹自己这师侄果真是气运加身! “还要再战吗?” 望着那仲孟秋周身升腾而起的剑意,独孤求败原本无波无澜的瞳孔中有一丝亮光闪过,二品剑修举世难寻如今能遇上一位也算幸事,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遇见能够让自己出剑的人了,眼前这人虽然在自己眼中弱了些,可好歹也有接下自己一剑的资格。 “还请前辈赐教!” 仲孟秋左手横剑在前, 右手轻轻抽剑出鞘, 长剑有一丝轻鸣传来, 细细看去那柄剑通体清幽, 剑身带着极淡的青色, 此剑便是岐山剑冢三把传世名剑之一, 剑冢本就是埋剑之地,又被称之为剑生最后的坟墓,岐山以天下剑冢为名,其中藏剑又几何可想而知,青锋剑能从中脱颖而出,剑锋之利溢于言表。 山河关外, 仲孟秋持剑而立, 手中青锋剑,剑身狭长, 四尺三寸,当为天下利器! “独孤前辈,可要借剑!” 徐闲腰间惊蛰剑已然出鞘,独孤求败的境界自己也是晓得的,和仲孟秋一样同为二品剑修,虽同为二品可从方才那一剑也能看出之间的差距,不过两名剑修捉对厮杀,生死本就在方寸之间,手中多出一柄利器自然也要多出几分胜算。 “不必!” 独孤求败闻言摇了摇头, 右手伸出,有一草介飞起落入指间, 轻轻一挥草介震直, 边缘细微之处有光芒流转, 有劲气卷起, 身上布衣猎猎作响。 “草木竹石,均可为剑。” “原来如此。” 徐闲轻念出声,见状了然于心,手中握着的惊蛰剑入鞘静静地望着高墙上的那人有些出神,原来他已经到了那个境界。 独孤前辈终其一生用过四把剑, 第一把剑长约四尺,青光闪闪,为天下利器,用剑风格更是凌厉刚猛,无坚不摧,弱冠前以之与河朔群雄争锋,这是他弱冠之前,那时他年少轻狂,桀骜不驯,用此间利器剑扫天下英雄。 如同《书论》所言:“用尖笔须落锋混成,无使毫露浮怯,举新笔爽爽若神。” 独孤前辈用剑如同笔锋伸张之处。 笔走龙蛇,墨气淋漓,剑气纵横! 第二剑名为紫薇软剑, 剑冢有言,“紫薇软剑,三十岁前所用,误伤义士不祥,乃弃之深谷。”这是独孤前辈亲手刻下,也是他心中所想。 剑虽弃, 可软剑二字就已经透露出足够多的信息,徐闲想来那时候的独孤前辈已近而立之年,《坐忘论》中有言:“刚则折,柔恒存”想必那个时候前辈已经懂得了刚柔并济的道理,锐利虽然无坚不摧,却也容易伤人伤己。 软剑因其剑身柔软如绢,力道不易掌握运用之故,非精于此道者绝难自如运用。 独孤前辈的剑法如何? , 本就是, 无招无迹,觑敌出剑, 无常无端,玄乎离奇。 或许也正是独孤前辈的软剑快得太过迅疾无常,以至于盛年之时因收招不及而“误伤义士”,所以那柄紫薇软剑弃于山谷间。 此后第三把剑, 也是徐闲印象中最为深刻的一把, 玄铁重剑,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四十岁之前恃之横行天下! 那黑黝黝玄铁重剑远远瞧着的毫无异状,却是沉重之极,三尺多长的一把剑,重量竟自不下七八十斤,比之战阵上最沉重的金刀大戟尤重数倍,剑刃两侧皆是钝口,剑尖更是无锋。 《道德经》有言:“揣而锐之,不可长保”,无论是那把青色利器还是紫薇软剑都是极为锐利之器物,而玄铁重甲确是舍弃了剑之锐利,这是一场返璞归真的质变。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学剑者始由不工求工,继由工求不工。 不工者,工之极也! 也是那个时候的独孤前辈真正做到了, 一人一剑一天下, 那时候的他已然败尽天下英雄。 徐闲现在都还记得当初看《神雕侠侣》的时候,雕兄将杨过带到东海之滨,赶其下海,令其习剑,在惊涛骇浪之中迎波击刺的场景。 那时候的他正在雕兄的陪伴下走过独孤前辈曾经走过的路,很多时候恍惚之间徐闲总会把大后期的杨过和想象中独孤前辈的模样所重合。 最后一把剑,木剑无俦! 也是独孤前辈方才手中所持的腐朽木剑。 独孤前辈曾在剑下石板刻道, 腐朽木剑,四十岁后,不滞于物,草木竹石,均可为剑。 当独孤前辈食指轻夹草介的时候, 徐闲就晓得了独孤前辈已经到了“无剑”的境界。 无剑从来都不是单单字面上的意思, 而是心中不再执著于一草一木,而是剑法自然,存乎一心,想用什么为剑便用什么为剑。 摘花飞叶皆可为剑。 那怕手中无剑。 沟壑自有长剑轻鸣, 心中自有剑气纵横! 仲孟秋望着独孤求败手中的草介,眉头紧蹙,可手中的动作却依旧没有慢下,一步踏出腾空而起,手中的青锋剑指独孤。 清幽的剑身映衬着仲孟秋微冷的心, 这一剑刺出的时候, 胜负就已经不重要了, 眼下所有的情绪都被抛开, 仲孟秋已经不在乎背后的岐山剑冢得知自己身死后会是怎样的反应,也不在乎能否斩断凉州气运,同样也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于一名剑客而言, 能死在那人的剑下本就是极其的幸运。 剑客行事,只求痛快, 自己作为岐山剑冢天下行走这么多年,大多数时候都是很痛快的,因为自己的剑后快,够强,所有不痛快的事情都被手中的剑斩断了。 可这二十年来还是有一些事情积压在心底,让自己不够痛快,也难怪当初迈入二品后再无寸进,终归而言还是心境不够。 而眼下, 这一剑刺出的时候, 仲孟秋的心中是十分的痛快! 曾在大江大河磨砺剑意,又仗剑天涯曾踏足天下名山大川,一身剑意大气磅礴,如同山川湖海一同压下。 一切只在转瞬之间, 当仲孟秋踏出那一步的时候, 独孤求败已经动了, 微微用力夹紧指尖草介, 靴底踏在城垛的青石之上, 当手中草介挥出的时候, 没有天地异象, 只是波澜不惊, 孑然一身, 一人,一草介, 云淡风轻随手挥出, 当草介抵住青锋剑尖的时候, 仲孟秋耳边隐隐有大雪落下被剑尖刺破极其细微轻响,隐隐有剑击而出海浪叠起崩乱的澎湃之声,隐隐有孤寂难奈拔剑四顾心茫然,放眼望去天下已然在无敌手的轻声叹息。 凝神望去时, 手中的青锋剑已经寸寸龟裂, 当剑尖落入尘埃中的那一刻, 独孤求败手中的草介已经刺破了他的胸口。 仲孟秋跌入乱石中,嫣红的血渍透过布衣浸染了胸前一片,如同汪洋大海一般的剑意并没有顺着草介涌入自己的身体,二品的体魄倒也不至于因为流血而死。 那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乱石堆中, 无波无澜,无悲无喜, 可眼底深处还是难免涌出一起寂寥。 徐闲还记得上辈子偶然翻开金老爷写过的散文,他曾提起过独孤求败是鲜卑人,改个名叫求败,但却总没有败过。 独孤求败,独孤求败, 因为独孤,所以求败! 细细看去独孤前辈并没有鲜卑人的粗狂,反而从眉宇间的轮廓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候的俊郎,此时一身布衣白发搭肩,轮廓分明,略显清瘦,观那周遭的气质依旧是风华绝代。 金老爷子从没有提笔写下孤独前辈的外貌, 上辈子看完所有影视剧也没有找出一个人能演出独孤前辈那种风采,为自己带入一个清晰的形象,唯独杨过初见雕兄时原著中写下一段:神雕长呜一声,从山巅上直冲下来。它身躯沉重,翅短不能飞翔,但奔跑迅疾,有如骏马,转眼间便到了杨过身旁,见他少了一条手臂,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雕兄能够看得如此出神, 相必除了久居深谷初见人时的欣喜之外, 杨过和独孤前辈的相貌也是极其相近的, 方能一见如故。 用上辈子的话来说,便是独孤前辈年轻的时候长得很帅,想来也是一代剑魔除了剑法惊才艳艳之外,容貌也理所应当风华绝代。 “出自何处?” 望着倒地的仲孟秋独孤前辈嘴唇轻启,指尖一松草介在空中摇曳着轻旋着落入乱石堆中。 开口自然是有开口的理由, 求败何其难也? 而眼下的仲孟秋让他看到了一丝期望。 “岐山剑冢!” 仲孟秋顿了顿这才开口道。 “距此地多远?” “不在大庆境内,三千里有余。” 仲孟秋虽心有疑惑却也没有隐藏。 “等我!” 仲孟秋闻言有些不明所以。 独孤前辈也不理会, 说完脚下一步踏出就已经到了徐闲身前。 “见过,独孤前辈!” 徐闲微微愣神后这才行了一个晚辈礼,方才那一幕还在脑海中不断回响。 “我要出一趟远门!” “雕兄还劳烦小友照看一番。” 伴随着一声鹰唳雕兄已经从半空俯冲而下,巨大的翅膀扇动有劲风刮来掀起地面碎石无数端是一只异兽,可稳稳的落到地面之后却如同幼童一般硕大的鹰首拱在独孤求败的胸口,甚是亲昵。 “不知前辈要去何处?” “岐山剑冢!” “求败难难于上青天,我想去试试问剑岐山剑冢能否了结心中的夙愿。” 独孤前辈手掌轻轻抚摸着雕兄的羽毛,后者也很是享受的模样,看得出雕兄在独孤前辈心中是什么样的位置。 “前辈既然已经开口,晚辈自无不可!” 徐闲闻言心中总有些空落落的感觉,好不容易召唤出一位绝顶的高手,转眼间又要离去,可想来也是,能走到这一步的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追求,他们本身就是一段传奇。 若是每一段传奇都是既定的轨迹,反而无趣。 “雕兄,以后就交给小友照顾了。” “岐山归来,顺便给小友带回几把名剑,全当是雕兄的吃食用度。” 独孤前辈拍了拍雕兄的头,后者张大翅膀想要留住,可最后还是收拢起来,它也晓得独孤求败想要的是什么,只是眼神似人甚是委屈。 “前辈,喝酒吗?” “小子想为前辈践行!” 徐闲接下腰间的酒囊递出,里面还余有大半袋茆柴酒。 “很久没喝了!” 徐闲递出的手顿在半空有些尴尬。 “不过今日破例!” 独孤前辈接过徐闲手中的酒囊。 “愿前辈,问剑岐山,依旧求败!” 徐闲躬身一礼,诚心道! “轰……” 独孤求败,轻笑一声,也不作答。 “借小友宝剑一用。” “出门前为小友行个方便!” 惊蛰剑入手,转身望向那乱石堆砌的山河关。 一剑挥出, 那半壁乱石竟是化为齑粉, 大风扬起漫天灰层, “入关。” 惊蛰剑推入徐闲腰间的剑鞘,独孤前辈一步迈出已经到了仲孟秋身旁,对着徐闲身旁的雕兄轻轻挥了挥手。 遥遥望着下方无边无际入关的凉州铁骑, 横刀立马,铁戟森冷, 独孤前辈灌了一口茆柴酒, 擦了擦嘴角淡绿色的酒渍, 当烟尘散尽时, 半壁山河关上再不见前辈身影。 酒入豪肠, 七分酿成了孤独,还有三分啸成剑气, 秀口一吐,就是半座江湖。 徐闲望着空荡荡半壁山河轻念出声。 正文卷 第128章 秦清堂卧榻宫门,三十万铁骑扣关 已至酉时末, 徐闲望着余下的半壁山河关有些出神,独孤前辈来了一剑斩破山河,独孤前辈又走了问剑岐山只求一败,来去匆匆如同惊鸿一瞥却又挥之不去。 徐闲很佩服独孤前辈这样的人,也尊重他的决定,剑修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纯粹的一类人,他们心中都有自己的道,为了追求心中剑道虽九死,其犹未悔,独孤前辈好不容易看到一败的可能自己又如何能够想着强行把对方留在自己的身边? “王道长,岐山剑冢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愣了良久, 徐闲这才开口问身旁的老道士,岐山剑冢这个名字还是第一次听人提起,大庆境内的宗门很多三教九流的人也都有,可还是今日还是第一次见二品的剑修,难免对那人口中的岐山剑冢有些好奇,何况独孤前辈这趟问剑于自己而言也是天大的情分。 “岐山剑冢,埋剑之地!” “天下剑修最为得意之地,数百年来天下无数剑修心神驰往之地,同样上代剑仙徐九入一品后也曾远游三千里问剑岐山。” “岐山不在大庆境内,殿下也未曾深入江湖,不知也在情理之中。” 老道士开口解释道。 “剑仙徐九,曾问剑岐山?” “嗯!” 老道士点了点头。 “结果如何?” 徐闲眉头微挑。 “不知,不过岐山剑冢原本有七把传世名剑,从那往后便只余下三把。” 老道士抚了抚下颌的白须目光灼灼的望向徐闲,方才那布衣剑客一剑斩破山河关,复又以草介为剑败仲孟秋的场景还在脑海中回荡。 当在山河关看见仲孟秋的身影时,只觉得心头咯噔一声暗道不妙,自己龙虎山本就以炼丹闻名于世,自己二品修为不假,可对上以天下杀伤力最强的剑修而言是远远不够看的,当时自己做好了拼着重伤也要为徐闲挡下一剑的打算。 可怎能想到又有一位二品剑修横空出世? 自己龙虎山虽然封山已久,可并不意味对山下的事情充耳不闻,一路上这少年郎的机缘际遇着实有些难以想象,如今看来这一趟下山果然是千值万值,不愧是气运加身之人。 “殿下还且安心,方才殿下口中独孤前辈能一剑败退仲孟秋想来也在二品巅峰,如今远去岐山问剑即便败了想来也能全身而退。” 老道士看着徐闲眉宇间的忧色开口解释道。 “不过老道还是有一事不解!” “那岐山剑冢为何会出现在凉州地界?” “方才仲孟秋目光一直落在殿下身上似乎甚是熟悉。” “不知殿下一家与岐山剑冢可曾有何瓜葛?” 老道士回想起先前仲孟秋望向徐闲的眼神,总有用家中长辈看子侄的意味在里边,斟酌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 “我这十余年来,大多待在上京城中,又哪里和远在三千里之外的岐山剑冢扯得上关系。” 徐闲苦笑一声,不过也心中却隐隐有了猜测,眼下不好证实,还是等到打入上京城坐稳那个位置之后再细细问与老爹。 “怪哉,怪哉!” “既无瓜葛又为何来此凉州剑斩气运。” 老道士眉头紧蹙思虑不出答案。 “斩气运?” 徐闲愣神道。 “吴春秋乃是命师,甚至祖上来说和我道教一脉还颇有些渊源,此来凉州有仲孟秋相伴,要杀人也不必这么麻烦,不还成与不成早就出剑了,这一趟来此除了断凉州气运之外,老道也想不出其他结果了。” 老道士此刻再度凝神望向徐闲,只觉得那道黑龙虚影更是凝时了几分黑龙盘旋,龙首俯视万里河山,带着睥睨天下之气势,气运比起自己下山之前更加浓厚。 “气运之说,由来已久!” “吴春秋一脉祖上曾有一人登峰造极,舍命断一国龙脉让皇室势微,以至于天下烽烟四起,不过十年那偌大的王朝竟是轰然倒塌。” 老道士喃喃出声。 “也就是说今日若非独孤前辈出手,今日凉州气运就将断去,我凉州在无问鼎天下的机会?” “是这么个理儿。” 老道士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道长下龙虎山也是顺气运而为?” “殿下见谅!” 老道士拱手一礼,老脸微红。 “可我不信气运。” 徐闲没有避开这一礼,反而轻笑出声。 凉州三十万儿郎横刀立马, 铁甲铮铮竟是比不过一句虚无缥缈的气运? 凉州的气运, 说改就改, 说断就断, 何其荒谬, 若是如此还要那三十万凉州铁骑有何用? 还要那铁戟,那战甲,那战马,有何用? 上京祭酒年年佳篇颂太平,道盛世, 可有谁记得这数十年来凉州儿郎屠城灭国埋骨何处? 可曾写上一篇诗文祭奠? 国朝大儒,满口仁义礼智圣人教化, 可我凉州三郡往前二十年无数凉州百姓在蛮骑下身死, 怎不见? 那大儒出世与蛮子念上几篇圣人文章? 朝堂衮衮诸公,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为何见? 天下民不聊生,饿蜉遍地! “道长那个时候我凉州未反,大庆气运还在?” 徐闲轻声问道,老道士抚须长叹。 “如果说历史是任人涂脂抹粉的小姑娘。” 徐闲顿了顿, “那么气运就是花枝招展满口胡言的娼妓。” “道长,气运太过缥缈,想比之下我更信我自己。” 徐闲喃喃出声,老道士默然不语。 往前迈出一步,身形一略, 稳稳的落到关下马有粮牵着的高头大马上。 “殿下,咱不信他娘的狗屁气运,就信咱们手里的刀子。” 马有粮拍了拍腰间的长刀还有血渍未干。 “天下嘛,往俗了说不就是一个大砧板,大庆王朝就是一团腐肉,天下宗门也不过这砧板上大点的肉沫子,咱们只管一刀一刀的剁过去,剁出个朗朗乾坤,太平盛世出来!” 马有粮牵着马,咧嘴一笑。 “那便依马叔所言。” “来而不往非礼也。” “独孤前辈已去问剑岐山。” “不论结果如何,剁完了大庆,日后我凉州铁骑也自当去剁了这大点的肉沫,尝尝味。” 徐闲的嘴角挂着轻笑,目光确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既然你岐山剑冢想要断我凉州气运,也好,待我打下这大庆万里河山,便率三十万铁骑围山让你岐山剑冢也试试我凉州铁骑的刀,利否? “光吃肉多腻歪!” “那不得多配上两坛子茆柴酒。” 马有粮嘿嘿笑道。 “省得!” 徐闲大笑出声,纵马扬鞭。 “殿下……” 老道士欲言又止,望着徐闲的神色,又看向下方铁戟森冷的凉州铁骑,莫名的有些恍惚,坚定了许久的东西罕见的出现了一丝动摇。 天边红霞隐去,地面火把如龙,红衣黑甲的凉州铁骑如同一股浪潮从凉州地界往关内涌入,远远瞧着看不见边际。 在老道士眼中那黑色的龙影竟是和那兵卒重叠起来,眼前的少年郎为龙首,数十万凉州铁骑为龙身,铁戟作爪,铁甲为鳞,马蹄踏下这条黑龙呼啸着带着阵阵沉鸣往上京而去。 …… 数日后, 上京城外, 四方官道, 有数名轻衣简装的今骑飞奔而过,卷起阵阵烟尘,引得路人频频侧目,八百里加急的传信铁骑只在几日前数道圣旨北上时见过,可想而知如今必然是北地的军情传回。 可还是有人揪心起来,那令骑面容不见丝毫喜色,只管埋头一路狂奔。 入了城, 令骑兵分两路, 一路往相府而去 另一路依旧是马速不减直直的往兵部而去。 一路令骑望着相府门前的石狮翻身下马,可长时间乘马,步子早已虚浮,脚下一个趔趄竟是直接摔倒在地额头有鲜血浸出。 “陈公,败了!” 望着匆忙走出的秦清堂,令骑从地上挣扎着起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开口道。 “败了?” 秦清堂身子轻颤,笑容苦涩难言,本就在意料之中可当结果摆在面前时还是难以接受,平复下来心情遥遥望着北地长叹一声。 “陈闻之,如今人在何处?” 秦清堂扶起地上的令骑来问道,眼中还有最后一丝期望。 “陈公已经身死在望南城外。” 令骑话语有些哽咽。 “嗬嗬……” 秦清堂想要说着什么只是觉得喉咙有些发干,话到了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 “山河关可还在?” 秦清堂深吸了一口气再度问道。 “兵败牧野后,又有令骑快马加鞭追来,那山河关竟是被一步衣剑客一剑斩破。” 令骑悲呛出声。 “破了?” 秦清堂心神有些恍惚。 令骑说完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 “秦相,这是陈公在败途余下的亲笔!” 秦清堂从令骑手中接过信封,握信的手轻颤不止,指节已经发白。 定睛望去, 老夫本南地一总兵,后值大齐压境,奉命于危难之间,独守孤城,尔来二十有一年矣,本以终其一生老死南地为国牧边。 ………… 后得秦相厚爱赏识引荐为三军主将北上伐蛮,由是感激,秦相知臣谨慎,故寄臣以大事也,受命北上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步步甚微。 怎料上京一日三旨入营,圣意难违,举兵渡河,深入北境,反贼以身诱之,老夫举兵贸进,难料,北地一空两镇伏兵藏于此,终败于牧野,老夫愧于秦相知遇之恩。 既不能与秦相饮胜上京,只得马革裹尸,魂归故地,望秦相海涵…… 纸上的字迹甚是潦草想来也是在慌乱之间写下,字里行间还有斑驳血迹,这是牧野原败后逃亡途中仓皇写下,最后一句是在望南城外一无名山丘提笔。 看完手中的信件,秦清堂心神震动一连往后退了数部,面色已然发白,自上京旨出短短几日之间鬓角又添了不少白发,如今远远看去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哪有那日上朝时厉声质问,逼得数十官员,恭亲王满门抄斩的大气。 “秦相,算算日子那反贼怕是已经到了虎门关外。” “若是虎门关在破,整个关内数千里沃土只怕反贼唾手可得!” “还望秦相力挽狂澜!” “砰……” 令骑跪倒在地,猛然磕头而下。 “力挽狂澜?” 秦清堂轻声念叨着,望着跪倒在地的令骑有苦难言,五十万大军溃于牧野,如今三十万凉州铁骑扣关虎门,朝中只有一群争权夺利的腌臜之辈,关内更无善战之兵,如何力挽狂澜? 只怕老夫也是回天无力了! …… “任之!” “你带人去府中好好歇息!” 秦清堂思绪万千靠在墙上身子微微往下滑落,身旁的唤作任之的随从慌忙上前扶起,只听见自家大人轻声道。 过了良久, 秦清堂晃晃悠悠的起身,往府内走去。 当人再次出现在门外的时候,秦清堂的手中多了一卷棉被,一副凉席。 “大人,这……” 相府管家看着一家大人怪异的举止和失魂落魄的模样顿时慌乱起来,手足无措,家中女眷更是哭哭啼啼不知所以。 “大人,陈公死了,大庆还得靠您撑着啊!” 唤作任之的随从跪倒在秦清堂身前,眼眶通红,自己虽然不通兵事,也不晓得朝堂局势,可也知道眼下自家大人都是大庆最后的顶梁柱了,若是大人都疯了,还如何了得。 “相公!” “爹爹!” …… 片刻后府中的女眷也是一同跪倒在地,在她们映像中从未见过秦清堂如此失魂落魄的局面,无论仕途起伏,还是那日早朝回府都没有如此景象,可今日…… “无碍!” 秦清堂挥了挥手。 “老夫答应过文之,败,他身死边外马革裹尸,老夫也自当死守宫门,仗义死节。” “今日老夫便抱着被褥去宫门外,寻一卧榻之地。” 秦清堂面露悲呛长叹一声。 “相公!” “大人!” 众人还欲阻拦。 “不必多言,老夫心意已决。” 走出府外, 有清风拂面,眼神变得清明起来。 夹紧手中的被褥,踏上永乐长街, 一步步往宫门走去,身上朝服猎猎作响。 正文卷 第129章 三十万凉州铁骑饶龙城(上) 虎门关外, 正值日上三竿, 城上众人视野中,那支红衣黑甲的轻骑了无边际,日光下铁甲熠熠生辉,虽然还未开始冲锋可那股沉闷的气势就已经压在了众人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 “上次来这里,只觉得城墙很高。” “现在再看,好像也就那么回事。 “甚至比不得北地戈壁搭起的京观。” 徐闲策马再前遥遥看着那天下雄关虎门喃喃出声上次来的时候如同丧家之犬,还要借着官印糊弄守将才得以逃出生天,这眼下确是带着无数铁骑兵临城下不可同日而语。 “殿下所言极是!” “想来北地戈壁的京观搭起来是要比这虎门关高的。” 老道士望着那高耸的城墙扯了扯嘴角,又望向身后那漫无边际的凉州铁骑,只想起一句前人的诗词,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虽然下山之前就已经看过北地戈壁气运凋零,可当从徐闲口中听起那蛮族金帐被踏平之时还是觉得心神驰往,当看到那颗赤发头颅时更是心神震荡不止。 马踏金帐封狼居胥,老道士王庆年在年轻的时候也曾想过,特别是蛮子铁骑南下无数凉州百姓埋骨牧野原的时候那个想法特别强烈,讲到底自己龙虎山也是扎根在凉州地界的宗门。 后来也想过新任蛮王是二品修为,自己也是二品修为,孑然一身入北地戈壁试试能不能杀蛮,最后还是犹豫了,没了那了番胆气,如今天下人眼中二品老神仙不敢做的事,大庆皇帝不愿做的事,北地屠夫想做却不能做的事眼前的少年郎还是做成了,看那底下凉州兵卒狂热的眼神就可以晓得,如今眼前的少年郎在他们心中是何等的地位,兵锋之盛甚至不亚于那北地屠夫亲自领军。 “禀殿下,百指挥使已经在关内布下人手。” “午时三刻铁骑冲锋之时自会配合大开城门。” 一凉州碟子单膝跪倒在地低头禀报道,望着那铁甲如云的凉州铁骑内心激荡不已。 “嗯!” “全军休整,午时三刻攻城!” 徐闲引手一挥,身后风尘仆仆的凉州铁骑开始休整,这数日从山河关一路奔袭到了虎门关也是人困马乏,必要的休整也是极好的,何况关内有百晓生侧应攻城也能少死些人。 …… “这便是天下第一等精锐的凉州铁骑?” 城楼上的主将名为尉迟建功苦笑出声,望着城外那徐字大纛有些恍惚,当目光落到那身穿甲胄模样甚是年轻的少年郎身上时,眼神中都透着浓重畏惧。 上一任虎门关的主将不知去哪快活,还没来得及赶回虎门便匆忙得知反贼偷了自己大印诈开了城门一事,人还没理清楚里边的道道便掉了脑袋,当时只是觉得贼子狡诈,同样也便宜了自己调守一重关,如今再看只是觉得喉咙发干有苦难言。 倒不是怕圣上责罚,虎门关一破京畿地带一马平川,三十万铁骑饶龙城,整个大庆的气数也就尽了,谈不上将旨怪罪,自己也想过投降可一家老小还在上京城内,只怕虎门一破的消息传出,就得满门抄斩,罢了降也是死,败也是死,还不如死在虎门关口,落得个以身报国的名头。 “朝大人,当真要去与那反贼讲理?” 尉迟建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望向一旁的白衣儒士,就在昨日有令骑过虎门关往上京城而去后,便有一年过花甲的白衣儒士来到了虎门关下,只余下一句想为大庆数十万读书人余下最后一丝风骨,便入了关。 “老夫既为前任上京祭酒,前有陈闻之以身报国,身死凉州甚是悲壮,如今凉州铁骑扣关,总不能让天下人都觉得除了秦相外,大庆数十万读书人在无脊梁骨?” 朝祭酒抚了抚下颌的白须反问出声。 “朝大人言之有理,可那反贼穷凶极恶,未必会听您口中的道理。”尉迟建功看向朝祭酒的眼神意味难明,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的道理自己深知的,若真是能劝动还要自己这等武夫有何用,朝廷派出百十个大儒口水星子都能淹死那人了。 “他听不听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夫来了!” “头戴圆顶帽子的表示懂得天文,脚穿方形鞋子的表示晓得地理,身上佩带用五彩丝线系的玉块的表示遇事懂得果决……这是我辈儒士穿戴之理,可天下总是有人笑我儒家表里不一,老夫想让他们知道我儒家还是有风骨的,对得起身上的穿着对得起书中先贤。” 朝祭酒一身儒服, 戴环冠,穿句屦,挂玉餒。 洒然一笑,往前一步迈入吊篮, 往城下而去,身后上万守军无不默然。 同吊篮中的还有一马匹,吊篮落地后,朝祭酒翻身上马,年过花甲的儒士动作依旧行云流水,乘骑本就君子六艺之一,不过后世许多读书人忘到了脑后罢了。 朝祭酒一夹马腹,到那北凉骑军的锋线之前不足百步,望着那森森铁戟怡然不惧,翻身下马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拱手道。 “老夫朝祭酒,见过凉州世子!” 良久无言, 仰头只见凉风习习,那少年郎腰佩刀剑轻响。 “禀世子殿下,按离大庆律,边军入关不可带甲过三百,殿下若是要入京还请让凉州铁骑驻马关外,老夫自当为殿下牵马入京畿之地。” 久久不见回答,朝祭酒高声道。 虎门关上尉迟建功只觉得度日如年,指甲已经深深的嵌到了掌心的肉中,咬了咬牙一巴掌拍在城垛上。 城下那少年郎没有任何要开口说话的迹象,只是身旁红衣黑甲的亲兵手势已经由握刀变成抽刀,狭长北凉刀上的寒光让午间的燥热都减弱几分。 “老夫前任上京祭酒,朝先阳!” “恳请世子殿下依律行事!” 朝先阳望着眼前眼神清冷的少年郎声音沙哑道。 “上京祭酒?” “我凉州已经定国号为大乾,你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徐闲策马再前轻声念道。 “老夫不知,老夫只晓得北凉侯一生为我大庆南征北战,如今大庆内乱不止,若是让北地蛮子乘虚而入,还不一点多少凉州百姓身死,我怕侯爷即便是坐上了那个位置也无颜见数百万凉州百姓。” 朝先阳望着那徐字大纛神情恍惚。 “蛮子已经平了,我爹想必能睡得安稳,这点就不必让祭酒操心了。” 一颗赤发头颅再次落地,朝先阳心神震动。 “蛮子平了?” “这……” “我大庆四周还有群狼环绕,若是殿下执意领兵与大庆王朝鱼死网破,只怕便宜了他人,讲到底殿下也是庆人,难道非要天下生灵涂炭才满意吗?” “鱼死网破?” 徐闲嗤笑出声。 “如今庆国朝廷还有这个资格吗?” “我大乾坐稳江山之后自会扫除群狼,我在离山书院讲过,为万世开太平,这太平万世可不单单是指区区大庆十余州。”徐闲看着天上的日头擦了擦额头的热汗,还有两刻就是城破之时,三十万铁骑饶龙城指日可待。 就在朝先阳心如死灰之时, 虎门关城头有一阵骚乱声传来。 上京祭酒朝先阳恭愕然转头望去,只见几道熟悉的面容出现在虎门关上,其中一人身穿醒目的大红蟒袍,是李高良死后宫中辈份最高司礼监秉笔太监。 望着下方铮铮铁甲, 老太监深吸一口气踏入吊篮之中, 一手高举黄绢,尖嗓子嘶声喊道。 “圣旨到!” 老太监没有乘马,而起一步步往朝先阳的方向走去,最后定在徐闲身前十丈外,大红蟒袍随风而动,老太监强撑着皇家颜面,可另外两名随行的小宦官确是汗如雨下,如同在鬼门关前晃荡,只差没有瘫软在地上。 “凉州世子徐闲接旨!” 老太监嘶声喊道, 徐闲不见下马也不言语。 此时此刻,哪怕面对如此大逆不道的臣子,老太监罕见的没有丝毫怒火,只觉得心凉如水,甚至不敢流露出半点多余表情,就这么捧着圣旨,静静地站在原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日朕特封北凉侯徐武为凉州王,掌北地凉州三郡之地……” “过往之事,既往不咎!”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老太监见徐闲也不言语便直接在三军之前高声念起。 “封王?” “就这?” 徐闲望着那杵在原地的老太监嗤笑出声。 老太监见状默默地从大红蟒袍之下拿出另一卷圣旨。 当明黄色的绢布掀开的时候,老太监的面色已经毫无血色,甚至手指都已经捏得发白,圣旨上的字让他如同落入冰窟一般,吓得打了个寒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司礼监老太监嘴唇蠕动,声音也低了下来, …… “以虎门关为界,大庆与乾国南北而治!” 当圣旨念完时,老太监身上的大红蟒袍已经被冷汗彻底打湿,整个人如同水中捞出来的一般。 “还请殿下接旨!” 老太监竟是再也不要颜面膝盖一弯直直的跪倒在地,所有的骨气都已经被这一道圣旨抽掉了。 如果说开疆拓土对于一带君王来说是天底下最值得歌功颂德流芳百世的事情的话。 那么割地求和对于一位君王来说,对于一代王朝来说表示奇耻大辱,甚至可以说是背负后世千古骂名,以虎门关为界,那便是三分之一个大庆,数州之地拱手相让,从大庆立国以来便是异族打到上京城外百十里处也从未有过如此荒唐的事情。 “请殿下接旨!” 老太监跪倒在地双手高捧着圣旨,眼中有浊泪滴下,一旁的朝先阳更是彻底瘫软在地,仰天长叹却又无言可说,虎门关上尉迟建功颓然靠着城垛,没来由的倍觉寒冷凄切。 “说完了?” 不远处有少年清朗的声音传来。 “说完了。” 老太监楞楞道。 “那就,让路。” 少年郎的声音很是清冷不带一丝感情,甚至眼皮都懒得抬起,对于庆国朝廷做出最大的让步没有半分心动。 “殿下!” 老太监面色悲呛擦了擦鼻涕眼泪,跪地一步一步的往前爬着,终于身上的大红蟒袍已经被磨开两个破口,这才到了徐闲身前,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手中的圣旨举起。 身子依旧是跪倒在地, 手已经伸直举得很高,尽可能的让圣旨和马背上的人能够离得更近一些,眼下的老太监已经卑微到了极致。 徐闲却没有理会。 “攻城!” 两个字冷冷的从口中吐出, 就连末尾的声调也没有一丝起伏, 徐闲仰头往天上望去已是午时三刻,身后的凉州铁骑已经翻身上马,胯下的马匹已经开始躁动,蹄下有碎石飞起,落到老太监的脸上,有皮破开,蹭得生疼。 明黄色的圣旨落到了尘埃里, “啐……” “这就是庆国挽回的方式吗?” 徐闲望着尘埃里的圣旨轻啐一声,割地求和除了让自己踏破上京宫门时多吐一口唾沫外,还有何意义? “呵呵呵……” 老太监也不见张嘴,可偏偏又能听到一阵从喉咙里渗出的凄厉的笑声,猛然起身手中有匕首有淡绿色的冷光流转。 萃毒的匕首还未落到徐闲的身上, 春风刀就已经挥出 自己的头颅高高飞起, 老太监的瞪大双眼的头颅在地上翻滚着最后落到了沾满尘埃的圣旨旁。 一旁的朝先之挣扎着起身, 望着已经开始冲锋的凉州铁骑, 挺直脊背,理正头上的环冠两手张开直面挥出的森冷铁戟,五彩丝线被挣断腰间玉佩飞起,在烈日下无比通透。 虎门关城洞, “动手!” 一面若冠玉的兵卒嘴唇轻启, 四周数十兵卒对视一眼袖中有短匕脱手而出,狠狠地刺向昔日的袍泽,片刻的功夫城洞中便倒下了一地的尸体。 “吱呀吱呀……” 城门已经被推开一条缝隙, 有阳光顺着缝隙洒入, “臣,百晓生,供迎殿下入关!” 那面若冠玉的兵卒,对着那策马而来的少年郎躬身一礼口中轻念出声。 正文卷 第130章 三十万凉州铁骑绕龙城 天底下最快的不是人,而是风, 一股风从北境凉州平地而起, 往南刮了数千里, 风呼啸而过总是带着喃喃细语或是低声呜咽,江湖中人喜欢把它称之为风闻,风带着风闻总是传得极快的,江湖之上是朝堂,朝堂之外是江湖,两者看似相隔很远却又密不可分,若是江湖中的风闻加上遍野变动的影子那便传得更快了。 捕风捉影也是由此而来, 不过眼下的风着实太大了些,那些江湖风媒,说书先生甚至隔着老远就能看着风中凝实的黑影,谁都晓得这大庆的天要变了。 数日之间, 布衣剑客一剑斩破山河关, 北地凉州三十万铁骑入虎门, 这两道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便是上京城高耸的城墙也挡不住这大风,吹入了城中。 一时间城中百姓沸沸扬扬,人人自危。 春分已过, 以至清明, 本就是阴雨连绵的时节, 上京城中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虽是清明可民间素来有春雨贵如油的道理,城中却也不见喜色只是一片愁云惨淡的光景。 以永乐大街为中轴线,整个上京城被划分为一百零八十个坊区,大大小小四百九十一条街巷,如今确是行人稀少,只是偶尔有人在街角屋檐下烧起了黄纸。 袅袅青烟升起,又被清冷的雨滴搅乱, 也不知是烧与先人,还是余与自己? 唯独烟花柳巷之地依旧是人烟稠密,靡靡之声绕耳不绝,不见丝毫愁容。 上京北门,平康坊, 古籍有言,平康里,入北门东回三曲,即诸妓所居之聚也。妓中有铮铮者,多在南曲、中曲。其循墙一曲,卑屑妓所居,颇为二曲轻视之。其南曲中者,门前通十字街,初登馆阁者多于此窃游焉。二曲中居者,皆堂宇宽静,各有三数厅事,前后植花卉,或有怪石盆池左右对设。小堂垂帘,茵褥帷幌之类称是。诸妓皆私有所指占。 坊内分三曲, 北曲勾栏瓦舍遍地开花,便是拐个巷口说不定也能遇见个袒胸露乳的半掩门,又或者是西域女子搭的红帐篷,为上城中寂寞难耐兜里又摸不出几两银子的穷酸人醉酒流连之地。 而中曲和北曲便是城中达官贵人常去之地,是整个上京城中有名的销金窟,也算的上如今整个上京城最不受影响的坊区。 平康坊,南曲, 铮铮胡琴,凄声琵琶,在上空回荡。 无论是清明时节雨纷纷,还是黑云压城城欲摧,都半分无碍于这靡靡之声,若是夜间更是花船无数灯火通明,雕梁画栋之间有男欢女嬉笑声传来。 平康坊南曲中最为闻名的还是新开的醉仙居,原本关门许久的醉仙居在前些日子又重新出现在了上京城中。 一时间引来文人墨客无数,风头无两。 “闻大家,百指挥使的交代都已经做完了,如今殿下已经兵过虎门,我们要不要暂避风头,如今城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在这么下去怕是惹得宫中有人不悦,坏了楼里姐儿们的性命。” 醉仙居二楼,闻大家正眺望这平康坊中万家灯火有些出神,身旁一小厮毕恭毕敬的弯腰禀报道,作为凉州谍报司的二把手,出了凉州后闻大家没有丝毫的犹豫便将所有的渠道交给了百晓生,自己也是亲赴上京,可以说前段时间上京城中局势不少是眼前闻大家的功劳。 “不必了!” “不论怎么说醉仙居最早也是在这平康坊起家,如今殿下马蹄南下破城之后怕是极长一段时间都难以见到如此纸醉金迷的场面。” “罢了,罢了……” 闻大家看着大厅醉眼迷离朝堂高官富家子弟长叹出声,眼中有些迷惘更多的还是坚定,在北凉城自从那殿下踏入醉仙居门槛的那一刻,自己就知道自己总会亲眼看见这一天,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 “也让醉仙居的姐儿,” 闻大家顿了顿,最后轻叹出声, “为这大庆王朝唱上最后一曲。” 说完闻大家不在多言,只是眼眶有些模糊,手中有一信件已经轻启,细细看去上面洋洋洒洒数十字,只是诗词一首,这是交付龙袍时那殿下递给自己的。 那人临走前轻笑了一句, 若是闻大家入了上京城,又恰好遇见我凉州三十万铁骑入关,便可亲启,也才晓得这万里河山为什么该姓徐的来坐。 当时不以为然,如今才晓得并非信口胡诌。 大厅之中,热闹非凡, 只因为今日是醉仙居推选花魁的日子,刚好和虎门关破的消息重叠在了一起,本以为会寥寥无几,可谁有能想到偌大的大厅竟是座无虚席。 “仙儿姑娘来了!!!” “仙儿姑娘,真的是仙儿姑娘!” 就在闻大家凝神的片刻,大厅炸开了锅,一道雪白的素巾从高处落下,一道倩丽的身影顺着素巾飘到大厅的高台上,落地时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摔倒,娇喘一声,胸前露出一抹雪白。 “我的乖乖,这馒头真白,真大!” 有富家浪荡子弟捏了捏手里的白面馒头大笑出声。 “吾家若有此娇妻,枸杞拌饭也难医!” 有风流才子低声喃喃自语。 “这是个技术活,得赏!” 无数上京膏粱子弟拍手叫好。 与此同时, 数不清的红布往高台上扔去,里面包着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这是青楼惯用的打赏方式,便是二楼的达官贵人也是一时兴起,解下腰间的玉佩丢上高台。 “苏仙儿姑娘,果然是美若天仙!” “今个早上出门我家老头子还非得拦着,说是什么反贼入关,城内不安,还好小爷没听不然非得错过了一睹仙儿姑娘真容的机会!” 一公子哥大笑出声! “那是,虎门关破不破与我等有何干系?”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他凉州铁骑破了虎门关又能如何还真能打到上京城下不成?” 旁人应声道。 “杜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就算他兵临城下又如何?” “死在仙儿姑娘的肚皮上,岂不比死在那反贼的刀子下,快活百倍?” 有人打趣道,一时间满堂哄然大笑。 闻大家只是静静地看着, 大庆有骨气的文人都死光了? 怎余下如此一帮腌臜之辈! 便是二楼朝堂高官落座之阁楼也是无人出声只是默默地饮酒,他们比这些公子哥更晓得天下的局势,也是更加的悲凉,除了借酒浇愁又有什么法子? 如陈闻之一般在北地,马革裹尸? 别介, 自己坐惯了轿子,骑不来马,更提不动刀子。 如朝祭酒一般在关外,仗义死节? 别介, 撞见了那铁骑崩腾如雷,不吓得尿裤子就已经烧高香了。 至于如秦相一般卧榻宫门? 也别了, 老夫身子骨不好,夜夜操劳过度,怕是住不上几日就一命呜呼了。 还不如来着醉仙居排遣一下愁云惨雾。 “把这首诗词递与仙儿。” 闻大家望着手中艳曲有些出神,细细往后看去第二首诗词只是觉得脑中轰然炸响,久久不能言,愣了良久,最后还是交与小厮,往楼下而去。 “仙儿小姐,这是闻大家的交代。” 小厮猫着腰走上高台递上半张纸片。 “省得!” 苏仙儿姑娘接过半张纸片,有些疑惑,不过看清上边的诗词后一抹红霞飞上,面颊微红,如此模样又是引得下方一片吸气声。 “奴家不才,今日献上一曲为诸位助兴!” 仙儿姑娘起身一礼, 身侧有琵琶声响起,靡靡之声绕梁, 苏仙儿姑娘翩翩起舞,口中轻吟道;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 薄纱滑落香肩半露,俏丽的脸蛋如春雨过后的雁来红花,红扑扑的脸蛋与身上跃动的白纱相互映衬,舞到高处又是曲转低回。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一曲落下,满堂无言皆惊! 一炷香之后这才掌声如雷! “仙儿姑娘不知此曲可否有名?” 有一文人呐呐的开口道,自己纵横风花雪月场所多年也从未得见如此惊艳的诗词,特别是最后一句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更是让此道中人心绪难平。 “此曲名为《玉树后庭花》!” “仙儿姑娘此曲何人所作?” 下方有人开口道。 “奴家,也是不知!” 仙儿姑娘望着纸上歪七扭八的字迹不禁哑然失笑,如此诗词也不知道是何等才子方能写出,对余下的半张纸同样也是越发好奇。 “敢问闻大家,这曲出自何处?” 众人见仙儿姑娘答不上来目光一转落到了闻大家身上,毕竟方才那纸张是她递出的,而且手中还余下了半张。 “一徐姓人所作。” 闻大家话音落下,场中针落可闻,毕竟这个姓氏在眼下实在太过敏感。 “该不会是那反贼所作?” “哈哈哈……” “那反贼只知提刀杀人,安能有如此文采?” 有人大笑出声,冲淡这大厅中凝重的氛围。 有火光亮起,余下的半张纸在闻大家手中点燃,字迹被火舌吞噬,一首流传千古的诗词在化为尘埃落地。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沉郁顿挫,一唱而三叹。 谁人又能听得闻大家的喃喃细语? 闻大家独倚楼台,有铁马冰河入梦来,马蹄踏下琵琶弦断。 大厅中依旧是推杯交展,酒光筹措。 醉仙居的姐儿为这大庆早朝献上最后一曲。 …… 上京城门外, 有一年轻道士骑着青牛往城内而来, 老迈的青牛踏下, 有水波荡开, 有铃铛轻响, 有符纸落地, 身后上千真武山牛鼻子老道一身宽松道袍,腰间挎着桃木剑神色肃然,望着这高耸的上京城楼往自叹息,都说道士顺应天命而为,可如今确是非要逆流而上,何其荒谬? 月余前,天下合围, 真武山自家老天师远赴青峡替天行道, 却在青峡一战被那反贼斩得形神俱灭,如今凉州气运如龙,可自家真武山已经被牢牢的绑在了大庆王朝这风雨飘摇的木舟之上,想要下船为时已晚,只得由那辈份极高的小道士带着满山道士入京,争夺那一丝渺茫的气运。 “小师公,这趟下山真有把握守下这上京城?” 入了城看着城中愁云惨淡的光景,又想起已经从虎门关而入的三十万凉州铁骑只觉得心头发苦,老道士不得已开口问青牛上的小道士。 “没有把握。” “可我们还有选择吗?” 小道士轻声笑道,翻身落下青牛每一步迈出都有符文隐现,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有数十张符文落地最后又在春雨中消散。 “师叔下山的时候,他一心想着让我真武山为国教。” “前些日子圣旨已至,我真武山已然为大庆王朝国教,也算了了师叔的一个心结。” 数十道符纸落地在雨中诡异自燃起来,符文隐于青石,端是神异,可小道士原本红润的面色也变得苍白起来,四周的真武山上千道士也是暗自神伤。 “可若是城破了……” 真武山老道士欲言又止。 “既为国教,自然与国同休!” 说完小道士不在多言,抬脚往城中走去,上京城很大,四百九十一条街巷很长,自己还有无数的符箓需要布下,方能成阵。 至于能不能挡下,总得试试才知道。 至于挡下有没有意义,自己也不知道。 从天上往下看去,真武山上千道士开始游走于上京大街小巷,一沓又一沓的符箓在手中消失,无数的符文隐于地上踏过的青石,真武山数百年的底蕴埋在了上京城中,天大的手笔,以一城为阵抵三十万凉州铁骑。 “三更半夜,小心火烛!” “三更半夜,小心火烛!” 有打更人的声音在城中响起, 有手拿符箓的道士在城中布阵。 清明时节,有春雨落下,有青烟升起。 不知是符箓,还是黄纸? …… 翌日, 永乐长街, 宫门外,秦清堂掀开身上的湿漉漉的被褥, 回身望去, 朱红色的宫门已然大开, 算算日子,从虎门关也快到上京城了。 临?了也是最后一次上朝了,怎么还起得晚了? “人老咯,不中用了!” 秦清堂理了理身上皱巴巴的朝服往太和殿的方向走去,靴底踏在积水的青石上微凉,远远瞅着那朱红的宫门被水浸过有漆皮脱落,细细看去原来里面已经腐朽一片。 天色尚未分明, 早朝已经开始, 浑身湿漉漉的秦清堂踏入太和殿的时候,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秦清堂仰头望去,只见昔日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李妍公主殿下正颓废的靠在龙椅边上,一身大华长裙细微之处已经有了褶皱,除了鲜艳的红唇外整个人面无血色。 “秦相,派往大齐的使臣已经出城了。” 李妍望着下方形如枯槁的秦清堂轻声开口道。 场上的氛围静了良久, “老臣,知道了。” 没有预想中的破口大骂,甚至语调都没有一丝起伏,秦清堂就这么静静地站在行列之中,身上还有水珠滴落在太和殿上,传出极其细微的声响。 “割让南地十六郡,齐国出兵。” “但愿还来得及!” 李妍一字一顿道, 目光扫过底下群臣俱是低着头, 一言不发,可看那神色确实明显松了一口气。 “秦相,本殿……” 李妍望向秦清堂欲言又止。 “嗯!” 秦清堂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转身往太和殿外走去。 “秦相,本殿也不知道这上京城能不能撑到大齐来援,城中诸多事宜还望秦相帮衬陛下!” 秦清始终没有转身,面无表情,有水渍印在朱红色的地毯上,留下一串脚印,往殿外而去。 “秦大人!” “秦相!” “秦公!” 无数朝臣也是纷纷开口劝慰。 “秦相,父皇在世时说过,有秦相在的一天,皇儿的位置就会做得安稳。” “如今秦相也要离朕而去了吗?” 稍显稚嫩的童声在太和殿上响起,隐隐带着哭腔。 秦清堂顿住了脚步, 回首的时候,早已经老泪纵横, “若凉州铁骑破城!” “老臣,自当身死宫门!” 整个老迈身子跪倒在地,一丝不苟的行礼后,不再迟疑大踏步往太和殿外走去,众人只觉得他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萧索,明明朝堂还有衮衮诸公数百人,可当他一脚踏出太和殿的时候,似乎满殿在无一人。 …… 天地间有一丝亮光从地平线上升起, 有无数春雷炸响, 上京城的城墙一点一点映入凉州铁骑的眼帘, 红衣黑甲的凉州铁骑铺天盖地而来, 徐闲驻马而立, “请殿下,卸甲!” 百晓生恭恭敬敬的捧着一件黑色蟒袍跪倒在徐闲身前,细细看去每一根金线都有光芒流转,与黑色的袍子相章得益。 身上的冰冷的甲胄已经脱下, “上京,我来了。” 少年郎换上一身黑金蟒袍,腰佩惊蛰剑,春分刀,遥遥望着那巍峨的城墙轻念出声。 正文卷 第131章 破城,入宫,杀人(上) 蜀锦缎做底的黑袍上用金线纹九蟒,蟒生四爪,栩栩如生,甚至能看清蟒爪上细微之处趾间的锐利,徐闲所穿的黑金蟒袍,齐肩圆领,大襟右衽,蟒袍下端的水脚上有波涛翻滚的水浪,水浪之上又立有山石宝物,俗称为“江牙海水”。 海水有立水、平水之分。 立水指袍服最下摆条状斜纹所组成的潮浪; 平水指在江牙下面鳞状的海波。 海水意即海潮,潮与朝同音, 江牙,又称江芽,姜芽,即山头重叠,似姜之芽,除表示吉祥绵续之外,还寓有国土永固之意,这是历朝历代蟒袍的制式由来。 清风徐来大袖翻飞, 黑金蟒袍上的九条巨蟒似乎活过来一般, 张口仿佛要吞掉这山河万里。 “这便是上京城!” 马有粮望着这高耸的城墙呐呐的有些出神,自己随着陛下南征北战舍生忘死为大庆守国门,临了却落得朝堂诸公鄙夷不屑和庆帝猜忌的下场,甚至军中晌银都克扣过不止一次,也曾有过自己这群丘八把鞋底板狠狠的印在那些趾高气昂的诸公脸上。 心里有气难平,可仅仅也只是想想而已,一觉醒来该干嘛还得干嘛,庆国的那个将领没有受过文官之辱唾面自干过,可今日似乎往日想过的一切都近在咫尺,就是可惜往日那个克扣粮饷的户部尚书已经死在了太和殿外,不过自己的鞋帮子敲在那处处与凉州为难兵部尚书脸上倒也不错。 三十万凉州铁骑绕着龙城,大纛如云。 “呼……” “终归还是来了。” 徐闲只觉得胸口有一口浊气呼出, 整个人心神通透。 上京城墙全部用黄土夯砌,外有青石铺就,高五丈有余,基宽四丈米,城外更是有护城河环绕,本就是天下雄城,端是易守难攻。 可城楼上的守将望着城下森冷的铁戟还是莫名的心寒,虎门关破的消息这才过了几日?便兵临城下,虽然这一天早就在意料之中可望着那凉州铁骑的风采还是心绪难平。 天下第一等的精锐以至, 兵书,有言, “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可观那凉州铁骑之势,似乎从来就没有打算过要围城,看那模样更像是要携兵锋之盛一举攻取城门。 “唉!” 宣平门守将粗粝的手掌狠狠的拍在城垛之上,隐隐有鲜血流出,厚实的城墙并不能给自己心中丝毫慰藉,便是手中的弓弩也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便是滚木垒石,猛油金汁一类的守城利器也无法让自己的心定下来。 城中不过三万余禁军哪怕有坚城之利, 又当真能撑得到齐国来援? 但愿,但愿能撑得到那个时候, 即便割掉南地十六郡, 好歹也能保全下大庆国运! …… 从天上往下看去, 四方官道以永乐长街为中轴直通四方主城门, 此时各个城门有十二道烟尘卷起在永乐长街汇聚往宫中奔走而去,面色是溢于言表的慌乱。 偌大的上京城街面此刻更是不见一人踪影,不论是高门大户还是普通百姓俱是家门紧闭,透过门缝可以看清街面上不时有兵卒列队往城门而去。 若是前些日子的上京城可以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来形容,那么如今只能用静若寒蝉方能贴切,除了兵卒靴底踏过青石的踏趴声和雨水落下的嘀嗒声外在无异响。 “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 朱红色的宫墙外, 秦清堂望着无数令骑奔走长叹一声,拍了拍微润的被褥往宫门的方向靠了靠,掀开被褥盖住自己老迈的身子。 衰大莫过于心死。 秦清堂双手枕在脑后望着这天上往下落着的雨滴有些出神,眼角有些模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只是令骑路过时都会下意识的放慢马速,唯恐惊扰了那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太和殿外, 李妍站在长阶之上望着城中奔走的兵卒双手静静地握住,有淡青色的血管在皮肤表面隐现,指甲已经深深的嵌入掌。 “皇姐,显儿害怕!” 小皇帝李显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李妍的身后,语调之中带着难以掩盖的惊恐,虽然年纪很小不通政事可也晓得若是凉州铁骑入了城自己断然在无活命的可能。 “不要怕,显儿记住了,你是大庆的天子!” 李妍转身白皙的双手握住李显幼小的肩头沉声道,掌心有些冰冷,掌心破开的皮肉有鲜血浸出,在龙袍的两侧染上一抹鲜红。 “城外已经坚壁清野,那反贼兵马轻装简从奔赴上京,并未带足粮草辎重,当时候齐国援军一至,在无久攻的可能,除了退守虎门在无他法!” “我大庆虽然损失一些国土,可失去的终归都会拿回来的,只要那反贼退走,我便在以利联合魏国共讨反贼!” 李妍的眼中透着歇斯底里的疯狂,本就是皇室中人自然晓得假道伐虢的道理,很是清楚若真是让大齐大魏的军队踏上了庆国的土地又是怎样的下场,可眼下自己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或者说又不愿意去想那些。 太和殿上方, 有一面色苍白的小道士腰佩桃木剑, 眺望着这偌大的上京城。 从小道士的眼中望去,以永乐长街为中轴顺着四条大道开始蔓延,有无数的符文在青石中隐现,便是临界的店铺木梁上也有光影流转,偌大的上京城如今已经落为一座阵法。 可小道士心中却莫名的有些悲凉, 下山的时候真武山有上千道士相随, 如今余下不过百十人, 这大街小巷每一道符文落下, 便是有真武山道士的气血相伴, 短短一两日之间便掏空了真武山所有的底蕴, 才有了这座大阵落成。 “殿下,上京城中阵法已落成。” 小道士一步迈出轻飘飘的落到了李妍一丈开外,眼神中无悲无喜,自己对于权势而言并没有任何追求,可自己的师叔已经为真武山做出了决择,自己除了走下去又能如何? “谢过,国师!” 李妍回过神来,躬身一礼,望着眼前的道士眼神颇有些复杂,城中的禁军都是些废物这个事实,牧野原一战的细节传回来时自己就已经很清楚的知道了,所以眼下除了仗着上京坚城之利外能够依靠的便只有眼前这位辈份极高的真武山小道士。 “敢问国师,这阵法能撑几日?” “在此阵中,小道即为阵眼。” “只要小道不死,此阵不破!” “乱军自然不能入不得宫门,陛下和殿下自然安然无恙,这是真武山对殿下的承诺,即便是阵破了,小道也定然死在殿下前面。” 小道士坦然受下这一礼,嘴角的笑容确实极为苦涩,为这一句国师,一声国教,自己真武山不知付出了多少,当真值得吗? “如此,那便有劳国师了!” “殿下,好自为之!” 小道士轻叹一声不在多言,迈步往宫外而去,每每落下一步小道士都觉得揪心,因为这仿佛看不到边际的长街遍布真武山道士的气血,这大阵可以说是用近千同门道士的命换来的。 …… 上京城外, “殿下,以那道城门为破口?” 马有粮望着那高耸的城墙倒也没有被冲昏头脑,这趟北上并未带太多的攻城器械,若是直接全面攻城只怕死伤惨重不说,还攻不下这座巨城。 就地取材更是无稽之谈,来时就已经探查过上京城周遭早已经坚壁清野,别说打造攻城器械,仓促之间能够打造登城的云梯便已经到了极限。 可若真是让铁骑下马充当步卒,举着云梯跨过护城河然后顶着滚石垒木,烈油金汁强行登城势必会死伤惨重,至于让殿下身旁司空摘星出手更是无稽之谈,这可不是望南城一类的小城,城垛上无数弓弩落下怕是还未靠近城墙都得丢了小命。 上京人口百万有余,有十二道城门, 由北至南, 东墙为宣平门,清明门,霸城门, 西墙为雍门、直城门、章城门, 由东至西, 北垣为洛城门、厨城门、横门, 南垣为覆盎门、安门、西安门, 十二道厚重的城门紧闭, 徐闲策马往前迈出一步,手已经下意识的握住了腰间的惊蛰剑,可凝神望去那城门出若隐若现的符文让他又止住了脚步。 “殿下,观此阵法想来便是真武山的手笔。” 一旁的老道士王庆年凝神看了片刻出声解释道,心中的惊骇确是无法掩盖,天下三大道教彼此之间自然是有所渊源的,对这上京城所布下的阵法也有所了解,更清楚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正是因为如此才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真武山竟真是丧心病狂到了如此地步。 “道长可有破阵的手段?” “若是其他阵法,老道兴许还能试试。” “可……” 老道士苦笑两声,终归无言。 “若是有独孤前辈破山河关那一剑的威力,能否斩其一门?” 徐闲轻声问道。 “此阵已经将整个上京城连为一体,二品巅峰剑修的一剑能搅乱阵法可想要破阵还是太难了,毕竟是真武山数百年来的底蕴。” “此阵只有内部破解的法子。” “又或者……” 老道士长叹一声,望向那奔腾的凉州铁骑欲言又止。 “省得!” 徐闲也明白了老道士口中所言, 此城若想要凭外力而开,那便只有用凉州兵卒的命去填了,可不到万不得已徐闲绝对不会这样选择,毕竟放眼望去大庆四周还有群狼环绕,在这里折下了太多的底子往后便难以为继,实在得不偿失。 “百指挥使,你在城中的安排如何?” “禀殿下,城中的探子近两日在无消息传出。” 百晓生单膝跪地苦笑一声,说来也是奇怪,两日前真武山上千道士入城的消息传回后,城中凉州谍报司的探子就仿佛全部消失了一般,别说有用的情报传出便是那些人的生死自己都不知晓,至于城门安插的碟子怕是早就被清理的一遍。 “那便,再等等!” 徐闲嘴唇轻启, 一个粗粝的汉子在脑海中浮现,御花园刺杀皇帝那日便是那个汉子冒着天大的干系放自己父子二人出了上京城。 …… 上京城内,北墙,洛城门, 百丈外一小院中, 百十个汉子都带着斗笠身穿黑衣手中狭长的横刀已经握在手中,蒙面巾下露出的双眼隐隐有血丝升起,喘气粗重。 “余武,当真要如此?” 有一老者站在院门口外望着汉子前方正用抹布擦刀的陈余武沉声问道,拐杖杵地心中甚是不安,一旦出现半点差错自己陈家怕是要血流成河。 “爹,如今我陈家已经落魄至此。” “不搏上一搏又那来的封侯拜相?” 陈余武望着门口的老者苦笑一声,自从上次徐家父子逃出上京城后,上京十余守将人头落地,宫门禁卫更是直接换了一茬,自己凭借十余具徐武亲卫的尸体加上陈家过半家产打点这才余下一条性命,不过早就被罢官整日在家中借酒浇愁。 当得知陈闻之领大军北伐时更是心如死灰, 可事情偏偏又峰回路转, 牧野原一战传回上京自己似乎看到了希望, 封侯拜相! 这四个字自从虎门关破以来便不断在自己的脑海中回响,如今凉州铁骑已经兵临城下,只要城门一开,那便不再是空口白话。 陈余武用黑布紧紧的把刀柄缠绕在自己的右手上,后方百十名汉子也俱是如此。 和那城中禁军不同,这些人往日都是随在自己身后刀口舔血的汉子,守城数年磨掉了些许棱角,可如今为了这滔天富贵,自己区区一条贱命又如何不舍? 上京十二门,守军拢共不过三万, 分下来一门守军不过数千人还要遍布在城墙之上驻守,城门附近的兵卒不过数百人,何况自己挑选的洛城门本就只是一辅门,城门附近兵卒不过三两百禁军,外加几名真武山的老道士,自己手下百十名刀口舔血的军中汉子未必不能杀出一条通天之路!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爹,儿子这便用手中刀子,为我陈家换取一场滔天富贵!” 陈余武握紧手中冰冷的刀子抽身往长街而去, 身后百十名汉子紧随其后, 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靴底抬起再度踏入积水的啪嗒声,手握刀柄磨厮声,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浪潮一般往那洛城门而去。 正文卷 第132章 破城,入宫,杀人(下) “速战速决!” 陈余武低沉的嗓音在人群中响起,身后百十个汉子闻言默默地从快步变成了疾行,靴底踏地的嗒啪声已经连成一片,手中的横刀微微扬起,沉重的喘息声从人群中传出。 刀身直狭,小镡,长柄, 右手扬刀在身后, 此时距离城门不过五十丈, “城中有内贼!” “城中有内贼!” 禁军惊恐的喊叫声从城门上传来,有细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升起,陈余武甚至可以看清他微微颤抖的手竟是手中的兵器都拿不稳。 “咚!咚!咚!” 城楼上有鼓声传来,陈余武回身往长街看去眉头紧蹙可步子却没有放慢半分,当自己离开那个小院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生,封侯拜相,死,满门抄斩! 紧了紧手中的横刀, 继续埋头往城门冲杀而去, 就算是死也得死在冲锋的路上! “诛杀内贼!” “诛杀内贼!” “诛杀内贼!” 当鼓声响起过后,街的转拐处有震天的喊杀声传来,这是城中巡逻的兵卒,从天上往下看去如同蜘蛛网一般密密麻麻往街面袭来,洛城门便是蛛网的正中。 上京城的正中心位置, 摘星楼上,那小道士心头陡然一震, 已经感知到了洛城门方向异动, 入了上京之后自己已经清理过一遍守城的禁军,杀的碟子数以百计,杀得城门内人头滚滚,可哪成想城中还有内贼? “这大庆果然是千疮百孔!” 小道士苦笑不已,一步迈出已经到了摘星楼下,此地距离洛城门方向甚远,可上京十二道城门自己若不坐镇中心位置又怎么料得到那凉州铁骑从何处攻城? 若是从外部破城,各处都有自己真武山的道士协助守城,自己自然是有时间从容赶去的,可眼下倒是真的应了那句,世间大多坚城都是从内部所破的道理。 但愿还来得及! 小道士每一步迈出便是百丈有余, 眨眼之间就已经到了脚下长街的尽头。 …… 洛城门上, 守将看着前仆后继的人群低喝一声,城垛上有黑衣黑甲的禁军穿梭,伴随着上弦的铮铮声响,隐隐还有黝黑光芒闪过。 “惊神弩!!!” 余光扫过陈余武莫名的有一股心悸,那是惊神弩,除了真武山的老道士外,洛城门上还有百十把惊神弩配合防守,讲到底自己还是低估了城门守备的力量,又或者说是禁军在那一轮清洗过后没有了往日的不堪。 “快躲!” 陈余武顾不得其他一个翻滚直接往临街的商铺撞去,木板被撞碎,木屑残渣横飞,可也堪堪躲过了这波箭雨,惊神弩的威力自己很是清楚正面撞上非死即伤,其余百十个也握住了手中的横刀隐入各处小巷之中,虽然弓弩还未抬起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提醒,可还是有十余人被当场射杀! 一轮齐射过后, 城门下已经有两列禁军挡在门洞处,腰间的铁刀已经抽出,宛如一道人墙挡在中间,后方巡逻的兵卒已经踏上了长街正合围而来,在耽搁半盏茶的时间便会陷入包围,到时候别说封侯拜相,能留下个全尸都是奢望了。 “破阵!” 陈余武低声喝道,人已经率先往禁军组成的人墙中冲去,自己手中的横刀本就很是适合短兵相接的混战,隐入人群中混战也能把惊神弩的威胁降到最低。 话音落下, 余下的数十名汉子也是咬牙随在身后,如同一把尖刀狠狠的往人墙撞去,人群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厮杀在一起。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鲜血便染红了门洞,雨水混着血水积在脚下有些黏稠,便是抬脚都能感受到那股子粘腻,从未见过血的禁军瞬间就走了溃败的趋势,可望着长街上涌来的巡逻兵卒强咬着牙支撑着,他们也晓得城破了自己是什么下场,罕见的没有一个人往后退走。 “放箭!” 城楼上的守将目光如炬的盯着陈余武面色阴沉双手紧握,城楼上手持惊神弩的兵卒闻言确是不知所措,想要射箭底下还有自己的袍泽,可仅仅只是愣神地片刻功夫,陈余武等人又是往前推进了十余丈的距离。 上京城中的禁军在上次御花园事件已经清洗过一轮,许多兵油子已近被清理出去,余下的禁军虽说没有了往日的不堪,可讲到底还是没有经历过战场的洗礼远远做不到对生命视如草芥。 “放箭!!!” “耳朵聋了?” “他娘的,老子让你们放箭!” 城楼上的守将气极一巴掌拍在身旁的禁军脸上大声的咆哮起来,后者的面颊片刻的功夫就肿了起来,但是也瞬间清醒过来。 弩弦铮铮作响, 咻咻咻—— 上百锐利的箭矢笔直的射出, 雨势也不能减弱其分毫的势能。 陈余武手中的横刀刚刚从一禁军的腹部抽出,抬眼时箭矢已经落下,避无可避,就在这时一个粗粝的汉子大喝一声整个人直直的往陈余武扑来。 “噗噗噗噗——” 这是箭簇穿透血肉的声响, “嗬嗬……” 那汉子扑倒在陈余武身前,口中有鲜血吐出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惊神弩的势能竟是直接穿透了那汉子的身子,锋利的箭簇还刺穿了陈余武的腹部,有鲜血缓缓渗出。 “破门!” 陈余武望着近在咫尺的洛城门高呼道,腹部的箭簇被拔出有血液飙出,可也顾不得这些了,放眼望去自己周遭的汉子已经不足四十人,大多都是死在了这惊神弩下。 仰头望去北侧城墙主城门方向,几个协助守城的真武山老道士正往洛城门方向赶来,还不断有兵卒往城下而去,城上的人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减少。 “不能再拖了!” 本就是刀口舔血的汉子,都到了这方地步哪里又在乎自己的身死,二十名汉子抽刀挡住城楼上下来的兵卒,余下的二十人随着陈余武直直的往城洞而去。 “洛阳门乱了!” 上京城上空天色阴沉,雨声和马蹄声掩盖了城中的喊杀声和弓弩声,可洛城门下正绕城而过的一校尉还是敏锐的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细细看去城垛上的兵卒稀疏了许多,细细听来隐隐有鼓声传出,马蹄踏下的声响相比于鼓声还是有些许不同的,何况那几个正在往洛城门奔走的老道士实在太过显眼。 “往城下压进!” 洛城门外的凉州校尉当机立断道,身后一千二百余凉州铁骑闻言没有丝毫犹豫调转马头绕着护城河环绕奔走。 近了, “引弦!” 那校尉没有任何的犹豫,引手一压,身后的千语凉州铁骑俱是弓马娴熟之辈,箭矢搭在长弓之上,弓身轻震动便是一轮箭雨往城楼抛射而去,之前还在思虑殿下为何下令铁骑绕城如今想来那校尉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殿下,洛城门方向乱了!” 高坡之上百晓生最先注意到洛城门方向的异动,回身向徐闲禀报道。 “嗯!” “传令凉州重甲铁骑往洛城门方向冲锋!” “其他方向各路铁骑用弓弩压之,务必牵制住其余方向来援!” 话音落下有令骑奔走, 高坡之上黑衣黑甲的重甲铁骑已经换上了冲锋的战马,拉下了冰冷的面罩,手中森冷的铁戟微微扬起,笔直的往洛城门的方向而去。 徐闲则是一骑当先往洛城门的方向赶去, 与此同时从天上往下看去, 整个上京城的十二道城门外,无数的凉州铁骑弯弓搭箭,一时间压得城楼上的守军喘不过气来,无数的箭矢落下,同样城楼用弓弩还击,片刻之间便有数百凉州铁骑中箭摔入护城河中,水花四溅,鲜血流出河面被染红。 同北侧的横门下, 原本正领一路骑兵绕城的乔峰见状,更是双脚踩在马镫之上,势大力沉整个马匹竟是直接前蹄受力弯曲直直摔入护城河中。 与此同时乔峰已经腾空而起跨过这三丈有余的护城河。 顶着漫天的箭雨往城下疾驰而去, 横门距离洛城门的方向不过百丈, 几个纵跃便已经到了城门之外, 掌出如龙,一掌拍下城门有灰尘簌簌的往下掉落,可细细看去当乔峰掌出的时候城门上有无数的符文隐现,挡住了这一掌的冲劲,便是外层包裹的铁皮都没有丝毫破损反而让出掌的乔峰连连后退数步,城楼上护阵的老道士也是面色骤然变得苍白,绝了下城的心思,牵制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可细细看去,北墙主门方向还有几位真武山道士正在赶来,一旦到了区区几十名血勇的汉子又如何挡得住? “陈余武,你他娘的可千万不要死啊。” “我凉州还不差你一个爵位!” 徐闲身侧还有燕十三和归海一刀护卫在身旁,可此时距离洛城门还有数百丈之遥远,心急如焚,若是眼下不能趁着这个机会破城,直接强攻还不知道会死多少凉州兵卒,自己耗不起啊! 顾不得其他, 八步摘星瞬间启动, 人在半空时惊蛰剑已然出鞘, 脚尖连连点在过往的途中的马匹之上,几个呼吸后终于来到了护城河外,深吸一口气整个身子腾空而起,天外飞仙也瞬间启动。 一剑往城头落下, 城楼上的数名老道士一口咬在舌尖, 有鲜血喷出, 半空中同样有无数的符文隐现, 原本半透明的符文陡然间变得凝实, “轰……” 有气浪在半空之中炸开, 数名老道士连连后退,口中有鲜血吐出, 可挡住了这无比惊艳的一剑。 徐闲刚刚落地左手已经握住了春分刀, 一道亮光闪过吊桥轰然落下,有灰层簌簌的落入护城河中,引得河面震动不止。 有凉州轻骑已经顺着吊桥涌入城下, 其他方向的守军也是疯狂起来,竟是顶着抛射的箭雨往洛城门方向赶来,滚石垒木不断落下,城下人仰马翻,当金汁洒落下来时,滚烫的金汁从上方而至落到脸上瞬间皮肉被烫红,伴随着浓郁的臭味无数水泡冒死,无数的兵卒嘶吼着往护城河摔落而去,惨不忍睹。 “射箭!” 身后有一校尉沙哑的嗓音传来, 护城河外无数凉州铁骑继续弯弓搭箭, 咻咻咻…… 漫天的箭雨再度往城楼压去, 这阵法本就是用来挡住高手以力破城的, 虽然可以挡住漫天的箭矢,可也没有道士愿意消耗阵法之力来抵挡这对城门毫无威胁的箭矢,死多少守军他们不在乎,只要城门不破凉州大军便入不了城池,若只是高手登城而入在用阵法杀之即可,守城之前便已经有了章程,只要拖住即可! 箭雨落下,一时间倒也压下了城楼上的攻势, 滚石垒木落下的频率变慢, 城洞内, “嘀嗒,嘀嗒……” 陈余武黑色的衣衫不断有鲜血浸出,竟是打湿了整个腹部,黑衣已经不能汲水,鲜红的血液滴落在地上是触目惊心的红。 余下的十余名汉子已经到了城洞之中, 厚重的城门触手可及, 当粗粝的手掌搭在门栓上的那一刻, 一股心悸的感觉再度传来, 陈余武扭头望去, 长街的尽头处, 一年轻小道士宽松的道袍被风扬起, 腰间的桃木剑微微晃荡, “还不算太迟。” 小道士苍白的面色上挂着轻笑。 一步迈出便是百丈, “开城门!” 陈余武心中惊骇欲绝, 手臂青筋暴起厚重的门栓被合力抬起, 城洞外二十名断后汉子,尸体倒了一地, “噗……” 一柄长刀从陈余武的后背而入, 映入眼帘的一张年轻的狰狞面容, 数十名禁军已经杀到了身后, 鲜红的血液飙出喷射到脸上, 随后又是十余把刀子落在身旁的汉子肩头, 口中有鲜血吐出洒在城门上, 身旁不断有汉子倒下, 可依旧没有一个人转身。 “吱呀吱呀……” 城门被推开, 门上的符文变得暗淡, 有一丝亮光从缝隙射入, “成了!” “嗬嗬……” 陈余武扶着城门缓缓倒地,整个身上的衣衫已经完全被鲜血浸透,倒地时回身望去,那个风采绝伦的年轻道士已经到了城洞处,靴子踏下有点点猩红的血液溅起,落到那淡青色的道袍上有红点晕染开来。 小道士手中的桃木剑已经飞出, 笔直的刺向自己的眉心, 就要眼皮快要合拢的那一刻, 城门轰然炸裂, 桃木剑倒飞回道士手中, 有木屑贴着头皮擦过, 有灰层簌簌的落入口鼻, 少年郎一身黑金蟒袍,大袖翻飞, 左手持春分刀,右手握惊蛰剑, 一步迈出,便踏入了这上京城。 “上京城破了!” 陈余武瘫倒在地仰头呐呐望着城洞心神恍惚。 “可别死了,我凉州还欠你一个爵位。” 徐闲清朗的嗓音在陈余武的耳边响起如同仙乐,与此同时一颗龙眼大小的丹药落入口中还未来得及嚼动,药丸就已经化开,一股清凉的感觉从喉咙而入,往四肢百骸流去。 正文卷 第133章 破阵,入殿(上) “臣,陈余武见过殿下!” 龙虎丹的药劲化开时陈余武的额头有细密的汗珠落下手臂青筋冒起,仅仅是几个呼吸之间便止住了身上的伤势,腹部和背部的伤口再也没有血液流出,可那血肉结痂的感觉如同万千蚂蚁在撕咬滋味甚是酸爽,可陈余武还是咬牙挣扎着起身单膝跪地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本殿,许你一个关内侯!” 徐闲看着陈余武颤抖不止的身子嘴唇轻启。 “实邑万户!” 顿了顿,再度补充道。 此番破城陈余武当为首功加上月余前的功劳值得一个名副其实的万户侯,有人把脑袋别再裤腰带上冒着全家老小满门抄斩的风险替自己卖命,怎么也得给他一场滔天富贵,免得让人心寒,何况论起出身他也是最早一批随在自己老爹身旁卖命的人。 “臣,叩谢殿下!” 陈余武深吸了一口气理了理身上的衣衫,郑重其事的双膝跪倒在地,头颅重重的磕倒在地,诚身道。 “嗯!” 徐闲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目光往前看去。 陈余武也退到了一边,靠在城洞边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自己陈家祖上最高一不过一普通伯爵何况落魄已久,如今封侯拜相还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万户侯,陈余武望着身旁涌入的凉州铁骑,又望向徐闲的背影怔怔的有些出神。 一将功成万骨枯, 目光最后落到了那倒在血泊之中的百十个汉子身上,有一丝苦涩涌上心头,罢了自己已经封侯,我陈余武也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定当为尔等补偿在尔等家人身上。 …… 滚滚烟尘散去, 徐闲望着数丈开外的小道士眼睛微微眯着,手中的惊蛰剑微微扬起,剑身清冽如水,一步迈出已经到了城洞之外。 没有丝毫的犹豫,因为从方才的种种已经看出,这人便是王庆年口中所言那位真武山辈份极高的小道士,这座上京城的大阵不出所料想来也是他布下的。 西门吹雪的剑瞬间启动, 一股冰冷的剑意从天而降, 手中的惊蛰剑直指小道士。 剑还未落下时, 只见小道士脚下的青石有符文亮起, 刹那之间那人便已经退到了百丈开外, 当徐闲的剑下落过后, 空气中只余下一缕青丝缓缓飘落, 最后落到地上的积水中不了踪迹, “我叫陆吞象!” 小道士看着一身黑金蟒袍的徐闲嘴唇轻启,桃木剑重新挂到了腰间正缓缓渡着步,行走间道袍飘摇,脚步所至青石板上有无数符文亮起,恍惚间看去好似神仙中人。 “吞象?” 徐闲凝神道细细看去这陆吞象生得唇红齿白甚是俊俏,身子骨更是无比单薄和天底下众人印象中仙风道骨的模样无比吻合,唯独这名字不够出尘,带了几分纯粹武夫的莽气。 “师叔说我命好。” “取个大气点的名字也无妨,还能镇压一山气运,让我真武山气运绵长。” “看样子你师叔对你寄予厚望。” “就是可惜你师叔死的早了些。” 徐闲回想起峡口镇独坐长亭的真武山老天师轻声开口道。 “掌教师叔下山的时候讲过,为了真武山往后数百年的气运他得试一试。” “既然是尝试,那么自然是没有十足的把握。” “如果成了,你父子回不去凉州,大庆的气数还能撑得许久,我真武山也能盛极一时,如果败了掌教师叔身死峡口也在意料之中。” 陆吞象也不恼怒反而很是认真的解释道。 言语中没有半分戾气。 “其实你更适合做真武山掌教,依照你与世无争的性子,加上真武山的底蕴未必不能在绵长个百余年。” 徐闲看着那小道士云淡风轻的模样开口道。 “掌教师叔也这么说过。” “如果他没死的话,真武山掌教的位置大抵也是传给我的。” “可惜他死了。” “我的不想当这个掌教。” 陆吞象面露悲呛,眼神神色复杂, 唯独望向徐闲的眼神没有一丝怨恨。 “木已成舟。” “你现在还不逃吗?” 徐闲手中的惊蛰剑横在身前,身后无数红衣黑甲的青骑已经化作一股洪流入城往两侧其余城门而去,城楼的大庆兵卒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咚!咚!咚!咚!” 这是凉州重甲铁骑马蹄踏下的声响,宛若春雷炸开,城头漫天的箭雨落到厚重的甲胄上传出噼里啪啦的轻响,便是惊神弩数十步之外射出也仅仅只能入甲三寸,除非是伤到要害之处否则只能重伤无法至死。 “不逃!” “我龙虎山如今已然是大庆国教,我如今更是大庆国师。” “既为国教,自然与国同休!” “既为国师,自然国破身死!” 陆吞象苦笑一声,右手轻轻抬起只见城门处暗淡的符文彻底消失在没有一丝光芒流转,与此同时自己脚下的青石有诡异的符文开始扭动起来。 “方才破去的阵法名为垒石大阵。” “为我真武山无上护山大阵!” “如今搬来上京,掏空了我真武山数百年来的底蕴,更是我真武山近千门人身死换来的,可挡传说中的天下一品久攻而不破。” “区区一个万户侯,很值。” “千值,万值!” 陆吞象看了一眼城洞处还处于茫然中的陈余武,转身很是认真的对着徐闲开口道,对于城门外已经踏入长街的重甲铁骑竟是看也不看,视为无物。 “垒石大阵破了,可我还想试试。” 陆吞象话音落下时, 之前城门处原本暗淡的符文刹那间寂灭, 当符文寂灭的那一刻, 陆吞象手轻轻扬起, 淡青色的袖口随风飘动, 一道又一道的光线从城门处顺着地上青石的缝隙往自己的脚下汇聚,此刻无数的光芒在小道士的周遭流转,原本粗粝的青色在那一刻也变得通透起来,宛若玉石,流光溢彩。 临界商铺门板,木梁,早早布下的符文也是开始有光芒流转,远远看去不需要要精通此道,便是普通的凡夫俗子也能凭借肉眼看清这瑰丽神奇的一幕。 “世人只知我真武山符箓一道已经通玄。” “却不知我真武山以符箓入阵一道也已入臻。” “如今垒石大阵已经破开一个口子,想来也是挡不住殿下如狼似虎的凉州铁骑,那便不在留念一同舍去了。” 陆吞象洒然一笑, 右脚猛然踏地, 腰间桃木剑轻晃, 从天上往下看去, 整个上京城十二道城门,一百零八坊,大大小小四百九十一条街口小巷埋藏的符文一同亮起,虽是青天白日,可却给人一种万家灯火的感觉,场中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只是呐呐地看着这分外神奇的一幕说不出话来,便是城墙上的守军也是心神恍惚。 亮起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 便一同暗淡下来, 所有的光芒从街面青石缝中往陆吞象所处的街道汇聚,如同一道无比广阔的棋盘上,三百六十一个点上的棋子散去三百六十,化作光芒顺着那横竖十九条线往那余下的其一汇聚而去。 一切都在转瞬之间, 自己既然为阵眼自然有调动大阵的能力, 当所有光芒汇聚的的那一刻, 竟是盖住了天上升起的朝阳, 那小道士在四周的符文已经凝聚成了实质, 静静地飘荡在长街之上。 “此阵名为便名为清明。” “不知来年此地。” “是为殿下祭奠?” “还是为小道烧上几斤黄纸钱?” 陆吞象好似喃喃自语一般,望着街角散落的黄纸钱这才想起如今清明刚过,不知道会不会引得来年上京城中黄纸贵如油。 “殿下,可敢入阵?” 陆吞象独立于长街之上,单手握着桃木剑轻笑出声,恍若仙人临尘,城门处数千重甲铁骑不得寸进,长弓利箭不得寸入,城中高处阁楼也是有妙龄女子也是探出头来,屏息凝神,久久不言。 “你不入阵。” “便只能用人命来填。” 陆吞象望着那数千铁戟森冷的凉州重甲铁骑轻声念道,不知自己能耗死多少这从未见过的冰冷的巨兽,可想来一定不少。 “为何不敢?” 他轻笑出声, 他笑脸灿烂, 他黑金蟒袍轻盈摇动, 他腰间刀剑交鸣作响, 他往前一步迈出便入了阵中, 城下万千凉州铁骑心神驰往, 城上无数大庆兵卒心神震动, 身前长街,陆吞象握紧手中桃木剑如临大敌, 身侧高楼,妙龄女子双手拖住下颌醉了痴了, “呵——” 徐闲只是轻呵一声, 靴底踏地有水花溅起,手中惊蛰剑轻震,细细看去淅淅沥沥从天而降的雨滴也慢了下来,微小的雨滴往下坠成椭圆形离地还有数丈的时候椭圆形的前端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如刀子落下。 低头望去脚下的积水变得黏稠起来,好似黏稠的厚粥一般寸步难行,而无数的符文开始扭曲起来,化作无数光影最后凝实成千百柄符剑,剑尖锐利仿佛要刺破空气。 长街与世隔绝, 已经化为一片森然杀意往徐闲涌来, 在这片小天地之间, 徐闲格格不入, 天地万物都要与之为敌, 细细想来与那峡口镇的老道士有异曲同工之妙,可这阵仗确是要大出无数倍,威力也是不可相提并论。 与此同时, 陆吞象周遭余下的符文散开变成细碎的介子,无数的光点已经挤满了这条长街,峡口一战过后自己也曾亲临,细细看去那长亭之上还未消散的剑意,感受着那宛如九幽地狱中而出的森然死气,心神震动,自己此阵自己早有准备,只要着满天细碎的符文让他用不出那一剑自己便立于不败之地。 “此阵之中,小道二品已然无敌。” “可剑斩一品之下一切敌!” “既然殿下已经入阵。” “小道在黄泉路上多个伴也是极好的。” 陆吞象望着阵中寸步难行的徐闲轻声念道,在自己心中这阵是能够斩杀眼前人的,可当城外还有三十万凉州铁骑自己无论如何也难逃一死的。 陆吞象飘在半空, 无数的紫金符箓从袖口飞出, 凌空踏出一步, 手中桃木剑刺穿那厚厚的一沓符箓, 牙齿狠狠的咬下,有舌尖血喷出,那一沓紫金符箓遇血瞬间光芒大作,张张分开,环绕在自己周遭。 “敕!” 一身低喝从陆吞象口中传出, 漫天的雨滴落下, 身侧漂浮的符文长剑也是一同刺出宛若疾风骤雨一般铺天盖地而来, 徐闲的脚下符文再度亮起, 双脚如同深陷泥潭便是抬脚也是奢望。 城下无数凉州铁骑惊骇欲绝, 城墙大庆兵卒胸中有气长舒, 高楼有妙龄女子低眉惋惜轻叹, 阵中, 徐闲却依旧是悠悠然, 单薄的身影茕茕独立, 破虎门,入上京获得的惊叹点暗自散去, 一股孤寂的剑意, 从天上落下, 穿透这小天地, 穿透这漫天雨滴, 穿透这无数长剑, 笔直的落到那身穿紫金蟒袍的身影上, 不是独孤九剑, 而是独孤求败的剑意, 因为孤独所以求败, “刚好你于二品之下无敌,独孤前辈也于二品。” “那便但求一败。” 徐闲喃喃低语道。 那漫天的符文长剑近了, 那身穿黑金蟒袍孑然一身的少年郎气息陡然间变了,整个人如同一把出鞘剑锋芒毕露,仅仅只是周遭的气势便冲散了这漫天落下宛如刀子一般的雨滴,脚下的符文在剑意升起的那一刻便已经被震荡散去。 当剑刺出的那一刻, 陆吞象竟然看不清路数, 本就是, 无招无迹,觑敌出剑, 无常无端,玄乎离奇。 远远看去只觉得是随手一剑, 可陆吞象只觉得无迹可寻,避无可避, 此时无招胜有招, 无数的符剑轰然炸裂化为光点在长街之上飘荡,陆吞象周身防护的紫金符箓无火自燃形成一旦淡紫色的屏障挡在身前。 可剑尖刺去的那一刻, 瞬间便被破开, “轰——” 这一剑落下时, 整天长街如同地龙翻身一般, 一道裂口远处数百丈有余, 青石灰裂炸开,刮开地皮,入地一丈有余露出猩黄的泥地,那道身影也被轰到了长街的尽头,轰踏屋舍无数,陆吞象倒飞出去的那一刻小天地也是轰然破碎。 那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百丈长的深堑前, 无波无澜,无悲无喜, “来年清明,多为你烧上几斤黄纸钱。” 徐闲收剑入鞘,迈步往皇宫的方向走去,孤独求败的剑意还没有消失,远远瞧着众人只觉得那个人,周遭都透着难以言表寂寥。 朱红色的宫门前, “破城了?” 秦清堂已经换上一身新的朝服, 迈步走到宫门正前方, 挡在徐闲身前三丈。 “破了。” 徐闲望着眼前的形同枯槁的老者心中思绪万千。 “意料之中。” 秦清堂的语调听不出丝毫的起伏,就像行将就木的老人只余下满满的暮气。 秦清堂很是认真的整理着身上的衣衫,徐闲就这么静静地等着也不着急,右手微微抬起,身后无数红衣黑甲的凉州铁骑也是一同噤声。 “殿下,动手!” 秦清堂缓缓的闭上双眼嘴唇轻启。 “秦公不必着急,随我一同入宫看看。” 徐闲绕过秦清堂推开朱红色的宫门转身开口道。 “也罢,就让老臣为大庆送上最后一程。” 秦清堂叹了一口气,迈步随在徐闲身后。 太和殿前, 李妍宛若所有的心气都被抽走一般扶着白玉栏杆,瘫软在地,眼眶微红,愈发的显憔悴疲惫,身上一袭华美长裙被地上的积水浸透,便是远远瞧着也觉得悲凉。 “你来了!” 李妍起身望着长阶下一身黑金蟒袍的少年郎,微微一笑,笑容却很是凄清。 正文卷 第134章 破阵,入殿(下) 太和殿前的汉白玉台阶很长,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走得很慢, 每一步迈出都很稳,靴底抬起踏下有极其细微的嗒啪声传出有浅浅的积水溅起,清风拂过黑金色的蟒袍大袖轻盈摇晃,连带着发丝飘动,整个人显得无比飘逸。 少年郎生得一副好皮囊唇红齿白甚是清秀,可长时间的厮杀让他的眉宇间透着一股子挥之不去冰冷。 回凉州一趟一千八百里有余,步步杀机, 北入戈壁, 走过大漠边疆, 看过黄沙漫天, 险象环生,踏平金帐,饮酒矛柴, 搭京观,望南地,封狼居胥, 又是南下奔袭千里破关,破城,破阵,入宫, 这一路走来不过月余, 不过从雨水走到清明, 细细算来, 也是巧合, 多了一把惊蛰剑, 余下一把春分刀, 临了, 还破了一座清明阵。 “呵——” 少年郎仰头看着偌大的太和殿轻笑一声,月余的时间走过了便是那些青史留名的人也需要一生才能走完的路,看着挺风光的其实挺累的。 徐闲的脊背挺得笔直,走过的路遇过的事撑起这身蟒袍带着与这个年纪不符的威严气度,远远望去朝阳似乎正从他的背后升起。 “唏,吁吁……” 无数红衣黑甲的凉州轻骑已经涌入宫门, 徐字大纛在宫墙的四处扬起, 没有想象中激烈的厮杀,从洛城门先去的凉州轻骑随在徐闲的身后踏进了宫门,余下的凉州重甲铁骑列阵在永乐长街上,原本预想中的夺门并没有出现,当重甲铁骑拉下冰冷面罩的那一刻,城楼的禁军双腿就已经开始打颤。 当那个身穿蟒袍的少年郎出现在宫门外时, 宫楼上的数千禁军已经丢下了手中的兵器。 一切都是那么的平滑, 当上京城破的时候结局就已经注定, 眼下整个偌大的皇城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外,在无半点声响,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个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身上,皇城安静得就像凉州境内偏僻的村庄,哪里又能想象出这是大庆万里河山权力的中心。 “我说过我会来的。”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 迈步已经走到汉白玉台阶的尽头,徐闲双手搭在汉白玉栏杆上轻轻抚过,带着些许水渍不过手感却很是细腻。 徐闲没有低头去那那个瘫软在地的女人, 自己轻念出声,好似喃喃自语。 “我想过。” “牧野原兵败以来,便时常在脑海中想起如今这一幕。” 李妍瘫倒在地平静的讲起。 “当你杀掉父皇的那一刻只是想将你父子二人碎尸万段!” “事后细细想来只是觉得荒谬,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一个上京城中出了名的痴儿,一个晓得与自己有婚约在身的女子正与他人乘坐一顶轿子都敢怒不敢的孬种,居然在无数人的眼皮子底下刺杀了天底下最尊贵的那个人,杀了我李妍的父皇!” 李妍的语速开始变快, 原本平静的情绪开始有了些许起伏。 “呵——” 暗自轻呵一声, “可你知道吗?” “当一路上的事迹传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才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你都是装的,在上京城这十七年来你都是装的!” 李妍看向徐闲眼中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喘息声加中,到了最后变成了嘶声力竭的咆哮,右手五指握拳狠狠的往白玉台阶上锤下,当手扬起是骨节出鲜血淋漓。 “呵呵呵——” “呆子?” “傻子?” “徐闲,你好深的心机!” 所有的疯狂褪去,只余下凄凉, 瘫倒在地的李妍抬起头望向徐闲的眼中带着些许悲凉,细细看去面色苍白如纸,仅仅凭着鲜艳的红唇撑起几分气色,突兀回想起来那日在御花园中的那一幕,少年郎唇红齿白咧嘴一笑确是带着彻骨的森寒。 “你是挺蠢的。” 徐闲转身低头看向李妍轻声道,眼中并没某胜利者高高在上的姿态,对于如今的自己而言实在没有必要用那样一副姿态来表达内心的情绪。 “如果你早的时候不那样隐忍,也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 李妍自嘲一笑, 软柿子,软柿子,到最后崩掉了自己的牙齿。 李妍手中的指甲已经深深的嵌入肉中, 眼神中没有疯狂,也没有怨恨, 只是自嘲的情绪越发的浓郁,远远瞧着如同一个失魂落魄妇人,哪里还有往日在朝堂之上厉声喝道群臣战战兢兢的风采。 “早些时候?” “如果早些时候便是如今的样子,恐怕你爹还要在多准备一杯毒酒。” “何况原本的徐闲早就死了。” 徐闲缓声说道, 就像一个旁观者在陈述事实一般, 原本徐闲的轨迹在徐闲的脑海中浮现,如同走马观花一般过了一遍,只是觉得软柿子名副其实,不过自己来了,既然占了人家的身体,总得做些什么? “其实我爹重来没有想过造你们李家的反,甚至就连最简单的养寇自重都不愿意去做,可皇帝还是想让他去死。” “当时我只是觉得很蠢,一个拥兵三十万的实权侯爷,驻地还是在朝廷鞭长莫及的偏远凉州,天下明眼人都知道入京是一场鸿门宴,不说造反,只要带一上镇人马往前一压,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想必你父皇也不敢多言。” “可他还是来了,风尘仆仆,仅仅带着三百亲兵就远赴一千八百里来见他这个亲家。” “谁知道刚见面便是一把长剑赐下。” “还美曰其名给侯爷一个体面。” “堂堂天家竟是脸皮都不要了?” 徐闲喃喃低语道, 突兀的想起很早以前还没有朕这个说法, 一国之君自称为寡人。 何为寡人? 孤家寡人, 或许在他们眼中天底下所有的东西, 除了屁股下的那个位置, 都无足轻重? 所谓的君臣情谊在他们看来只要威胁到自己的位置屁都不是,哪怕从未想过挪动屁股坐上那个位置,但只要你有了那个坐那个位置的实力,在他们眼中其实你就已经被打上了死亡的标签。 徐武你不死,朕寝食难安啊! 所以在徐闲眼中看来并不出奇, 只是碰巧遇上了自己。 “所以从入宫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准备要刺杀父皇?” 李妍神情复杂的看向徐闲。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入宫之前只是觉得十死无生还不如走得坦荡一些,当你父皇赐下那把长剑的时候,我爹没有反抗,也是对于那时候的他来说或许也算是一个不错的下场。” “可我不甘心啊。” “我只是觉得临死前得找个垫背的,不然棺材板太硬了,硌得慌,睡得不安稳。”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想来那个时候我便是一介匹夫。” “只是那溅开的血,是天子的罢了。” 徐闲只是轻声喃喃道,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李妍微微皱眉, 只是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么一个荒唐的理由。 李妍起身华美的长裙拖在积水中,双手扶在栏杆上,眺望着这上京百里城郭,望着宫外长街上正穿行着的凉州兵卒,最后看向身边无波无澜的徐闲,心已经落入了冰窟,可还是强撑着最后一分天家的体面。 “陛下,不可……” 就在场上沉默的时候, 太和殿有声响来, “唔唔……” 徐闲转身望着这紧闭的太和殿, 依稀还可以听见极其细微的呼吸声。 “轰……” 太和殿的门被撞开, 一个幼小的身影从门后摔了出来,身上的龙袍并不能掩盖他身上的稚气,身后还是七八个老太监正慌乱的扶起倒地李显,细细看去大殿之内还有十余位老臣正在殿中。 “反贼……” 小皇帝的腮帮子微微鼓起,拳头死死的握住,可还想要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嘴唇已经被身后的老太监捂住,当目光落到白玉长阶的下方是那一片森冷的铁戟长林让他指出的手微微颤抖着。 徐闲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 大风吹过腰间刀剑轻响, 小皇帝面色煞白, 李妍听着那铮铮刀剑作响, 又看向徐闲眉宇间的冰冷, “饶了,显儿!” 李妍凄苦一笑,竟是缓缓跪倒在地。 为什么不逃? 上京城破, 城外皆是一马平川, 一介亡国之君又能逃到何处? “放过他……” 当李妍仰头时眼眶已经变得通红,长裙再度浸泡在积水中,原本披肩长发也变得凌乱起来。 场中很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李妍的容颜愈显憔悴疲惫,便是膝盖处也红肿起来,身旁的七八个小太监也是战战兢兢的一同跪倒在地,唯独小皇帝李显呆愣的站在原地。 “我其实挺失望的。” 徐闲望着跪倒在地的李妍轻声开口道。 “秦相!” 李妍看着徐闲依旧冰冷的眼神目光落到了徐闲身后的秦清堂身上哀求出声,自己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身死宫门,可眼下无论什么情况他都是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因为场中唯一能说的上话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殿下,他不应该死!” 当秦清堂的目光落到那小脸煞白手足无措的李显身上时终归还是心软了,对着徐闲躬身一礼诚然道。 “哦?” “眼下凉州铁骑已经入京。” “老夫也不敢奢求太多,只愿殿下能给先皇留下一丝血脉。” “大乾若要继位得正,不若让陛下禅让。” “这样天下也少些议论。” 秦清堂依旧保持着躬身的模样静静地等着徐闲的回答,可落寞的神情已经写在了脸上,或许这便是他最后能为先皇做的一点事了。 听着秦清堂的这番话, 李妍的眼睛里渐渐重新流露出一些色彩。 “依秦相所言,陛下可以禅位!” “只要陛下不死,一切都依你的意思来!” “我也可以死!” 李妍看着徐闲很是认真的开口道,身后的小皇帝也是陡然松了一口气,那身穿黑金蟒袍的男子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给了自己太大的压力,当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他腰间的春分刀上时,感受着那股子深入骨髓的冰冷,更是觉得那人越发的恐怖, “秦公的意思,是为这次杀入皇城盖上一层遮羞布?” 徐闲没有理会李妍, 顿了顿转身看向身一旁老迈的秦清堂开口道。 从言语中听不出任何的波动。 “殿下,还请入殿!” 秦清堂长叹了一口气,侧身引手道。 李妍双手握紧,身体微微颤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起身随在徐闲身后,白玉长阶下数百红衣黑家的亲卫翻身下马往太和殿门外涌来,肃杀的氛围再度为李妍的心头添上一丝阴霾。 “秦公,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你这一生是忠于大庆,还是李家?” 当靴底踏上厚重的红色地毯上时,徐闲清朗的声音在秦清堂的耳边响起,在空荡的大殿之中回荡。 “有区别吗?” “有!” 徐闲斩钉截铁道。 秦清堂沉默不语。 “去拿诏书!” 沉默了许久, 李妍这才对身旁的大太监道。 徐闲点了点头, 殿外的凉州铁骑这才让出一条路来。 太和殿内的氛围很压抑, 高处那个龙椅一直空着, 殿内的朝臣们, 目光不断地游走在徐闲与御椅之间。 此刻与那个位置很近, 只要往前走上几步就能坐上。 徐闲突兀的转身目光从大殿上众人身上扫过。 李妍的步子瞬间顿住了,有些慌乱。 秦清堂确是早有所料,苦笑出声。 “我说过为万世开太平,庆国朝廷已经腐烂到了骨子里,李家没有破而后立的勇气,即便我徐家不反,也苟延残喘不了多久,相信这一点秦公早就深有体会?” 徐闲嗤笑出声, 秦清堂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我并不在乎名正言顺的坐上那个位置,还是用刀子逼迫那个位置上的人滚下来。” 李妍有些茫然无措, 徐闲的腰间的春分刀已经出鞘, 有刀光亮起, 有头颅飞起, 鲜血从断口处狂喷而上,一道身影缓缓倒地,一时间整个大殿死寂一片。 秦清堂一言不发跪倒在地,面色悲呛, 几个老臣更是直接昏厥倒地, 余下的也是气的吹胡子瞪眼, “你你你……” 指着那人说不出话来, 李妍的脸上毫无血色,雪白一片,伸出手往脸上擦了擦,指尖还带着猩红的血液。 “其实我也不在乎是否撕开那一层遮羞布。” 徐闲轻念出声, 当手中的春分刀再度扬起的那一刻, 又是一颗螓首飞起, 身穿华美长裙的身影缓缓倒地, 门口捧着诏书的太监半只脚已经迈入了殿中,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惊骇欲绝,手中的空白诏书从托盘中掉下滚入血泊之中。 “其实秦公还有选择的。” 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正低头擦拭着手中的长刀,一步步往殿外走去,清朗的声音还在大殿之中回荡。 正文卷 第135章 几斤黄纸烧与谁人?(上) 清朗的嗓音落下良久, 大殿里依旧是一片死寂,针落可闻, 望着那少年郎的背影, 想起他方才说过的话, 就像无数道春雷在大臣们的脑海里炸响,所有人都处于惘然的状态中,一时间难以反应过来,地上的尸体还是温热的,那柄春风刀上还有鲜血未擦净,这一切的一切都告诉他们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 过了良久, “乱臣贼子当道,当殿杀人,绝皇室血脉!” “我等有何颜面去见先帝!” 一名年迈的大臣站出队列, 伸出颤抖的手指向那少年郎的背影, 想要怒斥他冷血的行迳。 徐闲转过身静静看着那人,脸上依旧没有一丝情绪,手中的白绢正轻轻在刀身上磨厮着,有极其细微的轻响传出。 有朝阳落到刀身上, 反射而来的光让那老臣下掩面想要挡住, 下意识的要避开, 徐闲突兀的咧嘴一笑,白牙森冷, 那位大臣惊恐的连连后退数步,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苍老的手指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嘴唇气的不停哆嗦,可目光确是不敢直视那太和殿门外的少年郎,只觉得那人好似择人而食的巨兽一般,在多看两眼就要把自己连骨带肉囫囵吞下。 那老臣最终耗尽了所有的勇气,依靠在柱子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细细看去余下的十几位老臣有意无意间拉开和那个人的距离,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怜悯,就像活人再看棺材中的死人一般。 徐闲的目光跳过朝堂上的众人, 落到秦清堂的身上, 缓缓开口道, “秦公不必着急给出答案,我可以等!” “这天下很大,秦公胸中沟壑万千难平。” “我相信秦公不会让本殿失望!” 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低头看了清亮的刀身,轻轻的挎在腰间,手中的白绢只余下触目惊心的红色,陇西李氏直系血脉就此断绝。 自己说过并不在乎是否有那一张退位禅让的诏书,也不在乎天下人的谩骂,更不在乎得位正否,自己心中所想的这方世界的土著很难体会,因为某些思想已经深入骨髓,不破而后立又怎样为天下万世开太平? “你骗我?” 秦清堂抬起头面色中的悲呛溢于言表, “我没骗你。” “我从来没有答应秦公不杀李显,不杀李妍。” “我算不得一个好人,可也不是个嗜杀的混蛋,可这两个人必须死,如果他们活着以后只会让更多的人死去,我相信这是秦公不愿意看到的。” 徐闲看着秦清堂很是认真的开口解释道,在自己眼中这个人很重要,甚至比这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还要重要许多,所以自己也并不想轻易让这个人死去,因为这已经病入膏肓轰然倒下的大庆不值得。 凉州三十万铁骑入上京,用战马,用刀子,用铁戟,撬开了这大庆的都城,可这境内万里河山还尚未收入囊中,国内的诸多事情还得有个人主持大局,那个人必须信得过,同样还必须有能力,还得足够熟悉官场的体系。 细细想来便只有一人, 那便是秦清堂, “恐怕要让殿下失望了。” “我老了,老夫还是陪大庆走上最后一程。” 秦清堂嘴唇有些发白,最后长叹一声。 “秦公,又何必自谦?” “这月余来秦公在朝堂之上的所作为,小生看在眼里也是万分佩服,庆国已亡,秦公还心中万千沟壑如何能平?” “难不成满腹经纶真要带入黄土之中?” “岂不是愧对了这天下百姓!” 不知何时大殿外有一小生高呼出声,细细看去是一白面书生此刻已经换回一身白衣的百晓生看上去颇有几分书卷气对着徐闲行礼过后往殿内走入,自己作为凉州谍报司的头子自然晓得这些日子秦清堂的所做所为。 “老夫已年登花甲,恐怕也只带入黄土了。” 秦清堂依旧不为所动,百晓生的一番话毫无用处,远远看去身上的暮气依旧浓厚。 “本殿曾看过一篇古籍,古籍有言道“赵以数困于秦兵,赵王思复得廉颇,廉颇亦思复用于赵。赵王使使者视廉颇尚可用否。廉颇之仇郭开多与使者金,令毁之。赵使者既见廉颇,廉颇为之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以示尚可用……”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徐闲清朗的嗓音在大殿之上回荡,上辈子的故事在此方世界并没有记载可并不妨碍朝堂上的众人听懂其中的含义。 “秦公,何所谓老矣?” 话音落下,秦清堂微微有些愣神。 顿了顿,徐闲继续开口道。 “想来在秦公心中这天下百姓要比李家重出许多。” “若是秦公愿意,还可入我大乾为相!” “秦公心中有沟壑万千,可在我大乾施展。” 徐闲目光灼灼的看向秦清堂一字一顿道。 过了良久, 场中依旧无言, 可余下的那些大臣眼中却是有莫名的神色流转,望向秦清堂的眼中除了惊羡外还有诸多感叹,唯独地上的两具尸体在事情过后再无人问津。 青史留名,仗义死节, 之所以为人心生向往, 因为大多时候都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做到,因为少所以显得弥足珍贵,同样难以做到,毕竟事到临头面对那明晃晃的刀子,能够不腿肚子抽筋就已经很难得了,更别说坦然赴死。 “陛下!” 有极其细微的低鸣传出, 太和殿中的两具尸体的脖颈处少有鲜血渗出,原本便是朱红色的地毯此刻已经变得猩红一片,便是空气中都弥漫着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几名老太监小心翼翼的找回小皇帝李显的头颅,想要拼凑在一起,尽可能的压低自己的动作唯恐惊扰了大殿外的那个人,可却无奈的发现自己无能为力,不过片刻的功夫那身黄袍上也满是鲜血,头颅更是沾满了血渍。 “殿下,给大庆最后一点体面。” 秦清堂低头望去有些萧索最后抬头看向徐闲开口道。 “可!” 徐闲扬手自有凉州兵卒拿着两张白布入内盖上,抬起地上的两具尸体往殿外走去,讲到底以自己的心胸也没必要和两具尸体过不去,这点气度自己还是有的。 “齐国兵马将至。” 秦清堂愣神片刻后突兀的开口道。 “凉州铁骑入京之前,已有使臣带着国书前往齐国境内,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不日齐国的军队就要踏上南地边关了,国内未安,南边还有大庆……大乾南地还有数百万百姓……” 秦清堂望着这偌大的太和殿,望着空落落的龙椅,有看向地上的两具尸体,长叹了一口气,终归还是放心不下这万里河山天下无数黎明百姓。 “上京城外还有我凉州儿郎在,父皇收拢牧野原战场后便马不停蹄往上京而来,如今算算还有一日便至。” “秦公,不必忧虑。” 徐闲怔了片刻望向地上的螓首便了然于心,果然疯狂起来的女人什么样匪夷所思的事情都能做出。 “秦公,往何处去?” 秦清堂看着被抬走的尸体又听完徐闲的话,胸中有气长舒。 浊气呼出, 老迈的身子挺直, 或许, 或许自己忠的是大庆,而不是李家, 或许, 或许自己眼下做出的决定是正确的, 往殿外走去, 徐闲微微侧身,四周的兵卒也未阻拦。 走到白玉长阶之上, “沐浴更衣,焚香烧纸!” “七日之后,老夫来此上朝!” 秦清堂转身对着徐闲躬身一礼, 扬袖擦了擦眼角的浊泪, 一步一步往白玉长阶走下, 当脊背再度挺直时身上的暮气一扫而空。 细细看去似乎哪里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殿下,秦公降了?” 百晓生望着秦清堂的背影有些愣神,方才只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罢了,可还是没有想到最后真的成了。 “意外吗?” “情理之中。” 徐闲长舒一口气,轻声念叨。 自己并不怀疑秦清堂是否有以死明志,仗义死节的勇气,可最终他还是没死,因为到了最后他想明白了或许在他心中天下百姓比陇西李氏一家还是要重一些的。 对于这样的人来说, 做出这样的选择并不意外。 走出宫门, 往相府走去, 望着街角各处的黄纸钱,有纸灰被雨水冲刷余下一地浑水,有未烧尽的黄纸被雨水打湿贴在青石板上。 “原来清明已过。” 秦清堂口中喃喃道。 相府, 门外, “老爷回来了!” “大人回来了!” 推开门的那一刻无数压抑着的惊呼声响起,当目光落到街面数十红衣黑家的凉州兵卒上时,瞬间静若寒蝉。 “大人,快快入府!” 唤作任之的汉子屏息往前走了几步,挡在秦清堂身前,望向街面上的凉州兵卒心头一片悲凉,可还是默默的护在秦清堂身前半步不退。 秦清堂心神微动, 也没有解释, 只是继续迈步往府中走去。 见街面上的凉州铁骑并无异动,任之这才松了一口气,虽心生疑惑,却也顾不得其他,慌忙的想要关上大门。 “秦公保重,七日之后殿下会亲自登门拜访!” 大门快要合拢的时候,校尉翻身下马对着秦清堂躬身一礼。 “省得。” 秦清堂转身嘴唇微动, 校尉再行一礼,随后翻身上马。 “哒,哒,哒,哒……” 马蹄声远去,偌大的长街空无一人,可细细看去街头街尾皆有凉州谍报司的人员暗中相护,眼下上京城还是很乱,殿下看重的人自然理应保护起来,何况更多时候危险并不是来自于凉州兵卒,而是上京无数昔日的同僚。 毕竟城破了,国亡了, 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 唯独你秦清堂依旧封侯拜相, 他人心意,怎难平? …… “砰……” 大门合拢,所有暗中窥探的视线被挡住, “老爷!” “爹爹!” “爷爷!” 府中内院有哭哭啼啼的声响传出, 家中有内眷走出围了上来, 自从秦清堂卧榻宫门以来府中女眷日日以泪洗面,城破之时更是泪如雨下,心中惶恐不安,只怕这盛极一时的相府要满目疮痍了,可如今秦清堂不仅没死,反而被凉州兵卒恭恭敬敬的送回府中如何不让人吃惊,如何不让人喜极而泣。 “老爷,这日子受苦了。” “来人!” “快去准备一桶热水,一身干净的衣裳……” “在熬上一碗参汤给老爷补补身子。” 秦清堂的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端上一杯热茶递到自家相公手中,随即井井有条的吩咐下去,有女眷奔走而去,相府中这些日子的阴霾一扫而空。 “无碍!” “任之,去备上一些香烛,黄纸。” 秦清堂浅饮了一口茶水, 对着身后的任之轻声唤道。 “老爷还是先歇歇。” 秦夫人劝慰道,随即挥了挥手哭哭啼啼的众人见状这才散去。 “不必了。” “老夫洗漱一番,便去。” 秦清堂放下手中的热茶往屋内走去。 相府后院, 一阁楼下, 沐浴过后的秦清堂换上一身白色麻布衣, 有香烛插地, 有黄纸燃起, 遥遥望着北地, “闻之,老夫恐怕不能兑现承诺了。” “正值风雨飘摇……” 秦清堂蹲在屋檐下轻声念叨着, 一张又一张的黄纸钱被掀开,在香烛上点燃,慢慢的被火舌吞噬,有袅袅白烟升起,不知过了多久地上已经满是纸灰,便是身上的麻衣也带着挥之不去烟火气。 “祖父这是?” 肉嘟嘟的女娃娃在秦夫人的怀中,望着火堆旁喃喃细语的祖父很是不解,从回到府中沐浴完便一直在这里烧纸,甚至都没有抱抱平日他最疼爱的亲孙女了。 “你祖父心里藏了很多事……” 秦夫人抱着女娃娃静静地站在远处看着,不知不觉间秦夫人的眼角便湿润了。 过了良久, 转身望着太和殿的方向 “臣,有愧于先皇,有愧于陛下!” 秦清堂心中默然道。 头颅磕地,长跪不起, 已至卯时末, 身边的黄纸钱依旧缓缓燃烧着, 只是不知烧与谁人? 正文卷 急事…… 今天女朋友回家,晚点得去火车站接她,异地恋你们懂的,实在没办法更新,明天补上,放心! 正文卷 第136章 几斤黄纸烧与谁人?(下) 酉时末, 天边的红霞渐渐散去,白玉长阶之下无数红衣黑甲的凉州兵卒默默地守卫着脊背挺得笔直,太和殿前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静静地坐太和殿的屋檐顶上手中的酒囊晃荡出声,嘴角还挂着淡淡浅绿色的酒渍。 “恭贺殿下!” “如今上京城已破,待明日陛下入京之后把章程定出来,这江山就算坐下了!” “我龙虎山这趟下山,看样子来是晚了些。” 老道士王庆年站在一旁望着浅饮的徐闲拱手道,眺望着偌大的上京城,收回目光最后又落到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身上心中思绪万千,自己下山的时候也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这么快,不过数日的功夫凉州铁骑便长驱直入兵临城下,更是一举大破上京城。 本是喜事,可细细想来事情太过顺利正是因为如此自己这趟下山锦上添花都算不上,添的怕是狗尾巴草一类的,实在没有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国教一事怕是得告一段落了。 “道长不必多虑。” “国教一事我自有考虑,如今我大乾边界还有群狼环绕。” “如今道长舍弃了锦上添花,为何不试一试雪中送炭?” 徐闲的余光落到老道士的身上看着他面色的愁容,轻笑出声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地图高高抛起落入老道士手中。 “殿下的意思是?” 老道士手中的地图缓缓掀开,看向徐闲的眸子中带着些许难以掩饰的惊异,原本以为只是一句口号罢了,可看如今的架势怕远远不是说说而言那么简单。 “相比和尚其实我更喜欢道士。” “天下很大。” “国教,国教,一国之教!” “大乾国境越大,国教越发兴盛不是?” 徐闲轻念出声,龙虎山作为天下三大道教祖庭之一,更是精通丹药一途,往后诸多事情能用得上的地方还有很多不妨画出一个大饼,若是以后真有那么一天,龙虎山做的够多,徐闲也不介意给他们一个机会。 “如此,便谢过殿下了!” “入山河关时,老道我已经让人传讯回龙虎山,想来这两日后的功夫我龙虎山的第子,便能入军中为殿下分忧解难。” 老道士恭敬的行了一礼,咬牙把手中的羊皮地图也是郑重的收入怀中。 “嗯!” 徐闲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老道士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大殿上方。 又是一道白衣身影从黑暗中走出。 “禀殿下,城中局势已经基本控制下来。” “整整一镇兵卒在马总兵的带领下已经开始在上京城中巡逻,余下的兵卒也已经驻扎在上京城外二十里处的原禁军所驻扎的泗水大营中,凉州谍报司的探子也已经在城中铺开,想来用不了多少日子就能把城中所有不安定的因素去除。” 百晓生恭恭敬敬的半跪在地,膝下有琉璃瓦片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秦清堂回府过后自己也没闲着,原本自己用的是醉仙居闻大家的渠道,虽然如今已经是同僚可终归而言青楼打探消息的方式是极为有限的,所以趁着城破的功夫还有无数凉州碟子伴随着大军入城。 “名单上的朝臣处理得如何?” 徐闲嘴唇轻启,虽然上京城已破,可自己需要收拾的烂摊子还有很多,肃清朝堂便是眼下极为紧要的事情,也是极为关键的一环,容不得丝毫的差错。 “禀殿下,臣已经派人在府邸监视。” “至于动手其中牵扯干系太大,臣不敢妄动干戈,还是静候殿下的旨令为好。” 沉默了良久, 只有清风拂过却无人声, 矛柴酒入喉有少年郎的轻叹声传来。 “该抓的抓,该杀得杀。”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想当官的人还是很多的,何况七日之后秦公入朝为相,有人挑起大梁想必还出不了什么乱子。” 徐闲的声音很轻,可听在百晓生的耳中却莫名的有股子凉气从脚底身起,名单上的朝臣不下百人,所犯的事情按照官场的潜规则来说见怪不怪,可如果真要按照律法算起来满门抄斩也不在不在话下,算上其中家眷怕是足足有数千人。 “有些事我不想做,可我不得不做。” 徐闲望向百晓生语言中并没有太多的起伏。 “其实我挺怕的。” 徐闲突兀的自嘲一笑。 “不知殿下所惧何人?” 百晓生微微怔神下意识的开口道,从凉州归途到北上戈壁在到如今太和殿上饮酒矛柴,期间所做过的是无论谁听了都只会觉得暗自咂舌,惊叹不已,很难想象眼前的少年郎也会有怕的人。 “怕徐武!” 徐闲继续开口道,很罕见的直呼其名。 “殿下,臣不敢妄言!” 百晓生闻言身体轻轻一颤,额头有细密的汗珠浸出。 “怕,怕徐武老了!” “怕,怕徐武老了还要经历这些糟心事!” “怕,怕徐武老了还要背负这多的骂名!” …… “一辈子金戈铁马忠君报国的汉子为了自家儿子抛开了一辈子君臣礼法,临了老了还有这么些腌臜事要处理。” 又是一口茅柴酒入喉, 徐闲喃喃低语道, “其实我爹是个很藏得住事的人。” “藏的事情多了,头里头沉甸甸的,人容易累,当儿子的不管怎么说都得替当爹的分担一些。” …… “百指挥使,凉州谍报司的网可以往外撒一撒了,我父皇入京之后,还有诸多事情我这个当儿臣的还得为君分忧。” 徐闲伸了个懒腰开口道,腰间刀剑作响,黑金色的蟒袍大袖翻飞,天上有一轮明月升起为这人作配。 “臣,百晓生省得!” 百晓生行礼道。 “该杀得人,今晚便一同杀了。” “马叔那边我已经交代过了,便宜与你行事。” “凉州谍报司的步子可以在迈大一些,本殿在北凉城说的话一直作数!” “臣,省得!” “臣,叩谢殿下!” 百晓生闻言眼中了光泽,干脆利落的跪倒在地,望着少年郎的蟒袍上的九条用金线绣出的巨蟒怔怔的有些出神。 少年郎说完直起了身子, 清明刚过, 遥遥望去城中还是有点点黄纸燃起的火光, 徐闲一步迈出轻飘飘的落到了太和殿下, 踏着长阶往宫门外走去。 不知何时手中多出几斤黄纸钱提在手中。 正文卷 第137章 满城桃树(上) 已至亥时, 上京城已经彻底被凉州兵卒接管进入了宵禁,从天上往下看去上京城一百零八坊,四百九十一条街巷有火把如龙四处皆有凉州兵卒驻守巡逻,马蹄落下的声响在城中不时响起,军中肃杀的氛围在这座城中弥漫。 所谓宵小,贼人,似乎都在一时间销声匿迹。 青石微润,靴底踏下有浅浅的脚印留下, 少年郎提着手中几斤黄纸, 在长街上不疾不徐的走着, 孑然一身,身旁无人相伴, “见过,殿下!” 镇北侯府门外, 一对入城时便驻守在此的凉州兵卒看见远远瞅见街角的来人便单膝跪地行礼道。 “禀殿下,府中一切安好,没有贼人作祟。” 领头的校尉抱拳道。 “嗯,有心了。” 徐闲点了点头。 “末将告退!” 那校尉的目光落到徐闲手中的黄纸上,起身再行一礼,暗自带着余下的百余名兵卒往街的手尾而去。 偌大的侯府门前,只余下徐闲一人, “清明过了,到底还是来得晚了些。” 镇北侯府前有人喃喃低语道,清风徐来院中有花瓣被风吹起,在半空中摇曳着轻旋着落下,桃花落在少年郎的肩头为那黑金色的蟒袍添上了一抹亮色,那少年郎眉宇间原本的冷冽也被冲淡了许多,添上一抹柔和。 轻轻揭下门上的封条, 吱呀吱呀—— 镇北侯府大门被推开, 有灰层簌簌的往下落着,又被风扬起,抬脚迈入侯府,放眼望去偌大的镇北侯府月余没人打理更是春季里边已经杂草丛生,屋檐墙角细微之处更是有蜘蛛结网。 嗒啪—— 当靴底踏入院中的那一刻, 有淡淡的桃花香味袭来。 “呼——” 有一口浊气吐出, 徐闲愣了片刻这才扫开院前的蜘蛛网抬脚继续往后院走去,其实算起来不过月余的功夫,却莫名的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抬眼望去,正值春季后院中满院的桃花万紫千红,桃树上的花为粉红色,多为三轮花瓣,开白色小花,花瓣椭圆外层带着淡淡的粉,细细看去还能看见粉嫩的花蕊。 “桃树宜轻壤土,水分以半墒为佳,不耐碱土,亦不喜土质过于粘重……” “他奶奶个腿的,明明都已经记熟了!” “这树在南边遍地都是,可怎么这桃树到了北边就这么不好养活呢?” “他娘的,够买数千把马刀的银子砸下去就活了这么一颗……哎……” 前身的记忆中还时常有徐武对着桃树喃喃自语的声音,画面中还能看清那人额头的皱起,很难想象一个拥兵三十万,刀下亡魂无数的北地屠夫还会为这些事而愁眉苦脸。 坐到院中的石凳上, 四周还有许多桃花被雨水打落,盖在杂草上,桃花的香味越发的浓郁,沁人心脾,徐闲把腰间的惊蛰剑和春分刀取下放在石桌上。 蟒袍的袖口被挽起, 徐闲蹲了下来拔起地上的杂草,很快便清理出一片空地来,火折子点燃手中的香烛,很快一团火光便在偌大的侯府中亮起,一身黑金蟒袍也满是泥泞。 黄纸在香烛上点燃,慢慢的被火舌吞噬,有袅袅白烟升起,不知过了多久地上已经满是纸灰,便是身上的蟒袍也带着挥之不去烟火气。 “孩儿不孝,今年清明来晚了些。” 徐闲看着跳动的火舌轻声道,算起来自己到这方世界便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女人,可这具身体的前身的记忆中确是无比的深刻。 虽只是走马观花电影一般的看过这具身体的记忆画面,可那个女子还是给自己留下的极为深刻的映像,同样也是自家便宜老爹魂牵梦绕的女人,后来极少在他口中提起,可北凉侯府满院只余下一棵桃树便足以说明一切。 画面中最为深刻的一幕还是那人抱着襁褓中的自己坐在后院藤椅上,身体微微往后倾倒,脖劲优美身材高挑,一身素白长裙,便是院中万紫千红的桃花都抵不过那女子一笑。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 齐侯之子,卫侯之妻。 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硕人敖敖,说于农郊。 四牡有骄,朱幩镳镳。 翟茀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 那女子语笑嫣然眼波流转间像极了《诗经·卫风·硕人》中的个儿高高的齐候之女,不似寻常女子的柔弱反而眉宇之间带着一抹英气,用一句风华绝代来形容丝毫不为之所过。 想来自己娘亲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便是那周身的气质就已经胜过天底下九成九的女子,何况那绝世的容貌。 可算算日子,娘亲和老爹成亲那会他不过还是南地一普通校尉罢了。 不知怎样的机缘巧合能走到一起? 又是怎样的眼光才能看中那个时候一无所有的老爹? 又不知为何,往后便不再见那人身影? 自己的前身是个呆子,同样也是个闷葫芦,很多事情都只是埋藏在心底,这点倒是和老爹的性子一模一样。 自己不曾问起,老爹同样也不愿意提, 同样便是最早跟随在自己老爹身旁的白叔似乎也从未提起过关于娘亲的事情,似乎所有的人都选择了遗忘这件事情,或者说又是因为什么原因不愿意提起。 走马观花的观影中徐闲似乎只是一个过客,可既然已经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自然应当晓得这具身体主人该晓得的事情。 徐闲心中有很多疑问, 他不愿意去查,也不愿意去多想, 有些事情他只想听自家老爹亲口讲起。 白烟袅袅升起, 细碎的纸灰被风带走, 桃花片片落下, 徐闲就这样在这院中的石凳静静地坐了一夜,身旁是满地的纸灰,和燃到尽头的香烛,身上的蟒袍微润,束在脑后的头发披散下来搭在肩上。 翌日,卯时初, 府外有声响传出,由远及近, “嗒啪……” 有鞋底踏地的声音在院中响起, 一身铁甲都还没来得及换下的徐武正站在小院门口,看着那一地的黄纸愣神的片刻,当目光落到徐闲身上时欣喜万分,已经抬脚准备走过去一个熊抱。 “爹,我想听听娘亲的事。” 清朗的嗓音在院中响起, 徐武的腿刚刚抬起便闻言便顿在了半空,只觉得喉咙有些发干,挤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正文卷 第138章 满城桃树(中) 春色十分,桃花独占去八分, 院中有桃花被清风吹落,淡白色的花朵外层是淡粉色的花瓣,在空中摇曳轻旋带着淡淡的香味落到黑色的铁甲上,可片片桃花仿佛有千斤之重,徐武的步子就这么直愣愣的顿在半空难以迈下,甚至比刀上的万千亡魂还要重出几分,跟在身后的白庆丰挥了挥手,身后随行的数百凉州甲士一同默默退出府邸。 “殿下终归还是开口了……” 白庆丰一屁股坐在镇北侯府外的台阶上,有些事自己是知道得,军中最早的那一批老卒也是晓得的,可整整十余年皆是闭口不提,便是半点风声都没有走漏过,往日从未听殿下提起,本以为这件事会就这么过去,却没想道终归还是被再度提起。 …… “爹,有些话我只想听您说。” 徐闲再度开口道手中的酒囊已经饮尽干瘪的捏在手中,黑金色的蟒袍上除了桃花的香味还带着淡淡的酒香。 场中很是沉默, 氛围有些许压抑, 回凉州那一千八百多里路步步杀机也父子二人之间也从未有过如此压抑的情绪,便是在御花园中深陷重围也远不及此刻。 过了良久, “真要听?” 嗓音有些沙哑, 当徐闲再度抬起头时却发现自家老爹的目光已经落到了自己身后的桃树上,眼眶微红,用巴掌抹了抹咧嘴一笑。 “嗯。” 徐闲点了点头轻声道。 “这满院的桃树都是你娘亲亲手种下的。” 徐武迈步走到了桃树下,粗粝的手掌轻轻的抚过桃树红褐色的枝干,尘封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来,擦了擦眼角,笑容有些苦涩。 “刚打这侯府住下的时候,你娘亲突然讲起她很喜欢桃树,我便起了个早,将满院劳什子的名贵花草全给砍了,又派人连夜去曲江挖来百余颗桃树苗……” “他奶奶的总有人骂老子暴殄天物,满院的珍奇异草放着不要非得全铲了种那不值甚银子的桃树,能换酒钱还是做甚?可那些个蠢才又怎么晓得千金难买爷高兴的道理。” “别说满院子的桃树,只要你娘亲点头便是把整个上京城种满桃树老子也是乐意的!” 徐闲静静地听着没有丝毫打断的意思,也难怪记忆中那个开口闭口就是战马,弯刀,铁戟的军中粗粝汉子还有这个雅兴喜欢花草。 “那个时候也是你娘亲身怀六甲的日子。” “说起来你这长相也是随了你家娘亲。” 说完徐武又是长叹了一口气, 言语中有些唏嘘。 …… 北凉城,镇北侯府, “真怀上了?” 徐武慌忙脱掉身上的铁甲,猛然使劲擦了擦脸上的汗渍这才贴在那一袭白裙的女子腹间感受着耳边轻微的动静呐呐的问道。 “自然!” 仲南乔点了点徐武的额头佯怒道。 “恭喜,侯爷!” 为仲南乔诊脉的老太医躬身一礼, 随即缓缓往府外走去。 “你啊你……” “你瞧瞧你哪里还有个侯爷该有的样子?” “这不是高兴嘛!” “咱老徐家有后了,咱徐武也有儿子咯,这爵位也有个人传下去。” 说到后面语调低了下来,自己从南地一校尉在生死之间徘徊才换来了这个爵位,以前每次总琢磨着自己没个儿子,万一哪天死在了战场上这么多的军功没个人继承挺可惜的,自打几年前平了蛮子得了个镇北侯的爵位更是如此,今日陡然得知这个天大的喜讯如何能不高兴? “你怎么就知道是个儿子?” “万一是个女儿家呢?” 仲南乔看着徐武欢喜的模样佯怒道。 “嘿嘿,儿子也好,女儿也罢。” “生个女儿长相随了她的娘亲,还不知道出落得多么俊俏,用那词儿怎么说来着……” “闭月羞花,沉驴落雁……” “啐,那叫沉鱼落雁!” “对对对,沉鱼落雁,以后要上咱们侯府提亲的人还不得把门槛都给踏破了,万一我家闺女都瞧不上眼也没事,那就等,她老爹我还养的起,等到什么时候她瞅见自己喜欢的人,再说!” “识趣就罢了,我徐武的女儿能看上他是他天大的福分,要是不识趣,她老子我亲自带着人上门把他的腿打断,把人带回侯府来!” 徐武把胸口拍的震天响。 “是个儿子呢?” 仲南乔轻声问道。 “是个儿子的话……” 说完一半徐武似乎想起了什么, 话音戛然而止, “是个儿子的话,那就给老子好好享福!” 徐武挥拳恶狠狠道。 “他老子我拼死拼活给他打下那么大一份家业,学学那些上京城的膏粱子弟溜猫逗狗也不错,咱家底大,使劲造,多娶几房婆姨,在多生几个子嗣,给咱们徐家开枝散叶,又何必来这凉州过这糟心的日子。” 徐武说的兴起滔滔不绝,吐沫横飞,似乎脑海中已经想到了徐家子孙满堂的场景。 “可若是过腻了那种日子,他要学剑那又怎么办?” 突兀的想起了什么, 仲南乔目光灼灼的望向徐武,话音落下时女子周遭有剑气升腾,便是落下的桃花都被剑意卷起在半空中飞舞,落下时便是青石上都俱是纵横交错的剑痕。 “夫人,我希望我家儿子以后过得安稳些。” “何况陛下……” 徐武说到最后语气又是软了下来。 “嗯。” 仲南乔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天底下九成九的女子可是入不得他娘亲的眼。” “要凑够几房妻妾还不知要少时日?” 转瞬女子又轻声喃喃道, 作为女子自然没人希望自家丈夫三妻四妾,可作为娘亲自然恨不得天底下漂亮的女子都爱慕自己的儿子。 “没事,到时候只要是咱儿子看上的姑娘便跑不了,要是看上了江湖中的女子那我这当爹的就带人上门讨要,若是看上了小国的公主,咱底下三十万凉州铁骑往那一摆他就得乖乖把自家女儿送到咱儿子怀里,若是……” “嗯,做个富贵侯爷没什么不好的。” 仲南乔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喃喃道。 “还是夫人善解人意!” 徐武喜笑颜开弯腰将仲南乔轻轻抱起在院子里转着圈,淡粉色的桃花落到白色的裙摆上格外动人,可那仲南乔眉宇间却隐隐有一抹忧色。 正文卷 第139章 满城桃树(下) 镇北侯府,门外, 一辆分外华贵的马车静静地停着, 长街上还有车辙压下的痕迹, 似乎是从南方而来。 “侯爷,算算时辰也不早了!” 远远的从府外传来一个尖细的嗓音。 “侯爷,这是陛下的意思。” 等候在府外的老太监抬头看了看天色撞着胆子继续开口道,此去上京一千八百余里本来就已经路途遥远要是在拖上些日子就更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入宫交旨了。 “唰——” 有兵卒腰间长刀半启, 老太监低头禁若寒蝉, “这北地还是苦寒了些,去上京城也好,你这身子当初在南地受了伤,损了根本,入了上京多吃些滋补的东西安心养胎,过过几天清净安逸的日子也好。” “等孩子落地了我便来上京城看你们娘俩。” 徐武放下怀中的仲南乔,望着门外停靠的马车轻声开口道,其实在老早以前上京城里边的那位就已经有了让自己送家眷入京的意思,这事也见怪不怪许多封疆大臣也都是这个待遇,何况自己手底下的凉州铁骑兵锋太盛了些。 “嗯,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仲南乔微微一笑, 眉宇间的忧色转瞬即逝, 不落入徐武眼中分毫。 “男娃的话,就叫徐闲!” “清闲一些,省得许多麻烦。” “女娃的话就不能这么随意了,到时候还得劳烦夫人想想,我肚子里这点墨水全用在行军打仗上了,挤不出来几滴,可别委屈了闺女。” 徐武咧嘴一笑。 “闲儿?” 仲南乔抿嘴一笑。 “如此还望夫人保重!” 徐武郑重的开口道。 “省得。” “你在凉州也小心些,当年也是连累你伤了根基……” 仲南乔白皙的双手轻轻搭在徐武的肩头。 “呆子,闭眼!” 轻轻踮起脚尖,嘴浅啄在徐武的嘴唇。 徐武还在回味时, 那一袭白衣的女子已经款款往门外走去, 不知何时手中多出了一个木匣, 一袭白衣的女子身怀六甲依旧步履轻盈,清风徐来长发飘飘,裙摆被风微微扬起,手中的木匣轻声作响。 只有徐武晓得那木匣里面安安静静的躺着一把长剑,谁知道镇北侯夫人在嫁人之前还是一位半步二品的小剑仙?谁又晓得高高在上的女子剑仙当初又为何会看上一个血泊里打滚的小小校尉? “徐夫人,您来了?” 大太监见那女子走出侯府如释重负。 “夫人,请!” 两位模样标志的宫女小心翼翼的掀开帘子。 马鞭扬起, 车轮滚滚, 珠帘落下, 徐武仰着头让眼眶里的东西不会落下。 马车后三百红衣黑家的凉州铁骑紧随其后, 街道两旁无数甲士长戟顿地, 凉州城内万人空巷。 老太监身子微颤,神色默然。 …… “你娘亲此去便入了上京。” “你也是在上京生下的。” 徐武坐在徐闲身旁的石凳上喃喃道,石桌上还有三五坛茅柴酒,其中一坛已经见底,徐武身上的甲胄上还有酒渍。 “我娘亲是在上京出的事?” 徐闲灌了一口酒轻声问道,手掌却已经轻轻的盖到了桌上的惊蛰剑柄上。 “不是。” 徐武摇了摇头。 “那时候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之际,陛下与我更是有知遇之恩,如何会干出杀鸡取卵之事?有些道理老爹我也省的,所以从一开始我便想让你当一个富贵侯爷,这三十万凉州铁骑也从未想过要交到你手中。” “那又是为何?” 徐闲开口问道。 “回凉州一千八百余里你也看出来了便是寻常四五品江湖武夫也能杀得掉为父,若是世袭罔替也就罢了,偏偏老爹还是在战场上一刀一刀杀出来的爵位。” “说起来,老爹当年也算是那这个道士口中说所说的修炼天才,没有百年不出那么妖孽的天资,可也算看得过去,算算当年爹在你这个年纪时也勉强有个四五品的修为。” 徐武唏嘘道, 徐闲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很快便释然。 原本只是以为老爹很能藏事, 现在看来他心底埋藏的东西远远要比自己想的要多。 “不然老爹又是怎么在战场上活下来的?” 徐武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膀咧嘴一笑, 可徐闲瞅着总觉得有太多的苦涩。 “说起来你娘亲还是为二品的剑仙哩!” “当时还听人说起过,要是没有那档子事指不定还能成为天底下近百年来第一位一品女子剑仙,啧啧,一品剑仙!” 徐武又是仰头灌了一口酒,酒水顺着嘴角落下,打湿了衣衫后者却毫不在意,依旧痛饮,很快一坛子茅柴酒便灌入腹中。 “你娘亲出自岐山剑冢。” “是当代冠绝一时的女子剑仙,为岐山剑冢的上一代天下行走。” “别说背景,单论那容貌在我们这些丘八眼里便是见上一面都得乐呵上半天的人物。” “想来天上的仙子也不过如此。” “哪成想最后拐来当了自家媳妇。” 茅柴酒入肚,徐武说出的话带着些许醉意。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徐闲暗自喃喃低语道。 …… 南地, 颍川郡为大庆南地边境之地,接壤大齐, 阳翟城为南地一边城, 城外也是兵马驻扎所在, 街上的青石板有些斑驳,行走在其中的不少是些粗粝的军中汉子,满口荤段子,在军营中待久了便是看见一头老母猪都是貌若天仙,同样有所求,定然有所供,城中勾瓦舍不少,半掩门更是在小巷中随处可见。 那天整好近黄昏, 有一女子骑着高头大马自城外而来, 街上素来满口荤段子的兵油子罕见的无言, 看呆了城中无数人, 仅仅是那容貌便让人望而却步, 周遭的气质,手中的长剑, 更是打消了心中其他的念头。 可最后那女子确是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听着马匹打着的响鼻,徐武仰头望去那女子的容貌愣在了原地,往四周看去苦笑出声,原来是自己刚好挡在了路上。 “我请你喝酒?” 徐武望着那女子手中的铁刀背到了身后,鬼使神差的说出了那句话,语调中带着微微的轻颤,不着痕迹的把右脚藏在了左脚后边因为右脚靴面破开了一个洞,大脚趾正透着风。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 “还要去很远的地方。” “师傅说我要走很多的路,见很多的人和事,自己的剑才能大成。” “我已经走了很远的路,遇见的人也很多,可经历过的事还是太少了。” “所以我很喜欢听人讲自己的故事。” “我有酒,你有故事吗?” 罕见的那女子没有抽出手中的长剑,而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眼前很是局促的少年郎。 十几年间遇见的事,事无巨细的用竹筒记录下来大抵可以堆满几间屋子,所以一个晚上徐武也只是挑着有趣的讲。 徐武记不得自己讲了多少, 只记得自己喝了很多酒。 那个女子都是单手托腮认认真真的听着,偶尔会饮一口酒,目光眺望远方,一旁的老马在城楼下吃着干草,偶尔打个响鼻。 第二天酒醒的时候, 已经是霞光满天了, 地平线上那个骑着马的女子,没有转身,而是背对着城头挥了挥手,身下的马匹像打了鸡血,铆足了劲往远处奔去。 牵着缰绳,女子的嘴角藏着一抹浅笑,坐在马背上想着昨晚的话,消失在地平线上之前心底的笑意再也掩饰不住,或许是因为昨晚醉酒的徐武稀里糊涂的讲过一句话。 “我见过的女子里,还是你最好看。” 如今想来也是从小便在军中长大,见过的女子怕是一双手都数的过来。 不过,有这么一句话就够了。 马背上, 那个一袭素色白裙的女子, 笑起来竟比满天的霞光还要好看。 城头上徐武眯着眼看着那个身影消失, 笑容苦涩,转身下楼。 这大抵就是徐武最早喜欢过的人,心头莫名的想起江湖中流传甚久的一句话。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那时候想来是很有道理的。 可没曾想, 那个遥不可及的仙子, 最后确是与自己相濡以沫许多年。 正文卷 第140章 天上的仙子和地上的泥腿子 “你娘亲是天上的仙子。” “你爹是地上的泥腿子。” “我自己也晓得两人之间风马牛不相及。” 徐武自嘲一笑,又是酒入愁肠。 擦了擦嘴边的酒渍,深吸了一口气有淡淡的桃花香味在鼻间缭绕,脑海中曾经的那一幕幕再度变得清晰起来。 “说来也是好笑,本以为自己能够洒脱一些,哪怕是装的也能凑合过去,至少看起来能多添几分男儿的豪气,可自打你娘亲出了阳翟城我是整宿整宿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眼就是你娘亲的模样……” “他奶奶个腿,老子这辈子还从来没有如此惦记过一个人……” 徐武抹了一把眼眶笑骂出声。 “当时还想着这么一位姑娘,天底下什么样的人方才能配得上她,才能入了她的眼,可想来如我这边在血泊里打滚的丘八她是看不上眼的,没有那些腰佩刀剑酒葫,高来高去仗剑天涯江湖侠客的风流写意,更不比不得那些鲜衣怒马的膏粱子弟出手的阔绰……”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徐闲听着老爹的轻声念叨脑海中莫名的想起前世的《诗经·国风·周南》中的一曲《汉广》,隔着浩荡的江水终思而不得,而自家老爹想来当时与自己娘亲同样是如同隔着一道天堑,辗转反侧终思而不得。 “可越想越怕!” “怕她嫁人了!” “可我也不知道她想要什么,也不懂得怎样讨女子欢心,更不晓得自己能不能给得起她想要的东西。” “可老子不甘心啊!” “人这一辈子能遇见几个自己喜欢的姑娘?” “错过一个便少一个,何况想来这辈子如果错过了,便再也遇不上你娘亲这般的女子,所以老子得试一试啊!” “前十几年在军营中长大!” “除了杀人便在没什么其他的手艺。” “可也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手里握着刀心里就特别的安稳!” 徐武锤了捶自己的胸口有铁甲铮铮作响。 “只要手里有刀子,就能换来我想要的一切,我不知道你娘亲想要什么?” “可我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只要是她想要的,你老子我都能给得起!” “从那以后老子就拼命的练刀,打仗,杀人!” 徐武的眼中有一股子凶戾浮现,讲到底也是屠城灭国杀人无数的汉子,当周遭气质涌出的时候便是久经各种绝世剑意灌体的徐闲还是下意识的汗毛炸起。 “呼——” 又是一口茅柴酒下肚, 徐武口中有一股浊气呼出,连带着周身的戾气一扫而空,歉意的看了自家小子一眼,拍来一坛子酒封递出。 “如当初戏言。” “你这模样还是生得随了你家娘亲。” 徐武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膀咧嘴一笑,呼出一口气都带着淡淡的酒味。 徐闲笑了笑了也不言语, 继续听自家老爹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 颍川郡, 城外大营, “徐武你小子快过来!” “张叔,有事儿?” 大营角落一个脏得看不出颜色的油布帐篷中,十几个赤裸着上身的汉子正围在一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两个叩着的陶瓷碗中。 “买定离手!” “大,大,大!” “小,小,小!” “快开!” “哈哈哈,老子又赢了!” 唤作张叔的汉子大把大把的从桌上捞着银子,赤裸的上身满是伤痕,便是胸口出都还有一道刚刚结痂的疤痕。 “今个发军饷到了,晌银也都补足发了下来。” “不陪着张叔整几把?” 张有柱抓了一把碎银子捏在手中往徐武抛去,对于徐武而言自己是真的把他当成后辈看,这几年南边不安分和齐国摩擦不断,颍川郡本就处在两国交界之处更是战乱不休,而这帮前锋营的汉子本就是脑袋别再裤腰带上,别看现在赌钱喝酒来得起劲。 这是因为谁都晓得作为前锋营的一员,冲锋在最前方,上了战场指不定就看不见明个的太阳了,所以也就图一个乐子,有家眷的人自然把银子寄回了家中,如张有柱一类的老光棍便只能今朝有酒今朝醉,可论起上阵杀敌也绝对不含糊。 “不了,张叔,我去练会刀。” “得得得,你小子去。” “等叔赢了银子带你去城里乐呵乐呵……” “也是,你小子还没开过荤,要是哪天在战场上嗝屁了,冤不冤?” 油布帐篷里里响起一片哄笑声, 输钱的几名军卒骂咧咧地继续下注,张叔的手在胸前的棉衣上擦了擦,挥了挥手继续在场中大杀四方起来。 “五魁首啊!” “六六顺啊!” “哈哈哈,输了,给老子喝!” 正是一场大仗归来,徐武所属的先锋营斩首一千三百有余立下首攻,发下来的赏钱里,还没入营便大半被换成了酒水肉食,此时正值正午免了操练,又酒水充足囊中充盈自然热闹万分,赌钱,划拳,喝酒吃肉在死伤最大的前锋营中是常态,因为南地所谓的前锋营和死士营没甚区别,只是换了个好听的名头。 演武场上,鲜少有人, 徐武很是珍重的从怀中掏出一本书籍,细细看去手中的书籍早已翻的页角发卷,显得破旧不堪,若不是用棉线密密缝住书脊,只怕偶一翻动就会轻易散开,又或者被营房里的兵油子拿去擦屁股,毕竟在破旧的纸张也总比用木板刮来得舒服。 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书页已翻烂,上面的字句深刻于脑中早已熟烂,他却依然不得其门而入,不要说什么书中武夫的境界,便是书中小人用刀的招式都还没有学的完,只能说是学了个大概的模样,不得其中精髓所在。 也是, 军中不乏血勇的汉子, 可境界高深的武夫确是少有, 在很久以前先锋营的裨将便看过自己这本不知名的刀谱,本以为能随口提点两句,那晓得后者看过之后只余下一句, “练这玩意?” 那裨将翻来覆去看了好半晌这才开口,临走前还拍了拍徐武的肩膀打趣到。 “还不如好好跟你张叔学学那王八拳来得实在。” 从那之后徐武想了许久,也算想通了,天底下哪来那么多的武功秘籍? 便是有, 有哪里那么好运偏偏让自己撞上? 可真要丢又舍不得, 思来想去, 那本刀谱便被放到了床板下, 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翻开, 可自从那日在城中见过那姑娘后,回到军营中的第一件事便是掀开被褥从里边掏出那本刀谱,说来也是幸运,那被褥随在自己身边这么些年也未曾浆洗,虽然脏得看不清封面的颜色,可取出来翻开也还算勉强能看清上边小人的动作。 演武场上, 有一少年挥汗如雨, 手中的铮亮的铁刀不断地挥出, 那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身上穿着一件军中常见的制式棉衫,棉衫襟前满是油污,一头黑色的头发同样很是油腻,被汗水打湿一绺一绺的贴在额前。 不过少年却不觉得累, 因为至少有了个念想, 已至酉时, 天色昏暗, 少年郎还在演武场上练刀,手臂有些僵直,可刀还是不断的挥出,似乎每挥出一刀就会距离脑海中的那个姑娘更近一步。 “别练了,进城!” “张叔已经和刘校尉打过招呼了,查营他帮忙糊弄过去。” “今个你张叔赢了不少银子,带你去城里乐呵乐呵,这两年南边不安生,指不定哪天人就没了……哎……” “走了,傻小子!” 张有柱换上一件略微干净的衣裳走在前边,腰间的钱袋子哗哗作响,军营距离阳翟城不过三十里地,骑上一匹驽马也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 阳翟城中最出名的一家青楼,名为翠红楼,名字很俗可那些粗粝的汉子反而就吃这一套,楼里的姐儿算不得漂亮,身材也当不得前凸后翘,可对于军营里的汉子还说还是美若天仙。 “给这傻小子找个干净的姑娘。” “这小子还是个雏儿,实在点,银子少不了你们的。” 刚刚入楼张有柱便熟络的叫来了老鸨子,几粒碎银子从老鸨子的胸间的沟壑落下,后者默不作声。 “嘿,爷还能缺了你的不成?” 话音落下张有柱掂量了下手中的钱袋子,咬牙一股脑塞入了老鸨子的手中,后者立马喜笑颜开脸上的粉簌簌的往下落着。 …… 烛光有些昏暗, 卧榻之中的姑娘莫约十五六岁的年纪,算不得漂亮,可模样倒也标志,颇有几分江南水乡女子的温婉,细细看去面上还有几颗雀斑,此时正躺在榻上,身上的薄纱半露,光滑的皮肤比徐武这辈子见过最好的丝绸还要细腻许多。 徐武只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身体有些不受控制。 也不知为何一股子火气在小腹的下方开始聚集起来,口干舌燥,心乱如麻,竟然是比战场上杀敌,看着那头颅飞起,血液喷出,还要来得刺激,乱人心智。 急忙的拿起桌上的水壶往杯中倒了一杯水,想要压下那股子邪火,可那里又知道壶中全是酒水,一口下肚反而火意越发的旺盛起来。 那床榻上的姑娘见那人呼吸急促,暗自轻笑起身,可还未靠近便听到一地酒壶瓷杯摔碎的声响,那人竟是退到了墙角,见到自己如同看见洪水猛兽一般避之不及。 “年轻人,火气旺,动静大了些,哈哈哈……” “摔碎的东西明个赔给你。” 楼下的张有柱听到楼上的声响还大声笑骂着,一旁的老鸨子数完钱袋子里的银子也是转身陪着笑脸。 可谁又知道, 那少年郎竟然连夜从翠红楼翻窗逃了出去, 第二日房中久久无人应答, 破门而入时, 只见一姑娘被捆绑在床榻上,衣衫完好无缺,刚刚拿出嘴里的抹布,后者便靠在老鸨子的肩头哭的梨花带雨,张有柱跑到窗边见着上边的鞋印,气的浑身直打哆嗦。 …… “他奶奶个腿,整整二十两银子!” “你小子一声不吭就跑了?” “老子今天不抽死你这个王八犊子……” “张叔,我错了!” “你就饶了我……” 演武场上张有柱拿着鞭子追着那少年郎最终骂骂咧咧道,前者却只管撒丫子狂奔,脸上确实笑得极为开心,也不知为何昨夜喝完酒满脑子都是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姑娘。 草垛上, “真喜欢那姑娘?” 张有柱抽着旱烟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身旁的徐武闲聊着。 “嗯!” 徐武手轻轻的搭在铁刀的刀柄上, 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声音很轻却很是坚定。 “那日我在你身后也打眼看过,那姑娘的打扮不似寻常女子,光是那匹马卖了恐怕就能买下城里的那座翠红楼,何况那一身气质怕是找遍了整个颍川郡也寻不出一个能与之相比的。” “咱们就是一群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丘八,怕是配不上那姑娘……” 袅袅白烟升起, 张有柱瞅了一眼徐武咂嘴道。 “可是张叔,人总得有个念想不是?” “我现在还提的动刀,骑得动马,我想试试。” 徐武所有的赏银全没了, 原本锈迹斑斑的铁刀换成了手中铮亮的长刀,刀身狭长,柄直,是上好的百锻刀,除了赏银还稍带着花光了这十余年存下的所有银子。 “功名利禄从马背上取!” “封侯拜相从刀口上夺!” 少年郎咧嘴一笑,张有柱默然不语。 从那往后徐武的生活除了练刀,便是杀人。 正值边境混乱之际,自然有的是人杀, 人杀得多了,位置也往上爬了爬。 …… 长平坡, “徐校尉,齐国的先登死士已经压上来了!” 张有柱用袖口擦去脸上的血渍高呼出声,放眼望去山坡底下上千名,头发挽起,轻衣轻甲,手持短刀的齐国先登死士如同潮水一般往山坡上涌来。 大齐号称十万先登死士, 可边境的兵卒自然晓得其中大半虚假,对得起这个名号的不过一万二千余人,可眼下这千余人确是实打实先登死士,对上自己身后被围困多时饥寒交迫的数百残兵来说无异于敲响了死亡的丧钟。 “徐大哥,趁现在还早你先撤,我带人拖住还有一线生机!”白庆丰看了看四周的情形,目光落到左侧的空挡,强行镇定下来望向徐武。 “庆之,我一个人逃走了又有何用?” 徐武洒然一笑,手中的长刀横在身前, 身后数百老卒也是提起手中的刀戟怡然不惧。 想来今日是要死于此地了,只是有些可惜。 先登死士自非浪得虚名,每一刀落下都是人体的要害之处,再加上那股子对身死的漠视,身后的老卒凭借一腔血勇很难抵挡。 就在绝望之际, 一袭白衣素稿的姑娘骑着高头大马, 自长坡之下而来。 手中的长剑出鞘, 周遭剑意纵横, 一剑落下便是百余名先登死士身死, 徐武甚至看不清那姑娘怎么出剑, 只是晓得当自己倒下的时候,那余下的数百先登死士已经变成了死人,有血液滴落在白裙之上晕染开来如同摇曳的桃花,美得触目惊心。 “我听说庆国和齐国再打仗。” “刚好你又在两国边境。” “你是第一个给我讲故事的人。” “我不想你死,所以我又回来了。” “还好,不晚!” 当徐武幽幽醒来时, 只听见女子好听的嗓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你想要什么?” 突兀的徐武从床榻上挣扎着起身问道。 “我想要什么?” 仲南乔怔怔问道。 “你想要什么,以后就我就给你什么!” 徐武握紧手中的长刀很是认真的开口,第二次相见不到半年,自己已经从一大头兵做到了校尉麾下也有数百兵卒,原本以为自己修行不行,后来刀挥多了,人杀多了,不知不觉间也迈入了五品的境界,才晓得自己也是个天才。 嗯,天才。 至少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长平坡,见眼前这姑娘出手想来也不过三四品的境界,自己努力一点也是能追上的,在过上数年自己坐上一镇总兵麾下人马数万,自己也迈入三品境界,想必那个时候自己就够资格上门提亲了。 “我师傅说天下很大我还要游历很久,不然我的剑法永远不可能大成,所以我不可能一直待在你身边。” 仲南乔轻念出声。 “游历江湖?” “嗯!” 仲南乔点了点头。 “那我便给你一座江湖!” “我晓得你不是庆国人,一座江湖不够那便两座,如果两座江湖还不够,那我便打下整个天下送给你!” 或许那个时候少年郎还不晓得, 江湖有多大? 天下有多重? 只晓得想把一切都送给心爱的姑娘。 …… “此后的事情你也听说过。” “徐屠夫带着数千铁骑辗转数千里解大庆边境之危,随后不久便传出我大破数万齐国先登死士的消息朝野震动,天下哗然。” “世人只晓得我的风光。” “可谁有晓得背后的种种心酸?” 徐武突兀的自嘲一笑满是酸楚。 “最后一仗是在齐国都城三百里外的渔阳道,数万兵卒合围,其中实打实的近万先登死士,余下的也是齐国精锐步卒。” “虽是骑兵,深陷重围,也是必死。” “你娘亲舍了半条性命强行突破二品,强行迈入半步一品,一剑破甲三千七百有余,随后剑复其三,斩敌过万,险些身死力竭……” “也是那一日我才晓得。” “原来江湖真的很大!” “原来这天下也不是靠铁骑就能打下。” 石桌上的茅柴酒一坛接一坛灌入腹中,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只余下一地空坛,便是隔得老远也能闻到徐武身上浓郁的酒味。 “来人,上酒!” 酒性正酣徐武毫不顾形象高呼一声, 酒入愁肠,细细看去那人眼角有浊泪流下。 正文卷 第141章 我只管一路横推!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晓得。” “自己还是坐井观天了。” “从一开始你娘亲便不是什么劳什子的三四品的剑修而是半步二品的小剑仙,用江湖上的话来说甚至有可能成为天底下近百年来第一个登临一品的女子剑仙。” “那个时候我还只是区区一南地边军校尉,用朝堂上衮衮诸公的话来说,不过一南地丘八而已,不过一血泊里打滚的泥腿子罢了。” “可有望成为一品的女子剑仙。” “偏偏就为了我这么个泥腿子亲自斩断了自己的通天之路,值得吗?” 徐武嗤笑出声, 脸上自嘲的神色越发的浓郁。 …… 渔阳道, 身穿蓑衣,头戴斗笠,发簪高挽,手持短刀, 近万大齐的先登死士从密林中涌出, 沉默是死一般的沉默, 正前方没有战鼓擂动,没有战马厮鸣, 死士组成的人潮寂静无声只是默默的往前方涌来,他们作为大齐国最为精锐的步卒本就不畏身死,脱去甲胄能让他更加轻便,手持短刀能让他们近身搏杀更具杀伤力,他们本就是为了杀戮而生。 “他奶奶的,这趟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徐武苦笑出声,这半年来大庆和齐国之间的摩擦已经从骚扰变成了局促战争,而就在前些日子大齐趁着庆国北地蛮患的机会数十大军压境,与大齐接壤的颍川郡自然首当其冲。 当日在长平坡大破先登死士,自己由一校尉升至偏将领兵近万,也是那个时候刚好撞在大齐军队北上的节骨眼上。 陈闻之带着半镇人马钉死在齐国北上的途中,而自己需要做的便是拖住余下的齐国精锐为朝廷调兵遣将余出时间。 所以这才走了迂回转战数千里,期间也杀齐国兵卒过三万有余,同样自己麾下的铁骑也从近万变成了不足两千。 “抽刀!” 徐武高呼一声腰间的铁刀已经被抽出, 麾下的两千余人一路往南地迂回纵横数千里便是只兔子见了血也成了吃人的狼,这两千老卒可谓是实实在在的百战精兵,虽一身风尘可身上的杀意却已经浓郁成了实质,对着这闻名天下的先登死士也是怡然不惧。 往身后望去山丘上数万兵卒带着激烈的喊杀声冲杀而下,最前方的是身披铁甲的精锐重甲步卒,外围还有数千轻骑截断退路,端是十死无生。 “仲姑娘,行军打仗比不得仗剑天涯游历天下来得有意思,我辈丘八也只会打打杀杀想来姑娘也是看不上眼的。” “何况我徐武本就是个无趣的人,想来仲姑娘在军中也待够了,我便不留你了。” 徐武眯着眼望着那密密麻麻的齐国兵卒转身对着一旁那个依旧不染尘埃一身白裙的姑娘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我自领兵为姑娘开路。” 徐武手中的长刀扬起刀口对着那密林中涌来先登死士,胯下的马匹喘着粗气,有碎石飞溅,有浅坑出现。 “仲姑娘有三品的修为,我领兵拼死为姑娘杀出一条血路,想来你孤身一人混乱之中反而更加容易逃出生天。” 仲南乔只是静静地听着也不言语。 “仲姑娘,山高水长,江湖路远。” “若是我徐武今日不死,他日有缘再见。” 顿了顿, “我徐武定然娶你为妻!” 徐武一字一句道, 深吸了一口气一夹马腹, 话音落下时, 已经带头冲杀了出去。 “呆子。”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三品?” “何况山高水长,江湖路远。” “这趟走了,下次便遇不上了。” 一袭白裙的仲南乔轻声念叨着, 没有用手中的华丽的长剑, 而是轻轻从背上取下那个木匣, 当木匣打开的时候, 有淡淡的桃木香味透出, 桃心木做成的木匣中静静地躺着一把剑, 纤长的手指深入木匣握住剑柄的那一刻,仲南乔的心中就已经有了决断,清冷的剑意在周遭弥漫,眉头微微皱起,剑意还在不断地升腾。 大江大河的一般的剑意让人为之侧目, 变得隔得老远也能感受到那持剑女子的恐怖, “原来你是二品。” 徐武扭头望着那个持剑的身影喃喃道,随后洒然一笑反而安心了许多,大军围拢之前二品高手若是一心想逃走,便没人能够留得下,何况还有自己在一旁牵制。 可剑意却并没有停止, 反而如同汪洋大海一般开始沸腾起来, 一品是什么样的境界, 想来这方世界也极少有人见识过, 大多只停留在百二十年前剑仙徐九一剑破甲六千有余的传闻之中,可眼下的场景确是让他们实实在在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传闻中的一品。 沸腾的剑意, 便是隔着十余里之外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冷冽, 密林中无数的鸟兽开始逃窜,便是林中深处豺狼虎豹一类的猛兽也是疯狂的往着反方向奔走,天上的云雀更是成群结队,惊慌失措,密林中的先登死士更是从骨子里涌出一股冰寒。 “你还欠我一座江湖呢。” 仲南乔喃喃低语, 白皙的皮肤下有青筋隐现, 袖袂飘摇剑气缥缈天地间 当一剑挥出的时候, 前方的密林瞬间倾倒, 无数的巨木拦腰折断, 仲南乔一人携万千剑气而至, 天底下剑修捉对厮杀天下无双,三品便是人间登顶的存在,二品已不入凡尘,至于其中的一品,可想而知,虽是半步可已经踏入了那个境界,便已经超出了常人的想象。 剑至, 人亡, 前方延绵数里的山林一扫而空, 光秃秃的一片沦为平地, 一剑破甲三千七百有余, 仲南乔一袭白裙立于平地中央面色依旧无波无澜,似乎刚刚迈出的那无数剑道中人一辈子甚至几辈子都用不出的一剑在她眼中是那么的寻常,就像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一品?” 徐武拉紧缰绳楞在原地,只是怔怔的望着场中那个身影,那纵横不绝的剑气便是隔得老远也是刺得皮肤生疼,十里开外围拢的大齐重甲步卒也是呆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唯独外围截断后路的数千铁骑继续迂回而来。 “大人,一品剑修如何杀得?” “哼,如何杀不得!” “当年剑仙徐九不也是死在我大齐铁骑之下。” “她若要走,我自然留不住。” “若她不走,那边让她死在万军之中!” 领军主将站在高坡之上面色阴沉的挥手下令,无数的兵卒继续开始围拢,将有令,不可违,可明显可以看见步卒行近的速度慢上了许多因为谁都晓得那女子不可能杀光所有人,但总会死上很多人,只是不知道下一剑会从那个方向落下。 “呵——” 仲南乔轻呵一声,远远望着山丘之上的大纛之下如同蚂蚁一般涌来的大齐兵卒,讲到底他们还是太久没有见识过剑仙出剑了,无知者无畏。 “我还有两剑。” 仲南乔嘴唇轻启, 转瞬之间人已经到了数里外的山丘上空, 一剑落下时, 又是数千重甲步卒身死, 对于一品而言,剑锋所至,无论是薄薄的一张纸还是厚重的铁甲并无区别,除了死亡便没有其他的选择。 大纛被斩断,旗帜轻飘飘的落下, 恍眼看去女子剑仙依旧云淡风轻, 可细细看去确是脸色煞白已无半分气血, “还余下最后一剑。” 仲南乔望着那外围奔腾的大齐铁骑, 纤细的手指再度握紧手中的长剑, 最后一剑数千大齐轻骑尽灭, “别睡着了,我还欠你一座江湖!” 徐武眼中遍布血丝,轻轻将怀中女子放下,手中的铁刀扬起,带着一往无前的势往余下的大齐兵卒冲杀而去。 “杀!!!” 望着怀中女子苍白的模样,徐武阴鸷戾气,语气却是十分平静,透着股与她方才剑法无比匹配的肃杀锐气道。 大齐兵卒已经被三剑破掉了所有的锐气, 兵败如山倒, 日暮西山时, 渔阳道上, 千余残卒带着满满当当的功勋归往庆国, 走在最前方的一骑, 怀中抱着一个女子, 并无记下泼天大功的欢喜, 低头望去只余下满目萧然。 可大齐皇帝闻询, 硬是从护卫都城的数万禁军中抽调万余穷追不舍。 或许没有那后续, 仲南乔只是终生不得入二品, 徐武一路杀伐武道精进有望二品, 可那千里之遥, 仲南乔又拖着重伤的身子再出两剑昏迷不醒。 便落了病根,终生不得而治。 徐武也从武道坦途沦为废人。 …… 辗转迂回数千里斩大齐先登死士数万有余的消息传回时天下哗然,大齐不愿意军中有人晓得庆国有一品女子剑仙的消息,大庆同样更需要一个所向披靡的将军而不是一个仗剑破甲过万的女子剑仙,所以这件事从那以后便从为被人提起。 当几十箩筐大齐兵卒的左耳摆在大庆军中时, 记录军功的文士楞在了当场, 出了军帐的文士呕吐连连, “从此天下又多出了一个屠夫。” 驻守拒南城的陈闻之只是长叹出声。 “不过终归是我大庆之幸!” 转瞬陈闻之又是抚须长笑,自己守城有功扼守咽喉之地,细细算来是不亚于杀敌之功的,可无论眼下朝廷需要的是一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将军而非守城之将所以这一仗所有的光芒都落到了那个粗粝的汉子身上,不过自己也并不觉得可惜,毕竟终归都是大庆的幸事。 …… “铁王八,我要走了。” 拒南城门处, 少年郎拿出腰间水囊猛灌了一口, 吐出满口酒气, “去哪?” 已年近半百的陈闻之望着眼前的少年郎道,在南地这些日子自己也算见识了什么叫屠夫二字,渔阳道一战过后大齐在无生力军,大庆已经抽调各地兵卒汇聚南边,何况咽喉之地又被自己卡死除了退走在无他法。 可那个狼崽子一样的屠夫也不知抽了什么风,带着刚刚募满的一镇兵马穷追不舍,硬生生的咬下了大齐一口带血的肉块,若不是朝廷旨意下来,怕是非得打到大齐都城才肯罢休,也不知一个少年郎哪来那么大的戾气,从那往后屠夫的名头已经在各地军中传出。 “去北边。” “朝廷的旨意下来了。” 徐武咧嘴一笑,或许是酒醉了和比自己还要大上两轮的陈闻之勾肩搭背起来。 “齐国被打疼了,何况还有你在。” “可北边这些年不安生,前不久蛮子南下打草谷凉州死的人太多了,我心里不得劲便主动请旨去北边打仗,何况除了杀人,我也没啥其他手艺。” 徐武咧嘴一笑, 可陈闻之瞅着总觉得有几分苦涩在里边。 “保重!” “铁王八,保重!” “王八活得久,我这可不是损你!” “如果你还能多活些日子,指不定下次大朝会你还能瞅着我站在右边最前列。” “那老夫便努力多活些年头,等着你上朝也让那衮衮诸公闻闻你身上的血腥味,看能不能站的稳当。” “我怕他们吓尿了裤子” 少年郎摇头晃脑道。 “哈哈哈哈……” “那老夫便等着那一日。” 陈闻之畅快大笑出声 少年郎饮酒抱拳一礼, 一夹马腹往北地而去。 …… “仲姑娘,到凉州了!” 徐武掀开马车上的帘子看着面色苍白的仲南乔心里一万个不是滋味,南边打仗除了捞到的官职外,余下的赏银全部换来了各种名贵药材只想让仲姑娘的身子好上几分,可事不遂人愿,并无丝毫用处,事后他自己细细想来也是,二品强行突破一品坏的是根基天底下又哪里有能修补一品根基的药材? “还叫我仲姑娘?” 仲南乔板着脸佯装生气道。 “徐夫人?” 徐武试探性的开口问道。 “嗯!” 仲南乔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双臂勾在徐武的肩上, 吐气如兰, “记得你还欠我一座江湖。” 合上轿帘, 仲南乔望着木匣边角刻着岐山剑冢的四字小篆有些出神,打开木匣纤细的手指握住清冷的长剑,想要运气,可猛然一口鲜血吐出染红的长裙。 “到底此生还是无缘入一品。” 仲南乔低声自语道,眼下自己根基损毁不说还跌了几个境界。 “不过还是值了。” 听着轿外徐武口鼻中喘出的粗气, 仲南乔轻笑出声。 …… “此后北地事了,你爹我封侯拜相。” “成了大庆权柄最重的镇北侯。” “你娘亲也怀上了你。” 徐武说到此处难得涌现出一抹柔情。 “这么说来我在齐国那一仗我娘亲便落下了病根?” 徐武问道。 “嗯,自那往后我便从未见过你娘出剑。” 徐武点了点头,说起来在北边比起南边也好不到哪去,除了蛮患外还有诸多外域小国,更是摩擦不断,也是凭借着手中长刀踏着累累白骨才得以封侯拜相。 “生下你不足两年,你娘亲便离世了。” “风大了些,有些眯眼睛。” 徐武擦了擦眼角的浊泪,强行挤出一个笑容。 那一日, 上京消息传回北地凉州, 跑死了七匹马, 可终归还是只余下一具冰冷的尸体。 “是大庆皇帝动的手?” 徐闲沉声问道,上京城外百十里还有李家十余代祖坟,若此事他李家敢参合半点徐闲也不介意将李家祖宗往上十八代挫骨扬灰。 “不是。” “只听府中侍卫提起有你娘亲师门来人过。” “岐山剑冢?” 徐闲眼睛眯起, “嗯!” 徐武点了点头。 “岐山剑冢距此数千里有余。” “我也想去讨个答案,可你娘亲死前还余下一封信件。” “此事就此作罢,我出自岐山剑冢自然晓得其中……” …… 纸上洋洋洒洒数百字, 最后一句确是戳中了徐武的心窝子, “为了闲儿……” “呵——” 徐武双手握紧手臂有青筋冒起。 扬起酒坛,却发现已经空了。 …… “今日就让陛下,醉上一次。” “这些年心里藏着的事儿太多了些。” 不多时, 白庆丰亲自提着几坛子酒水走入院子,目光落到徐武的脸上轻叹了一口气,把手中的茅柴酒放到桌上后便往门外走去。 “殿下,有些事情希望您能理解陛下。” 临了走到门口, 白庆丰突兀的开口道, “陛下有他的顾虑!” “或许很多事情在你们这代人眼中会选择更直接的方式,可陛下不能,因为那时候他心里还装着大庆,还装着凉州数百万百姓,还装着身后三十万凉州儿郎的身家性命。” “陛下心里苦!” 白庆丰握拳敲了敲自己的心口望向徐闲, “白叔,放心我自省得。” 徐闲笑了笑,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晓得,天下很大,江湖也不小。” “你有你的顾虑,可我也有我的考虑。” 徐闲轻声喃喃道, 手已经搭在了石桌上的惊蛰剑上握紧。 “齐国伤了我娘亲根基,那便灭了齐国!” “岐山剑冢与此相距数千里,很远?” “岐山剑冢有天下藏剑无数,很多?” “天下剑仙尽出岐山剑冢处,很强?” “我只管一路横推过去,平了岐山!” 少年郎一身黑金蟒袍腰佩刀剑往门外走去, 狭长的双眸中透着森冷的寒意。 正文卷 第142章 天地间只有雨声为伴 哒哒哒—— 清冷的长街上有马蹄声响起, “见过,马总兵!” “陛下和殿下都还在里边?” 马有粮翻身下马问道门外守候的校尉。 “嗯,一个时辰了。” “哎,这叫什么事儿啊。” “你们先去巡街,我在这儿守会。” 马有粮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四周的兵卒退走自己一屁股在门口坐下,身上的原本就有些破旧的衣甲,此时有新添上几道刀剑划过的痕迹,内衬的一身红衣更是看不清颜色便是隔着老远也能闻见浓郁血腥味。 镇北侯府后院, “陛下,进房歇息会。” 白庆丰走近望着满身酒气的徐武开口道。 “就在这躺会。” “离南乔近一些。” 趴在石桌上的徐武了个翻身,望着满院的桃花突兀的苦笑出声,院门口那身穿黑金蟒袍的身影慢慢走远。 “你说闲儿会懂吗?” 听着院中消散的脚步声徐武低声喃喃道。 “殿下已经长大了。” “懂不懂还重要吗?” 白庆丰仰头望着满院盛开的桃花有些唏嘘,说起来自己最早在南地时便追随在徐武左右,后又是凉州二十年,徐武的诸多事情可以说事无巨细自己大多都清楚。 同样也可以说是凉州六镇总兵中和徐武走的最近的一个人,同样也知道仲南乔在他心中是什么样的分量,更能体会当年他在上京城中守着仲南乔的尸体时是怎样的绝望和无奈。 凉州有三十万铁骑不假, 为徐武马首是瞻更是真, 可齐国在南地, 三十万铁骑横跨大庆国境由北至南现实吗? 岐山剑冢在西, 三十万铁骑横跨数国兵临岐山可能吗? 自己这辈子最心爱的女人死了, 明明已经是一国权柄最重的侯爷, 明明手握三十万凉州铁骑所向披靡, 可偏偏他还是无能为力, 那日清晨,抱着仲南乔的徐武缓步走出侯府,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只是原本挺拔的身形微微有些倚娄,不到而立之年两鬓却已经添上了许多白发。 “走,回凉州。” 干裂的嘴唇中吐出这五个字,语调中听不出任何的起伏,可只有那时白庆丰晓得那个男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愣了良久, “殿下是陛下的独子,相信不管殿下想要去做什么,陛下都会支持的。” 白庆丰轻声开口道,徐武这辈子只有只有一个儿子叫徐闲,同样也只有过一个女人那便是仲南乔,所以未来的路只要是徐闲选的便是整个凉州整个大乾的路。 “那小子说不定真能做成他老子做不到的事。” 徐武趴在石桌上嘟哝几声有几分埋怨,就像是一个老父亲看着自家儿子长大了,有本事了,许多自己留下的遗憾,他或许也能去做完,心底是欣慰的,可嘴上还是难免会嘟哝几句,也是累了说完竟是睡着了,隐隐有鼾声传出,片刻之后变得响亮,鼾声如同春日惊雷。 “陛下,好久没有睡得如此安稳过了。” 白庆丰轻叹一声找来大氅披在徐武肩头。 …… “出来了?” 马有粮坐在镇北侯府门口看着缓步走来的少年郎咂嘴道。 “嗯!” 徐闲看着门口宛若老庄稼汉一般模样正低头抽着旱烟的马有粮点了点头,一屁股坐到他身旁并没有在意他身上那股子浓郁的血腥味。 “来一根?” 递过火折子, 有白烟升腾, “呼……” 猛然吸了一口,浓郁的烟雾顺着喉咙压入肺中,闭眼紧闭感受着那脑袋放空的感觉,几日没吸,只觉得整个人有些轻飘飘的。 “听说殿下和陛下聊了很久。” 马有粮突兀的开口道,论起关系凉州军中自己是和徐闲走得最近的,有些话别人不好问,自己却能够开口。 “嗯,聊了点娘亲的事情。” 徐闲笑了笑,情绪已经埋藏到了心底。 “你娘亲是老马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女子,也是最有气概的女子,反正就是这天底下也找不出几个和你娘亲一般的女子……” 马有粮咧嘴一笑罕见的没有用皇后这个称呼,似乎回忆还是定格在了凉州的时候,作为凉州地界徐武最早的班底对那一袭白裙的女子同样印象深刻。 “后来的事是你白叔陪着陛下去的上京。” “我虽然不晓得其中内幕,可陛下既然不愿意提自然有他的道理,今日既然给殿下讲了,希望殿下不会埋怨陛下。” “嗯,我省得。” 徐闲点了点头, 两人只是默默地的吞云吐雾场上有些安静。 “城中犯官的事处理完了?” 过了良久, 徐闲缓缓吐出烟雾。 “嗯,死了很多很多人。” 马有粮抖了抖烟灰语气有些唏嘘,往日高高在上的文官在刀口下原来也会求饶,也会哭喊,甚至不少犯官竟是吓尿了裤子。 场上有些安静, 过了良久, 马有粮低头看着红衣上颜色已经干枯的暗红色血渍声音低了下来。 “马叔,在戈壁的时候你教会我了杀人。” “杀了很多人。” “对了,马叔,往后啊……” “可能我还要杀更多的人。” “我想要为我娘亲讨一个说法。” 徐闲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烟斗中的烟丝骤然亮起片刻后又化为灰烬,肺腑中全是烟雾,猛然吐出,缓缓从石阶上起身。 马有粮望着少年郎愣了愣,有些苦楚涌上心头,或许这才是最真实的殿下。 “顺便为万世开太平。” 少年郎自嘲一笑,本就是个俗人。 “其实我首先是一名剑客,其次才是大乾的殿下,未来的国君。” “而剑客嘛,” 徐闲顿了顿, “行事自然是要痛快的!” 拍了拍腰间的惊蛰剑, 徐闲轻轻吐出一口气,望向远方朗声道, 说完, 少年郎笑容明媚, 往长街上走去, 其实还有几句话深藏在心底没有开口, “徐武活的真的好累,他肩膀上担着的东西太多了些。” “可我不想那样活着,我想要活得痛快一些,哪怕自私一些。” …… 长街的尽头, “臣,百晓生,见过殿下!” 一白面书生从街角走出躬身一礼,虽然已经换上一身新的长衫可还是难以掩盖他身上那股子浸入骨子里的血腥味。 “城中犯官,霄小,贼人已经肃清!” “死了多少人?” “禀殿下,拢共八千三百二十一人!” 白晓生额头有细密的汗珠浸出,昨日杀的人有些多了,名单上的人全部死绝,便是一些牵连者同样人头落地。 “嗯。” 徐闲愣了片刻后点了点头。 “城中已经安定,陛下还是早日入主皇城为好,以安军心,以定民心!” 百晓生再度开口道。 “南边的碟子的消息也已经传来了,齐国那边已经开始调集大军,而且魏国那边似乎也有所异动,此时若在拖下去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长此以往军心难定,毕竟这趟有功之臣太多,若是拖久了军心怕是有所起伏。” “嗯!” 徐闲也晓得迟则生变这个道理,还是早早把调子定下来比较好,何况大战将起,自家老爹坐上了那个位置稳定国内,自己也才能安心杀敌。 对, 徐闲从来没有想过早早坐上那个位置, 曾经在御花园有过言语, 自己想要坐上太和殿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可不是现在, 自己还有很多事要做, 自己还有很多仗要打, 自己还有很多人要杀, 自己不想早早的就被束缚在上京城那座皇城之中,而自己老爹已经老了,有些事情还是交给自己来做。 而那个位置, 说白了, 始终是自己的谁也夺不走。 “登基典礼的日子定在何时,和龙袍可曾筹备?” 徐闲开口问道。 “臣,已经派人寻问监天司的人,细细推演算来明日便是黄道吉日,龙袍在兵出山河关的时候闻大家就已经着手准备了,昨日刚刚完工,随时可以去平康坊取来,此次入京功劳一事已经细细记录下来,后会交与陛下定夺封赏,余下没有犯案的前朝官员介时也会入朝,至于剩下的空位置还是等秦公复位后在做定夺。” “嗯!” “做的很好。” “登基事了,我必然领军与齐魏有所一战。” “此战往后,凉州谍报司也可以往两国铺开渗透了,还是在凉州说过的那番话,无论是要人,还是要钱,你只管开口,亦无不可。” “臣,叩谢殿下!” 百晓生跪倒在地仰头时目光灼灼的看向徐闲。 “对了,除了两国的渗透,我还需要岐山剑冢数百年来所有的情报。” “可以给你一段时间,可情报必须详细。” 徐闲思虑了片刻开口道。 “岐山剑冢?” 百晓生听着这个微微有些陌生的名字愣神道,这个名字自己听人提起过几次,只晓得距离大乾境内很远,却不知为何眼下殿下对这岐山剑冢来了兴致。 “嗯!” 徐闲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殿下,可岐山剑冢离大乾中间还有数个国家,是否太过遥远了些。” “很多吗?” “一路推过去就好了。” 轻飘飘的嗓音在百晓生耳边响起。 “臣,省得!” 百晓生身子陡然一震郑重道。 “我去一趟平康坊。” “余下的事情我会禀报父皇,你自放心着手安排。” 徐闲说完迈步往平康坊走去。 迈入平康坊内, 入耳没有绕梁的靡靡之音,坊内各处街口皆有凉州兵卒驻守,望着南曲内的醉仙居的牌子,徐闲微微有些愣神。 “殿下!” 刚刚走到门口,便听闻一声惊呼, 正是在凉州境内伴在闻大家左右的那个清倌人,此刻正捂着嘴惊讶的看着眼前的来人清俊的面容,目光流转看着少年郎已经换上一声黑金蟒袍,一抹红晕飞快在脸上升起。 “闻大家,正在楼上。” “劳烦殿下入内喝杯茶水,稍等片刻。” 那清倌人开口后给恭敬的给徐闲添上一壶茶水,飞快的转身上楼,自入内以来那清倌人自始至终都没敢盯着徐闲再看一眼,面颊始终有一抹红霞。 “呵——” 徐闲浅饮一口茶水摇了摇头轻笑出声。 果然自己长相还是随了自家娘亲。 “殿下!” 片刻过后,闻大家便款款下楼身后两个侍女正抬着两个沉香木匣随在其后。 “殿下,龙袍已经备好了。” “只是没想到殿下会轻自来取。” 闻大家挥手侍女把其中一个木匣放到木桌上。 木匣轻启, 入眼是用蜀锦缎做底的黑袍上用金线绣有龙纹,没有掀开,仅仅只是看去这黑色的龙袍便有一股子厚重的气息的传来。 “凉州五行属水,而水德为黑!” 闻大家这黑色的龙袍只是轻念出声,在凉州大营的黄袍加身想来情况紧急便粗糙了些,可这趟登基大典却容不得丝毫马虎自然隆重许多,同样另一个木匣中还装有另一件龙袍五爪金龙,为明黄色,这是历朝历代常用的龙袍,同样颇为细致考究,不过闻大家还是想试一试。 因为那日在北凉城出了醉仙居门口只听得那人随口打趣一声; “这龙袍做工倒是不错。” “就是这黄色忒俗气了些。”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所以闻大家才做了两手准备,细细考究才晓得凉州五行属水,动了黑色龙袍的心思,同样那日之后凉州大纛也绣上了黑龙,见无异动便更加坚定了她的心思。 “臣,自作主张还请殿下恕罪!” 良久不见徐闲言语, 闻大家有些慌了跪倒在地,身旁的侍女很快把另一个木匣打开,明晃晃的颜色让大厅都亮上了几分。 “闻大家,多虑了。” “这龙袍很好!” 徐闲轻笑一声,龙袍的颜色本就无定论,有黑,有红,同样有黄,以五行来定龙袍的颜色这个道理更是自古有之,谈不上簪越。 何况比起黄色的龙袍, 自己倾心黑色百倍有余。 “闻大家,不仅无罪,反而有功!” “此间事了,自有赏赐。” “谢过殿下!” 闻言,闻大家这才起身一礼。 “城中还有诸多事宜,我便不做久留了。” 细细查验过后, 徐闲很是合上木匣往门外走去。 “殿下留步!” 就在徐闲半只脚跨出门槛的时候, 醉仙居的二楼有女子的清脆的嗓音传来,一身穿薄纱长裙容貌很是俊俏的女子开口道。 “苏仙儿,不得无礼!” “无碍。” “姑娘有话请说。” 徐闲转身道。 “敢问殿下,可是闻大家口中所说作下那曲《玉树后庭花》的徐姓人?” 苏仙儿胸口剧烈的皮肤着,显然先前开口也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毕竟两者之间的身份差距犹如鸿沟,世间哪有那么多的才子爱佳人的故事,如此唐突之言若是惹得对方恼怒,自己的下场可想而知。 可自从那日一曲唱罢,舞后,那诗词曲调便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对那作词之人的好奇更是越发的浓郁,可天底下那么多的徐姓人自己上哪找去?刚好今日听闻殿下来此,陡然想起殿下也是姓徐,而闻大家那日又不愿意吐露名讳,莫非真是那人所作? “嗯!” 徐闲点了点头, 并没有因为是艳词而矢口否认。 “竟真是殿下所作!” 苏仙儿脸上的欢喜溢于言表。 “敢问殿下,余下一首是何?” 苏仙儿咬牙出声问道,虽然身在醉仙居为花魁为清倌人,可讲到底也只是个青楼女子罢了,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对于此类女子而言一首好的诗词能让她们心神驰往良久, 常言道,戏子无情,婊子无义; 可总有例外,也正是因为如此,前世的柳三变能白嫖那么久,虽有利益关系可无碍于她们对自己喜欢东西的追求。 “余下一曲名为《泊秦淮》”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徐闲轻念出声。 “烟笼寒水月笼沙,好美的诗词!” 醉仙居二楼,苏仙儿低声喃喃念着, 一时间竟然痴了。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殿下的意思是。” “小女子那日为大庆舞上的是最后一曲?” 苏仙儿念完诗词再度问道,作为花魁培养的自己自然能够读懂诗词中的意思,除了感叹诗词的美好外,念完最后一句语气却是变得凄清起来。 “与姑娘无关,与女子无关。” “王朝更迭又怎么怪到女子身上?” “是大庆男子不争气罢了。” 徐闲说完不再犹豫,望门口走去, 徒余下苏仙儿在楼上轻叹。 …… 翌日清晨, 天上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水透过桃树枝叶花朵的间隙落下, 落到徐武的脸上, 悠悠的醒来, “还请陛下沐浴更衣!” 守候在一旁的白庆丰替徐武揭下肩上的大氅。 镇北侯府外两侧长街无数的红衣黑甲的凉州兵卒持长戟而立,凉州的绣有徐字的黑龙旗一直延伸到宫门外。 徐闲捧着木匣站在门外,静静地候着, 镇北侯府外凉州六镇总兵齐至, 登基的日子就在昨日已经通知了所有人, “请父皇更衣!” 听着房内的动静, 徐闲推开门手中的木匣已经打开, 黑色的龙袍已经被掀开, “儿臣,亲自为父皇更衣!” “太急切些了?” 徐武望着眼前的黑色龙袍伸出的手愣在了半空。 “父皇,白叔,马叔……” “他们已经等了很久了。” “三十万凉州铁骑等了很久了。” “数百万凉州百姓等了很久了。” “我等了很久了,娘亲也等了很久了……” 徐闲轻声念叨。 …… 马车缓缓向皇城驶去,车辙压过有细微的水珠溅起,两侧街道的红衣黑家的凉州兵卒俱是目光灼灼的望向那辆马车,眼眶有水流出,混在一起,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马车驶入朱红色的宫门时, 雨陡然大了起来, 白玉长阶前, 豆大的雨滴从天上一颗一颗的疾速落下, 那身穿黑色龙袍身影一步一步望上走去, 没有人遮伞, 他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往前走着, 走到汉白玉长阶的尽头, 徐武缓缓的转身, 映入眼帘的是一身黑色的龙袍, 头戴冕冠的身影。 龙袍锦旗节旗以上皆黑,袖口和下方相间着少许的红色,大袖上间有着龙纹,下方主体用暗金色的丝线绣着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末,黼,黻十二道章纹。 徐武眺望着远方, 脊背挺得笔直, 看四周大雨如注仿佛站在世界的中央, 只有雨声为伴。 那个穿着龙袍的身影,只是平静的站立着,从天上落下飞溅的雨水洒落在徐武的身上他也浑然不知,腰间挂着的长剑随着走动,狭长的剑身摩擦着地面留下一道长长的水渍。 徐武在白玉长阶前足足站了几炷香的时间, 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目光收回落到底下的众人身上, 看着一张张无比熟悉的面孔, 目光又落到了身上的龙袍上, 突兀的笑出声来, 笑容中带着说不出的意味, 场下的众人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如此的安静,风声雨声雷声仿佛都消失了,世间的一切仿佛在那个黑色的身影面前都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那道身影在大雨滂沱中有些模糊,天地间那道身影似乎唯有大雨为伴。 正文卷 第143章 一把木剑,一壶春魁(上) 岐山脚下百十里处, 有一小镇名为临淄, 原本平静的小镇长街上,此刻确是围满了百姓,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满满当当密不透风,从临街的酒楼二楼看去人群的正中是一个头戴斗笠不休边幅的大胡子剑客,正盘腿坐在青石板上,静静地坐着。 为什么说他是一名剑客呢? 因为他的膝间搭着一把长剑。 说不上剑客的风流写意, 反而带着几分寻常武夫的莽气, 可围观的群众却还是很多,因为在此地的江湖风闻之中这名大胡子剑客曾一人一剑踏着木舟在大河中斩杀水寇四十九人。 江湖中寻常汉子能打三五个人就已经算得上一把好手,一人一剑踏着木舟剑出人头落地斩杀贼人四十有余,镇上的百姓听着也能多吃几碗白米饭多喝两碗汤。 坐落在岐山剑冢脚下, 镇上的百姓听说过许多风流的剑仙, 也听闻过, 一剑断江, 一剑斩河, 一剑破其数千甲的传说, 可他娘的只是听听罢了, 可自己等人不过是寻常百姓,哪里见得着那些场面,别的不说就真要有两名传说中的剑客在镇上比剑,怕是三两剑下去半条街都没了,说不定还要把自己的小命搭上,还看劳什子的热闹? 镇上的刘财主家的傻儿子,两年前不知抽了什么风硬是从自家老爹牙缝里抠出几百两银把镇上最大的那条街道修缮了一番。 说什么小镇上南来北往的高人那么多,可脑门上也没刻着高手两个字,自己也不晓得认不出来,万一哪天镇上过路的高手兄要打上一架,可镇子太小施展不开去别处打架,自己瞧不着错过了肠子都得悔青了。 此后地主家的傻儿子便天天眼巴巴守在长街上等着,可一晃眼两年过去了,硬是没有瞧见过一场热闹。 只得天天跑去酒楼里听那些个说书先生,从他们口中听听那刀光剑影的江湖,过个耳瘾,自己个想要瞅见怕是那个机会了。 高手兄又不是街头卖艺的手艺人, 怎么可能闲来没事给你耍上两把式? 所以比起那些天底下最顶尖的剑客来说,镇上的百姓还是很接地气儿的,更喜欢那些江湖中看得见摸得着的侠客,同样更喜欢听那些江湖恩怨情仇,当然若是能碰上两个高手在小镇的长街比上一场就更好了。 而几日前这名大胡子剑客不知为何来到了临淄镇,莫约黄昏时候,那大胡子剑客踏着夕阳迈步入了小镇住进了镇上唯一一家酒楼。 也许是喝醉了酒, 也许是吃撑了饭, 也许又是那个嘴碎的妇人, 说来也是有趣,那日这大胡子剑客喝了二两黄酒正好遇见了两位江湖故人,本就是喝酒吃肉聊天打屁,说话自然荤腥不忌,碰巧隔壁桌是个嘴碎的妇人。 所以这消息便如同一阵风一般刮遍了整个小镇,杀贼无数的燕大侠来咱们临淄镇,后不过三日又传出燕大侠要在镇上与人比剑,此后小镇彻底沸腾了。 今个镇子上的百姓起了个大早,放下手里的伙计,老早便出门就为了看一场江湖中两名剑客的捉对厮杀。 燕大侠自己是瞅见了, 可过了良久也不见比剑的另一位剑客, 正值日上三竿, “我说燕大侠,这人怎么还不来?” “半天的功夫我还不如回家睡个回笼觉。” 有一闲散汉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抱怨一声,后背已经打湿透了,强打着精神起了个大早,却连根毛都没见着。 “稍安勿躁!” 地上盘腿而坐的燕大侠表面不慌,可心里也是暗自着急,明明说好了今个正午比剑,这都午时三刻了却还是不见来人。 “燕大侠,喝完冰镇酸梅汤解解渴。” “不乐意等的,早些回去,没人拦着。” 地主家的傻儿子胖乎乎的身子挤开人群,端着一眼冒着凉气的酸梅汤献媚似的递给燕大侠,看着那燕大侠膝间安静躺着的长剑心中很是激动。 “敢问燕大侠等候的那名剑客,剑法高吗?” 地主家的傻儿子搓了搓手小心翼翼的问道。 “嗯,很高!” 酸甜冰凉的酸梅汤下肚整个人都舒爽了许多,擦了擦嘴角的酸梅汁,看着眼前一脸诚挚的小胖子拍了拍他肉乎乎的脸蛋,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自己脸却是微不可查的红了几分,可风里来雨里去本就黑了些,眼下倒也看不出来。 “有多高?” 小胖子闻言更是激动,双手紧紧的握住燕大侠的手腕竟是止不住的轻颤起来,难道说自己期待许久的夙愿终于要实现了? “咳咳……” 燕大侠目光流转, 最后落到临界的铺子上比划了一下, 最后沉吟道, “大抵有两层楼那么高!” 说完从小胖子怀中抽出了自己的手, 心里还有些轻颤。 可在旁人看来这说不清道不明的话, 反而越发让人期待来人。 “快来了。” 燕大侠仰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酒楼, 轻念一声,盘腿闭眼,岿然不动。 …… 临街的酒楼, 大厅窗户那边已经拥挤不堪,有脸贴着窗户,甚至有人哈了一口气在纸窗上戳了一个洞,二楼的雅间更是座无虚席,更有甚至已经趴到了木栏上,只为了一睹为快。 可唯独一雅间有二人正淡定的瞧着眼前这一幕,有些哭笑不得。 “前辈这江湖可算有趣?” 仲孟秋夹了一颗花生米嚼碎细细品味着,眼睛微眯,以自己的境界不难看出长街上那大胡子剑客不过五品修为,想来等的那人也不过四五品的修为在自己眼中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可瞧瞧这热闹也是不错。 “有趣。” 独孤前辈靠在木栏上只是静静地看着,闭关许久,以雕兄为伴,突兀的闯入这人世间,入眼满是烟火气倒也不错。 “光吃这花生米,总觉得嘴里差了点味道。” 低声念叨一句, “小二,上酒!” 仲孟秋闻言放下手中筷子高呼一声。 “上山之前。” “尝尝这人世间的烟火味也是极好的。” “前辈,您说呢?” 仲孟秋看着木栏边上的独孤求败轻声开口道,从凉州山河关往西边走了三千里有余,一路山川湖海,若不是两人都是二品修为还不要要多少时日才能赶到此地,不过这一路上,自己也算看出来,眼前这一剑败己的独孤前辈远赴三千里是真的只想求上一败。 游历天下十余年也极少见到如此纯粹之人,不过岐山剑冢也不是好相与的地方,自己本就出自于此,自然晓得其中的恐怖之处,所以这趟上山种孟秋心中只是想着可惜了前辈。 或许, 或许不应该可惜, 而是庆幸, 庆幸前辈不在求败, 剑道一途实在太过孤寂了些, 此次来岐山能够了结前辈夙愿, 想来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小二,两壶春魁。” 不见独孤前辈摇头,仲孟秋再度出声。 “得嘞!” 话音落下, “天字号间,两壶春魁。” 底楼的大厅传来一声吆喝, 一个相貌平平的年轻店小二,很是麻利的从酒缸中打上两壶酒放在托盘中,迈着小碎步往楼上跑来。 “客官,您的酒!” 店小二麻溜的把托盘中的酒放在木桌上,仲孟秋落座的位置刚好是长街最好的点,那小二放下手中的酒,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瞥了一眼底下的众人,目光又落到那正中的大胡子剑客。 “客官,您吃好喝好。” 白布毛巾搭在肩头, 店小二的步子加快了许多。 似乎有天大的事情正等着他。 “有趣。” 仲孟秋没有注意店小二端起桌上的酒壶倒上了两杯酒,浓郁的酒香瞬间扑鼻而来,反而是孤独前辈若有若无的看了那店小二一眼,突兀的轻笑了一声。 “前辈,这是我们这特产的酒,名为春魁!” “整个天底下除了岐山方圆百里内,别处哪都喝不着。” 仲孟秋闻着诱人的酒香轻声念叨,说起来自己游历天下这么多年好久没有回来过了,还怪想念这味的。 “春魁?” “不错!” 独孤前辈点了点头,抱起一坛子酒, 独靠木栏,自饮自酌。 仲孟秋见状苦笑一声。 …… 酒楼大厅, “掌柜的,我出去一趟。” “温木酒,你这个月钱不要了?” “难得店里这么好的生意,你偏偏这个时候来事!” 掌柜的趴在柜台上手忙脚乱的拍打着的算盘。 “别介,今个的客人我可是伺候完了才走的。” “这月钱,可不能扣!” “我还指望着这月钱存着买剑呢。” 方才那店小二嬉皮笑脸道。 “真有事儿?” “掌柜的真有事儿!” “顶天的事儿!” 温木酒凑了过去,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得了,你小子!” “一天天就晓得耍你那破木剑,也没见有啥正事。” 掌柜的笑骂出声。 “快滚!快滚!” “谢过掌柜的!” “等哪天我温木酒成了天下闻名的剑客,非得用剑在楼里柱子上刻上两个字送给掌柜的您!” “哪两个字儿?” 掌柜的抬起眼皮好奇道。 “大气!” 临了, 温木酒又给掌柜的竖起一个大拇指。 “你这小子。” 掌柜的摇了摇头,继续拍打起算盘来。 唤作温木酒的店小二,没有径直出门, 而是急匆匆的跑去了后院。 一炷香的功夫后, 温木酒已经换上了一声干净利落的布衣, 头发束在脑后,腰间还斜挎着一把木剑。 布靴踏上长街的青石板上时,那少年的脊背挺得笔直,那里还有作小二时点头哈腰的俗气?只是眉宇间还是余有一丝稚气。 “在下临淄客栈首席跑堂,温木酒! “有请曲江燕大侠,生死一战!” 没过多久, 就有人用隔着两条街也能清晰入耳的嗓音朗声道。 细细听着声音正是楼下传来, 那少年郎雄赳赳大踏步往场中而去, “怎的,温木酒今个不跑堂了?” “怎的,温大侠不存钱买剑了?” 人未至, 街道两旁的众人俱是往死里喝倒彩。 都是街坊邻居谁不知道谁几斤几两? 唯独场中盘腿而坐的燕大侠闻身睁开了双眼,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膝间搭着的长剑轻轻晃动着,粗粝的右手已经紧紧地握住了剑柄。 “燕大侠,莫不是这温小二就是您口中的高人? 那地主家的傻儿子注意到了燕大侠的动作,怔怔地开口问道,眼中的悲呛已经快要涌了出来,犹如实质。 “嗯!” 燕大侠沉声道。 “莫非他是大隐隐于市的高人一类?” 地主家的傻儿子楞楞道。 “嗯!” 燕大侠很是郑重的点了点头。 “在下曲江木舟剑客,燕不武!” “有请临淄温少侠,生死一战” 燕不武起身,手中的长剑已经出鞘, 反观那少年郎依旧是,不紧不慢,不疾不徐的模样,腰间的木剑轻晃出声,远远看去竟是莫名的有几分高手模样。 “晚辈还请,燕大侠出剑!” 温木酒瞅了一眼腰间的木剑有看了一眼那寒光烁烁的长剑有些愣神,不过还是硬着头皮高声道,与此同时四周围观的百姓也是被那模样吓唬住了,自动退开余下宽敞的空地来。 燕不武闻言嘴角微不可查的抽搐了一下,可还是郑重的将手中的长剑横在身前一副生死搏杀郑重其事的模样。 “今日既决高下,也分生死!” 温木酒瞅了一眼四周正屏息凝神的看官, 过了一炷香有余又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话音落下时, 楼上有妙龄女子侧目连连, …… “啧啧,这人是脑子有病?” 二楼上的仲孟秋闻言哭笑不得, 初始还被那小子的阵仗唬住了,十八九岁的年纪四五品的修为虽然比不得自己,可怎么也算得上个青年才俊,可凝神看去发觉这人竟是没有半分修为,出了握剑的手很稳外在无其他异彩。 “既决高下,也分生死?” “这口号倒是喊得不错。” 仲孟秋夹了一颗花生米有灌下一口春魁酒,若真是四五品的剑客对决,于自己而言索然无味,可眼下确是来了兴致看起好戏来。 “他不会用剑……” 靠在木栏上一身布衣满头白发的独孤求败遥遥望着岐山方向轻念出声,嘴角确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打死也不信,这一路走来三千里有余这是仲孟秋第一次见独孤前辈笑。 看戏的仲孟秋的闻言转身, 酒杯轻震,有春魁酒洒出。 正文卷 第144章 一把木剑,一壶春魁(下) “独孤前辈的意思是?” 滴落的春魁酒在地面溅开,仲孟秋止住轻颤的手低声问道,一旁的孤独求败依旧是靠在木栏上独饮独酌,可莫名的仲孟秋能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子孤寂之外的情绪。 “且在看看。” 独孤求败饮下一口春魁轻念出声,春魁酒入喉没有辛辣反而很是柔和,不过这酒后劲确是很大,独孤前辈并没有用内劲化解其中的酒劲,目光落到了那个手持木剑的少年郎身上,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饮酒。 …… “曲江燕不武,斗胆讨教了!” 燕不武说完猛然往前踏出一步,以靴底踏下为中心有劲气卷起,方圆数丈之内落叶被吹来,便是围观的群众也是被这陡然露出的一手吓到了。 “嘶,好强的剑气!” 看热闹的百姓连连退后好好几步这才稳住身形,只余下地主家的傻儿子楞在原地啧啧称奇,想着这方才那一碗冰镇酸梅汤总算没有白费。 “临淄镇的老少爷们,剑客捉对厮杀最为凶险,出剑时周遭剑气纵横恐伤到了旁人,这便不妙了。” “还劳烦腾出些位置来!” 燕不武眉头紧蹙很是郑重的开口望向众人。 话音落下后地主家的狗腿子这才拉着那个傻儿子往一旁退去,原本围成几圈的百姓也是退走,只是远远的看着。 “剑气纵横?” “他娘的,什么时候岐山脚下的剑客都这么能吹了?” 正在饮酒的仲孟秋闻言抚额道,在自己眼中五品剑客不过刚刚踏上到剑道的门槛罢了,简直就是丢人现眼。 谈甚剑气? 还他娘的纵横? 怕不是假酒喝多了! 不过底下的百姓就吃这一套, 此刻长街上甚是清冷, 两侧楼上的人却是翘首以盼。 见状,对面那一身布衣的温木酒把束好的头发甩到脑后,眼睛微微眯着,似乎很是享受这种感觉,大风吹过身上的布衣猎猎作响。 暗自握紧了手中的木剑, 深吸了一口气, 手中的木剑微微扬起, 街道两侧窗后头无数凑热闹的看客, 只见那家伙一脚踏出,低喝一声。 猛然出剑, 步子间带着风, 眉宇间是冷冽, 这一剑是温木酒平生最强的一剑, 步子迈得很快,每一步踏下都是靴底略微点地,便往前蹬出,得益于长期在酒楼跑堂的功夫,这速度不慢,远远瞧着倒也有几分味道在里面,只是目光全都落到了前方的大胡子剑客身上,没有注意到脚下的瓜皮。 “糟糕!” 燕不武心中咯噔一声。 “砰……” “哎呦,我的老腰!” 地面传来少年人夸张的呻吟声。 巧合的是, 摔倒时手中的木剑不偏不倚刚好刺中了燕不武的腹部,燕不武看着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温木酒,想要捂脸却又想起昨日在酒楼的约定。 “嘘……” 正屏息凝神的众人被这个狗屎吃的姿势惊呆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片唏嘘。 “好一招,出其不意!” 燕不武眼神流转,心绪一动,原本沉稳的下盘开始松软,连连往后退出了数步,捂着木剑刺中的位置瞪大双眼大喝出声。 “这莫不就是传说中的剑走偏锋?” “温少侠果然不走寻常路。” 燕不武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咬了咬牙体内真气加入涌动,不过片刻的功夫面色便发白起来,远远瞅着倒真像是被方才那一剑所伤。 “那个缺德玩意儿,干的?” 温木酒揉了揉腿,把靴底的瓜皮拎起没好气儿道。 “咳咳。” 燕不武轻咳两声。 “见谅,见谅,容我换一招。” 少年郎闻声挠了挠头, 对着四周的看官拱了拱手。 回头讪笑道, “对不住了燕大侠,老规矩,还是我先来!” 捡起地上的木剑再度刺了出去, 这一剑很稳, 可平平无奇,没有丝毫真气的加持, 只是寻常的一剑, 燕大侠剑身扭转, 森冷的剑身贴着这木剑擦过, “好险!” 燕不武心中暗叹一身,要不是自己这反应快了些恐怕温木酒手中的木剑就要折断了,要知道自己手中的剑可是自己咬牙花了几百两银子买来的,哪里是寻常木剑能比。 这一次错身,在市井百姓眼中倒是有了几分味道,至少比起戏台子上那夸张的打法来劲许多,倒是响起了几声零星的喝彩。 一剑刺过,又是一剑扫出, 木剑压在铁剑上, 燕不武只是微微用力, 力量不大可还是出现了浅浅的裂口, “说好的大战三百回合!” “这么下去怕是打不了三个回合,燕不武你大爷的。” 温木酒侧身压低声音骂道。 “我的祖宗,你这底子也太差了。” “这戏没法儿演啊!” 燕不武苦笑道。 一击不中,两人再度错身, “我不管,说好了三百回合,就得三百回合!” 温木酒低喝道,也是急眼了。 “别介,你这二两银子可忒难挣了!” “早晓得如此麻烦,我还不如出一趟远门宰几个山贼,一个人头三两银子,可比你这个来得轻松多了!” 燕不武装作全力抵住木剑, 暗下的抱怨传入温木酒的耳中。 若不是前些日子把所有的家当都换了手中的铁剑何至于如此囊中羞涩,最后几两银子原本是打算住店的,可惜遇见了前几日两个老友,出手自然阔绰些三个人吃了一整只羊醒来才发现钱袋子里空空如也。 “那二两银子,可是我一年才存下的,你别想赖账!” “不管怎么样,你得让我过趟瘾!” 温木酒望着手中木剑上又多出的一道缺口颇有些心疼的开口道。 “我的祖宗,实在不行你来一招狠的!” “我不要这张老脸,败给你得了。” 燕不武咬了咬牙道,真要三百回合打下去,能憋屈死自己,还不如痛快一些。 “行!” 再度错身时, 温木酒没有在出剑,而是负剑于后背。 “燕大侠,果然名不虚传,方才那几回合已经看出了大侠的实力,若是在打下去怕是到了天黑也分不出胜负。” “我这儿刚好还有一剑平生从未用过,如今遇见燕大侠手里有些痒痒,若是燕大侠能接下,我二话不说就走人,绝不拖欠。” “不知燕大侠,意下如何?” 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在长街上响起, 脑后束住的长发被风扬起,配上手中的木剑和布衣,倒也多了几分出尘的味道,特别是嘴角那若有若无的笑意更是平添了几分意境,便是平平无奇的脸上也被这少年郎的轻笑勾勒出几分剑客风流写意。 “莫非是我看走眼了?” 有人揉了揉眼定睛看向那少年郎,平平无奇的脸上莫名的多了几分滋味,就像一滴墨水滴入一整池春水,虽然极淡,可总是多出了几分不一样的东西在里边儿。 “好!” 燕不武此刻也是愣住了,看那气质有些摸不准这小子的路数,不过已经说出口的话自然不容更改。 场中人很多, 却没有人声, 客栈的二楼,临街的房檐,街上的树杈, 上百人伸着脖子等着那临淄客栈首席跑堂温木酒出剑。 心里只余下一个想法, 莫非这人真是深藏不露? 莫非这普通木剑正能所向披靡? 莫非自己真要见证一名剑客的崛起? 我滴个乖乖, 咱临淄镇难不成真要出一名本土剑仙了? 少年郎双手握住剑柄刚刚举起扬过楼顶, 这一切都很慢可在脑补的众人眼中却出奇的带着大道至简,朴实无华,的味道。 决然往前踏出一步, 便是脚下的青石板也轻震起来, 刚刚扬起的木剑已经与手臂齐平, 温木酒低着头保持着递剑的姿势, 可人还是余外原地, 没有第二步, 没有其他动作,甚至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就这么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场上很安静,便是呼吸声都放轻了许多。 死一般的沉默, 接下来便是无比漫长的等待, 没有人出声,没有人敢出声, 因为那人的对面那个一人一剑独自斩杀四十九名水寇的燕大侠,如同中了定身术一般楞在了原地,只是双眼瞪得很大,甚至眼白都已经盖过了褐色的眸子,可也是不说话。 一盏茶过后, 只见那身穿布衣,手持木剑的温木酒利落的收剑,想要入鞘,却发现没有剑鞘,只得苦笑一声挎在腰间。 燕不武见对面的温木酒动了,自己也动了,确是双手慌乱的在身上摸着,过了片刻发现内在都没有受伤的痕迹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可看向对面的少年眼中确是越发的疑惑。 刚刚自己甚至都已经想好了往后倒地的姿势,可这人傻乎乎的站在原地,也不继续向前,自己摸不清路子,想继续演下去,可难免太假了些所以,只得配合着呆愣站着。 “我输了。” 温木酒深吸了了一口气仰头望着天, 低头时吐气时化为嘴角的苦笑。 “燕大侠。” “如今来看你的剑道一途果然已经到了剑气纵横的地步,人未出剑气已至,我打不过你。” 说完, 温木酒潇洒转身,甩了甩脑后的束起的长发。 老子不乐意演了! …… “温小二你个狗日的,老子等了你半天了!” “你他娘的好歹来一剑啊!” “老子今个花生米吃了,酒喝了,你就给老子看这个?”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趴在屋檐上的闲散汉子,看着那个背影缓过神来破口大骂。 “王八蛋玩意儿,我可去你娘的高手!” “你当我们全眼瞎啊?” 酒楼一富家子弟直接把手中的盘子摔到了地上,咔嚓一声裂成无数碎片,余下的众人也是被这声响吵醒了,手中的馒头,碗筷纷纷摔出窗外,看得楼下的掌柜心里直抽抽。 可长街上那少年郎依旧不紧不慢的走着,对无论是落下的碗筷还是馒头,毫不理会,细细看去甚是淡定。 更有脾气暴躁的屠竟是直接把椅子砸在了街面上,或许还是觉得不够解气儿,已经冲到街道上,不知从那儿掏出一把厚重的杀猪刀,想要吓唬吓唬那个家伙。 “老子今个猪都没杀,跑来看你这个丢人现眼的玩意!” “别介,张叔,咋个还动上刀子了?” “小子,错了!” 原本云淡风轻的少年郎看着那怒气冲冲的张屠夫再也绷不住了,嬉皮笑脸的往后退了两步,动刀倒不至于,可依他的脾气逮住了非得结挨上一顿好打。 “张叔,别追了,省点力气!” “晚上使不上劲,婶子又得让你睡大街。” 温木酒脚底抹油一般再也顾不得气度,撒丫子的往长街的尽头跑去,便跑嘴里还说着荤腥不忌的胡话。 “你小子,给老子等着?” 张屠夫闻言气急,步子又加快了几分。 “等着,等啥?” “要是你家闺女叫我,我姑且还等等看。” “是你就算了,五大三粗的我可吃不消。” 温木酒口花花完,飞快的转身。 “你这又是何苦?” 燕不武收剑入鞘看着这啼笑皆非的场面问道。 “老子乐意!” “本来就打不过你,赢了有啥用?” “老子就像过把瘾,可惜自己没本事不怪你。” “欠你的二两银子还要不?” “不要了!” 温木酒停下了步子弯腰喘着粗气, 片刻后直起身子,大吼道。 “咱大老爷们一口唾沫一个钉。” “毛都没长齐,算什么大老爷们!” 燕大侠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络腮胡大笑出声。 “前辈。” “前辈?” 仲孟秋轻声唤着。 “嗯。” “跟上去看看。” 孤独求败话音落下时,人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这小子怕是祖坟是冒青烟了。” 仲孟秋望着温木酒仓皇逃窜的背影摇了摇头低声喃喃道,只觉得这一切有些荒唐,天底下二品剑修屈指可数,小小的临淄镇上居然有一少年得到了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就是不晓得他能不能把握得住。 底下, 燕不武整好仰头看着空落落的木栏惊骇欲绝,当目光落到仲孟秋身上时,看着那熟悉的面容,擦了擦眼睛确认没有看错后,更是直接愣在了当场。 …… 长街的拐角处, 有个模样俊俏的小姑娘穿着破旧的大红袄子,坐在台阶上正舔着手里的冰糖葫芦,燕大侠的话远远的远远的传入耳中,强忍着,可还是笑出了声。 “你笑啥?” 温木酒一脚踩在台阶上用大拇指擦了擦鼻子,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小姑娘,十足的街溜子模样。 “温大哥,我没笑。” 小姑娘委屈的嘟哝着嘴,可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的害怕的意思,嘴角反而涌出一个狡黠的笑意,古灵精怪。 “你笑了,我刚刚看见了!” “咯,现在又笑了。” “略略略……”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 “哼!” “你糖葫芦没了!” 温木酒看着那姑娘木串上余下的一颗糖葫芦,上面的红糖已经没有了,只余下一颗干瘪的山楂果子,一把夺了过来,囫囵吞下。 “温大哥,你又欺负我!” 小姑娘点着食指嘴角下扬,很是委屈。 “得了,骗你的,我等会再去给你买两串!” 温木酒很是宠溺的揉了揉小姑娘的头。 “你回家等着,我去去就回。” 温木酒伸出头看了一眼长街上的张屠夫没有追来这才松了一口气,退后了几步,麻溜的从翻墙到另一条街上。 …… 小姑娘的家在镇上的一条小巷子里, 有些破旧,可烟火气十余, 已至黄昏,有柴火饭香传来, 两人一大一小正趴在屋檐上吃着冰糖葫芦。 “温大哥,今个打架输了?” 小姑娘莫约十四五岁的年纪,仰着头确是装出一副小大人模样开口问道一旁的温木酒。 “你不瞅见了,还问?” 温木酒拉下小姑娘头上带着的棉帽佯怒道。 “那可是二两银子,心疼不?” 小姑娘拉起帽子,添了一口冰糖葫芦继续开口问道。 “不心疼!” “男子汉大丈夫,千金散去还复来!” “温大哥,我信你。” 小姑娘很是认真的摇了摇头。 “你这小妮子。” “心疼死我了!” “存了一年的银子,还没过足瘾,就没了。” 温木酒起身盘腿坐下, 抓着自己胸口的布衣长叹了一口气。 “啧啧,二两银子呢,够小宝儿吃好久的冰糖葫芦了。” 说到这小姑娘的眼里冒着小星星。 “嗯?” “宝儿的意思是说,这银子余着买剑,娶媳妇,也是极好的。” 小姑娘从善如流。 “哎呀,银子都花了,咱不心疼了。” “温大哥乖乖的,以后小宝儿长大了给你买剑!” “买顶好的剑!” “几百两银子的那种!” 小宝儿拍了拍胸口豪气云干道。 “你女孩子家家的,哪来那么多钱?” 温木酒撇了撇嘴。 “那以后宝儿就嫁个有钱人,这样宝儿就有钱了。” “除了给温大哥买剑,还可以天天吃冰糖葫芦,我一天要吃两串,不,三串,五串!” 小宝儿起身信誓旦旦道。 “别,我能用你的银子?” “往后啊,我家宝儿要嫁就得嫁个自己喜欢的人,不要两串冰糖葫芦就被人拐跑了。” 温木酒揉了揉小宝儿的头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好,小宝儿答应温大哥,以后一定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小宝儿使劲点了点了头。 “那温大哥呢?” “今年温大哥都十九岁了,镇上这个年纪的人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温大哥还是非张屠夫的女儿不娶吗?” 小宝儿手指点在唇上轻声问道。 愣了片刻, 温木酒点了点头。 “嗯!” “我这辈子就三个愿望,我想正儿八经的买一把剑,我想仗剑走一趟江湖,最后啊我想娶一个媳妇。” “前两个愿望不好实现,可怎么都得试试,最后实现一个也勉强能把自己糊弄过去。” “张屠夫的女儿呢,虽然长得不怎么好看,可是屁股大,以后保准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温木酒笑了笑。 “好,等温大哥娶妻那天一定要叫小宝儿来喝喜酒。” 闻言小宝儿的眼神微微有些暗淡, 可很快又变得明亮起来。 “拉钩!” “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两根小拇指紧紧地勾在一起。 “等我以后成了天下闻名的剑客,一定给小宝儿一份大大的嫁妆,这样小宝儿嫁过去才不会受欺负。” 温木酒坐在屋檐上笑了笑。 “天下闻名的剑客啊?” 温木酒仰头望着天。 “嗯!” “是为了保护小宝儿吗?” 小姑娘声若蚊蝇很轻, 正在憧憬中的温木酒并没有听清。 “我从九岁开始练剑,算算日子到现在十九岁已经十年了。” “现在呢还是不入品,可是我上次还用木剑打跑了两个客栈里找茬的街溜子呢,我估摸着十年不行,那就在练上个十年,那时候再怎么说也差不多有那大胡子的水平了。” 温木酒看了一眼木剑上的两个缺口有些丧,可扭头时确是一个大大的笑脸。 “那我就等着温大哥。” “等我干嘛?” “等你给我准备嫁妆啊,不然我怎么嫁人?” 小姑娘狡黠一笑。 “你个小妮子。” 温木酒的手还未落下时, “宝儿,回家吃饭了。” 底下传来一个妇人好听的嗓音。 “哦。” “娘亲我和温大哥一起的。” 小宝儿趴在屋檐上,回应到, “伯母好。” 温木酒的手顿在了半空,有些尴尬的收回了身后,细细看去底下的妇人一身素色长裙上打着几个补丁,可模样却甚是秀丽,周身气质也不似寻常妇人。 “留下来吃点?” 那妇人开口道,可语气中没有太多的熟络, 只是客气罢了 “不了,伯母。” “掌柜的还在客栈里等着呢,我就不久留了。” 温木酒说完飞快的翻身下墙往酒楼的方向走回去,今个的闹剧结束了,可生活还得继续,最后十几文钱买了冰糖葫芦,今晚还说喝上一壶春魁酒,给自己江湖首战庆贺一番的念头也落空了。 走在清冷的长街上, 不知何时路边突兀的出现了一个白发布衣的老者,手中正抱着一坛子春魁酒长阶上还有另一坛子酒尚未开封,那人仰头一灌浓郁的酒香入鼻很是诱人。 “小友,等等。” “前辈您叫我?” 温木酒指了指自己。 “想不想喝酒?” 话音还未落下,孤独求败身旁的另一坛子酒就已经抛出落到了温木酒怀中。 “别介前辈,我可没银子。” 温木酒咽了一口唾沫,可还是走过去把手中的酒放到了独孤求败的身旁。 “前辈,您也少喝点,这酒后劲大。” 温木酒开口道。 “没银子,那就欠着。” 独孤求败指了指身旁的酒。 “这酒一个人喝着没味。” “这……” “剑客行事,从不墨迹。” 孤独求败轻笑一声。 “前辈?” “罢了,想来前辈白天也见过小子的荒唐行径。” 温木酒犹豫了一会还是拍开了封泥。 仰头灌了一口,舒畅。 两人只是默默地饮酒,无言。 独孤前辈话极少,今日说的话怕是比平时月余说的还要多,温木酒春魁入肠,更是觉得有些苦涩不愿多言。 “你的名字很奇怪。” 过了良久独孤求败仰头看了一眼天色说道。 “温木酒?” “我姓温,被人捡来时怀中有一块石头,刻了个温字。” “石头?” “前辈见笑了,哪来那么多玉佩,我就一穷苦命,想来丢下我的父母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没有那么多曲折故事。” 温木酒自嘲一笑。 “名字嘛,我自己取得。” “我喜欢练剑,一把铁剑差点的也要七八两银子买不起,只能用木剑,所以名字里多了“木”字儿。” “我还喜欢喝酒,酒这东西好歹发月钱的时候能喝上一两杯,所以添了个酒字。” 温木酒拍了拍腰间的木剑,仰头痛饮一口,本表现得豪迈一番,偏偏喝得太急,猛然间被呛到了,弯腰趴着咳嗽不止。 “前辈见笑了” 温木酒擦了擦嘴角的酒渍,讪笑一声。 “依着喜好来说,那么你的名字中还应该添一个“宝”字。” 不知何时阴影中走出一个人玩笑道。 “你喜欢那个小姑娘。” 仲孟秋直言道。 “呵——” “张屠夫的闺女,我去看过。” 仲孟秋堵死了温木酒的后话。 “我喜欢。” 温木酒点了点头,一屁股做到了台阶上。 “可我配不上。” 温木酒嘴角自嘲的情绪越发的浓郁。 “偶然听掌柜的提起过,宝儿他爹是去岐山问剑的,余下怀孕的宝儿的娘亲在镇上等候,可这一去便再也没回来过,后来宝儿出生了在镇上,她们娘俩再也没离开过。” “当时我还想着努力点,帮衬她们母女,后来才偶然听掌柜说漏嘴,他爹是三品剑修。” “三品,三品,三品……” 温木酒轻声念叨道,便是坛中的酒空了也不晓得。 “所以你喜欢张屠夫家的闺女?” 仲孟秋开口问道, “没法子的事,三品剑修的妻子,在落魄也看不上我一个客栈跑堂的小子?” 温木酒反问道。 “三品高攀不上吗?” 仲孟秋还欲问道,却戛然而止, 也是, 三品在凡夫俗子眼中已经是天下登顶的人物。 久久无言, “小友,酒喝完了。” 孤独前辈开口道,人却没有离开。 “前辈还有吩咐吗?” 温木酒愣了愣。 “我想找你借一样东西。” “前辈,您说。” 温木酒很是爽快的开口道,刚刚喝那满满一坛子春魁酒已经够换自己全部家当了。 “你的剑!” “我的剑?” 温木酒望着腰间缺了几个口子的木剑怔怔道。 “你欠我一坛春魁酒,我借一把木剑。” “很公平。” 孤独求败笑了笑。 “前辈借剑为何?” “去山上。” 独孤求败遥遥指着岐山的方向。 “前辈……” 转身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温木酒陡然一惊, 便是满身酒气也都消散了大半。 “我会回来的,你还欠我一坛酒,我还欠你一把剑。” 独孤求败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前辈这……” 温木酒还欲多言。 “剑客行事,从不墨迹。” 独孤求败伸手打断道。 “行!” “我等在客栈着前辈!” 温木酒取下腰间的木剑递出很是郑重的开口道。 当独孤求败的手,握住木剑的那一刻, 整条长街, 剑气纵横, 久久不散, 当温木酒惊骇万分, 睁眼的时候身前哪还有人影。 …… 惆然若失的走在长街上, 感受着那空气中余下的剑气。 温木酒晓得这次, 自己遇见了顶天的大人物, 怕是有三品那么高了! “这算是自己这辈子最大的机缘了?” “可好像还是没有抓住。” 温木酒苦笑着摇了摇头, 岐山啊, 岐山剑冢啊! “你小子回来了?” 刚刚跨入客栈的大门便是一只手搭在了肩膀上,最先打招呼的不是掌柜的,反而是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燕大侠。 “你大爷的,还没走?” 原本愁云惨淡的心境一瞬间就被打乱了,本就是江湖最底层的小人物,那些江湖中登顶的人物,又哪里轮得到自己操心,只是喝了人家一坛春魁酒,价值不菲,往后啊逢年过节多烧几斤纸钱。 “嘿,你这小子!” “不识趣,老子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燕不武开口道。 “什么?” “你晓得方才街上那两人是什么身份不?” “不晓得。” 温木酒摆了摆手。 “不过我晓得那人很强,怕是有三品的修为。” 温木酒回想起长街上纵横的剑气开口道。 “三品?” “他娘的,劳什子的三品!” “那是二品!” “实打实的二品!” 燕不武话音落下便是自己也有些腿软。 “年轻的那人叫仲孟秋是岐山剑冢的天下行走,早早便迈入二品,整个天底下都是这个!” 燕不武竖起大拇指比划道。 “那身旁那个老前辈呢?” “修为高吗?” 闻言,温木酒的眼底升起一丝亮色,三品去岐山必死无疑,二品呢? 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高吗?” 燕不武语调陡然升高。 “怕是有大半座岐山那么高!” “这么说来前辈不会死?” 温木酒急忙问道。 “怎么,你还惦记着你那机缘?” “不是,我只是希望前辈活着。” “嗯?” “何修为无关!” 仰头望着岐山的方向, “讲到底,前辈是第一个请我喝酒的人啊。” 温木酒低头轻念出声。 正文卷 第145章 木剑折,春魁尽 “前辈,到了。” 仲孟秋天望着周遭熟悉的山路有些出神,十余年前自己师姐去世之后,自己便被老头子赶下山,成为岐山剑冢的天下行走,用老头子的话来说剑道一途有出世和入世之分。 前十几年在山上修行的是出世剑,剑心不染凡尘一心只是追求剑道,可老头子总是说起山上修行剑道一途总归是缺少了些许磨砺难成大器,所以每一代剑冢最为惊才艳艳者便为天下行走下山游历,由出世剑转为入世剑。 游历完再回岐山修行转回出世剑自可事半功倍,长此以往下来单单仲孟秋自己晓得山中数百年来便有不下十余位二品的老怪物,皆为历代的岐山天下行走,现在剑冢中还余下多少仲孟秋不晓得,可想来也是不止一人,至于自家老头子更是从未亲眼见他出手过。 “前辈,真要问剑?” 仲孟秋望着身旁的独孤求败开口道。 “已经来了。” 独孤求败轻晃腰间的木剑轻念道。 “前辈可能会死。” “问剑,哪有不死人的道理?” “那晚辈,便陪着前辈登山。” 仲孟秋往前迈出一步,当脚步踏上石阶的那一刻,几道极其隐晦的气息从密林中传来,如此同时数十道持剑的身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可近了些,看清来人后全部化作鸟兽散去。 “有心了。” 独孤求败说完往山路上走去。 “我只是不是他们白白死去。” 仲孟秋直言道。 “也想给前辈多余下一些退路。” 仲孟秋最后一句低声道晓得自己的劝不动眼前人,可还是想尽力试试。 登上台阶十余步, 路旁有一巨石高一丈有余,上方只刻有岐山剑冢四字,远远瞅着平淡无奇,可定睛往那四字看去直觉的一股子浩然剑气在自己周身弥漫,心智稍有不定着便会被这巨石中的剑气所伤。 “这是老祖所留,距今已有九百年有余。” 仲孟秋见独孤求败目光所至开口解释道。 “便是如今也是剑气长存,想来老祖已经到了剑修的止境。” 独孤求败站在巨石前凝神望去感受着那四字余下的剑意,听到仲孟秋的喃喃自语突兀不禁莞尔。 “前辈,何故发笑?” “剑道,何来止境?” 独孤求败直言道。 “纯粹武夫有断头路,依旧可以拳问青天。” “天下剑修皆有止境,便当真止步不前?” “受教了。” 仲孟秋苦笑一声,拱手一礼。 “登山。” 仰头望去眼前是一条羊肠小道,确是蜿蜒向上十余里极为陡峭狭窄,借着清冷的月光细细看去每一步石阶上都有细微的剑痕,往两侧山林中望去更是可以看见随处插着的断剑,剑柄已经腐朽,便是剑身也是锈迹斑斑,这是数百年来无数登山问剑者的配剑。 最早岐山剑冢名为岐山剑宗, 后来问剑的人多了,山上便多出了许多断剑,剑宗反倒不够贴切老祖索性便改了个名字,“冢”坟墓也,剑冢自然是埋剑之地,倒也名副其实。 也是从那时候起登山问剑的人少了许多,因为大多远远瞅着那一片插着断剑的山林便没了往上登山的勇气。 人少了,问剑的人却越来越强了, 近百年来问剑岐山其中最为盛名者便是徐九,以二品之境断岐山名剑九把,下山后不过十余年间便入了一品举世无敌,此后登山的人少有在三品之下,百年来也不过数十人登山问剑。 寅时末, 卯时初, 天色微亮, 崎岖的山路已经走到了一半,遥遥望去半山腰处满是桃花正值春季万紫千红,在那桃花林中还有一座木屋有潺潺流水而过,是一处极美的世外桃源。 “那是师姐原本的住处。” “师姐喜欢桃花,便在山上种下了桃树。” 仲孟秋解释完长叹了一口气。 当初师姐下山的时候, “师弟在山上记得好好照料这半山的桃树,要是回来的时候出了点岔子,仔细你的皮!”一袭白裙仲南乔挥着粉拳在桃林中恐吓叮嘱道,随后便背着木匣往山下而去。 讲到底也是那时候的师姐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修行的是出世剑,入江湖便是入世,老头子在师姐下山的时候也曾说过,依师姐的天资游历回来在修行可入一品,挑起岐山数百年的气运,为剑道扛鼎之人。 可红尘中纷纷扰扰何其多? 岐山百十年来最为惊艳的女子剑仙居然被一个山下的泥腿子拐走了,当消息传回岐山的时候,师姐的孩子都已经两岁有余了,便是现在都还记得老头子气得胡子直颤的模样,第二日便提着一把剑往庆国境内而去,后来的事仲孟秋不愿去想,更不愿意去问。 “你师姐便是那徐姓小友的娘亲?” 孤独求败突兀的开口道。 “嗯。” “她的剑可曾还在山上?” “自然。” 岐山剑冢出去的人死了,剑也会有人前去收回,这也是山上藏剑无数的道理。 “那我便帮他取回。” 独孤求败轻念一声往继续登山而去。 “前辈,再往前就真的没退路了。” “老头子都出山了。” 仲孟秋最后遥遥望着主峰那个一身布衣轻抚长须的老头子轻声念叨道,与此同时山涧深处还有三两道剑意升起,当看清那身上破旧的布衣和苍老的面容后仲孟秋嘴角已满是苦涩。 “剑道一途,有进无退。” 孤独求败腰间木剑入手,剑气纵横。 “何况我还欠一个人几把剑,一个人一壶酒。” 独孤求败布衣猎猎作响,步步登山。 “孤独求败问剑岐山,但求一败!” 轻淡的嗓音确是化作春雷在岐山炸响, 当木剑扬起的那一刻, 磅礴的剑意如同山川湖海一同压下, 剑未出时三千桃花竟已是片片落下, 仲孟秋只觉得耳边有寒冬腊月剑尖刺破雪花时极其细微轻响,有剑击而出海浪叠起崩裂的汹涌澎湃,有孤寂难奈拔剑四顾心茫然放眼望去天下已然在无敌手的轻声叹息。 也是这一刻自己才在这山川湖海般的剑意中体会到独孤前辈曾经的过往。 因为他的剑意里, 藏着他曾经走过的路。 …… 临淄镇, 天色不过刚刚破晓, 长街自然清冷无人, 客栈内换回一身粗布衣衫的温木酒正趴在窗户边上,看着清冷的长街有些出神,细细看去眼眶发黑,显然一夜未眠。 “温木酒,怎么瞅着你今个有些不对劲?” “难不成是昨个的瘾没过完?” 老掌柜的打着哈欠从二楼下来,刚伸完懒腰便看见窗边无精打采的温木酒,活脱脱像是个焉了的狗尾巴草。 “掌柜的,我想问您些事儿。” 犹豫了一会温木酒看着楼梯口的老掌柜突兀的开口道,映像中掌柜的就是一个贪财抠门的小老头,还动不动扣自己的月钱,唯独有一点好,便是过了大半辈子晓得许多常人不知道的事儿,对自己嘛也还算照顾,毕竟当初要是没他那一口饭自己早就饿死在街头了。 “打住!” “问事之前先把账算算。” “昨个你搞那一出闹剧,客栈里碗筷碟子可是摔了不少,桌椅板凳也被那些驴日的东西砸坏了几根,就因为你是客栈里的伙计那些人是理直气壮的分文不赔?” 掌柜的跑到柜台前飞快的打着算盘。 “拢共三两二钱银子。” “看在你是我店里伙计的份上给你抹个零头,算你三两银子,掌柜的我也晓得你没钱,从月钱里扣,什么时候还完了,什么时候发,省得你再去胡来。” “反正我这包吃包住,也饿不着你。” 临了,老掌柜叹了一声。 “行。” “反正那点月钱存个一两年也买不上一把剑。” 温木酒嘟哝一声。 “嘿,你小子。” “罢了,不和你这傻小子计较。” “有事就问!” “掌柜的,相比那大胡子还是您靠谱些。” “你说如果有一名二品剑修去问剑岐山,能活着回来吗?”温木酒斟酌了一下用词,说完目光灼灼的看向老掌柜,昨夜说到最后燕不武也没给自己一个准话。 “二品?” “劳什子二品?” “二品剑仙吃饱了撑了要跑去问剑岐山?” “掌柜的您别管那么多,你就说能不能!” “别说二品剑仙,便是三品我这辈子我也就瞅见过一个,那人你也晓得就是宝儿他爹,至于二品我就听我爷爷那辈人讲起过。” “听说那年有个叫徐九的剑仙就是二品,也有人说是半步一品,太久了我也记真切,反正听说断了山上九把剑,风光是够了,不过自己模样也挺惨的,血肉模糊身上被戳了几个窟窿眼大半条命都快没了。” “不过说来也是有趣,听说那徐九回了庆国,跻身一品,本以为还要打回岐山,可没成想死在了边境,可惜,可惜。” 老掌柜的倒了一杯茶水说起这些陈年往事也是长吁短叹。 “那您的意思是说二品能活?” 温木酒的眸子中有亮光升起。 “打住,我可没说。” “你当人人都是剑仙徐九?” “反正我估摸着真要有二品剑修问剑岐山,家里差不了这两天可以准备后事了。” 老掌柜的伸手打断道。 温木酒闻言眼神再度暗淡下去。 “温木酒昨晚的事,我在楼上也听见了,掌柜的说句不该说的,你也别样心里去,机缘这事是老天爷给的,能不能抓住看自己。” “就昨晚若是你遇见那二品剑仙,你要是瞅准了机会,面皮厚点磕个头,喊上两声师傅,人家一高兴教你个一招半式的,又或者说留下一本剑谱,你这辈子都吃不完。” “可你当时又没认出来,白白错过了天大的机缘,这能怪谁?” “也怪不得你,只能说命里没这个福分。” 老掌柜的啰嗦半天也是觉得的口干舌燥。 “温木酒,你学剑这事打小我便没说过什么,因为我晓得年轻人不撞南墙不回头,何况你性子又倔,可眼瞅着你这南墙都撞了十年了,便是脑袋里全是浆糊也该醒了,你命里就没这条路。” 掌柜的依旧是喋喋不休的说着, 不知何时温木酒的神色越发的暗淡。 “先前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 “话是重了些,可理是这个理儿。” “剑仙什么的离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太远了,哪有娶妻生子来得实在,我也晓得你不甘心,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掌柜的看着温木酒的模样也是顿住了虽说是自己掏心窝子的话,可落到年轻人头上也着实过了些。 “掌柜的,我省得!” 温木酒擦了擦眼角,使劲点了点头。 “掌柜的能不能借我点银子。” 掌柜的愣了愣, “我想买上几斤纸钱,一坛春魁酒。” “我欠前辈的。” 温木酒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拿去。” “你小子!” 一坛子春魁酒摆到了柜台上, 连带着还有几角碎银子。 …… 客栈门口, 已至酉时, 客栈门口有火光亮起, 没有一把丢入,而是一张又一张把黄纸被开扯直,随后又被火舌吞噬,余下一地纸灰,也不知过了多久数斤黄纸便只余下了手里的一沓。 抬头望去长街的尽头还是没有来人, 低头时手里的黄纸只剩下了一张, 苦涩的笑了笑, 拿起身旁春魁酒便要往长街上洒去。 刚刚拍开酒封, 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踏上了青石板, 孑然一身, 远远看着, 除了腰间的木剑外在背上还多了一个木匣。 仅仅只是一步迈步,便到了身前,借着烛光看去,前辈身上的布衣有无数道极其细微的裂口,胸前更是被一道剑痕撕裂清晰可见其间的血肉,可仰头望去时那人依旧云淡风轻的模样。 “小友。” “前辈,您没死!” “不不不……” “我的意思是前辈您回来了?” “我来还剑。” “只是可惜你的木剑断了。” “拿不出手只好另外寻了一把。” 打开背上的木匣, 里边安安静静的躺着两把长剑, 拿出上层的一把递给还在呆愣中的温木酒,感受着剑身上的凉意,便是个傻子也晓得这剑万金难求。 “前辈,这……” “想学剑吗?” “我教你!” 独孤前辈坐在客栈门前的台阶上,拿过那一坛子春魁酒往腹中灌去,一口饮尽。 酒入豪肠, 不在余下孤独,只是十分啸成剑气, 秀口一吐,整条长街酒香弥漫剑气纵横。 正文卷 第146章 武安君白起 相府门外, 卯时初, “治大国,如烹小鲜。” 秦清堂望着清冷的长街轻叹一声,原本的麻布素衣已经换下该祭拜的已经祭拜过了,可天下无数黎明百姓的日子还要继续下去,自己与其老死在府中还不若以此老迈之躯为百姓多谋一份生计。 “秦公,订下的七日之约已至。” “本殿,特来请秦公入朝。” 徐闲负手迈步从街角而来,靴底踏地有细微的嗒啪隔着很远少年郎清朗的嗓音便传入了秦清堂的耳中,细细看去黑金色的蟒袍上那锐利的爪牙锋芒更盛,少年郎单薄的身影上总有一股无形的势,这身蟒袍更是衬得来人越发威严不凡。 “老夫早就恭候殿下多时了。” 秦清堂理了理身上簇新的朝服对着来人的方向躬身一礼,并没有任何持宠而骄的意思,昨日寅时凉州谍报司送来朝服后,书房的烛光亮了一夜,天色尚未分明之时便早早在府外等候,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自然没有必要惺惺作态。 “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假。” “敢问秦公若是顽疾深入骨髓,又当何处?” 回了一礼, 徐闲望向秦清堂开口道,后者愣了片刻最后苦笑不已,作为宰相前朝的顽疾深入骨髓如同附骨之疽天下没人比他更加清楚,可要处理起来却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秦公不必急于回答。” “此时天色尚早,早朝还有些时辰,不若陪着本殿在城中走走。” “自无不可。” 秦清堂微微落后徐闲半步往街面而去,细细看去城中各处还是不乏红衣黑家的凉州兵卒巡逻,可那肃杀冰冷的氛围却消散了不少。 走到永乐长街时, 原本清冷的城中也有了些许生气,路上可见行人匆忙往来,走街串巷的小贩吆喝声偶尔响起,临街少数的商铺也是门房半掩,上京一百零八坊大多都已经开市,巡逻的凉州兵卒并无扰民之举。 说来也是,无论是谁的屁股坐上那个位置于城中平头百姓而言并无分别,只是晓得家中没米下锅,还得讨个生计,何况那日无数犯官满门抄斩,无数头颅落地,城中百姓在静若寒蝉后,回过味来确是拍手叫好。 “看样子上京城中还算安稳。” 秦清堂看向徐闲的眼中多了几分欣慰,那日数千人头落地本以为大军入城后杀红了眼恐有兵祸,毕竟骄兵悍将这句话可不是白来的,可还是没想到这几日竟丝毫风闻传出。 “其中秦公居功至伟!” 徐闲直言道,第二日老爹登基昭告天下过后,从相府中有一沓厚厚奏章送入宫内,第三日便是数十道政令从上京城中传出,以安天下,以定民心,值得一提的是为相十余年对民心的把握甚是了得,而传令各州郡地方的令骑则全是凉州军中老卒,携兵锋而至,一时间无人敢言,这偌大的天下算是暂时安稳了下来。 “咕咕……” 腹中有声响传出。 “起了个大早还未用膳,便赶来相府。” “若是秦公不介意,不若吃些东西,边吃边谈。” 望向街面上的一家包子铺徐闲引手道。 “听说秦公喜欢吃包子。” “殿下,有心了。” 抬头望着那熟悉的招牌秦清堂迈步往内走去,掌柜的正躺在木椅上睡着回笼觉,门口两个伙计正卖力的揉面,底下柴火旺盛,蒸笼中热气腾腾,揭盖子的瞬间有香气散出引得人食指大动。 “掌柜的来客人了!” 店里的伙计看清秦清堂的面容后,轻轻推搡了一下正打着鼾的掌柜。 “秦大人,您还活着!” 掌柜的醒来后茫然的望着来人,揉了揉眼,确认没有认错后整个人都差点从板凳上蹦跶起来,脸上的喜色溢于言表。 “呦,您瞧我这张嘴,秦大人您里边请!” 掌柜的轻抽了一下面颊殷勤的开口道,不过看清身后的来人后确是愣在了原地,自己并不认识徐闲,可毕竟久居上京也晓得蟒袍意味着什么,何况这个节骨眼上敢穿着一生蟒袍在城中晃悠的想来也只有一人了。 膝盖一软便要跪倒在地, “好好做包子便是。” 徐闲挥了挥手, 掌柜的打了一个激灵便是提笼子的手都轻颤不止,不过回过神来只是觉得祖宗保佑,连带着嘴皮子都哆嗦起来,一炷香后掌柜的按照秦清堂平日的吃食上了两份。 “城中粮价几何?” 秦清堂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包子,又转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定价的木牌,愣了片刻后开口向徐闲问道。 “斗米不过二十五文,斗面不过二十三文……” 徐闲喝了一口豆浆悠然道。 “怎会如此便宜?” 秦清堂凝神望向徐闲,这个价格已经趋近于往日上京城中的粮价,只不过高处三两文钱罢了,可要知道如今可不是什么太平盛世。 徐闲笑而不语,身后的百晓生见状走上前来。 “禀秦相,前些日子近百犯官抄家在城外的各处庄园中搜出粮草十万担有余,如今已经放粮入市,价格自然便宜。” “十余万担?” 秦清堂惊呼出声。 “嗯!” 百晓生笃定的点了点头。 “不够!” 心算片刻过后秦清堂再度沉声道。 “秦相莫要忘了上次粮仓一事。” “涉案官员身死午门过后,并未在庄园中搜出那价值三百万两的粮食。” “如此说来是这也是你的手笔?” 秦清堂并未恼怒只是长叹一声。 “自然,入庄园后那批粮草已经被暗中偷换过,藏于城外本来是打算供大军围城时用作军粮,也能撑些时日。” “奈何殿下破城太快,那批粮草还未来得及送入军中,这上京城就已经破了,所以这批粮草同样入市,上京自然粮价安稳。” 百晓生说完恭敬的退到徐闲身后。 “罢了,这也都是往事,不提也罢。” 秦清堂苦笑摇头,那么大一批粮草也能被偷换其中还不知多少人手上沾了油水,前者刚刚被抄家后者贪污起来依旧毫不手软端是可笑,诸多事宜再度刷新了自己对前朝腐朽的认知。 “殿下,如今想来老臣或许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秦清堂郑重开口。 “治大国,如烹小鲜。” “可若是已经病入膏肓。” 秦清堂顿了顿, 脸上的表情肃穆起来。 “自当刮骨疗伤!” 一字一顿说完,眼中已经不带戾气, 可话语中的森寒确是透体而出。 “秦公能够明白这个道理是极好的,往日秦公入中书省为中书令,为三相之首,已经权倾朝野,又有报国之志,可终归而言秦公还是太过于中正平和,既然病入膏肓自然应当刮骨疗伤,若是刮骨还不成,那便一并斩了去。” “对前朝官僚体系最为熟悉的是秦公,这趟寻秦公也是为了此番言谈,既然秦公已经有了这份心思,本殿也可以安心领兵南下了,有秦公国内便乱不了。” “待本殿大破齐魏班师回朝便是刮骨疗伤之时!” “到时候还望秦相递刀。” 徐闲放下手中碗筷躬身一礼。 “殿下言重了,老臣分内之事。” “这刀老臣尽量磨得快一些,到时候殿下砍人也利落许多!”秦清堂心中已经有了思量,今日上朝稳住百官,可回到府邸这事也该筹备起来了。 “如此便有劳秦公了!” 两人相视一笑,落坐下来。 “朝堂殿下自可安心,老臣还能撑些日子。” “殿下领军出征一事也在意料之中,不过此番南下军中粮草辎重可曾筹备完毕?” “闻之出征之时加上民夫拢共九十万人北上已经耗费关内民生良多,平野原败后虽然收拢物资粮草可想必其中的损耗也是个天闻数字,加上从北地运粮上京其中的耗费又是良多,恐怕不足以供殿下南下征战。” “殿下伐蛮踏破金帐从戈壁运送而来牛羊算算日子恐怕不过刚刚到了玉门关的地界,距离上京也是遥遥无期。” “若是在要从关内民间征粮恐怕……” 落坐后,秦清堂沉思了片刻后一针见血道,脸上也有些许忧虑。 “这点秦公不必忧心,本殿不会与民争利。” “何况那点粮草也不够大军长期征战所用。” 徐闲自然明白秦清堂的意思开口打消了他的顾虑,此次南征已经定下了章程二十万凉州兵卒为主力加上平野原溃败的降卒算在一起拢共四十万有余,当然已经被打点心气的前朝兵卒徐闲并没有指望他们在战场上能起到什么无非修桥补路,运送粮草罢了,不过拢共算下来四十万人的粮草可不是个小数目加上战时的消耗是平日的数倍之多一时间想要筹齐倒也不是简单的事。 “不知殿下粮草从何处而来?” 秦清堂再度出声。 “天下盛传代郡有三大粮商。” 徐闲只余下一句,便悠哉悠哉的喝起粥来。 秦清堂闻言眉头紧蹙,虽听闻过此间风闻,可其中诸多内幕自己并未去查毕竟这是户部的事情,何况这其中蛋糕太大自己也不愿意去掀那张桌子。 “百指挥使,代郡的探子可有消息传回?” “禀殿下臣已经整备完毕。” “如此便细细说来。” “前几日代郡的碟子已经传回了消息,臣细细整理一番倒是发现个有趣的事情,代郡一郡之地,其间富户富得流油,经商之风在代郡已经深入骨髓,除了粮草便是盐铁背地里也有所插足。” “范家,曹家,渠家,这三家以经商发家,三家数百年来的资产算在一起国库还要多出几百万两银子来,真真正正的富可敌国,其中囤积的粮草更是可堆积如山。” …… “代郡粮商竟富硕至此?” 听完秦清堂只是觉得骇然不止,双拳握紧手臂隐隐有青筋冒起,桌上有豆浆洒出也是全然不知。 “囤居奇货,走私盐铁自然富硕,何况身后还有那么多世家门阀庇护掺杂其中。” “那殿下所指的粮草?” 定下神来秦清堂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这便是大军出征的粮草所在。” “本殿几日前已经派人前去代郡,让他们派出个代表话事人入京有事商谈,算算日子今天下午也都该到了。” 徐闲吃完笼中最后一个包子看了一眼天色。 “殿下,这……” “他们家中钱粮太多,存不住,前朝有诸多利益瓜葛加上世家门阀暗中庇护没人动他们,可在屠夫的眼中他们就是一头头白白胖胖的大肥猪罢了。” “而我不介意当这个屠夫。” “往日人人都说我爹是屠夫,如今子承父业也是理所应当。” 徐闲拍了拍腰间的春分刀,咧嘴一笑。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上京粮价除了我凉州的手笔外又何尝没有代郡粮商的影子在里边,如今国朝危难之际且看他们如此自处。” “秦公出征在即本殿还有诸多事宜,就先行告辞了,往后这些日子劳烦秦公了!” 徐闲喝完粥,起身对着秦清堂拱手一礼。 …… 张记包子铺外, “老臣秦清堂,提前为殿下贺!” 秦清堂郑重道。 说完一步一步踏着青石往宫内的方向而去,正值朝阳升起,远远瞅着太和殿的方向只觉得光芒万丈,如同旭日东升一般有无数的可能和希望。 “秦公又活了!” 徐闲喃喃道。 “秦相是治世之良方,同样治世于秦相而言同样是不得多得的良药。” 百晓生也是轻叹出声。 “嗯,朝堂事已了,也该为南征的事筹备了。” 叮咚—— 系统已经更新完毕,请宿主尽快查探。 徐闲望着清冷的长街,心神却是已经沉入到了系统之中,在自家老爹登基的那一日系统便有提示音传来,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更像是版本的的更新,当坐上太和殿那个位置的时候是一个阶段的结束,刚好触发了更新的那个契机。 这本就是江湖与朝堂共存的世界, 除了江湖自然还有朝堂战场杀伐。 宿主;徐闲, 召唤武侠人物;西门吹雪,叶孤城,司空摘星,燕十三,归海一刀,百晓生,乔峰,独孤求败…… 召唤武将谋士;—— “初次抽奖,奖励同等级人物,还请宿主尽快开始。”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再次传来, 从虎门关到破城以来所有的惊叹点一同消融,脑海中一道道熟悉的身影开始流转,最后定格下来。 “怎么是他?” 徐闲望着脑海中出现的那道身影怔怔的有些出神,最后化为一声叹息,感受着脑海中那股气息所处的位置迈步往城门而去。 “芈姓,白氏,名起。” “上辈子你受封为武安,赐死于杜邮,终归而言还是太过短暂了些,没尽兴的事情,那便这辈子来。” 长街上徐闲轻念出声, 腰间刀剑长鸣,杀气纵横。 正文卷 第147章 本殿许你见太平 “殿下往何处去?” 百晓生看着徐闲迈步的方向有些愣神,也不知为何方才只觉得一股子滔天杀意一闪而逝莫名的让人心寒。 “去等一个人。” 清朗的嗓音在长街的尽头响起。 “殿下,那个人很重要吗?” 百晓生远远看着聚贤楼的方向有些焦急,算算时辰代郡三大粮商也差不离到齐了,这可是南征后勤粮草的大事,实在想不出这个节骨眼上有什么事情比这个还要重要。 “嗯。” “很重要!” 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回身, 沉思了片刻后,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可粮商那边怕是已经到了。” “于我而言那人比代郡三家绑在一起还要重要许多!” “可……” “便让他们侯着。” “诺!” 百晓生苦笑着点了点往徐闲的方向跟了上去,在自己的认知中这满朝文武除了秦相外便没人值得起这个价值,可眼下殿下既然说了那便放下手里的事且去看看。 “讲到底他是人屠啊。” 徐闲仰头望着城门的方向低声自语道,这趟没有骑马而是靴底踏在青石板上一步一步往城门的方向走去,永乐长街与城门的距离很长,这个过程中自己还有很多记忆需要梳理一下。 上京北垣有三门分别为,洛城门,厨城门,横门,七日之前破城正是从洛城门而入,如今再度看去烈火猛油烧火的焦黑痕迹依旧分明,上方箭簇撞上的刻痕依旧明了,不过几场春雨倒是把城楼冲刷了一遍血腥味淡了不少。 城楼上驻守的凉州兵卒望清来人后,俱是下意识的停止脊背,便是手中的兵刃也是握紧了几分,如果是徐武是他们心中的神祇那么这月余做的事已经一步步迈向神坛。 “见过殿下!” “末将于禁,奉命驻守洛城门!” 城楼上的驻守的校尉理了理身上的甲胄迈步走到徐闲身前单膝跪地拱手道,这是凉州军中最高的礼节同样也是发自内心的尊重。 “于校尉请起,不必多礼!” “近日有那些入京的队伍可曾报备其中?” 徐闲看着眼前高耸的城墙突兀的开口问道,脑海中的那道身影出自城外,而如今上京城本就处于管制当中,无论是进城还是出城都需要提前往上京报备方可。 “禀殿下,近几日朝中递下的册子里看从洛城门出入的便只有雍州郿邑郡的公孙家了,听说是举族迁往上京已经获批,算算时日差不多也就是这两日的功夫了。” 那校尉从怀中掏出一本名册恭恭敬敬的递到徐闲手中,说是举族细细看去那名册之中不过十余人名。 “为何一族人丁却如此之少?” 徐闲沉声道。 “末将,不知。” 那校尉摇了摇头。 “禀殿下,郿邑郡的公孙家臣倒是晓得一些。” “公孙家在雍州当初也算是显赫一时,可时过境迁近百年无比落寞,传闻中最后一任家主过世后便彻底衰败下来,后人以最后一任家主名为姓,取了那个白字,此后雍州郿邑郡便只余下一个白氏,在无公孙一脉。” “想要入京投诚,自然要报出祖上的名号。” “名册上的公孙,如今想来便是臣口中的白氏了。” “难不成殿下所等的便是这白氏中人?” 百晓生沉吟道,自己原本在江湖中便号称事事皆知,当初在凉州殿下把凉州谍报司交给自己后更是恶补了无数古籍,因为自己的眼光早已经不在局限于江湖之中,可也正是因为了解得多了,才心生疑惑,实在想想不出这落寞至此的白氏有什么人值得殿下在这个节骨眼上等待。 “如此说来,便是了。” 少年郎迈步往城楼上走去,想起上辈子的记忆中白起的身世有很多种说法,其中《白起王翦列传》有言:“白起者,郿人也。善用兵,事秦昭王。” 《战国策卷二十·赵策三·平原君请冯忌》中同样有言:“吾欲北伐上党,出兵攻燕,何如?”冯忌对曰:“不可。夫以秦将武安君公孙起乘七胜之威……” 如今算来这趟系统安排的身份还是极为贴合记忆中那个人的,不过家世还要落魄许多。 已至午时三刻, 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依旧站在城头,四周驻守的兵卒也是伸着脖子往城外看着同样好奇值得殿下如此等候的人是什么模样,三头六臂还是刀枪不入? “殿下,要不歇息片刻在做等候。” 百晓生端来一碗冒着凉气的冰镇酸梅汤递到徐闲身前。 “不必了,人来了。” 徐闲遥遥望着城外数里处轻笑出声。 “去取一坛茅柴为来人接风。” “诺!” 百晓生看着徐闲嘴角的笑意有些出神,讲到底殿下还是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的等一个声名不显的人。 炎炎烈日下, 三五两牛车正风尘仆仆往上京而来,细细看去不过十余人其中八九人俱是满头白发,老迈龙钟,驾牛车的三五人同样已至中年皆是一身破旧黑衣,唯独中间的一辆牛车上一少年郎不过及冠之年正眺望着那高耸的城墙眼中有莫名的神色升腾起来。 “终于到上京了!” “我公孙家蜷缩于郿邑郡家道中落近,百十年来更是人丁凋零,最后竟是落得隐姓埋名的下场,如今正值风云变幻之际,举族投诚便是能复祖上万分之一的荣光,老夫便是死了也值了。” 远远望着上京的城郭年过花甲的老者杵着手中的拐杖顿了顿,眼中竟是有泪花涌现。 “起儿,这趟入京正值南征,你几位叔伯凭借祖上余下来的本事,想来从军也能杀出一条朗朗乾坤来,不说封侯拜相,可弄个爵位也不是难事。” “你自幼熟读兵书,深得用兵之法,可我公孙家不及祖辈荣光,便是从军并无功绩傍身,只能从底层摸爬滚打,可你毕竟是我公孙家的独苗了,便在军中谋一个文书谋士的位置,上阵厮杀冲锋一事便交给你的叔伯若真是除了意外也不至于从此断代。” 老者望向牛背上神情淡漠的少年开口道。 “叔公,起儿省得!” 白起目光在周遭扫了一圈,看着几位叔伯的目光,长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牛车很慢, 徐闲不急, 只是静静地看着, 一盏茶过后, 牛车已经到了城楼下不足十丈, 定睛看去, 牛车上那少年郎头发用黑巾束起,一身纯白布衣已有风尘之色,外边套着的黑甲同样有刀枪剑戟的痕迹显然是祖传之物,虽是少年可眉宇间总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冰冷之色。 “吱呀吱呀……” 吊桥放下, 护城河上有水珠被激荡而起, 被修缮过后的厚重城门缓缓开启, 有灰尘簌簌下落。 入眼, 一身黑金蟒袍的少年郎正提着一坛美酒, 迈出走出城门。 走出十余步后站定, 举目望着牛车上那个白衣黑甲的少年。 “这是何人?” 先前的老者揉了揉眼睛问道,看清楚城门大开处那个一身黑金蟒袍的少年郎彻底呆愣住了,如今天底下有胆子穿这一身衣裳的只有一人。 “快扶我下车!” 老者慌忙从车上翻身而起,身旁的几位中年汉子也是几位茫然呆愣在牛背上,老者下车理了理身上的布衣,便要行礼,便是公孙家显赫之时遇上眼前来人的身份也要毕恭毕敬何况还是说落魄到如今的田地? “不必多礼!” 徐闲扬手道,嘴边一直挂着温和的笑容。 “本殿,特来为公孙家入京接风洗尘。” “殿下,草民……” 老者眼角有浊泪流下只是觉得受宠若惊,原本以为此次能够入京都已经是天大的喜讯,能走个侧门安然无恙的投军便已经是一帆风顺呢,哪里又能够想到不仅城门大开,更是当朝殿下轻易出城相迎。 “草民,白封信,见过殿下!” “草民,白于成,见过殿下!” “草民,白阜明,见过殿下!” …… 牛车上几位孔武有力的中年汉子一同行礼道,当目光落到徐闲身后的凉州兵卒上时感受身上的那股子悍勇之气更是觉得不虚此行。 “草民,白起,见过殿下!” 少年郎从牛背翻身而下,语调中并没有太多的起伏,只是眯着眼看着眼前的那身穿黑金蟒袍的来人,看清后眼中的惊异一闪而逝,在郿邑郡时便时常听人说起,如今一见只是觉得那人的年纪恐怕比自己还要小上些许。 “可会饮酒?” 徐闲拍开手中茅柴酒的封口遥遥对着白起的方向,眼前的白衣黑甲的少年和自己记忆中那个身经百战的“人屠”“杀神”有些许区别,可眉宇间那股子冷冽却又如出一辙,只是没料到系统安排的是少年时期的白起罢了。 想来也是,白起担任左庶长时已经而立之年, 长平之战时,已经年近花甲, 赐死杜邮时,已经年逾古稀, 不过眼前刚刚及冠之年的白起已经颇有一番气度,若真是系统给一个长平之战过后的白起反而会失望许多,毕竟那个时候他一生已经定型了,少了更进一步的可能,要知道这方世界可是远远比上辈子辽阔许多。 “殿下为草民等人接风,自不胜荣幸!” 白起态度不卑不亢,可身为世家子弟懂得礼节尊卑,动作依旧是一丝不苟的模样。 “为何自称草民?” “公孙家已经没落于此,何必在提先祖荣光。” 白起自嘲一笑。 “相比之下草民更喜欢凭自己腹中韬略从战场上,挣来的滔天富贵,手中权势。” “起儿,不得无礼!” “无碍!” “来人,上碗。” 徐闲轻笑一声也不在意,白起受封于武安君后被接连贬官自然有其中的道理所在,本就是一个纯粹的军旅之人,为什么要学那些虚与委蛇,圆滑之道? 夷陵火焰灭,长平生气低。 将军临老病,赐剑咸阳西。 徐闲不晓得这方世界,白起会做出什么事来,会杀多少人,会立下怎样的泼天大功,只晓得他只管放手去做杀出一个朗朗乾坤,自己真不在乎劳什子的功高震主。 十几口海碗一字排开, 淡绿色的茅柴酒冒着淡绿色的酒沫。 “既然你有意从军,正值南下。” “那便提前,饮胜!” “饮胜!” “饮胜!” 白起一口饮尽。 …… 迈步走在长街上, 七日前那一剑余下的痕迹还在, 整条长街如同地龙翻身过后一片狼藉,中间的青石板被掀开猩黄的泥土在几场春雨过后已经出现几个深浅不一的水坑,可上方青石板的切口处还有几分剑意余下似乎在诉说着那一剑的恐怖。 “草民在郿邑郡听说过很多关于殿下的传言。” 白起落后徐闲半步清冷的嗓音在徐闲耳边响起。 “草民,只是觉得自己和殿下的性子很近。” “哦?” “莫不是我们都会杀人?” “世人总骂我爹是屠夫,想来子承父业也不算丢脸。” 徐闲莞尔道。 “屠夫?” “陛下之前的名头,草民倒是觉得挺不错。” …… ““北地屠夫”,撞见“人屠”“杀神”倒是有趣。” 徐闲突兀的轻念出声, 自家老爹从死士营一丘八做起,屠城灭国,刀下亡魂无数,可细细算来杀的人拢共不过三十万,平野原一战便是最大规模,可大多也都是俘虏。 白起则是身逢家族中落,同样起与微末之间,后担任秦军主将三十余年,攻城七十余座,一生未尝败绩,与廉颇、李牧、王翦并称为战国四大名将,名列武庙十哲。 他杀的人很多, 杀的人多了,便有了“杀神”,“人屠”的称号, 纵观历史做到伏尸百万的人屈指可数, 其中最为狠戾者还是当属武安君白起。 “往后你不必在自称草民,明日便去上京大营报道。” “算起来这趟南征,本殿为主将,诸多事宜可自行决断。” 徐闲沉吟片刻。 若是花甲之年的“人屠”便是把主将的位置让与他有又何妨,可眼前的白起终归只是及冠之年,许多事情不是字面上那么简单。 “如此便许你一镇总兵,领六万凉州本部人马为左军!” 徐闲最后轻笑出声,飘摇的大袖尽显磅礴。 “殿下,不可!” “使不得啊,起儿不过及冠之年如何能担此大任!” 身后跟随的白氏众人闻言心头掀起惊涛骇浪,初始只是觉得惊喜,可意意过后,那手持拐杖的老者最先回过味来。 “稍安勿躁!” 徐闲扬手,后者长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殿下,如此信得过草民?” 闻言白起也是楞在原地, 过了良久这才凝神问道。 一镇总兵六万人马,传闻中便是眼前这人出次领兵在老将的帮衬下也才得领一镇,可如今初次相逢便许下如此重诺还是让人暗自咂舌,要知道他口中的一镇人马可是实实在在的凉州铁骑,并非那些郡兵降卒可比! “何不试试?” “可草民用兵之法,异于常人。” “想必于胜之,草民更擅长于歼之!” “若草民领兵,这一仗会死很多人。” “很多,很多,很多……” 白起看向徐闲很是认真的开口道,眉宇间的冷冽便是隔着很远也能清晰的感受到,话语间的森寒便是长街上纵横的剑气也无法盖压。 “无碍!” 两个字轻轻的吐出, “起儿,不可!” 身后的老者闻言只觉得一股子寒意窜上脑门,再也顾不得太多,冲上前来大声喝道,如此领军,日后如何善终? “叔公,安心!” “起儿,自有分寸。” 白起没有回头而是望着黑金蟒袍上的锐利的爪牙。 “如此!” “末将白起,叩见殿下!” 单膝跪地躬身一礼, 身上布衣猎猎作响,斑驳铁甲咔咔出声, “免礼!” 白起起身目光灼灼望向南地, 手已经握住腰间的铮铮铁剑。 “本殿许你见太平!” 大风吹过黑金蟒袍大袖轻盈扬起,黑金丝线绣成的巨蟒张牙舞爪,少年郎望着白衣黑甲的少年“人屠”一字一顿道。 正文卷 第148章 纸上谈兵和伏尸百万(上)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敌国破,谋臣亡。” “这是史书记载世人皆知的道理。” “殿下如何许我太平?” 白起口中轻念着望着那身穿蟒蛇的少年郎怔怔的有些出神,可听着方才那句话心底却莫名有几分悸动。 “起儿,放肆!” 一旁的老者杵着拐杖心已经吊到了嗓子眼,自己一大把年纪半截身子都快埋入土中自然是不怕死的,可眼下整个公孙家最后的血脉都在这上京城中,若是真的得罪了眼前人,只怕一声令下从此在无公孙一脉更谈何复兴? “本殿说过的话自然作数。”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这话太过伤春悲秋了些。” “天下盛世若是尔等打下。” “又如何不能见天下太平?” 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在长街上负手而立,带着与年纪不符的气度和威严反问出声,身侧的百晓生突兀的想起在凉州殿下所言心潮越发的澎湃,便是城楼上驻守的凉州兵卒亦是觉得胸口又血气翻涌。 长街良久无言, “如此末将便先行谢过殿下!” 白起最后展颜一笑,其实细细看去眼前的少年白衣黑甲剑星眉目,轮廓分明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唯独眉宇间那股冷冽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你如今何等修为?” 徐闲看了白起片刻后突兀的开口问道。 “五品!” 白起直言道,自己本就是精通于排兵布阵,战场厮杀虽然也极为精通,可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何况在如今这个年纪能有五品修为已经算是惊才艳艳之辈。 “五品?” “不够。” “本殿寻个人在你身边如何?” “他修行的剑术和你行军打仗的风格极为相似,护卫在你左右,说不定还能寻到那一丝突破的契机。” 徐闲话音落下后, 街角的阴影中走出一人, 他从头到尾都是黑色的,黑色的皮鞘中是一柄黄金吞口的长剑,上面缀着十三颗豆大明珠,他叫燕十三,自从北上伐蛮见过徐闲第二次用处剑十五过后他便一直隐藏于黑暗之中揣摩剑十五的真意,可似乎总是隔着一层膜无论,极其纤薄的一层,可无论如何都难以突破。 当燕十三走出来的那一刻,白起双眼微微眯着打量着来人,感受着那人身上的森寒之气,只是觉得莫名的投缘。 “能用出剑十五了吗?” 徐闲望着一身黑衣燕十三开口道。 “能!” “可我掌控不了那一剑。” 燕十三自嘲一笑。 剑十五本就是纯粹的死意,那一剑已经超脱了自己的掌控范围,在金帐前看着徐闲第二次出剑后已经彻底看清了那一件的轨迹,摸索了许久,自己同样也能用出那一剑,可那一剑刺出之后自己确是无法掌控。 “快了!” 徐闲感受着燕十三身上起伏的剑意,如此算来如今的燕十三已经到了上辈子的顶峰,也就是摸索出剑十五的那个阶段,同样的也能用出那满是死亡的一剑,并不是说他用出那一剑就会死,而是剑出之后他掌控不了那剑意,作为一名剑客而言,这是天大的亵渎,所以他会选择死,这是他身为剑客的骄傲。 “或许他能给你带来那一剑的契机!” 徐闲目光在两人身上游走,便是远远瞧着只觉得两人气质有许多相近之处,算起来自己很早召唤出来的人物中诸多都是惊才艳艳的剑修,在原来的世界已经登顶,可来到这方世界未必没有突破的可能。 燕十三完全掌控剑十五后必然迈入二品剑修的行列,而白起便是这个契机所在,但愿,但愿南征一路过后燕十三能够跨境,自己手下也能多出一位顶尖战力。 而叶孤城的突破的契机徐闲想了很多,思来想去还是心结问题,叶孤城在紫禁之巅曾说过剑客理所应当应该“诚于剑”,后来确是脑子抽风莫名的随南王世子造反最后身死,只要破开那个心结想必那个时候他便能换下黑衣,继续做回那个无尘无垢,白衣飘飘,至于西门吹雪徐闲想来只是期待剑神一笑的风采。 召唤出来的人物于徐闲而言并非工具,他们每一个都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同样也是希望他们能够更进一步的机会。 “走,去聚贤楼!” “此间事了,还得去寻个人,说起来那人和你倒是有缘。” 徐闲抛开思绪迈步往前走去,清朗的嗓音在白起的耳边响起,初次抽奖抽一赠一这点自己倒是没有忘记。 “何人?” “他姓赵。” …… 西市, 聚贤楼内, 西市作为上京对外贸易之地,无论是西域的胡商还是各国的商队大多在此地进行贸易往来,无论是各色宝石还是骆驼骏马乃至于各国女子都屡见不鲜,同样西市一直以来便是上京城中三教九流最为混杂之地。 如今上京城已经渐渐恢复了生气,而这西市理所应当成了人口最为稠密之地,市口首尾皆有凉州兵卒驻守可市中已然是一副熙熙攘攘的模样,随处可见卖骆驼的卖骏马的西域胡商,同样眼下是最为焦急的也正是他们原本每次入京贸易都能收获不菲可这趟确是卷入了这趟浑水进退不得。 聚贤楼二楼包间, 有三人落座正闲聊着,虽是闲聊可场中的氛围确是有些沉闷,连带着随在身后的六七个账房先生都是大气不敢喘,只是埋头清点着手中账本。 “眼下都已经到申时,还是不见殿下人影。” “着实有些过了!” 渠家主家是个中年汉子此刻看着包间内铜壶滴漏上的刻度不满的开口道。 窗外人影绰绰闻言俱是低头散去,避免此中言语传出,这些本就是几家商队的豢养的护卫,算起来放在江湖上也都是一把好手,如今在上京城虽然掀不起什么风浪,但是提防一下耳目却还是能够做到的。 “原本是打算派个老资历的掌柜跑这一趟,您非商量着亲自前来,结果倒好跑着来喝西北风来了。” 渠家家主摊了摊手。 “渠家主,这才不过两三个时辰而已这便沉不住气了吗?” 范家家主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穿着一身朴素的布衣正低头浅饮着杯中茶水,虽是一身布衣看其身上的气度也是长期养成的一股气势,便是比衙门里的官老爷还要拿捏得好上几分,俨然是三人中说话最有分量的人。 “哎呦,瞧范家主这话说的。” “我渠某人也是坐拥万贯家财,田产万顷之人,一个时辰上千两银子倒手出入的主,平白无故等了好几个时辰,算上上京耽误这几天日子,怕是都够买下这聚贤楼了,难不成如今抱怨两句都不值当?” “比不得范家主养气的功夫,一句话便从代郡千里迢迢入京,临了还得坐冷板凳,还得憋在心里屁都不放,怕是殿下压根就没记起咱们,非得热脸贴冷屁股。” 渠家家主嗤笑一声。 “渠家家业落到你手中,只是可惜了白费了你祖上十余代的传承。” “说起来你父亲那辈渠家也算过得风光,可怎么到了你手里不到七年家中产业便缩水了一半成?” 话锋一转, “生意人本就以和为贵。” “可你要晓得,如今刀子在人家手中,在有诸如此类的言语你渠启传死了不要紧,就怕连累了家族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 范永斗也不恼怒,亲自续上一杯茶水,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让前者哑口无言。 渠家主脸色惊疑不定,只是觉得落了面子,便是端起茶杯的手都轻颤起来,渠家,曹家,范家皆在一郡之地,因为地处南方为鱼米之乡,靠着贩卖粮食起家初始甚是团结,毕竟天下很大,生意到哪都有的做, 可数百年之后放眼望去偌大的天下便只余下代郡三家生意做的最为红火,可赚银子的路子就那么多,且多有重叠,矛盾自然出来了,近几十年越发明显,甚至已经摆到了明面上。 “呵——” “甲第联辉名当世,世袭皇商是范家!” “好大的名头!” “谁能比得了你们范家!” “如果没记错的话北地蛮子金帐也有个范姓之人?” “别人不知道,我渠家可是老早便打探过那人根角,正是你范家旁支,仕途不顺,圣贤书又没读出个名堂来,便被打发到了凉州打理产业,后背蛮子掳走,一去便是二十余年!” “这趟听说那殿下从北地回来时可是带着一颗赤发头颅想来便是蛮王的,我还听说在那北边蛮族金帐外还搭起了京观,几万颗人头,啧啧,便是想想便觉得壮阔。” “就是不晓得里边有没有你们范家人的?” “如果没记错的话,凉州被平了的张家和你们范家上的生意往来已有百年之久了,那凉州本就是苦寒之地,想来早些时候走私出去的粮草盐铁一类也少不了你们的手笔?” “就是不知道殿下若是晓得了这些事,这买卖如何继续做下去?” “哈哈哈哈……” 便是隔着木门也能听清渠有山肆无忌惮的大笑声。 门外守着的护卫额头有冷汗滴落, 下意识的低头往外挪着步子。 “渠有山,你不要太过放肆!” 范永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可还是强压着心底的怒火冲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范老,咱们两家也就半斤八两,我渠家真要被砍了脑袋,你范家也好不到哪去。” 渠有山俯身下来,眸子紧紧的盯着范姓老者一字一顿道。 “疯狗!” “渠有山你他娘的就是一条疯狗!” 范斗永大骂出声。 “两位前辈何必如此,这次前来本就是为了应付殿下,同时也是为了家族谋取新的出路,眼下人都还没到怎么自己个儿内讧起来,这可不值当。” “晚辈给二位倒上两杯茶水,全当是酒了,喝了这一杯化干戈为玉帛,有什么恩怨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 包间的角落一曹姓年轻人起身,面带笑意的给两人满上茶水,自始至终那年轻人都面带和善的笑意,便是举杯时态度也放得很低。 “二位前辈劳烦给小子个薄面,讲到底都是代郡老乡,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曹姓年轻人一口饮尽,两人见有了台阶,何况曹家早些年边把生意放到了边境之地与两家的正面冲突少了许多算得上是个中间人说的这一番话也算在理,便饮茶落座下来。 …… “这趟你曹家打算出粮多少,作价几何?” 气氛稍作缓和过后,范姓老者开口道。 “粮二十万石!” 曹姓年轻人轻飘飘的说出一个天文数字,这批粮草无论放到那个朝代都绝对是一笔无法估量的东西。 “作价几何?” 范永斗愣了良久这才沉声开口问道。 “十升为一斗,十斗为一石!” “如今上京粮价为二十几文为一斗。” “这价钱……” 曹舍笑而不语。 “平日算来值不了多少银子。” “可若是眼下正值南征怎么也得翻上好几番?” 渠有山沉思片刻后开口道。 “我渠家在代郡有三大粮仓,各地粮铺挤一挤也能凑个三四十万石粮食。” “如此算来,这趟也不算白来。” “我范家咬咬牙能拿出五十万石粮草!” 范永斗沉吟道。 代郡粮商富可敌国自然不是空穴来风,这还只是短时间都够凑出来的罢了。 “这生意我曹家原本是不想掺和进来的,可殿下指名道姓要我们三家入京,也没了退路,只好走上一遭,毕竟谁也不嫌弃手里的银子压口袋。” “原本只想挣点路上开销的银两。” “可眼下只怕如此作价,殿下不乐意。” 曹舍浅饮一口茶水笑道。 “不乐意又有何用?” “数十万大军南下迫在眉睫,拢共百万石粮草藏于各州郡粮仓,他还能砍了咱们自己去漫山遍野的找粮食? “渠家主不怕事后清算?” “事后清算?”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我渠家虽然富贵可这银子也是积累下来的。” “何况只要我们三家咬死在一起,他如何清算?” “一并杀了不成?” 渠有山大喝出声。 却没有人应话, 范永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下意识的想起了凉州那诸多被灭满门的世家门阀自觉点有些发凉,看向渠有山的目光突兀的变得怜悯起来心里已经有了计较,眼前这人只怕不把整个渠家葬送在手中不甘心。 坐在角落的曹舍,目光在渠有山和范永斗二人身上游走了片刻,打着哈欠起身伸了个懒,透过窗户的缝隙整好落到变卖旧书的穷酸秀才身上,突兀的眨了眨眼,两个穷酸书生笑呵呵的开始收摊。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踏上长街的那一刻, 街面陡然肃静了许多。 慌乱之间秀才身后的木箱被路人拌上,沉重的箱子没有掀翻,可箱子倾斜盖子露出一条缝内里的书本摔出,穷酸秀才见状刚刚想要伸手。 那身穿蟒袍的少年已经到了跟前,弯腰捡起细细看去不是圣人文章也不是奇闻怪谈,而是一笔笔细致的账目。 “有趣,有趣。” “想不到里边还有个明白人。” 仰头望着后边聚贤楼的方向,徐闲轻笑出声。 正文卷 第149章 纸上谈兵和伏尸百万(中) “书不要了?” 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扬起手中的帐本嘴角挂着轻笑,目光顺着木箱露出的缝隙看去,里边满满当当便是粗略算下来少说也有数百的账本。 “谢过兄台!” 身前的书生仰头看向徐闲起身正欲接过,身后另一位书生已经扬起手中的书卷起直直的拍在了后者的脑勺上,打得后者头晕目眩。 “你这呆子!” “大人,这书我们不要了。” 那年长的书生说完对着徐闲拱手一礼,看清来人的穿着后神情微怔不过倒也没有慌乱,反而思绪流转起来。 “哦?” “这就不要了?” “这一箱子东西怕是费了不少功夫。” 徐闲抽身往前, 木箱被掀开,里面静静地躺着数百本账本,细细看去不少已经封面焦黄,书角卷边,若不是用棉线穿好怕是早已经散架了,可饶是如此还是能闻到淡淡的腐朽气息,如此看来这箱子里的东西怕是很有些年头了。 “既然是明白人就不用再演了?” 徐闲再度弯腰从箱中随手拿出一本,不出所料同样是一笔笔细致入微的帐目,细细看去日子确是几十年前的,望着满满一箱子的东西自己心中也已经有了计较,天底下能用的上如此多的账本的商人怕也是只有代郡那几家人了。 “草民见过,殿下。” 那书生拱了拱手笑道,称呼换了也不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说说是楼上那家的人?” 徐闲仰头往聚贤楼的方向看去,几日前唤代郡三大粮商入京时,百晓生的情报就已经送到了自己的桌上,素闻三家虽然表面和气,可暗地里脑浆子都快打出来了,所以叫入上京在聚贤楼晾着这么久也是想见个分晓,没想到刚刚来这西市就撞见了眼前这一幕。 “殿下见笑了,草民曹得,这是家第曹文。” “眼下这箱子是我曹家家主给殿下的礼物。” “原本是打算在楼上见面后,由家主当面献给殿下的,没想到正巧撞见,草民便直言了,这箱子里装的都是范家,渠家,两家近几十年来记下的原始账目,若有不信之处还请殿下一一探查。” 曹得说目光灼灼的看向徐闲。 “账本从何处来?” 徐闲随手翻着,手中的这本正是记载着范家走私盐铁粮草入北地戈壁的项目,一桩桩一件件皆是细致入微,年月几何,钱粮几何,收益几何,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如今确是被有心人放到了木箱最上方的一层。 “禀殿下,两家家主前脚入京,我曹家在余下两家安插的探子就已经深入府中,既然为经商之人账本这东西自然是重中之重,其中虽担着天大的干系,可若是缺了这账本无论是将来对账还是掣肘都缺了东西所以各家都余着。” 曹得顿了顿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 “我曹家也不例外。” “近几十年来我曹家生意已经放了境外,和这两家少有正面上冲突,所以两家人对我曹家也放下了戒备,可饶是如此偷来这账本也是费了天大的功夫,其中大多草民已经整理过一番,殿下若是有不解之处,比间事了可唤草民前来细细询问。” “不必了。” “就凭手中这本账目,就够范家满门抄斩了。” “至于其中真假倒是好说,一对便知。” “不过能得知此中消息,你和上边那人是何关系?” 徐闲开口问道,本以为还要自己抽刀子,现在倒感情好人家自己把刀子送到了自己手边,顺带磨得锋利。 “楼上的家主是草民的二弟。” “曹舍,曹得?” “舍得,舍得,有意思。” 徐闲轻声念叨着。 “父亲在世时说过,做生意有舍才有得,所以便取了这个名字让我们时刻谨记于心,二弟最有经商之才,同样心思活络脑子也比愚兄聪慧许多,所以成了我曹家家主,至于三弟,商贾的地位终归还是低了些,父亲想让他成为家中的读书种子,日后若有所成也能为家中分担一些。” 曹得很有耐心的解释道。 “嗯,上楼。” 徐闲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迈步往聚贤楼走去。 “砰……” 木门被推开, “草民范永斗,见过殿下!” “草民渠有山,见过殿下!” “草民曹舍,见过殿下!” 内里的三人俱是恭敬的行礼道,面色确是各不相同,曹得腰躬得很低抬头时依旧是挂着一副人畜无害的面孔,渠有山神色微怔行礼后下意识的想要停直腰板,范永斗则是满脸肃穆一丝不苟目光落到那身蟒袍上时白胡子斗轻颤起来。 “殿下,还请上座!” 曹得面带笑意的拉开木椅。 徐闲点了点头落座在主位上。 余下众人皆是站着,唯独渠有山想要落座可瞧见随在徐闲身后的白起和燕十三身上时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吐沫,身子微微有些僵硬只得站在原地。 “诸位还请落坐。” “想必各位家主来此之前已经知道为何了?” “如此本殿便直言了,后日大军便要南下开拔,军中的粮草不够南征,所以有些事情还得劳烦在坐的诸位。” 徐闲轻笑着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扫过。 “见过殿下,草民渠有山有一事还请殿下直言。” “你说。” 徐闲望着眼前中年人眉头微挑。 “殿下,天下众所周知我有代郡三大粮商富,市井之间总有人说富可敌国,可那是屁话,是诛心之言!” “别的不提单论我渠家,这点基业还是祖宗十余代传下来的,这才有我们后代一口饭吃,这祖宗基业来得不容易,草民这些年兢兢业业可还是让祖上余下来得缩水许多。” “何况这年头挣点银子也不容易……” 渠有山絮絮叨叨说了一长串,一旁的范永斗默不作声的低着头耳朵确是竖了起来,反观曹得依旧是坐在原地正儿八经的听着。 “渠家主有话不妨直说。” 徐闲浅饮了一口茶水含笑看向渠有山。 “如此草民也不拐弯抹角了!” “敢问殿下,作价几何?” 渠有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 “上京市价斗米二十五文,京外各州郡市价十五六文,不知渠家主认为作价几何为好?” 指尖轻轻的点在木桌上, 声音很轻可却轻易的传入在座众人的耳中。 “那草民便斗胆开价了!” “新粮斗米作价百文,陈米作价八十文,青稞小麦作价六十文,如此也算给殿下凑合整数,只要殿下点头大军出征之前保证不少一粒粮食!” “渠家主开价当真?” 徐笑目光灼灼的看向渠有山。 “殿下,这年头生意不好做,何况短时间之内凑出如此大一批粮食也是不易,算上途中耗费,比起往日战时这价不算高?” 渠有山擦了擦额头的汗,咬牙开口道,自己记忆中便是斗米卖出三五百文的也不在少数,对于自己而言这个节骨眼上,这个价格可以说是天地良心了 “自然不算。” 闻言渠有山暗自松了一口气,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确是话锋一转, “可本殿只想买平价粮。” “不知渠家主可否愿卖?” “这……” “方才的定价上,五折可行?” 渠有山再度咬牙开口道,一把抢过身后账房先生的算盘,在房间中旁若无人的盘算起来,木珠敲打的声音格外的突兀。 “殿下这是草民的底线!” “不行。” “平价粮也是本殿的底线。” “大军南征为驱逐群狼,将士们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尔等却是趁机抬高粮价,卯足了劲往兜里揣银子,意欲何为?” 徐闲眼睛微微眯着, 渠有山只觉得莫名的有些森冷。 “殿下,如此说来不是诚心购粮,又何必戏耍草民等人?” 渠有山挥手便欲转身出门。 一把长剑不知从何处而出, 横在渠有山的脖子上, 锋利的剑刃刺破皮肤, 有鲜血顺着剑身滴落, “殿下这是?” 渠有山感受长剑的冷冽身子止不住的轻颤起来,目光所至是一个全身黑色的剑客,方才明明还随在那人身后,一眨眼的功夫却已经用剑搭在了自己脖子上。 “想要买粮。” “可惜你不愿意卖。” “曹家主你说此人当不当杀?” 徐闲掏了掏耳朵,看着曹舍的方向笑了笑。 “回禀殿下!” “草民也是第一次见如此要钱不要命之人,朝廷南征是顶天的大事,渠家主却一点粮草都舍不得,实在不当人子,依草民来看……” 曹舍起身一礼,在方寸之间渡步起来。 “不妥。” 转身一个轻笑, “自然当杀!” 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渠有山一字一顿道。 “曹舍你个驴日的东西,唇亡齿寒的道理你都不懂?” “我代郡三家几百年来相互依存,今日他姓徐的敢灭我渠家,明日就能灭你曹家,范家!” 渠有山从牙缝中挤出这话。 下一刻, 燕十三眉头微皱长剑压下, 渠有山只觉得整个人被森然死气所包裹, “殿下!” “我渠家愿意献粮,平价!” “不不不……” “全部赠与殿下!” 渠有山额头有细密的汗珠升起再也顾不得其他惊叫出声。 “过时不候。” 徐闲扬了扬手, “殿下,草民若是身死,那粮食又何处去寻?” 渠有山瞳孔不断放大。 “曹家主你说呢?” 徐闲没有接话反而看向一旁的曹舍。 “回殿下的话,草民自会为殿下寻来一同送往军中大营!” 曹舍含笑道,面上依旧是人畜无害的表情。 “渠家主安心去,这批粮食不会糟蹋的。” 话音落下, 有长剑深入三寸有余, 渠有山捂着咽喉倒地, “嗬嗬嗬——” …… 场中有浓郁的血腥味升起,门外的护卫想要破门可一想起内里的那人便下意识的顿住了脚步,如同木头人一般呆在原地。 “范家主,粮草一事你又如何看?” 徐闲转身看向范永斗, 咧嘴一笑确是白牙森冷。 “殿下,我范家有六十万石粮草相赠。” 范永斗眼神冰冷的望着渠有山的尸体,心中已经盘算起来如何侵吞渠家的商路,对于自己而言这六十万石粮草的价值绝对比不上渠家的覆灭来的有意义,可目光落到那个一脸人畜无害模样的年轻人身上时神情肃然下来,往后代郡没了渠家可观眼下背后捅刀子的情况曹家更为棘手。 “范家主如此大气?” “为国分忧是范家的荣幸。” 范永斗的态度放得极低。 “不用了,为国分忧的还余下曹家不是?” 徐闲起身从怀中掏出厚厚账本丢到了桌上。 “以前便常听人说起,巨大的财富背后都隐藏着罪恶,可原本想来至少得有个良心底线,现在才晓得良心这玩意对于很多人来说,便是掏出来也卖不了几个钱。” “这是……” 范永斗极快的反应过来,指着曹舍嘴唇轻颤着,老迈的身子挣扎着想要往曹舍的方向扑过去。 可春分刀已经出鞘, 人头飞起血染红了账本, “想必曹家主也晓得范家的藏粮所在?” 手中的春风刀还未收鞘, 徐闲盯着眼前的曹舍问道。 “殿下放心,草民自然省得。” “曹家的粮草连同渠家,范家,明日寅时之前必然送往军营,另外若是殿下放心南征的后续粮草我曹家可供迎三成!” “三成?” “怕是要掏空你曹家的家底。” 徐闲细细的打量起眼前的曹舍来, 人如其名果然舍得。 “对了,殿下!” “这是我曹家百年来的账本,若是殿下有意自可查探,我曹家银子不少,同样来得也不干净,不过有一点草民可以保证,我曹家百年来贸易境外盐铁粮草一类从未出境,只有丝绸瓷器一类赚异域胡人各国贵人的银子。” “同样我曹家不敢保证这银子上没有沾血,可算是异族人的血,这点想来殿下也不会介意?” 说完曹舍拍了拍手, 门外自有护卫抬着另一口大箱子入内。 “你想要什么?” 收刀入鞘,徐闲轻念出声。 “草民想要为殿下效力!” “哦?” “草民相信殿下不会让曹家吃亏的。” 曹舍说完双手抱拳头压得很低牙关紧紧的咬在一起。 场上良久无声。 几炷香后,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起身拍了拍曹舍的肩膀。 “你爹给你取了个好名字。” “户部给你余下一个位置。” 清朗的嗓音在房内回响, 当曹舍抬头时场中只余下瘫倒一地的账房先生和两句冒着热气的尸体,自始至终地上装着账本的箱子都没有被打开。 “呼……” 曹舍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 “臣,曹舍恭送殿下!” 望着那人的背影 曹舍理了理身上的衣衫郑重其事的跪倒在地。 正文卷 第150章 赵括和白起的相遇 聚贤楼内, “谢了。” 曹舍缓缓起身轻轻合拢渠有山和范永斗的双眼,闻着鼻尖浓郁的血腥味眉头舒缓轻声念叨着,从今往后代郡便没有三大粮商,此外曹家也不在是商贾之家。 “舍得,舍得!” “果然有舍才有得,父亲当年的教诲舍儿一直铭记在心,如今机会摆在我曹家面前,我便舍了这万贯家财,为我曹家换一个通天坦途。” 曹舍看着门外还处于呆愣中的兄弟二人展颜一笑。 “二弟当真要供南征三日粮草?” 曹得迈步走进房内,闻着浓郁的血腥味手下意识的捂住口鼻,身后的三弟曹文更是直接楞在的当场缓过神来后呕吐不止。 “自然,如今而言我曹家是雪中送碳,在殿下那边的映像能好出许多,真到了刀架到了脖子上的时候开口就晚了。” “何况世人皆知我代郡三家富可敌国,可谁又晓得这数百年来过得是何等的憋屈!” “世家门阀敲竹杠不说,天底下有有几个人看得起我们满身铜臭味的商贾,平日在府中日子虽然过得富贵,可一到出门便是穿戴也有诸多要求限制,这日子过得甚是不爽利,我曹家挣再多的银子又有何用?” “呵——” “如今殿下给我曹家余下了一个户部的位置。” “算着殿下的性子,最少也是个主事,乃至于户部侍郎也是极有可能的,只要入了户部那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老棒子又如何与我能比?” “可我们曹家的出身?” “兄长不必在意这些东西,殿下可是有胆子喊出扫平天下门阀的魄力,虽然不晓得时候殿下又是如何作为,不过仅仅凭这一句话便晓得殿下绝对不会是一个有门第之见的人。” “此番入朝只要南征一事不出岔子,殿下不是薄情寡义之人,我曹家说不定还能余出一个爵位,陈家的前车之鉴还摆在眼前,先祖最为荣光之时也不过一伯爵,如今却已经封侯在上京城中一时风光无两。” “兄长这趟便由你回代郡主持后续筹粮一事,切记不要有所顾忌,哪怕散尽家财变卖田产祖业也要完成那三成的定额。” 曹舍望着自家兄长郑重道。 “愚兄,省得!” “如此便动身,家中的探子埋在渠家,范家,已经这么多年了也到了启用的时候,如今大军南征在即我便入主户部居中调度,代郡的事便劳烦兄长了!” “那三弟如今又……” 曹得望着门口面色苍白还在呕吐的曹文欲言又止,原本父亲在世时就已经定下了兄弟三人的轨迹,三弟也算争气奈何商贾之家虽然于诸多门阀有所瓜葛,可真到了举荐那一步时反倒是有银子都花不出去,就算抛开门第之见而言,谁也不愿原本的钱袋子多出一只捂住的手,所以眼下看来反而是最得父亲期望的读书种子没了着落。 “放心。” “我有种预感,天下大定之时殿下必然有所谋划。” “我细细研究了许久殿下自出上京后的所作所为,殿下对着腐朽的体系已经厌倦颇深,离山书院山门那块巨石上为一句,为万世开太平,时常在脑海中回响,想来日后三弟的路比我们还要宽广许多,至于那圣贤书三弟已经看得够多的了,往后还是该多学学治世之道,我曹家经商一道有用,也不妨学学看看,说不定日后这户部尚书的位置还能落到三弟的头上。” “往后这数月你便随为兄在上京多看看,另外替你寻一商铺交你打点,三弟这通天之途就在脚下,就看你能走多远了。” 曹舍迈步上前拍了拍门口正在呕吐的曹文的肩膀毅然道。 …… 聚贤楼外, “百指挥使户部还余下几个位置?” 原本熙熙攘攘的西市长街在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行进过后人群如同潮水一般分开,便是隔了良久也还能闻到那一行人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回禀殿下,上任户部尚书和侍郎被秦相上奏,斩首于午门外,整个户部被牵连的人也不在少数,如今陛下登基未久,秦相今日方才入朝,还未填补皆有空缺,余下的位置自然不少。” “户部巡官差一人主事差一人,度支主事,金部主事,仓部主事这三个位置中还余下两个空位可供殿下调度安排。” 百晓生沉思了片刻后极为详尽的回答道。 “谍报司如今也开始渗透入朝堂了吗?” 徐闲随口道。 “禀殿下,当初您说过谍报司所至之处便目之所及,所以臣入上京之后便开始着手安排,如今对大乾的官场已经有了个粗略的了解,相信用不了多久便能如殿下所期。” 百晓生躬身道。 “殿下,如今凉州谍报司的底子已经铺开太大,监察百官一事臣觉得应当在成立一个监察司,独于谍报司,近日来臣已经思绪良久,今日正好殿下问起边斗胆进言。” 话音落下百晓生的头埋得很低,当自己真正接受凉州谍报司,并有了那一句有求必应的承诺过后,在自己手中不过月余的功夫就已经发展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地步,百晓生能够看到随着铁骑行进这股子趋势必然越发的强劲,到时候自己手中的谍报司必然会成为一个庞然大物,所以自己便主动提出了分权一事。 “你有这个心,很好。” “不过监察司一事,眼下为时尚早了些。” “何况谍报司骨干大多为凉州人士,想必这点足够让百指挥使安心了。” 徐闲闻言愣了片刻后直言道。 说完看着眼前躬身的行礼的百晓生,隐隐透着一丝沉稳的气度,上辈子百晓生能凭借一本兵器谱搅动天下风云,可终归而言格局太小了些,为人更是心高气傲,可如今或许是格局大了,眼光放得长远了些身上那股子傲气,已经内敛到了骨子里。 “臣,谢过殿下!” 百晓生闻言反而松了一口气,谍报司以凉州兵卒为骨干搭建对自己而言反而是一道保命符,因为将来无论如何自己都不会面临自己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永乐坊中可曾有赵姓人氏的府邸?” 徐闲感受着脑海中的那人的距离往永乐坊的方向看去,如今大军南征的粮草问题已经解决,左右两路边军的领军之人还是早早定下来比较好。 “回禀殿下,永乐坊只有一赵姓将军府邸。” “如此想来便是了。” 徐闲目光落到一旁的白起身上。 “走,往永乐坊走上一遭。” “去寻白将军的那个有缘人。” …… 永乐坊, 赵府, 府邸后院中并无寻常富贵人家的假山流水,也无亭台楼阁,更无锦鲤花卉,后院整个平铺满青石,为一个大大的演武场,各路兵器在木架上应有尽有,此刻正有两人在演武场上挥汗如雨,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 身穿白袍的年轻人整个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个通透,反观那场中的中年汉子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手中的铁剑一招一式都是势大力沉,与寻常江湖武夫花里胡哨的招式不同,这是军中长期厮杀磨砺出来的杀人技。 “父亲今日还是早些歇息。” “孩儿对这刀枪棍棒一类实在无甚兴趣。” 铁剑相撞的那一刻,年轻人苦笑出声。 “括儿,你自幼便痴迷于用兵一道,这十余年来为父也是看在眼里,如今大庆已亡,大乾朝廷兵锋强盛,虽常年征战于天下百姓无益,可于你而言确是难得的机会,再过几年等及冠之后再入军中也不迟,而眼下正是打基础的时候又如何能够松懈?” 中年男子抵剑劝慰出声。 “父亲,可这练武,和行军打仗又有何关?” 赵括放下手中长剑盘腿坐在演武场上。 “寻常武夫不过百人敌!” “便是天下登顶的二品也不过千人敌!” “传说中的一品也不过万人敌罢了!” 白袍少年的语气极为平淡少有起伏, “那我家括儿,又志在何处?” 中年汉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随口问道。 “孩儿想要做的是十万人敌!百万人敌!” “哪怕举世皆敌?” “只要有将令在手,我赵括也怡然不惧!” 赵括的语气很轻, 可听在中年男子耳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演武场边上, “我家括儿什么都好,唯独心气颇高了些。” 一保养极好的夫人手中鸡汤还冒着热气,刚刚迈步走入演武场便听见了少年鸿鹄之志,只是轻叹摇头。 场中, “括儿,为父深知你胸中沟壑可战场上行军打仗之事并非死物,何况你又无行军打仗的经验,若是领军如何作得十万人敌,百万人敌?” 中年汉子唏嘘道。 “为父每日督促你习武只是为了磨砺你的性子罢了,若真有领军的那一天也不至于行事荒唐,有些事情,还望括儿能体谅为父的一片苦心。” “父亲,括儿心中自有计较,又何必忧心?” “何况括儿如今尚未及冠,行军打仗为时尚。” “父亲还请心安。” “眼下已经练武完毕,父亲大人不若陪括儿沙盘再度推演一番。” 赵括放下手中的长剑起身道, 说完便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括儿,这性子,哎……” 中年汉子看着自家孩儿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 “夫君又何必忧心,如今括儿还小。” “这碗鸡汤给括儿送去,我便不入书房打扰你们父子俩推演兵事了,我一介妇人看着那沙盘便头疼的慌。”那貌美妇人将手中的鸡汤递给了赵奢,便回离去不愿打扰。 书房之中, 比寻常富贵人家要大出许多,入门第一眼见到的便是一大排木质书架,整个书架从南至北环绕整个书房,上边更是堆满了前朝无数兵书,定睛看去便是最上方的兵书也无任何灰层显然有人时常翻阅打理。 书房墙壁上更是挂着一张偌大的地图,上面圈圈点点勾勒无数,旁人看来只觉得是信笔涂鸦可中年男子每每入内确是甘之如饴,看向自家孩儿的目光又变了许多。 “父亲大人,请!” 书房的正中摆放着一个长两丈有余,宽一丈有余的巨大的沙盘,定睛看去沙盘上模拟的地形正是大乾南部边境的山川地势。 “孩儿前些日子使了些银两在西市中寻了许多行商问清了些南地诸郡的情况,又特地对着地图校正了许久,花了三五日的功夫通宵达旦这才勉强做成如今模样。” “虽然颇有偏差,可大体的走向没错。” “推演一番也够了。” 赵括趴在沙盘上望着自家老爹愣神的模样解释道。 “括儿,这……” 中年汉子看着自家孩儿郑重其事的模样无可奈何的苦笑出声。 “齐魏两国兵力不知,可有胆子出兵,想来也不低于六十万。” 赵括顿了顿, “少了些。” 赵括摸了摸下巴, “那便算父亲八十万大军。” “…………” 赵括摇头抿唇,后者苦笑无言。 “我便吃亏些,领军南征。” “如此便试试?” “父亲自可带军入境,且看我如何破之。” 赵括仰头时眼中莫名有精光流转。 木签挂着各色布片做成的小旗已经插满了整座沙盘。 “父亲,请!” 当赵括手落到沙盘之上时整个人的气质已经变了一番,哪有先前轻狂模样,脸上是郑重肃穆的神情。 半个时辰过后, 赵括落手一旗帜插下时,整张沙盘活了过来一般,如同一把锋利的铡刀两齐魏首尾相连的大龙斩断。 “呼——” “父亲大人,还要垂死挣扎吗?” 赵括端起一旁已经冰凉的鸡汤,甚至没有在意上方凝结的油渍一饮而尽,望着沙盘上的局势轻笑道。 “这——” “为父输了。” 中年汉子额头已经挤满了细密的汗珠,手顿在空中看着沙盘之上的局势不知从何处破之,只得长叹一声。 “夫君,府中有贵客前来……” 妇人的声音刚刚传入书房, 门便已经被推开, 白起目光在书房中一扫而过,在墙上的地图上停留了片刻便略过,可目光落到沙盘上时瞳孔放大竟是移不开眸子。 良久后, 抬头时白起与赵括双目相撞, 一人白衣黑甲,腰佩铁剑,杀伐无双, 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冷冽, 一人一身白袍,腰间佩玉,年少轻狂, 眼神中是说不出的骄傲。 此时, 两人俱未及冠,皆是少年! 正文卷 第151章 一剂猛药,可治病可要命。 木架上兵书堆积如山有淡淡的墨香传来,可墙壁地图的圈点勾勒配上沙盘上的沟壑纵横却透着一股子冷冽的肃杀。 “你我推演一番?” 白起凝神看向赵括轻声道。 沙盘上象征着凉州兵卒红黑相间的旗帜在沙盘之上纵横无双,八十万齐魏大军被拦腰折断杀得溃不成军只得龟缩在沙盘的一角。 “可以,不过劳烦快些。” “正好推演完后,赶得及还可以沐浴一番吃个晚饭。” 赵括看向同样年少的白起轻笑出声。 “括儿不得无礼!” 中年汉子话音还未落下便听见一阵嗒啪声传出,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抬脚从门外而入,自家的夫人慌忙随在身后。 “臣赵奢,叩见殿下!” 虽然眼下当今陛下还没有提出对自己这些人的安置,可于自己而言毕竟是前朝遗臣如此突兀的见到了当今殿下,虽然还没有立下太子位可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帝国未来的皇帝出现在自己面前如何能不激动。 “括儿!” 赵奢看着还在和白衣黑甲小将对视的赵括叫道。 “不必多礼。” 徐闲扬了扬手,很是自然的寻了一把木椅悠哉悠哉的坐了下来。 “不用理会本殿,继续。” “殿下这……” “无碍。” “罢了。” “劳烦夫人上些茶水。” “不知殿下可曾用膳?” “不必。” “坐着,看着,听着,便成。” 徐闲拍了拍身旁的木椅对赵奢莞尔一笑,说完目光却已经落到了沙盘之上眼神中有光芒闪烁,自己虽然对于兵家之事不甚精通可至少也能看出先前推演的局势。 上辈子《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中有言:“赵括自少时学兵法,言兵事,以天下莫能当!”如今自己亲眼看来“以天下莫能当”当中的那个“以”字可以去掉了。 “请。” 赵括对着徐闲落座的方丈躬身一礼后,引手看向白起,虽是第一次见如此身份的人,可眼中并没有半分波澜所有的心思都已经放到了沙盘之上。 “嗯。” “这次我领军南征。” “你领齐魏北上。” 白起收拢沙盘上的旗帜开始从容布局起来。 “哦?” “试试!” “可!” 白起布局之后看着对面的赵括,眉宇间的冷冽让后者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这小将好重的杀气。” 赵奢眉头紧蹙,自己行军打仗也有些时日了,可从未见过这类人,剑星眉目之间那股子冷冽仿佛与生俱来一般,还有骨子里透出来的淡定从容怕是许多将领都不及。 “他叫白起。” “也是南征左路边军的主将,本殿许他一镇总兵。” 徐闲看着赵奢的神情随口道。 “一镇总兵?” 赵奢看着少年模样的白起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说起来自己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远远不如。 “看下去。” “很值!” 徐闲轻笑道。 沙盘边上,两人已近推演起来, 初始不断有旗帜落下,沙盘推演同样诡异万变,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沙盘之上原本排列的阵型就已经散开,细细看去自成章法,可偏偏却又如同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书房中很是安静, 除了旗帜插下的细微声响外便只余下赵奢的轻叹,便是自己上场前几炷香的时间也只能做到不露败象,可眼下那白衣黑甲的少年确是和自己括儿杀得有来有回如何不让人惊讶。 “殿下此番前来?” 缓过神来赵奢再度开口道。 赵奢半边屁股落椅,却不敢坐实。 “寻人。” 徐闲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殿下,臣膝下无女。” 赵奢凑到耳边直言道。 “本殿……” 笑意陡然间僵住, “你家括儿,本殿很中意。” 念头一转, 徐闲接过茶杯浅饮了一口后很是认真的看向正和白起对峙着的赵括。 “臣,臣……” 赵奢闻言举着的茶杯顿在了半空,双手轻颤着便是手中茶水飞溅打湿胸前一片出来也是不知。 “大军南征,右路边军还缺一个主将。” 徐闲放下茶杯轻声道。 “呼……” 赵奢刚刚松了一口气, 可反应过来后又顿在了原地。 “咳咳……” 赵奢捂着嘴胸口剧烈的起伏起来, “砰……” 手中的茶杯摔碎到了地上, 地面还有热气升腾, “殿下,如何使得,臣不过……” 赵奢惶恐道。 “不是你。” “而是……” “你家赵括。” “括儿?” 赵奢的身子有些僵硬,嘴唇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提起,转身望着正在沙盘上推演的二人,俱是神色郑重,几炷香的时间双方推演的排兵布阵就已经落成,细细看去自家括儿鼻尖罕见的浸出一丝细汗显然也没有和自己对阵时的从容不迫。 “我家括儿尚未及冠,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何况从未行军打仗,眼下又如何能够当此重任?” 赵奢收回目光压低声音惊呼道。 而一旁的赵括确是凝神望着沙盘,右手轻轻的磨厮着下颌,所有的心神都在思量着下一步大军如何行进,没有听人两人的交谈。 “稍安勿躁。” “能不能成。” “且看此次推演结果如何。” 徐闲手指在唇边扬起。 一盏茶后, 沙盘中的局势已经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 原本云淡风轻的赵括后背已近被打湿,沙盘推演本就是模拟两军交战随比起战场不足可也是一件极其耗费心神之事,白起同样是如临大敌每一步落下都是慎之又慎。 甚至每一步落旗都要沉思许久, 一个时辰后, 已至酉时末, 天色昏暗下来, 书房中烛光亮起, 大风顺着窗沿的缝隙灌入,火焰忽高忽低照得沙盘边上的人面色阴晴不定,眼下白起所领的凉州兵卒出了颍川郡破开齐魏的合围后后势如破竹,甚至稳扎稳打步步逼近大齐都城永安。 “你输了!” 白起仰头时,沙盘之中大乾以永安城为饵,压使大军回援助,以逸待劳,又出奇兵,赵括所领的齐魏数十万大军粮草已经被拦腰截断深陷于险地重围之中。 “你很厉害。” “第一次能有人能压我到如此地步。” 赵括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活动了下已经站得发麻的双腿反问道,言语中并没有太多的轻挑,反而带一丝丝真诚,因为普天之下在沙盘之上能够与自己厮杀到如此地步的白起还是第一个。 “不过……” 赵括顿了顿, 展颜一笑, “输?” “未必。” 烛光下身穿白袍的少年轻笑道, 俯身趴到沙盘之上,腰间玉佩晃荡出声,手中旗帜从一个匪夷所思的空挡插下,局势瞬间盘活了,合围的大军轻而易举被穿出一条空挡,合围之势瞬间瓦解。 “不用看了,此地名为上川,地形沟壑纵横,你领的凉州精锐大多为铁骑,此地不利于骑兵奔袭,这个口子你堵不上。” 话音落下, 白起肃然, 旗帜不断地变换, 仅仅是一炷香过后, 从败势已经隐隐压住了势如破竹的白起。 “上川?” “欲擒故纵?” “如此兵行诡道,不怕满盘皆输?” 白起望着场中局势喃喃道。 “相比于守势,我更喜欢攻势!” “而你与我同未及冠,总有几分少年人的情绪在里边,用兵同样也是如此迅猛至极,无奈只能兵行险招。” 赵括余下的大军迂回穿插, 一盏茶过后, 再度看去时赵括竟是反包围了白起的所率领的凉州铁骑,所有的空挡都被严丝合缝的堵住,唯独余下一面空挡,细细看去时却发现空挡之外还有百般变数,眼下已经是死局。 “还要继续吗?。” 赵括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很是认真的开口问道,很久都没有如此酣畅淋漓的推演过了,如今虽然已至戌时腹中空空如也,可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不必了。” “我输了。” 白起望着对面的赵括洒然一笑。 徐闲凝神望去同样心神震动,可缓过神来却又在意料之中上辈子赵括本就是少年出征,自幼修习兵法,此中之道更是天资卓越,甚至可以说是惊才艳艳,推演一道很早便闻名于世,而白起为左领大军左庶长时已经是而立之年,年少时同样惊才艳艳,可却却未到达巅峰对上此中擅长的赵括,想必输了也在情理之中。 长平之战时的白起用兵老辣更是精通变化,本就是惊才艳艳之人,行军打仗数十载对上初出茅庐的赵括胜很正常。 徐闲看中的不是眼下赵括推演的能力, 而是他未来的潜力。 至于未来谁的成就更高? 徐闲自己也不晓得, 自己已经搭好了台子, 怎么唱还是看他们自己。 …… “你家括儿胜了!” 徐闲一口饮尽杯中茶水,看向一旁的赵奢。 “殿下的意思是右路边军……” 赵奢颤声道。 徐闲笑而不语, “兵,死地也,而我家括儿易言之。” 赵奢看着场中白袍少年轻叹出声。 徐闲没有说话目光确是落到了赵括对面的白起身上,询问之意毫不掩饰。 “殿下,末将以为此人领兵之才不下于我。” 白起拱手一礼道,并没有因为此番对弈失败而有丝毫不满,反而几位认真的开口道。 “殿下,此番南征是顶天的大事,此子当不得如此重任!” “括儿你过来!” 赵奢长叹出声。 “殿下,我家括儿断然当不得如此重担,还望殿下三思啊!” 守在门外的妇人闻言也是推门而入,脸上焦急的神色溢于言表,拉过赵括抱在怀中恳求道,于自己而言自家孩儿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如何能够上阵领兵杀敌,何况还是整整一路大军! “你怎么说?” 徐闲没有理会赵奢夫妻二人,而是望向赵括。 “殿下的意思是,让我为南征右路大军统帅?” 赵括仰头看着身穿蟒袍的少年郎,并没有因为身份而露出半分怯意和拘谨。 “你认为你能行吗?” 徐闲笑问道,一旁的赵奢夫妻二人确是使劲的摇着头。 “能!” 脱口而出没有丝毫的犹豫, 仰头时赵括眼中的傲气尽显, 年少轻狂, 本就是少年郎, 年轻的时候都不狂一些, 难不成等到老了再左牵黄,右擎苍? “括儿!” “不得无礼。” “沙盘推演如何能比得行军打仗!” 赵奢起身挡在徐闲和赵括的中间,也顾不得礼仪尊卑,眼下他只是一个孩子的父亲。 “方才沙盘推演!” “白将军引兵讲你所率大军困于险地,又截断粮草,如果按照战时来算,足足月余!” “数十万大军,粮草不济,便是为父领军,最多可保七日军心不涣散便已经到了极致,又谈何从容推演布局,推演始终只是推演,如何能够当真!” “白将军行事大方,不愿与你细细争辩罢了!” “军中断粮月余时日,你早就败了哪里来的后续布局兵行险招?放眼整个天下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如此地步?” 赵奢质问出声。 书房之中,良久无言, “呼……” 不见反驳赵奢这才突兀的松了一口气,端起桌上的茶杯,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可定睛看去, 赵括眉头紧蹙, 右手轻轻磨厮着下颌, 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括儿能!” 过了良久, 略带稚嫩的嗓音再度在场中响起。 “他真能。” 徐闲嘴唇轻启低声自语道, 赵卒不得食四十六日,皆内阴相杀食。来攻秦垒,欲出。为四队,四五复之,不能出。其将军赵括出锐卒自搏战,秦军射杀赵括。括军败,卒四十万人降武安君。 长平一战他是败了也成就了白起的万世凶名,可拢共断粮四十余日,军心未散,尚且能以人肉为食,冲杀突围,也可见一斑! 至少他不是史书中那么不堪, 其实在徐闲的眼中, 那个时候的赵国就像一个重病卧榻之人, 廉颇是一剂补药能吊着命,却治不好病, 赵括是一剂猛药,能治病,也能要命! 最终显然药力过猛,轻失冒进, 要了赵孝成王的老命。 可, 秦虽破长平,而秦卒伤亡过半,国内空! 这总的来说药还是挺猛的。 …… 刚刚平歇下来的赵奢被一口水呛住了嗓子。 “你要晓得战场上那是成千上万条性命,他们有妻儿老小,有血有肉,不是沙盘上随意摆弄的旗帜,若是战败!” “你担得起肩上万千亡魂?” “你受得了天下口笔诛伐?” “难不成真要在史书上余下万世骂名不成?” 赵奢质问出声,此时面色肃然, 徐闲负手而立,默默旁观。 赵括轻轻的拉开自家的娘亲的手,走到赵奢的身前,看着自己父亲眼中升起的血丝,看着因为愤怒或者说是恐惧而轻颤的身子轻声道。 “括儿,担得起,也受得了。” “更不怕这遗臭万年。” 顿了顿, 白袍少年转身望着沙盘, 双手伸展搭在沙盘上,指尖轻轻的磨厮着。 “孩儿想试试!” 回身时, 白袍少年的轻声很轻, 可话语中确是透着无比的坚定。 正文卷 第152章 万世凶名(上) “父亲,这世上哪有打仗不死人的道理?” 一身白袍的少年轻飘飘的话语在场中响起。 “历朝历代千秋万世的功名,哪个不是用累累白骨堆积起来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 赵括用手指着书架上的史书喃喃出声。 “说句大不敬的话!” “便是当朝陛下不也有北地屠夫的称号?” “可陛下还不是在皇位上坐得四平八稳?” “我赵括不怕死人,不怕口笔诛伐,也不怕背负万世骂名,被后人戳着脊梁骨踏着祖宗坟大骂出声!” “就怕一辈子就躲在这书房之中,就怕一辈子都在这沙盘之上推演不得寸进,” “就怕永远都只是父亲眼中的括儿啊……” “世上兵书孩儿早已经烂熟于心,沙盘推演孩儿举世难逢敌手,唯独缺了战场杀伐,褪去这一身稚气,孩儿也想要建功立业,男生生于世要么仗剑天下以手中长剑平天下不平事,要么横刀立马率麾下铁骑立下泼天之功封侯拜相!” 白袍少年看着自家父亲赵奢掷地有声道, “我赵括胸中藏兵书万卷,” “口中吐出自当刀光剑影!” 不知何时, “括儿,为父……” 赵奢眼角有浊泪流下, 赵括决然转身面向徐闲, 腰间玉佩被随手摘下, 书桌上一把古朴的长剑被提起, 浓郁的书卷气在握住长剑的那一刻开始消退, 眉宇间的骄傲在握住长剑的那一刻开始收敛, 白袍扬起,束发脑后, 干脆利落的单膝跪地拱手抱拳道, “末将赵括,叩见殿下!” 有灰尘扬起,有长剑铮铮, 赵括仰头时在在无轻狂, 又或者是藏于心化为傲骨。 “本殿许你右路边军主将!” “末将赵括,叩谢殿下!” 赵括郑重道, 长剑挎在腰间,自当行军中之礼。 “括儿……” 貌美妇人望着跪地的赵括眼眶早已经模糊,除了对未来的担忧外,更多的是对自家儿子的不舍,毕竟南征一去还不知道要多久。 “孩儿不孝,还望娘亲珍重!” 赵括转身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 …… “罢了!” “战场杀伐本就百般变化,” “本殿许你赵家不受株连!” 清朗的嗓音在房中响起时,赵奢和自家妻子俱是呆愣在了原地,看向徐闲的目光中全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明日卯时军中大营报道!” 说完身穿蟒袍的少年郎不在多言迈步往门外走去。 正值亥时末, 走出门外已至子时初, 三更天,长街有打更声响起, “老臣叩谢殿下!” “末将叩谢殿下!” 身后有高呼传来, …… 仰头往天上看去月明星稀, 唯独两颗星辰伴在明月旁, “明日入军中熟悉,后日大军开拔,入营后以你们的资历加上无军功傍身必然难以服众,初始本殿可以帮你们压下可到南地之前必须服众,做到令行禁止!” 清朗的嗓音响起, “诺!” “希望你们不要让本殿失望……” 出了后院往长街走去, 已经进入宵禁时辰, 偌大的永乐长街除了巡街的凉州兵卒在无一人。 “待我踏平永安。” 遥遥望着南地, 拳头紧紧握住。 翻身上马,一夹马腹往大营而去。 宫门半启, 有一骑绝尘, 御书房外, “禀陛下,白总兵求见!” “嗯!” “召见。” 书案中传出中年男子低沉的嗓音。 “陛下,臣白庆丰,有要事禀报!” “庆之,你往日素来沉稳为何如今行事如此慌张。” 刚刚入内白庆丰便跪倒在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高呼道,刚刚听巡街的本部兵卒禀报,便和衣而起往宫中赶来。 “又不是朝堂之上,私下犯得着这般规矩?” 徐武放下手中奏折起身轻易扶起跪倒在地的白庆丰。 “往日陛下是侯爷,出了军中尚且可以兄弟相称。” “可如今陛下是皇上,无论何时何地陛下都是皇上。” “哎……” 徐武长叹了一口气。 “陛下,君臣之礼不可废!” 白庆丰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规规矩矩的行礼完毕后这才起身。 “罢了!” “来人,赐座,上茶!” “说,白大臣有何事禀报?” 徐武没好气道,坐到那个位置仅仅数日的时间,虽然屁股已经坐稳了哪个位置,可有些东西还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改变得过来的,不过自己心里也清楚,当自己坐上那个位置的时候很多东西必然会发生改变,只不过快慢而已罢了。 “陛下,殿下择将一事,您可知?” 白庆丰目光灼灼的看向徐武。 “朕,自然知道。” “闲儿此事又没有藏着掖着,何况儿子做什么事还有瞒着老子的道理?” “你说朕有何不知?” “那陛下还有心思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白庆丰眼神中颇有些幽怨。 “陛下,南征一事是国朝大事。” “何况当初渔阳道一战若不是齐国国君……” 说到最后白庆丰的声音低了许多,毕竟是涉及到仲南乔的事情很多细节不愿意再度提起。 “庆丰,你的心思朕是知道。” “走,出去说,陪朕透透气。” 徐武迈步往御书房外走去, “坐。” 徐武拍了拍身旁的台阶,也不在意一屁股坐了下来,身旁的老太监则是暗自隐去,四周守卫的凉州兵卒同样往远处退走。 “庆丰,从长平坡过后你便一直随在朕身侧,颍川郡又是数年,从一校尉至总兵在至镇北侯爷算起来二十余年了,说起朕的心思整个天下怕是没人比你更清楚。” “朕这辈子还从来没有想过能坐上太和殿的那个位置,当初能够本以为坐上侯爷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可当初在御花园那一句玩笑话如今成了现实,朕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借着御书房传来的烛光白庆丰可以清晰的看清徐武脸上的表情,有三分自嘲,余下的七分是欣慰。 “可朕晓得,我家闲儿长大了,这月余他已经向朕证明了他的能力手腕,有些事情他自己有自己的考虑,即便朕并不认同,可朕也不愿意去插手,在侯府那一夜讲完他娘亲的事后,朕便已经定下了这番心思。” “从上京回凉州一千八百里,他老子我像个打酱油的,回了凉州平门阀,北上伐蛮,一桩桩一件件,便是他老子最引以为豪的地方也被着这小子比下去了!” “后来出凉州入上京这一趟,你也晓得……” “按道理说做儿子优秀,当老子的应该喜不自胜才对,可这当儿子太妖孽了,当老子的他心里苦啊!” “当老子的他心里不得劲啊!” 徐武也不顾形象嘴里骂骂咧咧道。 白庆丰愣了片刻也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至于择将一事闲儿到城门之前百指挥使就已经派人禀报过朕了,整个凉州谍报司在闲儿的掌控之中,同样也没有饶开他老子我,他收到的情报老子这也有一份一模一样的,他手底下的人老子也指使得动。” “别管有用没用,老子心里痛快!” “算这混小子心里有他老子!” 说到最后徐武情不自禁的笑骂出声。 “当初北伐之前还担心他不能服众。” “这才多久?” “在凉州军中除了最早那一批老杀才外,怕是在许多兵卒眼中他的威望已经和老子我不相上下了,你是不晓得那呼延尔丹的头颅在军中落地时,那帮小子是什么样的眼神,一剑下去整条长街崩灭,入城的兵卒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就是可惜到现在那街道都还没修缮好……怪浪费银子的……” “其实到了眼下很多事情闲儿都已经可以绕开他老子我去做了,可那小子还是晓得照顾他爹的想法,当老子的就已经很满足了。” “何况老子徐武这辈子也就闲儿他娘亲一个婆姨,当镇北侯时没想过三妻四妾,当皇帝老儿后就更没想过宫佳丽三千了,免得徒增烦恼,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徐家开枝散叶的事还是交给闲儿。” 说到这徐武言语中有些唏嘘,情绪也平复下来,有些事藏在心底也没个人说眼下说出来反而痛快许多。 “同样咱们老徐家就闲儿一根独苗,朕这屁股下的位置将来是闲儿的,也只能是闲儿的。” 徐武眺望着上京大营的方向喃喃出声。 “早些年在上京城里闲儿还小,当老子的又不够硬气,蠢了些,顽固了些,当儿子不晓得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委屈!” “现在闲儿长大了,他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朕还没老得走不动道,提不动刀!” “有些事情闲儿想要去做,不管在他人眼中看来如何荒唐,朕都信他自有思虑!” …… “大不了他老子我在骑上马,提着刀。” “往南边走上一遭!” “教他们齐魏也晓得北地屠夫去了南地照样能够杀得他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徐武的低沉的嗓音在御书房外响起,有冷风徐来,大袖扬起,远远看着那道身穿黑色龙袍的身影带着无可比拟的磅礴大气。 “来人,拟旨!” 挥袖转身,往御书房走去, 秉笔太监从阴影中走出,小心翼翼随在身后。 坐在在木案前, 笔走龙蛇, “此次南征,闲儿全局皆可自行定夺,如有不满者忍着,如有质疑者憋着,如有抗旨不尊阳奉阴违者斩立决!” 徐武扬起手中墨迹未干的圣旨沉声道。 上边的字算不得好看, 可字里行间却透着凛然杀气。 …… 翌日, 卯时末, 天色破晓, 正值早操时节, 上京大营中已经有厮杀声传来, 孔武有力的凉州汉子正卖力的挥舞着手中的铁戟长刀,赤裸的上身肌肉轮廓分明有汗珠滴落,远处有烟尘卷起铁骑滚滚。 上京大营的正中有上百兵卒正在卖力的搭建高台,一旁的监工同样监察的细致,这是明日誓师时所有自然容不得半点马虎。 此刻中军大帐之中,摆放这一台长三丈宽两丈有余巨大沙盘,关于南地诸州郡的山川地形河流走势都极为细致,这是凉州谍报司耗费了极大的功夫加上诸多军中好手探查地形才弄出来的,虽说比起上辈子用卫星弄出来差出许多,可眼下也是够用了,沙盘更多的还是起到一个推演的作用,很多的还是靠主将的临阵应变指挥。 “末将马有粮,见过殿下!” “末将曹先之,拜见殿下!” “末将诸元奎,见过殿下!” “末将曲行卫,拜见殿下!” “末将于信胤,拜见殿下!” 凉州五镇总兵入内后俱是恭敬的行礼道,可看面色似乎还是有很多话藏在心底。 “殿下,这趟南征当真已经订下左右边路的两位主将?” “会不会唐突了些?” 帐帘被掀开, 马有粮看着沙盘边上正在沉思的徐闲轻声开口道,身后还跟着其他几位总兵,算起来在整个军中数位总兵私下还是自己和殿下最为亲近,有些话疑问还是自己先说出来比较好,免得伤了军中的和气。 “嗯,已经定下了,不过倒也不算唐突。” “这事我已经思量了很久并非荒唐行事。” “诸位,先坐,喝杯茶润润嗓子。” 徐闲收回目光坐下给几位总兵倒上一杯茶水。 “殿下,末将听说那两人俱未及冠?” 诸元奎这老杀才也不顾茶水烫嘴灌了一口后询问道。 “嗯,一人是公孙一脉后人名为白起。” “一人是赵奢之子名为赵括。” “公孙一脉?” “公孙一脉祖上也算阔过,说起来行军打仗一事也算是祖上传下来的本事,可末将也听人说起过,早就已经落魄了,本以为只剩下一群糟老头子没想到还有后人被殿下看重。” 诸元奎一口饮尽杯中茶水随口道。 “赵奢的名头早些年间,末将也在军中听人提起过,特别是那场君臣对奏,赵奢直言“其道远险狭,譬之犹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一句狭路相逢勇者胜,便是如今末将也是记忆尤深,奈何养老已久,不然这趟攻破入上京也没那么容易。” “若是他爹赵奢领军打仗资历勉强也够了,可他儿子,唉……” 马有粮长叹一声。 一炷香后,帐帘再度被掀开, 白起和赵括一同迈步入内, “末将,白起见过殿下!” “末将,赵括见过殿下!” “来的正好,既然如此就不用给诸位总兵在介绍了。” “这趟南征白起为左路边军主将,诸总兵和曲总兵便随在他麾下听令,赵括为右路边军主将,曹总兵和于总兵便随在他麾下听令,此去南地还有数日的功夫还望诸位能够好好磨合。” 徐闲看着在座的众人沉声道。 话音落下,大帐中良久无言, 众人面色阴晴不定。 “殿下此番任命是否太过随意了些!” “敢问殿下,白起,赵括,尚未及冠,说句不中听的话不过黄口小儿罢了!” “说起来就算是打娘胎里打仗也不过十来年的功夫,在座的诸位哪个不是从军二十来年,从尸体堆里爬出来才坐到了如今的位置。” “这叫我老诸如何服气?” 诸元奎本就是荤腥不忌的性子,眼下无人出声自然是第一个打破僵局。 “末将,附议。” 片刻过后曹先之也是起身道。 曲行为和于信胤同样是蠢蠢欲动。 “这天下总得给年轻人一个机会。” “何况诸位不要忘了,本殿也尚未及冠。” 徐闲闻言也在意料之中最后轻笑出声。 “可殿下您……” 诸元奎还欲多言, 场中白衣黑甲的少年走上前来打断道。 “既然诸位不服。” “不若我们打个赌。” 白起迈步上前。 “何为赌注?” 诸元奎随口道。 “我的命!” 白起一字一顿道, 腰间铁剑出鞘划破掌心, 身侧有兵卒递来纸张, “滴答,滴答……” 少年周遭冷冽的气势竟是压下了诸元奎三品武夫百战余生方才练就的杀伐之气。 坑边闲话, 好久没有聊过了, 顺便汇报下成绩, 这本书呢首订八百,写到现在均订一千五百多了,对于我个人来说我挺满足的,也挺开心的,emmm....... 从分强到六频,再到三江首强,能拿的全都拿了,另外呢还拿了个征文奖,后续的推荐应该是稳的,所以这本书会安安心心写到一百万字往上走,各位看官安心。 然后呢就是,下周有个畅销精选,本来以为七八十万字才能拿到的,四十万字就来了挺意外的,挺谢谢编辑的,辰哥,七姐,水墨大大,谢谢你们。 二十六号当天的话不出意外是万更。 最后谢谢各位正版的看官的,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追定,谢谢你们的支持和鼓励,请你们放心我不会饿死,会认认真真写完这本书的。 正文卷 第153章 万世凶名(中) “滴答滴答——” 白衣黑甲的少年掌心有血珠滴落, “首战不胜,白起死!” “斩敌不万,白起死!” “十日不破,白起死!” 话音落下,杀气纵横,宛如实质; …… “白将军,请!” 身旁的兵卒将手中的纸张捧起, 少年接过旁人递来的纸张一挥而就, 当掌印盖下,纸章上分明的血印已经落成! 扬起手中沾血的纸张白起往周遭扫过,眉宇间的冷冽犹在,腰间的铁剑血渍未干,清冷的嗓音在场中回荡。 “十日破敌?” “当真?” 诸元奎感受着白起周遭冷冽的气息不似玩笑,可十日破敌实在太过天方夜谭了,莫说自己便是放眼整个天下怕是也没几个人敢如此口出狂言,要知道齐国的大军比起庆国的禁军郡兵而言完全是两个概念。 “军中无戏言!” “做不到,白起的人头只管拿去。” 清冷的嗓音没有丝毫的起伏,那种骨子里对生命的漠视表示在场久经杀伐的武将也是为之动容。 “军令状,已下!” “不知那位总兵敢与我白起对赌?” “我老诸……” 诸元奎望着眼前气势如虹的少年咬牙开口。 “等等!” “白将军是殿下定下的人选,何必如此。” “殿下的眼光你这老杀才是晓得的!” 马有粮扯住诸元奎的袖口皱眉道。 “这!” 诸元奎迟疑了片刻, 眼下马有粮已经给出了台阶。 “老杀才,给殿下一个面子。” “也给老马我一个面子!” 马有粮再度开口道,自己的驻地在玉门关和诸元奎相距不远平日里关系倒也不错,也不愿意他在眼下吃了亏。 “罢了……” “战时,我诸某听令便是!” 诸元奎目光在蟒袍少年身上停留了片刻过后,便埋着头默不作声,能坐上如今的位置自然都不是傻子。 “我白起不要你们的命!” 白起看了诸元奎一眼并未咄咄相逼。 “我不仅要你们口服,还要你们心服。” “眼下多说无益,战场之上见真章!” “末将白起,还请殿下作证!” 话音落下, 白起躬身手中的军令状捧起, “嗯!” 徐闲点了点头接过军令状郑重的放入怀中。 …… “既然白将军已经定下军令状。” “那我赵括自然也不能落于人后。” “于总兵和曹总兵的威名,便是在上京也时常听人提起,可晚辈想来已熟读藏书万卷,先贤更是有言在前不若行万里路,眼下还得劳烦两位总兵引路了。” “我所率右路边军十日之内不破敌,任凭诸位处置。” “项上人头,只管拿去便是。” “左右不过十七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罢了。” 取下腰间铁剑, 指尖被割破, “身子骨弱了一些,见笑了。” 赵括印下后嘬了嘬手指顺带轻笑一声,目光在麾下的于信胤曹先之身上扫过,有诸元奎默不作声再前于信胤但是没有整出什么幺蛾子。 可曹先之却依旧是一副眉头紧锁的模样。 “曹总兵,你在北地凉州独领一镇兵马居于北永郡,镇守下一郡之地莫说匪患流寇便是偷鸡摸狗之事也鲜少听闻,陛下起义之后早些时日更是扼守咽喉分闻不动,牧野原一战更是立下奇功,按理说这主将应该是你的位置。” “哦?” “不知赵将军有何指教?” 曹先之沉身道话语中的戾气毫不掩饰,本就不过而立之年算得上凉州班底的中流砥柱,也可说是接班人一类,如果按照原本的轨迹来讲,镇北侯退下之后,又没有后面徐闲整出的那么多事,可以说在凉州军中自己是最有希望接手那三十万兵卒的人,可眼下除了身上多出的一个爵位之外仍是一镇总兵,还多了个不过十六七岁的上面成为自己的顶头上司自然不乐意。 “指教倒是谈不上,不过曹总兵既然不服。” “我们也不妨,额外添个赌注。” 赵括在大帐中闲庭漫步, 少年人的骄傲显露无疑。 “不知曹总兵,从军十余年间杀敌几何?” “军功几许?” 赵括的声音很轻, 可落到曹先之耳中确是尤为刺耳。 “曹某领军杀敌不过三万余,军功不过受封永安伯,想来在赵将军眼中而立之年方才如此,不值一提,说出来倒是贻笑大方了。” 曹先之强压着胸中怒火自嘲一笑。 “如此说来是少了些。” “这样,此战过后若是赵某杀敌军功不胜过曹总兵。” “便作废了,想来余着也没甚意思。” 赵括目光紧紧地盯着曹先之,自己是个很傲气的人,也能藏傲气于骨,可眼下这曹先之同样是此类人,若是眼下退步半分难免让人看轻,何况自己本就有说这句话的底气! “好,好,好!” “赵将军既然有如此气魄,曹某欣然观望!” “等着赵将军南征过后封侯拜相!” 曹先之不怒反笑,情绪已经压抑到了极致。 就在场中氛围最为凝重的时候, “咚!咚!咚!” 大帐之外有马蹄声传来, 来人翻身下马,掀开帘子, 入眼便瞧见正在对峙的一幕。 “先之,勿躁!” 白庆丰低喝道,后者也是退后一步不在多言,毕竟白庆丰也算资历最老的一辈,他的话听不听是一回事,表面上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拜见殿下!” 行礼过后, 白庆丰感受着场中凝重的局势苦笑着摇了摇头。 “白叔,还请落坐。” 徐闲引手道。 “不必了,殿下。” “眼下,臣来此是代陛下传旨的。” 白庆丰说完后一个老太监掀开帘子入内, 细细看去正在昨夜守在一旁的秉笔太监,此刻身穿一身大红蟒袍手中端端正正的捧着一个木托盘,厚重的木质托盘上正安安静静地躺着一道圣旨。 “殿下,还请接旨。” 老太监的态度放得很低, 可托盘中的圣旨却做不得假。 “儿臣,接旨!” 看着那老太监手中的圣旨又恰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徐闲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缘由,往前迈出一步躬身抱拳道。 在军中为主将者,着甲,可见圣旨不跪。 其他人自然没这个待遇,四周的几镇总兵连同白起赵括白庆丰俱是一同跪倒在地,铮铮铁甲声不绝于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 “徐闲为三军主将,远赴南地征讨。” “军中之事无论大小,皆可自行定夺!”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 “殿下,接旨。” 老太监恭敬的将手中的圣旨递出。 “做儿子的到底还是麻烦老子了。” 徐闲接过老太监手中的圣旨,看清上边的几道印章后遥遥望着上京城的方向喃喃出声。 老太监闻言低头不语,只是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自己在宫中这么多年早已经见惯了天家之间单薄的情感,可昨夜的场景还是历历在目。 白庆丰也是怔怔的有些出神。 原本以为只是一道口谕,手谕, 又或者是中旨罢了, 毕竟在凉州军中这几镇总兵眼里以徐武的威望而言一句话就已经够了,可却是远远没有料到这是一道诏旨! 昨夜陛下定下圣旨过后, 又连夜派人请来了中书令秦清堂和门下省王侍中,入宫定旨。 也就是说这是正儿八经旨意, 来得正式许多! 白庆丰想起当时陛下的模样绝非玩笑,那一句抗旨不尊阳奉阴违着斩立决也绝非戏言,若是往日陛下只是再给殿下铺路的话,那么眼下这道诏旨所透露出来的意思已经极为明确了。 老子的家底现在交给儿子了! “诸位总兵可还有异意?” 徐闲握紧手中圣旨目光在场中众人身上扫过。 “末将马有粮,无异” “末将诸元奎,无异!” “末将曲行卫,无异!” “末将于信胤,无异!” …… 一炷香后, “末将曹先之,无异!” 曹先之苦笑出声,胸中所有戾气在这一道圣旨之下烟消雾散,讲到底徐武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实在太重了些。 “如此甚好!” “那诸位总兵便回营整备,明日大军开拔!” 徐闲挥袖转身,众人退散。 …… 寅时三刻, 天色昏暗下来, 上京大营外十余里处,一望无际全是粮车,不时有老牛的低鸣声传来,背上的堆积的粮草层层叠叠,透过缝隙细细看去皆是新米少有陈粮。 “兄长,我曹家有此机遇,往后怕是要一飞冲天了。” 队伍的最前方,曹舍给胯下的青牛喂了一把青草遥遥望着上京大营的轮廓喃喃出声。 “今日过后,谁人敢言曹家商贾低贱?” 曹舍拳头紧紧地握着, 身后这百万余石粮草便是曹家的晋升之本。 军营的大门打开, 无数的粮车顺着大门徐徐入内,粮草并没有卸下因为明日便是大军开拔之日,同样这批押运粮草的牛马骡子也是曹舍准备的一份礼物。 演武场边的草垛上, “臣曹舍,叩见殿下!” “臣惶恐,眼下已经寅时三刻,粮草来晚了些!” “臣有罪,还请殿下责罚!” 曹舍望着上方正假寐的蟒袍少年理了理身上衣衫郑重的跪倒在地。 “何来惶恐?” 徐闲吐出嘴里叼着草根望着校场停靠的无数粮车,又俯身看了一下眼跪地的曹舍,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轻笑道。 “不过确实是晚了三刻,当罚。” “这……” 曹舍埋头怔神,额头有冷汗滴落。 “那便罚你三个月的俸禄!” 徐闲拍了拍手从草垛上跳下,亲自动手扶起跪倒在地的曹舍玩笑出声,后者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长舒了一口气。 “户部一事已经派人知会了,侍郎的位置给你余着,大军开拔之日你便去户部报道。” “唯独可惜刚刚上任便丢了三个月的俸禄,可不要怪本殿。” 徐闲看着远处并未出营的粮车很是满意的拍了拍曹舍的肩膀,说是舍得可也没想到这么舍得,军中押运粮草多用驽马,可讲到底多出一些骡子老牛徐闲也是不介意的,毕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 “臣曹舍,叩谢殿下!” 刚刚起身闻言,曹舍便又要抽身拜下。 “不必了,军营之中一切从简。” “这趟你曹家做得好,很好,极好!” “南征后续粮草若还是能如此一般,户部尚书的位置你倒是可以争上一争,爵位一事不出意外,你曹家也能落下一个。” “功必赏,过必罚,这是规矩。” “本殿并不在意你的家世身份,只看你能做什么!” “殿下!” 曹舍眼眶有些许模糊,士农工商,商贾低贱,哪怕家中家产万贯,田产万顷,可在门阀眼中依旧是如同草介,代郡三家这几百年走下来也是谨小慎微,如今有了封爵的机会如何不让人动容。 “如今粮草已经到齐,主将已经定下,不知你齐魏两国可曾有后悔的余地?” 徐闲低声自语道, 当曹舍抬头的时候那人已经迈步检查粮草去了,毕竟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句话便可以看出粮草的重要性自然容不得丝毫马虎。 …… 翌日, 矛柴酒香在大营之中弥漫不绝, 上千口大缸陈列在演武场上, 上方的淡绿色的酒渍轻轻漂浮在表面, 凉州军中不饮酒, 可大军开拔,战胜归来确是例外, 此刻无数只土瓷器碗被分发到兵卒手中,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一步一步往高台上走去, “咚!咚!咚!咚!” 此时鼓声响起, 鼓锤在数百通牛皮大鼓上落下, 沉闷的声响在大营上方响起。 当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走到高台上时,右手轻轻扬起,鼓声戛然而止,整个上京大营数十万的目光从合处落到那个身影之上。 “白起,听令!” “末将,在!” 高台下白起迈步往上而去,单膝跪地抱拳。 “本殿令你为左路边军主帅,接虎符!” “末将,领命!” 当接过虎符的那一刻,白起望着底下铁戟入林,铁戟铮铮,无数喘着粗气的凉州兵卒正仰头望着自己,手指轻轻的在虎符上磨厮着,感受着上边温润,紧紧地握住! “赵括,听令!” “末将,在!” …… 当两个尚未及冠的少年站在高台上,当令从殿下口中说出,当虎符递出的那一刻,底下凉州兵卒的心中已经是翻江倒海。 可当目光又落到那个身穿蟒袍的身影上时很快便平静了下来,讲到底他是陛下的独子,是他率军踏破蛮族金帐,是他率军踏破上京城门,是他一剑破阵入殿杀人。 他是大乾帝国未来的皇帝, 他是此次南征的三军主将, 他是凉州三十万铁骑的主人, 他是徐闲! 正文卷 第154章 万世凶名(下) 上京大营外, 有烟尘扬起,有马匹嘶鸣,有铁甲铮铮; 六匹凉州高头大马曳过两侧的辕木, 冗长的车轮前进着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前面的属车蒙虎皮,最后的属车悬豹尾,如游龙一般入营,两侧是数百身穿黑衣黑甲的禁卫俱是身经百战纵横捭阖的亲卫,此刻手持铁戟面色肃然,远远瞧着便是一股宛如实质的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古籍有言; “天子驾六,诸侯驾五,” “卿驾驾四,大夫驾三,” “士驾二,庶人一。” 六匹高头大马拉着的龙辇整体以黑色为主调, 隔着很远也能感受到那股子厚重的气息,压得人难以喘息,定睛看去一中年男子正身穿黑色龙袍站立着,腰间斜挎着一把铁剑,此刻眼眸合拢,粗粝的双手搭在车轩上轻轻的磨厮着。 有大风吹来,用暗金色的丝线绣着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末,黼,黻十二道章纹被风扬起清晰可见。 “叩见陛下!” “叩见陛下!” “叩见陛下!” 所有的的目光都被大营门口的声响所吸引, 当看清来人后, 无数凉州兵卒整齐划一的跪倒在地, 便是地面都猛然震动起来。 “朕,亲自为吾儿而壮行!” 低沉的嗓音在龙辇上响起, 缰绳被拉住, 六匹高头大马,前蹄扬起,长唏不止, 一步步往高台上登去, “给老子满上!” 徐武的目光落到自家儿子身上放声道。 …… “父皇,您来了!” “听着生分了些!” 徐武佯装怒意转头摆了摆手。 “爹!” 徐闲轻念道。 “这才像话!” “你如今已是三军主帅。” 徐武迈步上前很气细致的替自己儿子理了理蟒袍的前襟,与其说是皇上,此刻更像是看着自家儿子出征的老父亲。 “南征的圣旨昨日已经送入营中,为父能做的都做了!” “你自有你的思量,为父也不干涉!” “只有一句话你给老子记在心里!” “混小子你给老子记住咯!” “此去南征,你老子我在上京城等你!” 淡绿色的茅柴酒倒入海碗, 徐武望着正在倒酒的徐闲,拳头垒起撞在后者的肩上。 “闲儿,省得。” “闲儿还等着回来给老徐家开枝散叶,天晓得九死一生打下这么大的基业,万一儿子出了什么意外,总不能临了白白便宜了他人?” “实在不行爹在……” 徐闲倒酒后捏了捏自己的肩膀玩笑道。 “出征之前别说不吉利的话!” 徐武低声皱眉道。 “爹,您当初在会昌寺砍佛祖他老人家佛像的时候可不是这模样。” “那一刀子下去儿子可是看呆了!” 徐闲贴在自家老爹耳边嘟哝一声, “混账,这能比?” 徐武瞪了自家儿子一眼, “裘老神仙和真武山的王老神仙也来了,出征之前算上一卦,当老子也得个心安。” 徐武转身扬了扬手,说起来大军出征之前这类也算常事,何况眼下还是国战自然容不得丝毫的马虎。 仰头望去, 不知何时, 一身纯白道袍的裘老前辈已经从天上轻飘飘的落下,手中持一斑驳龟甲,腰间吊着一串铜钱,手中拿些一道拂尘。 “见过陛下!” “见过殿下!” 落到高台上后躬身一礼, 远处龙虎山的王启年一身淡青色道袍,从大营外迈步而来,每一步踏下便是百丈有余,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已经到了演武场。 手中桃木剑急射而出, 脚尖点在木剑之上借力而行, 片刻后便落到了高台之上。 “老道见过陛下,见过殿下!” “承蒙陛下厚爱,老道甚是荣幸。” 躬身一礼后对着一旁的裘老前辈点了点头。 “如此,便斗胆为此次南征卜上一卦,推出个福凶祸吉来。” 一串铜钱落地, 哗啦作响, 当老道士步子踏下的一刻, 所有落地的铜钱俱是腾空而起顿在半空好不神异,裘老前辈手中的斑驳龟甲一同丢出,晦涩难懂的符文有光芒亮起。 龙虎山的老道士脚踩七星天罩步,当最后一步落下后,手中桃木剑陡然往虚空中刺出,龟甲上的符文一剑过后诡异的脱壳而出停留在半空之中,光影交错。 “福生无量天尊。” 裘老前辈拂尘一挥单手执礼低声喃喃道,一旁的老道士见状手往下一压顿在半空的铜钱落地。 “福生无量天尊?” 徐闲眉头一挑望着场中泰然处之的裘老前辈闻言后更是哭笑不得,龙虎山的王启年是实打实的二品,他有真本事自己是晓得的,可裘老前辈又跟着凑什么热闹? 场中的占卜还在继续,毕竟底下的并不懂这些套头,只晓得看上去神秘莫测,徐闲自己也晓得只是走个必要的流程罢了,无论占卜的结果怎么样裘老前辈都能说出一朵花来, “爹,其实裘老前辈他……挺不容易的。” “嗯,为父省得。” “这趟南征回来鸿胪寺卿的位置给他余着。” “这月余前辈也甚是劳累,也是该换个清闲一些的位置,何况鸿胪寺卿掌朝会仪节随无实权可也算清贵,老前辈这仙风道骨的模样爹看起来,比那群老鞋帮子顺眼得多。” 徐武望着场中仙气飘飘的裘老前辈沉声道。 “爹,喜欢便是。” 徐闲叹了一口气也不在多说。 一炷香过后, 占卜的仪式也快落下帷幕, 无数的铜钱落到盘腿而坐的裘老前辈四周, 裘老前辈起身遥遥望着南地, 拇指在中指和食指上来回掐动, 与此同时两人目光对上,老道士也是暗中发力,蓬勃的真气灌入符纸之中细细看去符纸画着一条龙形,桃木剑刺出,符纸无风自燃,龙影放大陡然出现在高台的上空,可眼下正值正午时节,骄阳夺目看得不甚分明。 可饶是如此底下的兵卒也是愣在了原地, 便是原本在凉州大营见过此类场景的兵卒此刻同样是万分惊讶,毕竟上次是在云层之中,而这次却不过数十丈之遥。 片刻之后裘老前辈眉头一挑,袖口有黑色的粉末扬起,遇上那龙影如墨一般,甚至可以看清龙鳞漆黑的光泽。 龙虎山的老道士见状掩袖暗自吞下两颗龙虎丹,又是两张符纸甩出,两道极其厚重的龙影从南地升腾,桃木剑刺出的那一刻,那黑龙身形却猛然爆涨十余丈往前扑出,一口便吞下了两道南边的龙形虚影。 “天地异象!” “黑龙出世!” “呼……” 裘老前辈看着底下万千兵卒呆愣的神情暗自松了一口气。 “老道也是万分没有想到此番卜卦,竟能引动天地异象!” 一旁的王启年应声道,可细细看去面色已经发白显然方才的景象对他而言也是不小的耗费,毕竟龙虎山以炼丹闻名于天下,符纸一类比起真武山还是差了做多。 “禀陛下,此番南征定然大胜!” 两人连决往前踏出一步高声道。 “劳烦两位老神仙了。” 徐武望着天地间渐渐消散的龙影愣了良久,目光在裘老前辈的袖口出停留了片刻,却也不在多言。 “闲儿,着甲!” 身旁有人递来黑色的甲胄, 黑色的蟒袍被换下露出打底的白色深衣,粗粝的手掌抚过冰冷的铁甲,望着眼前已经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徐闲,徐武拍了拍他的肩头。 “早些回来,你老子我还等着抱孙子!” 话音落下, “已至午时三刻出征!” 徐武端起木桌上的茅柴酒高高扬起, 与此同时高台下各镇总兵无数兵卒也是一同扬起手中的海碗。 “诸将士,饮胜!” “饮胜!” “饮胜!” “饮胜!” 擦了擦嘴角淡绿色的酒渍, 手中土瓷碗从高台上摔下四分五裂, “砰砰砰……” 无数的土瓷碗落地, 黑龙旗扬起, 徐武默默地转身, 没有太多的言语, 上京大营除了二十万辅兵外余下的精锐兵卒本就是凉州铁骑,本就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天下第一等铁骑。 “朕,亲自为诸位将士擂鼓!” 大袖被挽起, 粗粝的手掌握住鼓锤, “咚!咚!咚!咚!咚!” “父亲,保重!” 徐闲跪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白起听令,领左路凉州六万辅兵四万总计十万大军兵出钜鹿郡!” “末将,领命:!” 高台下白起单膝跪地轰然应诺。 “赵括听令,领右路凉州六万辅兵四万总计十万人吗兵出会稽郡!” “本殿自领八万凉州兵卒辅兵十二万坐镇颍川。” “诸位将士,功名利禄自从马背上取!” “男儿生于天地间,当立不世之功!” “用你们手中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去换一场滔天富贵!” 徐闲清朗的嗓音伴随着腰间刀剑铮铮在大营的上空响起。 “虎!” “虎!” “虎!” 铁戟顿地,震天的干喊声传来! “男儿生于天地间,当立不世之功!” 无数的兵卒闻言口中喘着粗气,手中的铁戟被纂紧,眼中有莫名的神色升腾。 “传令,三军开拔!” 徐闲望着底下无数的兵卒吼道。 “主将有令,三军开拔!” “主将有令,三军开拔!” “主将有令,三军开拔!” 伴随着沉重的鼓声,传令铁骑在大营中奔走,原本不动如山的兵卒开始徐徐列队,无数的粮草辎重在昨日就让辅兵已经押往颍川郡,眼下出营倒也没有丝毫混乱的迹象。 有人亲兵牵来高头大马,徐闲踩着马蹬翻身而上,最后看了眼高台一夹马腹往大营外而去。 …… 七日之后, 齐国境内, 上川郡, 中军大帐, 十余名将领正围在沙盘之上推演。 帐帘被掀开, 有一风尘仆仆的校尉入账单膝跪地禀报道, “禀齐将军,粮草已经押运入营,后续的粮道同样畅通无阻。” “推演一番过后,本将自会去查验一番。” 沙盘边上的齐逊点了点头,细细看去此人不过大衍之年,下颌留着一道美须,气度颇为沉稳为齐国成名已久的老将,同样人如其名,甚是谦逊,在齐国军中风闻素来良好,此次出征朝堂半数官员力荐。 “禀齐将军,后续三营人马已经入中军大营。” 片刻之后又有校尉入帐禀报。 “嗯!” 齐逊点了点头看着沙盘上的形式眉头舒展开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齐逊双手负在身后望着西南方向喃喃出声。 “将军若不是魏军迟迟不至恐怕我们早就已经攻下南地数州了,如何需要苦苦等候数日。” 看着沙盘之上象征着魏国大军的旗帜,一旁的偏将愤愤不平的出声道。 “这是陛下的意思,何必在议?” 齐逊看了那偏将一眼。 “齐将军末将,省得!” “可明明上京城的使臣已经入了永安城,国书都已经递交陛下割地十六郡,以谋求我大齐出兵相助。” “如今不管他是姓李的坐了天下还是姓徐的取而代之,我大齐都算是师出有名,又何必再拖下去?” “何况眼下领兵又不是那屠夫徐武,不过是他儿子罢了,难不成真以为学了几招剑法就能横行天下,要知道便是前朝的剑仙徐九天人之姿还不是葬身在距鹿郡。” “左右两军更是两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此番若是出兵,一战胜之,又何必与魏国均分国土,岂不是白白便宜的他人?” 那偏将继续言语道,大帐之中诸位将领同样默不作声对显然方才那人的言语也是他们心底的意思。 “此战可定国运,如何能够唐突?” “本将不管他是毛头小子的小将领,还是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战场之上皆不论这些,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方为上策,此战既然我为主将已经定下章程,往后这事不必在提。” 齐逊沉声道,虽然为人和气谦逊可在军中的威望资历却盖过场中的所有人此言一出倒是没有旁人再敢言语。 迈步走出中军大帐, “为将者开疆扩土何等的荣耀!” “我齐逊又何尝不想青史留名。” 望着大营之中无数白衣黑甲的兵卒堆积如山的粮草齐逊暗自握紧了拳头,从天上往下看去三座大营呈品字形分布,四十万大军居于其中,兵锋之盛甚至盖过二十年前那场北上之战。 …… 已至寅时天色渐暗, 拒鹿郡, 半壁破旧的废弃城墙上, “听说剑仙徐九曾在此地拒齐国大军数十万不得北上,更是斩敌三万有余。” 白起的手掌拍打在身下斑驳的城墙上遥遥望着上川郡的方向轻念出声,城墙下是无数正在行进的兵卒。 “一剑破甲六千余,啧啧!” “我老诸怕是使出吃奶的劲这辈子也比不上人家一剑杀得多。” 身后随着诸元奎也是长叹出声。 “白将军,说句心里话我老诸这辈子没啥其他喜好就喜欢杀人,蛮子被陛下打怕了,在北边那会憋久了好不容易熬到了牧野原一战,可惜好日子没过多久,后边的关口全让咱殿下给破了。” “我老诸连口汤都没有喝着,这趟南征也不是堵你,毕竟你也是殿下看重的人,这般年纪便做了边路主将,往后的前景我老诸是比不得。” “可就是觉着心里不痛快,毕竟都是尸山血海里杀过来的人,你若是年纪大些,我这心里头也好想些,可……” 诸元奎欲言又止。 “论剑法,我白起比不得徐九万一。” “可论行军打仗,歼敌于盈野,我白起自认不弱于人。” “齐国有四十余万大军,还能杀光不成?” 诸元奎哑然失笑。 “四十余万人,四十余万人……” 白起轻拍着城墙低声自语道。 “便是都杀了又如何?” 声音很轻, 在底下兵卒行进的杂乱声响中微不可闻, 可诸元奎还是听到了,僵直了身子看着那迈步走下城头的身影只觉得喉咙发干,嘴唇蠕动想要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正文卷 第155章 桃夭——(七夕特别篇) 颍川郡, 数千红衣黑甲的铁骑化作一道洪流涌至城外拉紧缰绳,马蹄高高扬起,猛然顿地,老旧的城门有灰尘簌簌往下落着。 片刻后铁骑森严结阵如拒马, 城楼上的兵卒只是呆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幕,那铁戟如林,那森冷寒气无不告诉着自己,城下的铁骑是天下第一等的精锐。 朝廷的南征的事儿,早已经传遍了天下,颍川郡的守卒自然也是省得的,可军营远在三十里外,也不知为何会有铁骑来这鸟不拉屎的阳翟城,而且光是看这阵仗就晓得来人怕是顶天的人物。 “这便是阳翟城?” 在凉州铁骑的后方一身穿黑色甲胄,腰配刀剑的少年郎策马走上骑军的最前方仰头看着城门上那斑驳的字体轻声自语道。 “嘿,咱们这鸟不拉屎的地儿!” “今个终于来了个大人物。” “瞧着这阵仗至少也得是个总兵打底,而且还是实打实的凉州本部人马。” “指不定还是一军主将。” “啧啧,这气势!” “就是不晓得那劳什子的先登死士不晓得够不够人家一刀砍的?” 一老卒望着底下骑兵身上宛如实质的杀气惊叹出声,虽是久经沙场可还是莫名觉得心底有些发寒。 “怕是今晚城里的姑娘得乐翻了天。” “听说那几镇凉州总兵在陛下登基过后封爵的可不在少数,便是手底下的兵卒也是富得流油,这趟进城怕是寻乐子来的,毕竟咱们颍川郡是个穷乡僻壤的地儿,方圆数百里也就城里稍微热闹点。” 有老兵油子从愣神中反应过来后大笑出声。 “我可去你娘的,凉州铁骑能和你一样,裤裆里的那坨玩意都管不住?” 有旁人打趣道,讲到底也是久居边境的老卒除了刚开始震惊外,很快便缓和下来开始插科打诨,毕竟都是自家人谈不上太多的惶恐。 “你瞅瞅下边那将军的模样,怕是整个天底下都没几个人能有这么俊俏,能瞧得上城里的翠红楼的姐儿?” “怕是倒贴人家都不见得乐意,你还以为人人跟你似的,见着头母猪都能乐呵得,哼哼两声,什么玩意儿。” 正在靠在城垛下晒太阳的老卒翻了个身嘟哝两声。 话音落下引得城头的兵卒轰然大笑。 “张校尉,您说城外那小将军到底是谁?” “看那模样甚是年轻,这趟南征有三位得罪不起的人物,都是尚未及冠的少年郎,属下没见过世面全都不认得待会开门时搞错了称呼怕是惹人不悦。” 城楼上有一老卒理了理身上的布衣正欲往城洞处去,陡然想起这一茬出声询问道。 “他奶奶的,老子认得?” “管他娘的是谁,反正一口一口将军喊着,可着劲装孙子,人家还能用马鞭糊你一脸不成?” “他娘的,蠢蛋!” 城楼上正靠在城垛上抽着旱烟的汉子,起身骂骂咧咧道。 可当目光落到城下那人身上时, 陡然怔住了, “他奶奶的,活见鬼了!” “这人的模样怎么这么眼熟?” 张有柱使劲揉了揉眼,定睛看去口中喃喃道。 “张校尉认得?” “真要认得这般人物那可不得了,怕是城里的县太爷往后见了您都得恭恭敬敬的行个礼叫上一声张大爷,哈哈哈哈。” 一旁的守城兵卒看张有柱愣神的模样插科打诨道。 “闭嘴!” 张有柱脑海中想到一个可能,沉声喝道。 “这模样……” 摸着下颌的胡碴,沉思了片刻, 张有柱的瞳孔陡然放大。 “他奶奶的,该不会真是那人?” 猛然将手中的烟杆熄灭,吐了口唾沫在掌心,把飘起的头发压下去,又理了理身上的破旧的布衣,头也不回的往城洞处跑去。 “张校尉,这着急忙慌的模样是被鬼撵了,还是怎么着?” “谁晓得呢。” “别扯淡了,赶紧下楼迎接。” …… “吱呀吱呀……” 老旧的城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在守门兵卒的推动下缓缓往内开启。 “末将,张有柱叩见殿下!” 隔着很远的距离那人便恭敬的单膝跪地行礼,当头扬起的那一刻,少年郎已经策马走到了自己身前,仰头望去时楞在了当场。 天底下哪里又有如此相像之人? 算算那人的身份再看眼前这人的气度排场, 想来无疑了! “张有柱?” 少年郎低头望着底下那人, 细细看去一身红布内衬已经黑糊糊的分不清颜色,袖口还有几个破洞,便是身上的铁甲只是分外斑驳,皮肤黑黝粗粝,面容寻常,很典型的边军模样,没有丝毫出彩之处,可徐闲听到这个名字还是略微迟疑了片刻。 “末将,张有柱,颍川汾阳人士!” 再度抱拳。 张有柱的头埋得很低,看清来人后眼角有些模糊,可并不想让来人看见,同样也没有提起记忆中那个名字。 “侄儿徐闲,见过张叔。” 在阳翟城数百守卒呆愣的目光中, 那策马的少年郎翻身下马,扶起地上的满身风尘铁甲斑驳的小小边军校尉,极为认真的行了一个晚辈礼,没有丝毫因为身份的差距而有半分的敷衍。 “我爹提起过张叔的名字。” “我爹说,在颍川从军时张叔待他极好。” 清朗的嗓音在张有柱的耳边响起,不知为何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让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眼眶通红。 “每次耍钱赢了,都分他许多。” “便是第一次逛青楼,也是张叔掏的银子。” 徐闲玩笑出声。 “末将,末将……” 后者还没来得及擦擦眼角, 闻言只得尴尬的咧嘴一笑。 “这趟来阳翟城一看看爹娘见面的地方。” “二来是拜访一趟张叔,爹还记得您。” “眼下还得劳烦张叔了,随我入城逛逛。” 当城门彻底开启的那一刻, 数百名悬佩鞘绣黑金蟒纹的亲卫,率先离开骑军,马蹄踏下如雷,贴着墙根直奔城内长街而去,随后翻身下马立在长街两侧不动如山,看得守城的兵卒啧啧称奇。 数千红衣黑甲的铁骑没有入城, 只是列阵守候, 绣有黑色龙纹的徐字大纛在城外扬起, 十余里外见不到边际的大军正往城外大营的方向涌去。 “这是传说中凉州的黑龙旗?” 有眼尖的兵卒看清后喃喃出声, “我滴个乖乖!” “这莫不是殿下?” 方才的老兵油子的目光在城外的黑龙旗和城门处的少年郎身旁游走片刻后,只觉得整个身子都在打颤。 “老张是要发达了呀!” “他娘的何止是要发达,怕是要上天了!” “往日聚在一起喝酒吃肉,侃天说地,两泡黄尿一灌下去一个个说得自己天老大,我老二的劲哪去了,唯独这老张几杆子打下去放不出个屁来,原来是真人不露像。” “感情认识这等顶天的人物!” 老卒擦了擦手心的汗渍喃喃出声。 …… “能陪着殿下是末将的福分,何来劳烦之说。” 张有柱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看着眼前的场面怔怔的有些出神。 “张叔,当初为什么不随着父亲一同去往北地凉州?” 徐闲看着张有柱两鬓斑白的头发,又想起方才兵卒的称呼,不过一地校尉罢了,如果当初随着自家老爹去了北地,想来一镇总兵的位置是少不了的。 “末将本就是土生土长的颍川人士,陛下当初去北地那会家中老娘尚未过世如何能够远游,能在本地从军已经是莫大的幸事了,偶尔还能回家看上两眼,已经很知足了。” “何况末将的本事自己是晓得的,去北地是打蛮子,冲锋陷阵杀三两个蛮子不在话下,可若是去了北地陛下抹不开情分给个官当着我也指挥不来几千上万的人马,这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嘛。” “不过当初在南边那些功劳已经让末将坐上了校尉的位置,平日里在阳翟城看看城门也是不错的差事。” 张有柱咧嘴一笑,徐闲默然。 “阳翟城的长街和二十年前没甚区别,毕竟是边城朝廷也没银子拨下来,一直是这破破烂烂的模样,唯独城里的姐儿换了好几茬。” 望着破旧长街张有柱唏嘘一声。 “往前在走个几十丈就到地方了。” “张叔,你觉得我娘亲是个怎样的女子?” 放眼望去长街上的青石板许多都已经裂开了缝,边角处更是残缺不全,整座城池不大透着边境小城的独有的萧索,唯独长街的尽头一颗桃树枝丫上几朵桃花添上几分颜色。 “仙女!” 没有丝毫的犹豫, 张有柱便脱口而出。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般女子,当时本以为陛下只是一句眼下,没成想确实记在了心底,到了最后还真把仙女骗回了回家。” “如此说来我爹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那是,那是。” 张有柱回想起翠红楼那个晚上莫名的想来还有些好笑,当时只觉得是那活不行,后来晓得事情的原委才哭笑不得,不过说起来单凭那份定力,整个军中就没有几个人能够比得过。 走到翠红楼的门口, 此时与桃树相聚不过十余步, 楼上十余位翠红楼的姐儿,打扮的花枝招展在二楼怔怔的看着底下的迈步的少年郎,若是往日见了如此标志的少年怕是早就一拥而上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可底下那鲜衣怒马的铁骑确是让楼上人不敢言语,只是呆愣冷的看着,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都不知道。 “张叔,不妨陪我上楼去看看?” 徐闲顿住了步子突兀的想到了什么莞尔一笑,往楼上看去,一时间楼上的姐儿慌乱不已,更有甚者羞红了面颊。 “客官,您里边请!” 话音落下, 翠红楼的大门开启, 脸上涂着厚厚一层胭脂的老鸨子打开了门,毕恭毕敬的站在门口双手搭在腹部,若不是脸上还簌簌的往下掉着粉,还倒真像是个有礼节的良家妇人。 “哎呀,别推!” 当门开启的那一刻, 二楼的姐儿争先恐后从楼上蜂拥而下,有身上的薄纱被暗自扯下,香肩半露,面上还带着一抹红晕,这么俊俏的男子怕是整个天下也难得一见,在这穷乡僻壤的阳翟城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何况看那排场也晓得定然不凡,若是能被瞧上眼,便是倒贴也是极好的。 “这位公子还请稍作歇息……” 翠红楼的头牌行了一个礼,想要靠近可有想起长街上那数百刀剑如林的兵卒顿住了步子,眼前人身份如何又能看上自己的蒲柳之姿? “不必了。” “去楼上看看。” 一袋银子甩出稳稳的落到老鸨子的怀中,后者呆愣着硬是没敢接,直到徐闲身侧的张有柱苦笑着点了点头这才安心接下。 “说起来好笑,当年你爹便是从这翻墙逃出去的。” 推开二楼的一间木门入内, 张有柱望着窗口苦笑着摇了摇头。 “事后那姑娘怎么样?” “不晓得,这翠红楼都换了十几茬的姑娘咯,不过事后听老鸨子说那姑娘还是个雏儿,如果那日真的发生了什么,依着你爹的性子怕是说什么也要赎身,往后啊……” 张有柱望着窗外的景象喃喃道。 “那几十两银子又如何去了?” 徐闲随口道。 “全揣她兜里了,讲到底都是苦命人,总不能白嫖不是?” 张有柱指着门口的老鸨子道。 门口不知所以的老鸨子只是陪着笑, 还不晓得当年错过了什么。 “走,下楼。” “去看看那桃树。” 徐闲手指抚过窗沿伸了个懒腰想起自己老爹年轻时的荒唐事轻笑出声。 想必当初种下那颗桃树时, 徐武心中就已经许下了她一座江湖。 算算年纪, 同样的年纪自家老爹已经有了朝思暮想的女子 可自己还是孑然一身,不知所以。 踏出翠红楼的后, 抬眼望去,桃树还是那桃树, 只是不知何时多出一个一袭长裙的姑娘。 此刻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树上的桃花,纤细的手指伸出轻轻的拨弄着淡白色的花瓣,嘴里撅着不知道正在嘟哝着什么。 似乎是注意到了长街陡然静下的氛围, 突兀的转身, 石簪滑下, 如瀑布一般的青丝扬起, 看清眼前的少年郎的模样微微怔了片刻, “我叫鱼桃夭从龙虎山而来。” 一袭长裙的姑娘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仰头轻笑道,正午的阳光落在鱼桃夭的侧脸微微度着金边,就像是误入人间的九天仙女。 “老祖宗说殿下是英雄出少年,模样也是生得好看,是天底下少有的男子,所以我偷偷溜下山想要看看。” 鱼桃夭仰着头白皙的手指点着下颌正在思考着什么。 “今日一见。” “老祖宗果然没有骗小鱼儿!” 姑娘的嘴角翘起一起弧度,有浅浅的酒窝,长街尽头清风徐来,树枝柔嫩随风摇曳淡白色的花朵中有一抹粉色透出,裙摆飞扬间有桃花落下作衬。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少年郎看着姑娘的模样莫名的想起上辈子的诗词轻念出声。 正文卷 第156章 桃夭(下)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鱼桃夭低声喃喃着, 少女的清脆的嗓音在长街上响起,就像是大珠小珠落玉盘般分明,还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空灵,破落的长街,边角崩碎的青石,茕茕孑立的少女,原本是一幅落寞边城的景象。 “好美的句子!” 可那当一袭长裙的女子站在桃树下嘴角勾动时笑靥如花,整幅画面瞬间生动起来,为这萧索的边城平添了几分颜色。 “鱼儿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听过这一首诗词,可以告诉我后面几句吗?” 鱼桃夭好看的眉头紧蹙起来似乎在沉思着,可半晌之后还是没有想起这句诗词出自何处,小嘴撅着的模样有种数不出的可人。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这首诗词本殿在古籍中偶然得知,姑娘若是喜欢便送给姑娘了。” 徐闲嘴角挂着轻笑朗声念叨着, 这首《桃夭》出自《诗经-国风-周南》,上辈子闲来无事的时候便很喜欢翻阅诗经,讲到底那个时代的民谣歌诵比起后世所作要多出几分真挚和质朴,总是莫名的让人心生向往那种美好,如今此情此景也是情不自禁的念了出来。 其实还有一句话藏在心底没有说出, “春桃生花,季女宜家。” 两世为人,很早就已经过了那种一见钟情的年纪,说直白了些,大多都是见色起意罢了。 初出茅庐的少侠仗剑行走天涯。 以手中三尺青锋平天下不平事, 行侠仗义多了难免会遇见几个好看的女子, 若是少侠模样不错,加上一身武艺傍身,高来高去总有一股子说不出的潇洒劲在里边,最是容易惹得女子一见倾心。 总会有那么几个苦命女子凄凄艾艾, 梨花带雨的如诉如泣道以身相许, 若是模样差了些, 那就得, 妾身今世无以为报只得来世做牛做马了, 说来玩笑, 可事实大多如此, 不过依着自己如今的容貌, 想来就是飞檐走壁时摔得四仰八叉, 也会有女子拍手叫好, 大呼一声“少侠好身手!” 自家老爹也说过, 自己的模样像极了自家娘亲, 说起来自家娘亲本就是天底下风华绝代的女子剑仙,所以自己一介男儿模样确是胜过了天下九成九的女子,配上那一身黑金蟒袍的威严气度,腰间刀剑铮铮的杀伐无双,就像老爹所说自己这辈子还不晓得要惹得天下多少姑娘走火入魔。 很多时候夜深人静, 只是偶尔想起暗自摇头, 往后天底下还不知道有多少初出茅庐的女子对自己见色起意? 可眼下瞅着眼前的姑娘只是觉得太过天真烂漫了一些,很是符合上辈子男生对初恋的向往,谈不上见色起意,到更像是年纪不大的姑娘遇见了好看的东西难免欢喜。 “送给我?” 鱼桃夭指着自己的鼻子怔怔的开口道。 “谢谢,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送我诗词。” “更巧的是里面还带着鱼儿的名字。” 鱼桃夭眼睛弯成月牙,面颊上有一抹红晕染开来。 “可鱼儿从来没有在古籍上看到过。” “你这个大骗子!” 鱼桃夭自言自语似的嘟哝着嘴,看着对面甚是俊俏的少年郎,仰着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一抹狡黠的笑容一闪而逝。 “不论怎样,还是谢谢你了徐柿子!” 鱼桃夭双手背在身后很是认真的弯腰笑道。 “世子?” 徐闲顿了顿再度出声, “还是柿子?” “树上的那个柿子,叫殿下生分了些,你回凉州的时候还是世子殿下,在上山听人叫起习惯了,如今一时间倒也不好改口。” 鱼桃夭眉眼含笑道。 “徐柿子?” “也行,姑娘喜欢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徐闲不可置否的笑了笑,莫名的感觉眼前这姑娘脑袋里缺了一根筋傻得有些可爱。 “对了,徐柿子!” “原本老祖宗是不让鱼儿下山的。” “所以这趟是偷偷溜出来的,你可不可以要告诉老祖宗,不然后面又吃不到好吃的东西了,你是不知道,老祖宗在山上的时候还好鱼儿还有鱼儿吃,可如今山上老祖宗连带着大多数师叔师伯都下山了,只留下三五个老爷爷看守山门,顿顿白菜豆腐汤……” 鱼桃夭侧着头猛然间想起了什么, 随后又委屈巴巴道。 “你家老祖宗如今就在城外三十里的大营中,要不姑娘自己个和道长解释去?” 徐闲看着这鱼桃夭呆萌的模样颇有些哭笑不得。 “别介,徐柿子,本姑娘这趟从龙虎山到颍川足足两千多里地呢,鱼儿好不容易才到了……” “对了,我会炼丹!” “老祖宗说了龙虎山年轻一辈里,我是最有天赋的那个人,你要是帮我劝劝老祖宗,往后你用的丹药就包在本姑娘身上了。” “你想啊,以后和人家打架!” “刀光剑影十几个回合下去两边都是累的精疲力尽,然后你再对面绝望的眼神当中掏出一瓶本姑娘炼制的丹药吞入腹中……” 少女很是夸张的比划着。 “咕咕……” 少女的声调渐渐的弱了下来。 “饿了?” “饿了!” 鱼桃夭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 “酸辣面片汤怎么样?” 徐闲望着长街尽头的面摊轻笑出声。 “又酸又辣的面疙瘩汤吗?” “在山上的时候就听下山游历过的师叔师伯说起过,天底下有无数的珍馐美味,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卤煮咸鸭,酱鸡,腊肉,糖葫芦,松花,小肚儿,晾肉,银鱼,香肠,什锦苏盘……” 鱼桃夭板着手指很是认真的数到, 可不到片刻十指便忙不过来了, 说到最后嘴角挂起一丝晶莹。 “呼……” “总而言之山上吃不到的东西,山下都有!” “可本姑娘这辈子最喜欢的还是要数冰糖葫芦和酸辣面片汤。” “冰糖葫芦是打小就喜欢,山上太过清淡了些,每年老祖宗都会捡些山楂给我熬冰糖葫芦解解嘴馋。” “酸辣面片汤是因为你是第一个山下请我吃饭的人,请我吃的一顿饭。” “所以你下山是为了美食?” “嗯!” “不不不……” 鱼桃夭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随后小脑袋又快速的摇晃起来很是心虚的低下了头。 “走,姑娘。” 徐闲挥了挥手两侧数百腰悬刀鞘绣蟒纹的亲卫散去隐入城中,长街的尽头面摊的锅里还冒着热气,拐角处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正大声的吆喝着,鱼姓的小姑娘眼里冒着小星星。 “老丈,两碗酸辣面片汤。” 正在和面的老丈看着眼前身穿甲胄的少年郎,和一袭长裙的鱼桃夭怔了片刻,方才如果没有看错的话,这少年郎的来头极大,想来这类人都是锦衣玉食的主,如今跑到自己的路边的摊子上反倒有些意外。 “得嘞!” 不过手底下却没闲着,麻溜的扯面下锅。 鱼桃夭整双手拖着下颌盯着冒着热气的铁锅,眼皮一眨不眨,也不知道小脑瓜子正在想着什么东西。 “鱼姑娘,吃完这顿回龙虎山。” 徐闲抽出两双筷子轻轻拍了拍鱼桃夭的肩膀。 “不是都说好了吗,我留在你身边给你炼丹。” “山上和山下不一样。” “嗯,山下可吃不着这么多美食。” 望着拐角处卖糖葫芦的小贩,鱼桃夭眼睛弯成月牙极为认真的点了点头,往日在山上的时候山楂之类的东西倒是很多,毕竟龙虎山占地极广,老祖宗又是二品的修为跋山涉水如履平地,寻来些山楂野果极为容易,可唯独这红糖难得了些,毕竟封山已久,何况山上的道士极少有人喜欢吃甜食,所以一年到头也做不上几串,还得余着等来年。 可眼下那小贩扛着的一圈冰糖葫芦便是粗略数下来也是三四十串,看着那红彤彤的山楂外裹着一层晶莹透亮的糖浆,鱼桃夭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吐沫。 …… “客官,您的酸辣面片汤。” 两碗热气腾腾的酸辣面片汤上桌,汤面上红彤彤的漂浮着一层红油还有些许芝麻提味,白乎乎的面块在汤水中起伏,最上方是一撮清绿的葱花,卖相十足,便是比起凉州侯府外的那一家也差不了几分。 “呼……” “好香!” 鱼桃夭小手使劲扇了扇,闻着酸辣诱人的香气,食指大开。 “徐柿子,那本姑娘就不客气咯!” “你去哪?” “你不吃吗?” 鱼桃夭腮帮子塞的鼓鼓的嘟哝道。 “给你买冰糖葫芦。” 少年郎挥了挥手清朗的嗓音在长街上响起。 …… 城门口, “徐柿子,今天本姑娘很开心!” “从今往后!” “本姑娘就留在你身边帮你炼丹了!” 鱼桃夭抱着整圈的冰糖葫芦, 拍了拍胸脯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城门外,看清来人的身影数千红衣黑甲的凉州铁骑翻身上马一气呵成。 正文卷 第157章 上川之战人屠之名(上) 会稽郡, “魏国武卒,当真过万不可敌?” 中军大帐之外赵括遥遥望着西南方向轻念出声手中的兵书拍打着手掌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说起魏国武卒在兵书上记载最令人咂舌的一战还是百十年前魏武卒破十倍于己之敌, 魏国武卒,五人为伍,二伍为什,五什为屯,设屯长一人,二屯为百,设百将一人,五百人,设五百主一人…… 建制细分到了极致, 兵卒募选同样是宁缺毋滥。 同样正是因为如此苛刻,魏武卒满员时不过五万,可当时的魏国凭借这五万魏武卒硬是让周边数国噤若寒蝉,兵锋之盛举世罕见。 “算算日子,魏国军队也差不多该到了。” 赵括回身帐内望着沙盘上会稽郡的山川地貌怔怔的有些出神,会稽郡位于三国交界之地同样也是魏国出兵必经之地。 齐魏联盟到了何等程度自己不知,可假道伐虢的道理想必齐国的国君自然也是晓得的,魏国虽然近百年来没有往日强盛可终归而言也是大国。 一旦让魏国兵卒借道入境,到时候齐乾开战无力回援,即便是真的联盟魏国那时还不若长驱直入永安城,毕竟锅里的肉在香,也没碗里的来的安稳。 三国百十年来本就摩擦不断,眼下所谓的联盟不过是利益的绑定罢,国与国之间本就是利益为基础的外交罢了,齐国国君又哪里来的那个魄力让魏国兵卒入境? 所以会稽郡便是魏国合围大乾的必经之路! 而自己带着的十万大军驻扎在会稽郡为的便是阻断两国各围之势。 “不知道如今这魏武卒还余下几分战力?” 赵括将手中的兵书放下喃喃出声,细细看去沙盘之上密密麻麻的旗帜遍布山川沟壑,这数日的功夫,自己已经推演过无数次如何布局。 “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 于信胤闻言轻念出声。 “赵将军,魏武卒虽不复百年前的荣光可这募兵的制度一直保留至今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末将以为此战还是以守为主!” “待殿下和白将军击退齐国大军,回援会稽郡三军之力对抗魏国放为上策。” “即便战旷胶着,一时无法回援也不碍事,毕竟眼下会稽郡与魏国产粮之地甚远,粮草辎重运送也是耗费颇大,只要撑下一段时间魏国久攻不破,这齐魏联盟自然不攻自破,到时候咱们这边还可以腾出手只愿颍川距鹿。” 于信胤看着沙盘上推演的局势并不在意,自己行军打仗也有很多个年头,对大局的把握更愿意相信自己而不是沙盘之上的推演之势。 “此次南征,齐国兵卒随四十万有余,可二十年前那最为精锐的先登死士已经被陛下所破,虽然如今已经恢复建制,可没了那一批老卒为骨干,也就比寻常兵卒多了些血勇罢了,成不得气候。” “可那魏武卒如今仍是满编,战场杀伐一类也从未落下,大多都是见过血的汉子,何况前些年成山越野人做乱,魏武卒平乱,其中有一役以三百武卒破数千野人部落,虽是野人打仗毫无章法,可一身血勇还是远胜于如同兵卒的,照那来看来实在不可力敌。” “我凉州铁骑虽是天下第一等的精锐,可会稽郡这地形实在不利于骑兵冲杀,还是守成为好,守住了会稽郡仍是大功一件,还望赵将军切勿贪功冒进。” 于信胤看着沙盘边上依旧是云淡风轻模样的赵括苦口婆心道。 “于总兵,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既然会稽郡不利于骑兵冲杀,那为何不换个战场?” “转守势为攻势?” 赵括并没有打断于信胤的话,很是认真的听完后这才不疾不徐的开口道。 会稽郡外, 魏国边境一马平川, “魏国兵锋之盛自武卒建立以来从来只有他们欺负别人的份,从未军队踏上魏国的疆土,以至于边境诸多堡垒废弃。” “魏国从来都是外松内紧,如今大军开拔,最为精锐的武卒也是抽调一空,如今可以说是内外皆松,若是率铁骑避开大军长驱直入直逼大魏都城,那这只出征在外的大军又该如何?” “此次魏国主将吴春秋出自将门之后,他可不是孑然一身从底层爬上来的泥腿子,他身后还有整个吴家,正是因为如此,他如何敢至齐国国君于不顾?” 赵括扯下挂着的地图指着魏国都城的方向轻声开口道。 “赵将军终归还是缺少了些行军打仗的经验,对魏国的情况也是不甚了解。” “魏国内部城池林立,互为犄角,虽大军出征,可郡兵拒坚城而守,一旦久攻不下,魏国大军回援这十万人马,怕是会被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于信胤长叹出声。 “于总兵,是否想过一个问题。” “我军何须攻下魏国都城,只要兵出会稽,入齐国境内,但凡深入数百里,无须攻城,只需兵锋所指便够了。” “那时候,你说出征在外的大军是回援还是继续合围?” “便是魏国国君有那个胆量让大军继续各围之势,可领军的吴春秋他敢不回吗?” “齐国的军制和前朝庆国不同!” “他不敢!” “他不敢赌,万一万一,即便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敢赌!” “领兵大将若是自己身家性命,我信他敢赌,也有这个魄力,可国君安危他不敢赌,便是胜了此战,他回国之后又当如何自处?” “莫说出兵还要截断他传信之路,便是圣旨送到他手中,他又敢担着这个干系?” 赵括掷地有声道。 “围魏救乾?” 一旁原本默不作声的曹先之此刻目光陡然一亮。 “如此说来逼迫魏国退军也不是不可能。” 魏国边境的山川地貌曹先之早已经烂熟于心,魏国的国情也是晓得一些的,眼下赵括口中说言并非没有实践的可能,甚至可以从魏国入齐国境内,兵临齐国军队后方,与距鹿郡驻守的十万兵卒前后合围,在加上颍川郡殿下率领的二十万中军,甚至有可能一口吞下齐国四十万大军。 “兵出会稽郡,绕道临川郡,避开魏国武卒锋芒,兵锋直指魏国都城,魏国本就是以重甲步兵为主,余下的轻骑不堪一击,只要兵贵神速,甚至可以趁着魏国大军回援的空挡直接绕道齐国境内!” 曹先之目光灼灼的看向赵括。 “好一招围魏救乾!” 曹先之赞叹出声。 “可此举是否太过冒险了些,兵力本就处于弱势若是有半分差池,又或者在魏国境内被拖住,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于信胤和行曲卫两人本都是老成的性子眼下开口到也在意料之中,这是为何当初徐闲两人分于左右将军的道理所在。 “出征的时候就讲过,我赵括用兵擅于攻,而不擅于守,若真是如于总兵所言,按兵不动守成于会稽郡将一切希望都寄托于殿下回援,那我当这个主将还有何意义?” 赵括朗声出声。 “兵出会稽郡后,无论是绕到齐国后方还是兵锋直指永安城都在一念之间!” “要知道齐国和魏国不同,齐国境内有一地名为渔阳道虽路途有驿站坚城,可并未相连无法断我大军后路,于我骑兵而言畅通无阻只需绕开便是进退自如,真踏上了此道距离永安城不过三百余里。” 赵括望着沙盘轻声念叨着。 一旁曹先之则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行军打仗本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眼下行事恍然看来有几分天方夜谭的味道在里边,可眼下本来就不是能够凭借手中兵马,身后国力平推的局面,兵行险招虽然危险了这,可同样收货也是巨大的。 “不过在此之前,我大乾得和魏国大军碰上一碰。” “兵出会稽郡,绕道临川郡,一大个圈子,饶是骑兵也会耽误两日的功夫,这段时间足够魏国大军反应过来了,吴春秋出自将门之后,想来也不至于和睁眼瞎一般后知后觉。” “那时候魏国大军回援,若是仓皇入齐国境内,吴春秋便有了出兵的借口,到时候尾随入齐镜,不管他打的是什么算盘主动权都掌握在他手中,所以入齐之前定然还有一仗,我军才能从容入境。” 赵括话语中带着一丝冷冽,目光望向西南方向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凉州铁骑和魏武卒厮杀的场面。 “若是真到了齐国边境,若是魏国国君有心,联盟瓦解,乘势两国伐齐也不是行不通。”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国与国之间同样如此!” 曹先之思绪流转。 “曹总兵说得有理,昨日他魏国能和齐国结盟,一旦局势有变与我大乾暗中结盟共同讨伐齐国也是有可能的。” “可本将很不喜欢这种主动权在他人手中的感觉。” 赵括双拳握紧, 便是骨子里都透着强烈的从容自信。 “何况殿下的意思是要扫平诸国,魏国本就兵锋极盛,若真是联盟打下齐国,魏国和齐国接壤的土地可是要多的多,瓜分完齐国,魏国国力更盛,只不过为了眼下未知的方便给以后余下麻烦,此举是断然行不通。” “二十年前陛下能够带七千铁骑辗转数千里大破齐国数万先登死士,其中虽然曲折,可这天下兵事本就无常,天下精锐也未必不能破之,我赵括也想试试那七万魏国武卒是否当真过万不可敌!” “破了魏武卒之后,便直接入大齐境内,先亡了他大齐再说!” “我赵括胸中藏兵书万卷!” “吐气如龙自当杀伐无双!” 赵括的脊背挺得笔直, 遥遥望着南安郡的方向朗声道, 谈笑之间便定一国兴亡! “魏军甲兵犀,选练武卒,均为重装步兵,披重铠,持戈配剑,背弓弩,跨矢囊,赵将军手中全是轻骑如何能够敌得过那重甲魏武卒?” “要是撕不开那道口子,再被困于南安郡岂不是作茧自缚?” 于信胤再度当头浇下一盆冷水。 “轻骑自然破不开大魏武卒的阵型。” “可我凉州还有三千六百重甲铁骑,牧野原一战之后,入上京之前陛下就已经从凉州军中募满了编制,如今那三千六百凉州重甲铁骑就在颍川,只需殿下一旨调令即可入我会稽郡。” “重甲铁骑只需要破开一道口子,冲散魏国兵卒的阵型,余下的一镇凉州铁骑也不是绣花枕头,何况这一战本就是让魏国伤筋动骨而已打掉魏国的骨气,并非要和魏军死磕到底。” “重甲铁骑?” 便是曹先之也是惊呼出声。 当初陛下打造这只军队的时候为的什么,作为凉州的老班底自己可是一清二楚,如今眼前不过尚未及冠的少年竟然打起了那支军队的主意? 当初自己领兵在牧野原伏击的时候也算是真正见识了什么叫战场上横冲直撞的钢铁巨兽,同样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觉得赵括此言太过疯狂。 竟然是要用那凉州二十年的心血来做赌注,如果说凉州铁骑是天下第一等的精锐那么重甲铁骑便是凌驾于这个时代的产物,同样为此付出的代价有多大自己这些老人最为清楚。 “一人三骑赶往我会稽郡不过大半日的功夫。” “重甲铁骑长途奔袭时本就是换辅马乘骑,次马拖甲,甲马轮空,这趟绕道对战力的折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出兵眼下还来得及!” 赵括沉声道。 “可,殿下会给吗?” 曹先之喃喃出声。 “能破否?” 赵括没有回答反问道。 “魏武卒俱披三重甲,内衬布,中娟衣,外铁甲,手持大铁戟,腰佩长剑,背负犀面大橹,可阵前快速列阵,当盾牌合拢时,甚至有分割包围精锐铁骑的实力,更有正面抵挡铁骑冲刷的底气,可真对上那支重甲铁骑……” 曹先之沉吟道。 牧野原那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当初在自己手下两千四百余重甲铁骑冲破陈闻之九十万大军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能破否?” 赵括极为平静的再度开口道。 “能!” 曹先之咬牙道。 “既然能破,这兵自然也能借到!” “殿下能把整个凉州谍报司放心交到百指挥使手中,这三千六百重甲铁骑又如何不能放心交给与我赵括?”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赵括轻笑出声,自己不到弱冠之年尚且能让自己统帅一军,又如何有没有这个魄力,兵出会稽,博上一博? 胜了,从今往后 齐国灰飞烟灭, 魏国伤筋动骨, 大乾可开疆扩土! “殿下能做到如此,那我赵括自然也得争气一些。” “待到重甲铁骑冲破魏武卒之日,便是齐国四十万大军葬身之时。” 赵括负手而立,目光确是落到了沙盘之上距鹿郡的位置上,在那还有一个名为白起的人,在赵府书房沙盘推演过后这个人便在自己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是第一个能把自己逼得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人,虽今生不能与之在战场之上对敌,可如今能够携手厮杀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军中令骑何在?” 赵括高呼一声。 手已经握住的桌案上的毛笔, 没有丝毫的犹豫提笔在书信之上笔走龙蛇。 片刻之后大帐之外有兵卒入内单膝跪地。 “领一队令骑,八百里加急送往颍川郡。” 一炷香过后,赵括将书信对折盖上火漆。 “你若是真有那个本事,我赵括也不介意舍命冒险为你铺上这一程路!” 赵括丢下毛笔挥袖转身, 悬佩在腰间的那柄旧铁剑晃动不止, 左手轻轻按住剑柄。 眉宇间书卷气散尽全是冷冽,眼中杀意盎然。 此次南征便用魏武卒的溃败让我赵括名扬天下,至于齐国那四十万余兵卒,一旦各围后,全看你白起的本事了! 正文卷 第158章 上川之战人屠之名(中) 颍川郡, 酉时, 一什令骑快马加鞭往中军大营而入。 “殿下,赵将军有军情送往!” 领头的骑士利落的翻身下马,跪倒在大帐之外高声禀报道。 “进!” “殿下!” 领头的骑士从怀中掏出信件毕恭毕敬的递出。 “好大的胃口!”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拆开信封上的火漆,看清上边的落笔后喃喃出声。 “这赵括用兵还真是如同羚羊挂角。” 看着沙盘上的山川地貌徐闲轻笑出声,洋洋洒洒不过百十字,可这字里行间确是那股子天马行空少年人心性尽显无疑,饶道临川郡,再入一马平川的南安郡,以铁骑正面冲杀魏武卒,此后入镜齐国合围齐逊的四十万大军,换做任何一位老将是绝对不敢冒这个险的,一旦会稽郡那边走错一步便是满盘皆输的局面。 一口便想要吞下齐国四十余万大军, “兵出会稽,围魏救乾!” 徐闲将手中的信纸递给一旁守候的马有粮。 胃口大了些,不过正合我意。 “来人,传令!” “令!” “重甲营三千六百甲,携七日之粮。” “一个时辰内,集结于校场听令!” “令!” “亲卫营三千甲,携七日之粮,” “半个时辰后,于大帐外听令!” “诺” 话音落下,大帐外有数名令骑出。 “殿下不在思虑一番?” 马有粮看完信封上的字沉吟道。 “三千六百重甲铁骑这可是最后的底牌了,若是全部折损在南安郡,这趟南征便只能守了,齐国还好说,可魏武卒可不是轻骑能够冲杀得了的。” “凉州重甲铁骑建成已有近二十个年头了。” “魏武卒号称过万不可敌。” “可我凉州重甲三千六百人俱是天下第一等精锐中层层筛选而出。” “北地金帐重甲过千便能凿穿过十万人的军阵,本殿也想试试这魏武卒能挡否?” “何况此番南征短期还行,长期耗下去我大乾撑不住,父皇刚刚坐上那个位置,好在上京还余下十万凉州兵马,刀柄子里边出政权尚且无忧,朝堂有秦公撑着也算安稳,可各个州郡那些世家门阀还未平若是一仗拖久了难免会生出许多乱子。” “余下的时间不多了……” “齐国耗得起,可我大乾和魏国一样耗不起。” “马叔,这趟本殿这趟便轻自领军,奔赴南安郡。” “殿下,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马叔,兵出会稽孤军深入本就是一步险棋,赵括用兵的能力,既然本殿已经定将对赵括的决断自然无疑。” “距鹿郡,有白起抵挡齐国军队,这中军二十万居于颍川郡,本就是为了便于从容调度,眼下本殿居于中军意义已经不大。” “可只要本殿出现在会稽军中,对士气的提升便是极大的,此战太过重要,若是静坐于中军等候,实在寝食难安。” “来人,着甲!” 身上的蟒袍被换下, 黑黝的甲胄套在内衬之上, 惊蛰剑和春分刀挂在腰间两侧。 “兵贵神速,魏国大军将至,眼下拖延不得。” “马叔,本殿去往南安郡后唤白起来颍川,中军二十万人马全权交由白起统帅,待击破魏军之时,白起便能从容调兵遣将。” “颍川,距鹿两郡拢共三十万大军便交与他了。” “愿“人屠”不负凶名。” “这趟本殿便和赵括为你铺路了!” 徐闲将手中的虎符递给马有粮轻声道,大帐之外,人影绰绰,马蹄不断,三千腰悬刀鞘黑金蟒纹手持大铁戟的精锐亲卫已经翻身上马。 亲卫分作两拨,列阵在大帐之外的空地上,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 “老祖宗,外面是什么动静?” 一大帐内身穿道袍的鱼桃夭正顿在丹炉旁卖力的扇着扇子,突兀的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声响仰头问道一旁的王启年。 “既然是打仗,兵马调动也是寻常之事。” 老道士轻轻一拍厚重的铜炉猛然震动起来,原本严丝合缝的盖子腾空而起,老道士眼疾手快几道药材瞬间丢入。 “可鱼儿听着是徐柿子那边传来的声音……” 鱼桃夭用抓着扇子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老祖宗……” 鱼桃夭听着外边金铁交鸣的声响莫名的觉得有些忐忑,仰头可怜巴巴的望向王启年。 “得了,小祖宗,我这便出去看看便知。” 王启年轻抚白须往帐外走去。 …… “殿下要亲自领军出征了。” 刚刚迈入帐中老道士便长叹了一口气。 “亲自出征?” “徐柿子不是三军主将吗?” “徐柿子会不会很危险” 鱼桃夭起身惊呼道。 “老祖宗我对行军打仗之事一窍不通,不过殿下既然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在里边,我们龙虎山又何必画蛇添足,安心炼好丹药对殿下而言就是莫大的帮助了。” 老道士看着丹炉下明灭不定的火焰喃喃出声,入今龙虎山千余第子都已经下山入军中全力为大军炼制丹药,这趟南征已经不在算是锦上添花,可以说是雪中送炭了。 可眼下出征入魏国境内一事,自己也是帮衬不上,当初在山河关山自己抽身上前想要挡住那一剑就已经用了莫大的勇气,虽说自己是二品修为,可龙虎山本就是以丹药为主,对厮杀一事不甚精通,何况大军出征二品能够起到的影响不大,倒不如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老祖宗,你等等!” 话音落下时,丹炉旁已经不见姑娘的身影。 “在哪啊?” 一阵翻箱倒柜的声响传来, 鱼桃夭的声音颇有些急切的意味在里边。 “呼……” “终于找到了!” 鱼桃夭趴在大木箱上边看着角落里堆积着的瓶瓶罐罐。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这又是做甚?” 王启年望着趴在木箱上傻乐的鱼桃夭惊呼道。 …… 校场, 三千六百满编重甲铁骑已经集结完毕。 一人三马, 骑士皆是一身布衣,身无寸甲, 皆是孔武有力的凉州大汉, 那眉宇间的冷冽,肃杀,便是隔着百十步的距离也让人心头一颤抖,这一支骑兵自成建制开始一直便是三千六百人,从未出现过人数暴增的状况,便是凉州兵锋最盛之时,军中血勇之士层出不穷,这一支铁骑也从来都是保持在三千六百人整。 一来这三千六百套重甲就已经耗费了无数资源,这还不算每年的更新摸索的耗费,何况这三千六百匹能够驮动全身披甲的战马也是整个凉州的马场加上无数掠夺来的种马用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才培育出这一批。 兵在于精,而不在于多,为了保证这支重甲铁骑的战力,徐武不知道耗费了多少的心血,空落落的的镇北侯府便可见一斑。 “爹这把用你半辈子心血打造的天下利刃。” “往后便为大乾开疆拓土!” 徐闲环顾四周轻声道, 所过之处骑士俱是挺起胸膛。 “重甲营开拔!” “诺!” “诺!” “诺!” 三位重甲营校尉轰然应诺。 “徐柿子,你要去哪?” 正欲翻身上马时,远远的有少女清脆的嗓音传来。 “殿下,勿怪!” 身后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苦笑着跟在身后行了一礼,面上确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打仗。” 徐闲挥了挥手并不在意, 看着跑过来的鱼桃夭站定在身前, 手扬了起来揉了揉鱼桃夭头发,看着眼前换回一身道袍的小姑娘,说起来自从那日随着自己回到军营中后,便如她所言在军中炼丹起来,极少有休息的时候,此刻看去便是原本红润的面色都苍白许多。 “要去多久?” 鱼桃夭下意识的揪住徐闲的袖口仰头问道。 “行军打仗,战场杀伐本就瞬息万变,又如何得知?” “鱼姑娘安心待在军营中等候消息便是。” 话音落下鱼桃夭却没有松手。 鱼桃夭的手反而死死的抓住徐闲的袖口,当目光落到一旁的重甲铁骑身上时,感受着那股子肃杀冰冷的氛围眼眸低迷起来。 只是埋头默默地从袖口掏出几个木质的小瓶,一股脑的塞入了徐闲的怀中,轻轻晃了晃有声响传出,打开塞子闻了闻一股子清凉的气息在鼻尖缭绕,只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 “这是干嘛?” 徐闲看着手怀中余下的一堆瓶瓶罐罐颇有些哭笑不得。 “这是一些出门在外必备的丹药,异香可以明目醒脑还能驱走蛇虫鼠蚁,行军打仗一路上有没有蚊帐一类的物件,长途奔袭刚好用的上,对了这个瓶子里装的都是止血的,碾碎了覆在伤口上便行了,还有这个是……” “本来以为一直都用不上的,只是有备无患罢了,可没想到……” 鱼桃夭语调低了下来, “放心,鱼姑娘我可是身怀气运之人,哪有那么容易受伤。” 徐闲看向老道士挑了挑眉, 后者从善如流, “老道方才夜观天象,殿下此仗定然安然无恙。” 老道士王启年抚着长须正仰头往天上星辰望去,随后又是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可是,战场上刀剑又没有长眼睛……” “万一你死了怎么办?” “……” 徐闲嘴角抽了抽,刚刚收回的手又顿在了半空。 “放心,我答应你,我不会死的。” 揉了揉僵硬的嘴角, 徐闲看向鱼桃夭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那说好了,不许死!” 鱼桃夭仰着头右手的小拇指已经伸出, “拉钩!” 徐闲莞尔一笑拇指勾在一起的那一刻甚至还能感受到少女指尖的轻颤。 当大拇指合拢按在一起的那一刻, 再度看去时鱼桃夭的面颊已经染上了一抹红晕,长长的睫毛忽闪,讲到她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第一次和一个男子如此零距离的接触。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少女清脆的嗓音在肃杀的校场响起有些突兀,就像是一副冰冷的黑白画面突然撞入一抹动人的颜色,可莫名的徐闲心底流过一丝暖意。 孩子心性的行为过后, “我还有个东西给你!” 鱼桃夭很是宝贝的从怀中掏出一个精美的小瓷瓶。 踮起脚尖凑到徐闲的耳边, “这是鱼儿偷偷存下的的龙虎丹。” 看着手中精美的瓷器,瓶盖被扒开的那一刻三五颗龙眼大小的丹药静静地躺在徐闲的手心,同样的药香,唯独不同的是丹药并不是浑圆的模样,反而显得有些奇形怪状,就像被人踩了一脚。 “我自己炼的,不许嫌弃。” 少女看着徐闲惊疑的目光,耳根子都红透了,跺了跺脚挥舞着拳头,露出两颗小虎牙恶狠狠的道。 “本来是本姑娘是打算下山游历行走江湖的时候用的,现在便宜你了!” “就当那首诗词换的。” “不嫌弃。” “谢了,鱼姑娘。” 徐闲把丹药放回瓷瓶中很是珍重的贴身放好。 “记着!” “好好活着!” “鱼姑娘,安心!” “我还等你请我吃冰糖葫芦呢!” “赶紧滚蛋!” “感情现在都还惦记着你那几串冰糖葫芦?” 徐闲轻轻抖袖, 挣脱开鱼桃夭的束缚笑骂道出声。 “还没吃够?” “没!” “那就余着。” “走了!” 鱼桃夭望着马背上眉眼含笑的少年郎,擦了擦眼角,一咬牙,不再言语。 “等我回来请你吃冰糖葫芦。” 少年郎没有回头,只是高高右手挥了挥。 “傻柿子!” 姑娘闻言遥遥望着那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郎, 良久不愿转身。 —— 翌日, 卯时初, 天色未明, 会稽郡中军大营外, 赵括束发脑后,已经换上一身战甲, 此刻正眺望着大营之外。 “已经等候许久!” “当真能借来重甲铁骑?” 身旁的曹先之望着大营空无一人的景象询问出声,自昨日书信送出之时起,便下令让全军整备休息,卯时初便让全军在大营中集结,似乎借来那三千六百重甲铁骑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别急,快到了。” 仰头看了一眼天色赵括开口道。 “一口四十万齐兵,我的胃口很大。” “殿下的胃口更大,是整个天下!” 正文卷 第159章 上川之战人屠之名(下) 大地开始轻震起来,有无数的碎石跳起,便是靠着的木柱都轻轻晃荡,仰头望去远处有飞鸟被惊起,有滚滚烟尘弥漫。 “来了!” 赵括不疾不徐道。 “传令,吹号!” “全军集合!” “如今东风已至,也该启程了!” 望着身后军营中已经整备完毕的兵卒赵括暗自握紧了拳头,从今往后沙盘推演都是往事,战场杀伐方能扬名! 苍凉的号角声在大营上空响起, 无数早就已经集结的凉州兵卒正在列阵, 衣甲分明,大纛如云, “咚!咚!咚!咚!” 重甲铁骑近了, 一人三马往大营而来, “殿下的亲卫怎会一同来此?” 赵括望着重甲铁骑两侧腰悬长刀手持铁戟的兵卒愣神道。 莫不是殿下亲至? “唏,吁吁——” 缰绳被拉紧, 六千六百甲在大营外驻马而立, “赵括,本殿亲自相随!” 数十步外有少年郎清朗的嗓音传来,一旁的曹先之,于信胤看着那横刀立马的少年郎也是愣在了原地,借来重甲铁骑就已经出乎意料了,如今更是殿下亲临,如何不让人惊讶,当目光落到赵括身上时更是惊疑不定,讲到底还是低估了赵括白起二人在殿下心中的位置。 “末将赵括,拜见殿下!” “末将曹先之,拜见殿下!” “末将于信胤,拜见殿下!” 三人躬身抱拳行礼。 “饶道临川郡,兵出南安郡需三日之功。” “事不宜迟,出兵!” “破魏灭齐,许你赵括白起泼天之功!” “不出纰漏,此战还是由你指挥。” “赵括这凉州的底子便交给你了!” “本殿信你,切莫让本殿失望!” “谢殿下!” 看着那六千六百甲前朗朗出声的少年郎,赵括极为郑重的再度躬身抱拳。 “本殿信你” 不知何时迈步有些虚浮, 话音落下良久可那四个字脑海中轰鸣不断。 自名声渐起以来, 自家父亲赵奢便常言道 “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不知每一次脱口而出在自己心头有些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便是自家娘亲那日在书房之中闻言自己统帅一军时,也是哀怨忧心的模样,连连出口拒绝。 十余年间熟读兵书万卷, 可讲到底自己还是太过年轻。 莫说天下人, 便是在自家双亲眼中也是难当大任。 整个世上便只有殿下相中了我赵括这匹马, 且待我负你日行千里! 军营之中一镇六万凉州轻骑已经策马而出,余下的四万辅兵正布置大营,出兵饶于敌后,可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无论如何也要晚些让魏军主将发现,哪怕多出一个时辰的时间也是极好的。 用兵本就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 翌日, 未时, 南安郡内, 一马平川, 近四十余万兵卒徐徐往前推进, 远远看去不着边际, 便是押运粮草的队伍都绵延十余里, 派出的七八队巡逻铁骑远出百里, 大军的两侧更是有数万轻骑铺开,声势浩大。 最前方是衣甲分明的魏国武卒, 数万兵卒俱是身穿三重重甲,手执长戟,腰悬铁剑?,眼下虽是日头正盛可仔细看去那魏国武卒负重前行任是极为轻松的模样。 说起来魏武卒的招募,往日除了装备齐全外还要带着数日口粮,半日之间急行军百里者方能如此入伍从军,眼下的行军速度对于魏武卒而言甚是轻松,何况眼下已经快到会稽郡的地界自然装备齐全。 “此距会稽还有多里地?” 通体黑色的骏马之上一白衣黑甲的将军沉声问道,细细看去不过而立之年,可眉宇间的锐气势不可挡,本就是长期统帅一国最为精锐兵甲之人,自当如此。 “禀吴将军,此地会稽郡不过二百里,算算大军行进的耗费,莫约四日便可至!” 有副将抱拳禀报道。 “四日!” “太慢了些。” 吴春秋眉头紧蹙。 齐国使臣入魏国都城之时,在都城之中单单敲定打下乾国时的怎样分配地盘就耗费了几日,后征派大军又是耗费良久,出兵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筹备粮草,整军备战耗费的时日多些都是理所应。 毕竟战场本就是打的后勤,打的国力! 可在吴春秋看来那几日朝堂上的商讨,每拖一日,简直就是在耗费士兵们的性命,当一切都尘埃落定时乾国那边已经从容南下驻守,这期间耽误的时间要用大魏兵卒的命去填,耽误的那些日子损耗的命足够满满当当的填满整个朝堂! “吴将军,寻常兵卒自然不能与将军长年统帅的武卒相比。” “执刀负甲的负重行走,寻常兵卒很难做到总是疾走快跑,半个时辰行进四五里路,一日下来四个时辰的行军已经不少再多兵卒疲劳过之不及。 “算下来每日行军四十至五十里,已经胜过齐国步卒许多,放眼各国也是不弱。” 副将看着那身披重甲依旧步履轻快呢魏国武卒,胸间刚刚升起的一丝傲气片刻间荡然无存,低着头沉默不语。 往日只觉得自己麾下兵卒俱是精锐,如今比起这些武卒而言实在如同糟糠。 “本将省得。” 吴春秋看着身后正在行进的步卒长叹了一口气,自己在领魏武卒已久,对眼下这魏国普通兵卒而言还是高看了些。 “罢了,轻骑继续余在大军两侧掩护大军行进,以防敌军突袭。” “本将自领七万武卒,奔袭会稽!” “如今齐逊那边飞鸽传书已至,已经在距鹿郡对上了乾国左路边军,本以为能步步为营,徐徐推进,谁又能料到敌方那小将白起初次领兵竟是如此老辣,在他手上没有讨到半分便宜!” “他齐国富足,产量之地又近自然拖得起,可我魏国不同,这绵长战线……” “久久不破敌,难以为继!” “武卒听令!” “着甲!” 吴春秋右手轻轻扬起, 有令骑奔走, 数万魏国武卒从辎重马车上取下整套装备, 除了重甲铁剑外, 后负犀面大橹,五十弩矢和强弩, 这是武卒的战时标配, “我武卒能半日行百里,二百里之遥,不过一日之功!” “可兵至会稽恐无力再战。” “罢了,两日也来得及,兵临会稽!” “传令!” “急行军!” “后日未时,兵至至会稽!” 吴春秋策马狂奔, 身后数万武卒铁甲铮铮,铁戟如林。 那股子凶悍的气息便是已近远去,身后的副将任是驻马愣神良久。 “百年前便有,武卒过万不可敌之说。” “如今……” “看来并非夸夸其谈!” 副将顿了顿,看着那天下锐士暗自轻叹。 “春秋提武卒七万之众,而天下谁能挡也?” 可当目光落到了魏国旗帜上时, 万丈豪情由此而生。 这是魏国的军队, 老子也是魏国人。 我魏国有如此披甲锐士七万余, 何愁乾国不灭! 何愁天下不定! —— 当日, 寅时处, 距鹿郡, “卸甲!” 冷冽的嗓音在中军大帐之中响起, 有亲兵上前为白起脱下战甲, 战甲还未脱下, 血滴已经染红了大帐中的地毯, 当战甲卸下时, 内衬的布衣上几处鲜红的血渍尤为夺目。 “今日战死多少人?” 活动了下肩胛手腕,白起看向眼前的诸元奎沉声道。 “一万三千余!” “其中辅兵八千余,凉州本部兵卒五千三百二十一人……” 诸元奎开口道。 “呼……” 当身上染血的布衣脱下时, 白起赤裸着上身长舒一口气,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出现在胸前,便是整个大帐之中都能清晰的问道那股子血腥味。 “一万三千余?” “比起昨日倒是少了数千。” 当丹药被碾碎敷在伤口上时,一股子钻心的疼刺入脑海,片刻之后又化为一股子清凉的气息往伤口四处游走,话又说回来这龙虎山的丹药在几日之间倒是救回了不少凉州兵卒的性命。 可自始至终白起的语调都没有丝毫的变化,似乎这伤口是长在别人身上的一般。 “齐逊那边看样子还在等!” “那老匹夫打仗太过拘谨了些。” “他愿意等,可……” 白起换上一身干净布衣随口道。 “白将军,有句话末将不知当讲不当讲!” 看着地上那件怵目惊心的血衣诸元奎眉头紧蹙沉声道,如果说两日前自己对这尚未及冠的少年只是口服那么眼下已经心服。 这两日的功夫便斩敌四万余, 原本以为在那斑驳城墙上听的只是一句戏言, 如今想来确是言之凿凿! “将!” 白起望向诸元奎开口道。 “白将军既为一军主将,如今更是领中左两军拢共麾下三十万人,又何必次次身先士卒?” 诸元奎想起白天杀伐的场面饶是嗜杀的自己都决定胆战心惊。 “诸将军,你为三品武夫,时常冲锋陷阵。” “自然应当晓得一个道理。” “给我冲!” “随我冲!” “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我白起初次领军和你等不同,与凉州兵卒本无同袍之情,如何做到如臂使指?” “有燕十三先生护我左右,可保本将不死。” “战场间身先士卒的杀伐更能让我融入这一支军队!” “区区小伤,如何使不得?” 白起轻声道。 “受教了。” 诸元奎躬身一礼。 “可白将军如此守势还有几日,虽杀人杀得痛快,可这仗打得实在憋屈!” “诸总兵,看你的刀。” 白起没有回答而是指着诸元奎腰间的长刀道。 “末将的刀?” 长刀出鞘, 感受到刀刃上逼人的寒气诸元奎不解道。 “不够快!” “快了,快杀人了。” 白起给伤口缠绕上纱布,穿上布衣徐徐起身。 “还有四十一万颗头颅要砍!” “这刀还不够快。” 指节轻轻的扣在清冽的刀身上, 传出的轻响犹如头颅落地。 正文卷 第160章 血流漂橹四十万(上) 大帐之中长刀轻鸣不断, 白起一身布衣杀意纵横, 诸元奎按刀而立默不作声, 手中那柄铸造极早的老式凉刀还没有入鞘,粗粝的手指轻轻的从刀身抚过,清亮的刀身甚至能照出人影。 这一柄凉刀是凉州初定时,徐武下令凉州匠造司打造的,铁是百锻,柄是檀木,黑色的刀鞘是用鲨鱼皮硝制,繁琐的工艺加上不菲的造价断断续续数月的时间也不过打造数百柄。 六镇总兵自然是人手一柄,余下大多也都赐给了军中最早那批骁勇善战的锐士,诸元奎手中的这把已经是用了第十九个年头了,檀木柄已经被血渍浸得暗红,举手提刀时,有杀气纵横。 于诸元奎而言这凉刀更像是纪念往昔峥嵘岁月,而如今南征是为大乾开疆拓土,则将再为手中这柄凉刀添上开疆拓土的无上荣耀。 于文人而言名留青史虽九死其犹未悔。 于武将而言开疆拓土虽千万人吾往矣! 愣了良久之后, “末将,懂了!” 诸元奎洒然一笑收刀入鞘。 “白将军还请好生歇息。” “大战将起,养好身子方好杀人。” “末将磨刀去了!” 黑色的刀鞘吞下长刀, 抱拳行礼一丝不苟, 伴随着铁甲铮铮作响诸元奎大踏步往帐外走去。 “此战往后,我诸元奎唯命是从!” 汉子粗犷的嗓音在大帐之中回响不绝。 白起看着那个五大三粗的背影突兀的笑了笑,凉州出身兵卒大多都是粗犷的汉子,毕竟是苍茫的苦寒之地,而临江郡一代则是婉约水乡多出一些文人墨客,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想必之下自己还是更喜欢这些北地莽夫。 晃了晃脑袋,将这些莫名的思绪抛出脑后, 目光落到沙盘之上,看着拒鹿郡外密密麻麻的齐国大军心思沉了下来,齐逊的名字白起也曾听人提起,为人谦逊行军打仗也是步步为营,不给敌人露出丝毫的破绽,同样在战胜之际也极难扩大战果,毕竟为人太过拘谨了些,说起来这人和陈闻之倒是颇有相象之处都是守成之将。 而此战北伐大乾,齐国也不乏能征善战的大将,可国君既然选择了齐逊为将,其中的道理自然是呼之欲出,不愿意在此间耗费太多的兵力,齐国富足打仗能拖,也拖得起。 齐魏联盟,齐国打着的算盘本就是以魏国为主力拼杀,乾国和齐国的梁子结下已经很久,如今大乾刚定,正是最为虚弱的时候,所以这一仗必须打,可自己打没十足的把握所以得拉上魏国。 在齐魏眼中,乾国已经是盘中餐,腹中肉, 可怎么吃,何时吃? 两者之间各有所思虑, 齐国自然是想慢慢吐下这块肉,最好在吞下这块肉的同时还能磨磨魏国的牙口,咽下去时最好还能刮一刮他的喉咙。 而魏国自然是想早些囫囵吞下快肥肉,好早些消化,毕竟长途跋涉后勤不济,这肉下肚太慢了,没了补给,人容易脱力,所以领兵之人是魏武卒统帅吴春秋,素来以破敌迅捷为名! “各自打得一手好算盘!” 白起的目光南地各郡上扫过。 算算日子殿下和赵括那边已经出兵两日, 莫约明日便可至南安郡。 三千六百甲, 大破七万魏国武卒或许在常人看来是天方夜谭,可南征誓师时见识过重甲铁骑兵危的白起看来并不是一件难事,何况定策的是那个能在沙盘之上将置之死地而后生呢赵括,统帅重甲铁骑的更是一手覆灭大庆王朝的殿下。 “上川,上川!” 大破魏武卒之时, 便是你齐国四十万兵卒葬身上川之日。 白起的目光落到沙盘之上, 拒鹿郡之外便是齐国上川郡! …… 翌日, “呜——” 天色刚刚破晓, 苍凉的号角声在军营之中响起, “着甲!” “迎敌!” 白起起身双手伸展, 身侧的兵卒再度为将军披甲, 大帐之外人影绰绰, 靴底踏下的声响和抽刀声连成一片。 “你今日还要身先士卒?” 燕十三从大帐的角落中走出看着面色坚毅的白起表情有些古怪。 当初殿下派自己护卫这人周全的时候,只是想着既然殿下亲点他为帅才,只是坐镇大帐指挥罢了难得身先士卒,对自己剑法的提升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本着试一试的心态,可没成想自从驻扎拒鹿郡以来每战定然能在战场前线寻到他的身影,不过两日的功夫身上已经伤痕累累,有自己在身旁虽无生命之忧,可战场杀伐其中恐怖也不是寻常人能够想象的。 “嗯!” “现在还不够火候。” 白起挎上腰间长剑掀开大帐帘子望着大营中无数忙碌的凉州兵卒喃喃道,巡逻兵卒往中军大帐而过时投过来的目光中已经带有一丝敬佩的情绪。 “两日之间,军中已经流传你的威名,还不够?” 燕十三握着手中长剑靠在大帐边上随口道。 “不够!” 白起转身轻笑道。 “还做不到如臂使指!” “很难!” “不,很快!” “战场杀伐本就是凶险至极,凉州兵卒虽是天下第一等的兵卒有骨子里的傲气,可精锐的兵往往足够纯粹。” “本将喜欢纯粹的人!” “来人!” “传本将令!” “凉州本部人马压阵,各郡郡兵守卒分为十二个梯队轮番上阵!” “诺!” 大帐外, 有传令铁骑奔走, “白将军的意思是?” 诸元奎疑惑出声。 “既然齐逊那老匹夫如此拘谨。” “大战将起,那便趁着这一两日的功夫练练兵,各地郡兵本就疲软,甚至不少兵卒连血都没有见过,战场从来都是培养锐士的地方,不是给他们养老的。” “可,这两日辅兵的伤亡已经……” “不够!” “新兵的命不值钱。” 白起轻声道, 话语在风中散去, “殿下的路还很长,三十万凉州兵卒不够!” “我白起自当为殿下练就天下锐士成军!” 话音落下, 诸元奎身子轻震, 白起持剑走出帐外高声道, “随我退敌!” 数百亲卫抽刀,整齐出鞘。 燕十三从大帐之中走出,长剑扬起, 默默地随在白起身后,不知是否眼花? 当诸元奎定睛看去时只觉得白起身后那名剑客身上的死气比起在上京城随在殿下身边时又要浓郁了几分,往日只晓得勉强还能在他手上过个几招,如今感受着那森冷的寒意怕是一剑都接不下。 很早便听殿下说起过,这名剑客已经到了三品的顶端,作为一名战场杀伐而起的三品武夫,诸元奎自然能够看出燕十三身上的气势,如今再度看来怕是已经大半只脚踏入了二品,只余下一个契机便能成为二品小剑仙。 …… 第三日, 未时, 会稽郡, 高坡之上, 数名铁骑驻马而立, 一身穿铁甲的魏武卒千夫长眺望着十余里外的会稽大营眉头舒缓起来。 “看样子还不算太迟!” “军营之中并无异动。” 吴春秋翻身下马看着远处呈三角分布的右路中军大帐也不知为何,便是远远看着便眼皮轻跳不止,莫名的感觉有些别扭,天底下坚固的营盘自己见多了,虽然眼下也是不错可还不能让自己惊叹,从心底升起的这股情绪让人有些烦躁。 “吴将军,看来那领军的黄口小儿倒也不是无能之辈,别的不说单论这安营扎寨的本事就已经不弱了。” 一中年文士望着大营外严谨的工式暗自赞叹出声,要知道情报上说这只军队来到此地不过数日的功夫便能如此,想来领兵之人也不是酒囊饭袋之辈。 “哼,又有何用?” “在稳固的营盘,吴将军麾下武卒的冲刷之下还是会如同土鸡瓦狗一般轻易溃散。” 身材魁梧的魏武卒千夫长嗤笑出声。 五十里外的山丘之下, 七万魏国武卒正在安营扎寨。 于他们而言五十里的路途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便能兵临会稽大营。 “勿躁!” 吴春秋右手轻轻扬起,场中戛然而止。 “呼……” 长舒了一口气,将心中的那股子烦闷压下。 “在往前数里查探!” “不,我亲自前去查探!” “可大营外的巡逻铁骑太多……” “无碍!” “等到寅时,天色暗下来时后,本将趁着天色亲自前去查探一番。” 吴春秋的右眼皮依旧跳动不止, 若不是兵卒长途跋涉战力未至巅峰,依照自己的性子无论如何也当冲营一试便知,可如今强行冲营白白损失人马不合算,当话音落下时已经走下了山坡。 “哎,也不知将军为何如此忧心。” “我大魏兵卒无数更有七万武卒精锐,他右路边军不过区区十万人马还能翻天了不成?”那魁梧的千夫长看着吴春秋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 …… 寅时, 会稽大营, 无数的帐篷营房中外有火盆亮起,帐外火盆内火光忽闪,内里人影绰绰。 正值军中晚饭时间, 次所, 上千口大锅一字排开,无数名火头兵穿梭其中正在紧赶慢赶的烧火做饭,袅袅青烟升起,远处的棚子下面,发好的面团放入蒸笼已经许久,阵阵香气扑鼻而来。 “二叔,明明军中不过四万余人,摆这这么多大锅干嘛?” 一愣头青看着一旁正叼着烟杆吞云吐雾的老人开口询问道。 “傻小子管那么多干嘛,这是赵将军的命令,照着做不就得了。” “也不晓得赵将军多久回来,这大营里余着的四万杂兵,老头子我总觉得心里虚得慌,哎……” 老人自然是凉州而来随军的本部人马,如今虽然大军早已经绕道出会稽郡,可本部大营中还是余下不少凉州老人,毕竟单单余下几万辅军怕是远远瞅着魏武卒那彪悍的气势就给下趴下了,还别提什么拖延时间的障眼法。 “这心里不得劲。” 老人吐出一口烟雾,抖了抖烟杆起身走远。 …… 远处一高坡, “都已经在这看了半个时辰了!” “吴将军,到底有何处不妥?” 身旁有人开口道。 “稍安勿躁!” 吴春秋扬了扬手, 三品武夫的视力自然非寻常人可比,可毕竟也是相隔数里虽然能看道大营的些许情况可不太真切,若是想要在近些巡逻铁骑便避无可避,所以眼下已经到了极致。 “原凉州兵卒,几人食一锅?” “禀将军,八十人食一大铁锅,行军在外,卯时有包子一类加餐,寅时有馒头一类加餐,战时每三日食一肉糜……” 身旁有人详细汇报道。 “如此算来也无问题,可……” 吴春秋看着次所外一千余口铁锅,在看向那如云的大纛和帐篷喃喃道。 “可本将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吴春秋眉头扭成川字,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杀气!” “军容!” 陡然间吴春秋开口道。 “这帮兵卒远远瞅着便觉着一股子慵懒,凉州兵卒除了大营门口,哨塔上的兵卒外,里边的兵怎么觉着还比不上魏国的普通兵卒?” 吴春秋喃喃出声。 “回营!” 六十里外, 中军大帐, 吴春秋看着地图沉思良久。 会稽郡,临川郡,南安郡,上川郡…… 目光在南地诸郡上扫过, “不好!” “来人!” 吴春秋一拍桌案大喝出声。 “传我令,魏武卒全军集结!” “奔袭会稽大营!” 刚刚换下的甲胄重新披挂, 翻身上马,杀气腾腾。 “吴将军,不等后续大军?” 身旁的千夫长询问出声。 “自己看看!” 卷起的地图被丢到那人怀中,定睛看去会稽,临川,南安三郡被连成了一条线,而自己这齐国大军好巧不巧整好避开这条线。 “将军的意思是?” “兵行险地!” “转守为攻!” 吴春秋沉声道。 “他怎么敢如此大胆?” “本就防守兵力不足,若真是如此岂不是把门户打开,让颍川,拒鹿暴露在我大魏兵锋之下?” “敢不敢,一试便知!” “如今已经歇息了半日,不能在拖了!” “全军开拔!” 吴春秋大喝一声,一夹马腹往会稽大营而去。 正文卷 第161章 血流飘橹四十万(中) 卯时初, “敌袭!” 会稽郡大营之中有苍凉的号角声响起。 数队巡逻铁骑往大营中奔走, 大营之中无数兵卒正在列阵, “到底还是来了。” 大营中于信胤看着大营外十里外扬起的漫天烟尘眉头紧蹙长叹出声。 “于总兵,算算日子殿下那边也应该到了南安郡。” “嗯!” “本来以为还能拖个三五日,能让殿下那边从容一些。” “呵,这吴春秋倒也不是吃干饭的。” “引七万武卒,天下何人能敌?” “如今看这阵仗倒也不是一句空话。” “于总兵撤,讲到底这也是大乾的儿郎,留在此地岂不是白白送死?” 有一原郡兵偏将看着远处那气势如虹的魏国武卒长叹出身。 “撤?” “往哪撤?” “武卒全力之下半日能步行百里,能跑得掉?” 于信胤瞪了那偏将一眼。 “能跑出一部分,少死些人也是极好的。” 那偏将喃喃道。 “撤便是死,固守还能活!” “那姓吴的耗不起,只要安南郡的消息传来,他不得不撤!” “何况这帮新兵蛋子也该见见血了!” “每次打仗都躲在我凉州将士身后摇旗呐喊算什么事?” “都是裤裆里带把的汉子,别丢这个人!” 于信胤眼神阴冷道。 “迎敌!” 于信胤将腰间凉刀抽出, 周遭数百亲卫同样随在身后, 上万手持长弓的郡兵簇拥在大营内畏畏缩缩, 余下三万长矛盾兵已经列阵在营外更是胆战心惊, “引弦!” “铮铮——” 长弓轻震, “击!” 于信胤右手狠狠的往下压去, 上万把长弓往上扬起,箭矢抛射带着“咻咻”的破空声从天上往大营落下,棱形箭镞两翼的侧刃前聚成点,簇锋小而锐,如同密密麻麻的蝗虫群一般席卷而来。 “举盾!” 吴春秋沉声道。 冲锋在最前方的七千魏国武卒犀面大橹看着漫天的箭雨没有丝毫的慌乱,第一排的兵卒从容的从身后拿出大橹挡在身前,后排的兵卒将大橹定在头顶,仅仅三两个呼吸的时间一个严谨的步卒方阵便出现在了大营之前。 “噗噗噗——” 箭矢射入大橹沉闷的声响传来,盾牌挡住了绝大部分的箭矢,即便是偶尔有流矢透过缝隙射入阵中面对那三层重甲仅仅留下一道白色的划痕,便无力的摔落在地。 “虎!” “虎!” “虎!” 余下三万的郡兵手持长矛,最前方的盾兵举着厚重的大盾挡在最前方,密集的长矛从盾牌的缝隙中刺出,于郡兵而言厚实的方阵更能给他们一种心理上的安慰,同样若是眼下这这三万人换为凉州兵卒又何以至此。 “咻咻咻——” 距离拉进到了五十步内, 魏国武卒背上的强弩已经抽出, 龟壳一般的军阵裂开, “咚——” 大橹顿地, 映入大乾郡兵眼帘的是一幅幅冰冷的面容, 极其平静的将箭矢装入强弩中, 扣动扳机, “咻咻咻——” 强弩的攒射, 撞在盾牌上, 仅仅是箭矢的冲力便震得盾兵手臂发麻,来不及低头的兵卒更是眼眶上插入的箭矢,甚至都来不及闷哼便倒地而亡,彻底压住了郡兵的士气。 “持剑!” 此时已经不过三十步, 大营中上万长弓手已经没有了威胁, 吴春秋抽出腰间的铁剑挤身上前, “杀!” “杀!” “杀!” 数万铁剑直指大营, 宛如实质的杀气扑面而来, 拒马桩,陷马坑,一类的防御工事在重甲步卒面前没有丝毫意义,滚石垒木在平地上也毫无作用。 “破阵!” “砰砰砰砰——” 冲锋在最前方的皆是武卒中身强力壮者,举着手中的犀面大橹狠狠地撞上了郡兵组成的厚重方阵。 盾牌后的长矛兵面色苍白,看着近在咫尺的狰狞面容额头的冷汗不断滴落,便是握住长矛的手都在打颤。 撞上的刹那整个阵型便摇摇欲坠, 有武卒抽身上前,手中铁剑挥下,那郡兵身子僵直,下意识的举起手中的长矛,可还未刺出,只觉得那把铁剑在自己眼眸中不断放大。 “砰——” 这是头颅落地的声响, 持剑的百夫长看着四周惊恐的面容, 狞笑一声,喘了几口粗气,继续挥剑杀敌, 砍头在战场之上于兵卒而言,便是那名百夫长也是不小的消耗,无常江湖武夫看来或许会觉得,得不偿失,可战场杀伐却能压倒敌人的士气。 吴春秋身后还有数万手持铁剑的武卒如同潮水一般涌来。 “撑不住了!” “简直是天差地别,这仗如何打?” 偏将捶手顿足道。 “随我迎敌!” 于信胤凉刀扬起,往战场的最前方迈步而去,身后数百凉州亲卫紧紧相随,眉宇间的冷冽和仓皇的郡兵天壤之别。 “老子身为一镇总兵冲杀在前!” “倒要看看那个没卵子的玩意,能没脸没皮的退走!” —— 卯时末, 天色大亮, “于总兵,弟兄们快死光了!” 满身血渍的亲卫与于信胤抵背而立,周遭数百红衣黑甲的凉州兵卒已经倒了一地,身后十余步外那郡兵也是苦苦支撑难以为继。 “还剩多少人?” “不足五十人!” “郡兵还余下多少?” “看那建制旗帜怕是不足三万人。” 亲兵往身后看去回头禀报道。 “一个时辰不到便战死万人!” “不足三万——” “呵!” “罢了,且看赵将军又给本将余下什么!” 于信胤从怀中掏出一个深红色的锦囊解开细绳,兵出会稽之前,便给自己余下了三个锦囊,分别针对三种情况可依次打开。 原本以为最多用上第二个锦囊,可没想到不过第二日便已经用上了最后一个。 “若不敌,烧营,入谷,据险而守!” “数十万石粮草,军帐无数……” “赵将军好大的气魄,如此舍得!” 于信胤看着纸上短短十余字苦笑出声。 “罢了,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 郑重的收起锦囊,大喝出声; “传令!” “放火烧营!” “这帮新兵蛋子竟是第一波冲击都抵挡不住,也只能如此了,在继续下去打下去,当真是白白送命了,好好的一座大营不能白白便宜了这魏国,全当烧给战死的将士。” 于信胤长叹一声当机立断道,虽然口中骂骂咧咧可看向那帮还在苦苦支撑的郡兵眼神中还是涌现出些许赞叹,讲到底是四万多辅兵其中便是见血的也是少数,眼下面对天下锐士没有溃散就已经很难得了。 “猛火油伺候!” “粮草也舍了!” “派一营人马断后!” “退守谷口!” —— 大营外, 断后的一营人马已经死伤殆净, 与此同时大营之中有火光冲天而起, “将军,胜了!” “敌军,逃了!” 大营外一千夫长看着火光冲天的营房大笑出声,手中的铁剑往下滴着血,便是厚重的甲胄的布衣也被鲜血浸透。 首战斩敌万余,破敌军大营, 无论放到那场战役中都是耀眼的勋章。 吴春秋看着遍地的尸体没有丝毫的喜色,只是默默在场中渡步,仰头遥遥望着南安郡的方向眉头紧蹙起来。 “全军休整!” “晨时末” “撤!” “将军何不趁此机会继续兵出颍川,拒鹿,齐国四十万大军已经在拒鹿郡与乾国左路边军开战,眼下合围定然能大破乾军。” “仗打过了,大家都晓得这帮人不是凉州精锐,数目也对不上,可既然那黄口小儿有胆子兵行险招,我们为何不将计就计,一旦破掉那余下的三十万乾军。” “只要破掉这三十万大军,他一只孤军在我魏国境内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回头顺手就剿了!” “将军这是泼天之功啊!” “将军此战一胜破了三十万乾,我魏武卒可长驱直入,兵临上京城下,说是封侯拜相,裂土封王也不在话下,撤不得啊!” “将军,三思啊!” “将军,三思啊!” 数名千夫长闻言单膝跪倒在地。 “封侯拜相?” “裂土封王?” “呵——” “我吴家在大魏延绵三百余年,自祖上开创武卒起,领军大战数十场兵威盖世,到了本将手中我吴家在魏国已经无比显赫,武卒扩建至七万余人。” “朝堂中素来有人戏称武卒为吴家军!” “此等诛心之言,尔等不知?” “又或者是被眼下这滔天富贵乱了眼?” “本将知道自凉州三十万铁骑入上京的消息传到魏国起,军中便已经有很多人的心思热络起来!” “可本将不能!” “此次若不回援,都城内我吴家上上下下七百口人又如何自处?” “魏武卒为天下锐士,可并无根基!” “你们心底那点弯弯绕绕本将不是瞎子,能看得出来!” “难不成真如民间风闻所传那般。” “吃他娘,用他娘,跟着吴家做反王?” “若都是如尔等所想,此战过后何来大魏武卒编制?” 吴春秋大喝出声! 场中良久无言, “传令!” “武卒回援,余下未至人马继续北上伐乾!” 吴春秋铁剑入鞘,暴喝出声。 —— 南安郡, 数万凉州兵卒正在歇息,牙齿撕扯着肉干,炒干的米子塞入口中,一大口清水灌下,抹了抹嘴继续用碎布认真的擦拭着手中的兵器,因为谁都晓得这趟饶道后有一场大战。 对上的不是已经被打断脊梁骨的北地戈壁蛮子,也不是疲软的前大庆郡兵,更不是上炕都费劲的前大庆禁军,而是号称以一当十的大魏武卒,天下少有的锐士! “殿下,入魏都的一万轻骑已经派出。” “已经过了最近的城池,马尾皆缚有蕉叶,用粗绳拖地,间距是往日骑兵行进数倍有余,烟尘滚滚下倒也看不真切,声势震天,远远瞅着便是说十万大军也无人心疑。” 赵括迈步到徐闲声旁坐下,扯了一条肉干往嘴中塞入,灌下一口清水后再度徐徐出声。 “十万人马长驱直入魏国都城,本就外松内紧,想来也没有那只不开眼的郡兵敢去试探,这计已经成了一半。” “任凭他吴春秋三头六臂,武卒天下无双,也得回来!” 赵括轻笑道。 “此计,为阳谋,避无可避!” “想起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倒是颇为有趣。” 赵括看着会稽郡的方向开口道。 “于总兵那边你又是如何安排?” “讲到底四万郡兵,对上七万武卒没有半分胜算。” 徐闲出声问道。 “禀殿下,末将已经余下三个锦囊,便是真到了最坏的情况也能撑些时日,不过若真是万不得已打开了最后一个锦囊还望殿下勿怪。” 赵括想起那右路边军堆积如山的粮草辎重嘴角下意识的抽了抽,不过这也是没办的是,若真是到了那步田地也只能如此,何况也没那个功夫转移出去。 “你为右路边军主将,自然由你定夺。” “此战胜了,天下无人在敢言赵括纸上谈兵。” 徐闲囫囵吞下手中的肉干, 看了赵括一眼拍了拍手往远处走去。 “纸上谈兵?” “纸上谈兵!” 赵括轻声重复着徐闲方才的话语,眼中的光彩越发的明亮,上辈子长平之战时,天下自然是没有纸的,这个说法也是后世传出,可此方世界纸很早便已经有了,赵括自然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 寅时, 拒鹿郡, 从天上往下看起来, 大营外三十里处的谷口已经尸横遍野, 秃鹫盘亘在天上盯着地上的尚未断气的活食,鲜血的味道刺激着它们,久久不愿意离去,只是一圈又一圈的绕着山谷盘旋。 山谷中, 有刀光亮起,有血液喷出, 白起也记不得自己杀了多少人,心已经麻木了,只是笔直的刺出,收回,再度刺出,循环往复。 终于, 眼前空了, 长剑顿地没有那种紧实感, 反而有血液喷出, 原来脚下已经没有土地, 自己也是站在尸体之上, 整个身子瘫软下来, 扶着长剑,不倒。 远处的齐国的兵卒远远看着那人面色苍白已经脱力仍然惊恐不已,他的周遭已经倒下了不下百具尸体,目光从尸体上扫过,可他的眸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冽,不带一丝情感。 仅仅歇息片刻, 摇晃着起身, 插在尸体上的长剑被拔出,细细看去已经有了裂纹,便是锋利的剑尖都顿了许多,紧握在手中扬起,再度往前踏出一步。 “咚!咚!咚!” 击鼓声,铜锣声,从山谷外传来, 这是退兵的信号, 闻讯的齐国兵卒望着近在咫尺的谷口没有丝毫不甘,反而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敌人退了!” 燕十三如同潮水般退去的齐军沉声道。 “十三先生快破镜了?” 白起将长剑收起凝神望着他周升腾的剑意开口道。 “步子已经迈入二品。” “不过,眼前隔着一层窗户纸。” 燕十三看着眼前满身血渍的少年回答道。 “无碍。” “我观十三先生练就的剑法本就是杀意纵横,如今要从杀意入死意还差一个契机。”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传,本将令!” “子时,全军出击!” 话音落下自有令骑奔走, 往后方拒鹿大营而去。 “十三先生的这个契机已经来了!” 白起望着上川郡的方向轻声道。 “哦?” 燕十三挑眉道。 白起从怀中掏出地图,弯腰手指伸出在尸体上蘸了点新鲜的血渍,起身勾勒出一个大圈。 “十三先生请看。” “此地是否像极了一个大坑?” 燕十万看着白起抛过来的地图,齐军大营二百里外的内一个盆地被圈了出来,盆地四周鲜红的血渍怵目惊心。 “白将军的意思是?” “这个坑很大,很大,很大!” “足够埋下四十万人!” 白起望着上川郡的方向轻声道。 “这坑可葬送齐国百年气运。” “同样也可助十三先生入二品,登山顶!” 白起冷冽的嗓音在山谷中响起, 语调没有一丝起伏。 正文卷 第162章 血流飘橹四十万(下) 苍凉的号角声在上空回荡,绣有黑色龙纹的大纛从山谷口徐徐升起,鼓锤骤急如同雨点一般落到牛皮大鼓上。 无数的红衣黑甲的凉州本部兵卒如同决堤的洪流一般汹涌而过,马蹄踏下的声响,让原本在低空盘旋的秃鹫陡然惊起高飞,山谷外同样是辅军步卒密密麻麻在山林中穿行,宛如蚁群过境,所过之处野兽仓皇逃窜。 “身子骨还受得住吗?” 燕十三望着靠在崖壁上歇息的白起开口道。 “无碍。” “白将军眼下可以做到如臂使指了?” “此战结束便够了。” “最重要的是那些生瓜蛋子见过血了,眼下不说算得锐士,可至少已经不会拖后腿,此战结束过后相信除了凉州铁骑还会多出一只天下步卒锐士。” “活下来的人。” “可能不多。” 白起顿了顿, “但他们足够精锐!” 燕十三顺着白起的目光看去, 那穿行的郡兵步履沉稳,行军途中秩序井然,经过战场杀伐的洗礼不少兵卒已经褪去稚嫩,讲到底这数日之间的短兵相接,在生死之间的徘徊,血与火的淬炼往往是是最容易,最简单,最高效,让兵卒成长起来的方式。 “殿下那边对上魏武卒七万锐士,南安郡那一仗的惨烈可想而知,不可能在让他们在打主力了,无论怎么说这仗还得我们自己打!” 白起看着山谷高处升起的黑色龙旗徐徐起身,黑发被鲜血侵透一绺绺的贴在额前,泥渍和血渍染上白色的布衣已经看不出颜色。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声响, 手中的铁剑在杵地起身时陡然断开。 白起也不在意,轻笑一声仰头往天上看去, 两个人的目光同时落到了上空盘旋的秃鹫身上停了良久。 “也不知为何这玩意很多到处都有,似乎天底下所有惨烈的战场都伴随着残戟,断刃,尸体,火光……” “还有这成群结队的怪鸟。” 借着月光可以看清天上盘旋的黑影, “很多人都将这怪鸟视为不祥之物。” “因为它们的出现常常伴随着死亡。” “有时候我觉得十三先生和它们挺像的。” “见面以来似乎十三先生似乎永远都是一身黑衣。” “而黑色在很多人心中有不一样的意义。” 白起的目光落到了燕十三身上,除了剑,他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在乡野之间很多人的认知之中,和秃鹫一样黑色所象征的是悲伤、不祥、和死亡。 燕十三没有回答, 白起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偶然听殿下讲起过,燕十三先生的剑法叫夺命十三剑,出剑时杀意纵横,端是天下无双的杀人技,剑出人必死,而这怪鸟现世必有死尸,所以觉得很像。” “可猛然想来还是有诸多区别的。” “近几日之间我发现十三先生出剑更快了,杀气更少了。” “又或者说杀意已经凝实成了死意。” “之前听十三先生说起过,已经迈入了二品的门槛,可缺隔着一层窗户纸,白某不通剑意,只是暗自揣摩一番,想来便是身上的杀气全部转换为死意时,这层窗户纸就可以戳破了。” 白起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嗯!” 燕十三点了点头, “殿下有一剑,名为剑十五,青峡时见殿下使出那一件只觉得冥冥之中和我有莫名的联系,所以我想要学那一剑。” “金帐王庭时,我已经看清了那一剑所有的轨迹,同样我也能用出那一剑,可我不能用。” 燕十三嘴角挂着些许苦涩。 “所以我觉得还是有诸多区别的。” 白起莞尔一笑。 “如果说它们象征着死亡,那么想来十三先生想学的剑十五,那纯粹的剑意便代表着极致的死亡,而十三先生却不愿意用出那一剑,因为……” 白起指着天上的秃鹫喃喃出声。 说道此处戛然而止, “十三先生是个很骄傲的人。” 白起突兀的再度出声。 “战场上的杀伐和无数次的死亡,希望能让十三先生掌控那一剑。” 白起望着那一身黑衣似乎已经快要融入黑暗中的燕十三开口道,突兀的想起一番说法,剑客是骄傲的,天底下能够登顶的剑客也必然是天底下最为骄傲的那批人。 “十三先生诚于剑,” “可十三先生不愿意缚于剑!” “愿此战过后十三先生能掌控那一剑!” 白起掷地有声道。 “谢了!” “十三先生护我白起安危,白起自当有所报。” “十三先生,走!” 白起将手中的断剑抛下,随手从尸体上抽出一把铁剑握在手中,身旁有亲卫牵来战马,轻轻拍了拍马首,随后踩着马蹬翻身而上一气呵成,与一身黑衣的燕十三一同消失在黑夜之中。 …… 苍凉的号角回荡, 沉闷鼓声渐渐停歇, 黑色的龙旗已经远去, 当大军汹涌而过后, 天上的秃鹫落到了山谷内的枯木上, 正细心的打理黑褐色的羽毛, 当最后一名兵卒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后, 它们拍打着翅膀落到了温热的尸体旁, 地上的齐军兵卒的“尸体”, 望着天上落下的巨大黑影, 喉咙中发出“嗬嗬嗬”的声响, 双手在泥地上无力的抓着,指甲盖中除了血渍还沾满了黄泥,可好不容易仰起头时才发现四周尸横遍野,远处这怪鸟正大快朵颐的享受着同袍的尸体。 “尸体”感受着近处那只怪鸟它那黄褐色瞳孔中对血肉的饥渴,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身旁的它伸长着脖子很是警惕的模样,双翅已经展开随时准备起飞。 似乎是已经厌倦了那渐渐僵硬的血肉, 秃鹫又走近了一些, 它口中发出“咕喔”声, “尸体”面色苍白想要呼喊又或者制造出一些动静吓走这模样骇人的怪鸟,可表示想要再度仰头都有些吃力,生机顺着胸前那一道裂口快速的流逝着,手指无意义的在地上滑动着。 秃鹫见“尸体”毫无反应就用嘴啄一下, “尸体”的胸腔猛然起伏了一下, 秃鹫拍打着翅膀退出去很远, “尸体”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喜色, 可秃鹫还是锲而不舍的没有离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 当那怪鸟尖锐的鸟喙再度琢下时疼痛再度让那一具“尸体”感受到了自己还活着的信号,身子因为剧烈的疼痛猛然颤抖了一下。 可那怪鸟并没有退走, 反而自己的身旁围拢了越来越多的怪鸟, 鸟喙不断的落下, 当“尸体”脑袋无力的耸下时, 透过围拢来贪婪怪鸟的缝隙 看出去是无边的黑夜, 尖锐的深黄色鸟喙轻易的穿透皮肤,有血液缓缓流出,无毛的丑陋长脖探入胸腔,脖子的尾部是淡褐白色羽簇形成的皱,伸出胸腔时皱褶处还挂着碎肉,仰头时滴血的内脏被吞咽而下。 很快的功夫新鲜的尸体便被吞咽下去 深褐色的瞳孔看向大军行进的方向,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声响划破夜空, 当第一只秃鹫飞到高空时, 有同伴拍打着着翅膀, 从三五成群,到漫无边际, 秃鹫群舍弃了遍地的死尸,成群结队的往大军行进的方向飞去,遮云蔽日,黑色的羽毛仿佛一大片阴云。 所过之处便是窸窸窣窣的虫鸣声都弱了下来, 百兽趴在密林中,不敢呜咽。 —— 南安郡, 吴春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右手高高扬起。 “传本将令,全军停止前进。” “全军停止前进!” “将军有令,全军停止前进!” “将军有令,全军停止前进!” 七万魏武卒披星戴月日夜兼程, 远远瞅着鲜明的铁甲已经风尘仆仆, 饶是天下锐士, 眉宇之间也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疲倦。 “吴将军,百里之外便有一城,可供将士歇息半日,这数日长途跋涉实在难以为继。” 一千夫长递过水囊看着身后正在休息的兵卒开口道。 “昨日入南安边界时,朝廷的飞鸽传书已至,近十万铁骑兵锋直指都城。” “又如何能够歇息?” 吴春秋灌下一口凉水长叹出声。 “哎……” “泼天之功就在眼前,偏偏被一只孤军逼得回援,实在可气!” 那千夫长捶手顿足道。 “休整半个时辰之后,继续前进。” 咽下一口炒米, 吴春秋遥遥望着南边莫名的有些心神不宁。 “哨骑出去多久了?” “为何还不见,回军更换?” 吴春秋突兀的问向身旁的将领。 “禀将军,两个时辰了!” “两个时辰?” 吴春秋眉头紧蹙,魏武卒军中轻骑哨兵前出大军五十里,没一个时辰回营轮换一次,为的便是防止大军被伏。 “禀将军,如今那孤军已经深入我境,不必多虑。” “至于那队哨骑,回营定斩不饶!” “余下的几队哨骑已经派出,还请将军安心。” 那偏将躬身禀报道。 “按理说应是如此,可本将总觉得哪里出了些许差错。” “将军又何必在意,就算是那孤军有神鬼莫测之速,直接出现在眼下,又能如何?” “左右不过几万轻骑罢了,便是他凉州精锐又如何?” 千夫长随口道。 话音还未落下, 咚!咚!咚!咚! 地面在颤抖,细微的石子跳起, 那低沉的声音宛若敲打在众人的心头, 铁骑踏地的声响。 “呜呜呜……” 悠远绵长的号角声从远处传来,抬眼望去只见一面绣着黑色龙纹的旗帜出现在低矮的山丘之上,数千腰悬鞘纹黑色蟒纹的衣甲分明的轻骑,簇拥着一少年郎走上到山丘之上。 紧随黑龙旗之后的,则是一大片绵绵无际的长戟之林,那一片冷森森的寒刃,几欲映寒阴沉沉的天幕,此刻吴春秋放眼望去四周全是红衣黑甲的凉州铁骑。 “结阵!” 吴春秋望着那漫无边际的铁骑猛然暴喝出声, 当马蹄声响起时, 魏武卒已经开始行动, 厚重的木盾横在身前, 强弩上已经搭上箭矢, 当话音落下时, 最前方的数千人已经成阵, 后方无数原本正在歇息的兵卒,也是飞快的起身,不过两炷香的时间一个极其厚实的盾兵阵容就已经出现在了平原之上。 “这便是凉州铁骑?” 仰头看着山丘长坡之上的凉州铁骑吴春秋喃喃出声。 “呵——” “佯攻都城,意在武卒!” “好大的胃口!” “可这不够啊!” “就不怕崩掉了你的牙齿!” “轻骑始终是轻骑,看你如何应对我这重甲武卒方阵!” 吴春秋看着原本应在魏境深处的铁骑突兀的出现在南安郡除了初始的惊讶过后,很快便平静下来。 “举盾,迎敌!” 右手挥下, 武卒竟是并排缓缓往前压进, 第三排大橹后的魏武卒已经将手中弓弩扬起, 第七排大橹后的魏武卒已经抽出了腰间长剑, “迎敌!” 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在黑龙旗下响起, 红衣黑甲的凉州铁骑掀起无边无际的浪潮, 往那武卒方阵冲去。 “真不信邪?” 吴春秋看着那汹涌而来的轻骑嗤笑出声。 “虎!” “虎!” “虎!” 大橹顿地,连成一排, 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坚不可摧, 可那汹涌而来的凉州轻骑在重甲方阵前方百丈外时便分开,围绕着军阵的两侧开始迂回,保持着五十丈的范围不会被弓弩射到。 从天上往下看去, 那七个武卒方阵就像是七块磐石, 在洪流的冲刷之下岿然不动, 甚至后边的阵型已经开始变换想要截断这股洪流,分而击之,于大魏重甲武卒骑兵这个天底下最为恐怖的兵种并没有那么可,便是正面冲撞都能挡下,何况一旦失去马势便是待宰的羔羊。 后排手持铁剑的武卒已经露出了狞笑, 可当轻骑化作的洪流彻底一分为二时, 映入眼帘的是冰冷的钢铁巨兽, 是凌驾于时代的凉州重甲铁骑, 全身黑衣黑甲,不带任何感情的双眼透过铁盔直视着前方,手中握着的马戟闪着森冷的寒光,强弩射出的箭矢在铁甲上仅仅余下一个白点,宛如实质的杀气弥漫在战场之上。 “咚!咚!咚!咚!” 重甲铁骑拉下了冰冷的面罩, 手中的马戟已经上扬。 冰冷的钢铁巨兽撞入了魏武卒的方阵。 —— “一切都结束了!” 平原上是遍地的死体,厚重的三层重甲被马蹄踏碎,手中的铁剑被折断,断开的大橹可见木屑,天下最为精锐的步兵大魏武卒,所有的骄傲在这三千甲六百下轰然破碎。 “殿下,还追吗?” 赵括望着血流成河的战场喃喃出声道。 “罢了,在追下去那武卒破釜沉舟,怕是还得折损无数人马。” 少年郎看着满地的尸体心也是疼的直抽抽, 此战, 三千六百甲死伤过半, 凉州铁骑战死两万余, 同样号称过万不可敌的大魏武卒仅仅余下三万不到趁着夜色四处逃窜。 “入齐境。” …… 两日之后, 拒鹿郡边界, “白将军,齐国已经撤至上川郡中部!” “那齐老匹夫手中还余下二十万兵卒。” “我军也是死伤惨重人马俱疲,恐无力再追!” 诸元奎看着满地的尸体单膝跪地望着马背上的白起禀报道。 “传本将令,继续追击!” 白起遥遥望着上川郡的后方眉宇间越发的冷冽,周遭战场上尸横遍野,断剑,折戟,随处可见,不远处堆积的尸体上有血液流出,顺着沟壑流入低洼之地,大橹滚落竟是在血泊之中漂泊起伏不定。 正文卷 第163章 诱之,分之,弱之,杀之,埋之! 上川郡,中部, 上党盆地中, 四周群山环绕, 底部确是一马平川, 子时末, 浩浩荡荡二十残兵趁着夜色正在徐徐而退,远远看去虽是风尘仆仆兵甲斑驳甚是狼狈,可观其左右两侧翼皆是轻骑环绕秩序井然,溃而不散。 这便是齐逊的领兵能力, 同样也是先前诸元奎不愿继续追进的原因。 “子良,此处为何地?” 齐逊眉头紧蹙,看着四周密密麻麻的兵卒,人头攒动,铁戟如林,加上夜色一时间倒也看不出去太远。 “禀将军,如今我军已经退至上党盆地,此地距拒鹿郡莫约三百里有余,距后方朝阳郡不过百里,大军余下的粮草辎重在朝阳郡也囤积了不少,此时大军决然无断粮的危险。” 旁侧一身白色长袍的军师张子良,掀开地图沉思了片刻之后细细开口解释道。 “上党盆地?” “传本将令,两翼轻骑散开戒备。” “全军停止前进,原地休息!” 齐逊话音落下令骑奔走,已经长途跋涉许久的兵卒忽闻此讯面露喜色,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甚至有不少兵卒和衣而眠,行军打仗对兵卒的体力是极大的消耗,何况眼下的撤退军中许多兵卒已经耗尽了体力。 “诸将过来议事!” 齐逊翻身下马周边十余位将领往这边靠拢,大军中间余下方圆数丈的空地。 “诸位,如今事已至此有些事还是与诸位商讨一番在做决定,本将也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齐逊挥了挥手身旁数位亲兵点燃火把,照亮地上摊开的地图,火光忽闪,明灭不定,四周诸多齐军将领的面色同样阴晴不定,看着地图上大军所处的位置思绪万千。 “眼下是继续退守朝阳郡,还是占据此地静待魏国援军合围,还望各位拿个章程出来。” 齐逊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这仗打成如今的模样也在意料之外,四十五万将士出征,如今自己身边仅仅余下二十人,其中战死多少已经不可计数,可便是折损的那二十万人中还活着大半,可那部分人已经溃散短时间难以成军。 场中良久无人开口, “将军,何败之有?” “我大齐战死将士二十万有余,可他乾国死伤同样不下十万,何况那黄口小儿已经将颍川二十万兵马抽调一空,等到魏军破开会稽郡,又看他如何作为?” “如今我军退守朝阳郡,静等魏军的消息便是,到时候南北夹击,他还能猖狂几时!” 一老将抚了抚下颌的长须开口道,自己追随齐将军已经十来个年头了称之为心腹也不足为过,眼下场中既然无人敢言那自己便做那个出头鸟。 “齐将军,照末将看来还是退守朝阳郡来得稳妥,不论那凉州兵卒在善战,一旦退守朝阳郡有坚城驻守,他拿我们毫无办法。” 齐逊没有开口,看着四周歇息的兵卒暗自摇了摇头,怔了片刻后,又遥遥望着南边永安城的方向有些出神。 “齐将军,末将……” 那老将见状还欲多说, 想着给齐逊搭上台阶, “不必再提,你的意思本将省得。” 齐逊挥了挥手, 盘腿坐在地上目光转向一旁的中年文士。 “子良,说说你的意见。” 齐逊目光灼灼的看向那中年文士, 指节轻轻敲打在地图上。 后者闻言苦笑一身,随后躬身一礼走到场中。 “诸位,此地名为上党盆地,紧邻朝阳郡,盆地之外四周群山环绕,沟壑纵横,也可以说是那上川郡和朝阳郡的门户。” “本军师出征之前也曾细细询问过此地地形,从拒鹿郡入上党只有一个谷口,易守难攻,若是要绕道更是无稽之谈,至少身后的追兵是没有这个时间的。” “所以驻守此地是无忧的,距鹿郡战败过后虽然断了与魏军的联系,可算算时日魏国大军如今也差不多和会稽郡的守兵开战了。” “拒鹿郡一战,乾国出动的人马不下三十万,也就是说如今的颍川已经没有可用之兵回援会稽,只要破开会稽那么魏军便可兵锋一转入拒鹿后方。” “若是退守朝阳郡,一旦乾军掌控了这上党盆地前后两个山谷那么便可以阻断我大军北上之势,那我齐军便已经失去了主动权。” “同样驻守上党还有一个好处便是可以收拢残兵溃卒,场中的诸位应当晓得行军打仗真正死在刀兵之下的只是少数,大多都是被阵前冲散,踩踏至死,又或者大军战败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不知逃窜到了何地。” …… 中年文士望着众人娓娓道来。 “如此说来。” “军师的意思是驻守上党?” 齐逊沉吟出声。 “将军心中不是早就已经有了答案了吗?” 中年文士扇了扇手中的羽扇反问出声。 “知我者,子良也。” 齐逊拍了拍了中年文士的肩膀往远处走去。 “传本将令,驻守上党!” 低沉的嗓音在场中响起。 翌日, 晨时, “呼……” 齐逊在盆地中央环顾四周平畴绿野, 一望无际,好不叫人气畅。 四周兵卒已经开始忙碌起来安营扎寨,上万兵卒已经开拔往远处的谷口而去。 “齐将军!” 身后有一中年文士躬身开口道。 “子良,你来了。” “昨夜之事,谢了。” 齐逊没有转身依旧是遥遥望着朝阳郡的方向,下意识眉头皱了起来。 “不必,子良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中年文士暗自想到,便是自己不说同样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不过是借自己的口罢了。 “不过,子良心中倒是有一个疑问,齐将军昨日似乎和往常用兵大有出入,若不是日日追随在将军身边都怕要觉得是换了个人一般。” 中年文士含笑道。 “子良,本将已经五十有余了。” 齐逊转身看着意气风发的中年文士长叹一口气。 “齐人皆知,我齐逊用兵稳重,为人谦和,刚好符合国君出征前定下的策略,拒鹿郡一战乾国三十万兵卒尽出,老夫败了也在意料之中,二十万齐国兵卒换十万乾国兵卒也不亏。” “老夫也晓得退守朝阳郡是最稳妥的法子也是老夫平日的风范,可还不够啊,若真是退守朝阳郡便将主动权交到了乾军手中。” “算算年纪,这是老夫最后一次打仗了。” “老夫也想为我大齐开疆拓土,青史留名,本将老了齐家子弟又无甚大才,泼天大功,不会引起陛下猜忌,反而会为我齐家留下恩泽……” “混个世袭罔替的侯爷也是极好的。” “此战过后,本将自然会向国君请辞。” “不过在这之前这一仗还得胜了再说!” 齐逊说完负手离去。 中年文士看着老迈的背影苦笑摇头。 …… 阳谷关前, “全军歇息!” “派遣一营人马就地取材,制造简易云梯,各类攻关器械……” “明日午时三刻,破关!” 白起骑在高头大马上望着远处的阳谷关沉声道,身后数万风尘仆仆的凉州轻骑驻马而立,后方还有兵卒源源不断的赶来。 “诸总兵,何在?” “末将在!” 诸元奎单膝跪地抱拳道。 “你麾下兵卒甚是悍勇,着八百人为死士先行扣关可行?” 白起沉声道。 “自无不可。” 诸元奎抱拳道,面色却是欲言又止。 “诸总兵不必拘谨,有事便说。” “白将军,莫说组建死士,便是让诸某身先士卒也绝无二话。” “不过。” 诸元奎望着上党方向顿了顿。 “不过便是攻破了阳谷关,上党内还有齐军大营,关口好破,可那大营怕是一时间之间久攻不破,若是赵将军那边来得晚了些,魏国大军破开了会稽郡往拒鹿而来,我军夹在中间怕是难以为继。” “不若,派一镇人马堵在这阳谷关口,余下人马回援会稽,没了魏武卒在余下的魏军在白将军手下想必也撑不住多久,破了魏军我大乾南地危境便迎刃而解已解。” 诸元奎开口道。 “诸总兵是不相信本将,还是不相信殿下?” 白起目光如炬的看向诸元奎开口道。 “本将说过,此地是齐国大军葬身之地。” “诸总兵只管照做便是。” “末将,领命。” 诸元奎长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明日破关时还得劳烦十三先生登关了!” 白起看着身旁的燕十三抱拳道。 …… 齐境, 朝阳边界, 三万余红衣黑甲的凉州铁骑正在崩腾,细细看去兵卒皆是铁甲斑驳,红色的布衣上可见暗红色的污渍和尘土混在一起看不清颜色,便是铁戟的刃口上都还做血渍尚未擦干,可身上那股子的气质确是如同出鞘的长剑,锋芒毕露。 “殿下,再过二十里便入朝阳郡了。” “朝阳入上川最近的只有一条路那便是由上党而入!” “总得算下来此地距上川郡不过三百里,两日便可至。” “末将上次与白将军沙盘推演时便是在上川郡分出胜负,没想到这场大战还是在上川结束!” 赵括望着手中的地图喃喃出声。 “死了这么多人,这战也该结束了。” 少年郎轻声念叨着,回身望去明显身后的兵卒明显稀疏了许多,出会稽郡时六万人马,远去魏都的那一万轻骑还不知结果如何,南安郡一战折损了两万余人,重甲铁骑更是只余下一千八百余人,已经算得上损失惨重了,还不知要多久才能补齐。 “全军奔袭,断其粮草!” “赵括断粮后,你领数千人马在朝阳郡附近寻一些通晓音律的齐国人。” 抛开这些思绪, 少年郎一夹马腹往齐境而去。 …… 翌日, 阳谷关, 燕十三抱着长剑静静地坐在关口看着关下铁骑如龙,城垛上遍地死尸有登关的凉州死士更多的确是齐国兵卒。 “白将军,还要继续出兵吗?” 诸元奎擦了擦脸上的血渍看着关口下铁骑如龙看向白起喃喃道。 “嗡——” 这是铁剑出鞘的声响, 齐国大纛被斩断, 木杆切口处齐整, 旗帜从关口落下。 “围而不杀!” “算算日子殿下那边也该到了!” “等着殿下。” 白起望着上党盆地四周的群山轻声道,当目光落到关下,城垛上的死尸时,眉宇间的冷冽越发的浓厚,身上的杀气在场中弥漫。 “这仗死的乾国兵卒已经够多了!” 白起收剑入鞘喃喃道, 往关下走去, 还余有一句藏在心底, “死的乾国兵卒已经很多了,可陪葬的人还不够啊!” …… 数日后, 寅时, 上党盆地, 中部, 齐国大营, 远远看去整个大营死气沉沉,便是中军大帐外守候的亲兵同样是面色苍白有气无力的模样,大营外随处可见红衣黑家的凉州巡逻铁骑却不进攻。 “将军,降了!” “住嘴!” 齐逊爆喝出声,场中安静了下来。 “军中还有几日粮草?” 齐逊沉声道。 “禀将军,昨日便已经断粮了!” “那便杀马!” 齐逊的模样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将军,若是杀马怕是突出重围的那一丝希望都没了。” 中年文士闻言也是长叹出声, 当铁骑的声响在上党后方响起时,似乎就已经看到了眼下的局面。 “拒鹿郡败退是根本来不及运走粮草,后驻守上党,也是因为朝阳郡可源源不断的输送粮草,可没想到那乾军竟是从朝阳郡而入,实在可恨!” “如今魏武卒已破的消息从乾军传来,想来也是真的。” “援军?” “哪里来的援军,便是有等着他们从会稽赶来怕是咱们全部饿要死在这上党之中了。” “齐将军,非战之罪!” “谁有能料到敌军如此狡诈胆大竟然主动出兵,便是魏国的七万武卒都溃于乾军手下,我等败得不冤。” 一将领长叹出声。 大帐之中良久无言, “本将出去透透气。” 说完齐逊埋头迈步往大帐外走去, 大帐外有窸窸窣窣的虫鸣传来,齐逊手按剑柄,正在大营中默默巡查,抬眼望去随处可见或坐或躺的伤兵,他们大多神情麻木,目光呆滞。 断粮一日还好,可拒鹿郡数次冲锋皆是败退,最后一战更是折损近半,已经彻底瓦解了兵卒的心志。 附耳听去,有不少伤兵甚至还在低声哀鸣,不时有士兵悄无声息地死去,然后很快被人抬走,没有人闲谈,更没人大声说笑,空气里弥漫着压抑,沉闷悲凉的气息,几乎让人窒息。 南山崔崔,雄狐绥绥。 鲁道有荡,齐子由归。 …… 不知何时有齐国民谣在大营四处响起, 听着熟悉的齐地乡音,齐军将士无不黯然神伤,夜幕之中,也不知道是谁跟着吟唱了起来,很快,更多的齐兵也加入了吟唱的行列,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整个齐军大营便已经完全被哀伤,凄怨的楚歌声所充啻了。 闻声齐逊大惊失色, 最后确是突兀的摇了摇头, “此战,败了!” 齐逊环望四周喃喃出声。 —— 大营外, “此战胜负已定。” “白将军打算如何处理战俘?” 听着齐军大营内的声响腰佩刀剑的少年郎徐徐出声。 “诱之,分之,弱之,杀之,埋之!” 白起的声音很轻在齐地的民谣声中被盖下。 腰佩刀剑的少年郎只觉得骨子里有些发冷仰头望着天上盘亘的秃鹫,感受着它们贪婪的眼神,怔怔的有些出神。 从高空往下看去, 那盆地就像是无垠的坟墓, 足已埋葬这二十万兵卒。 正文卷 第164章 诱之,分之,弱之,杀之,埋之(中) 南山崔崔,雄狐绥绥。 鲁道有荡,齐子由归。 ……… 齐地耳熟能详的婚嫁民谣在此刻陡然变得凄清哀婉起来,大营外有齐国女子如诉如泣,不知何时大营之中的面色麻木的兵卒遥遥看着南地神情变得哀愁,握住手中的兵刃的虎口不知何时也松懈下来,帐篷之中卧榻的伤兵仰着头更是眼角有浊泪流下。 天上的秃鹫一圈又一圈的盘旋着, 地上的兵卒一声又一声的吟唱着, 这种情绪在整个大营以极快的速度蔓延,甚至比瘟疫来得还要恐怖,瘟疫腐蚀的是肉体,而眼下确是在瓦解这底下兵卒的斗志。 齐逊的目光在兵卒的脸上扫过最后目光落到了大营外,借着月光依稀可以看清大营外上百名齐国女子正在低吟浅唱。 此刻铁剑架在身后,身子微微颤抖着,脸上有轻泪,原本齐境民谣唱出口时莫名的哀愁起来,恰好正合此中场景。 齐逊此刻心中思绪万千,再这样下去甚至不用乾军出动一兵一卒,怕是在过上些许时辰变会出现兵变,仅仅只是溃兵就能冲散大营。 败了, 败了, 当那只大军从上党后方杀出来的时候, 自己就已经败了, 可眼下绝不是败了那么简单, 出征时四十五万兵卒, 如今仅仅余下二十来万, 若是这二十万兵卒不战而降, 这是何等的耻辱! 如何面对永安城的妻儿老小? 如何面对齐地无数黎明百姓? 如何面对齐地朝堂衮衮诸公? 如何面对庙堂之上齐国国君? 我齐逊将永远钉在齐国的耻辱柱上! 不行, 断然不能如此, 自己是三军主帅, 必须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是, 要想阻止情绪的漫延又谈何容易? 突围? 突围! 趁手底下的兵卒还没有军心涣散,斗志还没有完全瓦解,必须连夜突围,立即突围,杀出上党盆地,此地是一刻也不能多呆了! “传本将令,擂鼓!” “擂鼓!” “擂鼓!” “擂鼓!” 三声急呼在大帐之外响起, 中军大帐左侧竖立着一面牛皮大鼓,那是军中的聚将鼓,没有任何犹豫,齐逊大踏步上前拿起了沉甸甸的实木鼓槌,猛然敲下! 大帐外的亲兵同样奔走起来, “将军有令,擂鼓!” “将军有令,擂鼓!” “将军有令,擂鼓!” “咚!咚!咚!咚!咚!” 片刻之后低沉雄浑的鼓声便如急聚的雨点般响了起来,齐军大营内,不管帐篷中抱头痛哭的伤兵,又或者是沉浸在思乡之情中普通兵卒,霎时间全都被惊醒。 凄婉的歌声被沉闷厚重的鼓声盖下,可很大部分兵卒只是楞楞的站在原地不为所动,此次北伐的大部分兵卒本就在魏国以南富饶之地,如今困于上党生死不知之时,更是思乡心切,听得乡音如何还有斗志? “殿下,此曲胜过十万大军!” 赵括怔怔的看着齐军大营中一片愁云惨淡的光景,最后目光落到了前方上百的齐境女子身上喃喃出声。 “此战胜负已分,准备拦截突围!” 腰佩刀剑的少年郎轻声道。 “末将已经在上党大营外布下伏兵,齐军断然没有突围的可能。” 白衣黑甲的白起握住铁剑洒然起身,指着上党四处开口道,眉宇间的冷冽已经落成了实质,周身杀气升腾。 “等等!” “白将军方才所说,诱之,分之,弱之,杀之,埋之,这二十万齐军当真没有半点活路,那可是整整二十余万啊!” 赵括目光如炬的看向白起问道。 “赵将军,你应当知道我军眼下没有能力看守如此多的齐兵,除了杀之,本将想不出一个办法能够解决。” “何况齐国在殿下的心中怕是早已经纳入了大乾的版图,若是留下这只军队后患无穷,经过战火的洗礼,若是回国之后再度成军,又或者是军中发生哗变,耗费的都要用我大乾兵卒的性命来填,我白起既然为军中主将自然应当为麾下兵卒着想。” “很多事,非白某所愿,只是事已至此,别无他法!” “我白某甘愿背负这万世凶名!” “末将白起,还请借殿下重甲铁骑一用!” 白起说完单膝跪地,眼神中全是坚毅。 “准了!” 腰佩刀剑的少年郎扬了扬手,余下一千八百甲开始着甲,月光洒下厚重的铁甲平添了一分冷色,胯下马蹄躁动的踏下,有草介飞溅,大破魏武卒一战往后这只原本就是凌驾于时代之上的冰冷巨兽仅仅只是结阵的那股子的气势就能让普通兵卒瘫软,此时白起翻身上马,将手中的铁剑抽出,目光灼灼的看向齐军大营。 细细看去夜色之中还有无数的兵卒已经有握紧了手中的兵刃,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那齐军大营上,原本的郡兵在数次杀伐过后眼神中已经不在慌乱,此时齐国兵卒的头颅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份份军功,一份份自己晋升的资本! …… 齐军大营中, “诸位都听清楚了,突围时,不许举火把,不许大声喧哗,天亮后到百里外朝阳郡集结,这一次突围分四路,还望诸位珍重,若是本将还能够活着逃出上党,本将自当亲自入永安向国君请罪!” “诸位,子时三刻借夜色突围!” 齐逊来到齐军阵前,炯炯有神的眸子从阵前的诸位将领脸上逐一掠过,沉声喝道。 “诺!” 军中诸位将领马背上抱拳作揖回应道,可细细看去除了长期追随齐逊的几位老将之外每个人面色都是阴晴不定。 良久之后, 有一中年文士从大帐之中走出, 身上的白袍在铁甲铮铮的场中有些突兀。 “齐将军,不若……” 中年文士咬了咬牙最后两个字,咬了咬牙“投降”两个字始终没有说出。 “子良,不必多言。” “还有一刻了,子良突围时你随在我左右……” 齐逊看了一眼军中铜壶滴漏的刻度开口道。 “将军,非要如此不可?” “没有选择了,再拖下去便是拼力一搏的机会都没有了。” “要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不怕死。” “投降或许能活着,但那是为将着一生的耻辱!” 齐逊苦笑出声目光扫过,不少将领羞愧的低下了头。 “将军!” 场中几位老将长叹出声。 “不必多言!” “既然如此,还请齐将军稍作等候!” 一老将起身道。 不顾齐逊疑惑的神情,那老将说完后迈步往大帐篷走去,掀开帘子,看着木架上那一身夺目的将甲,愣了片刻后,老将开始解衣卸甲。 几炷香过后,老将从大帐中走出,原本的甲胄已经换下,一身银白色的铁甲在黑夜中耀耀生辉,深红色的披风添上几分杀伐。 “禀将军,末将受将军恩典无数,无以为报,如今愿代将军突围!” 老将跪倒在地恭敬的行了一礼。 “这……” “齐将军,末将愿往!” 细细看去眼前的齐逊本就是老将,身子算不得太过健壮,场中那人一身帅甲看上去和他身形颇为相似,夜色之中模样一类倒也不用过多在意。 “末将领军往南门突围,将军自可往西门观望,待到末将吸引住乾军注意,自可从容而去!” “将军不必再犹豫了!” 老将的头死死的抵在地上。 “罢了,罢了!” 齐逊挥了挥手换上一身普通铁甲,其中数十位最为骁勇的精锐亲卫同样换上了普通护卫在左右,往西门涌去。 “打开辕门,突围!” 老将见状勒马回头,手中铁剑大往南边的夜空虚虚一压,喝道霎那间,紧闭的齐军大营辕门已经洞开,老将一马当先,疾驰而出,各部兵马相继从大营里蜂拥而出。 齐军大营外,忽然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金铁杀伐声,大营外早早便埋伏的乾军兵卒望着那汹涌而出的人群眼中充满了渴望,赤裸裸的毫不掩饰。 帐外杀声盈天,白起却是充耳不闻。 一盏茶后, 齐军大营中的兵卒已经杀出, 白起手按剑柄,疾步到徐闲身前禀报道:“殿下,齐军弃营突围了!” “收网。” “余下的事便交给白将军了!” “定不负殿下所托!” 话音落下, 白起右手轻轻扬起, 无数的兵卒从黑夜中起身握紧手中的兵器冲杀出去,喊杀声震天! 与此同时一千八百甲拉下冰冷的面罩,往辕门的方向开始徐徐加速,滚滚马蹄卷起漫天烟尘,呼啸向前。 “死开!” 老将一声大吼,手中大铁戟奋力上挑,挡在面前的乾国郡兵霎时被挑起空中,又惨叫着翻翻滚滚地摔跌在了十几步外,附近的兵卒无不骇然,却无一人退缩半步。 齐军大营西门, “将军,走!” 中年文士看清场中的局势后断然开口道,趁着场中混乱的局势数十人摸黑行进。 “齐逊在此,白起小儿速速前来受死!” 大营南门外老将暴喝出声,手中高举大纛。 很快又有数十名凉州兵卒奋勇向前,重新堵住了缺口,不知过了多久老将终于停下了前进的脚步,以戟柱地,剧烈地喘息起来,身旁上千亲兵此刻仅仅余下不到百人,余下的兵卒同样被冲散。 “不对!” “这不是齐逊。” 白起沉声道,齐逊已经年过半百,何况本就是儒将不擅长战场厮杀,眼下此人确实无比悍勇。 “快,西门!” 白起目光扫过西门处一只兵卒吸引了他的目光,实在是那数十人的悍勇程度远远超出了普通兵卒,顾不得多想。 “引弦!” 箭雨落下甚至盖住了天上的月华, 人群中齐逊望着天上蝗虫一般的小点, 在眼中不断放大, 数名悍勇的亲兵一把推倒齐逊, 摔倒在地时只听得箭矢穿透血肉的沉闷声响, 当再度仰头时, 远处那冰冷的钢铁巨兽已经踏来, 当马蹄踏破胸膛的那一刻, 入眼是白衣黑甲面色无比冷冽的少年。 头颅无力的垂在地上透过铁骑的缝隙看去,南边那好好耸起的齐国大纛被人斩断,旗帜缓缓飘落。 …… “齐逊已死,投降不杀!” “齐逊已死,投降不杀!” “齐逊已死,投降不杀!” 白起轻声开口道,身后无数兵卒高呼起来。 大乾步兵举着厚重的盾牌,将无数的齐国兵卒缓缓逼退,当齐逊已死的口号喊出来后再无斗志,只是推搡着往大营中跑去。 “投降。” “投了!” “至少可以保存一条性命。” “他娘的,谁都是爹生娘养的,总不能白白死在这。” “仗打到了这个份上,士兵们已经尽力了!” 大营中几个余下将领目光在兵卒的脸上扫过,看着他们惊恐的神情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冰冷的夜风拍打着面颊,悲凉而又孤寂。 环顾四周,身旁还握着兵器的兵卒不足千余。 “降了……” 当最后一位将领点头的那一刻, 所有人都是如释重负, “哐当……” 兵器落地的声响连成了一片。 “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在齐军大营响起, 腰悬鞘纹黑金蟒纹的凉州轻骑齐齐踏入大营,手中明晃晃的凉刀已经出鞘,冰冷的眸子直视着前方。 片刻之后, 铁骑策马一分为二转身对着惊恐的齐国兵卒, 铁骑的中间空出一条路来, 不知何时换上一身黑金蟒袍的少年策马上前, “殿下,我军已经投降,还望殿下善待俘虏!” “我齐国国君自然会拿出赎金,还请殿下稍安勿躁。” 一老将看清那黑金蟒袍之后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跪倒在地,兵败了,投降自然得有投降的样子,若是此时在故作姿态不过找死罢了。 话音落下之后, 齐军大营之中无数的兵卒一同跪倒下来。 “白将军,本殿要回援会稽,颍川了,此地便交由你负责。” “白将军,本殿说过许见太平。” 身穿蟒袍的少年没有答话, 目光落到了身上那一袭白衣上。 “末将,领命!” 白起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传本将令!” “齐军全军缴械!” “手持寸铁者斩!” “高声喧哗者斩!” “四处逃窜者斩!” …… 一连串的命令从白起口中下达, 那无数个斩字听得人遍体生寒, 无数的大乾兵卒开始入营穿梭在齐营之中。 …… 翌日, 齐营余下的二十万人已经被分割成上百个营房,手持利器的兵卒在各个营房之中穿行,齐国兵卒确是罕见的安静,因为战争已经停止了,无论胜负,至少自己已经活下来了,这便是莫大的幸运。 军中次所, “一日一餐,粥可立筷,斩!” 白起望着已经架起的数千口大铁锅开口道,刚刚放米下锅的火头兵静若寒蝉,不敢多言只是默默地合拢粮袋,轻颤的手不小心抖落一把米进入锅中,后者也顾不得烫手,直接伸手入锅…… 望着那白衣黑甲少年的背影,年老的火头兵嘴中嚼着半生不熟的米粒,嘴皮子打着哆嗦,强行咽了下去。 正文卷 第165章 诱之,分之,弱之,杀之,埋之(下) 天上的秃鹫在高空盘旋良久,上党盆地中并没有期待中的饕鬄盛宴可还是执着的没有离去,地上还数千具几日前突围的死尸,眼下已经遍布恶心的绿头苍蝇嗡嗡的声响莫名的惹人心烦意乱。 其中被马蹄踏过的尸体面目全非,累累白骨清晰可见,高温下尸体很快的腐烂变质,偶尔有几只饿极的秃鹫拍打着翅膀惊走苍蝇,如同嚼蜡一般叼起腐肉咽下,仰头时贪婪的双眼确是死死的盯着齐军大营。 “他娘的,今个第五日头了!” “为了看管这帮没卵子的齐兵,咱这一镇人马都呆在这整整五日了,怕是会稽,颍川那边的仗都要打完了,到最后怕是那边的一口汤都喝不着。” 齐军大营外红衣黑甲的凉州老卒很是不得劲的骂骂咧咧道。 “他奶奶个腿,也不知白将军是怎么想的,打仗这回事我老刘是服他的,可眼下难不成真在这儿等着那劳什子的齐王给咱送来赎金?” 自称老刘的兵卒憋了一肚子话,眼下也是不吐不快,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讲到底都是凉州的兵卒也没什么话不好说出口的。 “不过说起来也是,当兵人命虽然不值钱,可好歹数量多,便是二十万头猪也得花大把大把的银子,再者说了那些个将领大多都是家族出身银子想来也是不缺的,光是这一趟弟兄们的赏银算是有着落了,也不算白白在这待着。” 身旁的老兵接话道。 “啐,要我说,咱们凉州那边不是很多地没人开垦,不如全部送去当劳力得了,还费那功夫?” 老卒站在哨塔上望着底下营房中面色苍白如纸的齐国兵卒嗤笑道。 “天底下其他兵卒我老刘不晓得,可咱们凉州兵儿郎自陛下领军以来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一个人伤口在后边,更别提投降了!” “无论这一仗打成什么样,胜负是一回事,可投降就是他娘的没骨气,他奶奶的,裤裆里那玩意白长了,送去做劳力还的担心他肩不能扛背不能挑的,他奶奶个腿。” “别说了,等着,照着白将军的性子我看这事没那么简单,说不定还指望着这二十万兵卒让齐国割地赔款呢,如何处置这些人是上面的大人物决定的,咱们还是少操这些心。” “说点正事,这趟南征你砍了多少颗脑袋?” 老卒点燃旱烟随口问道。 “二十来颗,说起来这趟这是运气,拒鹿郡那几场白将军筹划着给那帮新瓜蛋子见血的时候,咱刚好选中压阵,他们打不过了,咱们那帮老弟兄在上,几场仗打下来拢共二十来人是有的。” 老刘挠了挠头嘿嘿的笑了两声。 “他娘的,这趟出征的时候可是定下了,一颗普通齐军的人头七两银子,这一百四十两加上其他军功林林种种算下来怕得有个二三百两银子,回了凉州置办个大宅子,在娶上几门婆姨还有剩下的。” 一旁的老兵抽了两口旱烟玩笑道。 “瞧你这点出息,咱儿子都是半大小子了,还娶劳什子的小妾,老子这条命还的留着给自家娃娃搏个大好前程,可不能糟蹋在女人肚皮上。” “你说这帮没卵子的玩意,要不是不投降,战场上堂堂正正我在杀上个四五十人凑够一百人,能当个啥官?” “换个校尉估摸着是没啥问题了,可这事也就想想毕竟人家都投降了,杀俘不详,何况二十万人天底下又有谁担得起这个骂名?” 老刘突兀的叹了一口气。 “是这个理儿。” 目光落到了大营外的秃鹫,老刘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弯腰捡起一块石子。 “砰……” 石子撞到枯木的枝丫上,原本正在漫不经心打理着淡褐黑色羽簇的秃鹫群陡然间被惊起,霎时间无数的秃鹫拍打着翅膀从枯木上飞走投下无数的黑影,枯木也露出原本的颜色,枝丫上恍惚之间出现了一点绿色,可已经被长时间停歇的上面的秃鹫群压的焉巴巴的 原来齐军大营外的枯木上已经停歇满数不清的秃鹫,它们并没有离去,它们很有耐心,传说中这种怪鸟甚至能够静静地等着濒死的猎物慢慢倒地,等数天乃至于十余日的功夫,眼下它们已经嗅到了死亡的气息,显然还远远没有到达它们耐心的极限,何况再不济也就腐肉垫垫肚子。 “老子不喜欢这玩意。” “虽然很多时候战场没这玩意吃掉尸体容易爆发瘟疫,可每次瞅着它磕碜的模样就莫名的觉得心烦。” 老刘拍了拍手望着从新落回枯木上的秃鹫群,耸了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唉……” “咱也不喜欢,这玩意闹心。” 老卒深吸了一口旱烟,浓郁的烟雾压入肺部,闭上眼烟雾从鼻孔中呼出整个人都舒坦了许多。 “老刘……” “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在齐军大营中响起,老卒默默地将手中夹着的半截烟卷熄灭,踹了身旁的老刘一脚,身板挺得笔直,眼睛的余光却落到了,营外校场那个白衣黑甲的少年身上目光中的情绪很复杂,有疑惑,有哀怨,可更多还是敬佩。 “引一营人马,出阳谷关入拒鹿郡!” 白起望着身旁的诸元奎开口道。 “计划有变?” “不等着齐国那帮子人送来赎金了?” 诸元奎诧异的开口道,几日前当着二十万齐国降兵的面派往齐国的使臣已经出发了,算算时日这两日应该已经到了永安城的地界,同样这也是大营中兵卒安分的一个元素,毕竟马上就能活着回去了,也没人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出乱子,就算有,也会被那些个想回家的收拾安份。 “诸总兵又忘了之前所说?” 白起右手搭在腰间的铁剑上轻声道。 “去,通知下去即可。” “末将,领命!” 诸元奎单膝跪地,转身时额头上已经有冷汗滴落。 “等等!” 冷冽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将军有何事吩咐!” “通知次所,将今日的粥提前熬上。” “将军的意思是……” “阳谷关距离此地还有几十里路,本将不希望在路上见到一具战俘的尸体。” “几日前的突围死的人太少了些。” “这大营人太多了免得出了乱子。” 白起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冽。 “末将,省得。” 诸元奎倒吸了一口凉气,最后躬身道。 这赎金,大乾要, 这兵卒,大乾杀! 慈不掌兵,义不掌财! 如今诸元奎方才体会到这句话真正的含义,这二十万兵卒在白起眼中恐怕已经打上了死亡的标签。 “出营!” “出营!” “甲子营战俘速速出营!” 凉州兵卒的吆喝声在甲子营的外边响起。 营区之中, 无数瘫软在地的齐国兵卒闻声抬头,看着在营区中穿行的红衣黑甲的兵卒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可眼中还是升起了一丝希望,终于可以出营了,晾了这么多天总算来人了。 五天了,每天一顿稀粥, 便是铁打的汉子也扛不住,细细看去营区上万人俱是有气无力的模样,可还是挣扎着起身往校场涌去。 “你这瓜娃子,瞅啥呢!” 身后一个齐兵老卒一巴掌拍到了一个模样年轻的新兵的后脑勺上。 “叔,国君的赎金到了?” “我们可以回去了?” “也不知道家中老娘这些日子过得可好,这趟出征的把脑袋别裤腰带上本想着回家事能挣够了银子,替她看病,这趟估摸着……” 年轻的兵卒仰头望着营区穿行的凉州兵卒,目光落到了腰间明晃晃的刀兵上,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吐沫,本以为是打顺风仗没成想敌人确是如狼似虎…… “自己做的事,这也怪不得别人。” 身后见惯生死的老卒长叹一口气。 说到底也是自己齐人骨头贱, 就好比乾国是个美人,如今家里遭了灾便是门也没来得及修缮隔着老远就能看见白花花的身子, 碰巧让家门外的邻居“齐国”瞅见了,眼馋人家身子。 又怕出了乱子,便叫上了隔壁的“魏国”一起去祸害那美人,可谁承想,胯裆里的那玩意刚刚掏出来,还没来得及干正事让人家拿剪子,咔嚓一刀给剪断咯…… 你说这事怨不怨得人家? “瓜娃子,头埋低点!” 齐军老卒低喝一声。 “叔……” “咱这趟真能全须全尾的回去?” “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 老卒把年轻兵卒的身子拉到了自己身后。 半个时辰后, 校场上, 上万齐军兵卒聚拢起来,校场的正中上百口大锅翻滚着,阵阵诱人的稻米香气飘出,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吃!” “吃!” “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 “今个白将军开恩,让你们吃顿黏糊的!” 大锅前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大喝出声,锅盖揭开锅中粘稠的米粒让校场上的齐军俘虏看直了眼。 “好好看着!” 那汉子随手将筷子插下,粘稠的米粥堆积着筷子直挺挺的立着。 “给我一碗!” “给我一碗!” …… “他娘的,五天了,终于吃着口黏糊的。” 老卒也顾不得烫嘴,扬起碗便往嘴里倒去,喝到最后瞅着碗底的米粒,舌头伸出,巴掌糊着碗底转了一个圈,看看舔的干干净净的碗底这才满意的放下。 “叔,往日都是稀得能看见碗底的粥水,怎么今个吃这个,我听说牢里的犯人上路前都会吃上一顿好的,咱们不会……” 年轻的兵卒端着碗身子蜷缩在墙角下惊恐的目光在那些冷冽的凉州兵卒身上流转,硬是没敢往嘴里送。 “你这瓜娃子!” “若今日有鱼有肉咱还真不喊吃,可这一粥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去,估摸着回朝阳郡有个百八十里地,吃不饱哪有力气回去,这粥不说吃得多饱,好歹也能让咱们动弹起来,也给他们省点力气。” “你放心大胆的喝!” 老卒叼起一根狗尾巴草下意识的剔了剔牙,最后想起什么,苦笑一声把手中的草根丢了出去。 “吃好了,就上路。” “敢问将军这趟去往何地?” “朝阳郡!” 那汉子沉声道。 “将军此话当真?” 问话的兵卒面带喜色。 “他奶奶的,还能骗你们不成?” “你们齐国的使臣快到朝阳了,我们白将军嫌你们浪费粮食了,早点送走了好,免得整日待在军营中白吃白喝的。” “你们甲子营是第一批,后边的弟兄也快了。” 那汉子大笑着骂骂咧咧道,转身时面色确是阴沉下来,粗粝的手指缓缓的在磨厮着刀柄,当目光落到校场正中的少年身上时神情变得坚毅下来。 “谢过将军。” “咱们就不浪费贵军的粮食了,回家吃自个的。” “待会绑绳子的时候自觉点,路上别耍什么花样,明个天明就能到朝阳郡了,别把自己的命给折腾丢了。” “嘿嘿……” “小的省得,都是为了周全。” “绑着我们心里也安生些。” 老兵油子也没多想搓了搓手玩笑道。 …… “寅时了,出发。” 白起抬头望了望昏暗的天色出声道。 右手扬起, 场中的凉州兵卒翻身上马, 郡兵穿行在场中为战俘手腕绑上绳索。 …… 从天上往下看去, 上万人脚步踉跄的正在赶路,身后数千骑着高头大马的凉州兵卒守卫在四周,就像是在驱赶着羊群的豺狼虎豹。 沉默, 沉默, 是死一般的沉默, 已经赶路了三个时辰,步行的齐军俘虏已经精疲力尽,腹中那点稠粥已经耗尽,有气无力的往前赶着路,就像是行尸走肉,不过也不太贴切,比起麻木的行尸走肉而言,他们的眼中多了一点东西,那叫希望,因为他们以为他们可以活着。 “叔,我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劲。” 年轻的兵卒抬头望着四周的环境莫名的觉着有些熟悉。 “叔,这不是去阳谷关的路吗?” 年轻兵卒望着四周呐呐的开口道。 “闭嘴!” 老卒看着年轻兵卒惊恐的面容咬牙低声喝道。 “你小子不要命了!” “挑着寅时出营,四周骑兵环绕加上天色昏暗,看不清方向!” “可如今都走到这地界上了才看出来,你还嚷嚷想死啊!” “叔,这……” “狗蛋听叔说,这趟估摸着是出事了!” “回朝阳是不太可能了,多半是送去乾国境内做劳力修桥铺路,不过也比丢了性命强!” 老卒望着远处的凉州兵卒长叹了一口气。 “逃是逃不出去了,叔这年纪估摸着也撑不到回去的时候,不过狗蛋你还年轻,若是往后的日子有机会能够回到老家,记得给你王婶说一声叔对不起她没让她过过几天安生日子,苦了她了。” “如果有可能的话,” “叔是说有可能,记得把叔的尸体带回南边,人就讲究个叶落归根……” “叔……” “别说了,记得待会路上安份点跟着叔!” “叔便是舍了这条老命,也护你这一路。” …… 阳谷关下, 借着月光依稀可见斑驳的城墙, 远处齐军兵卒仰头呐呐的看着, “怎么是又回阳谷关了?” “不是说好的朝阳郡吗?” 当阳谷关的轮廓映入眼帘时齐军俘虏中瞬间炸开了祸,熙熙攘攘的声音不绝于耳。 “你们将军呢?” “快让你们将军出来,他娘的,诓老子?” 人群中有人不知哪来的力气大喝出声,话音落下时更是群情激奋,无数手缚绳索的俘虏拥挤着往马匹上撞去。 “肃静!” 红衣黑甲的凉州兵卒分开一道缺口, 身穿白衣黑甲的少年缓缓策马而上, 没有说话, 比刀身还要清冷的目光在齐军俘虏的脸上扫过, 手轻轻扬起, 数千凉州兵卒抽出腰间的长刀, “大声喧哗者,斩!” “停歇不前者,斩!” 少年人清冷的嗓音传入耳中,原本暴动的兵卒只觉得从脚底升起一股子凉气窜去脑壳。 “走是死,不走也是死,小爷和你拼了!” 人群中有人暴喝出声,袖口藏着的瓦片已经隔断了绳索,身子猛然扑出往白起而去,迅捷,利落,这是齐国军中藏着的好手,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砰……” 这是尸体落地的声音, 悍勇的亲兵收刀入鞘, 细细看去地上的尸体被拦腰切开, 花花绿绿的肠子流了一地,可人还没有死去,上半身的半截身子挣扎着,手指在地上抓扯着,五官已经疼得扭曲。 传说中古代有一种刑法名为腰斩, 人拦腰斩断,上半身放于油纸上,血液不得流,内脏不得露,风雨不得淋,人最多可活半日,最后活活疼死在上边。 “继续行进!” 白起策马离去,清冷的嗓音在场中响起。 伴随着马蹄声和收刀入鞘的声响人群缓缓的离去。 地上的半截人身已经拖出了很远的距离,爬过的地面血红一片,肠子流了一地。 不知何时,那人头顶落下了一片阴影, 仰头时一只模样甚是丑陋的怪鸟正盯着自己。 …… 阳谷关外, 十余里处有一深谷, 麻木的兵卒望着阴深深的谷口止步不前, “入谷!” 白起轻声道, 身后的凉州兵卒再度长刀出鞘。 齐军战俘推搡着绝望的走进山谷,他们不知道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看着明晃晃的刀兵,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 “叔,这是去乾国的路吗?” 阴森森的山谷中有略带稚嫩的声音响起, “狗蛋……” 老卒的手刚刚搭在年轻兵卒的肩上, 头顶便传来一阵轰鸣, 无数的滚石从谷顶上落下, 后者惊骇欲绝呆愣在原地,后者余光扫到一个崖壁下的凹口,猛然拉着那呆愣的兵卒往那狂奔而去,可崖壁凹口只容得下一人,老卒惨然一笑,扑倒在外面。 片刻后哀嚎声不绝于耳, 一盏茶后只剩下惨绝人寰的呻吟, 山谷上方无数的怪鸟盘旋着下落,怪鸟凄厉的叫声配上兵卒的呻吟如同万千鬼魂在你耳边如泣如诉带着九幽深处的冰冷和绝望,最后化为一片死寂,在无半点声响传出。 “禀将军,谷中已无人生还!” 话音还未落下, 谷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十几个火把丢入谷中, 有风吹来忽明忽暗的火光中, 只见一个衣履阑珊的兵卒背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踏过碎石脚步踉跄的往山谷外走来,看不清面容,可单单是那单薄的身影便透着悲伤绝望到了极致的麻木。 走近了, 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此刻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身旁的亲兵抽刀出鞘, 面对明晃晃的刀兵那人视作无物, 只是一步步往南边走着, 因为他背上那个人只是想要葬在南边, 有血渍从尸体上浸出,那人的后背的衣衫已经被血液浸透,每一步落下衣角的血液便狠狠地滴落,在地面溅开,又很快的被干瘠的土地吸收只余下暗红色的血渍。 刀已经挥出, 白起扬起手, 那刀距离那人的脖颈不到一寸的距离停住了, 擦肩而过时, 风扬起了他枯黄脏乱的头发, 露出了一张极为年轻的面孔, 场中众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靴底踏地和黄沙碎石接触的传来的磨厮声,血液滴落极其细微的声响,衣角被风带起的呼呼声,声声入耳。 不知过了多久, 那人已经又出了近百丈的距离, “砰……” 那人到地了, 年轻的面容仰头望着天, 那人眼皮想要睁开确是已经无力,最后缓慢的合拢,无边无际的黑暗袭来,头颅无力的垂在地面。 “白将军,末将……” 先前出声的校尉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白衣黑甲的少年神情冰冷,可眸子确是落到了那具倒地的年轻尸体上久久没有移开。 “齐军大营中还有多少人?” “十九万一千三百余……” “嗯!” “按原定章程继续。” 少年的收回了目光声调没有依旧半分起伏。 “齐军年岁不过十二者,余在营中!” 当校尉翻身上马时, 背后有少年郎冷冽的嗓音传来,也不知为何莫名的觉得心里舒坦了一些,长舒了一口气,校尉一夹马腹往上党方向奔走而去。 正文卷 第166章 满城尽悬北凉刀 三日后, 会稽郡, “呼……” “小满了。”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看着倒地的魏军大纛长长舒了一口气,右手轻轻的抬起雨滴落到掌心不过片刻的功夫便余下的一捧雨水,不知不觉间清明已过,小满已至。 从天而降的雨滴地面溅起无数个浅坑,殷红的血液被雨水冲刷顺着沟壑蜿蜒而下,大橹在低洼的水坑中飘摇起伏,上万红衣黑甲的兵卒正在打扫战场,雨滴落在铁甲上溅开,每一步抬起都有泥渍甩出。 “算算日子南征已经大半个月了。” 身旁的马有粮内衬的红色布衣已经分不清颜色,铁甲斑驳刀痕纵横,便是腰间的凉刀都已经有了几道深浅不一的裂纹。 “这仗终归还是结束了。” 凉刀入鞘,马有粮还是咧嘴笑了笑, 不过更多的确是苦涩。 “殿下,这场仗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南征的时候二十万凉州儿郎,南安郡战死两万余,拒鹿郡战死三万余,眼下回援会稽打退齐军战死三万余,剩下的不足十二万。” “那二十万新兵蛋子活下来的不到七万人……” “唉……” “谁都知道打仗要死人这个理儿。” “可看着身边的老兄弟一个接一个倒下,心里不是个味啊!” 马有粮锤了锤胸口,有水渍飞溅。 “穷兵黩武非我所愿。” “可很多事情事已至此只能往前了,后边是万丈深渊,当父皇将三十万凉州铁骑交给本殿的时候,本殿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抹了一把脸转身开口道,身上的蟒袍已经被雨水打湿的通透,头发一绺一绺的贴在额前,脊背挺得笔直,身旁是无数的折断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 “如今,南安郡一役魏武卒伤亡过半。” “会稽郡放火烧营死守山谷,拖住了大军回援,二十余万魏卒溃逃回去的不过十万,可以说已经伤筋动骨。” “至于齐国,上党一役过后国运已经去了大半。” “仗已经打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有些东西我不得不去争,我曾经说过为万世开太平,我从不否认其中夹杂了许多私心,可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退路了,齐国将会是大纛扫平的第一个国家,往后大乾的路还很远。” “殿下的步子迈得太快了这,臣跟不上了。” 马有粮突兀的叹了一口气。 “南边还有一万铁骑未归,本殿得去接他们回来,走一趟渔阳道,饮马曲江岸,顺便去齐国京畿一代看看是不是当真那么富硕。” “大乾境内那些世家门阀,江湖门派还有许多账没算,这趟南下之后,本殿还得亲自去找他们算算。” “远去岐山剑冢到如今已经有月余,独孤前辈还没有回来,想来也是败了。” “有朝一日大乾的国土能够纵横三千里时,本殿还想带着凉州铁骑去问问那岐山到底有多高?问问剑仙的剑气能纵横多少里?问问当年……”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的声音说到最后低了下来。 “马叔,我想做的事情很多,很多……” “其实,真的很累……” “陪我出去透透气。” “有些闷。” 少年郎锤了锤胸,翻身上马,纵马狂奔,少年郎扬了扬手亲兵散去,身后仅有数骑随在其后,说起来凉州军中马有粮一直是与自己走的最近的那个人,有些话对他说起来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远离了压抑的战场, 乡野阡陌间马蹄放缓, 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放眼望去路边的早稻已经开始结穗,在禾稻上始见小粒的谷实,子粒逐渐饱满,从天而降的雨滴顺着沟渠流入田垄间,潺潺流水不断。 “小满不满,干断田坎。” “这田间的水已经满了七成有余,再过些日子便满了,今年南地倒也算得上风调雨顺,老话说得好小满分为三候,一候苦菜秀,二候靡草死,三候麦秋至,看我大乾南地今年还是有个好收成的,殿下要做的事也算有了底气。” 马有粮翻身下马摸着青绿的稻穗咧嘴笑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南地比起咱们北边富硕许多也是不无道理。” “有粮,有粮,当初就是穷怕了,爹娘才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如今到了这南地才晓得,有粮二字,只要不是懒汉,便能做到。” 马有粮挽起裤腿走到田间,很是小心的避开稻禾最后站在田垄的正中往四周看去青绿一片,田垄间波光粼粼,已经日渐饱满的稻穗甚是喜人。 “小满大满江河满,比起北边的作物来说南边的稻米还是很养人。”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看着马有粮的模样轻笑出声,翻身下马往田垄跳去,也不顾身上华丽的黑金蟒袍沾满了泥点。 “小满大满江河满,小仓大仓四海平!” “家中有粮,才能不慌。” 徐闲看着掌中捧着喜人的稻穗笑道。 “其实殿下继续南下的事情臣是支持的,凉州那帮老杀才,其实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已经认可了殿下,至于那帮老兵卒南征完了心中怕是已经将殿下放到了陛下的位置那么高只要振臂一挥从者如云也是易事,何况如今陛下的意思也很明确,只要是殿下想做的事情,便是把天通了个窟窿也不碍事。” 马有粮粗粝的手指轻轻的抚过青绿的稻禾转身目光灼灼的看向徐闲。 “臣也晓得南地富硕仅仅只是会稽,颍川,拒鹿,南地三郡就能供给二十万兵卒的口粮,养活无数的百姓……” “臣更晓得南边的齐国更是有一年三稻的福地,就好比齐国眼馋美人的身子,殊不知美人也眼馋他腰间的钱袋子,臣也眼馋那一年三稻的福地。” “臣是随着陛下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杀才,虽然人老了,挥刀没有年轻的时候快了,可臣绝不是迂腐之人,殿下的意思臣也明白,可是想要一口吞下齐国还是太过急切了些。” “用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老话来说,步子迈大了了容易扯着裆……” “臣行军打仗虽然比不得白起,赵括二位将军,可臣也省得普通兵卒的心理,若是北伐出兵攻打我大乾譬如上党投降一类的事也很正常毕竟都是当兵吃粮的丘八,说什么家国大业他们不懂也谈不上什么气节,大多都是想着挣点军功,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若是尽力了真打不过投降也是没法子的事,毕竟谁都想要活着。” “可若是真打到了齐国的腹地,那些丘八便再也没有了退后的余地,也是两码事,几仗下来白将军一举葬送了齐国四十五万兵卒,断了齐国二十年气运,可国内青壮虽然不多还是有的,再不济举国上下也能筹出几十万民兵。” “虽是乡野民勇可真到了那步天地他们倒也有舍了性命的勇气,算上各地郡兵,咱们余下这是二十来万人马便是吞下了,怕也剩不了多少人,那齐国的土地守不住不说,咱们大乾也空虚到了极致,境内的各地门阀豪那本就不安分还不得跳出来?” “所以齐国这块肥肉还得一口一口的吃。” “马叔,我可从来没有说话要一口吞下齐国。” 徐闲放下手中的稻穗莞尔一笑。 “那入齐国皇宫是?” 马有粮诧异道。 “渔阳郡还有一万铁骑肯定是要迎回来的,这是咱们凉州的传统,没有打了胜仗便忘了弟兄的道理至于齐国皇宫我想顺道看一看,也掂量一下齐国的江湖有多大。”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拍了拍腰间的春分刀。 “除此之外。” “我其实挺想见见齐皇的。” “抛开个人恩怨而言,趁着我大乾未稳,不过半月之间便举国四十余万大军联合魏国北上伐乾,不论胜负,单单便是这份魄力普天之下也找不出几个人。”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望着永安城的方向喃喃出声,讲到底若不是白起和赵括二人这趟南征自己面对汹涌而来的齐魏联军还真不一定能挡得住。 “殿下的意思是?” “齐皇犹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既然齐国如今吞不下,那便让它在弱一些,让大乾在强一些。”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遥遥望着南边喃喃出声,最后目光落到了饱满的稻穗上久久不语。 “可齐国国君又如何能轻易杀之?” “御花园那夜终归庆帝对殿下没有警惕之心。” “想要再度重演岂不是天方夜谭?” 马有粮喃喃出声。 “百指挥使何在?” 徐闲没有回答而是对着身后高呼一声, “臣在!” 透过厚重的雨帘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恭恭敬敬禀报道。 “齐国使臣如今在何处?” “禀殿下,使臣已至朝阳郡两日!” “上党一事可曾传出?” “禀殿下,已经传出。” 百晓生苦笑道,二十余万人葬身于上党此事又怎么瞒得住有心人,怕是在活些日子便天下皆知了,甚至在军中“人屠”的称号已经开始流传。 “使臣可曾退走?”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闻言也不意外继续问道。 “禀殿下,使臣是稷下学宫的夫子。” “可闻此消息之后还是没有丝毫退走的意思。” “若是如今在派人入上京请使臣入齐国永安需多少时日?” “禀殿下,至少半月。” 沉思了片刻后百晓生开口道。 “半月……” “太久了!” 徐闲抚着下巴轻声念叨着。 “殿下的意思是派使臣入齐国?” 身旁的马有粮疑声道。 “仗已经打完了,自然到了谈判的时候。” “我们大乾胜了自然也到了提条件的时候。” 徐闲轻笑道。 “可白将军在上党埋尸二十万一事若是传回了齐国……” “马叔,上党一役我从来没想过要瞒下去。” “何况,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徐闲意味深长道。 “可若是消息传回了齐国,在派使臣入齐岂不是……” 马有粮欲言又止道。 “派人入上京,算上朝堂上浪费的章程,定下来后使臣再出齐国,太久了,等不起!” “等齐使入上京太久了,同样的路途,同样的章程,也太久了。” “殿下的意思是?” “本殿亲自入齐!” “可两国使臣的仪仗国书一类仓促之间如何筹备?” 想起眼前身穿蟒袍的少年郎之前的所作所为,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之类的话马有粮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口中只是无力的挤出一句。 “马叔,且看。” “这作仪仗如何?” 少年郎拍了拍腰间的刀剑,铮铮作响。 “这作国书如何!” 少年郎大袖一挥黑金色的蟒袍爪牙狰狞。 “这趟本殿亲自入永安!” 少年郎朗声道。 “马叔方才问如何杀得齐皇。” “本殿便给马叔一个答案!” “当着满朝文武百官,当着魏国万千兵卒,当着魏国无数百姓的面!” “堂堂正正的杀!” “如今我大乾内部虽也是风雨飘摇!” “可余下的二十万铁骑是能够踏破永安城门,踏得整个齐国支离破碎的!” “上党一役坑杀二十万降卒一事传出去便是让他齐国晓得,我大乾有死战的决心!” 少年郎大袖扬起,无数的水珠被甩开。 “他不死,那齐国从此不再天下版图之上!” “听说齐国太子甚是贤明,有古之圣贤之资,同样深得齐皇喜爱!” “本殿敢赌!” “余下的事情便交给他齐皇!”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眯着眼遥遥看着永安城的方向。 …… “至于殿下的安危,马总兵自可不必担忧!” “本将自会陈兵二十万于拒鹿郡!” 不知何时远处有马蹄声响起, 几个呼吸的时间后, 一白衣黑甲的少年翻身下马冷冽的嗓音穿透厚重的雨帘,满身的风尘被雨水洗去,可甲胄上的血渍还是堆积在缝隙里很难冲刷干净,也不知为何即便隔得很远马有粮还是觉得那人的气势让人骨子里感到发寒。 “若是有半分意外,定让他永安满城尽悬北凉刀!” 冷冽的嗓音从少年郎从口传出, 语调没有一丝的起伏, 听起来是何等的狂妄, 可在场的众人却没有一人觉得荒谬。 正文卷 第167章 携三百甲入齐都 齐国, 宫内, “嘀嗒,嘀嗒……” 雨水顺着御书房檐角滴落不停, 正值小满时节,自然雨水不绝。 御书房正中的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文房四宝和老坑砚石三五方,合拢手中的奏折后,身穿常服的男子细细的摊平书案上的宣纸。 御书房外身穿华美长裙的女子款款入内,搭在腰间的手轻轻挥了挥,伺候在身旁的秉笔太监看清来人后默默地躬身退到角落。 清水入砚, 一袭长裙的女子提袖研墨起来,细细看去不甚年轻已是妇人,可周身的气度确是异常的端庄便是远远瞅着只觉得贵气至极,看其眉宇间的模样想来年轻时也是极为标志的美人儿,纤长的手指捏在漆黑的墨条上,手腕微微用力墨条在砚上垂直地打着圈儿。 “椒房来了?” “臣妾亲自为陛下研墨。” 男子没有抬头便开口道,原本平静的面色上不自觉的添上了一分笑意。 笔走龙蛇, 上好的泾县宣纸上, 一句诗词跃然纸上, “麦穗初齐稚子娇,桑叶正肥蚕食饱。” 男子轻声念着, 声音略微有些苍老确很是沉稳。 “小满了。” “看这今年的雨水,想来齐地是有个好收成。” 男子的目光透过御书房的窗户往外看去。 “宫中的两亩稻田,臣妾亲自打理看管用的民间一样的法子,纯儿也时常会来陪着臣妾打理,如今也是长势喜人,想来齐地的收成也是不错的。” “陛下,安心。” “蚕桑一事臣妾也没有落下,已经交代下去了,宫中的嫔妃也自然省得规矩,想来大暑之前陛下还能穿上臣妾亲手纺织的绸衣。” “有椒房在,朕自然安心。” 男子起身看着声旁的女子很是柔和笑了笑,手掌轻轻的贴在一起,虽是后宫佳丽三千人,可讲到底也是相濡以沫数十年走过来的女子用情多一些,便是无需通报便能入御书房这一项便足以看出。 “陛下的白发又多了一些。” 身穿长裙的女子望着齐皇两鬓的斑白,女子眉头下意识微微皱起,垫起脚尖轻柔的拨弄着,最后双指捻住往后扯下,自始至终齐皇都是微低着头方便那女子看清。 门口侯着的秉笔太监对场中的一幕似乎也是习以为常,只是默默的移步到烛台旁挑高御书房中的蜡烛的灯芯,虽天色为晚可陛下的年纪大了,这些年在御书房中没了蜡烛批阅奏折眼睛看不清楚吃力了些。 “陛下,还是在为上党的事情忧心?” 齐国皇后动作轻柔倒上一杯茶水, 随后俯在齐皇的身旁和寻常妇人无异。 “算算日子使臣已经到达朝阳郡三两日了,可还是半分消息传回,朕如何不忧心?” “讲到底也是自家二十万齐国儿郎,出征四十五万有余,拒鹿郡一战往后便折损了二十五万有余,如今不管怎么说剩下的人还得迎回来。” 齐皇浅饮了一口茶水,长叹了一口气。 “南地边境本就是多事之秋,三国交界之地本就是摩擦不断,咱们大齐和庆国的梁子更是结下了数百年,如今姓徐坐上了那个位置,国内不稳,如今正是风雨飘摇之际,若不趁着这个机会,恐怕往后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这趟举国之力北伐。” “讲到底还是朕轻敌了。” “三军皆是尚未及冠的少年,年岁加在一起还比不上齐老将军,齐魏两国加在一起更是近乎八十万大军,齐逊老将军领军素来沉稳,魏国更是吴春秋领七万武卒尽出,本以为胜券在握,确是没成想一败涂地,自从龙出凉州的传闻传遍天下以来,当真是人才济济,无数惊才艳艳之人投身于徐字大纛之下。” “唉,眼下又何必在你面前说这些,让你与朕一同忧心。” 齐皇摇了摇头苦笑出声。 “陛下,国朝之事臣妾不懂,也不妄言。” “不过,陛下愿意讲,臣妾也是愿意听的。” 椒房低头只是默默地听着,其实很多时候讲话的人,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而并不需要你说这什么,说到底皇帝也是人,可到了他们那个位置很多话想说,却很难找到一个能够听的人。 “陛下,臣妾陪您去御花园走走。” “勤政是好,可陛下也得注意自己的身子骨。” 椒房看着桌案旁堆积如山的奏折,虽然早间已经批阅了许多可眼下还是余下了许多,细细看去身旁人的眼中还有几道血丝,想来昨夜又是通宵达旦。 “嗯。” “外边的雨也小了,便出去走走。” 齐皇掀起宣纸原本躬身在门口的秉笔太监快步走上前来接过。 正值申时, 雨后的空气格外的清新,花草嫩绿的枝叶上还有一滴滴浑圆的水珠圆滚滚的分外喜人,御花园中有一大湖,雨后湖水上涨万千锦鲤在湖面游荡,随手洒下一把饵料,便是万鲤朝天的奇景,不过齐皇仅仅只是看了片刻便兴致缺缺的坐在一旁的石椅上,于自己而言大齐万里河山都在眼中区区一湖锦鲤还入不得眼中。 “椒房,如今太子年岁几何?” 坐在亭中石凳上, 齐皇望着眼前温婉的女子轻声开口道。 “陛下,还有一年纯儿便及冠了。” “蔡祭酒总是在朕耳边提起纯儿有先贤之资,当为我大齐明主,甚至文治武功犹要胜过朕几分为我大齐中兴之主,朕当初没有送纯儿入东宫寻太子太傅而是送入稷下学宫求学如今想来是对的。” “本求拜前任孟老祭酒,苦于早已不问世事,那朕便送纯儿入稷下学宫求学,如今看来蔡祭酒虽不如孟老,可也是教得极好的。” “若番话若是旁人说来便是诛心之言。” “可既然是稷下学宫的祭酒说来,那便是深得朕心。” “这十余年下来朕也曾考教多次,确实是年少时朕不如纯儿多已。” “不过说来好笑,听得多了朕偶尔也会吃味。” 齐皇浅饮一口温润的茶水入口,细细看去嘴角有几分自嘲可更多的确是欣慰。 “陛下这些年在纯儿身上花的心思。” “臣妾是省得的。” 椒房续上茶水柔声道。 “纯儿从你腹中所出,既是朕的嫡长子,又素来聪慧,于情于理都应当如此。” “朕今年已经四十有八,近了知天命的年纪。” “本想给纯儿余下一个更大的江山……” “陛下!” 椒房欲言又止。 “朕,乏了。” …… 子时, 御书房中灯火通明, 批阅完毕的奏折堆积在桌案一旁, 偌大的地图铺平摆在正中, 上川郡上党盆地的位置已经被朱笔圈圈点点勾勒无数。 “上党,上党……” “朕的二十万儿郎何时归来啊?” 齐皇怔怔的看着地图出神道。 …… “陛下!” “陛下!” 大门轻启, 秉笔太监往外迈出一步, 一炷香后入内躬身开口, “陛下,苏相求见!” “按理来说无论什么事情,都是应当是明日早朝入殿在议,可苏相国已经在宫门外等候,怕是情况紧急所以特地通报一声。” “请,苏相入内。” 齐皇收回目光沉声道。 “陛下!” 一盏茶后, 一身穿朝服的老者入内,细细看去老者的朝服已经有了许多皱褶想来出门时很是着急,便是斑白的发丝都在奔跑中凌乱,堂堂一国宰相如此模样倒是少见,看清木案旁的一身黄袍的男子后苏泉州眼间有浊泪流出。 “泉州,为何如此惊慌?” 看着来人如此模样齐皇右眼皮不自觉的轻跳起来。 “陛下,使臣的消息已经传回了!” “有上党的消息了?” 齐皇起身扶起瘫倒在地的苏泉州道。 “有!” “陛下还请……” 递出的手指轻轻的颤抖着, 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人的神色。 “死了?” “我大齐二十万儿郎全死了?” “呵——” “怎会如此?” “怎能如此?” 手中摊着薄薄的纸张,却觉得有千万斤重, 齐皇连连后退, 望着纸张上的寥寥数十字连问出声。 “怎敢如此!” 手中的纸张撕碎, 青花大瓷瓶倒地, 奏折散落到四处, 齐皇暴喝出声, “冒天下之大不韪,杀俘!” “那可是整整二十万人!” “他白起小儿,怎敢如此!” 偌大的御书房噤若寒蝉, 门口的秉笔太监默默退出合拢房门,轻轻挥了挥手门外守候的十余位太监躬身退走,便是门外巡逻而过的禁军都压低声响远远绕开。 苏泉州瘫软在地低头长泣, 老迈的身子轻颤着。 “二十万,整整二十万降卒,他一黄口小儿如何下得去手?” 齐皇颓废的坐倒在台阶上喃喃出声。 “噗……” 胸中积闷已久, 此刻一口淤血吐出, 木案上是怵目惊心的红色, “陛下,事已至此!” “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苏泉州擦了擦腰间的浊泪起身郑重一礼。 “事已如此。” “木已成舟。” “呵——” “可朕愧对这北伐的四十五万余大齐儿郎啊!” 齐皇起身望着上党的方向呐呐出声。 “陛下,非战之罪!” 苏泉州头死死的抵在地板上,毕竟当初北伐自己也是赞同的。 “朕……” 齐皇倚在柱上想要说些什么可只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乾军如今动向如何?” 强行提起一口气开口问道。 “如今陈兵二十万于拒鹿郡。” 苏泉州抬头看着齐皇披头散发的模样咬牙开口道。 “陈兵二十万于拒鹿,如今我齐国四十五万兵卒尽亡,若是再动兵戈,乾军携兵锋之盛怕是不出半月便能打到永安,这一仗打掉了我齐国二十万国运,也打掉了我齐国的脊梁啊!” “朕愧对田家列祖列宗!” “朕愧对天下黎明百姓!” “朕愧对大齐南征将士!” “明日百官入朝,朕拟“罪己诏”!” “昭告天下!” 齐皇挥袖起身提起朱笔道。 “陛下,使不得啊!” “朕意已决!” 如今冕冠落地,望着齐皇满头发丝竟然已经半数发白,往日掩在黑发之下倒也没有发现如今才晓得原来陛下也老了。 夙兴夜寐,靡有朝矣, 本就是近知天命的年纪,又突兀闻此噩耗。 唉…… “明日继续派使臣入乾国!” 停笔, 走到御书房外遥遥望着宫中亭台楼阁,视线拉出永安城中万家灯火,齐皇的语调中带着无可奈何的落寞,心已经落入了冰窟,可还是强撑着最后一分天家的体面。 “议和!” 转身时, 大袖一挥, 两个字从牙缝中挤出, 恍惚间看去只觉得整个人又苍老了十岁, “禀陛下。” “乾使已经从颍川出发,不日抵达永安。” 苏泉州低声道。 “乾使已经出发?” “禀陛下。” “使团中有一人身穿蟒袍腰佩刀剑,携三百甲亲至。” “身穿蟒袍,携区区三百甲便入我永安!” “议和?” “呵……” 场中很安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朕这个皇帝做到这个份上,还真是大齐史上头一遭!” 齐皇突兀自嘲一笑,眼中全是落寞。 “议和,议和!” “又哪里是议和的意思……” 苏泉州气极双手握紧, 身体微微颤抖。 “不议和又能如何?” “这仗能打吗?” “陛下,京畿一带还有近百万青壮,能凑齐四五十万大军,若他当真敢南下那便鱼死网破,老臣愿替我大齐守国门!” 苏泉州望着齐皇的模样徐徐起身朗朗道, 君臣,君臣, 君辱臣死! 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 “陪葬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在场中响起, 苏泉州苦笑无言。 “二十万锐士,携兵锋而至,又哪里挡得住?” “难不成真要我大齐支离破碎?” 齐皇已经平静下来双手负在身后遥遥望着拒鹿郡的方向,脑海中思绪万千。 “陈兵二十万,于拒鹿!” “亲携三百甲,至永安!” 轻念出声,又好似喃喃自语。 “你的意思,朕懂了!” “既然如此,朕奉陪!” 猛然挥袖转身, “苏相,太子为人如何?” 齐皇沉声问道。 “陛下!” 苏泉州闻言老泪纵横。 “太子为人如何?” “怀瑾握瑜!” “太子为君如何?” “文韬武略!” “你可愿辅佐在太子左右?” “臣!” 苏泉州掩面而泣。 “臣,心之所愿!” “如此。” “朕便安心了!” 靴底踏上厚重的地毯上时,齐皇威严的声音在苏泉州的耳边响起,在空荡的御书房之中回荡,抬头时身穿黄袍的身影已经到了门外。 “陛下,此去何处?” “稷下学宫!” “替我大齐寻一良师!” 六匹高头大马曳过两侧的辕木,冗长的车轮前进着压过青石铺就得地面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白玉长阶下数百黑衣黑甲的禁军翻身上马举着火把随在左右,往稷下学宫而去。 正文卷 第168章 稷下学宫儒士北上 卯时初, 朝阳城, 一辆由南往北的简陋牛车上,身穿白袍的中年儒士和一名小书童模样的幼童坐在破旧的车厢内正打着瞌睡,老青牛迈着步子拖着车厢遥遥晃晃往北地而去。 “吱呀吱呀……” 车轮驶过泥泞的乡野路面颠簸起来, 天上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雨水从车厢的缝隙处滴落, “滴答滴答……” 一滴雨珠穿透缝隙笔直的落到中年人的鼻尖, 眼睛微微睁开, 天色已经破晓, 一缕亮光从车厢的缝隙洒入, 中年儒士起身揉了揉眼伸了个懒腰,双手捧在一起掀开帘子伸出窗外掬了一捧雨水拍在脸上清醒了许多,又随手扯下一块破布堵住头顶的缝隙。 从身后的竹娄中掏出一本书,手指放入口中沾了点口水,翻开书本,靠在车厢上悠哉悠哉的看了起来,时不时摇头晃脑,朗朗出声。 “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吾日三省吾身……”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曾夫子,您醒了?” “学生睡过头了,先生勿怪。” “咕咕……” 书童见状挠了挠头,从怀中的包裹中拿出两个馒头,敲了敲,怔怔的开口道:“先生,馒头硬了,恐怕还得委屈先生了。” “无碍!” “夫子我,牙口好。” 唤为曾夫子的中年儒士也不嫌弃接过馒头轻咬了一口。 “子南,到哪了?” “夫子,已经到了上川地界了。” 书童啃了一口馒头感受着怵木的牙齿, 望着细嚼慢咽的曾夫子委屈巴巴的开口道。 “已经到上川了啊……” 曾夫子没有理会突兀的叹了一口气解开腰间的水囊灌了一大口,就着清水和手中硬邦邦的馒头三两口便被吞入腹中。 “夫子,这趟您可是作为齐国的使臣。” “如今偷偷跑出来,真的好吗?” “早日回永安复命,然后回到咱们稷下学宫踏踏实实的教学生们读圣贤书不好吗?” 书童靠在车厢上摸了摸牙齿歪着脑袋开口道。 “夫子我为使臣,却没有迎回二十万北伐将士,哪有颜面回永安?” “若真是一声不吭回了永安岂不是丢了咱们稷下学宫的脸面?” 曾夫子不知何时从身后摸出了一块戒尺轻轻敲了敲书童的手背。 “不管怎么说,总得去上党看看。” “哪怕立个碑文,烧点纸钱只是极好的。” 曾夫子收拢戒尺不再多言。 寅时, 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来, 掀开帘子往外看去一马平川的景象已经落到在身后,遥遥看去前方左右两端群山环绕,山势高耸,唯独前方一路坦途。 “快到上党了!” 曾夫子长叹了一口气语气低沉下来, 手中的书轻轻放回竹娄中。 小书童看着破天荒坐立不安的先生,实在想不通天底下会有什么事情能够让自己的先生都感到心神不宁,讲到底也是稷下学宫出来的夫子,平日在山上无数学生的心中而言他们已经被神话。 “曾先生,上党当真死了二十万人吗?” 小书童伸出头看着渐渐远去的旷野终于忍不住好奇开口问道。 “送往永安的信件你不是已经看过了吗?” “可是,那是整整二十万人啊!” 小书童张大嘴呐呐道。 “战乱时节人命如同草介。” “所以才有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夫子我的学问不够,仅仅只能做到齐家。” “那蔡祭酒的学问到了什么地步啊?” “蔡夫子他老人家想来已经到了治国的地步。” 曾夫子转头遥遥望着稷下学宫的方向开口道,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微笑,最为眼下稷下学宫的祭酒,甚至于很多夫子都是他的第子,自己刚好是其中一人。 “那平天下呢?” “好高骛远!” “子南你如今修身这一步尚未做到,就敢问平天下了!” “想多了会乱了你的学问。” 曾夫子开口道。 “可学宫里,到底有没有人能做到那一步?” 书童仰着头不依不饶的问道。 “有!” 沉吟了片刻后,曾夫子很是认真的点头道。 “是谁?” 书童仰着头眼中冒着小星星。 “自然是孟夫子他老人家!” “孟夫子?” “哪个孟夫子?” “自然是咱们稷下学宫的前任祭酒孟浩然孟夫子。” “已经住在后山不问世事许久,你不知道也是常事。” 曾夫子提起同样是心神驰往的模样。 “曾夫子,您见过孟夫子吗?” “有幸见过一面!” 曾夫子抚着下颌的长须轻笑道。 牛车依旧是摇摇晃晃的往上党内部而去,此刻一番交谈倒也冲淡了不少自己心中的阴霾。 突兀的一声凄厉的叫声划破寂静的夜, 月光下, 一个黑影投到地面, 路旁枯木上的丑陋的怪鸟被惊起, 拍打着翅膀往高空飞去余下地上的阴影。 “什么味道?” 书童捂住鼻子, 一股的浓郁的腐肉味却附骨之疽一般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月光清冷如水, 入眼是破烂的齐军大营, 遍地残戟,断剑,斧钺钩叉……… 大营外的尸体已经半截埋在了被雨水浸泡松软的泥地中,露出的半截身子上清晰可见惨白的肋骨,头颅上露出两个空洞呐呐的望着天。 “这便是我齐国的上党大营?” 曾夫子迈步下车借着月光眺望着周遭的场景,靴底踏下,脚下的泥地已经鲜血浸透,暗红色的泥点被溅起粘在白袍上分外夺目。 目光落到一旁枯木上,断掉的齐国大纛半截斜斜的插在泥地中,余下的半截旗帜披挂在枯木的枝头上已经破开数个大洞,周边还有数十具尸体似乎是在拱卫着那道大纛。 大纛的下方的尸体,尸体外银白色的战甲有更多刀枪剑戟划过的痕迹,目光往上移了移,清晰可见胸口的肋骨已经被踩得凹陷,呈现出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这是齐老将军的战甲!” “出征的时候我看见过,陛下亲赐!” 书童久久不见声响传来, 探出头去望着地上的尸体喃喃的开口道。 曾夫子小心的绕过那具尸体,垫脚抓住旗帜的一角扯下,最后俯身轻轻的盖在尸体上长叹了一口气。 “拿一斤黄纸出来!” 曾夫子仰头不让眼角的浊泪流出。 “夫子,黄纸。” 在牛车上捣鼓一阵手中提着一沓黄纸,小脑袋探出来看着四周的景象硬是没敢离开马车,只是趴在边上。 “嗯。” 曾夫子点了点头,走近接过黄纸。 掏出火折子, 黄纸一片片掀开, 在无数的死尸中,一团火光亮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最后一张黄纸被火舌吞噬, 曾夫子这才徐徐起身。 “走,去阳谷关。” “听回到朝阳郡的兵卒口中所说突围死的不过数千,余下的二十万全部坑杀在了阳谷关之外,还有很多人,夫子做不得太多东西,可至少得去祭拜一番。” 话音落下, 曾夫子坐在车厢前, 默默地看着这破旧的上党大营, 闭上双眼,心中万分悲呛。 “吱呀吱呀……” 牛车继续往北地而去。 斑驳的城墙上无数模样怪异的大鸟立在城垛上,阴森森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底下那辆牛车,时不时响起几声凄厉的叫声。 刚刚探出头,书童便对上了斑驳的半壁城墙,目光往上移去一排森冷的眸子映入眼帘,一个没坐稳摔落下了牛车。 “夫子,有怪物!” 书童双手支撑着不至于瘫软在地,可稚嫩的嗓音中明显带着颤音,指着城墙的上方手指止不住的轻颤起来。 “上车!” 曾夫子目光直直的望着城垛,沉喝一声。 也无法知晓, 是活人的生气惊扰到了那些怪鸟, 还是新鲜的肉食让它们饥渴难耐, 一只体型硕大的怪鸟拍打着翅膀往牛车的方向疾驰而来。 与此同时, 余下无数的怪鸟在牛车的上方盘旋起来, 无数的阴影落到地面将牛车遮盖, 厚实的程度便是月光都无法透过。 曾夫子面色凝重的抬头, 手中的戒尺疾射而出, 有血液从天上滴落, 羽毛轻轻摇曳着轻旋着落下, “砰……” 怪鸟摔落在车厢的顶上, 原本就破旧的木板摇摇欲坠, 腥臭的血液从车厢的缝隙滴落,书童只觉得脸上有些粘稠,手指颤颤巍巍的伸出点在自己的面颊,睁开眼借着月光看清指尖的鲜红,惊恐的蜷缩在车厢的角落,竹娄挡在身前,包袱掀开破布盖在头上。 低空盘旋着的秃鹫见状并没有退去, 嗅到同伴新鲜的血液反而激发了它们的戾气。 无数的秃鹫开始往车厢俯冲, 带着呼啸的风声, 远远看去像一大片阴云从天而降, “子南,木匣!” 车厢外曾夫子暴喝出声。 “木匣!” 见身后毫无反应,再度出声。 “夫子!” 书童扯开破布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 望着自家夫子孑然一身面对万千怪鸟,如同大江大河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有可能被淹没,死死的咬着牙关,在车厢中翻找起来。 “夫子小心!” 书童整个身子趴在车厢底部, 手中托着一个木匣开口道。 “蹲好!” 木匣平稳的托在手中, 推开上层的木板, 一把长剑安安静静的躺在正中, 手伸入木匣长剑入手木匣落地, 握书的手握剑同样平稳,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君子配玉同样佩剑! 儒士从来都不是传闻中那样迂腐。 手中长剑轻轻扬起, 一身儒袍猎猎作响。 当阴云散去时, 清冷的月光洒下,天上竟是下起了血雨,带着腥臭,带着羽绒,目之所及遍地尸体,高空余下的怪鸟扑腾着翅膀远去。 牛车旁, 三丈外, 一白衣儒士, 持三尺长剑, 茕茕孑立, 踽踽独行。 “夫子,您还活着吗?” 稚嫩的童声在牛车上响起。 “没死!” 牛车上的书童望着漫天飘落的羽毛和地上无数的鸟尸,刚刚迈出的脚顿在半空,犹豫着没敢落下。 “咳咳……” 长剑杵地,猛然吐血。 “夫子!” 书童见状再也顾不得其他,猛然下车狂奔而来,短短三丈的距离竟是几次摔倒在地,最后扶着那一袭染血的白衣往牛车上而去。 “无碍。” “继续赶路” 靠在车厢的门板上曾夫子将长剑擦净收入木匣,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开口道。 …… “夫子传闻中这怪鸟以腐肉为食。” “如今又怎会攻击活人?” 牛车上稚嫩的童声响起。 “子南,为师在入学宫之前闹饥荒的年成曾见过鼠类食人,成群结队遍地皆是,路遇活人,群起而攻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只余下累累白骨,灾民谈之无不色变。” “师傅,这是为何?” “畜生人肉吃多了,自然不愿其他东西果腹。” “这怪鸟想来也是在上党一地活人的肉吃多了。” “自然不愿在食腐肉。” “如此说来,岂不是……” 书童望着眼前被巨石堵住的山谷怔怔的有些出声,腐肉的臭味在场中弥漫,便是谷口数十步外的土地都已经被鲜血浸透,不用推开巨石也能想象得出里面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抬头望山谷上方看去,数之不尽的怪鸟落在树上,只余下一道道黑色的剪影,如同民间怪谈中怪物的巢穴,阴森恐怖,带着诡异的气息。 “唉……” 曾夫子长叹了一口气。 刚刚提起木匣, 又突兀的放下, 没有制造出太大的声响, 只是提着车厢中余下的几斤纸钱, 走到巨石处蹲下。 点点火光不知在山谷外燃烧了多久, 起身时小腿已经发麻, 地上只余下一地的纸灰, “只恨自己不是得道高僧。” “能为这二十万亡魂念上一篇往生咒。” 轻轻抱起已经在巨石旁睡着的幼童, 转身往牛车上而去。 “夫子,祭拜完了?” 书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完了。” “现在我们去哪?” “回稷下学宫吗?” “不!” “去阳谷关。” “去阳谷关干嘛?” “等一个人!” “等谁?” “他姓徐。” “携三百甲入永安,这是必经之路。” “为什么要等他?” “因为他还要南下。” “一位孟夫子很喜欢的人可能会死!” “但是孟夫子不想要那个人死。” “因为他死了齐国就乱了。” “也许那时候死的不止死上党这几十万人。” “所以我们不想他继续南下!” “可万一夫子挡不住他怎么办?” “贤人君子,以天下为任者也。” “挡不住,也要试试。” “便是夫子死了,还会有千万齐国人往矣。” 一袭儒衫的中年男子坐在阳谷关的城头, 轻轻拍了拍横在膝间的木匣喃喃出声道。 正文卷 第169章 试试,也未尝不可! 卯时末, 阳谷关, 斑驳的半壁城墙上白衣儒士双眼合拢,横一木匣于膝间,天地间初升的那一缕亮光仿佛在那人的背后升起,莫名的添上了几分意境。 声旁的小书童手捧着亚圣的文章,学着稷下学宫中老迈夫子的模样,摇头晃脑便是瘦小的身子也跟着微微晃动,看起来到有几分莫名的喜感。 “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 “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略带些许稚嫩的嗓音朗朗入耳, 中年儒士跟着轻声默念了一句, “虽千万人,吾往矣。” “子南,往后余生无论是做学问还是修行都记住这句话。” 突然睁开眼睛目光落到书童的身上, 缓缓开口道。 小书童不明所以,只知道使劲点了点头。 “夫子,那我们现在做的事情是不是也叫虽千万人吾往矣啊?” 小书童仰起头怔怔的开口道。 “勉强算是。” 曾夫子拍了拍小书童的肩膀笑了笑。 “咚!咚!咚!咚!” 话音落下, 远处有铁骑轰鸣, 马蹄踏下的声音如同春雷炸响, 书生朗朗,马蹄阵阵, 黑色的徐字大纛缓缓升起,远处的地平线上三百腰悬鞘绣黑色蟒纹的铁骑硬生生的踏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这便是天下第一等的精锐凉州铁骑?” 曾夫子徐徐起身, “果然不负盛名。” 苦笑一声。 膝间的木匣已经打开, 长剑已经握在了手中, 远处身穿黑金蟒袍少年郎骑着高头马大,衣角猎猎作响,腰间刀剑轻鸣,细细看去那少年郎更是生唇红齿白,有一副天底下难得的好皮囊,周遭的气质更是带着与年纪不相符合的威严气度,便是寻便了齐国也找不出一人能与之媲美。 “夫子,真要打架吗?” 小书童从曾夫子的宽大的儒袍后探出一个小脑袋看着底下的场面有些出神。 “总得出一剑不是?” 话音刚刚落下, 曾夫子已经跃下了城墙,小书童弯下身子默默地躲在城垛的缺口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底下的夫子,以前总觉得稷下学宫的夫子教书育人很厉害,昨夜知道了原来夫子打架也很厉害,眼下更是晓得原来读书很厉害的人 一人一剑, 孑然一身,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 朗朗之声在阳谷关前响起, 在数百铁骑面前如同介子一般渺小, 可胸中有浩然正气长存竟是远去百丈有余。 “我曾敬酒,有一剑为礼,问大乾殿下贺!” 言语客气,剑光凌厉, 曾夫子长剑横在身前, 手指合拢轻轻抚过剑身, 君子养气半甲子有余, 如今出剑如长龙卷云。 “殿下,这人是齐国派遣的使臣曾敬酒,同样也是稷下学宫的夫子,想来路上所见的黄纸便是此人祭拜时所烧。” “臣也是所料不及,第一个祭拜的人竟是个书生。” 百晓生望着阳谷关下的那道身影开口道。 “这天底下不怕死的人真的很多。” “本以为仗义多是屠狗辈。” “如今看来书生也非皆是薄情,讲到底还是看轻了天下文人的骨气。” “既然献剑于我,那便欣然接下,”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喃喃出声, 随后洒然一笑。 拇指扣在剑柄, 轻轻往上一拨,冷冽如水的剑身弹出,清晰的剑身映出少年郎清俊的面容,没有太多的戾气,此刻更多的是剑客的风流写意,洒脱从容,因为来人的剑没有丝毫的杀意。 彼之英雄,汝之仇寇。 于家国大义而言书生能够仗剑而出, 徐闲很敬佩这样的人, 清冷的剑意在出剑的那一刻从天而降, 这是西门吹雪剑, 他的剑很快, 可以说在三品之中已经到达了极致, 当曾夫子的剑还未落下之时, 徐闲手中的惊蛰剑就已经到了面前, 当错身的那一刻, 曾夫子就已经败了, 因为他同样只是三品而已, 冷冽的剑锋轻轻擦过脖颈间的皮肤, 有血滴汇聚渗出落到儒袍上, “为什么不杀我?” 摸着咽喉望着指尖的那一抹殷红,曾夫子苦涩的开口道,虽然早就已经知道自己不可能挡下眼前这人,可败得也太过干脆利落了些,甚至都没有逼出他最强的两剑。 “因为来阳谷关的路上我看到了一地的纸钱。” “上党之战已经过去数日有余。” “而曾夫子你是第一个来此祭拜的人。” 徐闲莞尔一笑。 “曾夫子,久仰了。” 徐闲收剑入鞘拱手一礼。 “剑已经出了,此番南下夫子不若同行?” 徐闲引手相邀。 曾夫子默然不语。 “此番南下。” “夫子若是同行或许会少死很多人。” 曾夫子闻言面露犹豫。 徐闲右手轻轻抬起, 身后有铁骑牵来两匹空马。 …… 铁骑飞奔, 景色飞快的往后退去, 午间时分又到了上党盆地腹部, 阳光落在惨白的肋骨上莫名的变得森冷。 “人屠坑杀二十万人,殿下为三军主将知否?” 此刻放眼望去比起昨夜更加明了。 “本殿自然知道。” “冒天下之大不韪。” “那位白姓将军想来也难以善终。 曾夫子响起山谷外看到的场景胸中有气难平。 “这便不劳曾夫子操心了。” “本殿说过许他见太平。” 徐闲拉了拉缰绳放慢速度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场中久久无言, “上党一事先且不提。” “眼下殿下入永安一事当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曾夫子的声音在徐闲的耳边响起。 “没有。” 少年郎嘴唇轻启, “上党一事如今已经传回,想来不出数日变会天下皆知,殿下有承受齐国万千百姓怒火的底气吗?” “这不正是你们齐皇想要看到的局面吗?” “恨不得食我乾人肉,寝我乾人皮。” “举国上下义愤填膺。” “可那又能怎样?” “他不愿杀我。” “又或者说……” 少年郎看向一旁又惊又怒的曾夫子顿了顿。 “他不敢杀我!” “是!” “就算陛下不愿杀你。” “可我齐国还有一座江湖!” “昔日有剑仙徐九于拒鹿一剑破我大齐六千甲。” “如今你又方能保证齐国的江湖中没有徐九那样的人物?” “区区三百骑!” “你当真不怕有去无回?” 曾夫子质问出声。 “一座江湖吗?” “试试,也未尝不可。” 少年郎拍了拍腰间的刀剑遥遥望着那么轻声道。 正文卷 第170章 朕愿坦然赴死! 小满未过, 放眼望去半山腰的梯田满而不溢恰到好处,淅淅沥沥的雨滴落下在禾下卷起淡淡的涟漪,偶有鲤鱼冒出水面吐着水泡吞下虫子,原本是一副恬静的山村景象,却不见乡野村夫,正值卯时阡陌田间可见无数身穿长衫的学子背着竹娄踏着泥泞的山路徐徐登阶而上。 学子的宿地在山脚处,每日入学皆是登山而行,山路蜿蜒曲折而上,不多不多整好万阶,往往每日求学三更天,天色未明便要花上大半个时辰登山,山脚下更有一巨石刻有亚圣醒世之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迈入学堂之前, 不论再多劳累, 每一位学子必然先行整理衣衫, 细细看去每一位学子皆是, 冠正纽结,袜履束齐, 礼,乐,射,御,书,数, 本就是君子六艺, 自前任孟夫子任祭酒以来更是将稷下学宫发扬到了极致,早些年间走遍五湖四海结交友人无数,任祭酒后请来友人,稷下学宫皆有夫子友人任教于此,数十年下来少了满身迂腐气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反倒是出了不少左手持书右手握剑游历天下的游侠儿,虽是游侠儿可胸中同样不缺笔墨沟壑。 此刻已至卯时末, 稷下学宫后山的门户外却静静地站着一身穿常服的男子,出宫时数百腰悬御赐长刀的亲卫禁军没有守候在左右反而停在了山脚,幽静的后山门户只余下齐皇一人。 山门外,雨滴落在铁甲上四处溅开,内衬的黑色布衣已经湿透,数百禁军默默地持刀站在雨中,稷下学宫的牌匾下的龙辇无人,龙辇后人马无声,一片默然的景象。 “万统领,如今陛下已经山上一天两夜。” “咱们当真就在此地等候?” 禁军副统领挪动了两步遥遥望着山上眉头紧蹙,讲到底陛下也只是个不曾修炼的普通人,这一天两夜下来不说其他实在是害怕陛下的身子骨撑不下去。 “刘副统领的意思是登山?” “陛下很早以前便说过稷下学宫不见兵卒。” “君无戏言。” 万姓统领依旧是安稳的站在雨中。 “可陛下万一在山上有所不测,那……” “没有那个万一!” 万姓统领斩钉截铁道。 “刘副统领随在陛下的身边晚了些,不晓得学宫在陛下心中的是什么样的地位,只要有孟夫子在的一天那么稷下学宫便是大齐最安全的地方。” 万姓统领喃喃出声, 仰头着稷下学宫的牌匾有些出神。 阡陌田间, 一儒士打扮的老者带着斗笠坐在田垄间悠哉悠哉的坐着,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和上方学堂中传来的朗朗书声山间隐隐还有乐声传来甚是惬意。 “蔡祭酒,陛下如今还后山。” “还是去劝劝!” 一年老的夫子迈步走到悠哉悠哉的蔡祭酒面前长叹了一口气。 “陛下的性子我是省得的,又如何劝得动?” “孟夫子的性子更是如此,我又如何去劝?” 蔡祭酒闻声也是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昨日雨不大,却下了一夜。” “陛下近天命之年。” “身子骨……唉……” 年老的老夫子抚着下颌的白须遥遥对着后山的方向一拜。 “罢了罢了,我自去后山一趟。” 蔡祭酒掀开斗笠起身往后山走去,当目光落到稻田里的鲤鱼上时,苦笑着摇了摇头,脱下袜履往稻田而去,看着年过半百的老人下手确是十足的稳当不到十几个呼吸的时间便捉上了两条的鲤鱼,用草绳穿过提着往后山走去。 “陛下,已经等了许久。” “孟夫子若是真愿意见陛下,早就出山了。” “何苦如此?” 行礼过后, 蔡祭酒寻了处未被雨水打湿的地生火起来,未至秋季稻田里的鱼不够肥美可却是鲜嫩,轻自动手处理起来,动作甚至极为熟练。 君子远庖厨本就是亚圣劝人行仁术之言,也不知是被谁曲解成荒谬之言,不忍杀生,确也不是绝对,毕竟人总是要填饱肚子的,总不能君子到了荒郊野外便白白饿死? “孟夫子入后山已经十年。” “曾说过不过问朝政……” “朕愿意等。” “朕也相信孟夫子心中是有齐国的。” 齐皇田恒笑了笑语调有些微弱乏力,细细看去面色苍白,身上的常服已经被雨水打湿透了,大袖贴在手臂上皱褶着,斑白的头发已经露出被雨水打湿一绺一绺的贴在后背,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落魄的老人哪有朝堂之上的半分威严气度。 “陛下,那又何苦等在雨中?” “便是伞也不撑一把?” “心诚!” “早些时候曾有幸听过夫子讲学。” “说到底朕也勉强算是夫子的学生。” “说来好笑,如今徒弟狼狈的模样诚心些,当师傅的看见了也能心软些。” 齐皇田恒苦笑着摇了摇头。 “如今陛下急着见孟夫子,是因为上党一事?” 蔡祭酒问道。 “自然如此。” “莫非那二十万人的去向出了变故?” 蔡祭酒闻言眉头紧蹙起来。 “没有那二十万人了。” “陛下的意思是?” 蔡祭酒难以置信的开口道。 “我大齐那二十万儿郎皆葬身于上党!” 田恒摇头苦笑道。 “这……” 蔡祭酒呼吸急促身子轻颤起来。 几炷香后, 蔡祭酒的气息平稳下来, “陛下,近日忧心了!” 蔡祭酒将鲤鱼放在木架上, 理了理身上的长衫躬身一礼。 “呼,待在宫中许久。” “如今至此心境倒是平和了许多。” 田恒深吸了一口气面前是一片竹林雨滴落下耳边有穿林打叶声响起,清新的空气中带着竹叶的轻香。 …… 不知过了多久, 一旁竹林下“滋滋”的声响传来, 柴火很旺, 鱼的表面微焦有油光冒起, 蔡祭酒从袖口掏出一堆瓶瓶罐罐,小心翼翼的将粉末撒上,闻着诱人的香味,蔡祭酒深吸了一口气,迈步往前。 “陛下,还是吃点东西。” “稻花鱼。” 田恒心神微动, 舔了舔泛白的嘴唇却还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比不得宫里的山珍海味。” “可确是孟夫子入后山之前最喜欢的吃食。” 蔡祭酒笑道。 “陛下,尝尝。” “吃饱了,也有力气多等一会。” “臣,陪您。” 蔡祭酒很是认真行了君臣之礼沉声道,最初的祭酒本是是一种祭祀活动,最长者立主位,面向祭神开席,后齐国设稷下学宫,学宫中设祭酒一职,为天下文人大开求学之门,这身份可谓是清贵至极。 自孟夫子任稷下学宫祭酒以来,原本不温不火的稷下学宫可谓是到达了顶点,在齐国文人的眼中稷下学宫便是最高学府,便是朝堂之上也有不少人出自学宫,同样祭酒的身份水涨船高,便是见了当朝陛下也不至于卑躬屈膝,可眼下观蔡祭酒的模样倒是真情实意。 “朕便尝尝蔡祭酒的手艺。” 田恒接过烤鱼,放在鼻尖轻嗅着,随口举到嘴边,火候恰到好处,焦香的鱼皮入口酥脆,咬下鱼肉鲜嫩多汁,不过却也是浅尝截止。 …… 山腰袅袅炊烟升起, 已经到了寅时, 身穿长衫的学子徐徐下山, 可后山处却依旧不见任何的动静。 后山, 整个稷下学宫最为清净之地, 同样也是孟夫子隐世之地, 山中不见亭台楼阁,只是半山处有一木屋,穿过一竹林数十丈外便是一条从山上落下的瀑布,直直落下水花无数,底下的深潭中有水溢出,潺潺流水绕着穿流而过,木屋架在流水之上带着淡淡的水汽。 木屋不大确皆是藏书万卷, 天下孤本不知凡几却皆是手抄, 木屋的一壁摆着数张先贤画像,案上摆放有一尊仙气袅袅的古朴香炉,此时青烟袅袅,一身穿素色布衣的清瘦老者正写着圣人文章,窗外有清风吹来,木屋中有翻书声响起。 孟夫子抬头望着风翻开的书页, 看着书页上最后一行, 握笔的手顿了顿, 啪的一声轻响,吸饱墨水的毛笔在空中悬停的时间太长,一滴墨汁落了下来,落在雪白的纸面上,墨汁顺着纸张上的纤维迅速散开。 闭目良久后, 轻揉自己的脸颊, 苦笑着合拢书页。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书页的最后是亚圣第子汇总亚圣言行的醒世之言,孟夫子顿住的笔落在纸上苍劲有力的字迹落余纸上。 停腕搁笔,静静看着纸上那些字, “君轻,民贵。” 他微微一怔站起身来,走到西窗旁眺望着齐国南地,又回身看着案台纸上的那句话轻念出声,待到纸干后收入怀中。 “吱呀吱呀……” 木屋的门被推开, “除了田氏,齐地还有无数黎明百姓。” “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孟夫子喃喃出声。 “不论此番来意如何,为了齐地万千生民,老夫便下山走上一遭。” 话音落下之时, 孟夫子已经到了数百丈之外,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已经到了后山门户。 “孟夫子!” 站在后山门户的田恒望着眼前突兀出现的布衣老者竟是惊呼出声。 “学生田恒,见过夫子!” “学生蔡信,见过夫子!” 身穿布衣的老者望着分外狼狈的田恒轻抚着白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唏嘘。 “上党的事老夫已经知晓。” 声音并不苍老反而带着一丝温润,细细看去眼前的老者很是清瘦,满身的书卷气却掩盖不下那身风骨。 “夫子为何?” “曾敬酒也是稷下学宫的夫子。” 田恒闻言豁然开朗讲到底稷下学宫的孟夫子,自己的老师也是门下遍天下之人,虽久居后山可诸多消息也是省得的。 “上党一役,学生愧对齐国百姓,讲到底那二十万儿郎家中也有妻儿老母,如今确是这样一番惨淡的光景。” “常言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殊不知,民不聊生皆是君罪。” “学生罪孽深重。” 田恒苦笑道。 “如今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孟夫子点了点头, 对于田恒如今的态度还有有些欣慰的。 “其实夫子入后山的道理,学生也是知道的。” “稷下学宫之所以是稷下学宫因为不介入朝堂,能得一份纯粹。” “可如今大齐已经危在旦夕,学生也只能如此让夫子违心。” 清风徐来, 孟夫子的布衣轻晃着,长须微微扬起, 身上是阅尽山川湖海的沧桑, 就像清风翻开一本厚厚的书, 里边有数之不尽的故事, 讲到底孟夫子也是活了百二十年的人, 前半生持书仗剑江湖载酒行, 后半生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 当大齐国君行礼的时候, 清瘦的身子没有半分的挪动, 而是坦然受下了这一礼。 “老夫一人一剑能斩那乾国殿下于永安之外。” “当真不在考虑考虑?” 望着执礼的田恒, 孟夫子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却又在思绪流转之间突兀的开口道。 话音落下, 场中良久无声, “孟夫子,不必了。” “学生已经做出了选择。” 躬身再度一礼, 脸上带着释怀的轻笑。 “不后悔?” “落子无悔!” “虽然我大齐四十余万兵卒已经葬身于上党,可区区三百骑学生还是有自信留下的,不过若那人当真死在齐地,拒鹿郡那二十万铁骑再度南下……” “此番南下,他容不下我。” “可学生不想看到一个支离破碎的齐境。” “相信夫子也不想如此。” “如果学生的性命能够换来齐国未来的安稳。” “也是极好的。” “说句私心的话,学生同样希望纯儿能如蔡祭酒所言为我大齐中兴之君,学生愿意以此命为大齐换来喘息之机。” “如今我大齐万千百姓同仇敌忾!” “如今我大齐已养士半甲子有余!” “如今我大齐万事俱备!” “只欠一良师!” “学生田恒!” “还请夫子出山,监国!” 田恒理了理衣衫很是郑重的行了一个学生礼。 “朕,愿坦然赴死!” 田恒挥袖转身眺望而去大齐万里河山尽收眼底。 正文卷 第171章 边城一婚宴 朝阳郡, 邻曲城, 齐境边界一小城, 寅时末, 昏暗的天幕下边城整体呈现出灰蒙蒙的色调,远远瞅着低矮的城郭便莫名给人一种萧索的感觉,入城是一条贯穿小城的长街。 青色的砖石搭就着邻街的十三条巷口,街的半腰处是巷口汇聚之地,街腰的正中种着一颗枝繁叶茂的桂花树为边城添上的几分颜色。 桂树是四季桂一年到头可花开数次, 所以又名“月月桂”。 叶对生青绿的树叶呈长椭圆形衬托着淡黄色的簇拥着的桂花花瓣很是喜人,秋季开花最是繁茂,可如今不过刚刚小满枝头已经出现了不少花蕊,原本就不浓的花香在雨中更是极淡。 十三巷口原本是边城百姓闲暇之余吹牛打屁的地方,如今却成了边城中最热闹的地方,因为今日是城中大户张老爷嫁女儿的日子,八十张流水席从街腰一直延伸到城门口百余丈的距离。 流水席面上鸡鸭鱼肉样样不缺,酒水更是不要银子的摆满席面,整条长街弥漫着浓郁的酒香,喜气洋洋,桂花树下的头等席上一位身穿大红嫁衣的姑娘披着红盖头静静地坐着。 “诸位远道而来参加小女的婚宴。” “其他的话余着!” “老夫先干为敬!” 一个身穿裘衣的老者起身举起手中的海碗一饮而尽,美酒下肚,老者将手中的海碗朝下没有一滴酒水洒出。 “张老爷,海量!” “张老爷,大气!” 底下的席面俱是些三教九流的人物,有请来的和尚,道士凑个场面,有走南闯北大马金刀的满脸络腮胡的汉子举碗相对,更有下九流坑蒙拐骗的乞儿戏子街溜子拍桌起哄。 “诸位好汉,远道而来。” “依着咱们齐地江湖的规矩。” “做主人家的为诸位接风!” “余下的两碗老夫还得干咯!” “爹!” 红盖头下传来女子温婉的嗓音, 纤细的食指伸出轻轻的搭在碗沿往下压着。 “怕甚,爹今个高兴!” 老者笑了笑,望着披着红盖头身穿大红嫁衣的闺女眼中莫名的涌现出一抹愧疚。 “来人,满上!” “老夫,干了!” 再度扬碗时候更是赢得满堂喝彩,讲到底也是手中的海碗可不是厚底浅口糊弄人的玩意,实打实的对得起这个海碗的称呼。 “老爷子,大家伙远道而来已经三两日了,说好的比武招亲确是还不见兆头,待久了总是白吃白喝,诸位的面儿也过不去,有话您就直说!” “您家的闺女生得如花似玉是方圆百里众所周知的事情,想必在座的诸位大多也是奔着这个来的,就算是奔着以武会友的由头,可您这台子都没搭起来,不是干费人功夫吗?” “小子今个斗胆还请张老爷子把话说明白。” “不然今个这饭还真吃不下去。” 一个身穿短褂的汉子搭下了翘腿在桌上腿, 坐直身子后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话音落下之时, 场中也是良久无言, 便是刚刚端起酒杯的几人也是默默的放下,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宴席, 这个道理谁都省得, 如今有人开口不若等个结果。 “诸位既然问起。” “那老夫便直言了!” 刚刚落座的张姓老者见状徐徐起身。 “小女出嫁是真!” “比武招亲更是比真金白银还要真!” “可这比武的由头却不是最能打的那个。” 老者顿了顿, “比武招亲不寻最能打的?” “难不成寻个模样俊俏的兔儿爷?” “入了洞房怕是银枪蜡杆头,不顶用,岂不是坑害了老爷子家如花似玉的闺女。” 场中有一大马金刀客荤腥不忌的开口道, 江湖本就是这样,污言碎语各种荤话张口就来,毕竟很多都是刀口舔血的汉子,口中除了女人便是美酒银子,脑袋别再护腰带上指不定明个就落地了,要想文绉绉的说话累得慌。 张老爷子显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轻笑一声并不在意。 刚刚要开口的时候, 披着红盖头的女子扯了扯老者的衣摆, 轻轻摇了摇头, 后者苦笑一声继续开口道, “今个老夫还请诸位杀一个人!” 场中氛围陡然一变, 不是肃然,而是轻松许多, 讲到底有些话藏着不说反倒是惹人忧心, 如今说出口心里反而安份了下来。 “谁能杀得了那个人,小女就嫁与那人!” 目光由近及远望着整条长街百八十张流水席面座无虚席后老者这才沉声道。 比武招亲的消息已经放出了三两日,原本家中小女就生得貌美偶然传出后更是被好事者评为朝阳郡十大美人之一,加上原本张家就是大户一时之间倒是吸引了不少江湖中人,便是隔壁郡县也有不少人闻风而来。 “只要杀得了那人,无论三教九流何等中人,做什么买卖营生,老夫都认这个女婿,偌大的张家同样做嫁妆赠与英雄!” 张老爷子端起桌上的美酒, 直接抱起坛子呼呼的往嘴里灌着豪气云干! 当酒坛子摔落的时候, 整条长街的气氛更是到达了顶峰。 “我刘某,愿往!” “我袁某,愿往!” 气氛正是浓郁之时, 有十余位赤裸着上身的汉子扯着嗓子吼道。 …… “诸位且慢!” “我有一个疑问还请老爷子解答一番!” “杀人,犯不犯大齐律,这事先且不提。” “依着老爷子的为人。” “想来那人也是罪大恶极之辈!” “但有一点,远处的好汉可能不晓得!” “可朝阳郡的汉子都知道!” “张老爷子您是边卒出生,显赫之时为裨将,放到永安城算不得什么,可在边城确是顶天的人物!” 大马金刀的汉子竖起大拇指开口道。 “您愿倾家荡产也要杀的人。” “我们杀得掉吗?” 话音落下, 原本一头热血的汉子如同一盆凉水浇下, 场中再度寂静无声。 “想来是杀不掉。” “可老夫想试试。” 张姓老者自嘲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苦涩。 “老夫,想要杀的人。” “他姓徐!” “乾国人!” “砰……” 这是桌椅板凳倒地的声响, 先前出声的汉子一个没坐稳摔了个四仰八叉。 “老爷子,您开玩笑?” 有人呐呐的出声道。 “老夫张成良,原南地边城一老卒,曾追随齐老将军麾下,官至裨将统数千人马,这一身伤痕也是戎马半生余下的。” 裘衣被扯开赤裸的胸膛疤痕无数,最长的一条从腹部贯穿到左肩膀扭曲的伤口如同的蜈蚣一般蜿蜒盘旋在上半身,看上去甚是骇人。 “月余前齐老将军领四十五万大军北伐,拒鹿郡一战折损二十万有余,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个道理老夫也省的,可上党那二十万我齐国儿郎确是含冤而死,皆被坑杀!” 话音落下众人默不作声,上党的事在齐境边关数郡已经传遍了,谁都晓得,可谁都不愿意提起,讲到底这是国殇,一个寻常江湖汉子于大势很难改变什么。 眼下场中的氛围犹为压抑, 哪有先前的喜庆? “如今拒鹿郡陈兵二十万!” “他尚未及冠的黄口小儿。” “竟携区区三百甲便欲往永安而去!” “这是何等的耻辱!” 苍老的声音语调陡然拔高, 张姓老爷子的身子竟是微微颤抖起来, “老夫心中有气难平!” 最后语调猛然降下, 化为一声长叹, 带着无言的落寞。 当消息传来之时, 自己跑遍了所有的关系,用了千万个法子,本就自己是军中之人出声,以为至少能够求得一些帮助,可最后的结果却是下上缄口不言,朝廷那边的章程已经下来了,对乾国使臣不得妄动刀兵。 守城的偏将是当年麾下的兵卒, 只苦笑着余下一句, 朝廷有朝廷的苦衷, 自己穿着这身衣裳便不能肆意妄为。 张姓老者摇了摇头后, 大喝出声。 “来人,着甲!” 托盘之中摆放着一身内衬布衣,上边压着一斑驳铁甲依稀可见刀枪剑戟余下的痕迹。 “今个的事,老夫先给诸位赔个不是!” “比武招亲是个噱头,只愿引得更多的人。” “今日十死无生,家中有妻儿老小者。” “刀剑无眼不通厮杀者,可自行离去。” 张姓老者对着场上众人躬身一礼,同样话语中也给了众人台阶下不愿强求,老者起身默默的看着原本热闹的长街此时稀疏了许多。 本就是蹭流水席面的混子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后默默地从长街隐去,有身穿道袍的道士起身行礼迈步到边上,有身披袈裟见礼的和尚双手合十默念一声“阿弥陀佛”随后退走,讲到底有真武山老天师和三戒和尚的死再前,此道中人更晓得那少年郎的恐怖,可观那老人的神色却也晓得多说无益,不愿在劝。 “爹!” “何苦于此?” 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起身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托盘中的铁甲,感受着上边兵刃留下的痕迹,清风徐来红盖头扬起,一张极为清秀的面容上有浑圆的泪珠滴落。 “你不懂。” “有些事,总得有人起个头。” 穿好布衣后,双手扬起伸直, 府中仆人替老者穿戴铁甲起来,清瘦的身躯衬不起年轻时的战甲,轻轻迈步便是铮铮作响,高瘦的老头穿着宽大的战甲有些滑稽可场中却无人发笑。 “老爷子,先前的话作数否?” 先前开口质问出声的汉子,猛然起身拍了拍腰间的长刀轻笑出声。 “自然作数!” “我寇行东,愿陪老爷子走上一遭。” 汉子洒然一笑,举杯满饮。 “我杭关江,愿意一试!” “我路孟祥,在讨一杯水酒!” “我周铮粮,愿往!” …… 不多时长街上又有十余人起身举杯对着老爷子满饮。 说完后也不言语, 只是默默抽身上前。 不断有人起身拱手离开, 同样不断有人无声往前, “来人,上女儿红!” 看着身旁聚拢的三五十人老者高呼道。 桂花树下数坛美酒被挖出, 一共六坛女儿红, 邻近主桌的几桌席面,一桌一坛, 封泥拍开, 酒色橙黄清亮,酒香馥郁芬芳, 浓郁的酒香弥漫在场中带着极淡的桂花香。 “诸位好汉,还请落座!” 话音落下时, 邻近主桌的几桌席面坐着的众人已经腾出了位置。 唯独第六桌上一粗狂的汉子, 只顾埋头吃喝, 也不上前, 也不理人, 有血气方刚的汉子怒了,刚要出声, 便被张成良挥手打断, “这是本街的张屠夫,唤作张三。” “与老夫同为本姓,说不得五百年前还是一家人。” “如今既然愿意吃,老夫也不赶人。” 场中张屠夫单脚踩在长凳上,手中举着一只烧鸡狼吞虎咽,盘中放着一只蹄髈,不时还灌下一口酒水,迎着众人鄙夷的目光依旧是旁若无人大口吃喝着,没有江湖中人的洒落,反而有一股子市井中人连吃带拿的俗气。 余下的几人, 瞪了那人一眼,耻与为伍,挤坐到前边。 “诸位,饮胜!” 张成良落座主位扬起海碗,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紧紧蹙着眉尖,抿着嘴唇,轻叹一口气后,亲自起身端起桌上的女儿红为场中众人满上。 当前边的五桌倒完时, 还余下半坛子女儿红, 看了一眼狼吞虎咽好似饿死鬼投胎的张屠夫,默默地将余下的半坛子酒放到了桌上,后者咧嘴一笑,满脸横肉,有些骇人。 就在场中气氛正浓时, 微润的青石板上有春雷炸响声传来, 腰悬鞘绣黑色蟒纹的数百铁骑踏上了长街,恍惚间看去宛如实质的杀气让天上淅淅沥沥雨滴落下的轨迹都慢了许多。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策马上前揭下斗笠露出一张极其清俊的面容,望着此间的场景薄唇轻抿。 铁骑长戟顿地,散在长街两侧, 深吸了一口气, 浓郁的酒香带着一丝极其清淡的桂花香味在鼻尖缭绕。 “来坛女儿红,永不饮花雕。” “这便是齐地的民风?”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望着那一身大红嫁衣的姑娘嘴唇轻启,大红的颜色在这萧索的边城尤为显眼, 原本巷口空无一人,却有脚步声响起,张成良扭头望去,伴随着鞋底的嗒啪声,场中的数百人顷刻间便散去了大半,余下席面一片狼藉。 周身余下的四五十人远远望着长街的尽头,感受着铁戟的森寒,望着铁骑腰间还未出鞘的那把凉刀,怔怔的有些出神,缓过神来之后更是下意识的连连后退。 “嗝……” 打嗝声在此时响起尤为突兀, “别浪费了。” “总不能临了还做个饿死鬼?” 只见那满脸横肉的张三扯下一个鸡腿塞入嘴中起身,举起桌上的女儿红一饮而尽,醇香的酒水顺着下颌滴落在短襟上。 在胸口随意擦了擦满是油腻的双手,望着远处的铁骑眼睛微微眯着,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往前迈步而去,自始至终都没有看那身穿大红嫁衣的清秀女子一眼。 “张壮士,老夫……” 张成良引手欲言又止, “老爷子不必多说。” “我张三说不来那些场面话。” “只晓得世道要是乱了,猪肉就不好卖。” 咧嘴一笑,满嘴油腻, 横肉堆积看起来莫名的有些凶狠。 靴底踏在微润的长街, 口中的鸡骨头被吐出, 手伸向后背,短襟扬起, 杀猪刀上裹着的布条被缓缓扯下。 正文卷 第172章 一箩筐的刀子 边城上空阴云密布雨势渐渐大了起来,雨珠顺着屋檐滴落汇入街道两侧的沟渠,百八十张流水席面一片狼藉温热的饭菜被打湿汤水四溅,落到瓷碗上清脆作响。 酒香被雨水冲淡,花香趋近于无, 唯独迈步那汉子身上有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油腻气息。 “邻曲城十三巷屠夫张三!” “前来赴死!” 粗犷的嗓音在长街上炸开, 张三学着说书先生口中江湖中人慷慨赴死的言辞,也不知道为何,在自个儿名字前边加上一串前缀显得有气势许多,后边“赴死”那两个字更是点睛之笔,往日在酒楼听说书先生说起总觉着大气,颇有一股子豪侠锄强扶弱拔剑相向不可敌之人的荡气回肠,可如今脱口而出却觉着差了点什么。 或许是觉得太悲壮了些, 不妥,不妥! 张三猛然晃了晃脑袋, “邻曲城十三巷屠夫张三!” “前来取你狗命!” 张三挠头再度暴喝出声, 眼下对味了! 老子本就是齐地一屠夫, 整得那么悲壮作甚? 破旧的靴底踏地粗布裤腿微微鼓起,短襟上的线纽被扯开露出满身膘肉抖动着,手中的杀猪刀斜握在右手,为原本就凶狠的面色上再度添上了一股狠戾,话音落下脚步陡然加快。 一袭凤冠霞帔大红嫁衣的女子呆愣愣的看着,被雨水打湿的嫁衣贴在身子上,露出玲珑身段上的曲线,可场中所有的人目光都落到了那满身戾气的屠夫身上,方才鄙夷的众人眼中闪过一抹羞愧,身穿嫁衣的女子美目中全是错愕。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没有动, 只是抬高斗笠静静地看着那满身油腻气息的杀猪匠在空旷的长街上迈步,步履之间毫无章法,手上那柄杀猪刀除了磨得锋利一些在无异状,不像是大隐隐于市的高手。 “他不会武功?” 少年郎抬眼问道一旁的曾夫子微微有些诧异。 “不会。” 曾夫子摇了摇头。 “只是市井间寻常织席贩履之辈,屠猪买酒之流。” “来上党之前我买过他家的猪肉,分量很足。” “如果殿下不入齐。” “想来他这辈子也靠这个活计营生了。” 曾夫子侧身回答道, “齐地这样的人很多?” “以前不多。” 曾夫子愣了片刻后沉吟道, “不过想来殿下入齐境后。” “这样人的会做来越多。” “多到如同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哦?” 少年郎轻吟了一声。 “杀不完,也埋不尽。” 曾夫子望着身后上党的方向突兀的开口道。 “国战本无对错。” “齐国兵出,不谈。” “为何到这,临了……” “反倒是我成了穷凶极恶之辈?” 少年郎嘴角的笑意越发的浓郁。 “这就是所谓的大义压人?” “于乾国而言,殿下是开疆拓土万世流芳之人。” “于齐国而言,殿下是穷凶极恶遗臭万年之辈。” “国战本无对错。” “可在齐境百姓心中殿下已经万死莫赎。” 曾夫子话音落下, 少年郎目光扫过, 整条长街不知何时街头巷尾间有脑袋冒出,便是临街二楼的窗户边上都爬满了人头也许是被那张屠夫的气势所带起,虽然不敢如场中那人一般挥刀相向,可看着自己的眼神中透着一股子凶戾,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自己。 “如今看来。” “齐皇他老人家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少年郎收回目光轻声道。 “此乃民意,陛下顺势而为!” 曾夫子没有在意身旁少年郎不敬的称呼只是遥遥对着永安的方向一礼。 “其实殿下眼下此局可破!” “只要一杯毒酒,便可。” “赐死那白姓将军,以慰二十万亡灵!” “胜败乃兵家常事,此局可不攻自破。” 曾夫子坦然道。 自己是第一个见过上党那惨不忍睹的场景的人便是今日心中那股子气还是难以平歇。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哪有狡兔死,走狗烹,这狗屁倒灶的道理?” “那便无解。” “就和殿下亲自出使永安一般。” 曾夫子喃喃道。 “多年之后殿下会见到一个远比此时强大的的齐国。” “那时候,齐人与乾人,不死不休!” “夫子也是这般想的?” 少年郎挑眉道。 “我也是齐人。” 曾夫子看向少年郎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好一个齐人!” “方寸之间,人尽敌国!”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本殿也想知道齐境有多少舍生忘死的匹夫?” 长街上, 那手持杀猪刀的屠夫已经到了五十丈外, 不用言语, 铁骑已经抽出了背上的强弩, 豆大的雨滴从天上落下拍打在兵卒的手上,水珠顺着斗笠滴落,后者眼皮一眨不眨,拍打在手上依旧是纹丝不动。 当距离铁骑三十丈时, 可以看清箭簇上有锐利的寒光闪过, 那屠夫咧嘴一笑, 胳膊抡圆,左脚猛然踏出。 手中杀猪刀用尽全力甩出, 当手指按下的那一刻, 上百箭矢穿透厚重雨帘, 瞬息而至, “噗噗噗噗……” 这是箭簇穿透血肉的沉闷声响, 场中浑身血流不止的屠夫, 仰天大吼一声, 最后身死倒地, 整个人身上挂满了箭矢如同刺猬一般, 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哐当……” 脱手而出的杀猪刀在那少年郎十丈之前无力的落下,在雨水中翻滚几面最后停歇在青石板上,余下一长串的白痕。 “死了?” “死了!” “就这么死了,不值得!” “唉,没想到平日屠猪买酒之人倒是个有骨气条汉子。” 场中有唏嘘的叹息声响起。 与此同时, “南,无阿弥,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 长街两旁的僧人在雨中对着西边的方向长跪,双手合十嘴唇蠕动起来晦涩难懂的语调不断长街上响起,往生咒全名又为《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经》,传说中往生咒日夜各诵念二十一遍。虔诚持念,即能消灭五逆十恶谤法等重罪,此刻远远看去那帮子秃驴很是虔诚并且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 “刀!” 张成良低喝一身。 “爹!” “活着不好吗?” 身穿嫁衣的女子望着那数百铁骑眉头紧蹙。 “国仇家恨,冤冤相报何时了?” “了?” 张成良苦笑着摇了摇头。 “除非国破人亡,否则恩怨不了!” “一介屠狗杀猪之辈,焉能如此。” “老夫为大齐老卒如何苟且偷生?” 不知何时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悄无声息抱回了一把被布紧紧裹住的朴刀,布上微有雨痕,步履姗姗,零丁环佩。 这把刀已经藏在家中十余年也不知好用否? 握着裹布朴刀的左手越来越紧, 布条被扯下, 露出的刀声清亮, 刀刃隐隐有寒光, 显然这刀时常打磨不见丝毫锈迹。 长刀在侧, 老者毅然起身, “可有壮士,愿往!” 苍老的嗓音中带着一往无前的势, “我寇行东,说过愿陪老爷子走上一遭。” “如今还是作数!” 寇姓汉子洒然一笑,抽刀随在身旁。 “肉吃了,酒喝了,话放了,哪有当缩头乌龟的道理?” “我朝阳郡南乔城水原巷杭关江,愿往!” “我汾水郡临汾城春水街路孟祥,愿往!” “我上川郡孟良城上河街周铮粮,愿往!” …… 先前出声的汉子俱是随在老者身后踏上空旷的长街,疾行而过百二十张流水席面,江湖中人手中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各类奇门兵器皆有之,看上去如同一帮乌合之众,确是气势如虹。 “列阵!” 一校尉低喝道。 上百铁骑分成三列, 手持铁戟横在身前, 原本就不宽阔的长街被堵的水泄不通。 身后两百铁骑手中的弓弩已经再度扬起, “他们的死有意义吗?”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轻声道。 “于眼下,轻于鸿毛!” “于往后,重于泰山!” 曾夫子掷地有声道。 “如果本殿死在齐地又如何?” 少年郎闻言目光灼灼道, “朝廷不出手。” “殿下不会死。” 曾夫子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齐皇他老人家打得一手好算盘。” “民意,民怨!” “民怨胜过民意,确是引向我大乾。” 少年郎嗤笑一声。 曾夫子默不作声, 少年右手扬起, 随后猛然挥下, 箭矢带着咻咻的破空声而去, 强弩零距离的攒射避无可避, 张成良猛然立刀,年轻时战场厮杀的感觉似乎又回到了这具老迈的身子中,朴刀扬起竟是挡住了面门射过来的一箭,刀箭相交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刀刃上的雨水滴滴溅射而出,箭矢猛然弯曲,微端的羽毛晃荡出声。 “呼……” 长舒了一口气, 在往前看去时多了二十余具尸体皆是身中数箭吐血而亡,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长街就已经被血水染红,倒地的身影皆是胸前中箭,无一人转身。 低头望去是小腿上一根箭矢微端还在轻轻的晃动,痛觉让老者眉头紧皱,确是咬紧牙关,就连一声闷哼都没有传出。 磅礴大雨之中,老者单手握刀手腕翻转, 面无表情的往箭杆挥去。 “他奶奶个腿的,这箭挺准的!” 寇姓汉子猛然拔出腰间的箭矢血流如注, “老爷子实不相瞒,我寇行东这辈子走南闯北,流窜在大江大河之上截杀的齐人也不在少数,平日里官服的剿匪榜文没断过,进了城里还得夹着尾巴做人,活得不甚痛快,如今临了还能大气一把。” “畅快!” “老爷子,我先走一步!” 望着身旁跛脚的张成良寇姓汉子咧嘴一笑。 …… “这就是齐人的风骨!” 曾夫子喃喃出声,身后的小书童则是张大嘴楞楞的说不出话来,不知为何此刻比起昨日在上党盆地时夫子仗剑面对万千怪鸟还要来得大气。 长街上血腥味渐渐浓郁起来, 红衣黑甲的凉州铁骑身前十丈内终于还是倒下了一具尸体,正是那寇姓汉子腹部鲜血流了一地,拖出一条血痕,右手使劲的伸出,想要握住地上的长刀可猛然一只箭矢落下订在了手背,如此近的距离箭簇入青石寸余不倒。 寇姓汉子颓废的趴在地上, 最后猛然起身左手往前将箭矢拔出, 脚步踉跄的往前, 捡起地上的长刀, 最终刀还是落下了, 他是第一个踏入咫尺之间的人, 抬头迎上的是凉州铁骑冰冷的双眼, 绣有黑色蟒纹的刀鞘脱手, 清冽的凉刀猛然挥下,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溅起的确是自己的血, 头颅落地翻滚着落入了长街两旁的沟渠中,雨水冲刷着,头颅起伏翻滚着,沾满了污水泥渍,马背上的曾夫子默默翻身下马,捡起沟渠中的头颅迈步到场中放到那寇姓汉子倒地的无头尸体上。 此刻长街之上仅仅余下一人, 跛脚的老者提着朴刀默默往前, 身后一袭大红嫁衣的女子跪在雨中声音凄清嘶哑,长发一绺一绺的贴在嫁衣上,头顶的凤冠早已经摔落在雨水中…… “咚!咚!咚!咚!” 长街的尽头有低沉的鼓声传来, 一坐在轮椅上的枯瘦老者挥舞着鼓锤,牛皮鼓面有雨水激荡而起,细细看去轮椅上竟是双腿整根断裂,也不知是如何活到如今。 街角, 有十七名老卒迈步连决而来, 皆是头戴斗笠,手持朴刀, 灰色的布衣薄袄外是斑驳的铁甲, 鼓声骤急起来, 如同雨点般落下, 持鼓锤的老者额头青筋暴起。 “齐国南边甲字营老卒,赵羊仲!” “齐国南边甲字营老卒,东鸿连!” “齐国南边甲字营老卒,刘满寒!” 低沉的嗓音在长街上响起, 闻声, 张成良猛然转身, “他奶奶的,这帮老杀才,平日聚不齐!” “今个送死,倒是凑到一堆了。” “也罢!” “咱们这帮老骨头便埋在一块了!” 张成良口中骂骂咧咧道, “老伙计。” “我们来了!” 领头的那个老卒大喝出声。 雨水从屋檐滴落而下,滴到他花白的头发上,滴到他额间愁苦的皱纹上,然后自黝黑脸颊上淌过,当雨水从下颌滴落时,紧皱的眉头陡然松开舒展。 “甲字营老卒齐聚,杀敌!” 张成良开怀大笑。 自始至终, 长街另一段的凉州铁骑俱是压刀不动, 直至老卒齐俱的那一刻, 才有抽刀声传来, 右脚踩在马镫上沉了沉, 校尉默默转身, 看向身穿蟒袍的少年郎眼中带着恳求, 后者点了点头, “下马!” 校尉暴喝出声, 三十整齐划一的翻身下马, 斗笠负在颈后, 凉刀斜握在手中踏着青石往前杀去, 沉默, 是死一般的沉默, 没有喊杀声, 没有号角声, 便是远处的鼓声都停了下来, 只有雨中嗒啪的迈步声, 数息之后, 嘶啦声响起起,布衣被切开, 朴刀被震落,腕被斩断, 风雨中闷哼之声连绵响起,临街的店铺木门散作一地,短兵相接本就是步步杀机,何况都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兵卒,须臾之间便有十余人倒地或是摔入店铺。 “他娘的!” “人老了,不中用了!” 张成良吐出一口淤血笑骂道,身后贴着一块木板,倒刺已经深深的勾进了肉里,身上的布衣早已湿透,几络被打湿的头发一绺绺的贴在额前,战甲早已经破损,周身七八处伤口鲜血不断涌出,很快就将破烂衣衫染成血衣。 “这是徐屠夫的兵?” “他娘的,比二十年前还要生猛!” 隔壁的店铺中同样有一名老卒摔进店铺大骂道,身上满是污泥水渍,苍老黝黑的脸上多了几滴血,胸腹间的薄袄被斩出了无数道口子,内里的棉花四处乱伸着,腹部最中间的那道口子极深,一直深到他的骨头里,腑脏中,薄袄上不停有血水渗出和别的颜色的体液,也不是伤到了何处脏器。 “老伙计,在冲一次?” 隔壁的老卒坐直身子大吼道。 “冲一次!” 张成良吐出一口带血的吐沫回应道。 长街上持刀而立的凉州校尉看着胸间那几道纵横交错的刀痕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没有想齐国当年十几位老卒,在市井间煎熬困苦这么多年后,居然还拥有如此强悍的战斗力。 “老伙计,上路了!” 老卒浑浊无力看着长街上的凉州兵卒,喉中嗬嗬几声似乎多了很多痰,极为痛苦地咳了几声,咳出两口血痰来。 “来了!” 张成良应上一声, 倒地未死的老卒持刀颤颤巍巍的起身, …… 半盏茶后, 校尉看着微微发乌的血水顺着凉刀流至手指缝里还未来得及变成得粘稠便被雨水冲刷而去,抬头望着满街的尸体,片刻之间心神有些恍惚,可当目光落到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身上时陡然坚定下来。 默默收刀入鞘, 往前迈出几步, “禀殿下,敌已诛!” 校尉进带着受伤的十余名兵卒恭敬的跪倒在地道。 “入列!” 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响起, 铁骑踏下的声响再度在雨中响起, 临街的百姓和江湖中人默默地低下了头, 可眼中却已经有血丝升起。 …… 翌日, 卯时末,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伸了个懒腰从客栈中推门而出。 “哐当……” 门没有推开, 有铁器相撞的声响传出, “一箩筐的刀子,城中百姓还真舍得。” 少年郎揉了揉眼轻笑道。 客栈的门外一个硕大的竹娄中满满当当的装满的各类刀子,从寻常百姓家切菜做饭的菜刀,到杀猪宰牛的屠刀应有尽有,更是不知道那个夯货把县衙里斩犯用的铡刀都连夜偷了出来,定睛看去娄子里还有许多新铸的刀子谈不上锐利仅仅只是个形状,可就算如此还是硬生生的装满了这个硕大的竹娄。 “这便是你们齐地的风俗?” 少年郎打了个哈欠后看向一旁的曾夫子有些忍俊不禁。 “想来再入南下几百里,这一筐怕是装不下。” 曾夫子目光灼灼的看向少年郎。 “哦?” “装不下?” “那感情好。” 少年郎在筐边上渡着步。 “我老爹常常念叨着打造上好的马刀费铁费银子。” “这几箩筐刀子我便收下了。” “等日后回了上京,在回炉重造也是极好的。” “我倒挺希望多收上几箩筐刀子。” “再不济破铜烂铁也能值上几两银子。” 少年郎莞尔一笑。 曾夫子确是觉着莫名的森冷。 正文卷 第173章 一车人头,一车刀子! “来人。”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拍了拍手。 “去城中寻一辆马车。” “将这齐人的礼物带上。” “对了,车厢要大一些,不然如夫子所说齐人太过好客了,太小了装不下这么多礼物。”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踹了踹地上的竹娄轻笑道。 “禀殿下,铁器太重恐怕拉不动。” 身旁的校尉望着地上的竹娄苦笑道。 “那便用两匹,两匹不行便四匹,六匹,这年头铁器这玩意可不好寻,人家把吃饭的家伙都融了,打成刀子送给我们,总不能白白浪费了齐人的一番心意?” 徐闲抬头轻抚着下颌思虑片刻后开口道。 “诺!” 校尉闻言轰然应诺道。 “六马,是天子的仪仗!” “殿下,岂能如此儿戏。” 曾夫子长叹了一口气。 “若是齐人太过好客,八匹也是可以的。” 徐闲毫不在意咧嘴一笑。 “罢了,” “罢了,也只有殿下这般荤腥不忌之人。” “麾下才会有白起赵括之流。” “说来也是,弑君之人又怎会在意这些规矩。” “年少轻狂的人不在少数,可如殿下这般生平杀得第一个人便是一朝天子的,放眼整个天下殿下还是头一个。” 曾夫子挥袖道,言语中的怒气毫不掩饰。 “哦?” “本殿杀得第一个人可不是天子。” “不过是公主府的一介丫鬟罢了。” 徐闲自嘲一笑。 “正如夫子所说那屠夫一般,若不是公主府中众人苦苦相逼,若不是那庆帝又非要断我生路,或许如今我还是个整日混吃混喝遛狗逗鸟的闲散世子罢了。” “闲来无事牵着恶狗带着恶仆上街调戏民女,偷看寡妇洗澡,临了回到家中还有娇妻美妾暖脚的日子,他不美啊?” “可没办法,这狗日的世道不让人活啊。” “忠心如我老爹一般,皇帝还是想杀。” “窝囊如我徐闲一般,公主还是相逼。”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既然如此我也只好掀翻这狗屁的世道,驴日的朝廷。” 徐闲罕见的暴了粗口, 最后突兀的笑出了声, 嘴角的弧度透着三分凉薄,三分讥笑, 余下四分的漫不经心, “这可不像是说出为万世开太平之人,口中说出的话。” 曾夫子诧异道。 “人都是逼出来了。” “两层意思,可想来夫子只懂一层。” 徐闲苦笑出声。 “很多事情皆是如此。” “好比第一次杀人。” “胸口那股子气憋了很久。” 徐闲猛然锤了锤胸口, “才用上了刀子。” “当那血溅到脸上的时候,整个人是蒙的,偏偏还不能表现出来,非得装出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也只有这样,那日我才能安然无恙的出了公主府。” “后来在御花园,我家老爹好话歹话都说尽了,皇帝老儿还是苦苦相逼赐下一把长剑,那次杀人的时候心是爽利的,用两个字能够形容,那便是痛快。”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仰头望着天, 手轻轻伸处感受着雨水的冰冷。 “夫子,实不相瞒。” “其实人杀多了。” “也就那么回事。” “用嘴与人讲理讲不通,那便用刀子来讲。” “回凉州一千八余里,北上戈壁一千三余里,南下颍川九百余里,拢共三千多里路途。” “算不得长。” “可想来这一路上便是亲手杀得人都能够铺满这条长街。” 少年郎望着眼前的长街漫不经心的开口道,可身上的杀气确是越发的浓郁,腰间的那柄春分刀还未出鞘都能感受到那冰冷彻骨的寒意。 “禀殿下,已经寻来马车!” “一共两辆,皆是上好的木材打造用料也是挑的厚实的,想来长途奔波也不至于散架。” 就在场中氛围凝重只是,方才出去那校尉牵着两辆马车到了客栈门口,躬身禀报道。 “嗯。” 徐闲点了点头。 目光又落到了默然的曾敬酒身上。 “夫子,其实这马车除了装刀子之外。” “装人头也是极好的。” “依照我凉州割计功来算。”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沉思了片刻后开口道。 “想来这一马车能装下整座邻曲城的百姓。” “就是不晓得齐地有多少座城池,需要多少辆马车来装?”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轻声问道。 曾夫子已经面色铁青,额头青筋冒起。 “夫子,不说,本殿也不晓得。” “可若是马车不够,那便用牛车,驴车,也要拉回去!” “殿下不怕车马太慢,耽误了逃命的速度?” 曾夫子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敢问夫子,逃字何解?” “本殿是大乾使臣,为何要逃?” “这一路上有人送礼,有人送命,本殿乐意得很。” 少年郎望着临街二楼窗户的缝隙,十三条巷子里不是冒出鬼鬼祟祟的人头凑近一些轻声道。 “传本殿令!” 原本和和气气的少年郎陡然暴喝出声。 话音落下不到两炷香的时间三百凉州铁骑已经列队在长街之上,便是昨日受伤的兵卒也是咬牙支撑着,保持着队列整齐军容肃穆。 “此后南下!” “再遇拦路之人。” “斩首级者同凉州军功论赏!” “诺!” 话音落下, 数百兵卒轰然应诺。 少年郎清朗的嗓音伴随着数百人的齐声大吼在长街上回响不断。 街头巷尾冒出的人头陡然缩回, 远远望去边城的长街格外的空旷。 “散!” “用过早食后。” “辰时三刻,南下!” …… 早食过后, 客栈门口, “殿下方才所说之话……” 望着正在准备漱口的少年郎曾夫子欲言又止道。 “方才所说自然是当真的,南下同样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夫子,往后大可不必用话激我。” “这样只会让齐人死得更多。”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蹲在客栈的房檐下揉着手中的柳木枝漫不经心的开口道。 “讲到底齐皇已经做出了选择不是?” “昨个那些不为悍死的人,看起来挺悲壮的,在你们齐皇他老人家眼中不过是一颗颗冰冷的棋子罢了。” “只怕我杀得越多,他越是高兴。” “他老人家就连自己都能以身入棋局。” “我也得奉陪不是?” 看着柳木枝上渐渐露出的白色纤维少年郎自嘲一笑,客栈后院冰冷的清冽的井水灌入口中,柳枝前端白色的纤维蘸上一些青盐,毫无形象的撅着屁股蹲在门口细细刷牙起来。 咸水吐出, 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 “走,夫子。” “如今我倒是越发对永安城里的那位感兴趣起来。” “全军开拔!” 起身擦了擦嘴,高呼道。 …… 边城的清晨雨后微微有些发冷, 马蹄踏在微润的长街上, 放眼望去昨日长街上的尸体已经被人清理干净,只余下青石板缝隙里已经渗透下去的暗红色的血渍,百八十张流水席面同样是一夜之间被拆卸搬走昨日的盛况好似从来没有发生过,一如既往还是那个萧索的边城。 长街的腰部, 望着眼前的茂盛的桂花树, 深吸了一口气, 除了极淡的香味外还有一股浓郁血腥味, 拉紧缰绳, 斗笠抬起, 眸子往着对面张府的牌匾看去, 微微怔了怔, 似乎很是疑惑, 讲到底也是个通透的人, 身旁的百晓生飞快的会意, 他微微低头看着笠帽边缘滴下的雨水,缓慢移动脚步,离那扇门又近了些,脱漆木门表面微湿,手指摁在门板上感觉有些冰冷,他侧耳认真倾听院内里的动静。 很意外, 没有丝毫的响动, 按理来说那张姓老者死了,可家中仆人和女儿犹在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如此才对,府中无论是抄办丧事还是日常起居都断然不可能如此的安静。 被雨水打湿润了的老旧门轴发出一声类似呜咽的轻鸣,戴着笠帽的百晓生推门而入,当目光看清院子里的场景时,脚步顿住了,嘴角涌现出一抹错愕。 “殿下!” 苦笑一声, “吱呀吱呀……” 老旧的大门被整个推开, 院子里边的场景映入眼帘, 红色, 目之所及皆是红色, 殷红的血从台阶蜿蜒而下, 被雨水冲刷着混入泥地中, 上上下下二十余口人, 无一例外皆是倒在血泊之中, 前院是一颗桂花树, 不是四季桂, 只是寻常的桂树, 桂树上青绿色的叶子繁茂仍没有开花, 底下却是吊着一个人, 大红色的嫁衣已经被换下,素白的丧服莫名有些凄清,瀑布一般的黑发搭在肩上被雨水打湿贴着素色的布衣,脚尖离地三尺有余。 “这是昨日的女子?”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走进院中喃喃道。 “想来便是了。” 百晓生苦笑着往屋内走去,细细打量着地上尸体的伤口。 “伤口长而不深,且多在腹部,极少一击毙命,屋内的脚印同样杂乱无章,想来人手不少,却又不是精锐之士。” 百晓生沉思了片刻后喃喃道。 “禀殿下,观这伤口是牛尾刀所杀,牛尾刀是齐地衙役捕快的佩刀,想来和邻曲城的县衙脱不了干系。” 百晓生从屋内走出后沉声道。 牛尾刀,刀身宽而薄,且手感过轻,故便于携带且舞动毫不费力虽然不适合与人厮杀,可模样确实比雁翎刀,朴刀来的有震慑力,挥刀时的动静同样骇人所以成了寻常捕快衙役的佩刀。 “县衙?”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轻声念叨道。 “栽赃嫁祸激起民怨,手法又太粗粝了些,随便一个用刀之人便能瞧出里边的蹊跷,可又为何……” 百晓生低头沉思着。 “哪来的嫁祸?” “不过是让几十具尸体传递出一个讯号罢了。”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遥遥看着永安城的方向道。 “别忘了,张府死的那个是老卒。” “齐地的老卒剩下的不多。” “可聚在一起吞下咱们这三百人还是够了。” “何况昨日城楼上的兵卒已经有了蠢蠢欲动的趋势。” “这个头已经起了,火已经烧起来了。” “可这火,却又不能烧得太大。”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容易把自个烧死。” “曾夫子你是齐国人,你说对?” 后者默不作声,只是默默地将桂树上的女子松下,抱入屋内平放在地板上。 “他就不怕失了好不容易聚起来的民心?” “寒了老卒的心!” 一旁的百晓生闻言呐呐道。 “有甚怕的?” “心寒?屈辱?怨恨?” “无非身死债消罢了。” “他一死,终归而言所有的债都得变本加厉的落到我们头上来。” “眼下的情形。” “他老人家好比是濒死的野兽,我们便是杀掉他的刀子,他也只能死在这把刀子上。” “可在刀子砍下他的脑袋之前,他想让刀子多沾一些血多结下一些仇,又怕刀子遇到的骨头太硬了折断了,所以这头野兽还得护着这把刀子,所以他临死前还得吼上两声让那些硬骨头离我们这把刀子远些,让我们杀得多些。” “听起来有些绕口,可理儿就是这么个理儿!”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语气很轻可眼神中却带着些许淡漠。 “来坛女儿红,永不饮花雕。” “没想到终归女儿红还是变成了花雕酒。” 望着地上的女子尸体徐闲长叹了一口气。 “走!” “去哪?” 百晓生下意识问道。 “杀人。”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翻身上马, 腰间的春分刀已然出鞘。 身后三百铁骑徐徐而出, 县衙, 大堂木柱上的灰尘簌簌的往下落着, 磅礴大雨之中, 春雷声透过厚重的雨帘传来, 身穿正衣的县令端坐在大堂之上默默起身。 春分刀扬起, 刀刃上的雨水滴滴溅射而出。 红衣黑甲的兵卒从县衙踏步而出时县衙的牌匾轰然落下激起水滴无数,牌匾的后方是一串接着一串带血的脚印,那县令被一柄长刀钉在木柱上,伴随着血泡口中不断发出嗬嗬的声响,眼神死死的盯着那个身穿黑金蟒袍的背影。 “痛快这种事情,入齐境以来你们已经让我很不痛快,所以你就不要奢望能死的太痛快了。”少年郎没有转身,杀人是一回事,送死是一回事,只是想起张府和昨日城中的事便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出城!” 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响起,没有理会钉在木柱上的那个大齐官员,他把春分刀伸到雨中,任由雨水不停冲洗。 …… 铁骑的后边跟着两辆马车, 一辆装满了刀子哐当作响, 一辆装满了人头滚滚出声, “我来了。” “我自凉州来,我自颍川来,我自邻曲来。” “来取你的命!”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掀起斗笠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阴云下垂着珠帘般的雨珠,透过厚重的雨帘望着永安的方向轻轻哼唱起来。 正文卷 第174章 齐国朝堂的风向 我自凉州来啊,要取你的命; 我自颍川来啊,要取你的命; 我自邻曲来啊,要取你的命; 我踏过山川湖海云深处来取你的命, 我穿过黄沙漫天大漠里来取你的命, 我走过遍地尸骸边城中来取你的命, 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在厚重的雨帘中响起,草绳穿过脖颈,斗笠搭在身后整个人暴露在雨中从头到脚被清凉的雨水打湿个通透,黑金蟒袍贴在身上很冷,确觉得很是畅快。 原本空无一人的十三巷口, 此刻有细密的脚步声响起,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扭头望去,只见无数戴着笠帽撑着伞的邻曲城百姓不断的从街头巷尾走出,县衙中凄厉的叫声还没有停歇,雨滴在油纸伞上溅开,侧身迎上的是邻曲百姓五味杂陈的目光。 “世人常说愚民,愚民。” “其实他们真的蠢吗?” “我看不见得。” “没读过劳什子圣贤书。” “其实并不代表他们蠢。” “不过想来也是,当皇帝的都希望底下的百姓愚笨一些,想让他们看到什么,他们便看到什么,想让他们听到什么,他们便听到什么,想让他们干什么,他们便干什么!” “可我不一样,我希望治下的百姓聪慧一些。” “提起自己的国家是骨子里的骄傲。” “而不是需要如齐皇他老人家一般玩弄民意。” “君之所愿,民之所想!” 少年郎看向一旁的曾夫子缓缓开口道。 厚重的雨帘中不知是谁踏入了县衙, “咔嚓……” 一声巨响传来, 地上的牌匾一分为二,木屑横飞, “你看百姓其实不蠢。” 转头望去少年郎突兀轻笑一声,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就怕这大水先淹了自己。” 话音落下, 一夹马腹往长街而去, 两辆马车长街上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城门口, 邻曲城守城的偏将是个沉默的中年汉子,脱下了原本的兵甲,穿着一身黑色布衣,右手压着腰间的长刀,笠帽阴影间的脸颊苍白无比,此刻面朝着长街的方向,从马蹄声响起开始他便到了城门口,一直到现在姿势没有任何变化。 讲到底昨日死去的张姓老者,自己也曾在他手底下待过,自己可以接受他堂堂正正的厮杀而死,却不能接受人死后,家中满门还要为此牵连,所以今日已经褪下了原本的官服,只是齐地一介平民百姓。 阴云汇聚, 雨水越来越大, 雨势如同断了线珠帘,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 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裳,他却丝毫没有退后几步去城洞下躲雨的意思,直到仰头看清最后一辆马车,车辙碾过那殷红色的血痕后这才默默地抬脚侧身,原本是打算亲自去一趟县衙的,可如今想做的事已经有人替自己做了。 城门是开着的, 铁骑从那人的身侧踏过, 飞溅的水渍混着泥点污血落到那一袭黑衣上, “谢谢。” 略带沙哑的嗓音在少年郎路过时响起, “不过,如果有机会我还是会杀你!” 斗笠抬起是一副久经风沙的坚毅的面孔,四周森然的铁骑并没有让他语调有丝毫的起伏。 “为了那位?” 少年郎遥遥望着永安的方向。 “不是!” 汉子沉思片刻后摇了摇头。 “我懂了。” “因为你是齐人。” “而我则是乾人。” 马背上的少年郎笑了笑。 “咫尺之间,人尽敌国。” “其实现在你可以试试。” “我杀不了你。” 那汉子抬头目光落到了那少年郎身后那从头到尾都是黑色的剑客身上,与以往一样他似乎是一道影子,上党往后已经入了二品,身上没有丝毫的杀气已经全部收敛,可只要对上那双深邃的眸子便会觉得遍体身寒,那是一种从骨子里升起的凉气,如同九幽而来,何况眼前的少年郎那一串串骇人的战绩早就传遍了天下。 “走了,出城了。” “边城的人,讲到底来说还是敢爱敢恨些。” “就是不晓得京畿之地是否如此地一般。” 望着齐地的更南端, 少年郎言语中透着一股子淡漠薄凉。 “听说齐国南地崇文不尚武。” 邻曲城外, 少年郎转身望着身后那低矮的城郭低声自语道。 一身儒衫的曾敬酒没有回答。 “想来也是。” “若真是整个齐境皆是如这破落的边城邻曲一般,他老人家何苦费这个功夫,一声令下举国百姓北上便是扛着锄头挥着木棍我那拒鹿郡的二十万兵卒也受不住。” “齐国崇文不假,可自孟夫子掌稷下学宫以来,以今非昔比,若不是风气重了些……” 曾父子长叹了一口气。 “可终归而言,齐境还是崇文的。” “国家养士百二十年,齐国还太短了些。” “总有养成的一天。” “别忘了,北边还有我大乾。” “等不到那一天的。” “数年之后便不再有齐人乾人之分。” 少年郎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全军开拔!” “殿下,不先去渔阳道吗。” 一旁的校尉开口道, “不入永安,如何解困?” “上万天下第一等的精锐在齐境腹部肆无忌惮的乱窜,他老人家心大不假,可也没大到这个份上,万一杀完人顺手把永安杀个通透他岂不是亏到姥姥家了?” “殿下,那入了永安,又如何回来?” “我们这把刀子,杀完人后,不还得有人护送回去?” “渔阳道那一万铁骑,自然随着我们一同回到乾境。” “放心,他老人家会替我们安排好退路的。” “我们这边越是悠闲从容,他们那边便越是安稳。” “百指挥使,何在?” “臣在!” 百晓生侧马上前拱了拱手。 “永安城可有凉州谍子?” “有是有,可……” 百晓生欲言又止道。 “有便行,我们在邻曲城吃过的苍蝇已经够恶心的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 “老卒赴死的事儿,也就罢了,不用我们推动,依照他老人家的算盘自然人尽皆知。” “可县衙的腌臜事也得让齐境京畿之地的百姓晓得。” “这个能做到?” “能!” “可区区一个张家的事传出去恐怕于齐皇而言,恐怕无甚影响。” “恶心他一下也是极好的。”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何况张府灭门一案,正如齐皇他老人家所想是给那些硬骨头看的怕伤了我们这把刀子,可我也想给齐国那些有识之士看看,齐皇他老人家的手腕。” 话音落下,少年郎不再多言, 马鞭抽下,在大雨中纵马狂奔。 …… 两日后, 永安城, 皇城外, 天色未明, 可朱红色的宫门外群臣便已经排起了长龙,街道外更是停满了各家大人的轿子堵的水泄不通,算算日子齐皇田恒勤政已经近十年,夜里挑灯批阅奏折是常事,近些日子更是整宿整宿的睡在御书房中,可早朝却是从未落下,长此以往朝堂衮衮诸公如今倒也习惯了,算不得什么。 宫门前等候的时段也是难得聚在一起插科打诨的时候,放在齐地都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可聚在一起聊聊昨日去了那家青楼,娶了几房小妾,此类男人都喜欢的话题,文人好狎妓这是在齐境是风俗。 便是有御史告到了陛下那,也只是一笑而过,近些年随着稷下学宫影响的扩大风气收敛了许多,可那些上了资历的老臣还是本着以前的性子,说起荤段子比说书先生还要溜。 可如今的氛围确是极为的压抑, 不见有人交头接耳, 只是默默地低着头, 也不知心头想着什么, 卯时初, 宫门刚刚打开, 群臣簇拥着迈过宫门, 和乾国一般鸿胪寺官员先出列唱奏后,早朝便算是正式开始了,可大殿之上的氛围却莫名的有些压抑。 八百里加急, 昨日寅时邻曲城的事已经传到了永安, 凉州谍报司的影响力仅仅也是能把消息带到永安罢了,如上京一般影响民意的走向还是远远做不到的,毕竟是异国他乡还是天子脚下。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说书先生在酒楼中信誓旦旦的讲起,齐地江湖中人,齐聚邻曲城,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焊然挥刀于不可敌,最后身死于贼人之手,端是道出了江湖中人的侠肝义胆,当然退走的数百人则是默默的隐去。 邻曲十八老卒披甲提刀赴死更说得荡气回肠,家国大义凛然,道尽了齐人的风骨,同样隐去了那张府上上下下几十口子灭门的惨案。 风向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自然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便是文风极重的京畿之地也是引起了轩然大波,二十万忠良埋骨于上党一役的悲凉氛围还未褪去,又是邻曲事出。 一时间引得永安黄纸贵, 无数百姓自发的吊丧那邻曲城身死的齐人。 可黄纸还没有烧完, 张府灭门一案不知从那条巷子里传出,如同一阵风一般仅仅一夜之间便传遍了大半个永安城,京畿之地的百姓得知此事后,颇有些愕然,老卒身死,这是于大义,可满门血案又是何人所为? 邻曲城县令已经身死, 可区区一地县令为何又有如此胆量? 底下的百姓还好, 毕竟如今所有的怒火都已经引到了乾国的头上,张府一事无论再过蹊跷,始终影响不了城中民意的风向,讲到底和国仇比起来这事好比大浪中的一朵小浪花。 可朝堂滚滚诸公越是深思便越是觉得遍体身寒,死一个张家是小事,可背后蕴藏的信息量却太大了些,隐隐透露出来的意思太过骇人了些。 如今乾国陈兵二十万于拒鹿郡,当朝殿下更是携兵威之盛,亲自出使永安,意思已经很明了,这仗已经打完了,到了谈判的时候。 可谈判的筹码谁都不知道, 朝堂之上不乏聪明人, 大多能隐隐能够猜到一点苗头, 却也不敢说,更不敢问, 可一旦谈判出现了丝毫的差错, 那拒鹿郡的二十万猛卒也不是吃干饭的,一旦南下便是支离破碎的局面,不过齐国眼下还是有拼死一搏的本钱,所以眼下上朝借着邻曲城的事,试探齐皇的态度便成了重中之重,毕竟这一场谈判事关齐国的存亡与否,同样也决定了朝堂未来的走向。 大殿之上, 文武百官站成两列, 日常的流程走完之后全是默默地低着头, 文臣的最前方苏泉州则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没有半分提点底下众臣的意思,毕竟那日在御书房中陛下透露出来的意思实在是太过骇人。 朝堂上各路高官同样是如此一般模样,毕竟自己以自己的身份而言,很多话不需要自己去说,自己去问,有的是探路的人。 “有事禀告,无事退朝……” 龙椅上两鬓斑白的齐皇目光从底下群臣的脸上扫过神色复杂,久久不见出声后,微微抬了抬右手。 大殿中, 太监尖厉的声音响起, “禀陛下,臣有本奏!” 一御史四下往前方看了看一位身穿紫袍的文士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后者咬了咬牙走出行列高呼道。 “邻曲城一事如今已经传遍了永安城,乾国使臣嚣张跋扈,当街杀人,拢共齐地游侠儿五十三人身死,更有我大齐老卒十八人。” “虽是使臣,可在齐境!” “依大齐律,此罪当诛!” “还请陛下定夺!” 那御史猛然跪倒,头死死的抵在地毯上,关于县衙一事确是只字未提,讲到底自己虽然是一块探路石,可也并不傻,没必要将有些事情戳破,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分便好。 话音落下, 整个朝堂噤若寒蝉, 最敏感的话题还是被提出了, 如今的场面和先前一般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龙椅上齐皇田恒手指轻轻敲打着雕有龙纹的扶手,声音很轻可落到底下的御史心中确是如同洪钟大吕,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满头大汗,头颅底下的地毯已经被汗渍浸湿了一片。 齐皇抬起头遥遥看了邻曲城的方向一眼,最后收回目光落到了老神在在的苏泉州身上,深邃的目光中透着一丝坚定。 “王御史,此言差矣……” 苏泉州双手合拢缓缓的走出,步子迈得很慢,看着龙椅上那道身影眼神中透出一股悲凉。 正文卷 第175章 行将就木的老人 “讲到底是那七十余人抽刀拦路再前。” “使臣入齐,自当以国礼待之。” 苏泉州话语中透着几分凉薄, 理了理身上的朝服, 目光在朝堂衮衮诸公身上扫过, “路遇劫匪,依大齐律。” 苏泉州顿了顿, “当斩!” 抬头对上齐皇田恒的目光, 身子微微躬着莫名的有几分萧索, “哐当……” 玉笏落地,清脆的声响尤为突兀, 左侧前排有身穿紫袍的老臣身子轻颤着,反应过来后慌乱的从笏囊中从新拿出一道玉笏双手握着,可细细看去还是颤抖不止,前拙后直的玉笏轻晃着。 沉默了一炷香后, 偌大的朝堂唏嘘声四起。 “劫匪?” “劫匪!” “呵……” 大殿中右侧有老将喃喃出声最后化为一声轻呵道,望着场中那一袭紫袍的老者眼神暗淡下来,苏丞相都已经开口了,以他的地位此时说出来的话,其中透露出来的意思已经够多了。 “悍勇老卒,怎么事到如今,成了劫匪?” 年老的老将捶胸顿足唏嘘出声。 “请魏老将军自重。” “本官所言,皆是依大齐律。” 苏泉州突兀的笑了笑,与先前萧索的笑容相比,这抹笑容里自嘲的情绪更浓,自嘲中又透着一股浓浓的无奈。 “陛下,老臣不服!” 大殿中, 魏姓老将猛然跪倒, 头颅死死的抵在地毯上。 “砰砰砰……” 头颅抬起磕下, 便是柔软的地毯也被染上一抹猩红, 远远瞅着也是觉得怵目惊心。 齐皇默然不语, 左侧的文臣已经明白了那层意思, 只是默默看着,心中有些许悲凉, 比起武将来说或许他们更加懂得审时度势, “陛下!” 曲姓老将再度出声。 “够了!” “魏将军,本官敬你劳苦功高称你一声将军!” “切勿胡搅蛮缠!” 苏泉州挥袖转身,眼睛死死的盯着跪倒在地的魏姓老将,与此同时微不可查的对着身后的其他几位齐国将领使了个眼色。 “魏老将军近来患病,神志不清。” “颇有些恍惚。” “老臣还请苏大人,见谅。” “老臣还请陛下,赎罪。” 右侧前列有往日同僚走去恭恭敬敬的行礼过后拉扯着魏姓老将退回到行列中。 “陛下……” 哀怨的声响再度响起 “呜呜……” 却是被同僚死死的捂住了嘴。 “邻曲城一事就此定下。” “乾国使臣依大齐律,无罪。” “劫匪一事,念在老卒的身份上不予追究。” 龙椅之上, 略带苍老的嗓音响起,声音很轻,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陛下,圣明!” “臣,无异!” 底下跪着的王御史闻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战战兢兢的退回左侧行列,自己作为探路石的作用已经用了,自然没必要提着脑袋抬杠下去。 “砰……” 就在场中气氛略微有所缓和的时候, 象笏摔出, 撞到大殿的木柱上传出透亮的声响。 “陛下,老卒一事揭过!” “可张府满门上下几十口人又怎么算?” “还请陛下给老臣一个解释!” 齐皇话音刚刚落下,方才那魏姓老将趁着同僚没有注意的一个空挡飞快的挣脱,再度跪倒在地,眼神透着一股子狠厉的决绝,本就是眼中容不得丝毫沙子的人,如今也顾不得是否撕开那一层遮羞布了。 “魏大人,何必触怒陛下!” “魏铮,你这老匹夫休得胡言乱语!” 苏泉州手中的玉笏摔出撞在曲善的身上, 整个人气得吹胡子瞪眼。 “臣,恳请陛下给个解释!” 魏铮没有理会在他的心目中是非曲直自有定论,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没有丝毫缓和的余地。 “解释?” 齐皇抬起眼皮轻声念叨着。 “曲老将军!” “十年间朕容忍你已经无数次了!” “如今再度开口!” “难不成你非要逼朕再给你下一道罪已召?” 并不高大的身子从笼子上徐徐起身, 往阶梯上走下, 齐皇低头田恒看着魏姓老将额头的一抹鲜红喃喃出声道。 苍老的嗓音如同敲打在魏姓老将的心头,上党的消息传回永安之后,第二日上朝满朝文武心神震动不止,可谁又注意到那日眼前人面色已经如同白纸一般,两鬓斑白的头发已经变得雪白,冠冕下原本原本压着的白发都已经掩盖不住。 是啊, 依照自己的性子若是放到前朝,早就不知道被贬到了哪个穷乡僻壤之地,哪里容得下自己在朝堂之上数次顶撞圣上,如今在这个档口自己虽是仗义执言,可于陛下而言无异于苦苦相逼。 君臣,君臣, 君父,君父, 唉…… 可臣心中有气难平。 “魏铮,好你个老匹夫!” “你只省得,自己心中是非曲直。” “事事皆是如此!” “你是痛快了,百姓口中铁骨铮铮魏老将军。” “好不威风?” “可陛下心中的苦楚谁又知道?” 苏泉州指着魏铮暴喝出声。 “老臣……” “老臣……” 仰头时魏铮眼角有浊泪流出。 “那好!” “张府一事,本官给你一个交代!” “审核此案的刑部侍郎何在!” 苏泉州大喝出声。 “下官在!” “给魏老将军一个解释!” 苏泉州挥袖转身。 “邻曲县令刘志明本是贪财好色之人,张成良身死之后,见其女姿色上佳,府中更是资产不菲,所以动了贪念,满门衙役上下勾结趁着夜色杀人夺财,羞辱其女,翌日上吊自杀……” 刑部侍郎说完后默默地低头站在场中。 “陛下,老臣有罪!” 刑部侍郎话音刚刚落下,身穿紫袍的吏部尚书走出行列神情悲肃道。 “邻曲城县令调令是吏部审核考察不严,竟然让如此狼子野心之人上任,老臣为吏部之首,此案老臣难逃其咎。” “老臣,还请陛下责罚!” 随着吏部尚书跪倒在地, 魏铮眼中五味陈杂。 “魏大人!” “这个解释够了吗?” 苏泉州质问出声。 “老臣,……” “罢了,……” 魏铮擦了擦眼角的浊泪,目光在朝堂众人身上扫过,心中已经明了。 “唉……” 一声长叹过后魏铮整个人心神涣散。 “陛下,老臣如今年老体弱多病。” “还请陛下,恩准老臣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魏老将军,不可!” “魏大人,如今正值……” “唉……” “不必再劝,老夫心意已决。” 目光从昔日的同僚身上扫过笑了笑,终归而言陛下还是没有给自己一个解释,吏部,刑部,所言何其荒谬? “朕,准了!” 重新回到龙椅之上,望着底下心如死灰的魏铮长叹了一口,最终还是挥了挥手,往日老臣请辞都是数次上奏,数次婉拒,大家面子上都好看,可如今自己也实在不愿这直肠子卷入这场风波之中。 你这老匹夫可得好好活着, 纯儿继位之后, 还能用得上你这面镜子! “谢,陛下!” “老臣,告退!” 话音落下魏铮转身往大殿外走去。 看着老迈的身影莫名的有些悲凉。 随着魏铮的离去,朝堂上的氛围越发的凝重起来,无数次冲撞圣意都能安然无恙活下来,甚至活蹦乱跳的魏铮如今都被扫出了朝堂,陛下的态度之坚定不言而喻。 苏泉州仰头望去,只见身穿龙袍胸间绣着五爪金龙的男子停下了敲打的手指再度看向底下的鸿胪寺卿,鸿胪寺掌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眼下自然躲不开这个档口。 “禀陛下,乾国使臣入永安一事,沿途驿站来报如今已经到了临安城,距离永安不过三百里之遥,我鸿胪寺已经准备好了接待事宜。” 鸿胪寺卿硬着头皮走出行列高声禀报道。 “如此,甚好!” “鸿胪寺除了接待一事之外,使臣的安危,可能保障?” “依照永安城入京的局面……” “这……” “罢了,明日抽调三千禁军守卫在鸿胪寺左,无论谈判如何,乾国使臣都不能再永安出现半分意外。” 齐皇沉声道。 “臣,领命!” “朝堂上的诸位,也把耳朵洗干净给朕听着!” “无论你们存着什么样的心思,打着什么算盘,乾使入永安一事若是出了半点岔子,与此事有关着,杀无赦!” “诸位爱卿可还有事议异?” “臣等,无异!” “臣等,无异!” “臣等,无异!” “那便,散朝!” “苏爱卿留下……” “咳咳咳……” 齐皇田恒默默地看着退走的衮衮诸公,猛然捂嘴咳嗽起来,雪白的素巾上有一抹殷红的血渍,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身子骨也远不如初。 “陛下!” “无碍。” 众人散尽大殿之中仅仅余下苏泉州一人, 看着白巾上那鲜红的血渍怔怔的有些出神。 “孟夫子,学生有请。” 田恒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开口道。 话音落下大殿的角落有一个清瘦的老者走出,一身白色的布衣和华贵威严的大殿格格不入,可观那人周身的气度确是莫名的觉得自有一番超然物外的意思在里边,当那个老者出现的时候齐皇挥了挥手伺候在一旁的太监默默到门外。 清瘦的老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田恒站起身来,走下台阶, 一丝不苟的行了一个第子礼节, 抬头时眼角的皱纹愈显憔悴疲惫。 “学生,让夫子失望了。” 齐皇将白巾收到袖中自嘲一笑。 孟夫子坦然受下这一礼,然后缓声道, “失望总是难免的,不过总算还没有到绝望。” 孟夫子双手负在身后,终归没有看到直臣魏铮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场面,反倒是看着如今落魄模样的田恒有些不忍。 大风从殿门而入, 一本记载亚圣的言行的书籍书页哗哗作响。 “张府的事,是你做的?” 很直白的问话,没有丝毫的婉转。 以老者的身份而言也没有拐弯抹角的必要。 “是!” 田恒点了点头。 “那人不能死在齐境。” “他们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 “学生不能放任他们这样下去。” 田恒开口道。 “看看。” 孟夫子将手中的书递出,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书页被翻开白纸黑字入目田恒苦笑出声。 “夫子,道理学生是省得的。” “可学生不想看到一个支离破碎的齐境。” 田恒望着眼前清瘦的老者颇有些羞愧。 “看样子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只是行事的方式……” 孟夫子看清田恒眼中的神色喃喃道。 “临安城为京畿之地,距永安不过两三百里的路途,想来不过三两日的功夫,你当真已经做好了选择,不在更改?” “眼下这是最好的选择。” “自然不在更改。” 田恒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如此算来,学生也活不了多久了。” “监国一事还请夫子给个答案。” 田恒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恳求的神色。 场中久久无言,田恒没有听到答案同样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躬腰没有起身。 “孟夫子,讲到底您也是齐人啊!” 一旁的苏泉州见状咬了咬牙悲呛道。 “可!” 孟夫子苦笑着点了点头道。 “来人,宣太子入殿!” 田恒长舒一口气大喝出声。 …… “儿臣,叩见父皇。” “见过,孟夫子。” “见过,苏丞相。” 一身穿金黄色绣有四爪的蟒袍的少年入殿后很是恭敬对着大殿上的数人行礼后,头微微压低着,感受着场中凝重的氛围有些许紧张。 “纯儿。” “儿臣在!” “你可知朕唤你来所为何事。” “儿臣,不知。” 田纯语调末带着些许颤音。 “不,你知道!” “只是你不愿意面对罢了。” 田恒大喝出声, 田纯泣不成声, “纯儿,自从你入稷下学宫以来蔡祭酒便对你赞不绝口,为人怀瑾握瑜,为君文韬武略皆是上上之选。” 田恒徐徐起身走到台阶之下 “还有一年便及冠。” “我家纯儿长大了。” 右手抬起拍了拍田纯的肩膀,望着比自己还要高处一头的田纯眼中透出一抹欣慰。 “既然长大了,有些担子便要从父皇手中接过了。” “父皇!” 田纯跪倒在地最终还是听到了自己最不想得知的一个答案。 “站起来!” “给朕记住咯!” “你是田氏之人!” “你是大齐未来的皇帝!” 田恒暴喝出声, 便是头上的冠冕的都掉落下来。 “明日朕便会拟好诏书。” 田恒丝毫不顾及形象的坐到龙椅下的台阶上。 “朕本想给你余下一个更大的江山。” “到底还是……” 突兀的笑了笑,不知有几多酸楚。 田纯双手握紧,身体微微颤抖,没有说话。 “朕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咳咳咳……” 田恒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 “儿臣……” “儿臣,领命!” 田纯缓缓跪倒在地。 “孟夫子,是朕为大齐寻找的良师。” “朕死后,夫子监国,纯儿务必以礼待之。” “同样,苏相为我大齐肱骨之臣……” “魏铮这老匹夫……” 田恒坐在台阶之上轻声念叨着,细细看去此刻和寻常庄稼汉没甚区别,临死之前絮絮叨叨给自家儿子说着余下的家底。 田纯头死死的埋着心神恍惚面色苍白至极, 根本没听清田恒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地点头。 “朕,乏了。” 良久之后, 田恒轻叹一声,迈步往龙椅上走去,身形有些摇晃却没有转头,挥了挥手,强撑着最后一分天家的体面。 偌大的朝堂, 仅仅余下一人, 田恒默默坐在龙椅,头上没了冠冕的规整白发杂乱无章的披散着,便是一身明黄色的龙袍上都沾染上了灰层,皱巴巴的龙袍上绣着的五爪金龙看上去没有了往日的大气,坐下后双手搭在雕有龙纹的扶手上,背往后靠着,仰头望着穹顶,那里有往日挥斥方遒的威严气度,倒像是暮气沉沉行将就木的老人。 正文卷 第176章 齐地文人的气节 临安城外, 三四十里处, “小满已过,芒种将至。” 天色有些阴沉,不见阳光空气中却带着些许南地特有的闷热,高头大马上身穿蟒袍的少年郎眺望着阡陌田垄间忙碌的庄稼汉喃喃出声道。 “东风染尽三千顷,折鹭飞来无处停。” 曾敬酒放眼望去千顷田地中皆是一片片金黄色的小麦,便是远处飞来的折鹭都没有停歇脚的地方,无数庄稼汉子拖家带口挥汗如雨的收割着,家中抽不出人照看,便是三五岁的娃娃也都光着屁股在麦田里玩耍。 “南岭四邻禾壮日,京畿之地麦收忙。” “看样子如今我齐境又是一年好收成。” 曾敬酒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望着那颜色喜人的小麦嘴角的笑意怎么也都掩盖不住,讲到底自己也是穷苦人家出生,有了名望之后对钱财女子一类不甚爱慕,平生唯独有两大喜好,一则是在学堂中教书育人,二则是芒种秋收之时站在田地里看着繁忙的景象。 “世人常说我齐境富硕。” “焉知亭台楼阁雕梁画栋。” “皆是这粮食汗水堆积而成。” 曾敬酒抚着下颌的长须长叹道。 “夫子,以为乾地如何?”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拉紧缰绳放慢马速与曾敬酒并排道。 “乾地好比诗画中女子的身子娉婷袅娜。” “上下南北数千里,四季分明有度。” “可远远比不得我大齐丰腴。” “由北至南上千里,四季如春如夏。” “好一个丰腴!” “看不出夫子也是个风趣的人。”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拍手叫好道。 “稷下学宫从来都不是迂腐之地,如果当夫子教习的只会满口之乎者也岂不是贻笑大方?”如今到了南地深处曾敬酒的心情好了许多,便是言语也多了几分色彩。 “越是如此说起,本殿对那稷下学宫便越是好奇,有机会定要走上一遭。”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笑了笑。 “殿下莫不是要带着数十万柄北凉刀前去?” 曾敬酒目光不善起来。 徐闲莞尔一笑并不作答。 “早些入城,歇息一日过后还要继续赶路去永安。” …… “他娘的,往日是吃不饱。” “如此麦子多了也发愁。” 麦田中有庄稼汉歇息着笑骂出声。 “他奶奶的,你就知足。” “芒种快到了,到时候水头又多起来了,不趁着这几日收了,你就等着烂在地里,到时候你苦都没地方哭去。” 一老汉抽了一口旱烟咂嘴道。 “刘叔,我这不是打趣两句嘛,别当真。” 那赤裸着上半身的中年汉子打了个哈哈,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拿出水囊仰头正欲灌下时,目光落到了田坎上方望着那红衣黑甲腰悬鞘绣黑金蟒纹的铁骑,便是远远瞅着也能感受到一股苍凉肃杀的氛围,那汉子水囊中的水倒到了胸口顺着往下打湿了一片都犹未不知,彻底呆愣在了原地。 “我滴个老天爷,咱们大齐要是所有的兵卒都有这气势,上党恐怕也就输不了了。” 那汉子缓过神来咂舌道。 “不对!” “他娘的,这穿着不对劲啊。” 那汉子想起北伐来村里征兵时那些人的穿着呐呐道,使劲揉了揉眼睛,当目光落到那绣有龙纹的徐字大纛上时身子陡然绷紧。 “刘叔,快过来瞅瞅那字写的什么?” 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先前那瞅着旱烟的老汉面前,嘴皮子下意识的打着哆嗦,村子中也就眼前这刘姓老头小时候上过两天私塾。 “啥?” 老刘头吐出一口烟雾问道。 “字!” 趴在地上指着远处的田垄上的官道。 “字?” 老刘头放下手中的烟杆眯着眼睛望去。 大纛上徐字鲜红如血, 四周无数黑金色的龙纹环绕其上。 “徐?” “徐!” 老刘头枯瘦的身子轻颤起来, 挣扎着起身眼底有血丝升起。 “乾人!” 老刘头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 “这是他娘的乾人!” 语调陡然升高,也不知如此枯瘦的身子中是如何爆发出如此大的声响,话音落下之时附近几个村子的庄稼汉都是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看向远处红衣黑甲的铁骑,便是在麦田中撒泼打滚的小娃娃都被此时的诡异安静的氛围所感染,使劲往自家老爹身上蹭着后者也不理睬只是呆愣愣的看着,片刻后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 千顷麦田之中, 除了风吹过麦子的轻微声响外, 便只余下孩童的哭声, “邻曲城的老卒头七未过,他们怎么还敢来!” 老刘头咬牙切齿道。 “朝廷征兵的时候,我那个不成器的孩儿非要嚷嚷着去建功立业,没想到一去便了无音讯,想来也是被这杀千刀的乾人给埋了!”一中年妇女手中握着的馒头已经被捏成了面团,眼角还有浊泪流下。 “天杀的乾人!” 有膀大腰圆的汉子死死的握住了手中的镰刀,额头上有青筋冒起,平日里本就是村中最为凶悍之人,如今被情绪所感染更是一股热血涌上大脑,戾气油然而生。 “咚!咚!咚!咚!” 铁骑踏地的声响近了, 田垄上方有烟尘滚滚而来, “唏,吁吁……” 缰绳拉紧, 马蹄声停歇下来,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策马到了田垄边上。 与底下最近的那个汉子相距不过十余丈,甚至可以清晰的看见他额头上冒起的青筋和眼底升起的血丝。 没有开口, 也没有其他的动作, 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手中死死握住的那把镰刀, 那汉子鼓起勇气仰头, 目光相对, 整个人如同落入冰窟一般, 片刻的功夫, 那汉子握住镰刀的手有细密的汗珠侵出,小腿肚子下意识的打颤起来,不自觉的想要躲开那人的眼神。 讲到底也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少年,仅仅只是眼神接触身上那股子如同实质的杀气便压下了自己身上所有的戾气。 “你想杀我?” 少年郎收回凝视的目光, 看着那汉子的模样不禁失笑道。 “我……” 那汉子喉咙有些沙哑。 “你敢吗?”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轻声道。 “哐当……” 手一软镰刀掉落麦田中的石头上哐当作响,整个人也清醒过来,望着那目光云淡风轻的少年郎,也不知为何竟是连提刀的勇气都没有。 那汉子嘴唇紧抿,也不言语,想动时却发现脚上如同灌铅一般沉重,迈不开步子。 “瓜娃子,快滚回来!” 老刘头见状咬了咬牙抄起一旁的烟杆猛然甩出,好巧不巧整好落到了那汉子的头上。那汉子闻声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慌乱的往后退去,仅仅几丈的距离竟是摔倒数次,退到人群中后如同鹌鹑一般低着头。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默默地看着,当目光拉远从一张张质朴的庄稼汉脸上扫过,目光所过之处有了先前的一幕在前,所有人都是下意识的躲闪着。 可以极为清楚的感受到他们面色上的恨意,可那眼底的深处还有一丝恐惧,或许他们自己大多时候都已经忽略掉了。 “殿下,还是早些入城。” 一身儒袍的曾敬酒挡在可徐闲眼前, 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 “食肉,寝皮,莫过于此。”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轻笑一声。 曾敬酒回头望了一眼麦田中的百姓没有作出解释。 “比起边城的百姓,京畿之地还是安逸太久了。” “怨,恨,都有了!” “可还差了点东西。” “这两个玩意加在一起盖过那东西时,想来也就差不多了。”看着底下百姓眼底深处的一丝惊恐,徐闲喃喃道。 “殿下,想来也累了,还是早些入城。” 曾敬酒若有所思的低着头, 可片刻后还是再度开口道。 “边疆京畿的百姓都已经见过了。” “如夫子所言。” “那便入临安,见见齐国文人的风骨。”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调转马头往临安城而去。 …… 寅时初, 饶是天色见晚,城中依旧是人来人往, 酒楼茶厮,勾栏瓦舍,络绎不绝, 临安内, 曲江岸边, 齐境山川湖泊无数,可说起名头最盛的还是要数眼下的曲江,曲江不长,也不大,不以江水著称,闻名天下只因为川流而过临安城,临安城所处京畿之地没有永安天子脚下那般肃穆,偏偏又有不下永安之繁华,是整个齐境文风最盛之地。 一甲子前有一诗会盛况空前,慕名而来的齐地才子挤满了曲江沿岸数十家青楼,孟夫子任祭酒以前,齐国尚文风,这是天下皆知的事,诸多风流才子写不出治世文章,可诗词歌赋确实样样精通,各地诗会更是屡见不鲜。 可那一次上元诗会确是传出了数篇传世佳作,写诗自然是离不开酒的,众人饮酒作诗好不快哉,那日狂欢过后曲江竟然飘满了酒香,从那往后曲江又有了“酒江”,便是余下的那个“曲”也世人的传颂之中带着“酒曲”的意味,虽在稷下学宫的影响下似往日那般张狂的场面一去不复返,可依旧是整个齐境文风最重之地。 甚至有笑谈,入青楼不作上两首诗词, 作得还好, 若是作不得, 别管你兜里有多少银子, 楼里的姐儿都不让你钻被窝。 虽是笑谈, 可便是青楼里的姐儿也是如此, 可见一斑, 此刻享有盛名的曲江边上, 栖凤楼, 曲江边上最大的青楼,一甲子间包揽了十余届花魁,说是青楼却是卖艺不卖身清倌人居多,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可总有一样是拿得出手的,长此以往下来,每逢诗会除了各大府邸外,便多是在栖凤楼中举办。 此时栖凤楼正有一场诗会, “临安诗会”四个字在齐境中有着无以伦比的吸引力,从天往下看去栖凤楼所处的长亭街上有羽扇纶巾的文士往来不绝,便是素来清高的名士也不在少数,可面色皆是肃然不复往日的轻狂浮夸,此次诗会不是风花雪夜,也不是佳节赏景,而是缅怀为题,以二十万埋骨上党的大齐将士为题。 曲江边上有一白鸽从江面飞来,落到一模样伶俐的小厮手中,扯下腿间绑着的纸条看清后,默默往栖凤楼后门有去。 “侯爷,乾使还有二十余里便到了。” 小厮推开门躬身道。 “嗯,下去!” 雅间中一面容俊俏的男子闻声放下手中的茶杯点了点头,穿华贵锦衣一身气度不凡,眉宇间不似有着这个年纪应有的沉稳。 “侯爷,此番当真要如此?” 那人身后一中年文士惴惴不安的开口道。 “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男子转身浅饮一口茶水后轻笑道。 “侯爷!” “眼下那人还未入城,还留有余地。” “散去诗会,安能无恙。” 身后的中年文士长叹了一口气。 “临安,永安,两城相距不过三百里。” “焉能让此贼子如此趾高气昂入我大齐都城?” 男子大喝出声。 “安心做个闲散侯爷不好吗?” 中年文士唏嘘不已道。 “闲散侯爷?” “若是大齐没了。” “又哪里来整日风花雪月的闲散侯爷?” 男子望着永安城的方向喃喃出声道。 “请帖何在?” “侯爷!” “莫要在劝!” “小爷好不容易鼓起来的气势,若是再劝……” 男子苦笑出声, 烫金请帖收入怀中, “这趟本侯还是亲自前去城门恭候!” “免得出了其他乱子。” 男子徐徐起身道。 “侯爷!” “我意已决。” 男子挥袖转身。 “那贼子凶名在外,若是举刀杀人……” 雅间门口, 男子顿住了脚步, “杀人?” “呵……” “邻曲城有五十三义士,十八老卒。” “舍生取义换我大齐百姓同仇敌忾。” “如今我临安城数百文人仗义死节。” “换我大齐文武齐心岂不美事一桩?” …… “乃辨九服之邦国,方千里曰王畿。” “京畿之地的繁华果然远胜于边城。” 望着远处高大的城郭,徐闲轻念出声便是远远瞅着城门外络绎不绝的景象也能想象出城中的繁华。 正文卷 第177章 铁马冰河入梦来 寅时三刻, 临安城中, “卖冰糖葫芦喽,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 “酸辣面片汤嘞,又酸又辣的面片汤嘞。” 城门口的位置人群往来不绝,卖吃零碎吃食的小贩在门洞外吆喝起来,路边的小摊上各种便宜的吃食香味混杂,巷口的百姓挑水洗菜做饭,炊烟袅袅人世间的烟火气十足,比起乾境的城池单单论人口稠密城池繁华而言能甩出上京几条街不止。 “捏糖人喽,不像不要银子嘞。” “老人家,这糖人怎么卖?” 身穿锦衣腰束玉带的年轻男子站在城门边上脑壳不时往城外歪过瞟上一眼,最后落到了眼前的小摊上,看着那一排用木签穿着的糖人来了兴致。 “三文钱一个,不想不要银子。” 老头子看着眼前人的打扮愣了愣随后咧嘴一笑,自己已经注意他半天了,看那一身打扮便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也没有这么奢侈,到此地自然不是为了弄些吃食,看那坐立不安的模样想来也是等人的。 “客官,想要个什么模样的糖人?” “四十年的老手艺了,只要客官您说得上。” “老头子便捏得出来。” “动物一类的玩意,小爷没甚兴趣。” “给爷捏个将军怎么样?” 年轻男子玩笑道。 “将军?” “就是挥舞着大刀,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的那种。” 年轻男子挥手夸张的比划道。 “倒也不是不能。” 老头子憨厚的挠了挠头,也不知眼前的公子哥是那根筋抽了。 “糖人讲究个,吹,拉,捏,三样把式,老头子我四十年下来也算是炉火纯青了。” “捏人倒也不是难事,可老头子观公子这副打扮想来也是家世显赫之人,身上除了富贵之外还有股子文人的雅气,捏个书里羽扇纶巾谋士不好?” “为何偏偏要捏个将军?” 老头子细细打量这眼前的年轻男子诧异道。 “诗词歌赋倒是是懂一些,谋略什么的小爷是一窍不通。” “便是知晓又如何,哪有战场杀伐来得有意思? “手起刀落,手起刀落,岂不痛快?” “大丈夫生于乱世。” “当带三尺青锋立不世之功。” 年轻男子挥袖道, 齐境文人雅士“扶风摆柳”的身子里, 莫名的多出了一股子气势。 “我李良雀总不能当真做一辈子笼中之雀?” 李良雀望着身后偌大的临安城自嘲一笑。 做了二十来年养在富贵笼中的鸟雀, 临了也想痛快一把。 “得嘞,就捏个将军!” “给爷捏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老头子吹着着手中的糖稀,粗粝的手指轻轻按压着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出现了一个魁梧将军的轮廓,手将稳着糖人的脑袋用牙签细细雕琢着面部表情,又取下一点糖稀伸手一扯便拉出了兵器的弧形。 李良雀摸着下颌打量着糖人的面部,看着那豹头环眼模样嘴角下意识的抽了抽,而后者似乎陶醉在了其中,打量了片刻之后有用糖稀沾上胡须,给那将军手中的长矛点了一个分岔,宛如蛇舌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爷,您请看!” “满意否?” 老头子笑眯眯道对手中这个糖人极为满意。 闻言, 李良雀再度低头望去, 只见那大将军, 燕颔虎须,豹头环眼, 声若巨雷,势如烈马, 手提丈八点蛇矛,好不威风, 端是一条顶天立地的魁梧大汉! “老丈,这……” 李良雀欲言又止道。 “小爷的意思是,照着我的模样来捏。” 说完, 跑到摊子上比划了一个提刀的姿势道。 捏糖人的老头子闻言整张脸垮了下来。 “公子,长得俊俏了些,若是按照这个模样来捏,恐怕差了点气势,老头子我也是照着说书先生口中那些猛将模样捏的。” “您瞧瞧,这模样,这气度!” “半分不差!” “别说上阵厮杀,人往那一杵……” “得了,得了。” “小爷认了。” “小爷还不信了,” “这天底下就没个如我一般俊俏的大将军?” “赏你的,记住咯。” “那天小爷寻到了如我一般俊俏的大将军,银子你得退我。” 李良雀掏出几两碎银子递给捏糖人的老头,突兀的又想起了什么自嘲一笑道“想来也是没那个机会了。” “哥!” 碎银子刚刚落到小摊上时,少女清脆的嗓音便响了起来,鼻间还带着淡淡的香味袭来,转身看去一身穿长裙的娇俏的少女怯生生的站在自己身后,双手搭在腹间很是规矩的模样。 “李雅楠,你怎么在这?” 原本轻佻模样的李良雀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为兄不是说过,这几日在府中不要出门,往日由着你的性子入学堂,去各府陪着同龄女眷开诗会也就罢了全当你孩童心性,怎么到如今还是如此不知事?” 李良雀转身扯住李雅楠的袖子冷声道。 “哥,张伯都已经告诉我了,曲江边上的诗会是你办的,家中地契田契都已经去官府过到了我的名下,便是……” 少女低着头,说道最后声若蚊蝇微不闻。 李良雀默然不语, 冗长的安静, “哥,我不想你死。” 少女仰起头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胡闹!” “你速速回府!” “诗会一事为兄自有安排!” “何况那贼子未必敢杀人!” 李良雀依旧是面目严峻的模样。 “李雅楠,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兄长的话,立刻回府!” “我……” 望着一袭长裙的娇俏少女消失在人群中, 李良雀长舒了一口气。 “为兄对不起你,对不起李府!” 李良雀笑容苦涩低声念叨着。 祖辈拼了老命挣来一个世袭爵位传到自家父亲手中,李家本就是人丁凋零自家父亲更是自己出身没多久便染病去世,自己为嫡系独苗继承了爵位做个富贵的闲散侯爷,日子过得悠哉悠哉,只需要开枝散叶把这爵位传下去便是极好的,如今脑子一抽想死了,自己到算了,只是可惜了这爵位,到了断了代,愧对祖辈。 古往今来行大事者,于大义无愧, 可终归而言还是愧对了亲近之人。 这样算不算的英雄? 或许算, 正如那邻曲城的老卒一般, 是旁人眼中的英雄, 可临了, 细细想来是挺傻的, 可有些事总有人去做啊…… “公子,您的糖人。” “老头子请您的,不收银子。” 老头子仰头叹了一口气用木签穿刚刚准备递给眼前的男子,可伸出的手却顿在了半空。 揉了揉浑浊的双眼,往城洞处看去, 与往日一般这个时辰天边隐隐有了红霞, 可不同的是红霞之下有漫天的烟尘卷起,地平线上有铁骑奔腾而来,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驻马而立于城下,身后三百铁骑长戟顿地,末尾两辆马车晃荡作响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猛然停下金铁交鸣声不止,透过车厢的缝隙一把刀子猛然摔出落到了守城兵卒的脚下立着,眼前数百铁骑带来的气势无异于千军万马,连血都没有见过的守门卒哪里能够承受,后者战战兢兢脚下一个趔趄竟是摔在泥地中。 当徐字大纛出现在临安城下的那一刻, 城门处过往的百姓面露惊恐的退到两旁,便是拉着剩余柴火的板车,都顾不上仓皇失措的模样如同见了洪水猛兽一般。 “乾人来了!” “乾人来了!” “天杀的乾人来了!” 城内也不知是谁高呼一声, 原本热闹的街头人群瞬间如同鸟兽散去。 “砰……” 便是临界两旁的店铺都是关上了木门,可细细看去却发现百姓只是散开没有退走,街头巷尾的角落里,临街二楼的窗户边皆有脑袋窜出来盯着城门口的方向,眼中除了怨恨之外带着溢于言表的惊恐,讲到底临安城是大齐腹地,城中百姓安逸的日子过惯了何况临安自古以来本就是崇文之城,比不得城外边疆百姓骨子里的野蛮,也可说是气节,所以如今万人空巷的模样倒也在意料之中。 “公子,您的糖人!” “公子?” “公子!” 捏糖人的老头子喊了两声不见回答,便把木签的那一头塞入那人手中,慌忙的收拾起小摊往巷口躲去。 后者依旧是怔怔的模样, 就连手中的糖人摔入地面也不知道, “呵……” “想不到世上还真有如此清俊的少年将军。” “只是可惜,不是我齐人。” 李良雀望着城门外那个身穿驻马于城下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喃喃道。 细细看去那人左腰佩剑,右腰佩刀,身后数百铁骑相随,眼神冷冽确是清俊模样,一身威严气度远远胜过自己在朝堂上见过的诸多齐地大将军。 “他奶奶给老子站起来!” 守城的将领本是边关老卒立功后升调至此,骨子里本就多了些彪悍,如今看着倒地的兵卒,一脚踹了上去大骂出声。 “这位大人,还请下马!” “京畿之地有京畿之地的规矩。” “城中不得纵马!” 将领拱了拱手冷身道。 “使节也需如此?” 百晓生望着底下那身子并不高大的守将诧异的开口道。 “既然是使节,那且出示使节的国书。” 守将硬着头皮道,朝廷的意思已经下来了使节入永安一路畅通,不得阻碍,可眼下使点绊子也是极好的。 “国书?” “这算吗?” 少年郎大袖一挥黑金色的蟒袍上爪牙狰狞, 冷冽的眸子透着摄人心魄的光芒。 “你!” 那守将看着如此敷衍模样气极指着的手指轻颤着。 “入城!” 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响起, 右手扬起, 身后数百铁骑马蹄扬起, 手中铁戟横在胸前, 一股战场上杀伐之气扑面而来,底下的兵卒面色苍白如纸,握住兵器的手轻颤着,额头有冷汗冒起。 铁戟已经顶到了自己身前不足三寸, 他真敢! 瞳孔不断地放大, 望着越来越近的铁戟也顾不上形象一个懒驴打滚躲开。 “散……”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看着城门处战战兢兢的兵卒守将大喝出声。 铁骑化为一道长龙开始徐徐入城,自始至终那红衣黑甲的铁骑都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守城的兵卒在他们眼中如同空气一般。 “这他娘的是齐境啊!” 守将一屁股坐在泥地中望着畏畏缩缩的兵卒痛心疾首道。 恨, 是刻骨铭心, 惧, 是挥之不去, 可恨若是压不过惧又有何用? …… “呵……” 轻呵一声, “敌国之人,确是活成了自己最想要的模样。” 横刀立马,携三尺青锋立不世之功, 少年郎, 鲜衣怒马,年少轻狂, 敌之疆土 肆意妄为,横行无忌, 无数次, 流连于烟花柳巷之中, 穿行于富贵府邸之间, 吟诗作对纸醉金迷时, 夜阑卧听风吹雨, 铁马冰河入梦来, 不知多少次也曾想过自己如此这般, 男儿生于世,不在外乎于此。 …… 李良雀弯腰捡起地上的糖人, 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尘, 依旧是燕颔虎须豹头环眼的模样, 擦不去的灰尘为大将军染上了风霜, “丑是丑了些,可好歹也是我齐地的大将军。” 李良雀宽心的笑了笑, 将糖人郑重的收入怀中, 烫金请帖拿出, 望着那森然铁骑腿肚子有些发软, 可还是强撑着, 脸上强行挤出一个笑容, 故作出云淡风轻的模样, 闲庭散步往城门口走去! “齐国南阳侯,为殿下入城接风洗尘!” “备下些许酒水,恭请殿下诗会一叙!” 手中烫金请帖高高举起, 在空无一人的长街李青雀长呼道。 “诗会?” “曲江边上顶好的栖凤楼。” 李良雀的余光看清最后那辆马车上缝隙中流出已经干枯的暗红色血渍,语调陡然低了下来,一股子凉气从脚底板窜上脑壳。 李青雀啊, 李青雀啊, 好好的富贵侯爷不做,非得跑这寻死。 后悔, 晚了, 脑海中思绪万千, “还望殿下赏脸。” “虽然我的脸面也值不了几两银子。” 突兀的自嘲一笑,有几多悲凉, “世人皆知凉州铁骑是天下第一等的兵卒。” “可总有些闲言碎语。” “笑谈道骨子里不过是一帮只知抽刀杀人的屠夫蛮子罢了。” 李良雀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话音落下整条长街却是针落可闻。 正文卷 第178章 少年郎斗酒诗百篇(上) “蛮子? “屠夫?” “只会抽刀砍人?” 李良雀双手负在身后在场中悠哉悠哉的渡着步莞尔道,与那森然铁骑相距咫尺,甚至可以看清那淡漠的眼神,那黑甲上刀斧的划痕,那铁戟上的寒芒,可依旧是怡然不惧的模样。 “我看不见得。” 转身时视线整好对上凉州兵卒腰间悬挂着凉刀鞘上那黑金色蟒纹的线条,轻笑出声道。 顿了顿, “甚至可以说是荒谬绝伦!” “想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双手拍拢,大喝出声。 “讲到底殿下也是能喊出。” “为万世开太平此等煌煌之言的人!” “怎么能冠以蛮子屠夫之称?” “我也省得乾人崇武,可也不至于真如那蛮子一般诗词都做不出几首?” “天下之人怎能如此诽谤?” “遂,还请殿下入栖凤楼!” “为凉州正名,为大乾正名!” 李良雀高捧着烫金请帖躬身道。 “想不到齐境还有如此有趣之人。” 少年郎掏了掏耳朵笑意盈盈地开口道。 没有预想中的雷霆大怒,更没有义愤填膺,那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甚至目光都没有落到自己手中的请帖上,反倒是饶有兴趣的打量起自己来。 “何来有趣?” 愣了愣,眼神中闪过茫然, 李良雀下意识的开口道, “你的眼神是恐惧的。” “可还是强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隐隐还有一丝期待。” “期待本殿当街杀了你。” 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在李良雀的耳边响起, “邻曲城的时候那些老卒是抽刀,心如死寂,称得上是坦然赴死,便是那五十余江湖中人也算得上是坦然从容。” “可你不同,你是真的怕死。” “京畿之地的膏粱子弟,能压下内心恐惧,想来也是为了那所谓的齐人风骨。” 少年郎轻声道。 “一个人的眼神中真能看出如此多的东西?” 李良雀苦笑出声, 也不在强撑着毫不顾忌形象的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细密的汗珠。 “自然看不出来。” “本殿猜的。” 少年郎莞尔道。 “至于你方才所言。” “屠夫?” “蛮子?” 徐闲拍了拍腰间的春风刀轻声念叨着,看着那人的手搭在刀柄上的那一刻,李良雀瞳孔猛然收缩起来,双手下意识的扬起挡在身前。 “本殿倒是觉得屠夫这个名头挺不错的。” 少年郎没有抽刀, 细细看去正满眼笑意的打量着自己。 “这激将法着实落了下乘。” “让殿下见笑了。” 李良雀苦笑着拱了拱手。 “先行谢过殿下,不杀之恩。” “不过国仇家恨,便是我笼中一鸟雀都铭记在心,何况我齐境诸多有识之士,往后的路还望殿下珍重。” “在下,告辞了。” 很是认真的行了一个礼,转身往长街走去, “呼……” 背影带着些许落寞, 本想着临死前做一把英雄, 没想到别人连抽刀的心思都没有, 可笑,可笑, …… “等等!” 刚刚走出三五步的距离, 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再度响起, “殿下还是要杀我?” 转身时, 轻笑着有一丝坦然, “人可以走。” “请帖余下。”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高声道。 “怎么也得让你们齐人知道我大乾的风采。” “抽刀杀人,你齐人比不过我大乾。” “诗词歌赋,齐人同样不及我乾人。” 少年郎策马上前俯身从呆愣的李良雀手中接过请帖。 “驿站何在?” “春风街,距曲江不足五里。” 李良雀指着驿站的方向开口道。 “本殿沐浴一番后,前来赴约。” 少年郎拍了拍手中烫金请帖, “殿下当真会诗词?” “不会。” 闻声,李良雀陡然松了一口气, 可莫名的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可本殿曾做过一场大梦。” “一梦二十载,历历在目。” 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轻笑道, 笑容中有种说不出的洒脱, 一夹马腹往驿站而去, 身后铁骑如龙,烟尘滚滚, “我李良雀,栖凤楼外恭迎殿下!” 烟尘散去后, 街头巷尾的百姓从角落中走出, 看着长街中央那个身穿锦衣, 腰佩玉带的齐国男子眼神颇有些复杂。 “你是当真南阳侯?” 临街的二楼的窗户推开有女子捂着嘴诧异道。 “南阳侯?” “便是我这个实打实的屠夫,见着那帮杀才都觉得心底发慌。” “一祖上余萌的闲散侯爷有这个胆量拦着那帮杀才的路?” 一膘肥体壮的屠夫擦了擦刀身上的肉沫大大咧咧道。 “方才听他报上名头的时候真有南阳二字。” “听名字是,再看那年纪也刚好对得上。” “莫非真是那人?” 有女子望着李良雀的背影轻声喃喃道。 “曲江诗会!” “曲江诗会!” 场中有文士喃喃出声,猛然一拍脑袋,似乎想起了什么慌忙从长街上离去,几日前曲江诗会的消息便已经传遍了,接到请帖的人不少,可主办人确是风评不甚好的南阳侯,有不少名士卖他这个面子,可齐地诸多文坛巨匠确是没必要理会他那一分薄面。 本以为只是一介竖子指着诗会取名, 确是没想到后手在这, 有如此胆量请那杀才入诗会! “侯爷,高义!”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呼一声。 李良雀听着身后的纷杂的诸多言语不可置否的笑了笑,也不回答,只是默默迈步往曲江的方向走去,比起来时眼下更是心身不宁。 不管在乾地此人风评如何,可随着上党一役后,齐人的眼中那乾国殿下是身高丈余三头六臂闲来无事还要捉上三五个小娃娃作下酒菜的怪物,不然手底下也没有那般杀神将领,没想到如今一见确是如此模样,便是天底下都难寻如此气度的少年郎。 “一场大梦?” 李良雀低声暗自轻念着也不知为何右眼跳动不止。 …… 临安城外, 十余里处, 有一木屋处于竹林中,木屋外有用篱笆围成一个小院,可闻鸡鸣,可听风吹雨打芭蕉叶,有人世间的烟火气,却又不落于俗套,厌倦了临安城中的纸醉金迷便于城郊寻一僻静之地,闲来无事种菜采菊,对着明月,对着清风,对着这寸寸竹节吟诗作对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此时一身穿白色长衫的中年文士正盘腿坐在木屋檐下手手中捧着一本诗集。 可如今却怎么也没那份兴致,便是平日最为喜爱的诗集也读不进去,中年文士放下手中的诗集徐徐起身,走到木栏处望着临安城的方向,眼眸低垂身影有些萧索。 “罢了,罢了,我辈文人岂能贪生怕死。” 中年文士长叹一口气。 “先生,当真要参加那曲江诗会?” 身后有一书童开口道。 “比起诗词文章我齐人是他祖宗!” “那贼子都不怕自取其辱。” “老夫自然得亲自走上一遭。” “先生万一那贼子做不出诗词,恼羞成怒暴起杀人又该如何是好?” 书童的话语中隐隐带着哭腔。 “恼羞成怒?” “哈哈哈!” “好个恼羞成怒!” “彼其娘之!” “若真是能逼得那蛮子恼羞成怒仗剑杀人。” “便是老夫血溅五步,也算人生一大幸事!” “莫要挡路!” 中年文士罕见的爆了粗口,快步牵来马匹, 一骑绝尘往临安城的方向而去。 …… 乾使入诗会一事, 如同一阵风一般传遍整个临安城, 曲江两安, 人头攒动, 人影绰绰, 曲江外的长亭街上更是已经围得水泄不通,若是之前的临江诗会只是文人取名最好的途径的话,那么如今已经事关国仇家恨,便是城中百姓也是慕名而来,便是街外停满了各路达官贵人的马车,从上往下看去整个临安城还有无数人走出家门往曲江两岸汇聚而来。 街角一身穿布衣的老者背着一篓子书默默走上街头,不见丝毫出彩之处,像是寻常穷经皓首的老者。 摩肩擦踵有人削尖了脑袋往里面挤着,有人穆然转身想要寻个其他路子入长亭街,可确是愣在了原地。 “范大家?” “快看,那人是不是范大家?” 那人揉了揉眼睛,拍了拍还在推搡着的同伴。 闻声越来越多的人转过头来, “真是范大家!” 有文人墨客指着那倚娄的身影呐呐的开口道,便是嘴皮子都下意识的打着哆嗦,或许是觉得用手直接不够礼貌,又或许是觉得不够清醒猛然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当那文人话音落下后,整条长街都沸腾起来! 范大家为尊称,本名为范醇, 年轻时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甚至可说是齐地文坛独领风骚十余载,饮酒作诗肆意轻狂,胸中才情万丈,可到了不惑之年的年纪便放下了诗词开始写起文章,为先贤圣人注经释文,如今古稀之年穷经皓首半生从风流才子到了如今白发苍苍的老者。 这三十余载中,便是齐皇也曾多次下旨让他入朝为官,替他寻一清贵的官职,可从未有一次应下,身入官场无论何等清贵终归而言还是让人卷入各种风波惹人分心,不若安心余在家中为先贤圣人注经释文,无可奈何只得常常遣人送来圣贤孤本,各类晦涩难懂的古籍让其在家中注释。 粗茶淡饭,一支笔,一桌案, 一坐便是三十余载。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为圣贤书! 三十载下来注释书籍不下千余本,虽不再有诗词佳作流传于世,却是为整个齐地文坛奠下了坚实的基础,所以在文坛中又有大家之称。 除了稷下学宫的孟夫子外, 整个大齐文坛中范大家便是最为德高望重之人。 没想到如此他也来了, 定睛看去, 那老者身形有些倚娄或许是因为背上的书太重了些,发丝已然全白或许是因为注释太过耗费心神,眼睛很是浑浊或许是因为夜间挑灯提笔太多了些。 一阵喧闹过后, 原本人潮涌动摩肩擦踵的场面彻底安静下来, 人群默默地分开让出一条道来, 无论是文士还是百姓又或者是衣着华贵的达官贵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个老者身上,三十年了,已经整整三十年了,待在城中一个小院子里只为了送书方便安稳一些,虽在繁华的临安城中可除了节日出门祭拜先祖外便在不见人影,所谓大隐隐于市不过于此。 三十年过去了, 曲江两岸边上, 听其诗词歌赋, 各大青楼的姐儿已经换了一茬, 整个大齐文坛, 肆意饮酒作对, 无数故人同样大多化为一捧黄土, 本以为, 临安城已经忘了那个默默注视经文老人, 可如今才晓得, 他在临安百姓心中, 又或者说在大齐文坛中有着何等的地位? 孟夫子在稷下学宫后山, 大齐无数学子敬仰如同圣贤一般, 范大家在临安街巷小院, 大齐无数学子敬佩如同师长一般!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 读书时常见小楷于页角,解惑, “学生彭汝辰,见过范夫子!” 人群中有一儒士默默整理起身上的衣衫, 对着范大家的方向躬身行礼道。 “学生汪河杰,见过范夫子!” “学生高固革,见过范夫子!” “学生闻广梁,见过范夫子!” 无数文人墨客学着那人的模样躬身行礼起来,那老者仰头望着场中的众人的模样浑浊的眼中透着一丝欣慰,笑了笑往栖凤楼的方向走去。 “范夫子,算起来已经古稀之年了!” 望着那一身布衣的倚娄背影有文士红着眼喃喃道。 …… 曲江岸边, 种着一排柳树,天上一轮明月高挂, “讲到底风骨这玩意,还真是和年龄无关。” 底下一个清俊的少年郎望着长亭街的景象怔怔有些出神。 “走,赴约。” “殿下……” 身后的百晓生欲言又止道, “齐人台子已经搭好了,哪有不去的道理?” “何况本殿说过,曾大梦一场。” “一梦二十余载也不算蹉跎。” “侥幸听得仙人或低吟或高歌诗词曲调无数。” 少年郎轻笑出声望着那人潮涌动的长亭街迈步而去,此去青楼比文,黑金蟒袍自然换成一袭白衣,刀剑同样化为酒葫,葫芦中灌着的自然是凉州独有的茅柴酒。 有诗自然还得有酒, 南地的酒太绵软了些,还是茅柴够烈, 长街上, 少年郎面容清俊, 一袭白衣,大袖翻飞,腰间酒壶晃荡出声。 上马,提刀能安邦定国, 下马,酒后斗酒诗百篇。 正文卷 第179章 少年郎斗酒诗百篇(中) “月上柳梢头……” 少年郎仰头望去月光清凉如水,透过柳树的缝隙余下点点斑驳光影好似挂在枝头,嘴角勾起一丝弧度不由得轻声喃喃道。 曲江两岸有刚刚赶来的富家女子刚好掀开轿帘入眼便是一张清俊至极的面容,月光落在侧脸度上一层微光,女子有些愣神,如此少年郎人间难得几回闻,称得上一句翩翩浊世佳公子,嘴唇轻启低吟着少年郎方才念出的诗词美目中更是异彩连连。 “相约去青楼。” “怒发冲冠凭栏处,我身边一壶酒。” “说起来,还是第一次如此正大光明逛窑子。” 少年郎没有注意到车马上女子投来的目光,只是望着栖凤楼的方向顿了顿轻笑道,临江诗会,青楼才子美酒佳人,算一算自己来到这方世界不知不觉间已经两月有余了,不是在杀人便是在去杀人的路上,从未得过一刻的安生。 如今虽然同样是推杯交展间藏着刀光剑影, 可讲到底也算是可以腾腾快快的大醉一场。 “走咯,小爷逛青楼去咯!” 少年郎解下腰间的葫芦灌下一口茅柴酒, 面露轻佻,长袖一挥,踏上青石板。 淡绿色的酒渍从嘴角滴落, 少年郎回身望去咧嘴一笑, 不知惹乱了多少齐地富贵女子的心? 长亭街上, 范大家入楼后依旧是水泄不通的模样,场中人头攒动,整天长亭街所有的青楼皆是座无虚席,兜里有些银子却不够资格入诗会的男子即便不能入场近距离感受下那种氛围也是极好的,至于好些的位置早早便被订下,各路达官贵人坐在临界二楼的雅间上浅饮着茶水,可目光却是不自觉的落在了栖凤楼的方向。 栖凤楼正对面的明月楼更是人满为患, 其中不乏各大府邸的女眷, 目光何自家长辈不同,频频落到栖凤楼门口的青衫男子身上, 细细看去那人面如冠玉,腰佩良瑜,谈笑间尽显名士风采,往日临安城的女子只是觉得南阳侯除了一副好皮囊外便和寻常混吃混喝等死的公子哥无甚区别。 可如今确是作出如此壮举,引动满城风云,一腔孤勇配上这俊美的皮囊加上一段新鲜出炉可歌可泣的背景,自然引得女眷青睐。 “雅楠姐。” “往后恐怕上门提亲的人能踏破侯府的门槛了。” 栖凤楼二层竹字号雅间内, 身穿淡黄色长裙的小姑娘趴在木栏上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看完底下一袭青衫的男子,扭头对着身旁的李雅楠开口道。 “往日那些个人还常常嗤笑道良雀哥哥只知风花雪月,如今才晓得一个道理人不可貌相,我齐地长得俊俏的男子同样腹中沟壑万千,比起那些粗汉子还要大气许多。” 小姑娘嘴角挂着狡黠的笑容。 “就你知道。” 李雅楠的手指点在小姑娘的鼻尖,动作中中虽然带着寻常姐妹间的玩笑,可细细看去一双美目中还是忧心忡忡。 “放心,雅楠姐!” “良雀哥哥会没事的,驿站那边那么多人盯着的,那些个铁骑是带不出来的,虽然挺说那乾国殿下生得三头六臂,可眼下街上这么多人其中不乏各府的好手,想来也生不出什么乱子。” 小姑娘趁机摸了摸李雅楠的胸口感受中手指尖的柔软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暗自神伤。 “好你个小妮子!” 简单的一个动作倒是冲淡了不少李雅楠心头的阴霾,说到底都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虽很是忧心可看着眼下的局面倒也宽慰许多。 “雅楠姐姐,饶命!” 小姑娘合拢衣衫蜷缩在木栏下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眼底却又带着少女心性般的欲拒还迎。 “还闹?” “这不是让雅楠姐姐宽心嘛。” 小姑娘闻言也不装了趴在栏杆上看着底下的场景。 “小妮子。” “你说乾国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次诗会真的能如预想一般吗?” 少女总是多愁善感一些,李雅楠趴在小姑娘的身旁呐呐的开口道。 “放心,雅楠姐!” “你想啊一个三头六臂身高丈余的怪物,能提笔写字就已经是奇闻异事了,要是还能出口成诗,那还不是天方夜谭啊?” 小姑娘随口道。 “三头六臂?身高丈许?” “小妮子,你听谁说的?” 李雅楠诧异道。 “齐境临安市井间百姓都这么传的,便是府里洗衣裳的老婆子也是这么说的,出门前她还特意给我了个平安福,说是可以避免那些怪物身上的污秽气息冲撞到了小姐。” 小姑娘夸张的比划道,顺手还把腰间挂着的平安福掏了出来在李雅楠的眼前耍宝似的晃了晃,然后很是宝贝的收了回去。 “傻子?” “三头六臂,还身高丈许?” “那得什么样的战马才能驼得起?” 李雅楠拍了拍小姑娘的脑瓜子。 “谁晓得呢?” “反正看那些个杀人如麻的大将军,哪一个不是长得五大三粗的,即便不是三头六臂,可想来也是生得膘肥体壮。” “噗……” 小姑娘小脑瓜歪着,莫名笑出了声。 “小妮子?” “你傻乐什么呢?” 几句玩笑话后,气氛活跃了许多。 “想起一个五大三粗膘肥体壮的汉子,憋得脸色通红吟着打油诗的场面就好笑。” 小姑娘前仰后合道。 “别乐了,眼下还是等着静观其变。” 李雅楠靠在木栏上双手拖着下颌。 生得娇俏的小姑娘趴在一旁摇着画扇, 目光在人群中游离, 目光拉远, 恍惚看见迈步走上长街一袭白衣的少年郎,揉了揉眼,确认没看错后,捂着嘴也演示不住自己的惊讶。 “雅楠姐姐快看,好俊俏的公子!” 小姑娘扯着身旁李雅楠的袖子惊呼道。 “那人怎么如此眼熟?” 隔壁有一文士闻声看去怔怔的开口道, “那人便是徐闲!” 回想起城门口的场景,中年文士猛然一拍脑袋大喝出声,原本骑着高头马大一身黑金蟒袍气度威严,眼下好似换个一个人一般差点没有认出。 “徐闲?” “他就是那个世人口中的蛮子屠夫?” 小姑娘张大嘴眼中全是错愕。 “说好的三头六臂呢?” “怎么临了……” 乌黑的眼珠子竟是移不开, 曾有江湖中人笑道,若是大侠生得俊俏,那便是小女子楚楚可怜期期艾艾掩面含羞道无以为报,只得以身相许,若是大侠生得寻常,那便是小女子哭哭啼啼长叹道今生无以为报,只得来世当牛做马,结草衔环。 虽是笑谈, 可终归还是有几分道理在里边的, “为什么不是齐人啊。” 小姑娘眼眸低垂,睫毛忽闪, 便是语调都低了下来。 “来了!” “乾人来了!” 不知是谁高呼一声, 整条长街炸开了锅, 中年文士的声音也被盖下, 众人只知道那人来了,却不知是谁。 临街二楼无数人探出头来四处寻找着那人的身影,可从未见过望着底下人山人海,都在搜寻着那臆想中的黑金蟒袍,却久久没有寻到。 “他娘的,竟然真有胆子来!” 人群中有人大喝道。 “来了也好,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有长衫才子合拢扇子嗤笑出声。 “也叫那蛮子晓得我齐人的文采。” “有范大家坐镇,又有齐地无数文士才子齐聚诗会,且看他如此有脸面走出栖凤楼的大门!” 偌大的长亭街上熙熙攘攘议论声不断, “他奶奶个腿,待会要是那人作出两首狗屁不通的打油诗,我非得挂在茅房里,治治我那老毛病,指不定笑一笑,乐一乐,就拉出来了。” 人群的外围有一粗粝的汉子骂骂咧咧道。 场中众人轰然大笑, “哦?” “是吗?” 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在那汉子耳边响起, “你是?” 转身看去, 那汉子寻思着自己认不得那人, 可观来人气度倒也不好发作,只是皱眉道。 “徐闲。” 少年郎嘴唇轻启, 话音落下面前的人群瞬间便安静下来, 那汉子定睛看去, 眉宇间没有太多的冷冽, 腰间两柄刀剑已经换下, 可仅仅只是想起那人的名头,汉子便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当少年郎往前迈步的时候,粗粝的汉子小腿肚子抽搐起来,身子使劲往后退着没注意脚下一个趔趄竟然是摔倒在了地上,想要爬起却是浑身无力。 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 不知不觉间整个后背已经打湿透了, “本殿前来见识见识齐地的文风!” 声音很轻却清晰的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少年郎, 徐徐迈步, 每往前迈出一步, 人群便往后退上一分, 从天上往下看去, 后半截的长亭街已经人满为患, “扑通……” 竟是有人被挤入曲江, 与江中白毛大鹅一同浮水, “挡路了。” 少年郎眉头一皱, 话音落下, 人潮下意识的分开一条路来, “南阳侯李良雀恭迎殿下!” 李良雀身穿淡青色长衫手持一柄提诗画扇躬身站在栖凤楼门口,四周义愤填膺的文士才子百姓俱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余出一个方圆数丈的空地来,刚刚让出的空道再度被合拢,当乾人入长亭街的消息传出后原本就水泄不通的局面更是拥挤起来,便是隔壁街道都人满为患,曲江两岸无数人翘首以盼,等着看齐人杨威,乾人取辱。 仰头望去, 那少年郎已经换下了黑金蟒袍, 有大风吹来, 一袭白衣飘飘,腰佩美玉,斜挎葫芦, 黑发扬起,只见眉清目秀,唇红齿白, 没有文人扶风摆柳的柔弱身子, 周遭气度不似出自凡尘, 好似天上宫阙中谪仙人, 整条长亭街,数的上名号的姐儿齐溜溜的站在了二楼的窗边怔怔出声,看着栖凤楼前那个生得一副好皮囊的公子哥,便是富贵人家的女眷也是捂嘴轻叹,那些追求扶风摆柳的文人墨客如此风采也是低头不语。 “还请殿下,入楼。” 李良雀突兀的想起曾听老一辈人说起过一段秘闻,虽徐武模样寻常,可那人的娘亲却是天下风华绝代的女子剑仙。 如今一看果然还是随了他娘亲的模样。 若是齐人, 仅仅只是这副模样,这番气度就, 就不知道要惹得多少女子芳心暗许。 …… 入楼, 身穿白袍的少年郎没有理会繁杂的目光,也没有理会身后纷乱的声响,所有的目光都被一个老者吸引。 靠近江边的桌案上, 有一桌案没有瓜果美酒, 只有一本摊开的圣贤书, 一布衣老者正低头默默持笔用小楷在字里行间注释书写,细细看去已经落下了不少字迹显然已经注释了许久丝毫没有被场中的杂乱所影响。 “本殿就坐这。” 在靠近曲江边上老者身旁的位置站定。 “劳烦让个位置。” 看着坐这的文士少年郎咧嘴一笑, 后者愣了片刻后咬牙起身。 一旁的老者依旧在默默地注释着时不时眉头紧锁,看那模样倒真没注意到身旁的来人,说来也是独坐三十载的人是何等专注。 “既然殿下到了那么诗会便开始了。” 李良雀错身到大厅正中朗声道,话音落下场中有清倌人端着木质托盘在场中穿行,托盘中有纸笔有美酒,栖凤楼外无数大齐百姓翘首以待。 “本次临江诗会便以边塞军旅为题。” 李良雀的目光在场中游走,思索了片刻后开口道,原本以上党为题可如今徐闲在此,若还是以上党为题不论结果如何,在气势上莫名的就弱了几分讲道理那仗是齐人败了。 “不知那位公子有佳作可让众人一同鉴赏?” “不论是之前所作还是即兴赋诗一首皆可。” 话音落下李良雀的目光确是直直的落到了徐闲身上。 “来者是客,此乃齐地。” “自然客人当先。” “若是我等先行写下佳作。” “岂不是让客人无颜提笔?” 一中年文士抚须道, 看向那少年郎的眼中尽是轻蔑。 不过生得一副好皮囊罢了, 胸中又有几滴墨水。 “张兄说言甚是,来者是客,主不欺客。” “若是我得先作,有珠玉在前恐怕……” 有文士欲言又止道, “说来也是整个乾地已经数十年没有出过旷世诗词,想来是风水所至,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出不了什么有才情的文人。” 话音落下, 场中忍俊不禁, 却没有笑出声, 俱是一副大度模样, “眼下乾使作诗差了些,也能谅解,毕竟怨不得殿下,整日杀伐难免多了一股子戾气,心境不够,实属正常。” 各种言语夹枪带棒, “殿下!” 李良雀抬首望去, 那身穿白衣的少年郎确是自饮自酌起来, 腰间的酒壶解下, 清绿色的茅柴酒倒入杯中,上面还有漂浮的酒渍,比不得齐地纯粮食酿造的美酒,可盛在够烈,茅柴入喉有些辛辣。 少年郎许久未饮酒,微醺, 对旁人讥讽的言语并不在意, 讲到底太过幼稚了些, 可笑,可悲,可怜,可叹…… “殿下!” 李良雀再度出声道。 “盛情难却。” “那便,” “却之不恭。” 少年郎嘴角带着三分凉薄,七分漫不经心, 徐徐走到场中, 望着场中的大紫檀雕螭案一把推开上面所有的瓜果酒壶, 腰间的酒壶杵在桌案上, 大袖一挥, 高声道, “纸墨笔砚!” 有身穿薄纱的清倌人款款走来, 俯身坐在木案下提笔悉心听着。 “以边塞军旅为题?” “世界皆知我徐家有三十万铁骑。” “那便让你们齐人见见我凉州铁骑的风采。” 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在大厅中响起, 再度灌下一口茅柴酒, 眼中醉意却渐趋浓烈, 毫无征兆, 毫无酝酿, 便是脱口而出, 烽火照北凉,心中自不平,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雕旗画,风多杂鼓声,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少年郎遥遥望着北地凉州洒然一笑,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清朗的嗓音还在场中回响, 少年郎放眼望去诸多以文人身份自的名士面如土色, 心绪起伏却又无言以对。 “呵……” 轻呵一声, 往前迈出一步, 众人陡然长舒了一口气, 可还未换气, 庆时明月乾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北凉飞将在, 不教蛮骑度玉门。 又是一诗落成, 想起北蛮族金帐数万人头搭成的京观少年郎轻笑道。 葡桃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一首凉州词出口,原本面色苍白的众人已经呆若木鸡,便是皓首穷经的范大家此刻也是提着笔呐呐的看着场中那个少年郎,就连墨水从笔间滴落也尤未不知。 三首诗词落下, 场中文气淡漠, 写下的诗词中藏着他走过的路, 一股子战场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饶是一身白袍依旧气度森然, 谁家少年郎横刀立马? 唯我凉州徐家儿郎! 够了吗? 不,还远远不够, 自己也曾大梦一场二十余载, 如何能够? 仰头间, 一葫芦茅柴酒已经灌入腹中, 少年郎双眼合拢,薄薄双唇轻启。 正文卷 第180章 少年郎斗酒诗百篇(下) “呼……” 北风凛冽如刀, 大漠黄沙漫天, 斑驳的土墙,萧索的边关,坐在城头抽着旱烟咧嘴一笑满口黄牙的马有粮,那红衣黑甲数十年如一日驻守在玉门关的凉州兵卒,一幕又一幕在脑海中闪过。 黄河远上白云间, 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度玉门关。 《凉州词》本有两首, 皆是藏着自己这些日子曾走过的路。 说来缘分妙不可言, 只道是, “初闻不知曲中意,” “在听已是曲中人。” 少年郎低声念叨着,最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酒来!” 少年郎仰头高呼一声, 有清倌人端着托盘走来, “这酒淡了些。” 美酒入喉,徐闲确是眉头紧蹙。 “殿下!” 身旁的百晓生解下腰间的酒囊递出,望着场中眼前的少年郎也不知为何,只是突兀的觉得有些陌生,并不是意外于他的才情,而是惊讶于那个横刀立马气度威严看上去好不洒脱的少年郎心中居然藏了那么多事。 至于诗词中的黄河, 诗词太妙, 古籍众多, 若是出声质问反倒是落了个无知的名头, 只得默不作声, “咕噜……” “咕噜……” 少年郎也不往杯中倒酒,直接扬起酒囊豪饮,喉结耸动,又是半囊子茅柴酒下肚,青绿色酒渍挂在嘴角,步履略微有些踉跄。 …… 场中良久无言, 曲江水中有白毛大鹅啁啾着拍打着翅膀, 呖呖萦绕在耳旁, 二楼登高唱和的清倌茕茕孑立, 栖凤楼外有齐境狂士肆意草书, 一曲凉州词刚刚唱罢, 又是一曲, “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度玉门关。” 清倌人凄清的嗓音在长街上响起, 苍凉慷慨,悲而不失其壮, 整首诗词虽极力渲染戍卒不得还乡的怨情, 但丝毫没有半点颓丧消沉, 不知作出此诗的人是何等胸怀? 栖凤楼对面的明月楼上, 小姑娘趴在木栏上看着对面低吟浅唱的清倌人,眼前似乎浮现出了那斑驳的土墙,那萧索的边疆,浮现出那少年郎横刀立马北上戈壁的大气磅礴。 “雅楠姐,我齐人当真能赢?” 小姑娘怔怔的有些出神, 身旁身穿长裙的李雅楠长叹了一口气, 竟是不知如何开口。 …… 清倌人依靠着栏杆轻喘着气, “畅快!” 狂士停笔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猛然想起方才口中蘸磨,吐出的口水还带着墨迹,后者毫不在意望着四张宣纸上龙飞凤舞字迹张狂的草书大呼一声。 “他娘的,还有没有!” 齐地狂士猛然灌了一壶美酒对着楼上的清倌人喝道,来此执笔之前已经喝了不少酒,如今已经是醉眼惺忪。 话音落下久久无言, 后者兴致缺缺的趴在木案上, 随着那狷狂之士无言, 人头攒动的长亭越发的寂静,无论是临街二楼的达官贵人还是无缘入楼围观在底下的文人墨客都是默不做声。 “他奶奶的,怎么都不说话?” “到底是写的好还是不好?” 一粗粝的汉子望着场中的身前默然不语的书生急了眼,自己听着二楼清倌人的唱词听不明白,便是听懂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便是看着楼下那狂士写的草书也只是只觉得, 这字儿是挺不错的, 够大,够粗,够黑,看着龙飞凤舞, 可自己大字不识一个, 自然不晓得写的个什么个几八玩意, 也分不清诗词的好坏。 “他娘的,你说说那乾人到底写得咋样?” 那汉子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身后同样有许多打字不识的百姓大眼瞪小眼,脑子里隐隐想到了什么可还是不敢相信。 “给我们说道说道。” 那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气急,在场中扫了一圈后,挑了个最为羸弱的书生,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吼道。 “愧不能评。” 那书生也不恼怒,望着四周围拢来无比期待的临安百姓只余下一句话便不再多言,其他文士同样是羞愧转身不愿意面对那无数百姓落寞的眼神。 “这……” “如此说来……” 那满脸络腮胡的汉子闻言,想到了脑海中最不愿意接受的那个结果,连连后退张大嘴呐呐的看着眼前的栖凤楼只觉得荒谬绝伦。 栖凤楼, 大厅, “啪……” 一声极其细微的轻响传来, 大紫檀雕螭案旁清倌人提笔愣神着,吸饱墨水的毛笔在空中悬停的时间太长,一滴墨汁落了下来,落在雪白的宣纸上,墨汁顺着纸张上的纤维迅速散开。 “徐公子,可还要作诗?” 清倌人娇柔的嗓音响起语调末带着轻颤,仰头看着那翩翩少年郎毫不掩饰眼中的错愕,方才不过片刻的功夫便是四首诗词,而且皆是上上之作,便说是流传千古也不足为过。 “哦?” 少年郎双目睁开闻声望去, 清倌人提笔用的是簪花小楷,字体高逸清婉,流畅瘦洁而流露出一种灵动隽秀的韵,字很好看是齐地各大府邸女眷常用的字体,却是写的不够快,笔刚刚提起,方才而出的那首凉州词便已经落幕,甚至还没来得及落笔。 “小女子,写得太慢了些。” “比不得楼外的张大家。” 清倌人揉了揉手腕苦笑出声,以往无论是那位才子作诗都是要借助酒兴酝酿半晌,所谓的七步成诗整个曲江数甲子也难得几回闻,更别说如今接连不断,如同吃饭喝水一般。 “快,快!” “再去两个姑娘。” 门口守着风韵犹存的老鸨子见状着实慌了神,无论此间结果如何对自家的栖凤楼都是难得的扬名机会。 话音落下又是两个清婉的姑娘款款而来,俯身在木案,楼外的狂士用的是草书狷狂落笔甚快是给外边更多等着消息的人看的,可楼里的姑娘自然比不得。 少年郎刚刚要迈步再度吟诗时, “殿下,若是只以边塞为题岂不狭隘?” “不若即兴赋诗一首,以……” 李良雀突兀的想起早些时候那一句大梦一场苦笑出声。 迈步在场中走着目光不断扫过众人, 最后落到了曲江边上的范醇范大家身上, 只见后者长叹一声, 仰头遥遥望着天上月光, 齐地文风甚重, 可大多是风花雪月的诗词, 如今以边塞为题反倒是作茧自缚了, 细细想来也是眼前的少年郎本就是惊才艳艳之人,虽然眼下已经如同妖孽一般,可讲到底眼下是大半个齐地文坛怎么甘心。 “不若以明月为题!” 李良雀摇了摇头将一些杂乱的思绪抛在脑后指着天上明月朗声道。 “南阳侯所言是及!” “方才题材太过狭隘了些,当不得真。” 有中年文士腆着脸道。 “即兴赋诗,放才能体现出我辈文人的才情。” “方才殿下所作四首……” “太过单调了些……” 有人开口道自然有人应喝, 四首诗词一出场中那些原本胜券在握的齐地文人也是慌了默默地将之前准备好的诗词放到身后从新打起精神,皆是严阵以待眼中在无半分轻蔑。 “殿下除了战场厮杀萧索边塞,这人世间还有诸多美好事物可以为题,还望殿下勿怪。” 李良雀拱手道。 “好。” 少年郎闻声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 “那便以明月为题。” 轻笑一声, 真当梦中听得仙人诗词无数是空言?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少年郎举起手中酒囊望着天上明月出声道。 …… 仅仅是一句落下, 场中便再度无言,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人间? 站在木栏边上仰头灌下一口茅柴酒, 醉眼惺忪的看着二楼身姿曼妙, 穿薄纱翩翩起舞清倌人, 上半阙的后两句落下时, 清倌人的舞姿越发轻柔起来身上薄纱翩翩,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若是上辈子的歌曲能牵引人的情绪, 那么这些脍炙人口流传千古的诗词当真能够做到情景交融,让人仿佛置身其中。 “扑通扑通……” 曲江对岸有人看痴了, 原本就拥挤的岸边, 竟是如同下饺子一般不断往曲江中落下, 渐起水花无数。 少年郎转身望着场中惊疑不定的众人, 顿了顿, 轻声道,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下半阙一吟而尽,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中仄仄平仄,中仄仄平平。”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中平中仄平中,中仄仄平平。” …… 范夫子竟是放下了手中的笔细细回味起来, “诗词更是意味深长一时间道不尽也……” “如此才情,旷烁古今,老夫不及也……” 范醇望着身旁凭栏处自饮自酌的少年郎苦笑着喃喃出声,便是自己人生最得意之时也从未作出过如此旷世之作。 ……… 长亭街上, 月光如水落下, 清倌人低吟浅唱着,嗓音空灵起来。 仰头望去恍惚之间竟是觉着上边如同诗词所言亭台楼阁无数。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清倌人吟唱出时, 声调凄清起来,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落下时, 女子的嘴角带着释怀的笑意, 底下的狂士写的酣畅淋漓口中叼着毛笔, 竟是将长发束在一起蘸墨狂挥起来。 “此曲往后,谁人吟月?” 场中不只是谁长叹一声, 街道上唏嘘声四起, 终归还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 “徐公子,徐公子……” 少年郎此刻正趴在曲江边上神游天外, “一场大梦二十余载……” “到底是周庄梦蝶,” “还是蝶梦了周庄?” 前世今生两种记忆一幕又一幕不断在脑海中纠缠回响。 心神已经紧绷如此之久, 如今不若痛快的大醉一场, “管他娘的周庄梦了蝶,还是蝶梦了周庄。” “人生在世,痛快二字!” “这辈子便照着这两个字去做了!” 挥袖转身, 曲江江面有大风吹来, 身上一袭白袍猎猎作响, “公子,可还要继续作诗?” 几位清倌人一同仰头美目中已经全是茫然, “殿下……” 李良雀欲言又止道。 “眼下还不够痛快。” 少年郎轻声道, “抽刀杀人,你齐人比不过我大乾。” “诗词歌赋,齐人同样不及我乾人。” 剩下的半囊茅柴酒一同入腹, 记忆中还有一个人,上辈子最佩服的一个人, 一个仗剑江湖载酒行的读书人, 想着想着, 思绪恍惚在大厅之中似乎看到了那个人,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 长风破浪会有时,李白犯了难拔剑四顾心茫然, 我辈皆是蓬蒿人,李白辞了职仰天大笑出门去, 千金散尽还复来,李白没了钱呼儿将出换美酒, 少年郎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望着场中那个伶仃大醉的虚影轻笑着, 晃了晃手中酒囊已空, 随意举起桌上一壶美酒,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李白兄,畅饮!” 少年郎口中举杯对着那个虚影轻念着。 …… 如果没有他会怎么样? 大抵《全唐诗》会变薄很多, 青梅竹马,仙风道骨诸如此类的成语, 会少上许多, 李商隐也不用再被叫小李, 小昌将会是唐代绝句第一, 小甫会成为最伟大的诗人, 没有之一, 没有他哪里来的, 斗酒诗百篇? 如果真的没有他, 大抵, 我们的穿越者前辈能抄的诗也少了许多? 少年郎直至今日都还记得电影中的一句台词, “大唐有你,才是真的了不起!” 何等的大气? 醉眼惺忪间依稀记得他的迷弟余光中所言, 酒入豪肠,七分化作月光,剩下三分,啸成了剑气。 绣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 他是谪仙人,亦是明月魂。 大唐有你,幸甚至哉! …… 不知吟唱了多久, 最后一诗落下, 少年郎步履阑珊往栖凤楼外走去, 此时莫说场中, 便是整条长亭街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个少年郎的身上,便是惊才艳艳都远远不能形容此间少年郎的才情,所谓的齐地文风在此刻仿佛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临了, “太白兄,尽兴否?” 只见那少年郎醉眼惺忪对着明月高呼一声, “我干了,你随意!” 仰头一饮而尽, “哐当……” 手中的酒壶随手丢下,在寂静无声的长街上翻滚着晃荡作响,分外刺耳,却没有一个人开口,没有其余半分话语。 少年郎饮酒完, 最后倚在门旁, 问道, “够否?” “不够,我再抄些?” 说完, 也不等回答, 少年郎仰天大笑出门去。 正文卷 第181章 王佐之才 “唐诗宋词三百首。” “数千年风流怎能抵不过区区齐境文风?” 少年郎伶仃大醉脚步踉跄往走在长亭街上口中含糊不清道,近些的齐人听着那少年郎口中的的言语苦笑着摇头,古往今来没听说唐宋二朝,全当是那少年不愿解释的托词,长街上的书生名士皆是默然不语,讲到底读书人也是要脸面的,至于诗中的一些人名地名想来也只有慢慢考证。 “嗝……” “太白兄,告辞了!” 少年郎踏着青石板站在长亭街上打了个酒嗝对着天上明月抱拳一礼,清冷如水的月光洒下好似落入凡尘谪仙人,方才在栖凤楼前,举杯邀明月的场景不知道看痴了多少齐境女子,只恨道如此才情为何不是我大齐儿郎? 月上柳梢头,相约去青楼, 怒发冲冠凭栏处,我身边一壶酒, ………… 夜有人吟阙,也有人歌舞, 一腔诗意喂了狗,我也不愿回头, 一腔诗意喂了狗,我也不愿回头, 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在长街的拐角处响起带着畅快和释怀,曲调是这方世界人听不懂的怪异曲调,可哼唱确是莫名的上口,唯独最后那一句让那些所谓的名士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栖凤楼内, 范大家回响起方才的种种眼神从初始的惊讶到最后的黯然,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于诗词自己自然是热爱的,于才子自己自然是欣赏的,可有一点确是无法忽视的,讲道理无论他何等惊艳终归而言也是敌国之人。 “输了……” “输了……” “便是引以为豪的诗词歌赋也输给了乾人。” 场中有人捶手顿足, “范大家,学生给齐人丢脸了。” 又一个中年文士黯然出声,方才开口说言甚是痛快,可到了如今那一首首旷世之作确是在不停的抽打着自己的脸。 “妖孽,妖孽啊!” 城郊外匆匆赶来那文士仰头灌下一杯苦酒。 “是学生自作聪明了。” 李良雀望着场中落寞的众人自嘲一笑,那句大梦二十载如今仍然在脑海中回响不断,自己也曾听过山野樵夫入梦的故事,可只是当成乡野奇闻异事罢了,可如今却莫名的有些相信。 “非也,非也。” “那少年才情千古难寻,怪不得尔等。” 范大家收整好桌上的书本徐徐起身道。 “如此天纵之资,非我等能及。” “诸位也不必如此沮丧。” “今夜那少年郎斗酒千百诗百篇于文坛而言是极好的,于老夫而言也是当头一棒,另外诗词歌赋从来都不是比试之途,用佛门的话来说,老夫也是着了相了。” “诗词歌赋终归是小道。”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才是大道。” “既然诗词比不过,诸位为何不试试大道?” “老夫永远比不得稷下学宫的那位夫子,便是这个道理,当年老夫还在曲江边上挥霍才情之时,孟夫子已经掌学宫广纳天下学子,为我大齐修路搭桥。” 范大家释怀一笑收拢桌案上的书本装到背篓中往门外走去,眼下那少年郎能盖过大齐文风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名声上是难听了些,毕竟整个齐境文风最重之地无数名士被一他乡少年郎压下,可于长久而言是却极好的。 …… 翌日, 申时, 梅实迎时雨,苍茫值晚春。 愁深楚猿夜,梦断越鸡晨。 齐境芒种往后便入了梅雨季气温骤降,整个临安城的天空灰蒙蒙的一片,雨水串成珠子从屋檐滴落,便是空气中透着些许的凉意。 在雨天睡觉是一件极其舒适的事情,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听着雨水从屋檐下滴落的嘀嗒声,听着雨水在青石板上溅开的嗒啪声,那种被全世界包围的感觉让人沉醉。 “舒坦……” 少年郎伸了个懒腰伶仃大醉醒来已经是申时,细细嗅了嗅身上并无酒味还带着极淡的胭脂味,原本的白袍已经换成一身干净的寝衣,想来是昨日执笔的清倌人搀扶回的驿站,有燕十三在暗中护卫自然不用担心太多,抛开这些无所谓的思绪,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推开房间的门。 梅雨季午后天色有些昏暗,一阵凉风吹来夹杂着点点细雨,略显单薄的衣裳微冷,就这么楞楞的站在门口吹着冷风许久整个清醒许多。 “殿下,您醒了。” 百晓生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酸辣面片汤从前院走来,言语中也带着唏嘘和感叹,说起来虽混迹在江湖中已久,可自己也是一介书生,便是想想昨日的场面也觉得心潮澎湃。 看着雨中出神的少年郎目光中仍旧是五味成杂,今日醒来的时候斗酒诗百篇的事情已经往城外传去,想来要不了多久这股风便能吹遍整个齐境。 “嗯,很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 一觉睡到第二天傍晚说起来算是睡得最安生,最久的一次了,如今刚刚醒来没有多久正是腹中空空如也,接过酸辣面片汤看着上面青绿色的葱花食指大动。 “昨日临安城情况如何?” 徐闲喝了一口酸辣的汤水开口问道守候在一旁的百晓生道。 “临安纸贵。” 百晓生嘴唇轻启道,一夜诗百篇无论放到那个朝代都会是如此局面何况是文风最重的齐境临安,作诗之人虽是乾人,可对诗词的传颂而言并无太大的影响,讲到底也是那些诗词也是太过惊艳了些,何况观那齐国朝廷官府也不知为何并没有阻碍传播的意思。 “渔阳道那一万兵卒如何?” “早些时候千里奔袭魏都,那些城池的郡兵见那气势都知道不可力敌,所以都是保存实力远远绕开,并无兵卒伤亡,便是有马蹄铁之利,长途奔袭马匹还是折损了上千。” “上党一战合围时,已经拖住了足够的时间,领兵偏将便按照事先的计划绕道从后勤空虚齐境返回,却在渔阳道陷入了齐军的合围中。” “本以为能从容有度,可终归还是失算了,说来那齐皇也是胆大京畿之地的郡兵抽调走大半,便是禁军也抽调过万,五六万兵卒依靠地形之利加上以逸待劳还是堵住了退路。” “不过好在齐皇似乎是打着其他的算盘,并未围剿,只是围而不攻。” “唯独在齐人聚拢兵卒合围时,折损了数百人,如今在渔阳道被困好在背靠大山密林,虽然大军突围不得,靠着山中飞禽走兽,长久了不行,可这几日的时间也不至于断了顿。” “如今算来,这只被困的兵卒便是齐人谈判的一个筹码了,在谈判之前想来也不会有半分意外,何况真要鱼死网破,拒鹿郡那边还有二十万兵卒,所以殿下不必担忧,” 百晓生事无巨细的回答道。 “永安城如何?” 少年郎安心咽下最后一块面片开口道。 “谍报司的碟子扎根太短,朝堂上的局势摸不清,只是晓得如今上朝之时多了个一身布衣的老者常伴在齐皇左右。” “看样子。” “他老人家已经开始着手安排后事了。” “那布衣老者能够长伴在齐皇他老人家左右,想来也只有稷下学宫那位孟夫子了。” 徐闲拍了拍屁股起身轻笑道。 “如此也好,齐境的事情也该早些时候结束了,回了乾地还有诸多事宜,眼下南征顺利虽然能够一定程度上让那些世家门阀收收心,可日子长了难免生出便故。” 少年郎回到屋内换回那一身黑金蟒袍,走出驿站望着长街上那些齐人百姓惊疑的神色,少年郎想起昨日的轻狂突兀的笑了笑,昨日也并非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早有图谋,讲到底自己也是有系统的人。 后一路逃亡一千八里更是无暇他顾,到了凉州平世家灭门阀,后有入戈壁破金帐,不是在杀人就是在杀人的路上,实在腾不出时间刷上这一波惊叹值,何况原本的庆国本就文风不显达不到最好的效果,所以入齐境之前自己心中就已经有了计较。 上党一役屠杀齐国降卒二十万,已经赚取了极大的一笔惊叹值,昨夜斗酒诗百篇,便是文曲星落入凡尘也做不到如此地步,传出去在文风极重的齐境掀起的轩然大波不亚于那一役,何况这诗词还是他们口中的屠夫蛮子所作自然更加惊骇,讲到底自己也是前世他人口中的挂逼,破局的方式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清晰的出现在脑海中。 “白起,赵括……” 少年郎轻声喃喃着,南征够了,可横扫天下还是差了点东西,讲到底打仗终归而言打的是国力打的是后勤,若是南征的时候能有百万雄师能有粮草如山眼下又何必入齐境,又何必顾忌那么多? 只管踏的齐境支离破碎便是! 眼下大局已定,乾国国内空虚最需要的内政人才,思绪沉入脑海系统之中,上党一役加上昨日的斗酒诗百篇加上入上京算上各种林林总总的收入,如今惊叹值已经够了。 宿主;徐闲, 召唤武侠人物;西门吹雪,叶孤城,司空摘星,燕十三,归海一刀,百晓生,乔峰,独孤求败…… 召唤武将谋士;白起,赵括 “开启顶级抽奖!” “指定抽奖人物!” …… “记忆植入中……” “等你很久了,文若兄。” 少年郎看着脑海消散的惊叹值低声念叨道,愣了片刻后,感受中脑海中那个身影的距离,又跑回房中拿了两把雨伞。 “临安距永安不过三百里。” “有马蹄铁马镫之利,又是一人双马。” “急行军算起来也就一日半的功夫。” “传令下去,全员休整,酉时出发!” 少年郎高呼一声后撑着一把黑布油伞往临安城门的方向而去,眼下还余下一个时辰要去城中寻一个人。 “殿下往何处去?” “去寻一人!” 少年郎头也不回道,百晓生突兀的又想起在上京城中的种种苦笑着摇了摇头慌忙追在身后。 “殿下,城中尚有故人?” 声旁的百晓生望着笔直往一个方向走去的徐闲开口道。 “嗯!” “国内有秦公坐镇朝堂,可那只是维持朝堂安稳,可于如今的乾地而言秦公力微也,本殿还需要一内政人才为我大乾征讨四方提供安稳的后方,为王佐之才!” 雨中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再度响起。 “何为王佐之才?” 百晓生疑惑道,如今远在齐境何来王佐之才,又有何人当得起这个称号,不过对于殿下身旁各种能人异士来投的事情已经司空见惯了倒也没有继续追问。 “破局,无非阴谋阳谋两种。” “国战,阳谋胜过阴谋。” “国力之争,非王佐之才不可!” “便在此等候。” 感受着脑海中那道身影的位置少年郎站定在街边,雨水淅淅沥沥的从伞面滑落,清冷的长街上昨夜刚刚搅动满城风云的少年郎静静地等候在雨中,百晓生默默的站在身旁同样好奇是怎样的王佐之才值得殿下如此礼贤下士。 不知过了多久, 绵柔的雨中身上黑金蟒袍沾染了水气已经微微有些湿润。 “来了!” 百晓生抬头时,少年郎的目光已经落到了前方驶来的一马车上,此时和脑海中那道身影的距离已经趋近于无。 驾车之人是孔武有力的汉子, 可观其一身穿着不似齐人。 那驾车的汉子远远便看有人当在路前,城中街道本就宽广有些恼怒正欲扬鞭,可马车近了些看清那一身黑色蟒袍之后愣在了当场。 “怪哉,怪哉!” 那汉子喃喃两声。 车厢内的人似乎也听到声响推开木门, 入目那人文士打扮,不惑之年, 头戴冠,腰佩玉,一袭深色长袍, “殿下?” 看清那一身黑金蟒袍之后那中年文士迟疑道,虽然没有见过徐闲,可那观一身黑金蟒袍想来也是无异。 “本殿恭候荀公多时了。” 少年郎将手中的另一把黑伞撑开走到马车旁朗声道,望着马车上有些错愕的文士,突兀的想起之前百晓生的话。 何为王佐之才? 自然是治国安邦,经天纬地之才! 正文卷 第182章 嫁女五算 “早早便听闻荀公大名。” “今日一见,幸甚至哉。” 黑伞下是少年郎清瘦的面容,伶仃大醉后面色有些苍白可嘴角挂着的笑容确是异常明媚,让人如沐春风。 “荀彧,见过殿下!” 儒雅文士的目光落到那人的衣衫上时怔了怔,雨水从伞上滴落落到青石板上四溅黑金蟒袍的下摆已经被打湿透了,嘴唇蠕动着最后躬身一礼道,并未开口问道他是如何知晓自己为何身在齐地,讲到底这这两月几场大仗来天下人对于凉州谍报司都有一个认知,荀彧猜想中同样归咎于此。 “老夫如今声明不显。” “原本还以为见了殿下还要自荐一番。” “如今看来倒是免了些许俗气。” 荀彧看着少年郎礼贤下士的模样不知为何眼中有莫名的神色闪过。 “荀公,乃真名士也,” “虽如今不为天下人所熟知,可想来定有名扬天下之时。” 少年郎意有所指道, 乱世出英雄,这是对三国最好的诠释,在哪个人才辈出的时代有太多的人在整个历史长河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宁我负人,休教人负我”的曹操麾下文臣猛将如云,很多人如同流星一般耀眼夺目,可默默撑起整个魏军的还是那个安静的文士,曹操也曾坦言“吾之子房”,打仗打的本来就是国力,说起来如果没有荀彧这人,如何供应得了魏军南征北战? 其实在徐闲的眼中荀彧是个很不一样的人, 荀彧与其说是魏国的谋士, 不如说是大汉最后一个臣子, 以及,曹操最后一个合伙人。 后世苏轼曾如是说: “以仁义救天下,天下既平,神器自至,将不得已而受之,不至不取也,此文王之道,文若之心也……” “及操谋九锡,则文若死之,故吾尝以文若为圣人之徒者,以其才似张子房而道似伯夷也。” 无独有偶, 《后汉书》中范晔有言, “明年,太祖军至濡须,彧疾留寿春,以忧薨,时年五十。谥曰敬侯。明年,太祖遂为魏公矣。” 一个“遂”字意味深长, 自始至终他都是大汉的臣子,并非魏臣, 至于合伙人的说法其实更为简单, 曹操的老爹曹嵩是投托宦官门下的,家世宦官门外即便他行刺董卓天下扬名了可在老牌世家眼中,以他们的傲气和底气看来,宦官子弟终归而言是上不得台面的。 曹操脸不大,所以不见得所有人都卖他面子。 可荀彧来了,他带着颍川士族走来了! 不然曹操单凭个人魅力, 何来勇气吟诗,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要知道郭嘉,钟繇,陈群,司马懿,荀攸等耳熟能详之人皆是荀彧举荐的,甚至可以说曹操文治武功中,文治有大半是荀彧撑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为了延长汉朝的一段气运。 明明他已经成为魏国举足轻重之人, 可他直到功成名就,直到那个大时代的后期,直到自刎的那一刻,他还是“奉天子”的。 无论曹操到底有没有送过那个空盒子, 他都是一个有骨气的汉臣,他的死亡让大汉天子保有着最后仅有的一点尊严和体面。 可历史往往就是这么荒诞,最后竟然是司马家的人给那个精彩纷呈的时代画上一个句号。 只叹司马懿那个老贼太能苟了些…… 讲到底徐闲很欣赏这样有气节文人,他很有能力,也很有骨气,即便与那个时代谋士的代表那个羽扇纶巾谈笑间强弩灰飞烟灭,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先生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原本的轨迹改变了许多,在此方世界没有大汉,荀彧也并非庆臣,所以少年郎很期望他能成为大乾的臣子。 …… “周游完齐国,本欲回颍川之时。” “便听闻殿下在临安斗酒诗百篇。” “心之所念便来了此地。” 中年文士一丝不苟的行礼完后仰头看着眼前清俊的少年郎,至于为什么提前等候在此于此间情报耳目荀彧也不愿意深究。 “荀公,住在颍川何地?” 少年郎将手中的撑开的黑伞递出,趁着这个空挡细细看去只觉得眼前这中年文士仪表堂堂,骨子中透着一股子儒雅之气,无论是言行动作皆是一丝不苟却又不会显得拘谨,最原始的记忆中荀彧本就是随身佩戴香囊很有气度的帅老头。 要知道在许多人固执己见的眼中仪表对一个官员来说是极其重要的,而荀彧显然极为符合世人对名士的印象。 “颍川郡,颍阴县。” “说来也是缘分,听闻殿下南征之时便是驻扎在颍川郡,故居颍川本就地处边境是四战之地,说句不当说的话,如天下有变边境之地战火纷飞实在不是久居之地。” “如今殿下南征大胜,可边患未绝,甚至压抑过后的爆发更为恐怖,遂老夫这趟回乡也存了迁居的心思。”荀彧抚须坦然道。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不知荀公,迁居何地?” 徐闲脑海中思绪翻飞,原本的记忆中荀彧也迁居一事,本就打算存着让荀彧入京畿之地处理内政民生,如今看来倒是可以顺水推舟了。 “尚未有定论,大抵是往腹地在迁一些。” “另外这趟来临安寻殿下,还有一物相赠。” “既然有缘在地相见,那么便直接赠与殿下。” 荀彧推开车厢的木门入眼是堆积的书籍。 “老夫周游齐境之时,对齐境风土人情人一类心生些许感触便一一提笔记下,另外对齐境一些地方的文治政令也有些许研究,想来殿下往后是用得上的。” 荀彧轻轻翻开书页,还带有淡淡的墨香。 “另外上党一役往后齐地的民怨已近到达了一个顶峰,殿下虽携兵锋之盛断送了齐境数十年的国运,可观眼下的同仇敌忾场景恐怕用不了多久齐国便能恢复元气,还望殿下谨记于国而言胜负乃国力之争,而非兵卒之勇,将帅之才。” “不知不觉间已经芒种了,齐境已经风调雨顺许久,今年也不例外粮仓小麦已经堆积如山,芒种往后还有一季秋收稻。” 荀彧轻声喃喃道想起游历途中的种种景象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忧愁。 “荀公可有破局之法?” “破局?” “破局之法想来殿下也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意去做罢了,又何必多言。” 荀彧莞尔一笑道,徐闲也是苦笑不语。 “本殿先行谢过荀公赠书!” “迁居一事既然尚无定论,不若迁往长平县。” “长平距上京不过百十里之遥为京畿之地也算繁华,原本在那作恶的会昌寺已经铲除,官服那边还有许多空余出来的土地若是荀公愿意,我这边休书一封送往乾境。” “长平县?” “这……” 荀彧有些迟疑,讲到底这份礼太大了些,既然应下了迁居一事自然不单单指寻个土地那么简单,其中诸多事宜安排下来绝对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荀公,可曾想过入仕?” 方才迁居一事还未落下, 少年郎再度开口道。 “中书令的位置秦公已经坐下了。” “可尚书省的位置如今还是余着的。” 少年郎清朗的声音在荀彧的耳边响起如同春雷一般轰然作响,历朝历代朝廷制度皆有所变动,如今在乾国三省六部其中以中书省权柄最重,可尚书令同样也是极为显赫之位。 “尚书省?” 荀彧轻声喃喃着。 “老夫何德何能一步登天?” 荀彧苦笑着摇了摇头。 “如是盛世,自然一步一步徐徐图之。” “可如今身逢乱世,自然不能用常理度之!” …… “如今的局面荀公也是省得的,这趟南下有些事本殿不得不做,所以死局已定,要想破局只能以国力碾压,有荀公坐镇尚书省处理内政,本殿相信乾境的发展不弱于齐境。” “本殿还请荀公出仕!” 说得口干舌燥自然是为了如今这最后一句话,少年郎望着那中年文士躬身一礼。 “殿下……” 荀彧扶起徐闲欲言又止。 “殿下如此信得过老夫?” “白将军,赵将军皆是尚未及冠之人,尚能统帅左右边军,荀公为王佐之才如何不能为尚书令整顿内政居中持重?” 少年郎轻笑道。 “百指挥使安排一队碟子暗中护送荀公回乾境,此外迁居和入仕一事,你传信于上京,父皇那边自然会同意的。” “荀公,切勿多言!” “本殿还要去一趟永安城,便不再过多寒暄,这车书籍还劳烦荀公保管,想来处理内政时也能借鉴些许。” “回了上京,本殿自当宴请荀公再叙!” 话音落下少年郎抬脚往驿站处走去甚至都没有给荀彧再度开口的机会。 “这……” 荀彧望着消失在街角那个一身蟒袍的少年郎苦笑着摇了摇头。 “荀公,谅解!” “殿下也是求贤若渴,法子急切了些。” 余在后边的百晓生也是苦笑不已,讲到底尚书令是何等重要的位置,仅仅一面之缘便轻易订下看起来实在太过儿戏了些,不过细细想来殿下此类举动数不胜数便是自己也是其中之一,似乎冥冥之中殿下能看清每个人的轨迹。 “怪哉,怪哉……” “荀公,随我来,剩下的事情容我安排一番。” …… “荀公,上京在叙!”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低声念叨着,其实这趟指定荀彧而不是其他擅长内政之人,除了他原本的能力外,还有一理便是荀彧有识人之明,如今的大乾朝堂有秦清堂撑着只是保持着一个大致稳固的框架,就好比一间空荡荡的房子,还需要往里边填塞许多东西,这方面荀彧能提供极大的帮助,要知道系统给出的背景和前世无异,他在此方世界依旧有自己的人脉。 自己也满心期待大乾国富民安之日, 拥兵百万之时, 其实在自己脑海中还有一个人, 在那个时候才是他登场的时候, 冷兵器时代能够指挥百万军团作战之人 纵观整个世界数千载风流人物, 也只有一个, 他被奉为“兵家之仙!” 同样是战国, 他领近百万大军从容不迫云淡风轻, 数百年之后, 那岛国还有, 无数村霸还在为巴掌大块地盘打出了脑浆子。 …… 临安城外, 三辆马车在厚重的雨帘中渐渐模糊, 只余下几道深深的车辙往北地而去。 “走,入临安!” 少年郎回身望了一眼身后数百红衣黑甲的亲卫朗声道。 …… 临安城, 御书房中, 正中的大紫檀雕螭案上依旧是堆积如山的奏折,除了奏折之外还有一本诗集放在桌案的正中,田恒捏了捏鼻梁合拢手中的诗集双手负在身后徐徐起身。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 “想不到他还有如此才情。” 田恒轻声念叨着昨日徐闲作下的诗词表情有些挥之不去的错愕,昨日临安城发生的事情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往了永安城,那夜所作的诗词同样规整起来送到了御书房中,想来用不了多久整个齐境就会知道他的才情。 “罢了,罢了,想这么多作甚。” “诗词总归是小道,于国朝无碍。” 田恒笑了笑,说起来齐境文风甚重便是自己年轻时对这也是极为推崇,可随着孟夫子任稷下学宫祭酒以来影响力的加大,不知不觉间自己早就已经偏向了文人治世务实的文章。 “昨日拟的政令如何了?” 转身望着御书房中正在提笔沉思的苏泉州道。 “臣还在斟酌尺度!” 苏泉州仰头苦涩一笑。 北伐过后国内青壮亏空,如今芒种过后粮草的事是解决了,可人口的问题便成了重中之重,要知道虽然如今国内还有青壮可总不能打仗全部拉出去? “依原本的大齐律法。” “百姓之家十五岁以上至五十岁出人口赋钱,二百千为一算,以充国库安民生,百姓已经渐渐接受了,齐境人口也增长了不少。” “如今陛下想要战后恢复人口的心是极好的。” “可如今改为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四算,实在太过骇人了些,整整八百钱,怕是民怨四起啊!” 苏泉州长叹道。 场中良久无声, 袅袅青烟从青铜鼎中升起, “五算!” 田恒望着那袅袅青烟沉声道。 “五算?” “五算,便是千钱,这……” 苏泉州张大嘴呐呐的开口道。 “民产子,复勿事三岁。” 田恒再度开口道, “陛下这是在强逼百姓嫁女啊!” “如此政令历朝历代从未听闻!” “恐怕……” 苏泉州欲言又止道。 “为了大齐未来,区区骂名又有何惧?” 田恒喃喃出声道。 正文卷 第183章 长夜漫漫 永安城, 城门处, 卯时三刻,天色尚未分明, 厚重的城门徐徐往内开启, 远远看去门外依旧是人潮如织的场面,作为齐境最大的城池同样是天子脚下自然繁华,行商和入城的百姓早就排好了队列等候着入城,远远看去装满菜叶瓜果的牛车马车已经排出了数里各类装满货物的行商更是数不胜数一眼看不到尽头。 依照往日规矩简单的盘查过后便可以入城了,今日的氛围却和往日不同,城门刚刚开启,便是两个手持官服榜文的衙役快步走出城门,一人麻溜的将手中的浆糊刷在墙上,另一人将手中的榜文张贴好后并没有离开而是驻守在榜文两侧。 “还请诸位入城之前。” “好好看一看官府的布告榜文。” 一模样伶俐的衙役站在门前朗声道,历朝历代制定的法律种类甚多,条目冗杂,朝廷有新的政令颁布最为快捷的一种方式表示榜文,总不能指望着那些普通百姓去翻查那比砖石还要厚的大齐律? “这是作甚?” “难不成城里出了什么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 “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粗粝的汉子揉了揉眼睛望着眼前拥挤的场面嚷嚷道,自己还有一车蔬菜等着去城中的酒楼贩卖要是去晚了些耽误了生意就得不偿失了,所以言语之间颇有些不耐烦的神色。 “永安城十二道城门皆是如此,便是承天府外也张贴得有榜文,你在着急也没有用,还望诸位谅解,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何况这可不是什么缉捕文书,是实打实朝廷的法令,诸位早些知道朝廷的法令也是好事,免得日后糊涂。” 衙役望着底下围拢来面色有些急躁的百姓苦笑着拱了拱手道。 “他娘的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我们也不识字啊!” 围拢上来的人群中有人不满道。 “让老朽看看!” “民有女十五至三十不嫁着,五算……” “民产子,复勿事三岁,免劳役一岁,可复!” 话音刚刚落下人群中一老者从人群中好不容易挤了出来,颤颤巍巍的凑近一些望着榜文上的大字轻声念叨着。 “老丈,这是何意?” 有人闻声呐呐道。 “家中有女子年满十五岁至三十岁不嫁人的,人头税,番五倍,嫁人后若是生个娃娃,那户人家可免田税三年,免劳役一年,多生多免,可以叠加。” “若是未嫁,也就家中一女是每年千钱。” 头发花白的老者回过神板着指头轻算着, 最后竟是愣在了当场。 “千钱!” “千钱!” 老者想起家中两个快要年满十五的孙女,甚至都顾不得往后面看下去嘴皮子打着哆嗦,每人每年千钱这是要人的命啊! 虽是寻常百姓之家,可家中孙女确是生得如花似玉,自家儿子儿媳也是盘算着让女子年纪大些,在慢慢的寻一户好人家嫁过去,可如今年满十五未嫁便五算,按照齐境八百钱一两来算,养一个待嫁闺中的女子便是一两多银子,普通百姓那个家中能盈余出这么多钱? “老丈,榜文上当真如此说的?” 方才嚷嚷的粗粝汉子闻声身子猛然一颤拉住老者的袖口问道。 “白字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哪里能作假?” “老朽,倒是希望它是假的!” 老者转身喃喃道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上面还有承天府的官印。” “看来这事已经板上钉钉了!” 又有一中年文士从人群中挤出,目光在榜文上扫过最终落到了那鲜红的官印上苦笑道。 “布告中外,令使知悉……看着格式这是朝廷制定的,并非永安一地,可明明前些日子才听朝中为官的兄长提起,今日边已经下了正式榜文,那么多流程怎么如此之快,怪哉,怪哉!” 那中年文士看完榜文的啧啧称奇道,此道政令对于百姓来说苦不堪言,可对于富家子弟而言却没有任何区别,说到底也就是几两银子的事情算不得什么大事,中年文士继续细细往下看着。 “唉……” 老者长叹一声原本是打算进城采办一些布匹给家中孙女置办两身衣裳,如今忽闻此噩耗心思瞬间熄灭下来长须短叹不止。 当榜文的事被那一看便是出身不凡的文士确定后,再也无人质疑,人群中瞬间便炸开了锅,熙熙攘攘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老天爷,这还让不让人活!” 人群中有一中年妇女听完老者的话直接瘫软到了地上。 “以前就说生了三个赔钱货,吃咱们家的,喝咱们家的,到头来成了亲,就好比往外泼的水,什么好处都捞不着!” “如今倒好,真成了赔钱货,三个赔钱货,长大了若是嫁不出去一年便要赔出去三两多银子,老子一年到头累死累活都挣不了那么多钱,如今还要白白交给官府。”那妇女声旁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长叹了一口气。 “嫁了,嫁了,早些嫁了……” 那中年妇女拍打着地面呐呐道, “嫁了,生再多的娃娃,免再多的税,也是夫家的!” 那汉子苦笑道。 “我这辈子是做的什么孽啊……” 那中年妇女仰天喃喃道, 有人愁,自然有人欢喜, 朝廷的这道政令的意思说起来也很简单便是让民间嫁女,以往十四五岁嫁女的也不在少数,可终归而言还是有很多人家存着让女儿嫁晚些,帮衬着家里做些事,或者慢慢挑个好人家多收些聘礼,又或者实实在在等个靠谱的人,可眼下这道政令下来对于这些人家无异于晴天霹雳。 而乡野间那些讨不到婆姨的穷苦汉子瞬间变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说到底大多人户嫁女也求个面子,嫁个穷苦着的人户,也比给大户人家做小妾体面,何况大多都是姿色平平的女子大户人家的门槛也不是那么好进的。 “二哥,好事啊,天大的好事儿!” 榜文外有一身穿短襟的年轻汉子听明白后挤开人群大声嚷嚷着,神色很是激动的跑到了后方一担着柴火的青年旁。 “哪来的好事?” “天上掉银子了?” 青年将背上准备担往城中贩卖的柴火放下玩笑道。 “天上没有掉银子!” 那人顿了顿, “那你高兴个什么劲?” “有那功夫,不如余着力气多砍两担柴,多存点银子将来讨个婆姨!” 青年撇了撇嘴, “天上没有掉银子!” “可天上掉婆姨了!” “二哥,你不是和张屠夫家的大女儿看对眼大半年了吗?” “嗯。” “可人家老爹看不上我,有什么法子。” 青年苦笑一声。 “算算年纪那张屠夫的大女儿已经十七了?” 那人板着手指头算了起来, “嗯,已经十七了,可她老爹一直张罗着要给自家闺女寻个富贵人家,他家中虽然不算家境殷实,可油水不少在多养几年也不是大事,讲到底还是瞧不上咱。” 青年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自嘲一笑。 “别介!” “哥如今不是你求着取妻!” “而是他张屠夫求着嫁女!” “这……” “二哥,你先听我完说……” 那人伸手打断道, “如今朝廷的政令下来了,若是家中面满十五不嫁每天便要多收一千钱的人头税!” “那张屠夫还不急的团团转?” “放眼十里八村,尚未婚娶的男子,也就是二哥你最靠谱,怎么也好过砸在手里,又或者嫁给那些闲汉?” “二哥,你就等着,我估摸着也就这几天了,等着张屠夫上门。” 那男子话音刚刚落下, “速速退散,押送官文!” “速速退散,押送官文!” “速速退散,押送官文!” 城门内便有一对骑着高头大马的兵卒拿着卷好的榜文疾驰而出,看那神色急切的模样甚至比起往日朝廷下发征收粮草税务的政令还要重要,管中窥豹也能看出朝廷对这事得重视程度。 “二哥,你就瞅着,咱们这是京畿之地天子脚下,官府的榜文下来,想来用不了多久乡里村里便能够知晓,那主管教化的官员估摸着晚上的功夫就能到村子里讲解,不出两日里正,耆老就得去那些不愿嫁女的家中登门拜访。” 望着兵卒扬起阵阵烟尘那汉子扬声道。 “二哥,你做甚去?” 那汉子转过头时却发现那青年已经跑到了十几丈外,便是担着的柴火都余在了原地。 “回家拿银子置办聘礼去!” “先把东西准备好了,就等着里正上门找那张屠,呸……找我那老丈人的时候提亲去!” 那砍柴的青年头也不回道只余下那汉子哭笑不得。 …… 已经寅时, 城门口围拢的人早就不知换了多少茬了, 只至天边渐渐有红霞升起观看榜文的人才少了许多,毕竟进城的人都看过了,城中的百姓自然有承天府其他的衙役告知,眼下是出城的时候可明显可以看去人群比起往日气氛怪异了许多。 “他奶奶的,朝廷这道政令不晓得要便宜多少混小子!” 榜文前那个年长的衙役吐了一口唾沫笑骂道。 “小邓怎么瞅着你一副焉巴巴的模样。” “昨夜做春梦了?” 年长的衙役望了一眼身旁的同伴打趣道。 “说来正常,毕竟这个血气方刚的年纪……” 年长的衙役继续打趣着, “咱们虽然偶尔也能混到些油水,可真说起来咱们衙役也不是什么好差事,即便咱们这些个捧着铁饭碗祖传的正身衙役一年到头也捞不到几两银子,许多良善人家看不上眼,可胜在稳定,如今朝廷的政令下来了,局面可就不一样了,止不定还有明个就有好几个媒婆上门提亲。” “你小子就偷着乐。” 年长的衙役含笑着拍了拍后者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刘叔,我家中也有两个幼妹。” “算算年纪恐怕明年就得缴税了……” “作为兄长也实在不想幼妹如此年纪便为人妇女,说到底那些十四五岁便嫁人的终归是偏远之地,何况按照咱们那便的习俗便是十八嫁人也不算晚。” “可两千钱……” 年轻的衙役苦笑一声,之前张贴榜文的时候还没有什么感觉,沉思许久看着场中那些家中有女的百姓长吁短叹的模样有些出神。 “……” 年长的衙役脸上的笑容凝固起来, 笑也不是劝也不是极其尴尬。 …… 酉时, 今日因为榜文的原因衙役当差的时间长了许多,当二人从衙门里交差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昏暗下来。 “走,走快些,今个站累了。” “趁着这功夫去勾栏里听两首曲子,放松下在回去。” “青楼咱是去不起,不过听说临安城曲江边上那乾使酒后写了诗词歌赋几十上百篇,皆是上上之品,咱们永安城不乏作曲大家,想来如今勾栏瓦舍那些小娘子正唱得欢。” 年长的衙役催促道。 “愁眉苦脸的干嘛!” “别想那么多,该取妻取妻,该嫁女嫁女。” “就如那乾使所言。”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那年长的衙役洒然道,一副看透人间的沧桑,可想起勾栏里那小娘子水灵灵的模样和酥骨的唱腔却是下意识的擦了擦嘴角。 “也罢,想那么多做甚,便陪刘叔去一趟。” 那年轻的衙役点了点头,可仍旧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算算还有半个时辰便是戌时也就是所谓的一更天,按照朝廷的法令,一更三点敲响暮鼓,五更三点敲响晨钟后才开禁通行,这段时间便是宵禁的时刻,可到了如今宵禁早就形同虚设。 便是到了二三更天,南明坊中依旧繁盛, 一街辐辏,遂倾两市, 昼夜喧呼,灯火不绝。 年长的衙役轻车熟路的在坊间穿行着,可不知为何年轻的衙役望着清冷的街头巷口右眼皮跳动不止。 “梅雨时节,防潮防鼠!” 街角有打更声传来, “奇了怪了,怎么这才一更天就关门了?” 年长的衙役望着清冷的南明坊有些诧异道。 “刘叔,我怎么觉着有些不对劲,这坊间人太少了些,要不咱们还是回。” “换个地方听……” “嗒啪嗒啪……” 话音还未落下, 街角便有一对黑衣黑甲的兵卒从街角出现, 领头的兵卒骑着高头大马, 当目光落到那两人身上穿着的衙役皂服时面色便沉了下了。 “现在时宵禁时段,尔等不知?” “啪……” 马鞭当头抽下, 年长的衙役顺便从愣神中反应过来, 捂着肩膀疼的龇牙咧嘴, “在二,三,四更穿行于街,笞打四十,在一更夜禁后,五更开禁前不久犯夜禁的,笞打三十,这是朝廷的法度,尔等身为衙役居然知法犯法?” 细细看去领头那人似乎是城中禁军,宵禁一事本来就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之内,可如今竟然街头巡查实在怪哉,不过响起来人的身份年长的衙役倒也不好造次,甚至都没有半分抱怨,作为小人物自然有小人物的觉悟,能在城中混了这么久,也知道什么人是自己惹不起的。 “两人,各笞六十!” 那领头的兵卒冷声道。 “嘶……” “啊,疼……” “我滴亲娘诶!” 长街上两人的哀嚎声此起彼伏传出很远, 细细听着似乎城中各处不乏此类声响。 “刘叔没事?” 年轻的衙皱眉扶着脚步踉跄的年长衙役道。 “他奶奶个腿的,疼死老子了!” 年长的衙役看着远去的兵卒龇牙咧嘴道。 “唉,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看样子要变天了。” “今个早上下了一道婚嫁的政令,如今又重开宵禁……” “你说上边是啥意思?” “政令解释一番后都懂,可宵禁这是为何?” “你还是太年轻了些。” “宵禁不过戌时,回到家中无心睡眠。” “漫漫长夜……” 年长衙役欲言又止道, “唉,这事也不是头一遭了,可不晓得为什么来得这般快,便是我等衙役都没有接到消息,今个没有通知摆明了就是杀鸡儆猴的意思,我们这般人还好,就是不晓得城里那些青楼花船里莺歌燕舞的公子哥会不会被抽得屁股开花。” “这趟朝廷是动真格的了!” “如今看朝廷的意思若真是如此,恐怕宵禁三年五载都解除不了,指不定明个官府还得出个什么生娃赏银子的政令,躺着挣钱可不站着舒服多了,往后啊去他娘的勾栏瓦舍,交差完,得赶着回家……” 年长的衙役目光有些深沉, 年长的衙役拍了拍后者的肩膀很是认真的开口道“听叔一句劝,早点娶个婆姨,多生几个娃娃,劝劝家中父母早些讲女子嫁了。” “有些事情,上边的都已经定下来了。” “胳膊拧不过大腿。” “骂归骂,该生娃娃还得生。” “走咯,回家喽!” “回家造娃娃咯!” 年长的衙役一瘸一拐的消失在长街的尽头,年轻的衙役看着皇城的方向,又看了看刘叔的背影苦笑的点了点头。 从天上往下看去, 整个永安城, 六街鼓歇行人绝,九衢茫茫空有月。 正文卷 第184章 腰佩凉刀入齐宫 日遮月掩锁千扉,寒里风光映夏衣。 积雨如烟鸟踪灭,隔林听响水头稀。 永安城的高大的城郭映入眼帘,厚重的乌云将天空压得很低,远远看着那座巨城仿佛远古巨兽一般接连天地,恒固在齐境的腹部。 卯时初,天地天第一抹光亮升起来的时候,雨势骤然加大,铁骑的身影被掩盖在厚重的雨帘中,拉紧缰绳,少年郎静静地看着地平线上那座城池的轮廓,雨水拍打在斗笠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从边沿滑落,顺着身上的蓑衣滴下。 “便是天底下也很难找到如此雄壮的城池。” 少年郎突兀的开口道,齐境多平原而这永安城又是在平原的腹部一片坦途,当初筑城的时候不知省了多少功夫,便是永安城中登记在册的百姓就要胜过上京不知凡几,城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各种景色的庭院更是比比皆是,比起富硕齐国当之无愧。 “这是大齐的都城!” 曾敬酒朗声道, 脊背挺得笔直, 目光灼灼的看向远方的城池, 话语中无不带着齐人的骄傲。 “其实天底下坚固的从来都不是城墙。” “上京城便是最好的例子。” 少年郎陈诉着一个事实。 “如此说来。” 曾敬酒顿了顿, “殿下的心中那凉州铁骑便是上京的城墙?”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没有说话,目光下意识的落到了身后红衣黑甲的凉州兵卒上,讲到底当年是他们扼守住了蛮子的咽喉,如今又是南征驱赶豺狼虎豹,算起来城墙起到的意义便小了许多,当然若是真有兵临上京城下的那一天估摸着一定是凉州铁骑全都战死完了。 说是城墙也无不可,说是边界更为贴切。 “那我稷下学宫便是永安的城墙。” 曾敬酒若有所思道, 说完还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那么夫子愿意做那一块砖石?” “日后破城的时候本殿也好下手轻些。” 少年郎玩笑道。 “殿下见不到那一天的。” 曾敬酒面色有些难看, 少年郎话锋一转轻笑道, “心心念念齐皇他老人家已久。” “今个总算能连见上了。” “殿下若是入宫之后还是这般言语。” “容易让人挑出礼数。” 曾敬酒眉头微皱,说起来稷下学宫在齐境的影响力除了孟夫子外同样离不开齐皇的支持,同样田恒在稷下学宫中的形象很好,甚至可以说极为不错,仅仅是从这些年学子入朝的比例就可见一般。 “在齐人眼中我乾人不本就是蛮子吗?” “蛮子不知礼数,合情合理。” “曲江那夜殿下如同文曲星下凡斗酒诗百篇,老夫至今想来也是历历在目,其他的的不论,单单才情殿下旷硕千古,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抄的!” 少年郎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其实老夫也希望殿下是抄的。” 曾敬酒唏嘘道。 “为何世人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 “如今说了真话反倒是没人相信了。” “呵……” 少年郎轻呵一声, 策马往官道上走去, “其实说到底我挺佩服他老人家的。” “一路上所见所闻,无论是对人心的把控还是对局面的掌控都妙到了巅毫。” “邻曲城张家满门身死的消息传出去后我们这一路安稳了许多,事实证明他的警告很有用,我这把刀子在送到永安之前终归还是没有断掉的。” “寻常江湖武夫无足挂齿来多少也都是白白送死罢了,稍微大些的江湖势力和官方势力都没有插足,当消息传回永安满城百姓怒不可止的时候推出一个顶锅的小小县令,至少给出了一个交代,谁都晓得出自谁手,可除了魏铮那样的老顽固外谁都不愿意捅破那层窗户纸。” “就在昨日途中又听闻他老人家下了两道政令,逼着民间女子嫁人,又从开了宵禁,往长远了看谁都晓得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可于眼下指不定多少百姓戳着齐皇他老人家的脊梁骨骂。” “古往今来不晓得君王为了青史上多添几笔,做出无数荒唐的事情,可他老人家不光下罪已召下得痛快,该净做一些招骂的事情……” 少年郎絮絮叨叨的念叨着,远处的城郭轻易了许多甚至可以看清那古朴的钟楼和黑衣黑甲的大齐禁军。 “陛下不是迂腐之人。” 曾敬酒闻声思虑片刻后回答道。 “正是如此,所以挺佩服他老人家的。” “自己认定的事情便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偏偏意志力和能力又远超常人,对于这样的人,我们老家那边通常喜欢称之为,偏执狂。” “又或者疯子!” “便是寻常百姓能做这些都能给人意想不到的结果,何况他老人家还是一国之君。” “本殿很敬佩这样的人。” “可他是我的敌人,我不希望他活得太长了。” 少年郎自嘲一笑, 曾敬酒闻言转身看去,从来没有听过少年郎所说的名词可并不妨碍理解其中的意思,思绪了片刻后看着声旁少年郎的神情有些惊悚,只觉得这冰冷的雨滴都没有少年的话冷。 还没来得及开口, 少年郎清冷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所以他得死。” 少年郎的声音在磅礴大雨中很轻,很轻, 语调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丝的起伏, 就像再说吃饭喝水一般的平常事, 我饿了,所以要吃饭, 我渴了,所以要喝水, 我不想你活着, 所以, 你得死! 仰头雨水拍打在面颊有些冷冽,曾敬酒望着天上厚重的云层最后目光落到了底下的永安城下,黑云压城城欲摧,而那少年郎便是那漫无边际的黑云,在阳谷关的时候似乎就已经预料到了那个最坏的结果,可如今亲自听他说出口还是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永安北城门处, 不同于往日人潮如织,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被清空,远远看去皆是黑衣黑甲的兵卒沉默的站在雨中,从城门的位置一直蔓延到长街的尽头。 十余名鸿胪寺身穿淡青色官服的官员正在城洞下眼巴巴的望着城外,为首的官员居中站着,气度沉稳,余光落在四周手持兵刃黑衣黑甲的禁军上时神色有些凝重。 “卢大人,乾使快到了!” 禁军校尉望着雾蒙蒙的远方沉声道。 “后面的事情还望燕统领配合。” 鸿胪寺卿卢明辅看着身旁的禁军统领副统领拱手道。 “卢大人哪里的话。” “陛下的意思让下官听候卢大人的安排,有什么事情卢大人只管吩咐就行了。” 燕副统领微微侧着身子没有受下那一礼。 “往日有半分油腥的事情礼部那群老鞋帮子都恨不得插上一脚,恨不得鸿胪寺并入礼部,可眼下遇到了这是烫手的山芋人人都不接,谁都晓得那乾使嚣张跋扈荤腥不忌,如今倒好除了鸿胪寺本部官员,其余的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卢明辅苦笑着摇了摇头,那日拍板后陛下倒也是痛快,直接划了三千禁军让自己管辖,其余的不论,只有一点使节这边不能出半分乱子。 “咚!咚!咚!” 沉闷的声响在耳边响起, 卢明辅的声音戛然而止, “乾使到了。” 燕副统领望着那穿过厚重雨帘的铁骑眼睛微微眯着,不知为何心头猛然跳动起来,不过还是强压下那股子慌乱情绪。 拉紧缰绳, 马蹄扬起, 铁骑在北城门三丈外停下, 斗大的雨珠滴在铁甲上飞溅开来,映入眼帘的是几百双森冷的目光,饶是隔着厚重的雨帘燕副统领也能感受到那股子杀伐之气,便是磅礴大雨也洗刷不去。 燕副统领的手已经下意识的搭在腰间的刀柄上,卢明辅回身看一眼,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后者这才默默地离开刀柄。 “鸿胪寺卿卢明辅,在此恭候乾使!” “还请殿下随本官入寺安顿下来。” “洗漱用膳后,在领殿下入宫面圣。” 卢明辅避开下属递来的雨伞,竟是直接走出城洞整个老迈的身子暴露在雨中,不到几息的功夫官服就已经被雨水打湿透了,贴着清瘦的身子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恭敬的站着,姿态放得极低。 “劳烦了。” “还请大人带路。” 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在卢明辅的耳边响起。 “分内之事,殿下客气了。” 闻声卢明辅抬头望着马背上的少年有些诧异,诧异于他的年轻,虽然很早便听说不到及冠之年,可如今看来恐怕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突兀的想起自家孙儿也是这般年纪,不过比较起来却是云泥之别。 少年策马在永安城的长街上,悠哉悠哉的模样倒好似在逛自家的上京城一般,目光落到两侧驻守的禁军上只是微微一撇并没有丝毫的在意。 “燕统领,情况如何?” 不知何时卢明辅策马到燕副统领的身旁压低声音道。 “若真是出了乱子,下官手底下这三千人恐怕还真不一定能拦住这几百铁骑……” 燕副统领的目光不断的在腰悬鞘绣黑金蟒纹的凉州铁骑身上游走,本就是军旅中人,自然能够判断出兵卒的实力,从天下第一等的凉州铁骑中挑选的精锐亲卫远远胜过自己手底下的兵卒,最后目光落到了那少年身后的一身黑衣剑客,后者心有所感的转身,视线相对后者如同落入冰窟一般,缓过神来后自嘲一笑。 “本官的意思是鸿胪寺周边排查的如何?” “可有可疑人等,莫要乱了使节的安危。” 卢明辅幽幽道。 “卢大人多虑了,如今看来城中无人能够威胁到那人的安危,除非陛下亲自下令,否则还真奈何不了他。” 燕副统领自嘲一笑,莫名的想起了当初远征的四十五万兵卒,似乎败在这样的军队手里也在情理之中。 “嗯,这样也好。” “陛下有陛下的思量,当臣子的做好分内之事便是对陛下最好的交代。” 卢明辅望着少年郎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知为何心头沉甸甸的。 …… 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 换上一身簇新的黑金蟒袍, 有出门外之时亲兵统领已经恭候在一旁。 “殿下!” “不必一同去。” 少年郎望着院中兵甲鲜明的凉州兵卒后挥了挥手道。 “这……” “这是在永安城,我们是客人。” “总不能让主人家提心吊胆?” 少年郎望着四周如临大敌战战兢兢的守卫在鸿胪寺外的禁军嗤笑一声。 “殿下深明大义!” 禁军副统领闻言面色铁青可还是强忍着没有开口,早早候在门外的卢明辅闻言倒是松了一口气,强行挤出一个笑容道。 走出鸿胪寺的时候已经卯时末天色彻底方明,随是雨天可永安城已经热闹起来,城中各个街道行人无数,小贩也在街道旁搭起了棚子。 用桦木制作的车厢很是厚重,牵在四匹高头大马后,马车的周遭是数百齐国禁军开道,当马车驶上街角的时候繁华的长街上气氛有些些许微妙的变化。 卖吃食的小贩吆喝声小了许多, 步履匆忙的行人不自觉的放慢, 当马车全须全尾露出的时候, 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穿行叫卖的小贩停下了吆喝,匆忙而过的行人顿住了步子,摊位上的食客鼓着腮帮子没有嚼动,便是玩闹的孩童也是觉察到了氛围的诡异,慌忙跑到人群中。 街头巷尾不知多少人默默的注视长街上的那辆马车,最后竟是化为一堵厚厚的人墙堆满了剩下的半条街道。 因为有一道徐字大纛笔直的插在车厢上,正中是鲜红如血的徐字四周绣有黑色的龙纹,远远瞧着好不孤单,比起往日入永安的各国使节繁琐而言,看上去甚至有些落魄不甚体面,可望着那大纛莫名的觉着有一只无形的手掐在自己的喉咙上甚至无法呼吸。 “吱呀吱呀……” 马车碾过青石板不疾不徐的往皇城的方向驶去,人潮还是堵在前面,禁军统领依旧是面色铁青,丝毫没有上前开道的意思,底下的兵卒见状只是默默地拉紧缰绳放慢马速,并没有其他的打算只是看不惯那乾人如此嚣张的模样,让他路上吃吃瘪也是极好的。 近了, 距离人潮不过几丈, 可还是没有人退走, 甚至有人扬起了篮子中的鸡蛋菜叶, “如果本殿没有记错的话。” “依齐律,拦路劫道者,当斩!” 少年郎冷冽的嗓音从车厢中传出, 车厢的木门没有推开, 可燕不讳还是觉着一道冰冷彻骨的寒意。 咬牙低头默不作声, “铮……” 这是刀刃出鞘的声响,很轻, 却在燕不讳的耳边轰然炸响,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 “散开!” “快散开!” 猛然暴喝出声, 当马车驶过的时候只余下一地的狼藉, 马背上燕不讳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车厢中依旧是一片死寂, 朱红色的宫门外, 吱呀…… 车厢的木门被推开, 靴底踏下有极其细微的嗒啪声传出,有浅浅的积水溅起,清风拂过黑金色的蟒袍大袖轻盈摇晃,连带着发丝轻动无比飘逸。 细细看去蜀锦缎做底的黑袍上用金线纹九蟒,蟒生四爪,栩栩如生,甚至能看清蟒爪上细微之处趾间的锐利。 蟒蛟利爪旁一柄老式凉刀轻晃着, 少年郎站在宫门前回身望着嘴唇轻启也不知念叨着什么。 正文卷 第185章 安排后事 “吱呀吱呀……” 朱红色的宫门缓缓开启,早早便守候在门后的太监看清那一身黑金蟒袍后扯着公鸭嗓道:“恭迎乾使入宫!” “殿下,入宫!” 身旁鸿胪寺卿卢明辅侧身引手道,当目光落到少年郎眼角的老式凉刀上瞳孔猛然收缩,片刻后又恢复如常,衣甲鲜明的禁军驻守在宫墙下望着那腰间配刀的少年也是微微有些愣神,不过还是默不作声的低下了头。 “劳烦卢大人引路了。” 少年郎拱手一礼很是随和道。 迈过午门仰头仰头望着高处的奉天殿,金黄色的琉璃瓦片下是朱红色的木柱,檐角还有雕有各种飞禽走兽,大殿的前方是极为冗长的汉白玉台阶, 细细看去颜色白而清润,质地纯而细密的石栏上雕龙画凤甚是精妙。 少年郎徐徐迈步, 登上长阶的尽头, 眺望着齐国皇宫的重重楼檐,万间殿宇,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天下人都说齐国富硕,如今看来穷极奢靡。” 少年郎手指轻轻抚过雕龙画凤的白玉栏杆感受着指尖的温润轻声道,目之所及遍地亭台楼阁,那华丽的楼阁被华清池池水环绕,浮萍满地,碧绿而明净,宫殿的庄严肃穆之下多了几分南地亭台楼阁特有的温婉奢靡。 说完身穿蟒袍的少年郎在高台上闲庭漫步的走着,好似的游人赏景没有一丝一毫的拘谨,身后的太监看了一眼奉天殿欲言又止最终落到了一个身穿大红蟒袍的老太监身上,后者微微扬了扬手跟随在身后的几位小宦官低头默默退走。 此刻大殿外只余下三人, 一个身穿蟒袍的清俊少年郎, 一个身穿大红蟒袍的老太监, 一个身穿青色官袍的卢明辅, “听说齐国御花园的春水湖中。” “随手洒下一把饵料,便是万鲤朝天的奇景?” 少年郎置若罔闻的迈步往后方看去,目光落到了久负盛名的御花园中望着那一池湖水幽幽开口道,如今看完这皇宫才晓得北地的靡靡之风来自何处,齐国崇文便是皇城之内许多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皆是取诗词中的字,甚至前朝还听说无数文人为皇城的美景作诗写词只为博君王一笑。 “殿下谬赞了,若是前朝湖中大小锦鲤不下九万尾,便是寻遍了天下,也只此一处,前朝一妃子泛舟于湖上,不知为何木舟倾覆,半船饵料沉下,引动漫湖锦鲤,万鲤朝天的盛景也是由此传出。”身穿大红蟒袍的秉笔太监的嗓音在少年郎的耳边响起后者略微有些诧异。 “不过如今春水湖中锦鲤不过数千尾,其中不少还是奴才寻来的寻常货色,那万鲤朝天的奇景恐怕殿下见不着了。” 少年郎回身望去是一个年老的太监,面容光洁,下颌无须,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种错觉,这人给徐闲的感觉中没有寻常太监的阴柔,嗓音也不尖厉反而带着几分柔和,此刻嘴角挂着轻笑不卑不亢的站在自己身旁距离把控的刚好,不至于太过靠近,也不至于太过疏远。 “见过,高公公。” 话音刚刚落下卢明辅便略微躬身行了一礼,徐闲的看向那老太监的神情也带着些许诧异,虽然稷下学宫往后风气改了许多,可齐国文人骨子里是极其清高的,对腰缠万贯的富贵人家都能横眉冷对,更别说天底下最为腌臜的宦官了。 “卢大人,多礼了。” 老太监微微侧开身子没有全部受下这一礼。 “伺候了两朝陛下,卢大人给老奴几分薄面。” 高公公看出了徐闲眼中的疑惑解释道同时没有落下对卢明辅的回应做的滴水不露。 “今年宫中修缮的银两已经拨到了户部,想来用不了多少日子就能落入将士的孤寡妻儿手中,算不得多,可至少还是能撑过今年的。”高公公说完只是默默地侯在徐闲身旁也不言语。 少年郎没有出声只是再度凝神望去,重重楼檐万间殿宇中不乏年久失修的已经倒塌了半边,本就是木质结构在偌大的皇宫中数不胜数偶有倒塌失火也算常事,可定睛看去还没有丝毫动工修缮的痕迹。 “他老人家算得上是的明君。” “如果没有渔阳道那档子事,” “如果没有举兵北上那档子事,” “如果没有……” 少年郎望着眼前雄伟的奉天殿喃喃道。 “知天命的年纪。” “或许还可以在活个十几二十年……” “或许齐国真的可以和以前不一样些……” “可惜……” 少年郎顿了顿, 没有往下再说, “殿下,真要苦苦相逼?” 高公公眼眶莫名的有些红肿突兀的想起的那日在御书房中陛下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道,这些事本就已经犯了忌讳可到了眼下的地步还是咬牙问道。 “苦苦相逼?” “这是他的选择,不是吗?” 站在一旁的卢明辅听着二人的话初始觉着有些云里雾里,可能站在这个位置的自然没有一个蠢柴,隐隐猜到了什么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怔怔的站在一旁低头数着地上的蚂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免得在多听去一些言语。 几丈外驻守在大殿外的兵卒仅仅是零星的听着只言片语就已经大汗淋漓,默默地低着头,实在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少年在这般地界还能如此肆无忌惮的说着。 “入殿。” 少年郎转身往奉天殿走去。 “乾国使臣到!” “乾国使臣到!” “乾国使臣到!” 大殿门外, 宦官扯着公鸭嗓道, 一声叠一声在大殿内响起, 几息后, “迎使臣入殿!” “迎使臣入殿!” “迎使臣入殿!” 一声叠一声的通报再度传出, …… 少年郎迈步入内, 原本吵闹的大殿一瞬间安静下来, 群臣的目光都落到了殿门处, 少年郎靴底踏在厚厚的鲜红地毯上, 没有低头,目光环视着四周 殿柱是圆形的,两柱间上方的横梁用一条雕刻的整龙连接,龙头探出檐外,龙尾直入殿中,殿身的廊柱是方形的,望柱下有吐水的螭首,顶盖黄琉璃瓦镶绿剪边。 仰头望去大殿由上百根楠木作为主体而构成,金黄色的琉璃瓦铺顶华贵异常,两侧高耸盘龙金桂树,底下两侧还袅袅青烟自从熏炉而出。 少年郎突兀的想起一句话,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同样, 积富之家,必有余贵, 齐国富丽堂皇的宫殿并非暴发富一般,只顾着金碧辉煌,反而细微之处皆是沉淀,那是一种骨子里透出的贵气。 就像高处坐着的那个老者一般, 那是祖上沉淀的, 那是深入骨髓的, 仰头望去, 那身穿黄袍的老者正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自己, 四周齐境上百文臣武将皆是将目光放到了那个少年郎的身上,前方的几位身穿紫袍身居高位的文臣望着那少年进殿后轻佻游游离的目光,暗自压下心中的怒气,可脸上的不悦确是毫不掩饰。 “臣李明辅,叩见陛下!” 身穿青袍的卢明辅入殿后便一直低着头,刻意淡化自己的存在,迈步到了大殿正中后这才一丝不苟的行礼道。 “殿下!” “殿下!” 跪在地面, 可久久没有听到第二个声音响起, 侧身望去那少年郎竟然依旧是站直身子, 若有所思的打量着高处坐着的老者, 两鬓斑白,略微苍老的面容上是平常的五官,想来年轻的时候也是模样端正,可绝对算不得俊郎。 可那双眸子确是仿佛一眼看不见底, 不是深潭无波无澜行将就木的幽静, 而是深邃, 那种面对浩瀚星空没有边际的无垠, 或许是因为他坐的位置太高了一些, 坐在伸手就能触碰到穹顶的位置上, 自然应当看见别人看不清浩瀚星河。 “殿下!” “行礼啊!” 卢明辅脸上咬牙扯了扯蟒袍的下摆, “乾使,为何见陛下还不行礼?” “乾使,为何带刀入奉天殿前?” 开口的不是御史,而是一位身穿紫袍的礼部老臣,说起来殿前礼仪一事应当是鸿胪寺管的可如今的局面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少年郎默不作声, 眼光依旧停留在齐皇田恒身上, “乾使,莫非不知礼数为何物?” 紫袍老臣看着少年郎毫不理会的模样满脸怒容道。 “本殿乃是外臣,自然不行齐礼。” 话音落下, 少年郎落落大方抱拳一礼, 不似朝堂,好似江湖中人, “我大乾比不得齐国富硕,银子都被父皇拿去打了马刀,做了甲胄,换了马匹,凑不出一副完整的使节仪仗。” “只好以凉刀一柄为仪仗。” “还望陛下勿怪。” 与此同时拍了拍腰间的凉刀朗声道, 无论是动作还是言语, 都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可看在齐人的眼中便是羞辱, 齐境各地也就罢了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这里是大齐的都城,这里是奉天殿,这里是整个齐国权力的中心,站在这里的人掌控者大半个齐国。 “你,你,你……” 礼部老臣闻声气急指着少年郎说不出话来,大殿上其余几位位高权重的老臣依旧没有表态,可底下那些官职不显的文臣武将皆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卢爱卿不必多礼,平身。” “外臣?” “外臣,自然不必多礼。” 轻飘飘的话语中中带着不可反驳的威严, 老臣叹了一口气默默地退回行列, “外臣,谢过陛下。” 少年郎再度望去那人眼中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戾气,甚至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神情中透露出来的意味完全不像是敌对双方已经打出脑浆子的怒气,而是自家的子侄之辈的欣赏。 对, 欣赏! 赤裸裸, 毫不掩饰的欣赏…… “大军北伐,说到底是我大齐败了。” “这是事实,所以你来了, “你站到了这奉天殿上,” “可以堂堂正正的站着,” “可以挺直腰板的站着。” 开门见山, 没有丝毫的委婉, 同样没有丝毫的矫情, 陛下的这番话有些耐人寻味,朝堂众人脸上的表情有些精彩,文臣的脸上有些苍白,可右侧武将的面色已经铁青一片,默默地低着头。 “所谓议和,不过求和罢了。” 田恒轻飘飘的开口道,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自嘲。 议和, 求和,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最后一层遮羞布已经被撕开了,血淋淋的伤疤被这个身体的主人毫不留情的揭开,暴露在天下人眼中。 有一句话叫做, 主辱,臣死, 眼下的情况没有那么严重,可想着那少年郎肆无忌惮的言行也差不离了,整个大殿之上针落可闻,不少老臣的身子轻颤不止。 “苏爱卿,何在?” “臣在!” 文臣的最前端,原本一直闭眼假寐的老者睁开眼走出行列应声道。 “求和的事,便定在鸿胪寺,此事你全权负责。” “三日之内,敲定出具体的章程,务必让乾使满意。” 田恒面色平静的开口道, 也许平静的面容下早就已经掀起了万丈波澜, 少年郎如是想到, 讲到底他老人家一国之君, 他有骨子里的傲气。 “出来混,错了就要认,挨打要立正……” 少年郎也不知为何听着听着脑海中想起了一句市井间的俚语,在他的言语中透着一股子行走江湖的意味在里边。 “臣,领旨!” 苏泉州躬身行礼道。 默默退回行列之中, 与此同时场中的氛围怪异起来,一个身穿紫袍的文臣从左侧前端走出,看上去不过知天命的年纪。 “老臣,有事启奏!” “庞爱卿所奏何事?” “臣如今老迈,身患顽疾……” “还请陛下恩准臣告老还乡。” 话音落下众人看着那人的面容怔了怔,尚不到知天命的,便是放到武将中也还能再撑个两年,文臣的队列中更是佼佼者,四十八九岁的年纪能够当上门下的侍中,仕途未必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庞爱卿这……” “还请殿下恩准!” 良久无言, “朕,准了!” “老臣谢过陛下!” “老臣还有一人举荐,可谓门下侍中!” 话音落下又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臣,举荐孟夫子为门下侍中。” 当孟夫子三个字在朝堂之上响起时, 寂静无声, 门下设两名侍中,如今余下一位也是肱骨大臣,亲近于太子,自然要另一个人腾出位置来,侍中为正二品大员,掌出纳帝命,相礼仪,凡国家之务,与中书令参总,陛下这是在铺路啊。 …… 不知过了多久, 大殿之上多了一个清瘦老者, 朝堂上的声响渐渐停歇下来, 少年郎好似一个看客, 静静地看着一出大戏, 看着齐国君臣的表演, 又或者说看着一个寻常老人在安排着自己的后事…… 正文卷 第186章 您吃饱了没? 酉时初, 梅雨时节细雨纷纷绵绵,大殿外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天色有些阴沉,雨水顺着琉璃瓦片从檐角滴落,嘀嗒嘀嗒声响不断。 “门下侍中的事情就此定下!” “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齐皇田恒的目光在朝堂上文武百官的脸上扫过,安排这个位置也是深思熟虑的结果,门下中侍比起苏泉州中书令的位置自然有很多差距,可讲到底也算是显赫至极,原本稷下学宫祭酒是极其清贵的职位可并无实权,如今也算是徐徐往朝堂偏移。 “臣等,无异!” “臣等,无异!” “臣等,无异!” 群臣异口同声道, 当目光落到那个清瘦的老者身上时还略微颔首以表尊敬,不少人甚至激动的面色潮红,说起来朝堂之上还有不少人是稷下学宫出来的学子,对孟夫子的崇敬已经深入骨髓。 “如此,甚好。” 田恒望着底下那个依旧是一身布衣的老者笑了笑,如今最重要的一步棋已经落下了,看着朝堂上众人的态度心已经放到了肚子中,余下的话可以说出口了。 “孟夫子德高望重,实乃朝廷之幸!” “教书育人,数十年为一日。” “孟夫子当为天下读书人的表率。” …… 朝堂上各种赞誉声纷至沓来,便是文臣前列那些岿然不动的老者也是纷纷开口,看那神色没有半分恭维反倒是真情实意,天下人皆称文人相轻,可如今的场面确是有些颠覆的意味在里边。 那身穿布衣的老者也是微微颔首便是回应,身上那股子超然物外的气质显露得淋漓尽致,对于自己而言权势这类的东西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吸引力,若不是陛下苦苦相求,这后半辈子多半也就隐于学宫后山了。 “朕家纯儿已经居于东宫多年,也曾在稷下学宫求学多年,按理来说东宫那些个位置也都该满了,可直至如今东宫太子太傅的位置一直空着,如今孟夫子入朝为官,朕愿加封孟夫子为太子太傅,闲来无事也能教导纯儿一番,不知孟夫子以为如何?” 龙椅上的老者徐徐起身,迈步往殿中走去, 走到老者身前询问道。 “太子太傅?” 场中有人轻声念叨着,太子太傅并没有实职更像是一道名誉头衔,历朝历代皆是由德高望重的老臣担任,可眼下孟夫子的辈分也实在太高了些,大殿之中许多年过半百的位高权重的老臣也是出自学宫,私底下便是陛下都以学生相称,如今安排这个官职反倒是有些不妥。 “孟夫子?” 齐皇田恒再度出声道,众目睽睽之下态度依旧放得很低,方才的言语中同样对太子,也是以小名相称,在朝堂之上有些不妥,可无疑是将关系拉近了许多,辈分的问题田恒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场中有些安静, 孟夫子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 出山监国这是自己答应的事自然没有丝毫反悔的余地,当踏出稷下学宫后自己也没有想过食言,从出世到入世同样也需要一些官职作为铺垫这也在情理之中,可如今太子太傅的安排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以自己在齐境的威望,加上宰相苏泉州的配合一起监国旁人也说不上什么,偏偏添上一个太子太傅的官职。 道理也极为简单, 将自己绑在田氏这艘战船上, 为国,为君, 这两者在世人眼中并无太大的区别,可在孟夫子眼中确是天壤之别,太子太傅这个身份在别人看来是天大的荣誉,可放到了孟夫子身上确是一道枷锁。 “孟夫子,乾使已经到了。” “算起来朕的选择也该落下了……” 田恒又凑近了一些带着无限唏嘘的话语在孟夫子的耳边响起,便是远远瞧着也觉得有些萧索的意味。 “可!” 苦笑一声, 孟夫子最终还是点下了头, “呼……” 如释重负的呼气声响起, “谢过,孟夫子!”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田恒很是郑重的行了一个第子礼。 “前几日政令的事情,还有几条略作修补。” “苏相,给场中的诸位爱卿讲讲。” 齐皇田恒挥袖转身,步履有些轻盈心底的最后一块大石头也落地了。 “民间嫁女一事不变。” “宵禁,在永安实施后效果颇佳,本相有意推广全境,都城宵禁时辰不变,其余上百城池皆提早半个时辰……” 话音落下议论声再度响起,宵禁最早的作用大多在无城池的安稳,防范流寇贼人在城中作乱,可齐境内部太平已经多年早已经名存实亡,本以为这几日的宵禁只是为了应对乾使入城,又或者说是这个混乱的阶段,可看眼下的模样似乎是想要当做一项长期的政令实施。 “宵禁?” 少年郎闻声也是颇为诧异, 在乾境便是自己杀出上京城的时候城中的宵禁也没有持续多久,迫于各方压力也渐渐开放了,只是在月余前兵临城下的时候城中才开始军事管制,要知道这方世界和上辈子的古代并无太多的区别,可供娱乐的场所和设施本就极少,重启宵禁也就罢了,还提早时间,这是逼着大家伙晚上造人啊! “除此之外太医院已经提出奏折欲将马钱子,生南星,生川乌,生草乌,三棱、茂术,益母草,麝香等药材列入禁药,非持官服批文齐境各大药铺不得抓药,此事还得今日商讨。” 又是一重磅炸弹抛出, 苏泉州的话音刚刚落下, “此类药材有堕胎之用,有违天和!” “生而为人,本是幸事,奈何总有人违背天意……” “老臣代表太医院上下一体请奏!” “老臣恳求陛下,允奏!” 太医院一个老者颤颤巍巍的走出手中高捧着奏折。 “陛下,此中多味药材皆是常用如今……” 有老者沉吟道, 可刚刚开口旁人便扯了一下他的袖口,摇了摇头,后者见状也是默默地将余下的话咽了下去,不再多言。 “朕,允了!” “老臣,谢过陛下!” “陛下,圣明!” 太医院的老者磕头谢道, 却不知为何眼角有一滴浊泪流出。 “苏相,继续!” “民产子,在免除劳役和赋税的基础上,臣以为当地官府还应当拿出银子作为补贴,毕竟齐境还有许多穷乡僻壤之地,诸多婴孩落地之后,为母者无营养之物作补自然无奶水喂与……” 谈到此类话题,苏泉州并没有丝毫的忌讳,而是坦然开口道,对于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而言,妇孺一类的事情在他们的眼中和腌臜事无异,便是府中那些也极少过问,所以此刻看向苏泉州的眼神颇有些怪异。 “臣,已经让户部核算过,此事落实颇有些难,耗费的银两不是的小数目……” 苏泉州没有理会朝堂上的纷杂的声响,依旧不疾不徐的开口道。 “内库补足!” 龙椅上,田恒没有丝毫犹豫的开口道! …… 眼下这场朝会已经开了良久, “陛下,臣已经讲完。” 随着最后一条补充完毕苏泉州躬身道。 大殿之中有些安静,烛光幽幽的燃烧着看上去不至于太过昏暗,不少老臣已经口干舌燥,几个时辰的谈论也定出了最后的结果,余下的事情无非是新下几道政令的影响,以及如何完善和补充。 少年郎随意的站在一根雕龙画凤的木柱旁背抵着柱子,看着奉天殿中君臣商讨的场面,其实说起来自己也不曾一次见过朝堂议事的局面大多和菜场无甚区别,甚至那些老臣吵架的功夫比起菜场那些平头百姓还要强上几分,便是撸袖子打架的场面也不在少数。 而眼下这场朝会气氛和谐得有些怪异,一天天政令被提出,其中不少涉及到了朝堂众人的利益,比如说在凉州谍报司的情报中有一户部侍郎家中便贩卖药材的,整个永安城中不下三层的药铺都是他家的,诸多药品的管制对于他背后的家族而言无疑是一个噩耗,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开口反对过一句话。 …… “乾使,何在?” “外臣,在!” “今日朝会琐事多了些,让你久侯了。” 田恒的目光落到了那个少年郎身上,后者依旧的懒散的靠在木柱上,闻声这才应付一声。 “陛下多礼了。” “这场朝会,外臣受益良多。” 少年郎毫不忌讳的伸了个懒腰迈步到殿中。 “如此甚好。” “此间事了,求和的事情明日还望乾使大度一些。” “朕的银子如今都被苏相掏空了。” 田恒玩笑道。 “外臣,不要银子。” 少年郎正低头漫不经心的打理着身上黑金蟒袍的细微皱褶随口道。 “不要银子,那要什么?” 田恒明知故问道, “陛下,应当是知道的。” 少年郎仰头道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放肆!” 对于少年郎如此轻佻的言语朝堂上良好的氛围再度被打破,有人若有所思,有人破口呵斥。 “无碍。” 田恒无所谓的挥了挥手, “朕乏了……” 田恒望着底下群臣打了个哈欠道。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伺候在两侧的司礼监老太监见状扯着公鸭嗓高呼道。 “臣等,无事!” “退朝……” “乾使留下,陪朕去御花园逛逛。” “算算年纪你比朕家纯儿还要小上一两岁,如今他还在孜孜不倦的求学,你便能以一国使臣堂而皇之的站在我大齐的殿堂,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田恒的嘴角似乎带着一丝笑意看着徐闲轻声唤道。 “外臣,遵旨。” 少年郎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只是默默地站在大殿正中,退走的两侧大齐臣子望着那一身蟒袍从容不迫的少年郎思绪良多。 当大齐的臣子们全部散去时,整座大殿显得越发的清旷,隐隐可以听见雨水拍打在琉璃瓦片的嗒啪声之声,幔纱后方宫女们轻柔的脚步,和高处那位老者的轻笑声。 “斗酒诗百篇,朕这皇宫诸多亭台殿宇皆是取自诗词,往后若是出了那个不肖子孙说不得还要因为乾使那些诗词多出兴修无数殿宇来。” 田恒轻笑道。 “走,乾使陪朕逛逛。” 坐在龙椅上的大齐皇帝此时似乎放松了下来,伸了个懒腰,径直从龙椅上走了下来,很是亲近的拍了拍徐闲的肩膀道。 少年郎没有推辞, 没有落下半步,只是默默地随在身旁。 身后随着的老太监面色禀然可陛下并没有丝毫的不满,便强行压下可心头的不悦。 …… “孟夫子这……” “虽然大内不乏高手,可传闻中乾使曾斩杀过二品武夫。” “如今陛下与之独行,没有高手陪伴,是否太过随意了些?” 禁军统领驻守站在大殿之外对着一身布衣老者开口道,孟夫子能仗剑杀人这是齐国人都晓得的道理,至于有多强很少有人知道,可自己确是明白的。 百二十年前剑仙徐九在拒鹿郡斩杀齐兵三万余,可一次偶然曾听闻稷下学宫的当代祭酒蔡夫子对着陛下明言上任夫子能接下徐九一剑,想来夫子也不会夸张,所以在自己心中这位齐国良师是有二品顶峰的修为的,言下之意自然是陪在陛下身边以防不测。 “哦?” “看来大齐还是有很多人不懂陛下的选择。” 身穿布衣的孟夫子意味深长的看了那禁军统领一眼轻声道,随后踏着长阶往宫门外走去,余下呆愣的禁军统领茫然的站在原地。 穿过一片竹林后便是御花园, 靠近春水湖的凉亭之中, 老太监极其伶俐的点上一炉清香,随手款款走来两个身穿薄纱的宫女煮上茶水后,默默地守候在一旁,齐皇见状挥了挥手,场中只偌大的御花园中只余下两人。 “喝茶。” 田恒亲自为少年郎倒上茶水,后者愣了愣浅饮了一口,入口微苦,片刻后又是满嘴的余香。 “知天命的年纪,陛下其实还能活很多年。” 少年郎悠悠道。 “可朕若活着,拒鹿郡二十万铁骑又当如何?” 田恒望着北方没有丝毫避讳道。 场中良久无言, “既然如此。” “那陛下您老人家。” 顿了顿, 少年郎似乎在斟酌着用词,最后释怀的想道,接下来这话无论怎么说都文雅不了,还不如粗鲁一些直接一些。 “打算什么时候暴毙?” “早些还是晚些?” 少年郎目光灼灼的看着田恒, 茶水微凉, 清烟袅袅, 雨水嘀嗒, 少年郎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纤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石桌,这等惊天的言语从他的口中如此随意的问出。 仿佛晚辈对长辈的问候。 再问您老人家吃饭没了? 吃撑了, 还是吃少了? 正文卷 第187章 给您上一炷香 春水湖面有涟漪溅起好像一匹上好的蜀锦上卷起了点点褶皱,雨滴落在绿植上穿林打叶声不绝于耳,天上的滚滚阴云将天空压得很低,湖面五彩斑斓的锦鲤在湖面吐着水泡。 皆是上好风景画中的景象, 可画中的两个人确是确是沉闷的, 田恒罕见的没有回以笑容,不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端起茶杯的手顿在了空中,面色有些微微难看。 “外臣,等着陛下的答案。” 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说完后徐徐起身双手搭在木栏上,俯身望着春水湖中的仰头吐着水泡的锦鲤时不时还有一两条锦鲤跃出水面虽然不比不得万鲤朝天的盛状可也绝对称得上世间一大奇景,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福气看见。 仰头时,凉亭旁有几片落叶被风吹雨打下, 在半空中摇曳着盘旋轻旋着往下落着, 人影倒映在湖面时, 底下的鱼儿陡然欢快许多, 当落叶接触水面时, 竟有上百条锦鲤张嘴跳跃出水面,落下时扬起波光粼粼,边缘处的锦鲤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竟然也是簇拥着往凉亭这边游来,张着嘴小半个身子露出,可久久没有得到预想中的饵料,上千条锦鲤跳出水面,一时间倒真是有了万鲤朝天的景象。 “看来乾使也是气运加身之人。” 田恒略带唏嘘的嗓音在少年郎的身后响起,不知何时齐皇已经站到了徐闲的身后,望着春水湖中的景象轻声道。 “哦?” “前朝引来鱼种时,这宫中便流传着非大气运加身之人见不得这般盛景。” “便是朕除了登基那年,也极少见到这般。” 田恒迈步走到凉亭的最边缘处仰头道, 斜风细雨落到脸上整个人清醒了许多。 “可能外臣的气运还要胜过陛下。” 少年郎随口道。 心中猜想着可能您老人家登基那年春水湖中的锦鲤没少饿死,在宫中这春水湖中的锦鲤看似生活在皇宫内院,可能背地里连吃饱肚子的时候都是极少的,并非是省下这点饵料,要是前人喂得太饱了些,后边来的人便瞧不着这帮盛景了。 听说齐皇后极喜爱到御花园中赏景,而陪在身边的人自然是齐皇他老人家,所以这些年湖中锦鲤日子倒也算过的安稳,可从上党的消息传回后齐皇后便极少来御花园中赏景,想来湖中的锦鲤饿了这么久,又恰好在碰上这么个雨天,湖水中氧气不足,因缘际会之下一起才有了这般局面。 “可能。” 几息后, 田恒面色释怀道。 “陛下定好了日子吗?” 少年郎转身问道, 对湖中的盛景没有丝毫的留恋。 对于所谓的气运,其实来到这方世界又是系统加身,老爹还给自己余下了三十万天下第一等精锐的凉州铁骑说起整个天下最有气运的人也不足为过。 “原本清明前后都是下葬的好日子,可惜陛下没赶上,大葬日,是下葬的上吉之日,壬申,癸酉,壬午,甲申,乙酉,丙申,丁酉,壬寅,丙午,己酉,庚申,辛酉……” 少年郎板着手指头细细的数着,看那模样极为认真,说起来这些东西还是闲来无事时和龙虎山那位王道长学的,虽然是练丹的宗门,可毕竟是道士游走江湖多多少少比常人晓得得多些,南征路上也随口记下了一些,全当个乐子,没想到今天倒还是真派上了用场。 “呼……” 田恒长舒了一口气,没有打断少年郎的喃喃自语,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从来没有人在自己面前提起过这些,便是素来神神叨叨的监天司也只是时常念叨着各种吉时吉日。 少年郎依旧是自顾自的念叨着, 拇指不断的在食指和中指间来回掐动, 若是不看这身威严蟒袍和清俊的面容, 倒还真有几分游方道士的味道在里边, “外臣帮陛下算过了,臣不懂齐地的风俗更不懂您老人家这类天潢贵胄的忌讳,可也晓得人死了要等个头七来看看家人,陛下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照着我们那边的规矩,算算日子再过四天陛下下葬后,停尸七日之后刚好能撞上一个大葬日。” “议和三日就够了。” “余下的时间,外臣也不介意多等一日。” “临走前为陛下上几炷香。” 少年郎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陛下,您怎么看?” 最后侧身扭头问道。 少年郎的嘴角还挂着几分含蓄的笑容,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帮人算丧葬的日子。 好在记下不少,这时倒也不全是信口胡诌。 “乾使还能否帮朕算算葬地应在何处?” 田恒听完后无所谓的笑了笑。 “可以。” “算起来陛下还是外臣的第一个客人。” “如此便送陛下一个丧葬之地。” 说完, 少年郎便低头推演起来, 顿了片刻后, 仰头望向田恒, “陛下您老人家,还没有给外臣您的生辰八字。” “哦?” “朕倒是忘了这一茬。” 田恒食指伸入茶杯, 就着茶水在石桌上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 看完桌上的生辰八字后, 少年郎再度神神叨叨的算了起来, “古人言,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风水之法,得水为止,藏风次之。夫气行乎地中,其行也因地之势,其聚亦,因势之止。夫地之美者,土色光润,草木茂盛,山川融结,奇秀所生,非明眼莫能识也。” “刚好外臣,有双明眼。” “这个方位便是陛下的宜葬之地。” “听说平原二百余里外有一山脉。” “是齐国龙兴之地,陛下宜葬之地刚好也在此处。” 少年郎指着远处南边悠悠地开口道。 田恒顺着少年郎手指的方向看去,心头微怔,所指的方位刚好也是自己的皇陵所在,不管是巧合还是什么看来眼前这人是真有这份心思。 “陛下葬在此处,可佑子孙福泽。” 最后少年郎望着东宫的方向轻笑道。 “可佑子孙福泽?” “好一个可佑子孙福泽延绵!” 田恒大笑出声, 可少年听着总有一股子自嘲的味道在里边。 “延绵二字不好说,陛下何必自作主张添上。” “其余外臣,倒真没骗陛下。” “若是陛下,错过了大葬日。” “恐怕于子孙不利,于国朝不利!” 少年郎望着北地拒鹿郡的方向顿了顿, “哦?” “这葬期当真不能再晚一些?” 田恒喃喃道。 “那日外臣刚好还在齐地,正好还可以为陛下上一炷香。” “可若是晚了些听闻噩耗,外臣赶着来永安祭拜,可惜路途遥远了些,外臣惶恐路上出了意外,所以还得多带些人。” 少年郎笑容明媚道。 “二十万人想必排场是够了。” “也让陛下走得风光些。” 少年郎对于田恒的话置若未闻。 不知过了多久春水湖中万鲤朝天的景象已经消失了,当张大嘴久久没有鱼饵投下时,便兴趣缺缺的散开,只是在水面上层轻轻的游动着。 凉亭之中,同样只余下风吹树叶的细微声响, 御花园外, 一袭长裙的女子默默走入园中,守候在外的太监看清来人后并未阻拦,那女子撑着一把简单的油纸伞,身后并没有相伴的宫女相衬,可周身的气度确是异常的端庄便是远远瞅着只觉得贵气至极,在整个齐国后宫能有此气度,且无人胆敢阻拦的人只有两位,一位是齐皇,另外另外一位自然是眼下的齐皇后。 齐皇后默默地站在树旁,看着凉亭中肃然的两人心中似乎想到了什么,整个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又是半盏茶后, “那好,便依乾使所言!” “朕,便给乾使一个上香的机会!” “朕若是走得晚了些。” “唯恐枉费了乾使这番盛情。” 田恒说完后,目光灼灼的望向凉亭边上那身穿蟒袍的少年郎。 “外臣,谢过陛下!” “谢过陛下成全外臣这番盛情!” 少年郎闻言后认真的躬身行了一个理。 眼下才有了几分使节该有的态度。 “啪……” 远处有极其细微的声响传来, 油纸伞已经落入泥地中, 那身穿长裙的妇人就这么默默地淋着雨,眼眶已经通红一片,白皙的手掌捂着嘴没有发出异响,一滴清泪缓缓的从脸上滑落最后顺着下颌滴落。 少年郎下意识的抬头, 刚好四目相对, 眼神莫名的神色一闪而逝, 齐皇刚好是背对的方向没有察觉, “坐,喝茶。” “有些话,朕想听听。” 等到了最后的结果, 整个人反而轻松许多, 此刻再也没有生死这种东西可以成为枷锁, 反而看开了许多。 “嗯。” 少年郎点了点头坐在田恒的对面, “你的娘亲是仲南乔?” 看着少年郎清俊异常的面容田恒的记忆追思到了很久以前。 “都二十多年了,难得陛下还记得。” 少年郎给茶杯中续上一杯茶水, 顺带给对面的杯中满上。 凉亭中的氛围没有之前的沉重,反而倒像是两位许久未见的老友随口闲聊着往事,很是容恰。 “怎么可能忘记?” 田恒苦笑道。 “说来也是缘分。” “当年你爹徐武转战数千里,大破我齐国数万将士,如今又是他儿子你徐闲领兵南征大破我齐国兵卒四十五万余,我大齐和你们徐姓父子还真是有这一段孽缘。” 话语中很是平淡没有丝毫的戾气, 唯独有一丝苦涩藏在其中。 “孽缘?” “倒还真是。” 少年郎放下茶杯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其实外臣,也很钦佩陛下!” “前些日子我大乾内忧外患,正值风雨飘渺中,陛下瞅准时机,不过短短半月的时间便发动举国之力北伐,这份气度实乃罕见,这份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更有意思的是陛下还联盟魏国,将嘴边的一块“肥肉”分出一部分求个安稳,恐怕在北伐的时候陛下就已经将我大乾视为囊中之物了。” 少年郎开口道。 “败了,就是败了,无可争辩。” 田恒摇了摇头没有解释。 “其实若是没有白起,赵括二人。” “这一战未必能胜。” 少年郎毫不顾忌的开口道。 “陛下的能力,外臣从来没有质疑过,不然也不会有这一趟永安之行。” “这是你最后给朕的体面吗?” 田恒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后开口问道。 “不,这是事实。” 少年郎没有抬头, 可话语中没有了之前的漫不经心。 “谢了。” “朕听着这句话,不论真假,心里还是舒坦许多,不过说起来朕在渔阳道那一役后似乎就注定了眼下的局面,若是那一役徐武死了便没有了今日的对话。” 田恒苦涩的笑了笑。 “我还想听听在陛下眼中我娘亲是个怎样的人。” 少年郎再度给田恒续满茶水。 “朕远在永安自然也没有亲眼见过。” “不过想来那也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 “不过似乎又有些不一样。” “那些不一样的东西更值得朕钦佩一些。” “当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你父亲困在渔阳郡,本以为从今往后庆国少了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将军,我大军也可以从容北上,可哪里又知道造化弄人,不知从哪杀出一个女子剑仙。” “当年你娘亲一人一剑破了我大齐先登死士数千甲,若不是我大齐和大庆有意遮拦,恐怕二十年前你娘亲的名字就已经传遍了天下,啧啧二十来岁的女子剑仙,若是不出意外或许有生之年还能登顶一品。” 徐闲静静地听着,从田恒的话语中并没有听出半分嘲讽的意思,反而是真心实意的惋惜,惋惜一个惊才艳艳的女子。 “其实,那一役之后我娘亲便伤了根基。” “断了一品的可能。” 想起那日在上京侯府的话少年郎轻声道。 “这也是朕钦佩的原因所在。” “一品,一品!” “古往今来,放眼天下又曾出过几个一品?” “便是一国皇位,哪里又有一品来得诱人?” 齐皇追思道。 “可为了区区一个丘八便舍了通天大道。” “挺傻的。” 少年郎接话道。 “后来没过几年我娘亲便在上京城中死了。” “其实如果当初没有遇见徐武,如果没有您老人家的围堵,如果没有断了根基,以她的天姿或许那个时候她已成了天底下最年轻的女子大剑仙,她也不会死了。” “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 “说到底我是个俗气的人,抛开大义而言,其实就算您老人家不拥兵北上,我也会亲自带着铁骑给您老人家上一炷香的。”少年郎想起那日在镇北侯府外说的话再度轻声念叨着。 正文卷 第188章 本是俗人奈何为君 “俗气吗?” “其实朕也挺俗的,俗不可耐!” “《礼记》有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呵……” “去他娘的天下为公!” 田恒突兀的大骂出声。 “哪有那么多开疆拓土的江山社稷,讲到底这齐境纵横数千里的沃土已经够养活大齐无数黎明百姓,也够养活田氏无数皇亲国戚,可朕还是想着南征,二十年前是这般,如今还是这般念想。” “不是什么劳什子的为百姓谋福祉,不是为他娘的青史留名,更不是他奶奶的天下为公,朕不过是想给自家纯儿余下一个更厚实的家底罢了,便是我田氏后世出了个不肖子孙也能多糟蹋个几十年罢了……” 田恒罕见的暴了粗口情绪微微有些激动,可平稳下来之后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落寞,也许这一刻他才不是齐国那个高高在上的皇,而是一个普通的老人。 “陛下,性情了些。” 少年郎笑容明媚道, 不知为何突兀的看眼前的老者顺眼许多。 “乾使,不也是性情中人?” 田恒反问出声, 二人相视一笑, “讲到底天底下大多数人都是如我们这般俗人,不过我们没有我们站得高,走得远罢了,古往今来那些扯棋子造反的泥腿子初衷不也是锅里没口热乎的,为了自己能吃饱饭不忍饥挨饿罢了。” “说到底只是这个过程中改变了许多,便是那些世家门阀喊着堂而皇之天下大义的名号,到了最后不也是盯着那份利益,又或者说为了青史留名,殊归终途都是有所求的。” “朕不否认,天底下有那些纯性的人!” “只是为了天下百姓能过得更好些。” “这类人,你乾国的前身庆国有很多!” “朕的大齐也不少!” 田恒起身双手张开似乎在拥抱整个大齐江山。 “朕很敬佩这样的人,可不愿去做这样的人!” 齐皇挥袖转身道。 “当然,如果真的可以,在这个过程中。” “朕也不介意顺手为之。” “毕竟田氏想要千秋万代离不开齐地万千百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可没有君哪来的江山社稷,哪来百姓的安居乐业……” “往后的事情朕不知道。” “可至少如今的天下是这般模样。” 田恒的语调低了下来, 可言语中却透着一股狠戾。 “陛下如今这番话,恐怕劝不出夫子出山。” 少年郎站在田恒的身旁幽幽道。 “乾使,当初那句为万世开太平又当如何?” 田恒反问出声道。 “外臣,同样不介意顺手为之。” 少年郎坦然笑道。 “朕戴着为国为民,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天下黎明百姓这样一副古之圣贤的面孔这么久真的挺累的。” “是挺累的。” “不过戴久了,也就是真的了。” 少年郎所有若有所思道。 “外臣决定了,上香的时候再给陛下多烧上一些黄纸钱。” “就凭陛下这番肺腑之言。” “至少值得起七斤黄纸钱!” 少年郎豪气云干道。 …… “和谈结束后,朕会因病逝世,与此同时渔阳道那边会放开一个口子那余下的一万铁骑可以安然无恙的回到乾境。” “如此一来,拒鹿郡的铁骑也可以撤了?” 一番肺腑之言后畅快许多, 田恒从新落座到了石凳上提出了自己的筹码。 此刻的氛围又沉闷了许多, 相谈甚欢是一回事, 可和谈又是另外一回事, 两人都拎得很清楚, 可以和有国仇家恨之人谈笑风生, 并不意味着两人可以一笑泯恩仇。 …… “可以!” “既然陛下愿意,长眠地下,佑子孙福泽。” “外臣理当成全。” “不过还有一点。” “外臣还在齐境相中了一块地,我大乾南地少有平原牧马之地,偏偏家中马匹又多了些,所以还望陛下给个养马的地方。” 少年郎轻声道。 “齐地边境南阳三郡,外臣要了!” “那三郡之地水草丰满,又甚是平整,想来很是适合养马,不过您老人家是用不着了,转过来一想陛下您老人家家大业大是不会介意这区区三郡之地的。” 少年郎说完后便默默地等着,静静地看着齐皇面色的变化,心中也清楚这三郡之地对齐国意味着什么,齐国本就是步兵为主,当初的先登死士便是一个极为典型的例子,不论是齐魏还是其他,整个天下大多都是以步卒为主力。 自家老爹是个例外,靠的便是骑兵起家,深知其中的利害,到了北地之后屠城灭国,虽然都是些边境小国可也积累下来可家底,在加上蛮子那边贡献了不少种马,自己更是砸锅卖铁,养了几十年才养出那凉州铁骑,同样这几丈下来也让天下人见识到了骑兵之利,无论如何也要断了齐国组建骑兵的这个想法。 “南阳三郡之地?” “割地求和?” 良久之后, 田恒沉声道,除了组建骑兵之外,割地对于一个君王而言同样是天大的耻辱,历朝历代皇帝以开疆拓土为最高的荣耀,同样割地便是最大的耻辱没有之一,可在某些人的心目中便是亡国也胜过求和。 少年郎突兀的想起上辈子那个在煤山歪脖子树上吊的一位皇帝, 也是挺可怜的一个人。 王朝的家底已经被败光了, 他依旧夙兴夜寐靡有朝矣, 修修补补,敲敲打打, 想要修缮好这个四处漏水屋子,想要延绵祖宗基业,想要让王朝气运延绵一些,想要让天下百姓过得好一些,可没用,真的没用,一切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不过杯水车薪而已。 自他登基以来,全陕天赤如血,五年大饥,六年大水,七年秋蝗、大饥,八年九月西乡旱,略阳水涝,民舍全没。九年旱蝗,十年秋禾全无,十一年夏飞蝗蔽天,十三年大旱,十四年依如此。 连连天灾,非人力所控, 六下罪己诏,夜起食粥, 他本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却活成了最卑微的模样。 他已经将自己放到了尘埃里, 可绵延数百年的王朝还是亡了。 亡在了天灾人祸,积弊已久, 吃他娘,喝他娘,打开大门迎闯王 吃他娘,穿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 少年突兀的想起当那个泥腿子闯王入京,京都上空回响起那两句乡野俚语时,他内心又是何等的苦涩? 召见内阁大臣时脱口而出那一句, “吾非亡国之君,汝皆亡国之臣。吾待士亦不薄,今日至此,群臣何无一人相从?” 那时他的内心又是何等的悲凉? 少年郎不晓得, 可他确知道, 当他在煤山自缢身亡前,在袍服上大书“朕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毋伤百姓一人。”的时候,他的内心是骄傲的,他的脊背是挺得笔直的。 在脖子挂上那颗歪脖树之前, 他的脑海中还有一句话轰然作响, 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他死的时候光着左脚,右脚余下一只红鞋,身旁仅有一老太监陪同在左右,看起来很不体面,无比落魄,萧索,可谁有晓得背后隐藏的那一份骄傲。 他用自己的死亡, 证明了一个王朝的骨气! 少年郎同样也很敬佩这样的人,自己虽然是个俗人,可骨子里也是骄傲的,想来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大乾也能做到。 可, 齐皇不是这样的人, 于他而言祖宗基业胜过一切, 为了祖宗基业,他同样可以坦然赴死, 谈不上谁对谁错,只能说每个人的追求不同。 …… 少年郎手持着茶杯久久不语, 田恒同样没有打断少年郎的思绪, “没错,陛下长眠,再加三郡之地!” “若是陛下答应,拒鹿郡兵卒可退。” 半盏茶后少年郎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割地于陛下而言,无非是在史书上多添上一笔罢了,上党一役贸然北上致四十五万兵卒付之一炬,邻曲城张府满门人头落地,数条官逼民嫁女的政令,如今在多加上一个割地,其实也无伤大雅,毕竟死者为大,人死债消。” “太子那边陛下已经留下了足够的后手,如今又有孟夫子为太子太傅作为帮衬,想来陛下您老人家死后也出不见太大的乱子,所有对陛下的恨,又或者说是耻辱,随着陛下的身死,同样也会转移到我大乾。” 少年郎开口道。 “外臣,要陛下死,用陛下的死来换齐国的休养生息,这份默契,从外臣南下时就已经感受到了,想来陛下也不会因为区区三郡之地而打破,不然之前的布置岂不是白费了?” 少年郎步步紧逼道。 “可!” 田恒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此时已经戌时, 从天上往下看去宫中灯火通明,御花园却是一片黑漆漆的一片,唯独不春水湖旁的凉亭之中有一抹幽幽烛光亮起。 “乾使,腰间的凉刀可否赠与朕?” 沉默了片刻后, 田恒的目光落到了徐闲腰间的凉刀上。 “哦?” “不知陛下有何用处?” 少年郎解下腰间的老式凉刀轻轻的递出。 “悬于御书房中。” 田恒细细打量手中的凉刀, 从刀鞘到刀柄并不华美, 左手握住刀柄,右手猛然抽出凉刀, 月光下, 刀身清凉如水,透着一股森冷, 最早一批的老式凉刀,饮过无数蛮子的血,同样也饮过不少齐人的血,刀主杀伐,这柄凉刀杀过的人比起刽子手手中的鬼头刀还要多出许多,实乃杀伐之器。 “悬于御书房?” 少年郎若有所思。 “北望有上党四十五万尸骨未寒。” “可抬头确是富丽堂皇之地,朕也得让我家纯儿,时刻省得勿忘房梁上还悬有一凉刀,时刻可夺人性命。” 田恒收刀入鞘喃喃道。 “陛下,既然有此心意,外臣便赠这凉刀于陛下。” 少年郎拱手道。 “天色不早了。” 田恒仰头看了一眼天色缓缓开口道。 “如此,外臣便告辞了。” “一些细节,明日的谈判中在做商讨。” “陛下,好生歇息。” 说完后少年郎也不留念默默往御花园外走去,出宫自然有守候在外边的太监引路,但也不至于在这偌大的宫门迷了路。 走出凉亭十余步后, 看了一眼树后已经被雨水打湿的通透的妇人,妆容已经被雨水弄花,身上的长裙紧紧的贴在身上,头发一绺一绺的搭在额前,眼眶通红一片,神情麻木,看上去无比的狼狈,和凉亭中那个落寞的背影莫名的有些切合,自古天家无情,可少年郎如今也算晓得,至少眼前这对夫妻是有情的。 “椒房!” 田恒略带沙哑的嗓音在妇人的耳旁响起,不知何时田恒已经走到了妇人身旁,表情有些酸楚,没有顾及那满身的水渍轻轻解下披着的外衣搭在妇人身上。 “臣妾都听到了。” 妇人喃喃道。 田恒没有开口, 手顿在空中,最终还是落下搭在肩头拍了拍。 “回御书房。” “朕还有些奏折需要处理,不论怎么说有些事朕处理完了,给纯儿余下的麻烦少些,往后的日子,外有孟夫子和苏相撑着,想来也是无忧,后宫的事还得辛苦椒房了。” 挥退了随行的太监和宫女,去往御书房的路上,田恒絮絮叨叨的说着,妇人随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气氛分外祥和。 …… 从奉天殿走过时, 少年郎仰头看了一眼那长阶上的宫殿, 有些唏嘘, 四日之后, 那最高的位置便会换一个人来坐了, 谈判结束之后, 齐乾两国之争, 也算告一段落, 朱红色的宫门近在眼前, 少年郎最后回身看了一眼这偌大的宫殿, 远处有鞋底踏地的嗒啪声传来,一队巡逻的禁军举着火把穿行而过,领头的正是禁军统领,一个沉稳的中年汉子,远远瞅着那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也不知为何右眼一直轻跳着。 当少年郎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后,禁军统领还是静静地杵在原地,想起早些时候孟夫子说的那些话,有种惆然若失的感觉,却又不知道到底是丢掉又或者是失去了什么东西。 正文卷 第189章 炸开的一团火 朱红色的宫墙上, 火把如龙, 衣甲鲜明的禁军怔怔的望着底下那个少年郎, 仿佛踏着夜幕披着猩红而去, “贪权势,报睚眦,我本是一俗人。” “与所有的清风明月皆无缘,奈何为君?” 少年郎笑容中透着几分凉薄。 宫门外, 已经宵禁, 一辆厚重的桦木马车静静地停在街道旁,身穿青色官服的卢明辅正在马车上打着瞌睡,听见脚步声猛然惊醒,看清来人后这才松了一口气,揉了揉胸口。 “殿下,您老人家终于出来了。” 卢明辅跳下马车眼神颇有些幽怨,早些时候在大殿上行礼的时候已经吓出了冷汗,后来的言语更是让自己如芒在背,当听着陛下邀请共赏御花园的时候整个人已经陷入呆愣之中。 当着满朝文武尚且如此,私底下还指不定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如今看着徐闲全须全尾的出来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讲到底接待使节的事是鸿胪寺负责的,无论过程中出现什么事情自己都脱不了干系。 “辛苦了,卢大人。” 少年郎望着身穿单薄官服的卢明辅有些意外。 “哎呦喂,殿下您可别这么说,您能全须全尾的出来,没有惹怒陛下,对我老夫说便是天大的喜事了。” 卢明辅连忙摆手道。 “老夫反正待在鸿胪寺也睡不着,索性就留在这等着殿下,燕统领原本是一起的,可老夫寻思着殿下瞅见了他也不痛快,干脆让他带人一同回去了。” “卢大人,倒是心思通透之人。” 少年郎诧异道。 “殿下谬赞了,老夫算不得通透,顶多算个圆滑,和稀泥是一把好手,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 “这趟和谈也是如此,老夫也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便是了,老夫一大把年纪了,原本鸿胪寺也算是极其清贵的官职,养老在适合不过,可临了还碰着这么一桩事……” 卢明辅絮絮叨叨的念叨着顺带斜着身子推开车厢的木门,看这架势是打算轻易驾车送徐闲回鸿胪寺。 “想不到卢大人还会驾车。” 少年郎仰头看了一眼握着马鞭身穿官服手忙脚乱的老者突兀的笑出了声,往前迈出了几步却并没有上车的打算。 “殿下,老夫是来接您的,您又是往哪去啊?” 卢明辅慌忙跳下马车提着官服的下摆追了上来,看那模样颇有些滑稽,可少年郎却微微有些暖心,讲到底恨不得将自己食肉寝皮齐人很多,可如卢明辅这般人也不少,颇有些天塌下来高个子顶着,狂风暴雨还是地龙翻身都和自己无关,自己只需要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便成了,这种人多了不行,可没了也不行。 “有些闷,走回去,顺便路上吹吹风。” “好意心领了,卢大人还是先回去。” 少年郎轻笑道。 “这……” 卢明辅闻言怔了怔突兀的的望了一眼身后的皇城,并不知道陛下和眼前这少年郎聊了些什么,可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不过也没多想,毕竟人是完好的出来了。 “卢大人请回。” “罢了,那老夫先行一步,殿下早些回来。” “驾,唏吁吁……” 说完后,卢明辅也不打扰默默地回身驾着马车往鸿胪寺的方向而去。 “这老头子,倒是个妙人。” 少年郎望着远去的马车突兀想到。 马蹄声渐渐远去, 长街再度清冷下来, “斗酒诗百篇临安宣纸贵。” “满城悬凉刀永安黄纸贵。” 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望着身前的永安城低声喃喃道,靴底踏地的嗒啪声在寂静的夜中传出去很远,清冷的月光洒下少年郎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踽踽独行在无人的长街。 冷风扑面而来, 深吸了一口气, 整个人舒畅许多。 穿过一小巷时少年郎的面色古怪陡然起来。 小巷内油灯骤然被挑灭, 随后有窸窸窣窣的脱衣声传来, “娘子,能否快些?” 男子压低嗓音催促道, “相公小声些,昨夜便被那更夫听了墙根,又跑去瞎说,害得奴家被嘴碎的街坊打趣的半日,明日都没脸上街了。” 有妇人娇柔的嗔怒声响起。 “娘子害羞作甚,夫妻床榻之间的事儿,有甚稀奇,也就那驴日的老光棍喜欢趴人家墙角,也就昨日没寻着,你看为夫明日蹲他去衙门,不打他个二十大板,不打的他皮开肉绽这事儿不算完。” 话音落下时,男子的鼻息加重了许多,想来那妇人也脱去了衣裳,借着月光也能看清姣好的身形。 “看你这猴急的模样……” 妇人娇嗔道。 “娘子,为夫今个下午去咱们交差的时候,可是听到了风声,不出几日朝廷就有新的政令下来了,生娃娃不仅免税,说不定还能有银子拿,咱们抓紧时间多生几个小崽子……” “讲到底这是朝廷的意思,咱们行房不单单是家事,更是国事,不过说起来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对咱们来说生崽子还有银子拿是天大的好事。” “可衙门里和为夫那个同僚日子就难过了,家中两个幼妹眼瞅着明年就要纳税,可说什么也不愿意嫁,二两多银子,都是苦命人家也不晓得怎么撑得过去。” 男子突兀的想到这一茬低声喃喃道。 “算了,明个再去劝劝。” “实在不行早些结亲,明年生他个一窝小崽子,官服的赏银也够抵那二两多银子的税了。” 长叹一声后, 小巷中粗重的喘息声加急起来, 几息后陡然加大,最后停了下来, “相公,我……” 窸窸窣窣穿衣的动静传来, 与此同时还有女子欲言又止的言语, 听起来有些幽怨, “咔嚓……” 靴底踩到一截枯木上,很轻, 可声响在寂静的夜却分外分明, “你个驴日的王麻子,又跑来听老子的墙根!” 片刻的安静后,窗户猛然被推开,年长衙役气急败坏的怒吼声传来,还有一只绣花鞋抛出落到少年郎的身前,也不知为何发了这么大的火。 “闲来无事生娃娃。” “可若是这样的人多些。” “想来齐皇他老人家这番功夫也就白费了。” 少年郎轻轻跃起站在屋檐上,望着底下赤裸着上身的汉子在门口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撇嘴道,从另一端轻轻跃下,继续在在长街上漫步,一身黑金蟒袍加上早些时候闹出的动静便是有巡逻兵卒而过也是无人敢拦。 永安城很大, 走到鸿胪寺外时, “咚!——咚,咚!” 有打更声传来, 一慢两快已然三更天, “梅雨时节,防潮防湿……” 有更夫提着灯笼在街巷中穿行, “殿下!” 鸿胪寺门外除了驻守的禁军外,还有一个身穿青袍的老者已经等在夜中良久,此刻看清来人后快步走到徐闲身旁。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 卢明辅下意识的打了个哈欠。 “卢大人,这又是何必呢?” 少年郎望着卢明辅殷勤的模样开口道。 “明日就是和谈了,老夫就想平平安安的过去,可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什么乱子,方才不好打扰殿下散心,便独自回来了。” “可人年纪大了,就没什么瞌睡,这会与其在房里躺着还不如在门外等着,早些见着殿下,老夫也才安心去睡。” 卢明辅笑道, “卢大人,年岁几何?” 少年郎望着眼前的老者突兀的开口道。 “六十有五,老夫年纪大了些。” “不过这清贵的官职倒时也不吃年岁。” “卢大人家用可有子嗣?” “老夫家中有一儿两女,女儿早早便嫁人了,儿子是工部主事官职不高可也说得过去,虽说工部没甚油水可胜在清闲,这几日若不是殿下入京要老夫接待,指不定还在府中还抱着孙子乐呵呢。” 卢明辅不明白徐闲问这句话的意思,可还是耐心的解释着,说到最后言语中颇有些幽怨,不过相处过后才发现眼前这少年郎和最早的传闻中三头六臂,身高丈余,一顿吃一个娃娃的怪物完全不同,生得一副举世难寻的好皮囊不说,性子除了轻狂一些但也没甚毛病,所以于个人而言也谈不上反感,当然若是朝堂之上,卢明辅自然不会如同私底下相处一般,毕竟什么都得政治正确。 “卢大人,家中可有余粮?” 少年郎再问道。 “殿下,您说笑了,老夫虽然官职清贵捞不到太多油水,可仅仅只是俸禄也够养活一家子人,怎么可能没有余粮?” “殿下为何这般问起?” 卢明辅怔了怔。 “如今年纪够了,家中又有余粮。” 少年郎顿了顿, “卢大人其实有些时候在家中颐养天年。” “逗弄孙儿也是件极有趣的事情。” 少年郎意有所指道, “殿下的意思是?” 卢明辅似乎想到了什么,望着皇宫的方向有些出神,本以为后面那段时间少年郎收敛了一些,可如今隐隐觉得在那两个时辰中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最好是早些,赶在和谈结束之前。” 少年郎笑了笑,往门内走去,齐皇“病逝”的事情传出后联想到这一系列的安排,明眼人都能看出是谁的手笔,如今他负责此事,若是日后有些牵连,在鸿胪寺割地求和的种种名声传出,污名不说,丢了脑袋也不算奇怪,讲到底卢明辅的官职清贵是够了,可手中没有实权放到如今的的风波中还是太小了。 少年郎走过良久, 卢明辅还是站在原地, “谢过,殿下!” 卢明辅最后长叹了一口气, 对着少年郎离去的方向很是郑重的行了一礼。 翌日清晨, 鸿胪寺外, 三千黑衣黑甲的禁军已经在邻近的各个街道驻守,可永安城依旧是万人空巷的模样,数不清的百姓从街头家中簇拥着自发的聚集在鸿胪寺外,从天上往下看去密密麻麻的如同无数的黑点一般。 到了鸿胪寺门前,那些百姓却都止步了,那红衣黑甲的凉州兵卒面对汹涌的人潮俱是面无表情,当那些素来荤腥不忌的汉子挤道墙外十丈时,手已经搭到了腰间的凉刀上,当一个汉子被身后的人群推搡着跨过十丈那个距离时。 整齐的抽刀声传来, “嘶……” 身前是数以万计的永安百姓还有无数人正在赶来,可那区区三百凉州兵卒确是如同礁石一般扎根在门外。 “殿下,这……” 卢明辅的面色有些难看,昨日思虑了一夜,今日刚刚醒来又是这样一番局面,如果出了半分乱子便会引发暴动。 “卢大人不妨看看他们的眼睛。” 少年郎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昨日回来得太晚了些,没有睡得舒坦,不过所谓的和谈原本早就在御花园中有了定论,眼下不过是走个形式过场罢了。 “眼睛?” 卢明辅诧异道。 “他们眼中有恨,也有恐惧。” 少年郎幽幽道。 “说起来本殿在齐人眼中挺惹人嫌的,数万百姓夹道而来,这么大的排场都快赶上当初回凉州的时候了。” “可惜啊,他们眼中的恨意直到今日也盖不住那深处的恐惧。” “不过这一天快了。” “他们眼中的怒火会彻底将恐惧烧成齑粉。” “同样这团火会烧光一切,卢大人对本殿的态度好了些,虽是卢大人职权中的事,可不一定每个人都这么看,只要沾染上了半点火星……” 少年郎拍了拍卢明辅的肩膀轻声道,后者怔怔的有些出神,昨夜一夜无眠翻来覆去更多的是想到,和谈出了问题朝堂中的压力,可眼下才晓得还有民间的事。 “敢问殿下,这团火何时会烧起来?” 卢明辅郑重的对着徐闲行了一礼。 “和谈开始,就已经点燃了,或许在第三日就会到最旺盛的时候。” 少年郎想起割地一事悠悠地开口道,毕竟就算当初庆国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也不敢将割地一事透露半点消息只是暗中进行,对于一个国家而言的屈辱可想而知。 “盛极而衰,敢问殿下三日之后这火会不会小些?” 卢明辅笑容有些苦涩的开口道,自己越是接触得多越是觉得眼前这副清俊面孔下隐藏的疯狂。 “小些?” 少年郎摇了摇头, “或许会炸开。” “像烟花一样绚烂。” 少年郎嘴角的笑容带着些许凉薄。 正文卷 第190章 一口吞下整座城池 齐境每年逢上元节的时候便是满城烟火,十里长天火树银花,五光十色,亮如白昼,烟尘更是遮云蔽日,大风起兮烟尘散去,恍惚看去城中余下的无数花灯还要胜过天上的繁星。 听九衢,三市行歌, 观城池,万家灯火, 一日看尽永安繁华, 这便是永安城中上元节的盛景, 也是卢明辅映像中最为绚烂的烟火。 可看着眼前少年郎的神色,也晓得那只是一个形容罢了,可到底是怎样惊天动地的大事,才能如同烟花炸开一般绚烂,卢明辅早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可还是不愿意相信,又或者说不愿意去面对,因为比起那件事而言所谓的和谈,显得那么的无关紧要。 而那团烟火如果一旦炸开, 可能沾上一点火星就能让自己化为灰烬。 “现在什么时辰了?” 少年郎仰头看了看天色漫不经心道, 十丈外那汹涌的人潮比起上辈子规模最大的演唱会还要疯狂许多,和谈开始之前鸿胪寺外聚集的百姓便已经有了数万人,实在难以想象当割地那般屈辱的事情传出的时候这座有着不下八十万百姓的天下数一数二的巨城中会有多少人堵在门外。 “禀殿下,如今辰时。” “距离和谈开始还有半个时辰的功夫。” 百晓生看了一眼旁边的铜壶滴漏开口道,如眼前谈笑自若的少年郎一般,那个身穿白袍的书生面对眼前汹涌的人潮也是云淡风轻的模样,若是换做以前行走江湖数万人的场面,任凭自己心计再多也难免腿肚子抽筋。 可接任凉州谍报司以来自己见过的大场面多了去了,比起战场那种肃杀和恢宏,眼前只能说是“小场面”。 “半个时辰,久了些。” “说起来也是昨日陪齐皇他老人家逛了那么久的御花园,临了也没说请我在宫中吃上一顿宴席,今早起来腹中空空如也,眼下这场面也不好出去寻些吃食。” 少年郎眉头皱了皱,似乎吃饭这件事情对于自己来说还要胜过如何处理眼下的局势。 “卢大人,鸿胪寺中可有人会做酸辣面片汤?” 少年郎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一挑笑意盈盈的望着声旁一副愁云惨淡模样的卢明辅。 “酸辣面片汤?” 卢明辅一时间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肚子饿了,可没力气谈判。” 少年郎笑道。 “这……” 卢明辅从远处的群情激奋的城中百姓身上收回了目光,犹豫了片刻后开口道,“若是殿下不嫌弃,老夫亲自给殿下做上一碗。” “先行谢过卢大人了!” 少年郎拱了拱手, 一盏茶后,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搬来一根木凳坐在鸿胪寺的大门边上旁若无人的吃起了面片汤,浓郁的酸辣味配上葱花的清香在鼻尖缭绕,白嫩的面块在红汤中起伏模样甚是喜人。 说起来这方世界的吃食不少,各种珍馐美味以自己如今的身份而言,天上飞的,水里游的,还是地上跑的,想吃什么便能吃什么,可也不知为何可自己钟爱的还是这酸辣面片汤。 十丈外, 最早聚集在鸿胪寺外的百姓大抵是是卯时初,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已经出门,本以为自己这边给的压力会让那乾人焦头烂额,可那成想人家不仅没有受影响反而悠哉悠哉的吃喝起来。 “咕咕咕……” “他娘的,他这是不把咱们当人看!” 人群中有一五大三粗的汉子揉了揉干瘪的肚子大骂道。 “他奶奶的,这玩意是成心气咱们!” 有人叹气道。 “啐,撑死这狗日的!” 一口浓痰吐到地上口中骂骂咧咧道。 鸿胪寺外群情激奋,外围的黑衣黑甲的禁军已经被人潮冲开了一道口子,城中百姓和齐地的禁军撒泼耍混最多吃一顿板子去牢里坐几天,可十丈内那凉州兵卒明晃晃的刀子确是耀眼得很,暂时还没人敢把脖子往刀口上撞。 “你他娘的,休想害你爷爷性命!” 一满脸横肉的汉子被人群推搡着到了最前端,身子距离那狭长的凉刀不过数寸,仰头时目光整好对上那兵卒冰冷的眼神,吓得打了个激灵,猛然转身对着身后吼道。 人群中同样不乏那些高来高去,仗剑天下的齐地大侠客,也不缺那些骑着高头大马四处游历的游侠儿,此刻皆是隐藏在人群中默默地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真香!” 不管场中局势如何混乱,可那门槛边上坐着的少年郎依旧是悠闲的模样,美滋滋的喝了一口汤并不在意,最后悠哉悠哉的翘起了二郎腿。 “卢大人,这手艺好生了得!” “比起凉州我那镇北侯府外地地道道的酸辣面片汤都不差了。” 少年郎毫无形象拍了拍肚子赞叹出声。 话音刚刚落下, 便听到一阵喧闹声在长街上响起, “苏大人,来了!” 有人回身高呼道。 “苏相,来了!” “苏相,来了!” …… 从天上往下看去, 人群如同浪潮一般, 从中间往两边分开, 一身穿紫色官服的老者没有乘轿而是迈步往鸿胪寺的方向走来,随行的还有数十位官员没有兵卒开道,可街上的百姓皆是自觉的让开一条道路,过程中不时有城中百姓问好行礼。 少年郎眼睛微微眯着,将手中的空碗放到地上徐徐起身,理了理身上的黑金蟒袍看着远处的老者,同为中书令此人在齐国的地位绝不不亚于秦清堂在大乾的地位,从眼下的场面也能看出,在民间的威望同样不俗。 “殿下,好大的胃口。” “不知我们这齐地的吃食可还对得上殿下的口味?” 苏泉州对着鸿胪寺门口的少年郎拱了拱手笑道,言语中没有太多谈判双方剑拔弩张的氛围,反而给人一种如同朋友间的闲聊的感觉,不过谁心里都清楚只是表面的体面罢了,眼底深处的那一丝阴霾确是挥之不去。 “自然是对得上的。” “便是每日都吃,也是极好的。” 少年郎的目光略过众人眺望着永安城意有所指的回礼道。 “哦?” “那殿下多等等,说不定有生之年还能再上京城吃到地道的齐地美事。” 苏泉州莞尔一笑,不着痕迹的推了回去。 “苏大人,请。” 少年郎也不恼怒,笑着引手道。 “殿下先请,来者是客。” “做主人的哪有让客人见礼的道理。” 错身的那一刻, 苏泉州望着依旧是笑意盈盈的少年郎轻叹了一口气,昨夜这少年郎出宫没有多久,陛下便在御书房中召见了自己其中关于割地一事自己初闻时也是震惊不已。 心中也是有些踟蹰讲到底和谈自己是代表若是出了问题自己一事清名也会染上污点,可陛下都舍了性命,相比之下这名声又何值一提,只是暗自感叹这少年郎好毒辣的目光,好大的胃口。 鸿胪寺中早早便备好了和谈的场所, 颇为宽敞的大厅内,一张长条实木桌摆放在正中,两侧则是两国谈判官员的位置,角落四尊铜首香炉有袅袅青烟升起,窗户在众人踏入的那一刻已经关上,当最后一位官员踏入场中的时候大门合拢,这场关系到大齐未来国运的谈判也拉开了帷幕。 齐国这边座无虚席, 大乾这边身穿蟒袍的少年郎坐在正中,身旁一个穿着白袍的书生陪在左右,观这场面苏泉州并没有半分的意外,可随行的齐国官员面色却颇有些难看。 “苏大人,开始。” “正如陛下说所说,和谈,求和。” “一字之差,差之千里,事情很早之前便有了定论,只不过有些事该走的流程还得走,不然愧对了齐皇他老人家这番好意。” 少年郎手指在桌面轻轻敲打着嘴角挂着轻笑。 “如今乾使你可还在我齐国的地界!” “注意你的言词!” “何况这是国事,岂能如此儿戏?” 有老迈的官员闻言气得吹胡子瞪眼大喝出声,昨日齐皇如此说来可以当做是自嘲,可如今从对方口中说出便是挑衅了。 “如果这位大人您不愿意听,可以出去候着。” 少年郎掏了掏耳朵, 自始至终嘴角都挂着轻笑。 “你……” 老者手指轻颤着, “大人最好早些把手放下,不然吃下顿饭的时候恐怕得让人喂了。” 少年郎依旧是笑意盈盈的模样, 可谁都能感受到那面孔下的疯狂。 “竖子不足与谋!” “诸位……” 老者收回手指低喝一声,刚想撩拨同僚便对上了苏泉州平静的眸子其余随行的官员俱是沉默不语,后者见状冷哼一声,挥袖起身往外走去。 “方才王大人年岁高了,脑子有些恍惚,让殿下见笑了。” 苏泉州平静的开口道。 “无碍,如此和谈便开始。” “渔阳道我那一万凉州儿郎,和南阳三郡之地,从那件事谈起。” 少年郎目光灼灼的看向对面的苏泉州。 话音刚刚落下,场中瞬间炸开了锅便是方才素来沉稳的官员也是猛然惊起,割地一事随行的官员皆是如今才晓得。 “可!” 众人的目光落到了苏泉州身上,后者没有在意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道。 “便从渔阳道那支兵卒谈起……” 苏泉州话音落下后随行的官员呐呐的张着嘴有些话想说却如喉梗刺。 …… 寅时, 第一日的和谈已经结束, 当齐国使团推门而出的时候,鸿胪寺外等候多时的百姓瞬间再度围拢过来。 “苏大人,结果如何?” “苏相……” 熙熙攘攘的声响不绝于耳,分外嘈杂,比城西最大的菜场还要杂乱,随行的官员没有隐瞒的意思,同样苏泉州也没有阻拦的意思,当放出那被困的一万凉州兵卒的消息传来时,整个街面如同煮开的沸水一般。 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挥了挥手,百晓生笑了笑很快搬来一根小板凳,少年郎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门口看着底下的怒不可止的齐国百姓。 如同一个观众, 独坐在观影台上, 看着一场数万人参演的大戏。 寅时末, 宵禁快要已经快要开始时,鸿胪寺外还有上数百城中百姓簇拥在外边久久不愿离去,直到巡街的铁骑迎面而来时才满嘴骂骂咧咧的离开。 “明日开始添柴了。” 少年郎望着空无一人的长街轻声念叨着什么。 …… 和谈的第二日, 乾国要求割地南阳三郡的事情在谈判结束后传出,仍然是寅时,临近的数条长街被堵的水泄不通,便是临街的商铺中都堆满了人,拢共不下十万百姓聚集在鸿胪寺外,原本驻守各个街道的禁军如今全部到了鸿胪寺门外,在森冷长刀的震慑下才勉强没有暴动,不过已经生出了不少的乱子。 “今日为何还不商谈出结果?” “早些结束和谈。” “让殿下安然离去这不也是朝廷的意思吗?” 卢明辅望着夜幕下那一双双怒气十足的眼睛骨第一次感受到民怨是何等的恐怖,可看着旁边那身穿蟒袍的少年郎依旧是无所谓的模样,不知为何总感觉一股子凉气从脚底升起窜入脑壳。 “这把火还不够大,还需要在添些柴火。” “算算明日割地的事情便能确定下来了。” “到时候火便够大的了。” 少年郎漫不经心转身回房。 宵禁过后, 鸿胪寺外有百姓抱着包裹从夜色中跑到墙角下,驻守在外边的禁军看清动作后并未阻挡,反而饶有兴趣的看着。 不知从何时起, 墙外有十余把刀子从墙外落入院中, 零星的声响在鸿胪寺中响起, 亥时, 鸿胪寺中下起了雨, 不是雨滴, 而是刀子, 见驻守的禁军不管, 越来越多的黑影借着夜色的掩护踏上长街, 鸿胪寺的上空下起了刀子雨, “哐当哐当……” 金铁交鸣的声响持续了一夜, 少年郎双手枕在脑后,依旧睡得香甜, 翌日, 卯时, “永安的百姓当真阔绰!” 少年郎推门而出望着满院子的刀子大笑出声,不下五百把刀子,看那模样制式还颇为精良,要知道永安只禁弩,刀剑一类民间同样藏有颇多。 青草绿树一地狼藉, 便是院中的石台也是被摧残得不成模样。 当鸿胪寺的大门开启时, “这是发财了?” 少年郎神色颇有些错愕的开口道。 长街上铺满了刀子, 当朝阳生起时,遍地亮光,长街的另一端是无数沉默的百姓,眸子中带着熬夜的血丝,远远看上去猩红一片,没有前两日的嘈杂,可氛围却无比的压抑,这是暴风雨前宁静。 “谢谢,诸位爷的赏!” 少年郎理了理身上的黑金蟒袍对着长街另一端那无数永安百姓拱了拱手。 “收刀子咯!” 片刻后, 少年郎高声一呼, 硬是喊出了, 下雨天收衣服的感觉, 数百名身穿红衣黑甲的凉州兵卒鱼贯而出,抬着大竹娄很是认真细致的开始收捡地上的刀子,不少兵卒脸上还带着笑容,于他们而言送上门的东西,便是礼物,齐人如此好客自然没有不接的道理。 “咚!咚!咚!咚!” 这是铁骑踏地的声响, 前边是上千骑兵开道, 后边还有数千黑衣黑甲的步卒, 齐国的使团随在兵卒的后方, 今日和谈过后,场中的局势仅仅凭借那驻守在鸿胪寺外的三千禁军未必控制得住,所以又是整整七千禁军随行而来。 那轻狂的少年郎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在齐地, 苏泉州闭目挥手, 最前方的百骑禁军心一横将手中的铁戟举起, “开道!” 话音落下, 铁骑继续前进, 人潮在铁骑即将撞上的那一刻还是分开了,可他们的神情不似往日那种被镇压后的狂怒,而是一种压抑到了极致的扭曲。 当苏泉州走到队伍的最前方时, 只看得, 那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正撅着屁股拔萝卜似的握住一柄插入青石缝隙的长刀,细细看去刀身透亮冷冽不是凡品,想来是哪位高手兄插下的。 “苏大人,早!” 少年郎猛然发力,将入土七寸的长刀拔了出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随口将长刀放到竹娄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毫不顾忌形象的一屁股坐下, “累是累了些。” “总不能浪费城中百姓的一番好意不是?” 少年郎拍了拍身旁的竹筐,没心没肺的咧嘴一笑。 苏泉州默然不语, 望着对面那个少年郎嘴中的一口白牙,只觉得莫名的森冷。 神情恍惚间, 似乎看到了一头巨兽的虚影正盘亘在永安的上空,此刻正张开他的血盆大口,口中滴着涎水,利爪狰狞,似乎一口便能吞下整个城池,甩了甩脑袋清醒过来,那头巨兽的身影竟莫名的和眼前清俊少年郎单薄的身影重叠起来。 正文卷 第191章 齐皇身死丧钟长鸣 卯时三刻, 鸿胪寺外, 鲜衣怒马的禁军握着铁戟怔怔的看着身前数百名忙的不亦乐乎的凉州兵卒眼中全是错愕,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天下第一等的精锐竟然如同秋收的老农一般,脸上是极为质朴的笑容,鸿胪寺正门外的竹娄中已经满满当当装了十几筐。 “往日只觉得天上下银子痛快。” “如今才晓得下刀子也是极为舒坦的。” “这把刀不得,值得三五百两银子?” 少年郎握住身旁刚刚拔出的长刀,指结轻轻扣在刀身,贴在耳边听着那刀身传来的轻鸣,随即目光落到周遭这类品相的刀子少说也有十余把,不由得大笑出声。 “和谈还有小半个时辰开始。” “劳烦苏大人等等。” “咱们都是从凉州那个苦寒的地方出来的,平日里穷怕了,如今到了永安城才晓得什么叫大气,什么叫阔绰!” 少年郎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徐徐起身继续起了拔刀子,趁着拔刀的空挡和不远处的苏泉州随口闲聊着。 “哦?” “为何以往不知殿下如此节俭?” 苏泉州望着场中那数百兵卒旁若无人的模样语气冷了下来,朝廷派兵保护使臣周全,虽然很多事情早就定下了,可过程中便是自己也不想出任何意外,眼下这场景放到永安百姓眼中分明是赤裸裸的挑衅。 “那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原本国库就没什么银子。” “这趟南征下来更是空得能跑马,原本订下的调子里没有赔款这说法,所以这银子还得自己挣,上次在邻曲城收了一箩筐,感动得不行。” 少年郎想起那日清晨收到的一箩筐刀子笑的前仰后合,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甚至有不少刀子是连夜打造的,而民间一时间又寻不到那么多铁器,想来是烧火做饭的家伙都融了,连夜打成的刀子,粗粝得不行,不过怎么说都是一番心意。 “那时便晓得齐地是真的富硕。” “齐人也是真的有钱。” “更是正儿八经的好客。” 少年郎很是认真的开口道,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又是随手捡起三五把刀子丢入竹筐中。 “劳驾您,挪挪步。” 少年郎弯腰看着马蹄子旁的刀子,抬头对着上边坐着的禁军笑了笑,后者面色难看可还是拉紧缰绳往后退了退。 很快便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捡刀子的凉州兵卒到了最后动作也是极为的熟练起来,先是从地上挑选出齐整的刀子丢入筐中,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刀子则余在最后,当然长街上还有不少笔直插在青石缝隙中的长刀,算算缝隙的尺寸和入地的深度来说想来那些人也是有个四五品的修为,不然也没这份力道和准度。 说起来也是齐国虽然盛行文风, 可齐地江湖也并不小,虽然比不得乾地江湖,可数得上名号的高手也不在少数,若是初入齐境没有齐皇他老人家的警告区区三百人,还真不一定能够囫囵的到这永安城来,虽然随行中有已经迈入二品的燕十三可,徐闲倒也不至于相信整个齐国只有孟夫子一个明面上的绝顶高手。 …… “哐当……” “苏大人,请。” 将最后一把刀子顺手丢入竹娄中少年郎看了一眼天色侧身引手道,与此同时,数百凉州兵卒抬着十几个满满当当的大竹娄往后院走去,无数黑衣黑甲的禁军也堵满了空出的半条街道,从天上往下看去近万人的禁军已经将整个鸿胪寺围得水泄不通,正门前的街道上更是上千兵卒驻守,最前方上百人手持木盾顶在最前方,往后皆是手持强弩。 盾兵后森冷的铁骑从缝隙中伸出,遥遥对着长街的另一端,一丈之外便是齐国的百姓,皆是默默地站着,仰头望着鸿胪寺的方向。 “碰……” 随着最后一名齐国官员入内, 厚重的木门合拢, “他奶奶的,我这心里不得劲!” 临街的台阶上一老者抽着旱烟呐呐的开口道。 “二十几年前都是只有咱们欺负别人的份,怎么到了如今都被人欺负到门口了!” 老者望着鸿胪寺合拢的大门喃喃道。 “谁说不是呢,二十几年前大军北上,如果没有那狗日的莽夫徐武,没有那姓陈的老王八壳,咱们那帮兄弟差点就打到了上京城了!” 一身穿短襟的老者坐到那人身旁应声道,老者这个天穿着短襟也不怕着凉,细细看去那老者已经耳顺之年,两鬓花白,可露出胳膊上还有几道纵横交错的刀疤看上去很是骇人,短襟老者的身后还有十余个老者,和寻常百姓不同,眉宇间多了一股子坚毅,身形老迈可气质确是异于常人。 “老卒?” 老者打量着身旁领头的人开口道, 看清那纵横的伤疤后略微有些诧异的开口道。 “当年是那个营房的?” 抽着旱烟的老者吐一口浓浓的烟雾开口道。 “李老将军麾下,乙字营。” 身穿短襟的老者说起名号时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杆,连带着身后那十余个老卒皆是如此,一时间倒是引得人群频频侧目。 “李老将军?” “算起来,前年老将军就在老家病死了,说来也是可笑原本那些老将军都死了一茬,满朝文武没几个熟人去的,原本以为会冷清,临了一看坐满了老卒几百号人,排场也是够了,老将军走得也不算寒酸。” 老者在台阶上敲了敲烟杆轻声念叨道。 “不知老哥是那个营房的?” 身穿短襟的老者闻声面色微变态度恭敬的开口道。 “先登,甲字营。” 闻声身穿短襟的老者身子猛然轻颤,于老卒而言才知道当年的先登死士战力几何,身无寸甲,手持短刀,每战必然冲锋在最前方,能够活下来的都是大齐军中最为骁勇的猛士。 本是整个大齐军中的第一等的精锐,可后来在渔阳道一战之后也不知为何,莫名的便衰落下来,慢慢的在军中沉寂下去,在无半点声响。 “老哥官居何职?” 短襟老者再度出声。 “本是一校尉。” “侥幸在渔阳道不死,临了混了个裨将回乡。” 老者猛然吸了一口,烟斗里的烟丝骤然亮起,一口浓烟吐出,敲了敲手中的烟杆,挂在腰间,徐徐起身。 “和谈,和谈,真他娘的丢脸!” 老者一口浓痰吐出不偏不倚整好落到最前方禁军的盾牌上,后者瞪眼看着那老者,那知老者怡然不惧骂骂咧咧道,那禁军刚欲出声便被身后的校尉瞪了一眼,那校尉还客客气气的对着老者拱了拱手。 “人老了,也就在这帮小崽子面前出出气。” 老者自嘲一笑。 “尔等又意欲何为?” 老者转身时余光落到那短襟老者身上时停留了片刻,目光游走到余下的十几个老者身上时,也是满身死气,心中已经隐隐猜出了目的。 “若是当真割地,那我等便撞死在鸿胪寺外。” “邻曲城的事情再前,我也不说那些杀人的蠢话,免得祸及家中儿孙,可若是置若罔闻我能这后半生咽不下这口气,倒不如死在这门口来得痛快。” 短襟老者咧嘴一笑, 透着三分怨气,七分悲凉, “有些事怨不得陛下,北边还有二十万铁骑。” 老者指了指拒鹿郡的方向。 “若是真有此意,不若回军。” “昨日,军中开始招募老卒。” “老夫家中几个孙女前几日都打发出去了,余下的银子也都捐了给上党战死的大齐儿郎作抚恤,能做的都做了,如今只剩下这半截入土的身子,思来想去白白死在这鸿胪寺外,不若回军,讲到底现在要老夫上阵杀死,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练练那些生瓜蛋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京畿之地,还有数十万青壮。” “前几日的几道政令下来后,想来再过个十来年我大齐青壮人口又能补上,而所谓的和谈,其实谁心里都很清楚,不过扯犊子罢了,给双方一个罢休的台阶,又或者说是理由。” “可大齐的未来,绝对不是区区一纸合约靠得住的。” “南阳三郡,不割罢了,割地也罢。” “终归而言是看往后谁的刀子更快。” 老者说完后伸了个懒腰往长街的另一端走去,身后的那个短襟老者目光在鸿胪寺大门和老者的背影身上不断游走,最终还是心一横迈步追了上去,在沉默的人群中逆行的十余个老迈的身影有些突兀,远远看着似乎和永安的百姓格格不入,无比萧索,可谁又晓得并不矫健的步伐中隐藏着比走向死亡更大的勇气。 鸿胪寺, 大厅之中, 氛围比起前两日要凝重许多,随行的齐国官员好似霜打的茄子一般,讲到底割地一事自古以来于国便是天大的耻辱,昨日已经提出,并且拖了一日,想来今日怎么也会有一个结果出来,可于在场的诸位而言是能够刻进棺材板中的耻辱。 可耻辱归耻辱, 谈判还在继续着, 齐国的官员在这条实木长桌上尽可能的为自己的国家争取一点利益,哪怕只是一寸国土也是极好的,百晓生在场中周旋着,一些细节可以退让,可一旦涉及到土地的时候便是岿然不动,任凭唾沫横飞,百般理由,皆是如此。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双腿搭在实木桌上,目光望着铜炉中升起的袅袅青烟思绪翻飞,突兀想起了宫中那位身穿黄袍的老人,口口声声皆是俗人,可那样一个俗人硬生生的将只富不强如同肥肉一般的齐国练出了一身腱子肉。 二十年前是个转折,齐国有了对外征战的实力,二十年后的今天若上党不败,或许如今整个大乾过半的国土都已经并入齐国的版图,他绝对不是口中一介俗人,相反整个不知道他死的那一刻永安城,齐境,又是何等模样? 梅雨季还没过,时常阴雨绵绵。 “滴答滴答……” 窗外有雨声传来, 大厅中的众人所有的思绪都放了谈判上自然没有注意到,少年郎突兀的起身推开窗户,一阵凉风从外灌入,风中夹杂着细碎的雨滴拍打在脸上,深吸了一口微冷的空气整个人清醒许多。 仰头看去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申时末,本就阴雨连绵的天气,加上时日不早,此刻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大厅中的谈判已经进入到了尾声。 齐国割南阳三郡之地,放渔阳道一万兵卒,上党一战就此揭过,换大乾十年之内不犯边境,没有值得或者不值得,因为眼下齐国打不下去了,早些结束或许是更好的结局,可苏泉州盖下印章的时候心头还是莫名的有些沉重,因为轻飘飘的一纸和约,实在比不得手中沉稳的刀子,轻轻一划便能轻易被割开。 但愿, 但愿乾人提起刀子南下的时候, 我大齐还有一战之力。 当鸿胪寺的大门被推开的那一刻, 苏泉州呆愣在了原地, 雨水落下没有声响传出, 入眼, 是漫无边际的人潮, 鸿胪寺外的每一寸土地都被挤得满满当当, “吱呀吱呀……” 木门彻底的被推开, 齐国使团的官员鱼贯而出, 永安城的百姓闻声抬头, “苏大人,和谈得如何?” 一个身穿儒袍的老者杵着拐杖颤颤巍巍的往前迈出了几步,最终停留在禁军形成的人墙前开口问道,原本体面的儒袍被雨水打湿贴在干瘦的身子上,花白的头发一绺一绺的打着结,看上去好不狼狈,可此刻眸子中确是有些分外的光彩。 苏泉州默然不语, “苏大人,可曾割地?” 老者又走进了些苍老的嗓音再度响起,胸口已经抵到了那森冷的铁戟上,做出侧耳倾听状,手持铁戟的禁兵下意识的松了松手中的铁戟,微不可查的往后退了一步。 “南阳三郡,往后归乾国所有。” 苏泉州闭目,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话音落下, “归乾国所有?” “乾国所有?” 老者不断重复的念叨着,一副痴傻的模样,不知何时一滴浊泪从眼角滴落,整个人瘫软到了地上,身后无数压抑到了极致的永安百姓闻声也是陷入了呆愣当中。 “呵……” “如此丧权辱国之合约!” “怎能签下!” 临街二楼有文士仰天长叹。 “我辈文人,当以死明志!” 话音落下没多久 街面一声巨响传来,那文士竟然爬到了最高层的房顶,脚踩在屋檐上,身子正对着鸿胪寺的方向嗤笑一声,随后纵身跃下。 入目是怵目惊心的血。边上的百姓被血迷了眼睛,看着地上渐渐被鲜血染红的白袍,胸腹间有一股怒气窜上头顶。 最前方的百姓被裹挟着往前推进, 后方又有越来越多人汇聚而来 “退!” “退!” “退!” “你们他娘的,不要命了!” 禁军副统领望着那一张张疯狂的面容大声的吼道。 可并没有用, 不管是愿,还是不愿, 最前方的百姓已经撞上了那森冷的铁戟, 殷红的血渍滴落在盾牌上,有顺着上边的纹路蜿蜒而下到青石板上,短短几息的功夫便已经有十余人葬身在铁戟之下。 “退!” “给老子退啊!” 禁军副统领双目模糊嘶声力竭道, “听令!” “退后十步!” 望着那一张张疯狂的面容, 禁军副统领猛然抽刀对着身前手持盾牌铁戟的禁军道。 或许禁军的退步是示弱的表现, 十步的距离,转瞬之间就被人潮填满, “再退!” “再退!” 禁军簇拥着堆积着往后退去,原本的阵型在慌忙后退间已经有了溃散的趋势,最后方的一名兵卒的后脚跟甚至已经抵到了鸿胪寺门口的台阶,可人潮还是汹涌而来。 “苏大人!” “撤!” “带着使团撤出鸿胪寺!” 禁军副统领望着台阶上的闭目泪流苏泉州大喝出声。 苏泉州双目睁开望着场中的局势长叹了一口气,撤又往哪里撤眼下整个鸿胪寺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一旦撤走,阵型彻底溃散,隐藏在人群中那些所谓的侠客,为了取名又有什么事做不出? “换我的人。” 少年郎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在苏泉州的耳边响起,回身望去少年郎的腰间不知何时已经佩戴上了一刀一剑,话音落下时,人已经走到了门外。 “他老人家,不是想我做这个恶人吗?” 望着皇城的方向少年郎突兀的笑了笑, 右手扬起, 数百红衣黑甲的凉州兵卒抽刀而出, “让路!” 少年郎低声喝道。 身前还在呆愣中的禁军兵卒, 已经被一个开路的凉州亲卫一脚踹开。 “罢了罢了,便在做一回。” 少年郎低声念叨着, 腰间的春分刀已经出鞘, “依齐律,拦路抢劫者,当斩!” …… 青石地板上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倒下, 血液从伤口流出, 浑着雨水染红了长街, 一身黑金蟒袍隐隐透着暗红, “滴答滴答……” 不是雨声, 蟒袍的下摆有血水滴落, 这是一场屠杀, 凉州百战余生的老卒, 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 没有丝毫的悬念, 以街中的一家烧饼铺子为界, 不下千人的永安百姓倒在血泊之中, 少年郎平静望着长街的另一端, 燕十三默默地护卫在左右, 数百凉州兵卒压低手中的凉刀徐徐迈步往前, 退了…… 终归还是退了…… 可临走前百姓那深入骨髓的恨意已经涌出, 看不出太多的恐惧, 也许明日, 那恨意和怒火, 会将最后一丝恐惧都冲散? 少年郎抵刀缓缓地坐在街边的台阶上如是想到。 没有回到鸿胪寺中, 少年郎静静地坐在屋檐下,看着面色铁青的禁军拖走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一道又一道长长的血渍延伸出去很远很远,嘴角的笑容是冷车心扉的凉薄。 突兀的响起自己说话的那句话,“贪权势,报睚眦,我本是一俗人,与所有的清风明月皆无缘,奈何为君?” 奈何为君? 既然为君, 很多事情便不是想或者不想那么简单。 “梅雨时节,防潮防霉……” 打更声在长街的尽头响起, 可迟迟没有人踏入, 或许是空气中那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让那些荤腥不忌的打更人都忌讳尤深。 少年郎枯坐在台阶上, 没有人去打扰, “咚——咚!咚!咚!咚!” 一慢四块, 一下一下的梆声在长街响起, 五更天了, 少年郎依旧枯坐着, …… 又过了一个时辰, “也该去给您老人家称上几斤黄纸钱了。” 少年郎睁开双眼望着皇城的方向轻声念叨着, 靴底踏地,雨水落下身上的黑金蟒袍有血水滴落,腰间的刀剑轻声作响,行走间大袖扬起,纤长的手指内侧已经有了老茧,或许是握刀太久,或许是杀人太多。 嗒啪,嗒啪, 细微的脚步声响起, 少年郎仿佛踏着黑夜身披污秽而来, 天地间所有的美好皆于他无缘, 可他还是原本的那个少年, 只是奈何为君…… “客官,您买些什么?” 城东棺材铺的老板揉了揉眼看清店门外的那个身影时牙关都在打颤,尽管这个行当平日见惯了死人可如今还是心中翻江倒海。 “七斤黄纸钱。” 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在店中响起, 与此同时一锭银子稳稳落到了柜台上, “客官,您的……” 不知为何清朗的嗓音听在店老板耳中却比九幽之下的亡魂哭喊还要来的恐怖,颤颤巍巍的递过一提纸钱,那一锭银子也夹在了纸钱中,赚死人钱,和死人赚钱,还是有区别的。 “对了,今日可能生意好些。” “可以多进些纸钱。” 走到门口的时候少年郎感受着手中的重量, 顿了顿, 回身开口道, 少年郎不疾不徐的走在街头, 一身黑衣的燕十三默默地随在身后, 不知过了多久, 天地初第一抹亮光升起的时候, 入目是朱红色的宫墙, 黄纸钱幽幽的燃起, 少年郎蹲在宫门前,将一张又一张纸钱丢入火堆中,忽高忽低的火光映衬着少年郎清俊的面容,城墙上的禁军并不知道少年郎意欲何为,可响起昨夜城中的种种,即便看见宫门外是如此忌讳的行为也不敢去打扰。 可当宫内低沉哀鸣的钟声响起时, 他们似乎明白了什么, 火舌将最后一张黄纸钱吞噬后, “您老人家,走好!” 少年郎徐徐起身嘴唇轻启。 正文卷 第192章 丧钟为谁鸣 屋檐洒雨滴,清烟袅袅起, 偌大的齐明宫中冷冷清清, 宫殿中只余下三个身影,一人卧在床榻上,床榻旁一个身穿紫袍的老者面露悲呛,一个身穿布衣的老者神情复杂。 “苏相,遗诏已经拟好良久,朕死后便宣。” 齐皇田恒半躺在床榻上望着身旁的苏泉州轻叹了一口气。 “陛下……” 苏泉州望着木桌上那一碗已经饮尽的汤药语调末带着颤音。 “苏相何必如此,你我都快知天命的年纪。” “生死而言终归是近了,又何必在意。” 田恒轻笑道。 “另外还有一道旨意,和谈一事的章程都是朕定下的,临了,也不能让苏相费心费力后还担下这份骂名,朕死后,一并昭告天下,死人总不能让活人受罪。” 田恒随口笑道,言语间对那个历朝历代君王忌讳莫深的“死”字看得极为平常。 “苏相,朕说的话你且听听!” “老臣,遵旨!” 苏泉州悲呛出声。 “孟夫子,监国一事劳烦了。” “原本夫子已经隐世于稷下学宫的后山,奈何朕脸皮厚了一点,往后苦了夫子操劳于这些俗事,还要忧心于纯儿……” 田恒絮絮叨叨的念着, “咳……” 猛然一口鲜血吐出, 面色陡然一阵潮红后骤然变得苍白, “往后纯儿便拜托二位了!” 绣有龙纹的被褥上那一滩鲜血怵目惊心,田恒说完后擦了擦嘴角的血渍,然后手搭在腹间,双眼渐渐合拢。 “陛下!” 苏泉州神情恍惚, 孟夫子默默点头, “皇上驾崩了!” “皇上驾崩了!” 《礼记》有言, 天子为“薨”,诸侯名”毙”, 大夫叫“卒”,士为“不禄” “崩”如大厦倾倒,如山岳崩塌,故皇帝逝世有名为“驾崩”,老太监尖厉的嗓音一声接一声的在齐明宫内响起,那原本随在齐皇身旁二十余载的秉笔太监更是瘫软在地仰头呐呐的望着天,于他而言齐皇便是天。 不多时, 雕花窗棂外人影绰绰,走廊间宫中无数的贵人皇子皆是面色惶恐穿行而过,脚步压得很低,唯恐惊扰了床榻上那个躺得安详的老者,檀木地板上光可鉴人倒映出一个个跪立的身影。 齐明宫中一片肃然的景象,偶有哭哭啼啼宫中贵人女子的声响传出,可目光对上那身穿一袭白衣素缟面色凛冽的女子时又戛然而止,只得用素巾掩着通红的眼眶。 仰头细细看去床榻上老者身穿明黄色的深衣,身子微微倾着靠在床檐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双手搭在腹间,眼皮搭下眸子紧闭,好似睡着一般,床榻边上还有一剂刚刚饮下的汤药。 “父皇!” “父皇!” 门外一个身穿明黄色蟒袍的男子跌跌撞撞的入内,当目光对上那床榻之上的老者时,整个人怔在了原地,脚下一个趔趄竟是摔倒在地,眼底有血丝升起,蟒袍褶皱,分外狼狈。 “纯儿,过来!” 一袭白衣素缟的齐皇后沉声道,手掌轻轻的握住齐皇的手掌,没有原本的温润,冰冰凉的触感在接触的那一刻齐皇后眼神暗淡下来,此刻脸上没有任何的妆容看上去更加的苍白憔悴。 “母后!” “跪下!” 田纯跪倒在床榻旁双目猩红一片,虽然很早已经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结局,可眼下当真撞见还是心神恍惚,自古道天家无情,可谁又晓得父皇对自己对母后的情感和诗词中所谓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无甚区别,一起跌跌撞撞这么多年走过来,说起眼下场中谁最难过想来还是母后。 “苏相,念陛下遗召。” “禁声!” 齐皇后的跪坐在床榻旁,转身目光从底下低声抽泣的众多妃子面色上扫过,哭哭啼啼甚是惹人心烦,收回目光最后冷声道。 “苏相,请!” 田纯扶着自家母上跪倒在床榻之前,身后平日身份不低的几位妃子暗自拉着自家孩儿打算跪近一些,可迎上苏泉州淡漠的眼神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此刻远远看去场中上百人除去田纯母子外便只有二人,皇帝驾崩后争权夺利的事情不在少数,即便太子已经定下可总还是有人不死心,这个时候苏泉州作为中书令百官之首态度自然应当泾渭分明。 “孟夫子。” 苏泉州从怀中掏出那一份已经怀揣已久的遗诏轻轻掀开。 “可!” 床榻旁一个身穿白色布衣的清瘦老者看了一眼后轻轻点了点头,依旧是超然物外的气度,可当目光落到床榻上那一具冰冷的时,还是难免涌出几分萧索,不管怎么说已经受过他的学生礼,也曾应下那一句孟夫子,如今自己又答应监国,更是应下太子太傅的官职于情于理都应该与太子亲近一些。 孟夫子默默地站到田纯身旁,右手轻轻扬起田恒只觉得门后吹来的冷风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后者心有所感回身望着那一袭布衣的身影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受命于天,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也。” “太子继位……”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苏泉州念完后没有合拢圣旨而是轻轻递到孟夫子手中,后者抬手扬起跪倒在外的诸位肱骨大臣仰头看清上边的制式和印章后轻轻合拢。 “陛下生前口谕,国丧虽重,可时势危重。” “还请殿下无须俗礼,早些继位,以保安宁。” 苏泉州面色肃然的对着跪倒在地的田纯朗声道。 “苏相,可……” 田纯欲言又止。 “纯儿,陛下有命,自当从之!” “今日早朝召百官,登基大典一切从简!” “大齐百姓官员着素缟七日便可!” “城中各大寺庙,道观杵钟三万下……” “为陛下哀!” 不知何时齐皇后已经起身目光灼灼望着跪倒在床榻边身穿明黄色蟒袍的田纯,声音很轻,言语中却带着长久以来掌管后宫不容反驳的气势。 “母后……” “此事就此定下,登基后,由孟夫子,苏相监国,待你及冠之后正式管理政事,期间多听,多学,多问。” “切莫辜负了陛下!” 齐皇后起身时一滴清泪从眼角滴落。 “儿臣,如母后所言!” 田纯擦去眼角的泪水,强撑着身站了起来。 “往后劳烦孟夫子,劳烦苏相了!” 恭恭敬敬的对着身旁的二人行礼。 “父皇的丧期可曾定下?” “回禀殿下,七日之后逢大葬日。” “自然是七日之后下葬。” “这也是陛下生前的意思。” 苏泉州轻声道, “孟夫子?” 田纯目光看向了身旁一身布衣的老者。 “嗯,有些事情陛下很早便交代过了。” 孟夫子点了点头。 “苏相,待会的朝会便交给你了,老夫还有些陛下交代的事需要去做。” “孟夫子,请!” 苏泉州遥遥望着鸿胪寺的方向, 此刻城中还有一个客人, 眼下需要关门自然送客, “殿下,切勿辜负陛下。” 孟夫子拍了拍田纯的肩膀,从齐皇的尸体上收回目光看向田纯时带着一丝柔和,更像是长辈对晚辈的叮嘱。 “定不负父皇期望!” 田纯双手握拳轻声喃喃着。 “有些事陛下已经定下,于大齐而言,于殿下而言,都是最好的结果,往殿下珍重,切勿意气用事,毕竟陛下付出的已经太多了……” 孟夫子望着田纯猩红的双眼和握紧的双泉轻声道。 “如此,老夫便安心了。” 场中安静了良久, 孟夫子直至田纯握紧的双拳渐渐松开, 眼神恢复清明这才开口道。 “怀瑾握瑜!” “文韬武略!” “殿下,还请谨记于心!” 田纯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孟夫子抚须笑了笑, 转身一步迈出已经到了齐明宫外, 在一步落下时已经到了奉天殿外, 透过大门望着那最高处空荡荡的位置略微停留了片刻。 第三步迈出时, 一袭布衣的老者已经站到了朱红色的宫墙上,定睛看去底下一个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正望着奉天殿的方向轻声喃喃着什么。 宫门旁还有一堆纸灰, “铛,铛,铛……” 木锤撞在厚重铜钟上, 灰尘簌簌的往下落着, 低沉哀鸣的钟声在永安城的上空响起,街头巷尾无数的百姓走出家门听着皇城中传来的钟声怔怔的出神,老一辈的永安百姓也曾听过这经久不息的钟声不过那是在很多年前了,响起齐皇田恒为政这二十几年间的种种不知何时眼眶已经模糊起来。 “孟夫子!” 少年郎对着宫墙上的那道身影拱手一礼道。 “陛下,走了。” 一步迈出, 人已经到了少年郎的身旁, “殿下,是第一个给陛下烧纸的人。” 有清风徐来,纸灰往日满地灰飞,便是那一袭白色布衣都沾染了许多灰尘,后者却毫不在意的开口道。 “答应他老人家的七斤纸钱,自然得做到。” “何况,他老人家也算本殿半个知己。” 少年郎轻笑道,言语中并没有太多的戾气,同样也没有太多的伤感,伤春悲秋那是文人骚客做的事。 “老夫,是来送殿下出城。” 孟夫子点了点头,开口道。 “谢过夫子。” 少年郎目光落到孟夫子的腰间不知何时已经挂上了一把长剑,原本腰间总有一本先贤圣人的文章挂在腰间,此刻已经不在了。 一旁的燕十三目光落到那柄极为质朴的长剑上时,神色郑重起来,右手有意无意间往腰间靠去,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清瘦的老者给自己的压力隐隐还要胜过那金帐王庭的二品蛮王呼延尔丹。 “陛下答应的事已经做完了。” “殿下,也该出城了,若是在晚些恐怕难了。” 孟夫子望着街头巷尾涌出的百姓轻声道。 “铛,铛,铛,铛……” 城中各处皆有钟声传来, 天子“薨”举国皆哀本是常礼, 何况齐皇只是俗人并非庸人。 厚重的阴云汇聚在皇城上空,原本淅淅沥沥的小雨骤然变大起来,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拍打在地面。 “或许已经迟了……” 少年郎目光落入长街苦笑道, 宫门外越来越多的永安百姓聚集起来,面露悲呛,甚至不少妇人眼眶通红,便是孩童也是被肃穆的场景感染不哭不闹,天子脚下的永安城,或许很多时候少了几分边疆百姓的彪悍,可论起对齐皇的情感也是其余各地感受不到的。 到底还是低估了他老人家在齐境的民心,或许上党,割地,政令让齐皇他老人家在民间的威望一降在降,可余下的那几分也够了,何况有句叫人死债消。 当目光落到那一身黑金蟒袍上去时,似乎所有的压抑的恨意在此刻已经到达了一个阀点,所有的怨念恨意如同洪水决堤一般倾泻而出。 上党四十五万亡魂尚未归乡, 邻曲十八老卒如今尸骨未寒, 鸿胪寺外千余百姓血迹未干, 卯时末, 辰时初, 朝阳升起, 丝丝缕缕的阳光从厚重阴云的交接的缝隙落下,好巧不巧一束阳光落到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身上,为少年郎清俊的面容渡上一层微光,似乎踏着旭日而来,可身上披着的确是洗刷不去的血液和污秽。 放眼望去整条长街水泄不通, 刀枪棍棒,斧钺钩叉,甚至有百姓手中提着粪叉,烧火棍,一张张压抑到了极致后猛然爆发的扭曲面容出现在少年郎的眼中。 “他们是在为我送行的吗?” 少年郎自嘲一笑。 右手已经轻轻搭在惊蛰剑的剑柄上, 与此同时, 孟夫子腰间的长剑有轻鸣传来, “殿下,该出城了。” 孟夫子嘴唇轻启,若是在乱来,如今不过方寸之间即便身旁那位黑衣剑客在强,自己也有把握取走这少年郎的性命。 “自然是出城,可惜有人拦着。” “这满城丧钟,总该不会是为我而鸣?” 少年郎松开剑柄轻笑出声, 右手伸出落到空中, 芒种前后有花开,茉莉,米兰,扶桑,石榴,月季,六月雪,白兰花,永安城中养花的人户不少,而宫门外不远处的小院中整好种有一颗扶桑树。 扶桑树自二月开花,至中冬即歇。其花深红色,五出,大如蜀葵,有蕊一条,长於花叶,上缀金屑,日光所烁,疑若焰生,一丛之上,日开数百朵,朝开暮。 大风扬起深红色的扶桑花瓣夹在指尖, 一股如山川湖海一般剑意席卷而来, 这是独孤求败的剑意, 少年郎对着人潮迈步, 孑然一身, 踽踽独行, 纤长手指伸出, 扶桑花瓣飘起, 浩瀚如同云烟一般的剑意似乎都凝聚到了那片扶桑花瓣之上,看着被剑意搅碎在空气中飘荡的草介雨滴,孟夫子面色苍白如纸,远处的人潮更是仓皇失措。 …… 正文卷 第193章 出城 少年郎靴底踏下时地上的青石板寸寸龟裂,又被纵横的剑气卷起,在半空中和草介花瓣一同翻滚着被搅成碎屑。 山川湖海一般的剑意开始升腾, 城中各处响起钟声被彻底掩盖, 堆积的阴云转瞬之间被撕裂开来,朝阳从裂痕落下整个皇城仿佛渡上了一层金边,连带着高空中椭圆形落下的雨滴都染上了一层金色,所有人都是仰头怔怔的看着这如同神鬼传记中一幕。 从宫门走到朱雀长街, 不过短短十余丈的距离, 少年郎却走得很慢如同闲庭漫步一般, 齐国五行属火,所以宫门外这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街名为朱雀,长约七里,宽三十三丈有余,虽然比不得上辈子记忆中那座城中同为朱雀宽近五十丈的十里长街,可放到这方世界也是极为罕见的,汹涌的人潮却已经堵满了这条长街,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永安百姓,可仅仅粗略的看去便晓得不下数万人,还要胜过许多城池的人口。 “快跑!” 有人嘶声力竭的大吼道, “他娘的,这哪里是人做的事!” 有人望着天地间那恐怖的异向,望着空气中飘荡的的齑粉,望着那被撕裂不规则的云层暗自咂舌,僵直着身子楞在原地,此等景象非人力所为之。 “他奶奶个腿的,还愣着干嘛!” “跑啊!” 尖叫着,拉扯着,推搡着, 宛如神鬼怪志中的鬼怪出世, 而街头那个身穿蟒袍的少年郎, 此那传说中的千年老妖还要来的恐怖, 当孤独求败的剑意落到那个少年郎身上时,孟夫子莫名的想起了百二十年前,在拒鹿郡外一人一剑挡下数十万大军的大剑仙徐九,同样的大气磅礴,剑气纵横如同山岳如同湖泊如同汪洋大海,不可匹敌,可那个时候剑仙徐九已经到了他的巅峰,而眼下这个少年郎尚未及冠。 抛开莫名的思绪, 孟夫子腰间的长剑出鞘了,如同剑鞘一般这是一把极为质朴的长剑,没有任何的点缀,剑身同样没有任何的纹路修饰,普通的如同初出茅庐的侠客在路边摊上随手买下的一柄练手的白板剑。 可当长剑扬起的那一刻, 刹那间的剑辉甚至盖过了透过云层而下的朝阳,仿佛天地间所有的浩然正气都汇聚到了那柄朴实无华的长剑之上。 孟夫子,名浩然, 儒士养气百二十年,历历旧经行, 与满身死气剑十五截然相反,胸中沟壑万千藏书万卷,满身浩然正气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燕十三想要拔剑却已经来不及了,孟夫子手中的剑已经养了百二十年当剑出的那一刻,除了一品天下想象不出有谁可以挡下。 可少年郎依旧没有回头, 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当那一股浩然正气逼近之时嘴角的笑意便越发的浓郁,清俊的面容上那一抹笑意越发的明显没有丝毫的掩饰。 自己很早之前便听说过,在稷下学宫后山有一名夫子,任学宫祭酒以来整个齐国文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加上齐皇的励精图治,这才有勇气数次北伐。 齐皇见过了, 也曾交锋过, 事实证明如传闻中一般无论是心计还是胆魄都是上上之选。 可能够与齐皇的威望不相上下之人, 乃至于他老人家都要执第子礼之人, 难道只会做学问吗? 少年郎是不信的, 记忆中那个夫子也是仗剑天下之人, 讲道理是一回事, 听不听是一回事, 你若不听,那便先打,打到你愿意听为止, 萝卜加大棒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所以孟夫子很强,毋庸置疑的强, 可几次接触下来除了超凡脱俗的气度之外,感受不到半分修行的气息,可齐境传闻中夫子是用剑的,自己经历过各种剑意数不胜数,用剑之人身上的气息自然是十分敏感的,可还是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剑意。 脑海中莫名想到了一种可能, 也只有一种可能! 古籍有言, 有剑客十年磨一剑, 十年一日藏剑于鞘, 出鞘之时锋芒毕露, 可数倍于己,可跃境杀人,悍勇无匹, 孟夫子确是胸中一口浩然正气养剑百二十年, 想来出剑之时一品之下无不可杀之人! 自己当然也不例外, 孟夫子这一剑如同悬于头顶,或许这也是齐皇他老人如此放心自己在城中的理由,毕竟自己的生死从来都在某人一念之间。 出永安城之前,这一剑若还是不出,就难了,毕竟大乾和齐国是死仇,若是哪天孟夫子他老人家想不开了,跑到上京以命换命,不说能不能成,可一柄利剑时刻悬于头顶自己也是寝食难安。 自己总不能时刻待在万军从中,又或者说让燕十三去兑子,这两种无论是那种都不是自己想看到的局面。 “呼……” 念头通达, 少年郎一口浊气呼出,面色郑重起来, 接下来便是与孟夫子生死之间的博弈了,自己这一剑必然是要落下的,道理很简单若是强行收剑自己承受不住这漫天剑意的反噬。 朱雀街上, 此刻原本堵的水泄不通的人群, 如同退潮的大海一般, 几息之间退走过半, 细微之间可以感受到身后的浩然剑意随着长街上永安百姓的减少也在慢慢减弱, 少年郎继续悠闲的迈步, 可额头却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 当少年郎最后一步迈出, 剑意已经到了极致不得不出出剑之时。 浪花退去长街上空空如也, 仅仅余下不足千名永安百姓, 在盛怒之下, 怒火会冲淡所有的理智, 可眼前这一剑如同汪洋大海压下, 可身上的火炬顷刻之间便被浇灭, 放眼望去七里长街上那余下的七八百人皆是挺直腰杆望着那浩瀚的剑意心存死志,大吼着似乎在为自己打气,最终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往少年郎奔走而来。 望着一下子空下来的长街孟夫子刺出的剑顿在了半空,不是刺不出,也不是落不下,而是不愿再继续出剑。 孟夫子露出了然的神色嘴角有些苦涩,原来这少年郎并非只是为了屠杀,只是为了逼自己出剑而已,而眼下这不足千人,便是自己的底线,也可以说是一个度若是真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屠杀这数万百姓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若真是能够换命,眼下自己一剑刺死那惊才艳艳的少年郎,在转身与燕十三换命,自己绝对不会有半分吝啬的,可拒鹿郡还有二十万兵卒啊。 一袭布衣持剑顿在半空, 布衣猎猎作响, 神情无比复杂, 可那深红色的扶桑花瓣已经裹挟着漫天剑气落到了长街之上。 “轰……” 宛如地龙翻身一般, 接触的瞬间青砖便化为齑粉, 往下是数丈深的沟壑, 腥黄色的泥土露出, 宽约三十三丈的七里朱雀长街被一分为二, 沟壑外是凌厉的剑气, “嗒啪嗒啪……” 尸体被搅成血水残肢断臂, 细碎的布条从半空中落下, 临街的商铺宛如狂风过境木板寸寸龟裂, 放眼望去整个永安城最为宽广的街道在这一剑之下已经轰然炸裂,朱红色的宫墙上那些黑衣黑甲的禁军满脸呆滞。 “咚!咚!咚!咚!” 这是铁骑踏地的声响, 当鸿胪寺外那个少年郎消失后,驻守在鸿胪寺外的禁军慌了起来,在城中四处寻找,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远远的便听到皇城内有钟声传来,此刻那燕姓副统领站在长街的尽头望着蔓延的沟壑,想起那日入宫时的侥幸,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凉嗖嗖的。 片刻之后, 三百名红衣黑甲的凉州铁骑分为两列从那沟壑的两边席卷而来。 “噗……” 身后一袭布衣的老者徐徐落地, 望着那朱雀街上的场景猛然一口鲜血吐出, 养气百二十年浩然剑气喷勃而出,却又猛然收回其中的反噬又岂是常人可以想象的,布衣上的那一抹鲜红怵目惊心。 “谢过,孟夫子不杀之恩!” 少年郎转身望着那面色苍白的老者躬身一礼。 原本紧皱的眉头陡然舒展开来, 这一场博弈终归还是自己胜了, 虽然有些胜之不武的意思, 可终归而言悬在头顶上的那把剑还是落下了。 “好大的胆魄!” “这一剑当真落下又如何?” 孟夫子擦去嘴角的血渍沉声道。 “其实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天平。” “当这个天平没有完全倾斜的时候。” “我相信夫子那一剑不会刺出的。”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所以出剑如此之慢是在试探老夫的底线?” 孟夫子冷哼一声。 “自然如此。” “数万百姓,一剑杀之。” “若是战场,出剑无悔!” “可如今不是战场,同样也怕这一剑落下了,我自己也有走不出这永安城。” “本殿不怕死,却不想死。” “何况我只是个俗人,心心念念想着这永安城日后指不定还是自己的基业,杀得太多,到时候余下一座空城也没太大意思,再说了为了杀人而杀人,和杀人是为了解决路途上的障碍,两者之间区别挺大的。” 少年郎低声念叨着。 “今日谢过孟夫子送剑了,这趟也算难得的圆满了。” 少年郎拱了拱手。 “恭迎,殿下!” “恭迎,殿下!” “恭迎,殿下!” 身前数百红衣黑甲的凉州铁骑已经近了,望着那一身黑金蟒袍的少年郎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恭恭敬敬的行礼道。 “如今老夫藏剑已出,不在试试仗剑去宫中走上一遭?” 孟夫子收剑入鞘似笑非笑的看向少年郎。 “不试了。” “藏剑已出,锋芒毕露。” “这剑气,怎么着也还得让它在散个百八十天?” 少年郎笑意盈盈道。 入宫? 要知道齐国的匠作坊是天底下第一流的, 当日在上京城门拿到的那些惊神弩威力如何便是如今都历历在目,北伐没有拿出那是因为造价太高且只适合围杀高手,何况军中本就配备有强弩,可齐国皇宫想来这是不差这些东西的,加上各种后手,和眼前犹有余力的孟夫子,进去容易,就怕不一定能出得来。 “夫子,要不要再送本殿一遭。” “免得路上再出了乱子。” 少年郎说完后翻身上马开口道,身旁的亲卫也随即牵出一匹空马腾给孟夫子。 “可,那老夫便送你出城。” 孟夫子接过缰绳极为熟练的翻身上马。 “殿下!” 长街的尽头在黑衣黑甲的禁军丛中一道身穿青色官袍老者格外的显眼,当那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走近了些,才从惊讶中醒来,眼前长街上的场景实在是太过骇人了些。 “卢大人,也送本殿一程。” “顺便有些话说说。” 少年郎拉紧缰绳望着那依旧身穿青色官袍的老者略有些诧异道,最后余光落到一身布衣的孟夫子身上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如此,也好。” 卢明辅长叹了一口气。 “为何还不辞官?” 少年郎坐在马背上直言不讳道。 “殿下总说我太过圆滑。” “平日同僚也是这般说的,说得多了,便是老夫自己也是这么觉得,可真到了那日入朝,想要开口的时候,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卡在嗓子眼,实在开不了口。” “说起来有些俗套。” “可讲到底我也是个齐人……” 卢明辅骑马落后半步笑容有些苦涩,可目光却不经意间从一旁孟夫子的脸上游离着。 “也对,讲到底卢大人也是齐人……” 少年郎轻声重复着卢明辅,当注意到孟夫子看向卢明辅的目光那一丝改变时,便知道这有趣的老头子死不掉了。 有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也是说给孟夫子听的, 至于他到底圆不圆滑, 想来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驾……” 马鞭猛然抽下, 数百铁骑往北城门方向狂奔而去。 “孟夫子,渔阳道本殿那一万凉州儿郎何在?” “要知道这一趟回去,若是排场小了些,非得得被你们沿途的齐国百姓生吞活剐了不成,可本殿又不愿意束手就擒,指不定还要在造一些杀孽。” 少年郎望着那高耸的城墙玩笑道。 “哦?” “老远便闻到了殿下身上的血腥味,想来一般人也吞不下去。” 孟夫子随口道。 “咚!咚!咚!咚!” 话音刚刚落下, 便听到如同春雷炸响一般的马蹄声在城外响起。 “吱呀吱呀……” 孟夫子对着受城的将士挥了挥手, 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映入眼帘的是无边无际的红衣黑甲的凉州铁骑,从渔阳道奔波于此已是风尘仆仆,铁甲上满是泥点可还是盖不住那一身宛如实质的杀气,此刻俱是齐整的翻身下马,跪倒在地? “接你的人来了。” 孟夫子望着城门外的铁骑开口道。 “孟夫子,如此大气?” 少年郎下意识的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在城门大开的那一刻甚至有一股压抑不住的冲动,直接率兵攻城! “这是陛下的交代。” “想来这一万人的排场也够殿下安然无恙了。” 孟夫子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明天今日,给他老人家多烧一些黄纸钱。” 少年郎最终还是压下了心底的那股冲动,对着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手。 正文卷 第194章 腰佩相印天下行 “孟夫子,告辞了!”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骑马跨过城洞,仰头望着那高大的城郭,看着在雨幕中模糊的永安二字,看着城垛下一闪而逝寒光突兀的笑了笑,不再留念,一夹马腹往北地而去,马蹄踏下,蹄声如雷,泥点飞溅,红衣黑甲的铁骑穿过厚重的雨帘渐渐消失在永安城外。 “这便天下第一等的凉州铁骑……” 一身布衣的老者望着远去的铁骑,望着那徐字大纛从地平线上缓缓消失,回想起方才的气势喃喃出声道,难怪上党一役败得如此干脆,除了那领军之将外,这如此骁勇的兵卒便是根本。 要知道在渔阳道可是整整围堵了半个月的功夫,又是长途奔袭人困马乏还能有如此气势,不愧这个名号。 “出来。” 布衣老者挥了挥手轻声道, “砰……” 当老者右手落下的那一刻,临街数十家商铺的木板被推开,数十驾弩床一字排开,厚重的弩床上搭着婴儿手臂粗细的箭矢,锋利的箭簇上有寒芒闪过,细细看去青石板的缝隙中还有早已经埋下的绊马绳。 城门邻街的屋舍小院中,冲出无数身穿黑衣黑甲手持惊神弩的禁军拥到街面,与此同时城墙上还有上千头戴斗笠的兵卒直起身子从石阶而下手中抱着皆是装满猛火油的坛子,半盏茶的时间后原本空荡荡的长街上竟然出现了近七八千名齐国兵卒。 当厚重的城门轰然落下时, “孟夫子,您受伤了!” 禁军统领出现在孟夫子面前躬身行礼道,面色上还带有一抹忧色,如今陛下“病逝”之后,朝堂之上便是苏相和眼前这个清瘦的老者撑下,方才皇宫那边那么大的动静自己是听到的,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今才晓得便是心目中如同神祇一般的孟夫子都受伤了。 “无碍。” 孟夫子扬了扬手道, 布衣上那一抹鲜红被雨水打湿后已经晕染半身。 “孟夫子,您的剑……” 禁军统领感受着孟夫子身上不断溢出的剑意诧异的开口道,自己能够成为禁军统领也是有些本事在里面的,作为人世间登顶的那一小撮三品武者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孟夫子身上气息的变化。 如果说原本的孟夫子总是给自己一种如沐春分的感觉,那么如今则是如同正午时分的骄阳炽热到了极致,那股子浩然剑气在周遭弥漫肉眼凡胎瞧着没什么不同,可修行众人便是远远瞧着都觉得刺目,若仅仅只是如此锋芒毕露自然是好事。 可最让人忧心的是孟夫子周遭那宛如实质的浩然剑气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消散,微不可察,可还是在减弱,古语有言,盛极必衰,此刻在自己眼中孟夫子便是如此。 “出鞘了。” 孟夫子拍了拍腰间的长剑轻声道。 “可惜没有刺出。” 顿了顿, 望着北方喃喃出声。 “养剑百二十年,本想着藏剑于身。” “出鞘时不说天崩地裂,” “好歹也能让风云变色,” “可临了,这一剑竟是没有刺出。” 孟夫子自嘲一笑。 “方才有些后悔了。” “这一剑或许他来永安之前便该刺出的。” 想起之前那少年郎拉紧缰绳望着那城门开启后入目的上万凉州铁骑时,眼中那一抹悸动,他竟然存了攻城的心思! 区区一万铁骑,便想要攻破我大齐都城! 他没有做,很明智, 可讲到底他还是存了那个心思, 在宫门外时那场心理博弈他胜了, 如同刀尖上跳舞, 如此胆魄,如此缜密,如此放肆! “但愿我这大齐良师不负大齐。” 人潮往两侧散去,孟夫子迈步往前。 “孟夫子,您往何处去?” 禁军统领望着老者身上徐徐消散的剑意,不知为何嘴角有些苦涩,讲到底孟夫子桃李天下更是二品之巅,便是这大齐换了个主人无他而言同样没有半分影响,可刚刚入世便…… “入宫!” 老者下一步迈出时已经到了长街的尽头。 老者的身影明明如同骄阳一般, 可可瞧在自己眼中确觉得是那么的萧索。 皇城之中, 在次踏入, 白为素,素为净,净为纯,纯为真, 入目皆是白衣素缟, 宫女太监皆是低头不语,小心翼翼的压低步子快速的穿行着,奉天殿中极简的登基大典已经到了尾声。 迈步往白玉台阶而上,依稀可见听见文武百官的低声抽泣,大红色的地毯已经撤下,雕龙画凤的木柱上缠绕着白巾。 最高处那身穿明黄色黄袍的老者已经躺到了厚重的楠木棺椁中,那年轻的面孔坐在那龙椅之上面露悲痛,可周遭的气度确是极其沉稳,强撑着天家的体面,揉了揉眼恍惚之间和原本的那个夙兴夜寐靡有朝矣的老者重叠起来,布衣老者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奉天殿门外看着。 …… 齐明宫中, 极其繁琐的礼节被压到早朝,加上心中哀痛,人早就已经心力交瘁,疲惫不堪,可棺椁之前还是跪着一个男子。 田纯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和冠冕已经取下,换上素色孝布,麻丝缠捆,如同百姓家中披麻戴孝,正跪在棺椁前一丝不苟的扣首行礼,旁边齐皇后正一张一张的将黄纸丢入火盆之中,通红的眼光映衬着苍白的面容格外的憔悴。 “孟夫子!” 田纯转身看清来人时又是毕恭毕敬的行了一个第子礼,一旁的苏相也是拱手一礼,两人看清那身布衣上的一抹殷红想到了什么,都是下意识的身子轻颤。 “陛下!” 孟夫子望着眼前披麻戴孝的男子拱手一礼道,以自己的身份倒也没有必要当真去跪拜,何况这并不是朝堂之上。 “朱雀街上的事,学生知道了。” “学生,替永安百姓谢过夫子。” 没有太多的功利心, 没有想过值不值得, 田纯很是真挚的开口道。 “老夫答应过先皇,陛下不必如此。” 孟夫子一步迈出到了那棺椁前,手指轻轻的抚过金丝楠木细致的纹路,望着那安静躺在正中的老者轻声喃喃道“人已经送走了,也不知陛下当初的决定对错与否,不过有些事老夫既然答应了,便自然会做到。” “哗哗哗……” 如同翻开书页的声响, 孟夫子手掌虚托宫中堆积的黄纸钱竟是缓缓飘起,随后双指合实往大殿外一指,漫天的黄纸飘出,停留齐明宫外的半空中,说来也是奇怪豆大的雨滴竟是没能打湿一张黄纸。 “夫子?” 田纯疑惑道。 “老夫,来给先皇倒个别。” 话音落下, 手指点在棺椁旁的烛台上, 一簇火苗飘出大殿后猛然炸开, 火光与黄纸接触燃烧起来, 如同绚烂的烟花一般,此刻齐明宫外的半空中无数团火光升起,星星点点好似天上的繁星一般纷杂,在低沉的钟声中黄纸很快燃烧殆尽,只余下满地的纸灰被雨水冲走,众人皆是呐呐的望着齐明宫外的那一幕。 “道别?” “夫子,您要走?” 田纯猛然惊醒道。 “嗯!” 孟夫子点了点头, 望着北地想起那城门外那少年郎的神色又想起那鸿胪寺费尽三日之功这才敲定的一纸合约不由得嗤笑出声。 “养气百二十年,可惜,临了没有刺出。” “不过老夫总觉得,” “还得趁着这股子气散尽之前做些事。” “天下很大,其余的不论便是能过看到的版图之上,除了齐,魏,乾,大大小小还有四国不亚于我等,其中方寸小国更是不计其数。” “人老了,总想着安逸闲散。” “便在待在学宫后山许多年。” “如今也待腻歪了,也得动弹动弹。” “去天下其余诸国走一走看一看说一说。” “毕竟狼崽子长大了并非一家之祸。” 孟夫子轻声喃喃着。 “夫子您……” 田纯闻言欲言又止嘴角有些苦涩,实在想象不出那个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两岁的少年郎是个怎么样的人,不仅逼得自己父皇身死,如今又是逼得夫子远走他乡游说诸国。 “陛下,明日早朝之后便随老夫去稷下学宫一趟,见一见那些个山上的老夫子,也顺便在学宫挂个名头。” “往后每年学子出山都劳烦陛下走上一遭。” ”也让他们晓得自己都是天子门生。” 孟夫子望着稷下学宫的方向沉默了良久最后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 “这……” “孟夫子,使不得!” “学生何德何能为大齐万千学子之师!” 田纯也是被孟夫子眼下的言语震惊到了,连连摆手道,一旁的苏相同样是满脸呆滞,稷下学宫可以说是倾注了孟夫子半生的心血,往些年成别说主动提出挂个名头天子门生,对于朝堂内的事是避之不及,如今此举当真是将自己的半生心血交给陛下了。 “老夫明日再宫门外,等着陛下。” 孟夫子说完后便消失在了齐明宫中, 只余下一句话在场中回响。 “这……” 田纯怔了良久。 “陛下,夫子去意已决,便安然受下。” 苏泉州笑容苦涩道。 翌日, 酉时, 稷下学宫门前, “陛下可知为何台阶万步?” “寝舍定在山下每次入学皆要踏此山路放可?” 望着这蜿蜒盘亘而上的万步石阶, 孟夫子突兀的出声道。 “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身穿常服的田纯思虑了片刻后开口道。 “读万卷书,亦行万里路。” “以前齐境的文人胸中墨水不少,可功利性重了些,藏书万卷也不在少数,可书读多了,书卷气就重了,难免多了几分文人的迂腐,学问也难以用到实地,行万里路是一个过程,一个学识结合的过程……” 孟夫子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同样这几年下来也让他们身子骨壮实一些。” “不要去追求那劳什子文人的扶风摆柳。” “讲到底夫子我也是二品的修为。” 孟夫子抚须笑了笑。 “学宫走出去的学子若是手无缚鸡之力。” “岂不是丢了当夫子的脸面?” 此刻酉时初正是山上学子结束一天学业的时辰,遥遥望去蜿蜒曲折的万步长阶上有星星点点的火把亮起,最先下山的学子看到了那个一身布衣的老者初始的惊讶的过后,很是认真的行礼眼中全是崇拜,看清其余的两人后也是默默的行礼,随后走开,并没有贸然上前打扰。 “陛下和苏相今日就在学舍中住下,山上老夫已经打过招呼,明日醒来老夫便要走了,陛下往后可莫要亏待了这帮天子门生。” 孟夫子罕见的打趣道。 “老夫去后山住上一晚,明日陛下也走走这“万里路”,如此早些歇息。” 说完后身穿布衣的老者踏上的石阶,靴底踏在微润的石阶,往日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孟夫子借着月光一步一步登山而去。 …… 寅时初, 田纯醒来之时天色为明,便被四周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吵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望着四周已经起身洗漱的学子,并没有被吵醒的不悦,反而带着笑意,这都是未来大齐的栋梁,同样今日之后也都是自己的门生。 利落的穿衣起身,如同寻常学子一般迈步登山,一旁的已经年过半百的苏泉州也是默默地随在其后没有觉得有丝毫的不妥。 卯时初, “苏相,忙于政事,倒是疏忽了身子。” 两人迈完最后一步台阶,田纯用袖口擦了擦头上细密的汗水,搀扶着一旁气喘吁吁的苏泉州开口道。 “陛下,下山许久。” “如今倒是比不得这些师弟了。” “丢了师兄的脸面。” 苏泉州望着四周面色从容尤有余力的学子打趣道。 “学宫自有才人出,朕这个当师兄的,倒是巴不得学宫里的师弟都远远强于师兄。”天色尚未分明, 不远处的学堂中已经有朗朗书声响起。 “来了。” 换了一身干净布衣的孟夫子望着山路尽头的田纯,望着他额头细密的汗珠突兀的想起十余年前,身穿常服先皇田恒牵着他登山的场景,自己没有答应,他也没有走,往后数年隐姓埋名十年如一日,和寻常学子一般登山求学,一晃眼当年那个稚童已经从他父亲手上接过了担子。 “学生,见过孟夫子!” 田纯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第子礼。 “孟夫子。” 苏泉州也是拱手一礼,随后从眼间取下一团包裹着布匹的重物托在手中,讲手中的重物平稳的递出。 “这是?” “相印!” 苏泉州掀开白布,一块方形的玉石安然的躺在手中,细细看去上边的雕刻不甚玲珑,甚至很是粗糙,想来也不是出自大匠之手,此刻神色确是无比的郑重。 “老夫,提字。” “陛下,雕刻!” 孟夫子接过相印翻了个面望着底部刻着“大齐良师”四个大字,脑海中思绪万千,印章不是正规的制式,确是让自己心头猛然一颤。 沉默了良久, “走了!” 没有道谢, 也没有过多的寒暄, 身穿布衣的老者只余下这么一句, 天地间第一抹亮升起时, 老者迈步往山下走去, 一袭布衣,左腰佩印,右腰配剑, 手中拿着一本泛黄的古书, 在一步迈出时已经到了山腰, “使我大齐山川湖海平,安能举世伐乾。” 望着山上自己倾注了半生的学宫, 转身望着齐境的大好河山喃喃出声道。 正文卷 第195章 大乾锐士 拒鹿郡边境, 与往日清冷的旷野不同,此刻放眼望去边境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衣甲鲜明,数不清的兵卒陈列在边境之上遥遥望着南地。 红衣黑甲的凉州铁骑腰悬凉刀手持铁戟脊背挺得笔直,往日懒散模样的郡兵经历战场杀伐经历过血与火的洗礼之后,和往日大为不同,便是远远瞧着都有一股子彪悍的气势,和之前没有见过血的模样判若两人。 郡兵军阵中数百兵卒尤为显眼,皆是全副冰冷的黑色甲胄,背负一把铁胎硬弓,腰挎着一口阔身短剑,斜插着一柄精铁匕首,手中持有一面嵌有牛皮的厚重大橹。 细细看去不似北境凉州高鼻梁膀上能跑马的粗犷的面孔,反而带着几分南地汉子的稍显柔和的面部轮廓,显然这些兵卒都是从原本的郡兵之中选拔而出的。 “算算时辰,殿下也快到了。” 白衣黑甲的少年将军嘴角挂着一丝笑意,眉宇间的冰冷也散去了一丝,殿下领着那一万兵卒回到大乾国土时,南征这一仗才算彻底挂上一个句号,自 “嗯,殿下此去永安到如今已经半月有余了!” 身旁同样一身甲胄的赵括轻声应道,随后怀中掏出地图细细看了起来,最终喃喃的算着什么,几息之后开口道“上次凉州谍报司的探子传来的消息殿下已经到邻曲城了,算算马力,最多不出半个时辰便到了。” “这趟殿下回来,见到赵将军的礼物。” “说不得还要吃惊一番!” 赵括的目光落到了郡兵最前列那数百兵卒身上,随后又游离到骑着高头大马的凉州铁骑上,暗暗比较着,最后一番细致的比较下来后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本将说过要给殿下练一只悍勇之师,讲到底这趟南征你我二人虽然功不可没,可最大的底气还是仗着殿下手中这支骁勇的凉州铁骑。” “天下很大,殿下看得很远!” “凉州铁骑固然是天下第一等的骑兵可,若是拒鹿郡地形如平原一般一马平川,又何须与之周旋,仗着铁骑之利直接横扫过去就得了,很多地形并不适用于铁骑作战,往后光凭铁骑是不够的。” “很早本将便想过打造一只骁勇之师!” “原本摸不着边角。” “南川郡一役却给了本将莫大的启发。” 白起看向一旁的赵括喃喃出声。 “魏武卒疲于奔命数百里,殿下与本将领军以逸待劳,加上凉州重甲铁骑冲阵这才堪堪将其击溃而已,甚至都不能全歼,那一仗之后也让本将才晓得了天底下竟有如此精锐的步卒。” 赵括苦笑道。 “所以本将这只新军,要马战步战皆为精通,何种兵器到手也都是一样娴熟,眼下只是一个雏形,往后的日子殿下征战四方,本将这只新军崭露头角!” 白起轻笑道。 “赵将军的意思是?” 赵括的目光停留在了最前方的凉州兵卒身上,言语中有试探的意思,似乎隐隐已经想到了什么东西。 “新军步卒以胜过魏国精锐步卒为准!” “其中精锐之士单独成军!” 白起顿了顿, 目光从魏地收回最后落到了身后的凉州铁骑身上。 “下马步战以胜过魏武卒为准!” “上马骑战以胜过凉州铁骑为准!” 白起低声道,语气很轻,可言语中透着一股子难以言表的自信,正如当初南征所有人都不看好这个少年将军能够击退齐国大军一样,可最后他做到了,这次也一样他既然说了,赵括没有理由不相信。 “白将军这支新军定然名扬天下!” “不知这新军可曾定名?” 赵括很是认真的问道。 “这是本将赠与殿下的礼物。” “自然由殿下命名。” “殿下,来了!” 白起望着远处升起的烟尘轻声道。 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视线中。 “恭迎殿下,回乾!” “恭迎殿下,回乾!” “恭迎殿下,回乾!” 白衣黑甲的少年将军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身后无数的兵卒,如同大风吹过倾倒的麦苗一般齐整的跪倒在地,铁甲铮铮,金铁交鸣,远远瞅着便让人心神驰往。 “好大的阵仗!” 少年郎拉紧缰绳望着那一张张熟悉面容拍手道。 前方各路总兵面色微变, “不过!” “本殿喜欢,有排面!” 少年郎大笑出声, 随后数万兵卒徐徐往大营方向而去。 …… 如今少年郎从齐都而归, 也到了班师回朝的时候, 而大齐割地的南阳三郡如今已经派去少许兵卒接管,往后的日子朝廷自然会给出具体的章程,眼下也不必过多操劳。 拒鹿郡大营之中, 余下的兵卒开始出营漫无边际往北地上京方向而去,不知过了多久,原本热闹的拒鹿郡的大营空空荡荡,绵延的粮车缓缓驶出,各类粮草辎重也是有条不紊的运送着。 一个曹姓的年轻人早在几日之前便赶到了拒鹿郡,带着浩浩荡荡的车马而来,香火情已经结下了,可不去维护总有淡下去的一天,这个道理经商之人很是清楚,毕竟经商和为官一般很多时候将就一个人脉。 “那边的粮车走快些,别挡了道。” “快把那头驴子牵走,他娘的说你呢!” 曹舍在大营门口卖力的吆喝着指挥者运粮的车队,哪有腰缠万贯一家之主的模样,反而如同寻常丘八一般扯着嗓子大吼着。 “曹侍郎?” 骑马而过的少年郎远远望着那人开口道,只见那人猛然低头,在粮车上胡乱抓了一把,然后脸上抹去,转身时那人头发丝上还沾着些许麦穗和稻草,脸上更是满是尘土。 “殿下?” 曹得揉了揉眼睛想要挤出几滴眼泪,最后实在干瘪了些,达不到想要的效果,只得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夸张的大叫道。 “仗半月之前便已经打完了。” “你不在上京为官,为何出现在此地?” 少年郎望着那人滑稽的模样强忍着笑意问道。 “这不是估算着殿下快回来了,大军也要班师回朝,南征胜了大破齐魏两军,粮草辎重堆积如山,就好比农忙时,回老家帮忙收谷子,怕这边忙不过来,臣便不请自来了。” 曹得咧嘴笑道。 “侍郎的位置,可还坐得习惯?” 少年郎拉紧缰绳凑近了些看着眼前狼狈模样的曹舍。 “习惯倒是习惯。” “不过臣打小屁股便生得大了些。” 曹得拍了拍屁股随口玩笑道。 “尚书那把椅子,如今你屁股还小了点,坐着不稳当。” “说不定再等几年说不定屁股就够大了,坐得四平八稳。” 少年郎思虑的片刻后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曹得看着少年郎认真的模样顿在了原地,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竟然那人竟然还真的有那个意思在里边,眼下想起那个位置只觉得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 “这次南征曹家出的力本殿记在心中。” “往后还有很多仗要打。” “月余前有个新晋的万户侯,他姓陈。” “你和他很像。” “我大乾和前朝不一样,不吝啬于这些东西。” 少年郎轻声道,听在曹得耳边确是轰然炸响,封侯二字在耳边回荡,原本最多只是想要一个尚书的位置光宗耀祖,可如今…… “殿下,这……” 曹得嘴皮子打着哆嗦。 “毕竟天下很大,可以分的东西很多。” “封侯拜相,也是可以自己挣出来的。” 少年郎策马上前拍了拍曹得的肩膀轻声道。 曹得身子轻颤着, “对了,临了,洗把脸,别一副乞儿模样。” “脸上还有指印,下次记得用手背!” 少年郎指了指曹得脸上的灰尘, 转身时开怀大笑道。 曹得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目光灼灼的老者少年郎的背影,直到那个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消失在视线中,曹得这才瘫软到粮车上。 “他娘的,这当官也不容易,爵位也不好挣!” “一趟回上千里这鞋底都磨破了。” 曹得望着远去少年郎的背影苦笑出声,脚底板扬起望着破开的大洞中满是泥渍的大脚趾缝隙长吁短叹。 “他娘的,早晓得今个就不洗脸了!” 曹得望着铜镜中自己面颊那清晰的指印哭笑不得,就因为这个破坏了酝酿已久的氛围,可着实有些划不着。 “他奶奶个腿,这趟南征陆陆续续数十万石粮草,加上无数牛马车,差点把大半个家底都掏空了,本以为还得肉疼一阵!”曹得望着看不见尽头的粮车轻声念叨着。 “如今想来为何还有些欢喜?” 曹得整个人呈大字型瘫倒在粮车上望着天,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笑意,想着想着嘴角竟是流出了哈喇子。 …… 当大营彻底空下来时, 已经天色渐晚, 天上繁星点点, 地上火把如龙, “白将军,本殿为何往日从未见过这支兵卒?” 直至此时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这才得了空闲,目光往四处扫去,越过凉州铁骑,最后落到了郡兵行列中望着那全身甲胄,身上披戴各种锐器的数百兵卒有些诧异的开口道。 要知道如今已经行进了行军三两个时辰,普通步卒已经很是疲惫,可那负重近百斤的兵卒依旧是犹有余力的模样,甚至粗气都没有喘过。 “这是末将操练的新军!” “也是末将给您的礼物!” “新军?” “嗯!” “上党一役初期,所有的郡兵皆是轮番上阵厮杀,几场仗下来都见过了血,而这新军便是末将从郡兵中挑选出来的精锐,皆是骁勇之士,阳谷关外后续埋葬齐兵也是让郡兵轮番动手,凉州铁骑压阵,其余不论胆魄是够了。” “前些日子末将正在用魏武卒的标准操练郡兵,十万余人勉强能够到边的不过七千人,半月操练下来便只余下这八百人。” 白起详细的开口回答道。 “往后还请殿下调一人为此军之将。” “教骑兵之法!” “哦?” “调人?” “其实本殿心中倒是有个现成的人选。” 少年郎的目光落到了白起身后的诸元奎身上笑意盈盈道,本就是极其血勇之人,更是三品武夫,又曾领一镇凉州铁骑十余年之久,无论怎么看来都是极其适合这个位置的。 从一镇总兵调去当几百人的统领这不是脑子抽风是什么,何况此番班师回朝论功行赏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算上凉州那些年的情份在里面,这趟回去镇守一方都够了,何苦去做这个区区小将,诸元奎看着少年郎的笑容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还是硬着头皮想要拒绝。 “殿下,末将……” “诸叔,稍安勿躁。” 少年郎扬了扬手。 “白将军的标准是?”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眯着眼打量着那支兵卒。 “步胜武卒,马胜凉骑!” 少年郎闻声怔了良久, 身后的诸元奎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步胜武卒? 马胜凉骑? 重复着白起的话, “将军可曾定名?” 少年郎问道。 “正等着殿下。” “不若,名为“大乾锐士”!” 少年郎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上辈子一个朝代,同样有一支兵卒以锐士为名,同样听命于白起帐下,明明不是眼前这人创建,可如今确是莫名的吻合, 似乎历史的轨迹正在莫名的重叠起来,可明明不是一方世界,为何如此奇怪,少年郎猛然晃了晃头将这些思绪抛出脑后。 “大乾锐士!” “大乾锐不可挡之士,攻城拔寨,所向披靡!” 白起喃喃出声,也不知为何自己总是觉着这个名字莫名的有些熟悉,神鬼怪谈中总是提起人的前世今生,往日总是觉着嗤之以鼻,可很多时候总是莫名的觉得很多事情已经做过一般,明明有很多种解释,可有时候却愿意相信那最虚无缥缈的一种。 “谢过殿下赐名!” “往后这只兵卒便名为大乾锐士!” “凉州铁骑所过之处便是大乾边界,” “大乾锐士踏下之地皆是大乾国土!” …… 正文卷 第196章 红白喜事(上) 会稽郡, 秣陵县, 乾境南地一小城, 卯时初,朝阳破开阴云洒在低矮的城郭上,给长满青苔的城砖渡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小城中长街两旁种满了细柳,此刻嫩绿色的枝叶垂下给陈旧的木楼平添几分颜色。 细小的露珠挂在狭长的柳叶上,晶莹剔透的露珠配上青绿的颜色甚是喜人,没有边城的萧索和压抑反而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美好。 秣陵城中不过千余户人家,兵卒不过百余人,此刻城中过半百姓都聚在一高门大户外,门牌上挂有红布花团锦簇,内里也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几十桌流水席面在长街上铺开, 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城南, 书香门第外, “囡啊囡,侬抬得去呵,烘烘响啊!” “侬独自去呵,领一潮来啊!” 有南地哭送的方言俚语响起, 女子头盖红巾,身戴凤冠,身披霞帔, 花钗红质连裳,红衣革带韈履, 轿外一身穿长裙气质温婉的妇人掩面相送,轿内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偷偷掀开轿帘露出一条缝隙听着自家娘亲哭送的俚语,看着那憔悴的神色,暗自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与此同时,长街尽头骑着高头大马的身穿红袍的新郎官,带着迎亲的队伍缓缓而来,远远瞅着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那温婉的妇人依旧站在门外掩面低声抽泣, “闺女嫁人了!” “这是好事,有啥哭的?” 一个身穿长袍中年男子则是默默地拍了拍自家夫人的后背,静静地看着花轿远去。 “这风沙,大了些。” 不知为何笑着笑着就哭了,一滴浊泪从微不可查的从眼角滴落,男子仰头望着天轻声念叨着什么。 “老祖宗!” “鱼儿,也想去吃喜酒!” 临街的二楼一袭白色长裙的小姑娘趴在桌上,单手托着香腮望着热闹的长街,眼睛弯成月牙状,纤细白皙的手指伸出,绕着乌黑的头发轻轻打着卷。 “吃喜酒?” “怎么,我家小祖宗想嫁人了?” 仙风道骨的老道士王启年抬手浅饮了一口杯中茶水,望着一旁鱼桃夭的此时的模样哪里又能猜不出少女的心思,随口打趣出声。 “哪有?” 鱼桃夭噘嘴道。 “那为何在这待了这么久?” “莫非是在等心上人?” 老道士笑意盈盈道。 “鱼儿明明是馋城里的冰糖葫芦!” 鱼桃夭腮帮子鼓鼓道,顺带拿起盘中放着的糖葫芦塞入嘴里,眼睛眯着,好吃是好吃,可这些日子吃得太多,实在是齁甜了些。 “小祖宗,咱们在这秣陵县已经等了差不离半个月了,你说喜欢吃城里的冰糖葫芦。” “说是比其他地方的要甜一些,可吃了这么久,也该吃腻歪了?” 老道士似笑非笑的打量着眼前的小祖宗,南征早在半月前就已经结束,龙虎山的第子也都回了上京,会稽郡大营在上党战役开始后被抽调一空,早就撤去了。 自己原本也是打算回上京等着的,可奈何这小祖宗不乐意,在军营中带久了又腻歪所以跑到了这秣陵县住着,什么冰糖葫芦不冰糖葫芦的,活了百八十年,如此简单的心思又怎么猜不透。 “哪里会腻歪,鱼儿这辈子都吃不腻歪!” 鱼桃夭仰着头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吃不腻歪就行。” “等着,昨个殿下就到拒鹿郡了,估摸着最多今个下午就到了咱们会稽郡,老祖宗我就在秣陵县侯着,到时候陪殿下一起回上京。” “小祖宗,你慢慢在这待着!” “吃腻歪了再回去。” 老道士望着南边的方向打趣道。 “不!” “老祖宗,鱼儿要和您一起回上京!” 鱼桃夭闻声顿时手中的冰糖葫芦就不香了, 愁眉苦脸道。 “那冰糖葫芦怎么办?” “扛一卷回去!” 鱼桃夭硬着头皮开口道。 “得嘞,小祖宗说了算。” “对了,别怪老祖宗没提醒冰糖葫芦吃多了。” 老道士顿了顿, “掉牙齿。” “到时候缺了门牙,可没地方后悔去。” 最后大笑出声往楼下走去, “老祖宗您去哪?” 鱼桃夭慌忙吐出最终的糖葫芦,这半个月把这辈子的冰糖葫芦都吃了,摸了摸自己的可爱的下虎牙,没有丝毫的松动后,这才眉眼舒展望着楼梯口的老道士开口问道。 “吃喜酒!” “老祖宗,等等鱼儿!” 小姑娘提着裙摆慌忙追去。 长街上迎亲的队伍大红灯笼开路,沿途吹吹打打,火红的鞭炮炸了一路,大红色的碎屑铺满了青石,八抬大轿,吹锣打鼓,好不风光! “这王家,八抬大轿,好大的阵仗!” 有人喃喃出声, “这曲家的姑娘也是好福气,一纳采,二问名,三纳吉,四纳征,五请期,六迎亲,文家这“六礼”一样没落下,流水席面更是摆了几十桌,半个城的百姓,和县太爷都来了,往后在府里说话指不定多有底气!” 提着菜篮的妇人望着这场面轻声念叨着, 言语中的羡慕之意毫不掩饰。 街道两旁的尚未出嫁的姑娘听着旁人的议论,望着远去的迎亲队伍怔怔的有些出神,不知何时面色酡红起来。 “老祖宗,老祖宗!” “莫慌,等等鱼儿!” 老道士走到楼下, 抬脚一步迈出已经到了长街的尽头, 鱼桃夭在后面追着, 好不容易到了城北高门大户外, “王启年,作万钱!” 垫着脚尖望着场中宾客如云一时间看不清老道士的身影,刚好看见身旁有人递礼钱,便仰头高呼一声,随后狡黠一笑。 “万钱?” “咱们城中还有此等富贵人家?” “王姓?” “为何往日没有听过。” 万钱,乾境官方的汇聚是八百钱一两,明间虽然上下有所浮动,可也不大,所算下来便是十二两银子还有盈余的,鱼桃夭的话音落下后场中有杂乱的声响传出,皆是议论起来十二两银子都够小城一家几口富足生活一年有余了。 “敢问,这位王姓宾客所在何处?” 登记的老者放下毛笔起身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单单十二两银子倒是不至于如此,毕竟也是高门大户,只是寻常人情往来也没听过这个名字,可又巧在和主家同姓,说不定还有什么走差了的关系,这才郑重起来。 “老道,唤作王启年。” 宴席边上一身穿淡青色道袍的老道士起身行了一个道家礼节,人群也是很有眼力的让开一条道来,只见那老道士仙风道骨很是不凡,仅仅是那股子出尘的气质就不似这小城能出的人物,心里暗自思虑主家好大的排面。 “这是礼金。” 老道士大袖一挥, 一锭足银,二两碎银便落到了木桌上, “老祖宗!” 身旁娇俏的小姑娘拍了拍老道士的肩膀笑意妍妍道。 “小祖宗!” 老道士也不在意鱼桃夭的动作大笑着回了一句。 “敢问道长出自何处?” “又与主家同姓,难不成是当年走失的亲戚?” 老者望着气度不凡的老道士拱手一礼后, 开口问道。 “老道,一闲散游方道士。” “不算亲戚,待着自家孙女凑个热闹。” 老道士笑道。 “来者是客,道长还请入席。” 老者闻言笑了笑也不深究, 客客气气的安排了院内的上座。 余下的人见识了老道士的阔绰暗自咂舌,可也没耽误登记送礼,毕竟迎亲的队伍快回来了,宴席也马上就要开始了。 “新娘子来咯!” “新娘子来咯!” 街上小娃娃围在花轿旁熙熙攘攘道, 女子下轿的时候, “老祖宗,快看新娘子来了!” 门外鱼桃夭踮起脚尖望着那顶花轿欢喜出声道。 轿帘掀开, 细细里边端坐着一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头戴凤冠,脸遮红方巾,内衬红娟衫,外套绣花霞帔,脚踏绣金韈履,抬手时看去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甚是温婉。 有妇女手持铜镜“搜轿”“查秽”后, 一名五六岁盛妆打扮的女娃娃走到轿边 用手微拉新娘衣袖三下迎新娘出轿, 轿前还有一个早早备好的铜制小盆, 盆中升有碳火,此为红火,也为“驱秽” 新娘跨过后, 迈步踏上铺好的红毡, 此时鞭炮声再度响起, 大红色的碎屑铺满了半条长街。 “老祖宗,这就完了?” 鱼桃夭望着消失在院门的女子低着小脑袋,有些失落的开口道。 “还要拜堂呢,婚嫁这等大事。” “岂能如此儿戏?” 老道士闻言笑了笑,自己这个徒孙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多单纯了些,平日在山上待久了山下的习俗更是一窍不通。 “拜堂?” “就是书里一拜天地,二拜高堂那种?” 鱼桃夭一拍脑袋突兀的想起往日看过的那些游记,似乎也讲过这些东西,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非也,非也!” “三跪,九叩首,六升拜。” “哪里又是书里是那么简单。” 老道士起身往院子里边走去。 “走,老祖宗带小祖宗你瞧瞧去。” 老道士回身喊道。 大厅中, 赞礼者苍老的嗓音响起, “行庙见礼,乐起!” “主祝者诣香案前跪,皆跪!” 那白胡子老头高声念叨着,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在里边,一旁的宾客也是默默地等着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上香,二上香,三上香!” “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升,平身,复位!” …… “老祖宗,成亲好麻烦啊!” 鱼桃夭打了个哈欠望着场中絮絮叨叨的老者,觉得甚是无趣,没有那些光怪陆离的游记中记载的那么有趣。 “这是规矩。” “老祖宗数千年传下来的规矩。” “何来麻烦之说?” 老道士揉了揉鱼桃夭的小脑袋笑道。 “往后我家小祖宗嫁人的时候,也是这般规矩,说不得还要繁琐许多,与其说是规矩其实更像是一种仪式,如同老祖宗我祭祖之前,沐浴更衣,焚香三日,这是一种传承和重视!” 老道士循循善诱道。 “老祖宗说的对!” 鱼桃夭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从善如流。 也不知过了多久, “礼毕,退班,送入洞房!” 随着老者高呼一声人群瞬间热闹起来, 簇拥着新娘新郎往内院走去。 好巧不巧一阵大风吹来, 盖头轻轻扬起, 鱼桃夭整好望去, 只见新娘生得一张瓜子脸, 定睛看去,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此刻嘴角挂着羞怯的笑容低头蒙着盖头,一身大红嫁衣越发衬托女子模样标志。 “哇,新娘子,生得好生漂亮!” 鱼桃夭惊叫出声。 “漂亮?” “嗯!” “那便早些嫁人,老祖宗有生之年还能在抱抱娃娃。” 老道士打趣道,说起来从她上次偷偷跑到南边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晓得这小祖宗已经有了憧憬的男子,说起来也是自己嘴碎,时常念叨着那人,长此以往让这小祖宗惦记上了。 在会稽郡那趟殿下出征翻箱倒柜送丹药时就晓得这小祖宗,一颗芳心被那少年郎惹乱了,不过说起来老道士自己也还是有几分忧心,若是寻常男子自家小祖宗看上了,自己便是舍了这张老脸,不说坑蒙拐骗,就是绑也把人给绑上山来。 可讲到底那少年郎身份太高了些,未来的路太远了些,很多时候曾想过自家小祖宗能许个好人家,嫁个心上人,可那人家太过富贵了些,那心上人太过惊才艳艳了些,于自己而言反倒是有种莫名的忧心,毕竟往后若是受了委屈,老祖宗怕是拼了这条命也护不住你。 “老祖宗,老祖宗,您在想什么呢?” “拜堂完了,开席了,鱼儿也饿了!” 鱼桃夭偷偷拽了拽老道士的袖口小声的开口道。 “没什么。” 老道士笑了笑把这些思绪抛出脑后,人老了,有时候莫名的会想得多了一些。 鱼桃夭透过重重窗纸望着那床榻上盖着红巾凤冠霞帔端坐着的姑娘,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一张清俊的面容,脸颊染上一抹红晕。 “老祖宗,其实鱼儿真的想嫁人了。” 鱼桃夭突兀的惦起脚尖凑到老道士耳边轻声道,细若蚊蝇,可老道士还是听得真真切切,面色变得郑重起来。 “小祖宗,你往后一定记住咯。” “高门大户重金娶妻,娶的是完璧之身,八抬大轿抬的是大家闺秀,明媒正娶娶的是贤良淑德,三书六聘聘的是知书达理。” “世家门阀更是如此。” “至于那天家,婚嫁规矩繁琐至极。” “可说来也这个理儿,想要十里红妆就得完璧之身,想要明媒正娶就得贤良淑德,想要三书六聘聘就得知书达理。” “想要母仪天下……” 老道士突兀的叹了一口气,自己活了百二十年本就是极其注重规矩之人,细细想来老祖宗定下的这些能够流传如今也是有道理在里边的,最后一句话则是顿住了不知从何说起。 “嗯!” “鱼儿,老祖宗说的都能做到的!” “后面的鱼儿也会努力的!” 鱼桃夭板着手指头细细的数着老道士方才说过,最后重重挥了挥拳头,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突兀的想起自己身穿大红嫁衣的嫁人模样,想起那“徐柿子”掀开盖头呆愣的神情,眼睛弯成月牙狡黠一笑。 正文卷 第197章 红白喜事(下) 宴席上各种当地的各种吃食铺排得满满当当,鸡鸭鱼肉也是应有尽有,上席更是桌上美酒三五坛,酒香四溢,甚至可以看见适合女眷的各种名贵的糕点,看那模样主家也是费了不少的心思,老道士身旁坐着的鱼桃夭望着桌上精致的糕点更是移不开眸子。 “诸位,今日老夫爱子取妻。” “承蒙诸位赏光赴宴!” 一身穿锦衣的老者走到场中客客气气的拱手道,言语间态度放的很低,也没有因为高门大户对城中百姓有所轻视。 “曲家姑娘生得貌美,又是出自书香门第,从小便是知书达理,说起来王老可是有福气,讨个好儿媳,估摸着来年今日就能抱孙子了。” 场中有人打趣道,说起来高门大户取妾还好说,只要生得貌美,走个简单的流程就过了若是觉得不光彩,趁着夜色寻几个轿夫从后门抬入草草了事的也不在少数。 可取妻不同,首先讲究个门当户对,王家是高门大户祖上也曾发达过,如今也不算落魄,总得讲究个排面,而曲家则是书香门第给足了王家这个排面,两边的面子都有了,本就是媒妁之命,父母之言,所以婚礼也是红红火火,风光无两。 “说起来曲家的嫁妆还没运完嘞!” “你王家三书六聘没落下!” “可他曲家的妆奁也不少!” “这嫁妆光是瞧着怕是少不了几千两银子。” “这曲家也是大气!” 场中有人起哄道,众人寻声望去庭院外红布裹着的担子已经堆满了后院的屋檐,门外还有送亲的队伍将大红嫁妆送入院内,细细看去上至衣被用品,金银器皿,珍玩宝物,下至自梳妆镜匣,脂粉,膏泽,钗梳等物无所不陪,甚至可见几副装裱好的字画,这都是亲家的珍藏平日宝贝得很,如今女儿出嫁也一同送了过来。 按照乾境的习俗大多是婚期前一天, 而小城这的习俗则是当日, “老夫这亲家……” “是嫁女啊!” 老者闻声看去也是长叹了一口。 以往曾听人说起齐国南地也有“卖女”之说,可如今这曲家的嫁妆送来却是大为不同,原本给足面子也就得了,可看着场面这几十抬妆奁都是实实在在的物件,没有半点滥竽充数的意思,细细品味一番,也明白了那个亲家的意思。 “一副嫁妆六十四抬,半里红装。” 有人细细数道, “他奶奶的,往后这小子怕是对发妻好些。” “往后吵架了,别来什么床头吵架床尾和的把戏,自个自觉打地铺去,不然都对不起这嫁妆,更对不起这老丈人的一番心意。” 最后喃喃出声道。 话音落下场中轰然大笑, 便是那老者也是大笑出声,唯独余下那个身穿红袍的新郎官颇为尴尬的站在原地,听着长辈的打趣又不好多说。 如此丰厚的陪嫁意思也很简单让自家女儿嫁过去之后日子过得好些,说话有底气些,乾境大多地界风俗如此,百姓之家嫁女,嫁女大多也是想着自家女儿过得好些,而不是什么劳什子的图那几分聘礼。 “老夫这亲家,虽然书卷气多了些。” “可是个敞亮人!” “往后逢年过节这回礼少不了,不能让亲家吃了亏,老夫也不是贪图这些银两物件,只是亲家这番作为让老夫甚是痛快!” “诸位,话不多说!” “老夫今日也江湖气一番!” “满饮!” 身穿锦衣的老者从木质托盘中接过一杯酒水在场中举杯道,随后利落的一口饮尽,引得满堂拍手叫好。 一时间觥筹交错,推杯交展, “显儿,给道长敬酒!” 上席自然是有上席的待遇,除了自家实在亲戚外,便是城中一些富户和县衙内的一些官员,给当地的官员敬了一圈下来后,最后看着席面上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满上一杯亲家送来的上好的女儿红后举杯道。 “满饮!” 老道士笑意盈盈的举杯饮下。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中规中矩的贺词说完后, 只见老道士大袖一挥一张黄纸落入掌中。 “老道这平安福赠与新娘。” “若是怀上了娃娃佩于身,有静心安胎之用。” 老道士轻笑道。 “谢过,道长!” 新郎官郑重的接过后,拱手一礼。 若是寻常游方道士送来接不接还是一回事,可观眼下这老道士仙风道骨的模样,指不定倒还真有几分作用,也不当做寻常物件反而贴身收好。 老道士说完后也不墨迹,落座下来,而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停留在身旁的鱼桃夭身上,注意到后者对这些吃食有些心不在焉,了不像是往日的作风。 此刻鱼桃夭正趴在桌上望着门口进进出出抬送嫁妆的箱子有些出神,睫毛忽闪也不知道小脑袋瓜里正在想着什么。 “老祖宗,嫁人要送这么多的陪嫁吗?” 鱼桃夭望着屋檐下堆积的红箱仰头道。 “这是娘家人想让自己家闺女嫁过去,说话硬气一些,也可以说是为人父母的心意,小祖宗在山上带得久了些,不懂也在情理之中。” “这嫁妆也不讲求定数。” “寻常百姓几斗米,几担栗也是够的。” 老道士很是慈爱的揉了揉鱼桃夭的脑袋。 “可是咱们山上没有那么多银子。” “老祖宗年纪又大了,不能让老祖宗操心。” “鱼儿往后一定努力给自己挣嫁妆!” “鱼儿算了算,到时候给柿子挑十担面去!” “不,二十担!” “顿顿给他做酸辣面片汤吃!” 鱼桃夭挥舞着拳头很是认真的开口道,糖葫芦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酸辣面片汤是天下第二好吃的东西,往后成亲了顿顿吃酸辣面片汤也是极好的。 “小祖宗……” 老道士哭笑不得, 龙虎山穷吗? 想来是不穷的, 随便一颗丹药放到俗世中便能卖出三五两银子,好些的丹药便是几十上百两也是供不应求,若是天下闻名的龙虎丹放到俗世中便是数千上万两银子也是大把大把的人抢着买,可感情在这小祖宗眼中自家已经穷的只剩丹药了。 “小祖宗!” 老道士扳直鱼桃夭的脑袋, “你嫁人那日,老祖宗我许你十里红妆!” 一副嫁妆六十四抬, 半副嫁妆三十二抬, 小门小户陪十六抬, 贫苦人家两床被褥, 家徒四壁一卷凉席, 再不济便一对红烛, 而所谓十里红妆多指一副嫁妆六十四抬, 这已经是寻常富贵人家的顶点,偶有一百二十余抬是极少数,而观老道士如此郑重其事的模样,是当真要让那大红妆奁绵延十里。 真真切切的十里红妆, “小祖宗!” “往后若是受了委屈便回来,” 老道士顿了顿, 想起那人的身份苦笑一声, 刚刚准备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讲到底活了百二十年更能掂量清楚自己的实力,没有说那些“大气磅礴”的狠话。 “整个龙虎山都是你的娘家!” 老道士的语调低了下来, “若是殿下当真欺负你,老祖宗那劳什子国师也不当了,回咱们的龙虎山,老祖宗天天给你做糖葫芦吃!” 老道士这辈子活了百二十年,前半生下山游历走南闯北,后半生为了宗门心力交瘁,可唯独十几年前在山门下捡起那个弃婴,不食人间烟火的老道士开始学着山下寻常妇人带娃,望着巴掌大小的娃娃渐渐长大成人,跟在屁股后边一口一个老祖宗,也是从那时候起自己才晓得自己这一生除了宗门外,还多了一丝牵绊。 “老祖宗,您都知道了?” 鱼桃夭仰头望着老道士, 听着言语中一口一个殿下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 “我的小祖宗呦……” 老道士哭笑不得,山上的日子太过简单, 让这小祖宗心思也生得太过单纯了些。 不过转念一想, 那人坐在人世间的最顶端, 那人说与, 四境百姓,八方山鬼,听, 那人看与, 江山社稷,山川湖海,景, 时间长了想来也太累了些, 身旁躺着个心性单纯的姑娘或许也是极好的,至少没有后宫那么多算计来算计去的糟心事,同样也不会太过愚笨。 说起来自家小祖宗十六七岁的年纪便能熟记千百道丹方,在修炼一途也是畅通无阻,本就是极其聪慧的姑娘,只是涉世未深没那么多心眼罢了,同样这辈子不奢望这小祖宗母仪天下,只求这小祖宗能在那人心中有一席之地。 一杯醇香的陈酿美酒下肚,又是举杯满上,没有用内力逼出酒劲,只是用身体硬扛着,老道士喝得醉眼朦胧。 …… 城门口, “吱呀吱呀……” 一辆板车从城外徐徐驶来, 扑面而来的还有一股恶臭, 守城的兵卒捂住口鼻,只是远远暼了一眼那人手中的文书便很是嫌弃的挥了挥手,既没有问来意也没有收入城的银子,看那枯瘦的模样想来也干不出什么为非作歹的事,看那脏乱的身子也晓得兜里掏不出银子索性痛快些。 秣陵县, 那人仰头望着城门口斑驳的大字嘴角抽了抽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地拍了拍身后的板车。 此刻正值未时末,街道空空荡荡,没有参加宴席的百姓也到了饭点城中炊烟袅袅,踏地青石板上是大红色的鞭炮碎屑。 车是板车, 拉车的不是牛马, 也不是驴子骡子, 而是人, 姑且这么称呼, 枯黄的头发不知道染上了什么污秽一绺一绺黏在一起,细细看去还有跳蚤撒欢的蹦跶着,身上的衣衫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用褴褛来形容也差了点意思,已经为整个身子仅存着几块布条遮挡了几处重要的位置。 露出的上半身已经枯瘦得清晰可见的肋骨的痕迹,下半身大腿还比不得寻常汉子臂膀粗细,赤裸的脚被碎石荆棘划破各种纵横的口已经结痂,还余有干枯的暗红色血迹。 拉着板车的绳索已经将肩胛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从原本的鲜血淋漓到最后的一层厚厚老茧,谁都不晓得这人经历了什么。 “嘎吱嘎吱……” 破旧板车的木轮在芒种后连绵阴雨的浸泡下已经快要散架,木轮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余下两道长长沾满泥渍的车辙。 车辙碾过长街, 望着地上大红色的炮仗碎屑那人咧嘴笑了笑,高门大户数十张流水席面已经铺排到了外边的街道上,推杯交展,客尽主欢,一旁还有孩童追逐嬉戏寻找着地上哑火的炮仗。 闻着宴席上飘香的肉味, 那人顿住了步子, 咽下口水,喉结微微耸动,深吸了一口气,突兀的笑了笑,没人能看清那人蓬头垢面下的表情全当一个奇怪的乞儿。 “老爷,门外有个乞儿。” “宾客多了些,您看?” “婚宴之日,图个喜庆。” “来者是客,不要赶人。 “把这只烧鸡送去。” 新郎官的父亲推杯交展间听到了小厮的话语,回身看到了门外的那个乞丐儿,似乎想到了什么,指着桌上的烧鸡开口道。 “老爷赏你的!” “今个开开荤!” 小厮捂着抠鼻,拿着那只烧鸡落到了那人面前。 其余不论, 实在这人身上的味实在是太冲了些, 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脚下一个趔趄手中的烧鸡也摔倒了地上,烧鸡的表面油光发亮可落地之后便沾满了灰尘和炮仗碎屑。 “咕咕咕……” 那人的干瘪的肚子叫了起来, 那人低头望着地上沾满灰尘的烧鸡, 怔了良久, 后者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将绳索从新拉过肩胛一步一步往长街尽头走去,寻人打听过城北有一家棺材铺子,不管怎么说临了总不能当真一卷凉席就打发了? “嘿,这乞儿还傲气得很!” 望着地上余下的烧鸡那小厮诧异道。 上席中, 鱼桃夭望着长街上拉着板车的萧索身影,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烧鸡,似乎明白了什么,起身拿了两块糕点,走到长街外。 “给你的!” 双手递出两块包好桂花糕, 并没有捂鼻,也没有嫌弃, 那人愣了愣没有伸手, “借给你的,有机会的话挣了银子。” “记得还给我。” 鱼桃夭娇笑道。 那人犹豫了许久这才伸手, “谢谢……” 望着那姑娘的背影嘴唇轻启。 那人细细吞咽下最后一口桂花糕,直到舔干净手上的碎屑这才继续拉着板车往长街走去。 “吱呀吱呀……” 萧索的身影和热闹的婚宴格格不入, …… “咚,咚,咚……” 指节扣在木门上, “一口薄棺,几斤纸钱。” 沙哑的嗓音在棺材铺掌柜的耳边响起。 “这……” “死人?” 棺材铺掌柜刚刚走到店门口便闻到了一股子恶臭袭来,打量了一番来人后,指着板车上的一卷凉席开口道,干这一行当已经二三十年,对于尸体的腐臭味自然极为很熟悉。 不过想来凉席内的尸体也是简单处理过, 不然腐烂的尸体那味半条长街都能闻到。 “嗯!” 那人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薄皮棺材三两银子。” “若是要得话香烛纸钱一类的全当添头。” 掌柜的看那人模样倒也没有赶人只是按着原本的价钱开口道,干这一行当什么事都见多了,倒也没有太多意外。 “只要三两银子?” 那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凉席中掏出一个破旧的钱袋子细细数清手中的银两后开口道,按照上京的物价一口薄棺是七两银子,哪怕是饥肠辘辘这余下的几两银子也从未动过,哪里又晓得这边城老家只要三两银子。 “嗯,三两,这已经是本钱了。” 掌柜的点了点头, 望着那人手中的钱袋子颇有些诧异,不过想想便也明白了,那凉席中定然是他极为重要之人,这银子除了买棺材,便是自己死了都不能动,这类顽固的人自己也曾见过不少。 “还余下七两。” 那人喃喃着, “换口厚的。” 掌柜的刚准备接过三两,便听到那人开口道。 “余几两银子,吃些东西,置办一身衣裳。” 掌柜的难得劝道, 毕竟死人死了, 活人还要活着, 可那人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你要送去哪,我打发个小厮陪你去一趟。” “这玩意靠人拉着怕是吃不消。” 掌柜的拍了拍那厚重的棺材开口道,谁都有不容易的时候,干这买卖赚钱理所应当全当,干这行当若是偶尔几单不赚钱就全当给自己积阴德了。 “不必了,抬上板车就行。” 老者轻声道, 厚重的棺材压在板车上,差点散架,可还是撑了下来,说起来也是奇怪那车轮“嘎吱嘎吱”的声响被棺材压实后再也没有传出,莫名的稳妥了许多。 秣陵县自己昨日就已经到了, 陈公的家世自己是省得的, 不是什么世家门阀, 家中原本有一老娘,这也是陈公驻守南地多年不愿意调走的原因所在,可老娘去世后便在无甚牵挂,长时间打仗身体早已经…… 没有子嗣, 可老家的亲戚也有不少, 朝廷北伐的调令下来的时候,一时风光无两,诸多人闻风而来,陈公也仗义的散去家中盈余的银两赠与亲戚,圣旨下来尘埃落定的时候,连带着老家的亲戚鸡犬升天,走路烟杆都挺直了许多,逢人便吹嘘自家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 可当牧野原的消息传来时, 老家的亲戚便急忙想着撇清关系, 当上京城破的消息传来时, 才晓得什么叫世态炎凉, 那人回想着昨日的种种, 不知心中几多悲凉? …… “谢了。” 棺材固定好后, 那人动作很是轻柔的将一卷凉席抱起放入棺材,这才抽出那一卷凉席,露出的尸体并没有预想中腐烂得不成模样,反而还勉强能够看去生前的模样。 细细看去原来尸体破旧的衣衫内部还缝补着几个布袋子,细细看去还有茅香,高良姜,桂皮,杜衡,佩兰,辛夷,藁本……等一些零碎的药渣散出,此刻平整的铺在尸体四周。 同样这一路走来,也是这些药材掩盖了大部分尸体的腐臭味,不然带着一具恶臭熏天的尸体,许多地方都不便于出入。 说来也是出凉州的时候身上的银两多大都换了这些药材,在宫中呆了那么久也晓得一些防腐的方子,虽然价值不菲,可这笔银子自己不愿意省下,这一趟一千三百里虽然苦了些,可咬咬牙还是撑过来了。 “要帮忙吗?” 望着那人吃力的模样,掌柜的开口道。 “不用了!” 那人脚步挪动侧身挡住店铺里的视线,手指伸出轻轻摸了摸尸体的下颌,感受着那颗夜明珠的存在,那人长舒一口气。 这是宫里带出来的宝贝…… 不是自己的“宝贝”, 而是一颗夜明珠, 鸽子蛋大小算不得极品,可也价值不菲, 可听宫里人说能够防腐,自己便省吃俭用数年好不容易存下一颗,原本是打算余着自己死后用的,可眼下用在这人身上,不仅没有半分可惜,反倒是自己的福气了。 不管有用没用,多一丝可能都是极好的。 那最后看了一眼棺材中躺着的老者, 伸手费劲的抓着棺材盖子, 徐徐将棺材板合拢。 布条再度拉上肩胛, 此刻步子虽然极为吃力, 可脸上的神情轻松许多。 那一卷凉席没有丢,此刻正垫在棺材板下面,陈公埋了,那一卷凉席就便宜自己了,将就着把这板车拆下做个简易的棺椁也是极好,虽然漏风了些,可也不至于死了还要颠沛流离。 生前就已经够可怜了,不是“完人” 死后还怎么着也得寻个落脚地方, 到时候给陈公烧完纸钱, 自己跑远一些挖个坑, 临了拆了板车架木板, 裹上凉席往里边一趟, 这辈子便了解了, 不论是去陪伴在陛下左右, 还是随在陈公都是极好的。 至于自己这孤坟谁人来埋? 想来那些一直随在身后的碟子,总不至于舍不得这一捧黄土? 魏明辅如是想到。 正文卷 第198章 门阀覆灭之始(上) 秣陵县城门处, 两匹通体黑色的高头大马,拉着一辆黑红相间的马车徐徐驶入,厚重车厢上绘着繁复的鎏金花纹已经沾满了泥点,马车风尘仆仆而来没有太大的排场,可仅仅是这辆马车的制式就已经代表了太多的东西,不似寻常富贵人家可以拥有的。 当驾车的马夫随手扬起手中的令牌时,连带着城楼上的兵卒下意识的挺脊背,只是怔怔的望着底下的马车,不知道这边境小城怎么会出现身份如此尊贵的人物。 车夫看清城头上斑驳的大字后拉紧缰绳, 马车稳稳地停在了城门外。 “老爷,到了秣陵了!” 唤作任之的随从轻轻敲了敲木门。 “人老了。” “这一趟下来身子骨快颠簸散架了。” 片刻后车厢木板缓缓被推开,身穿常服的老者伸展了下筋骨后轻笑一声后走下马车,靴底踏在坚实的路边整个人都舒畅许多,这一趟从上京快马加鞭而来,前半段赶着骑马,后半段身子骨实在顶不住这才上了马车。 “昨日谍报司最后一道的消息传来时,人还在赶往城中的路上,如今算算时辰咱们也不算晚,老爷的那位故人差不多也到了,如今我们是在这侯着还是入城去看看?” “入城!” 秦清堂站在城门外很是认真的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将上边的皱褶掀直,一丝不苟的将扬起的几丝头发压实,这才仰头打量这低矮的城郭,这趟放下朝堂的诸多杂事便是为了来此送陈闻之最后一程的。 “老爷,这趟休假时日太长了些。” “朝堂中的局势会不会变动太大了?” 唤作任之的随从忧心道,十余日前殿下斗酒诗百篇还没有传回乾境的时候便有一封秘信传回了上京,一名为荀彧的颍川名士将入尚书省,底下还有殿下的落款,细细看去字迹也是殿下亲笔,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殿下如此郑重其事的回信,由此可见此人在殿下心中的位置。 “变动。” “何来变动?” “老夫在上京城中稳定朝堂,从陛下登基到朝堂局势如今大体已经稳定下来,这间屋子的大致的框架已经搭好了,如今殿下往一些位置添置一些物件岂不是常理?” 秦清堂迈步在长街上轻声道,身旁的随从伴在自己身边已经十来年的功夫,上次相府外那次抽身挡在自己身前一个极其细微的举动却让自己再次升起了点拨的意思,所以诸多事情都愿意讲解一番,若是有意仕途自己也不吝啬提点一番。 “任之,朝堂上的位置。” “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人上总得有人退。” “如今老夫的身子骨不行了,这区区八九百里官道都受不住,精力也是大不如从前,有些事不管殿下有没有这个意思,将手中事分出来一些,将手中的权力放出来一些也是极好的。” “这趟南征胜了。” “殿下回京想来原本订下的章程也该继续下去了,老夫还得最后给殿下铺一层路,铺路完了路,若是老夫还能活着,便请辞回家颐养天年了,逗弄儿孙也是极好的。” “铺路?” “老爷,什么路?” 任之诧异道,如今南征大胜回京应该是普天同庆的事情,境内理所应当也到了休养生息的时候,自己并不明白还有什么值得如此大动干戈的事情。 “一条通天大道!” 秦清堂顿了顿继续道, “一条可以一举铲除王朝积病。” “于万世有益的路!” “修这条路会死很多人,可想来是值得的。” “老爷,那……” 任之迟疑道,听到死人陡然揪心起来。 “凉州铁骑入京之前老夫也曾想过,可细细想来只觉得胆战心惊,时常夜半惊醒,路上荆棘无数,山川百岳陡峭无匹。” “可如今有殿下披荆斩棘想来是问题不大的,若是成了便是天下百姓的福祉。” “可老爷您……” “无碍,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若是不成,一条老命试试也不亏。” “官有世功,则有官族。“ “若是大乾依旧如此。” “想来也会步了前朝的后尘。” 秦清堂洒然一笑,世家门阀积病已久,如今正值开国,殿下又携兵锋之胜而归正是剪除门阀的最好机会,如殿下很早之前所言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至于新的一代开国功臣会不会成为下一批世家门阀,秦清堂也曾思虑良久,可当那个少年郎说出他心中所想之时恍然大悟惊为天人,依照这几个法子数管齐下这天下未必不能见到大成的那一天。 “老爷,高义!” 任之擦了擦鼻头高呼道。 “这趟顺便接个人,算算日子殿下也该到了。” “回上京和大军一起,走得慢些还有个十来日的功夫,路上顺便和殿下把具体的章程敲定一下,往后老夫这把老骨头还得使劲松松,趁着散架前把这条路铺得平坦后。” “后人走起来没那么硌脚!” 秦清堂伸展下手臂轻笑道。 …… 长街上, 流水席面还没有停止, 高门大户外还有络绎不绝的宾客赶来, 新郎官的脸上已经有了醉意,可宴席间长辈多了些实在脱不开身还得频频敬酒,眼角的余光落到老道士身上,望着那个仙风道骨的道长独饮独酌,不知不觉间整坛子美酒便空了下来,可定睛看去和初始一样都是微醺,醉而不倒,似乎一杯和一坛子酒都没有任何区别! “道长,好酒量!” 那新郎官最后实在酒力不知干脆坐到了老道士身旁,竖起大拇指哈出一口酒气大声称赞道,一只手勾肩搭背到老道士肩上,另一只手极其自然的搭在老道士喝光的空酒坛子上。 洞房花烛夜,要是喝得太多便无趣了很多,新郎也是个实在人,举杯的宾客刚刚举杯便瞧见了老道士身旁呼呼大睡的新郎官,望着右手搭着的空酒坛暗自咂舌,也不敢再劝。 老道士笑了笑也不多说, 只是看着此间的情景莫名的想起了日后自家小祖宗嫁人的场面,总觉着自己养了十几年水灵灵的大白菜要被猪给拱了的感觉,虽然不论是身份还是皮囊那人都是天底下最顶尖的那一类,甚至这事八字都还有没一撇,可怎么想都怎么不得劲,因为那一天总会来的,或许这便是后世的老父亲心态。 一拍坛口,封泥震碎, “往后没人追在屁股后边,一口一个老祖宗,往后没人天天嚷嚷着,鱼儿要吃冰糖葫芦,往后没人……” 老道士低声念叨着, 言语间总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怨气, 又或者是醋意, 仰头又是一口美酒灌下, 望着左侧身旁正看着那“洞房”发呆的小祖宗, 不知为何平日素来了无波澜笑看云卷云舒的自己, 如今也变得伤春悲秋起来, 只想伶仃大醉一场, 老道士突兀的有想起了女方家中那个中年男子喃喃的一句风沙大了些。 如今才晓得, 这风沙,是真的大了些,有些迷眼睛…… …… 棺材铺门外, 魏明辅仰头看了一眼天色,拉着板车费劲的往城门外走去,这一趟出城后回陈家祖坟二十几里地,此刻未时末,若是空手自然容易,可若是加上这口棺材,依着自己的体力走走停停,怕是天黑之前怕是赶不到了,不过能早些也是极好的。 毕竟入土为安, 天底下的百姓对“入土为安,落叶归根”这八个字本来就有极深的执念,偏乡僻壤之地很是如此,为了一坟地打的头破血流的不在少数,而于阉人而言死后能埋入祖坟便是天大的幸事,甚至可以说是做梦也能笑醒的事,将心比心如今将陈闻之安安稳稳的送入陈家祖坟已经成了魏明辅心病,或者说是执念。 一千三百里下来, 自己也是心力交瘁到了极致, 一想着埋完了陈公, 便能踏踏实实的长眠便继续咬牙拉着板车。 “吱呀吱呀……” 板车没有晃动了, 可木轮却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魏明辅望着高门大户外一字排开的流水宴席,又看向自己身后拉着的棺材,如今上面盖着一块掌柜的送的白布。 长街上大红一片, 这一抹白色如同拉棺的人一般, 与此间格格不入。 “吱呀吱呀……” 魏明辅只是默默地将板车往街的另一边拉了拉,所谓红白喜事,通常来讲是红事让着白事,可眼下却也没必要搅了别人的兴致。 低头默默拉着马车, 临了,顿了顿看着里边热闹的场景,苦涩的笑了笑,不过寻常高门大户娶亲便是如此模样,可陈公身死确是如此清冷。 “驾,吁吁……” “快躲开!” 一鲜衣怒马的官宦子弟正驾着马匹从街后而来。 长街转角过来不过几丈的距离, 那官宦子弟刚刚转角望着横在长街上的板车心神大乱,慌忙拉紧,这倒不是怕撞了那人,而是撞了上去自己也不好受。 “砰……” 可还是撞上了, 小城并不宽阔的长街, 一辆板车横在中间挡住三分之一的街面, 撞上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他娘的,你没长眼睛啊!” 那官宦子弟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从地上爬起来骂骂咧咧道,马匹摔倒在地好在街面没有锐利之物,自己和马匹都没有受伤,只是手掌和膝盖擦破了一些皮。 “吃个喜酒也能遇见这档子事儿!” “啐!” “他奶奶的,晦气!” 那身穿锦衣的官宦子弟望着白布下的轮廓,也猜出了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吐出两口浓痰到那摔倒在地看不清模样的野人身上。 宦官子弟平日在小城中嚣张跋扈惯了,也没觉得有甚不妥,只要不是平白无故害人性命,仗着做县太爷的老爹,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便是如同螃蟹一般横着走。 那官宦子弟安抚好受惊的马匹后便打算离开。 魏明辅只是低头不语, 浓痰没有落到脸上而是顺着那一绺绺枯黄的头发往下拉伸着,牵出一条长长的丝线,最前方吊着一坨极其恶心的秽物。 没有争辩,也没有哭喊, 甚至没有伸手去擦, 只是强撑着一口气挣扎着起身往一旁板车望去。 掀开白布, 棺材并无大碍,甚至漆皮都没有掉落一块,只是马匹撞上板车让侧边本就破旧的几块木板裂开了深深浅浅数道裂纹。 “呼……” 看到棺材安然无恙后陡然松了一口气。 “咔嚓……” 一丝极其细微的声响传出, “咔嚓,咔嚓……” 破旧的板车经历了长时间的风吹雨打早就已经到了散架的边缘,如今那几道裂纹便成了最后的导火索。 “轰……” 厚重棺材压塌了侧边的木板, 整个倾着的倒地, 露出棺材内部的树纹, 刚刚走出几步的官宦子弟望着倒地的棺材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棺材内里的尸体也一同侧翻了出来面朝着青石板。 可很快便移不开眸子, 一颗翠绿色的夜明珠滚落出来, 或许是天意弄人, 这一路走来麻烦就没少过, 看着那宦官子弟眼中贪婪的神色,久居宫中的魏明辅如何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心思,动作轻柔的将陈闻之的尸体抱起来盖上白布然后用尽全力将棺材盖子合拢,对那夜明珠看也不看,毕竟最迟不过明日便下葬了又何必节外生枝。 “等等!” “今个倒是缘分,碰到了个土夫子! “快来人,抓贼了!” 那宦官子弟望着手中的夜明珠又看向那衣衫褴褛的魏明辅,眼底有莫名的神色流转,对着高门大户那边便扯开嗓子高声吼道。 这夜明珠价值不菲,虽然小了些可按照如今的世价怎么也得有个千八百两银子,在看向那人落魄的模样,只得暗道一声怀璧其罪,不管是真是假,今个都得是真的,进了衙门这东西还是归自己,若当真是土夫子的指不定还能多拷问出其他东西来。 高门大户外坐着吃酒的本就有不少是衙门里的人,听着熟悉的嗓音,很短的功夫便呼啦啦的围上来一大群人。 正文卷 第199章 一捧黄土 “土夫子?” “他奶奶的,这什么鬼世道!” “倒斗都如此胆大光明的入城了?” 身穿皂衣的捕快看清那鲜衣怒马的官宦子弟后,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眉头一皱,面色阴沉,指着魏明辅骂骂咧咧道,手已经指到了鼻尖,若不是没有衣襟想来一把便抓了上去。 余下的几个捕快也是隐隐呈合围之势将魏明辅围在中间,不过一旁围观的群众太多了些,其中不乏周边各地的一些参加婚宴高门大户,一时间倒也不好直接上手。 “土夫子?” “看这人模样,怕是上炕都费劲。” “说是下地打洞倒斗。” “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了些?” 细细看清了魏明辅的模样后, 人群中有人随口打趣道,引得众人哄堂大笑,不过说起来也是倒斗这活计,古来有之,倒不至于什么“寻龙千万看缠山,一重缠是一重关,关门若有千重锁,定有王侯居此间。”来得这么玄乎。 也没有眉头一皱,尝一口黄土咂嘴细细品味就能知晓墓地在何处,来得那么古怪,可但凡王侯将相的目的定然与风水有关,没读过几本古籍还真寻不到。 其中还有一点是基本的便是身手,仅仅钻过那狭小的盗?便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何况古墓凶险,每逢乱世,盗墓猖獗,所以各种防盗墓手段层出不穷,寻常人去那些大墓能活着出来都是幸事,谈何取宝。 “倒斗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活计,不说其他,单单打那盗洞便要费不少功夫,对胆气,身手都有一定的要求。” “老夫观这人脚步虚浮,骨瘦如柴。” “说是土夫子到更像是难民。” “其中是否有些误会?” 一身穿长袍的中年文士借着酒劲想要仗义执言一番,说起来自己又不是这秣陵县的人,自然也不识的眼前这官宦子弟是何等身边,即便晓得也无伤大雅,毕竟管不到自己头上。 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也是跟着起哄道,原本看这嚣张跋扈的李公子就已经很不痛快了,如今有个人挑头场中情绪也被带了起来。 “李公子!” 微醺的捕头挤入人群后, 看清一旁站着的官宦子弟拱了拱手。 “李公子说这人是土夫子,可有凭证?” 看着那官宦子弟有恃无恐的模样便晓得这事已经有了几分把握,若是要背地里处理完全可以私下派人不必如此嚷嚷,所以干脆顺着对方的意思来。 “凭证?” “这便是凭证!” 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出现在众人眼中,李宜布将之前的那颗夜明珠捏在指尖,对着围观的众人扬起。 “此物,市价千两有余。” “本公子方才看的一清二楚,这珠子从棺材中落出,说来也是奇怪看这人如此落魄的模样如何拥有此等物品?” 李宜布指着穿着布条浑身臭味的魏明辅笑道,场中原本仗义执言的文士见状也是沉默下来,实在解释不清这珠子出自何处,毕竟此等宝物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够拥有的,便是倒斗也不是寻常人家的祖坟,其中干系太大,自己也不愿意多言。 “价值千两,寻常人家一辈子也花不掉这一千两,敢问此人此物何来?” “何况,偏偏是从棺材中落出,本公子不才虽然辨别不出此物来自何处,只能想到倒斗一出,又或者是乔装打扮的江洋大盗,入城中与那棺材铺的掌柜勾结销赃?” 李宜布往前迈出一步, “无论是那种,想来都不是什么好的活计!” “若是想要到底是那种,这也好办。” “送入衙门,一审便知!” 李宜布在场中渡着步子,不知不觉间又凑近了些,弯着腰轻轻拍了拍棺材盖子笑意盈盈的开口道。 当李宜布的手掌拍在棺材盖上时,魏明辅眼神从麻木中生出了几分颜色,抬头时眼神中的戾气透过枯黄的发丝,猩红的眸子死死的盯着那只拍打在棺材盖上的手。 “呦呵!” “你还要动手不成?” 李宜布嗤笑出声,掏了掏耳朵, 随后吹了吹幺拇指,一副很是不屑的模样。 …… “等等!” 屋檐上一个身穿黑衣的凉州谍子见状往前迈步正欲前去解围,便听到身后同僚的刻意压低声响传来。 “待会去衙门提人,免得节外生枝!” 身后的同僚开口道,这趟任务是殿下交代下来的,要求便是将人送回秣陵,只要无生命之忧便不要过多干涉,如今牵扯到了官服谍报司的人员若是插手引起许多不必要麻烦,何况谍报司的组织短时间之内也不愿意暴露在世人眼中,眼下的事情只需要记录下来事后上报便是了。 …… “来人啊,压回衙门!” 场中, 那个微醺的捕头见状大喝一声,四周的捕快见状也是抽身上前,其中两人强忍着恶臭双手已经搭在了魏明辅的肩上,余下几人则是准备去动地上躺着的棺材。 “这是宫中的物件!” 魏明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望着四周逼近的捕快,最后目光落到了那具棺材沙哑出声,已经没有了太监原本的尖厉的公鸭嗓,反而带着几分将死之人的暮气和干涩。 “什么?” “宫中的物件?” 李宜布捂着鼻子凑近一些。 “说来好笑,上京离这多远知道吗?” “宫中的物件,莫不是倒斗,倒斗,” “把脑子倒傻了?” “还是脑袋里进土了?” 李宜布望着魏明辅那落魄的模样笑得前仰后合。 “动手。” 捕头也是觉得好生可笑, 挥手间几位捕快的手已经搭上了棺材盖边沿。 魏明辅没有开口,四周的讥笑声于自己而言这一趟一千三百里下来已经听惯了,阉人在王朝覆灭之后又哪里来的脸面? “呵……” 轻呵一声, 手默默地搭在了腰间, 猛然一扯, 原本寄在腰间的布条被扯下, 场中针落可闻, 李宜布的嗤笑声也是戛然而止, 指着的手指顿在了半空, 枯瘦的身子赤裸的暴露在众人眼中, 没有一丝的遮挡, 不知何时仰头间有浊泪流下, “当真是阉人!” 场中有人喃喃出声。 “这……” 先前送上烧鸡的小厮也是无比错愕,这人竟是太监,可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人方才明明饥肠辘辘仍旧是不食嗟来之食,可见还是有骨气的,可如今却为了一口棺材做出如此受辱之事。 “魏公公?” 苍老沉稳的嗓音从人群外响起。 身穿常服的秦清堂望着棺材旁浑身赤裸的魏明辅怔了怔,这人自己是识得的原本宫中一寻常老迈宦官,新皇继位时得了赏识,送往北边的几道圣旨其中有一道便是这人送去,当凉州碟子的消息传来时也是意外于竟是这人甘愿一千多里送陈闻之尸体回乡。 “秦公!” 揉了揉眼,看清来人后,魏明辅整个身子颤抖不止,最后竟是直接拜倒在地,路上也曾听闻秦清堂入朝为官的消息,可不论世人如何非议自己是晓得秦公为人的。 “起来!” 身上的外衣解下,轻轻的搭在魏明辅的身上。 “这棺材中躺着的是陈公?” “嗯!” 魏明辅点了点头。 身旁的捕快看着这气度不凡的老者怔了怔, 一时间没敢阻挡。 “咚!咚!咚!咚!” 青石板轻震着,远处有铁骑踏地的声响传来,众人回身望去数百红衣黑甲腰悬鞘绣黑金蟒纹的铁骑疾驰而来,围观的百姓都是怔怔的看着,余下的那些捕快也是错愕的张着嘴,并不知晓凉州铁骑入城为何。 可马匹近了,还是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围观的百姓和那些衙役捕快都是慌乱的退到街道两旁,场中只剩下一口倒地的棺材和秦清堂一行三人。 “吁吁……” 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拉紧缰绳。 翻身下马, “秦公!” 徐闲看清秦清堂后拱手一礼, 最后目光扫过那口棺材停留到了魏明辅身上曾几何时,还是那小皇帝身旁的红人一身大红蟒袍,便是望南城战败之时也还带着一股子气节,可如今竟是如此模样。 “秣陵县令何在?” 少年郎收回目光心中已经了然随即冷声道。 李宜布看清那身黑金蟒袍后已经吓得瘫软在地,周遭的捕快衙役也是战战兢兢的跪倒在街边,数百凉州铁骑已经彻底将这条长街封锁,谁都知道怕是惹上了天大的事。 “下官,李明文,拜见殿下!” 喝得醉醺醺的县令被人推搡着走到长街上时原本很是不满,当看清那眉宇冷冽的少年郎时竟是吓得瘫软在地,胯间隐隐有腥骚味传出,当看清一旁那瘫软在地李宜布躲闪的眼神时便知道又是这混小子拉自己下水了,不过这趟水太深了些,容易淹死人。 “此人与李大人何等关系?” 徐闲指着地上鲜衣怒马的公子哥开口道。 “下官,犬子!” 李明文咬牙开口道。 “南阳三郡如今还缺人牧马。” “若是李大人不嫌弃便和爱子南下牧马去, “也算是替朝廷尽了一份绵薄之力。” 少年郎眉宇间没有太多的戾气只是悠悠地继续开口道。 “再让人查查,这县衙上上下下干净与否,若是干净也就罢了,若是不干净便就按大乾律定了,多些人头落地,朝廷也省下一些粮食。” “殿下,饶命……” 当冰冷的凉刀架在脖子上时李明文酒意已经彻底散去,惊恐的大叫着甚至自始至终都不晓得自己是哪里得罪了眼前这位贵不可及之人。 而那原本鲜衣怒马的公子哥此刻已经满脸呆滞失神,被兵卒推搡着离开,高门大户外那些宾客看清场面后也是缄口不言,长街围着的凉州百姓便越聚越多,边城百姓质朴没有上京百姓能言会道,大多都是呆愣的站着,望着那身穿蟒袍的少年郎默默地跪倒在地,不知何时眼中竟然有泪花涌动。 半月前南征数场大胜传回时,最欢喜的不是上京百姓而是这些边城的人家,毕竟齐魏伐乾,最前遭殃的始终是这些边郡之地的百姓。 一月之前还是庆民,可如今大局已定已经是乾民,当百姓的不会去在意太多是谁当皇帝,只晓得那姓徐的人屁股坐上那个位置后自己腰杆也能挺得更直一些,说话也更有底气一些,从此也不必忧心妻子儿女被敌寇欺辱。 “殿殿,殿下……” 高门大户门外,刚刚起身的老者望着越走越近的少年郎,只是觉得心潮起伏原本只是办个婚宴,却正巧撞见了如此人物,牙关微微有些打颤。 庭院中老道士已经喝得伶仃大醉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一旁鱼桃夭也是罕见的陪着自家老祖宗喝下几杯,此刻小脑瓜正枕在双臂上睡得正香。 “这傻妮子,当真等了大半个月。” 少年郎轻轻揉了揉少女的头发, 解下身上的黑金蟒袍盖在鱼桃夭的身上。 “老丈,今夜这姑娘就在此住下了,唠叨了。” 少年郎回身对着那老者拱手道。 “殿下,多礼了。” 少年郎起身时整好顺着鱼桃夭侧脸的方向看去,落到了那布满花烛的洞房中,透过纱窗可以模糊的看见一个身穿大红嫁衣盖着红盖头的姑娘。 “这妮子……” 少年郎转身时盖着蟒袍的姑娘长长的睫毛忽闪着。 “本殿也一同送陈公一趟。” 站在门口, 徐闲望着那已经倒塌的板车眉头微皱开口道。 一旁的老者倒是个聪明人, 很快便腾出了自家马车。 “殿下,敢问棺木中躺着的是何人?” 站了良久老者还是安奈不住心中的疑惑开口道。 “他姓陈。” 少年郎望着那口漆黑的棺材轻声道。 望着徐徐驶出长街的马车,高门大户外原本张灯结彩的模样已经变了,所有的红布都默默收到府内,老者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亲自在门外挂上了两个白灯笼。 上河村, 陈家祖坟, 潺潺流水, 幽幽坟莹, 最后一捧黄土盖下, 魏明辅将手中的几沓黄纸递出后,便默默地往远处走去。 “不葬在此处?” 少年郎望着满身死气的魏明辅突兀的开口道。 “不了。” “我乃阉人,有何资格死后长眠于陈公身旁。” 当坟头的几斤黄纸钱烧完后, 少年郎徐徐起身时却发现魏明辅已经走到了十几丈外默默开始挖土,回乡时那执拗不过破板车也被带上,如今已经拆得七零八落。 没多长时间,原本一浅坑已经被拓宽了许多,魏明辅裹着一层白布便躺在了破旧木板搭成的简易棺木中。 “劳烦殿下,盖上一捧黄土。” 魏明辅裹了裹身上的白布,仰头看了一眼远处陈公的坟墓后安然的躺了下去,满目疮痍的身子伸展开来,眼睛合拢之前沙哑的嗓音传出。 ps.安顿下来了,明天就可以正常码字了。 正文卷 第200章 科举之初 “死了。” 少年郎往前迈了几步俯身弯腰,手指间没有温热的鼻息传来,白布下的那具躯体生机已经彻底消散,细细看去面容没有不甘,也没有怨恨,只是一种从容的释怀。 “埋了。” 清冷的月光下少年郎的身子有些单薄, 望着躺在浅坑中尸体轻声道。 “死了,也好。” “毕竟这世道实在不适合心性纯良的人。” “或许也只有我这样心性凉薄的人。” “能活得好些。” 少年郎望着两座相距甚远的坟荧轻声道。 …… 翌日, 卯时初, 鱼桃夭悠悠地醒来, 刚刚伸了个懒腰,可很快便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揉了揉眼睛望着四周大红的布团和各种喜庆的物件,当看清墙壁上贴着的几个喜字时颇有些诧异。 “这是洞房?” 思绪流转似乎想到了什么轻声的念叨着。 当手指搭下,感受那细腻的触感时下意识的抓了抓,定睛看去那爪牙尖利的蛟蟒正好被握在手中,一件黑金蟒袍正搭在被褥的上方。 错愕的捂着嘴, 自己昨晚喝醉后便趴在了桌上,实在记不清后面的事情,可这件黑金蟒袍却是实实在在的东西,轻柔的将蟒袍衣襟的位置贴到鼻尖,除了皂角浆洗过的清香外还有淡淡的烟草味,闻着熟悉的味道鱼桃夭俏脸飞快的染上一层红晕。 将搭在被褥上的蟒袍叠整好后,细细打量着屋中还有一鼎香炉有檀香缓缓燃烧着,窗外还有两个女子俏丽的身影。 推开门时, 早已经守候在门外的两个侍女端着热水和毛巾入内,手中还拿有一套簇新的长裙,趁着梳洗的功夫开口解释起来。 “昨夜姑娘喝醉了,老爷便让我们伺候着姑娘住进了这间屋子,老爷说姑娘是贵客,府上也就这么一间屋子收整过,勉强能够看得下去,为了不怠慢贵客,所以便安排姑娘住了进来。” “可这是婚房啊!” 鱼桃夭很是别扭这种被人伺候的感觉, 颇有些不安的坐在梳妆镜前。 “老爷昨夜让人替少爷和少奶奶腾了一间,连夜布置下来,没有耽误洞房花烛夜,姑娘放心。” 年纪小些的侍女正用木梳替鱼桃夭梳理着头发,感受着青丝的顺滑,颇有些爱不释手的味道在里边。 “我给姑娘画个淡妆?” 年长的侍女用热毛巾擦拭过后开口道,手中还有很多上京兰桂坊出产胭脂水粉,可刚刚抿嘴印上唇脂便不知如何下手了。 不施粉黛的清丽容颜就已经胜过于天底下九成的女子,手中的名贵水粉涂抹上去反而有种画蛇添足之感。 “姑娘生得真好看!” 小侍女仰头望着眼前这个一袭长裙的姑娘轻声道。 “听人说昨晚是殿下亲自给姑娘盖上的外衣。” 小侍女仰头眼中有小星星闪烁着。 “往日天底下的百姓只知道殿下是个惊才艳艳的剑客,出征时又知道殿下是个南征北战的大将军,到了临安城斗酒诗百篇才晓得殿下还是个才情旷世的大才子……” “除此之外,还听昨晚亲眼瞧见过的女子说,殿下生得好生清俊,是天底下都寻不出几副好皮囊。” 小侍女絮絮叨叨的念叨着,眼底是一抹挥之不去的遗憾,昨日那人竟然破天荒的来了这个鸟不拉屎的边城,而自己竟然错过了。 “昨夜还记得殿下给老爷交代过,自己要去送一位故人,让老爷好好照顾鱼姑娘,想来今日还会来接鱼姑娘的。” “今个,沾沾鱼姑娘的光!” “也让你这小妮子见见殿下!” 年长的侍女敲了敲小侍女的脑瓜子开口道。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多美好的词啊……” “殿下也是个温柔的人……” “想来殿下对鱼姑娘也是有那个意思的,不然从未听说过殿下和那个女子亲近过,姑娘如今就已经胜过了天下九成的女子,往后彻底长开了想必即便是不施粉黛也要胜过天底下九成九的女子。” 小侍女很是认真的开口道,将原本的石簪轻轻的擦在发梢,随后上下打量着很是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 …… “殿下,劳烦了。” “原本是打算早些回去的,实在执拗不过这小祖宗的性子。” 老道士已经换上了一身新的淡青色道袍,恢复了仙风道骨的模样,此刻正站在少年郎身旁拱手道。 “鱼姑娘的心思,其实本殿是省得的。” 少年郎犹豫了片刻后轻声道。 “那殿下的意思是?” “在等一些时日。” “我会给鱼姑娘一个结果的。” 少年郎仰头望着刚刚走到门外的那个姑娘轻声开口道。 高门大户的院墙上有很多女子探出头来打量着长街上那个清俊的少年,昨日的消息传出后,便是临街的二楼也有女子早早的守候在窗边,目光扫过便做贼似的低下,当目光离开便有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说着少女的闺房话。 高门大户的门口, 一袭大红长裙的姑娘看清那少年郎捂着嘴怔怔的站着,原本就很是娇嫩的皮肤在大红长裙的衬托下更加显得白皙, 肤如凝脂,领如蝤蛴, 齿如瓠犀,螓首蛾眉, 双唇间的一抹殷红更是平添了几分气色, 让那姑娘越发显得娇嫩,此刻正捧着叠整的蟒袍望着自己出神,嘴唇轻启,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或许别人看到的只是那个少年郎光鲜的一面,可这一路上自己想着的确是路上会不有蚊虫叮咬,芒种过后南地阴雨连绵会不会着凉,喝多了酒会不会头疼睡不安稳…… “还请道长放心,成婚之前。” “本殿不会有任何逾越之举。” 少年郎低声念叨着。 突兀的自嘲一笑, 有些事情自己这辈子还是如同上辈子一般矫情。 《礼记》有言,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上辈子也有话叫,本是俗人,贪财好色, 便是至圣先师也曾讲过,“人性本色”,何况自己本来就是一个俗人,如何能够不对貌美的女子动心,可上辈子自己本就是一升斗小民,遇见了那个想要相伴一生的姑娘。 总是想着成婚之前许她完璧之身, 便是不能走到最后, 也能让她有所选择, 想想自己挺傻的? 对的,确实是挺傻的, 讲到底不少的姑娘都在最懵懂的年纪,便将自己的第一次如此廉价的交给了所谓的爱情,这样做并不奇怪,讲到底女孩子都感性的动物,而那个年纪的男孩子总是朝气蓬勃,喝醉了酒便觉得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自己往后余生总能给她最好的。 可日后, 又怎么要求下一个人, 重金娶亲? 上辈子还曾听起一朋友分手后懊悔,不是懊悔期间的付出,也不是懊悔无疾而终的恋情,而是懊悔没有睡了那个姑娘。 挺真实的, 谈不上对错, 人这一辈子想想其实挺短暂的,匆匆而过不过百十来年,最后化为一捧黄土,可想来这辈子走到底总能碰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喜欢到了那种连碰都不愿意碰的姑娘。 后悔吗? 少年郎想了想,释怀一笑, 有什么好后悔的? 如果按照上辈子的轨迹走下去, 便是老了记忆中也还有一份不曾触碰的美好,泡一壶茶,穿着个大背心,翘着二郎腿坐在院中的躺椅上想着记忆中的种种,一把蒲扇便能乐呵呵的摇到天黑。 …… “徐柿子!” “小鱼儿!” 鱼桃夭踮起脚尖比划着, 少女刚刚及少年的肩膀。 “你不冷啊!” 鱼桃夭看着一身单衣的少年郎噘嘴道,随后将手中的蟒袍掀开,抹平褶皱,亲自给少年郎穿上,远处院墙上,窗户边上蹲着偷看的姑娘都是呐呐的模样,只因为那个清俊的少年郎只是伸手刮了刮后者的鼻尖,并没有阻止如此亲呢的举动。 “走,回上京。” “糖葫芦管够。”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轻声道。 鱼桃夭眼睛弯成月牙状,睫毛忽闪, “好,一言为定!” “徐柿子,大气!” 鱼桃夭突兀的笑出了声。 望着那一袭红衣绝尘而去,城中的姑娘都是怔怔的看着久久没有收回目光,脑海中突兀的想起一句话, 大家闺秀配的是青年才俊, 贤良淑德配的是正人君子, 知书达理配的是温文尔雅, 倾城倾国配的是公子无双, 而那个少年, 想来天底下没有他配不上的女子。 …… 回上京走四方官道不过八九百里,南征的大军昨个已经多行了一日,可余下的数百亲卫皆是一人双骑,全力奔驰不过寅时便追上了大军。 天边隐隐有了红霞, 策马大半日的功夫也是劳累有些吃不消,鱼桃夭寻了一辆马车休息去了,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轻轻盖上薄毯后合拢车厢,策马走到秦清堂身旁。 “这月余的功夫,秦公费心了。” 少年郎望着身旁的老者开口道。 “殿下,多礼了,这都是老臣分内之事。” “说起来前些日子南征的时候,朝堂上虽然表面上无波无澜,可底下确是已经暗潮涌动了,若不是捷报传回恐怕上京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这趟有殿下举荐之人入尚书省。” “臣才能忙里偷闲,来这一趟送送故人。” 秦清堂抚须笑道。 少年郎沉思了片刻后继续开口问道。 “秦公,朝堂中的局势近来如何?” “还算安稳。” “那些原本有所动作的世家门阀都已经收敛起来,那些个老狐狸一旦夹紧尾巴,想要抓到手脚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不过好在之前一些门阀的动作。” “老臣已经记录下来。” “老臣回京后便拟出个名单。” 秦清堂沉吟道,南征是跌宕起伏,可大军离开上京的那段时间朝堂同样是波涛涌汹,若不是上京大营还留守有一镇兵马指不定那些门阀能干出些什么事情来。 “恩,科举一事也可以尽早落实了。” 少年郎望着上京城的方向喃喃道, 当“科举”二字从少年郎口中吐出的时候,秦清堂身子下意识的轻颤着,老迈的身子中似乎有无数的力量,讲到底自己也是寒门出声,也是这庆朝数百年来唯一一寒门之身坐上中书令这个位置的人,自然能够晓得徐闲给自己讲过的“科举”意味着什么。 科举便是对付世家门阀最大的杀手锏,世家门阀最大的底气便是对知识的垄断,对人才的垄断,以及数百上千年来的积累,在他们的心中打仗那是你李家,徐家自己的事,你们只管打的脑浆子四溢,且不论是谁打赢了,这治理天下都得靠自己这帮人。 还记得上辈子有个朝代“王与马,公天下。” 门阀竟是与皇权平起平坐,连那一层遮羞布都彻底扯下,至淝水之战谢安谢玄北府军,可谓是门阀世家最辉煌的阶段。 直到数十年后,由刘寄奴以寒族之身彻底终结了门阀政治,也同时终结了司马一系,这才开始慢慢走向衰落,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始终藏于史书的字里行间。 而一个人的出现彻底改变了这种局面,一句“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引得多少人心神驰往,冒天下之大不韪,广开科举,引天下寒门来投,卖与帝王家。 他是暴君吗? 骄奢淫逸败德乱常之人辈? 或许, 建东都洛阳,开运河,劳民伤财, 打下确是万世基业, 数次东征高丽棒子,穷山恶水出刁民,奈何那时的棒子处于夹缝之中,民风彪悍皆是擅战之人,又是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占,耗尽了国力。 为何穷兵黩武,征讨数次? 开疆扩土于他而言已经做过,无论如何都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可他还是选择去做,谁又在意过山海关就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少年郎仰头看了看浩瀚无垠的星空,突兀的想到,那个姓杨人说起来和那个赵氏之人倒是挺像的,不知道往后的史书中自己又会是怎样一个人,管他娘的,自己只管去做,是非功过留于后人说。 正文卷 第201章 大乾破阵乐 上京城中, “咚——咚!咚!咚!咚!”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扯着嗓音吆喝道,梆子熟练的敲下一慢四快,铜锣清脆的声响在坊间回荡,芒种已过便是夏至,此时北地京畿之地已经渐渐暖和起来。 宫门外, 永乐街边, “已经五更天了!” 打更声惊醒了浅睡的老者,小院中内屋中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老者坐在床榻边上叹了一口气后,起身摸着黑开始穿衣。 “老头子,你这是去哪?” 煤油灯被点亮,一个老妇人吹灭了手中的火折子揉了揉眼睛看着已经穿好衣裳的老者疑惑出声,说起来眼下不过寅时初,除了菜场的小贩外整个上京城鲜少有人出门。 “这才五更天,城中宵禁刚刚解除。” “出去瞎晃悠什么?” 老妇人抱怨道。 “今个不一样。” “殿下,南征回来了!” 老者望着南边的方向喃喃道,“前些年成,时常有边关的战报传回,不是北边被蛮子打了就是南边被齐人打了,还记得二十年前齐人都已经踏过了南地三郡,虽然我们这儿离得远也晓得打不到这来,可心里总不是滋味。” “如今殿下南征,也算是给咱们庆……” “啐!” “给咱们乾人长脸了!” “算算官府那边给出的时辰,现在出门差不离还能赶到上京大营外,那帮人虽是杀才可从来没杀过咱们平头百姓,老头子虽然住在皇城根下,可不在乎谁做皇帝老儿……” 老者轻啐一声。 “上京大营可有几十里地!” “你这把老骨头能走这么久?” “别路上给颠簸散架了。” 老妇人絮絮叨叨的抱怨着,可还是起身给床边站着的老者细细整理着衣裳,直到没有一丝皱褶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等等!” “这是昨日煮好的鸡蛋,别空着手去想来那些娃娃打仗,也没吃过什么好的……”老妇人提着一个木篮子跟在老者的身后嘴里还是絮絮叨叨的念叨着,可步子却没落下紧紧跟在身后。 两人闲聊着走在长街上,原本本清冷的长街也多了几分热闹,“嘎吱”临街二楼的窗户被推开望着底下的老者默默地穿上外衣。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的声响还在坊间回荡, 天色尚未分明街道上就已经有人徐徐而出,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从天上往下各个坊间街道已经聚集了很多城中百姓,临街的店铺甚至有掌柜的亲自动手挂死了大红灯笼,人群熙熙攘攘的往城外走去,竟是比起除夕还要来得热闹。 “小李,今个不摆摊了?” 人群中有人瞧见俗人打着招呼。 “摆甚摊,少赚点银子不碍事,咱今个得去迎接殿下回京,也瞧瞧咱们的大乾兵卒是何等的风采,能够将齐魏两国打得屁滚尿流。” “嘿嘿,若是有机会,能够参军也是极好的。” “参军?” “你这身子板还得在练几年,听说便是出征的那些郡兵这场仗打下来都是悍勇无匹杀了不少人,何况还有咱们大乾天下第一等的精锐不晓得立了多少功绩。” “啧啧,这趟回来怕是赏银都能堆积成山了!” “如今想要参军,可没那么容易。” “要知道这可不是上炕都费劲的禁军。” 旁人打趣道,不过片刻后确是诧异的想起之前自己口中说的话,竟然隐隐有些羡慕那些丘八,要知道往日上京百姓宁可多花些银子,也不愿意去服那劳什子的兵役。 “那是,那是……” 唤作小李的菜贩子憨厚的摸了摸后脑勺,随后将摊子收好后,又装了满满一篮子水灵灵的蔬菜瓜果这才满意的随着人潮往城外走去, 定睛看去,人潮中有原本织席贩履的平头百姓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走街串巷叫卖吃食的小贩没有吆喝,便是各大店铺的掌柜也都合上了商铺,街道上也不乏走出府邸乘着马车出城的女眷。 平康坊, 寅时三刻, 南曲, 夜间宿醉舞曲,白日自然歇息,此时原本是纸醉金迷烟花柳巷之地最为静谧的时辰,可却和往日不同,很早便有诸多换上正装长裙的女子已经早早的穿戴整齐守候在门外,这些都是各个青楼的清倌人如今莺莺燕燕聚在一起远远看着竟是比那繁花还要美上几分。 北曲, 平康坊中寻常百姓寻花问柳之地,小巷中勾栏瓦舍遍地开花,便是拐个巷口说不定也能遇见个袒胸露乳的半掩门,又或者是外域女子搭的红帐篷,这是城中的下九流,同时也是一群可怜女子为生的勾当。 上京城中,而此时最为人所不耻所谓的“红帐子”,“半掩门”那些原本袒胸露乳“卖肉”的“低贱”女子此时也是穿着严严实实的白衣默默地等在长街外,眼眸低垂。 因为在南征之前有一群不一样的北地汉子踏入了这平康坊的小巷之中,大军南征后她们便没有在接客过一次。 凑近一些看去,那些上千名上京城中最为低贱的女子,不少人手中竟是捧着一个牌位,上面刻有兵卒名字。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道理? 一句很质朴的话, 无数的辛酸无奈中还透着几分看破生死洒脱, 南征二十万凉州兵卒, 每逢大战将起, 若是家中有妻女老母的早早便将银两寄回了凉州,可也有少数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的汉子,总得寻一个寄托,所以便会入城寻那些苦命女子,给自己一个牵挂。 凉州很早以前便有这样的传统,所以南征之前,一夜洞房后,余下的银两便落入了这些上京城中苦命女子的手中。 要求不多, 若是死后侍奉一个牌位, 逢年过节上几炷香,烧上几斤黄纸钱, 免得地下孤苦,连个牵挂的人都没有, 若是南征前夕怀上了孩子, 那便不许打掉, 若是有幸活着回来, 那便不计较过往种种身份经历,只管取那女子为妻,也不管那孩子到底是谁的种,同样视为亲生骨肉,视若己出。 挺可笑的, 可还是延续了很久, 只为了香火的延续, 南征的战况已经统计出来,可大军为归,涉及的事情太多了些,所以具体的阵亡名单尚未流传到民间,这些女子带着牌位去,也许是见着了人回来,也许又会多出一捧骨灰。 醉仙居二楼, 闻大家正眺望这平康坊中汇聚的人群有些出神,原本以为从那三十万铁骑饶龙城之后,平康坊此后很多年都难以见到如此盛景,可没想到仅仅月余的时间又有了如今的热闹的场面,却不是为了那些络绎不绝的宾客,而是为了南征马革裹尸的儿郎。 “闻大家,姐妹们已经准备好了。” 苏仙儿褪去了往日一身素色布衣走上二楼望着还在凝神中的闻大家轻声道。 “前些日子排练的舞曲如今也已经练好了。” 醉仙居底楼的大厅二十几名身穿内衬布衣的清倌人已经束胸,正在着甲,平日的练习也是如今这般披甲持戟﹐执纛演练, 身穿戎装的清倌人眉宇间带着一丝丝英气,细细看去原本吹弹可破白皙如玉的肌肤也带着小麦色的光泽。 推开门, 平康坊南曲数得上名号的青楼门口都站着几位身穿戎装,模样娇俏的清倌人,手持有长剑负在身后,红妆退去,不施粉黛。 “走。” “这些日子,辛苦大家了。” 一袭白色长裙的闻大家走到长街的正中望着各处青楼的女子行了个礼。 “如今算算时辰,也不早了便出发。” “你们也一起。” 闻大家望着各处小巷中那些手持牌位的苦命女子开口道。 “愿诸位姑娘都是信守承诺之人。” “往后所有需要的地方皆可来我醉仙居求助。” 话音落下那十余家青楼凑出的一百二十八名女子默默的持剑随在那些手捧牌位的女子身后,余下那些青楼女子也是默默随在队伍的后方。 “闻大家,末将奉命前来!” 一身穿红衣黑甲的凉州校尉从远处而来,翻身下马恭恭敬敬的拱手道,大乾破阵乐除了一百二十八名女子击剑起舞外,最后的末端便是引兵两千入场以战阵之姿。 平康坊外两千余手持大橹腰间挎刀的凉州兵卒已经等候了许久,此外还有数十牛皮大鼓,各类青铜编钟在长街上竖着一字排开。 “出城!” 闻大家挥袖道。 “闻大家,这大乾破阵乐,也是殿下所作吗?” 一身戎装难掩俏丽的苏仙儿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身旁的闻大家。 “隔江犹唱后庭花,绝非青楼女子所愿。” “殿下等着歌舞升平的那一天,尔等能在那太和殿上在万国朝邦的时候舞上这一曲,也教天下人晓得我大乾威名。” 闻大家闻声驻足指着皇城的方向喃喃道。 城门外, 数千位女子组成的队伍显得有些突兀,队伍最前方的女子皆是手捧牌位,神情肃穆,此外甚至还有百余名娇俏的清倌人身着戎装,可看清那随在身后的两千余凉州铁骑后,有人百姓突兀的想起了,前些日子在城郊排舞时的波澜壮阔,现在才知道原来这是为了迎南征将士所作。 上京大营外, 烟尘滚滚, 六匹凉州高头大马曳过两侧的辕木,冗长的车轮前进着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前面的属车蒙虎皮,最后的属车悬豹尾,这是乾皇的座驾。 车夫拉紧缰绳, 身穿黑色龙袍徐武走下马车, 两侧是数百身经百战纵横捭阖的亲卫驻守在数十米开外,徐武的身旁是朝堂数百名文臣武将,身后是无数上京百姓。 从天上往下看去远处还有京畿之地其余各城的百姓还在赶来,地人人头攒动,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般。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愁, 文臣武将中不少人人出自世家门阀如今眼眸低垂,目光望着身后人潮涌动的百姓,望着衣甲鲜明的兵卒,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快看,来了!” “殿下回来了!” 远处有大纛升起, 映入眼帘的是无边无际的兵卒, 最前方是一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腰佩刀剑, “爹,儿子回来了!” 少年郎眺望着那身穿龙袍的中年汉子轻笑着,一扬长鞭,策马而来,身后铁骑如龙。 “这混小子!” 徐武望着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笑骂道。 “擂鼓!” 徐武大喝一声, 挽袖轻易走到那牛皮大鼓前。 与此同时, “迎殿下!” 一袭紫袍的荀彧也是抚须笑道往前迈步走到一口大鼓前,往后朝堂衮衮诸公也是默默往前握住鼓锤。 “咚,咚,咚,咚……” 低沉的鼓声响起, “起舞!” 徐武高呼一声, 鼓声骤急, 上百乐师端坐在左右, 各类乐器也是有条不紊的响起, 一百二十八名身穿戎装的清倌人走到前方, 手中长剑握紧,手腕翻转, 身若游龙,翩若惊鸿, 左圆、右方,先偏、后伍、鱼丽、鹅贯、箕张、翼舒,交错屈伸,首尾回互,往来刺击,以像战阵之形, 大纛挥舞, 舞姿三变,每变为四阵,计十二阵, 两千余红衣黑甲的兵卒持戟握盾列队于舞曲后,随着鼓乐声开始变阵,动作极其规整透着一股军中的铁血肃杀之气,又巧妙的融合在歌舞之中,随着乐曲而动。 那手持长剑的女子在战阵之中穿梭, 胡琴铮铮,琵琶低婉, 轻袖扬起间,有刀光剑影, 有铁马冰河,有江山社稷, 有山川湖海,有磅礴大气, 所谓歌舞最能感染人心, 这是一种一往无前的势, “大乾破阵曲?” 有人自嘲一笑声音低沉微不可查,嘴角满是苦涩,自认为世家门阀所谓的对朝堂局势的把控已经到了极致,可看到如今的场面才晓得, 所谓的, 世家门阀,豪门大族, 勾心斗角,阴谋诡计, 在此刻是那么的可笑。 …… 场中有女子高亢嗓音响起最后低婉而下, “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 “这便是你心中的太平盛世,歌舞升平?” 正文卷 第202章 马踏江湖 铮铮胡琴,低婉琵琶, 高亢编钟,幽幽羌笛, 席地而坐的上百名的乐工配合得天衣无缝,这曲乐经过境内诸多精通音韵之人调整许久更适应乾国的风情,配合起来不会陌生也流畅许多,乐工娴熟的弹奏敲打着手中的乐器,到了末尾那数十口牛皮大鼓也是鼓声骤急,有声壮百里,气吞山河之感。 “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这首大乾破阵乐在女子低婉的歌声在高亢的钟鼓声之下,铮铮剑鸣之中落下帷幕,其中的磅礴大气在场中弥漫经久不息,便是数里开外的百姓也还是沉浸在那波澜壮阔的乐声之中。 “歌舞升平!” “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戎装女子的最前方,苏仙儿负剑于身后望着那策马而来的清俊少年郎怔怔出声,直到闻大家出声这才默默随着其余的起舞的清倌人退到一旁。 那上千手捧着牌位的风尘女子默默地走到人群的前列默默地看着入营的兵卒,眸子从一张张坚毅的面孔上扫过,安安静静的等候着,等候着孩他爹,又或者是将要迎娶自己的夫君。 “出征之前有过洞房的,出列,先见见人。” 少年郎看着那些苦命的女子扬手道,班师回朝自然是不可能所有兵卒一同入城,又或者马上原地解散的,凉州兵卒并不是那些屯田制的军汉而是常备军正规军,用现代的话来说便是职业军人,自有一套规章制度在里边。 至于余下的郡兵白起有意训练,自然没有立刻回归郡县而是一同入营,不过倒也不碍事,毕竟上京大营原本就是按照二十万禁军的规模来建造的。 眼下入了军营后朝廷那边还要派人前来统计核实军功,然后汇总伤亡,一系列繁琐的手续往后才会开始休整,同样也会给出一段时间的休假。 “诺!” 有令骑奔走, 漫无边际的队列中徐徐有人骑马出列往上京大营南侧奔涌而来,不多时便有数百名汉子驻马而立在这些女子身前。 当看清她们手中捧着的牌位时,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竟是有些不知所措,其中还有不少女子轻轻抚摸着肚子,一个月的光景看不出什么动静,更像是下意识的动作,可看在那些汉子眼中确是莫名的眼眶通红。 少年郎收回目光, “父皇!” 翻身下马,跪倒在地。 “闲儿过来!” 徐武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膀, 转了个圈细细打量起来。 “其余都好。” “就是身子骨还是太单薄了些。” 徐武一拳撞在自家儿子的胸口,有些唏嘘道,原本是想着铁骑踏破上京城后,自己带着凉州铁骑把这江山梳理一遍,最后自家闲儿登基,自己安安乐乐做个太上皇,可没成想到底还是自家小子出去征战四方。 …… “白叔!” 少年郎望着场中熟悉的面孔咧嘴一笑。 “殿下,回来了!” “活着就好……” 白庆丰也是拍了拍少年郎的肩膀,对于眼前的少年郎是当真看成了子侄辈,真情实感最后只汇成了一句话。 “臣荀彧,恭迎殿下!” 身穿官袍的中年文士看着场中泰然处之的少年郎也是唏嘘不已,上次相见还是在临安城的时候,原本以为合谈只是走个流程,却没想到竟是逼死了齐皇。 “老臣詹管,恭贺殿下南征大破齐魏联盟,而今班师回朝百姓数十里相迎,想来日后必有一段佳话流传……” “这趟南征殿下拢共杀敌破甲六十万有余,放眼世间也是举世难寻,定然青史留名!” “文韬武略,殿下便是才情也是旷硕古今,实乃英雄出少年……” 周遭有各种恭维声传来,其中不乏各种真心实意的赞叹,说起来一群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老爷子,吹捧人起来也是毫不逊色。 可少年郎目光扫过,还是有人默默地低下了头颅,那些出自世家门阀的官员内心是纠结的,目光也是有些复杂。 那些门阀世家们不希望大乾出一个太过强大的皇帝,因为这样的人定然不会满足于盘中那点东西,心中肯定想要对外开拓,同时,对内肯定要集权,这是开疆拓土的前提。 一旦集权损害的便是自己等人的利益,两者之间有必然的冲突,要知道当初殿下可是喊出过扫平天下门阀这句话的究极狠人。 有扫平凉州门阀血淋淋的例子在前边, 更有边境数十万具尸体佐证, 没有谁会把这人说话的话当做胡言乱语, 可门阀们也不希望燕皇是一位只晓得混吃混喝等死的废物,尽是在瞎胡闹,因为那样可能是要带着大家一起玩完的,要知道这方世界可不是只有乾国一个鼎盛的国家。 其实相比起来世家门阀更加喜欢庆帝那样的人当皇帝,不蠢,有手腕,可还没有看着碗里,盯着锅里,还勉强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而眼前这少年郎不同, 他的心底深处藏着一头斑斓猛虎, 是要吃人的! 盘中那点吃食显然是不够满足他的胃口, 就怕消化了碗里的, 就要把那口大锅一并抢了去。 “入车!” “回城!” 徐武大袖一挥高声道。 本就是徐家的独苗,没有那么多的猜忌,少年郎也不推迟,迈步踏上那辆厚重的天子座驾,马鞭抽下,徐徐往上京城而去。 城中, 马车停止了前进, 和上京大营外的开阔地不同,城中的长街上实在是涌入太多太多百姓,一大拨勋臣贵胄的家中女眷车水如龙,没有出城的娃娃也是围拢在长街上,让原本十分开阔的长街显得拥挤不堪。 长街两侧摆满了木桌, 无数海碗装满了酒水, 城中富贵人家此刻也是毫不吝啬,拿出了自己的珍藏的酒水,各种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美酒此刻如同不要钱一般在长街两旁堆积如山。 有竹叶青,桑落酒一类酒色透亮入口清冽的酒水,也有扶头酒,玉卮醪酒一类绵柔入口醇厚的酒水,酒香弥漫在长街上弥漫,便是空气中都是醉人的香味。 少年郎徐徐起身望着场中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堆积的酒水苦笑出声,马车旁一袭红裙骑着高头大马的鱼桃夭也是看得呆愣。 就在此时, 一名身穿长裙的女子被姐妹推搡着挤出了人群,距离马车不过几丈的距离,女子回身刚好对上少年郎清俊的面容,一抹红霞染上有些局促。 “快啊!” “萍儿你不是要请殿下喝酒的吗?” 人群中有女子的娇笑声传来。 临街二楼的窗户同样有女子探出头来望着场中玩笑的场面。 “喝酒!” “喝酒!” “痛快一些!” 大胜归来自然是要不醉不归的,原本长街上的百姓就是打着这个算盘,只是有些不好开口罢了,如今有女子上前,自然一同起哄道。 “这……” 女子睫毛忽闪,最后咬了咬牙,端起身前桌上一大海碗的玉卮醪酒一口饮尽,随后故作豪气的摔碗道“小女子,恭祝殿下大胜!” “还请,殿下满饮!” 女子擦了擦嘴角的酒渍, 端起桌上的海碗开口道。 “姑娘还是少喝些酒。” 少年郎走下马车望着面色酡红的女子轻笑道,不知何时自己似乎已经成了天底下女子眼中最向往的男子,突兀的想起明明自己可以凭这幅俊美的皮囊吃饭,可最后还是展露了自己惊才艳艳的一面,少年郎嘴角的笑容竟然显得有些苦涩。 “其实……” 女子看着少年郎嘴角的苦笑欲言又止,以为后者不剩酒量。 “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这是男子的事。” 少年郎接过还在愣神女子手中的海碗一饮而尽。 碗口朝下,没有一滴酒水洒下, “好!” “好!” “殿下,好酒量!” 场中轰然拍手叫好, “诸位,满饮。” 少年郎再度端起一海碗酒水, 举杯对着长街上的百姓开口道。 “鱼儿陪你喝。” 不知何时一袭红裙的鱼桃夭走到了少年郎的身旁,端起一碗美酒开口道,不知道为什么望着长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再向长街屋檐下挂着的大红灯笼,莫名的看成了自己成亲的场面。 憧憬中的少年郎是什么模样, 鲜衣怒马,年少轻狂,才情盖世…… 终有一天他会披甲执剑,带着千军万马,来娶我的。 终有一天我会凤冠霞帔,带着十里红妆,来嫁你的。 酒不醉人人自醉, 今夜城中, 那一袭大红长裙的女子不知羡煞了多少女子, 永乐长街上, 少年郎轻轻刮了下怀中小妮子的鼻子,回身望去时马车上自家老爹盯着自己两人,目光深沉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最后咧嘴一笑,瞧着竟是有些憨傻的老父亲模样。 从城门外的长街, 一直喝道朱红色的宫门外, 少年郎腹中不知灌下了多久酒水可眼神中还余有几分清明,早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鱼桃夭已经差人送往了原本的镇北侯府,而自己自然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吱呀吱呀……” 厚重的宫门缓缓开启,城楼上无数原本凉州兵卒出身的禁军看清那少年郎后脊背挺得笔直,宫中穿行的宫女太监也是默默放缓脚步。 “老爹,想抱孙子了?” 少年郎哈出一口酒气,望着这巍峨的大殿轻声道,回身望去那深红色的宫墙似乎将皇城和整个人世间隔绝开来,似乎一个人住在里边也挺没意思的,突兀回想起方才的事,手很是自然的搭在自家老爹的肩膀上念叨着。 “人老咯。” “自家儿子又不在身边,在这宫中连个说说心里话话的人都没有,你这混小子若是争气些,多生几个大胖小子,你老爹我闲来无事逗弄下孙子也是极好的……” 徐武仰头长吁短叹道。 也是有意无意间把那个“朕”换成了我, “往后出征当爹的也能睡得安稳些……” 不知为何,语调低了下来, “我瞧着刚刚那女娃娃就挺不错的。” “模样不比你娘亲当年来得差。” “更重要的是那女娃娃屁股大,往后保准生个大胖小子!” 少年郎刚刚打算开口,便听见自家老子荤腥不忌的言语,想要说的话瞬间被噎了回去。 年迈的秉笔太监很有眼力见的挥了挥手,四周的太监宫女快步离开后,自己则是默默地低头借着月光细数着地上的蚂蚁,对父子二人的谈话充耳不闻。 “小鱼儿?” “不不不……” “现在还早了些。” 少年郎摆了摆手仰头望着大殿的顶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个很是荒唐的想法,突然想去上边坐坐和自家老爹说说心里话。 “寻一把梯子来。” 徐武看穿了自家儿子的心思挥了挥手。 顶上,清风拂面,万家灯火尽收眼底,这一夜不知多少百姓欢腾,也不知多少世家门阀战战兢兢,寝食难安。 少年郎坐在大殿穹顶之上,大笑道: “他娘的,老子还是第一次在这里看上京城的风景,舒坦!” 少年郎竟是毫不顾忌形象的双手枕在脑后往后瘫倒下去,二郎腿也是翘了起来,脚尖一晃一晃的,像极了城中轻佻浮夸的膏粱子弟。 “当爹的,这底下的位置坐着怎么样。” 少年郎伸了个懒腰, 拍了拍屁股下面的砖瓦玩笑道。 “他奶奶个腿的,你这混小子本事长了不说。” “脾气也见涨了,一口一个老子的。” 徐武骂骂咧咧劈头盖脸几巴掌拍在了自家儿子的肩膀上,随后也是学着自家儿子的模样舒舒服服的躺了下来,对身上龙袍沾染的灰尘也是毫不在意。 “得了,错了!” 少年郎大笑道,记忆中那个满口脏话荤腥不忌的糙汉子又回来了,说起来也是奇怪老子这个词古今皆有,虽然和一个圣人名讳重叠,可说起来挺顺口的。 “每日上朝,一逢大事底下那些个糟老头子便吹鼻子瞪眼的,搞得好像老子欠了他们千八百两似的,退朝还要对着堆积如山的奏章折子,你老爹我是一个头两个大,临了回宫一个人还得面对那冰冷冷的床榻,实在……” “哎……” 徐武拍了拍大腿愁眉苦脸道。 “要不明个传旨下去来场选妃?” “保准那些世家大族可劲的把自家姑娘往宫里塞,到时候老爹你也试试后宫佳丽三千是什么滋味。” “你就只管可劲的祸害,指不定什么时候,世家门阀之祸,就被老爹你不费吹灰之力解决了。” 少年郎打趣道。 “别……” 徐武罕见的老脸一红,讲到理说自己性子这么本份一人怎么生了这么个满口胡言的儿子,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没大没小荤腥不忌好像也是随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咱们老徐家开枝散叶的事,还得交给混小子你,当爹的就不费心了……” 徐武依旧是玩笑的口吻,可神情却很是认真。 “早些让老爹我抱上孙子就知足了。” 徐武锤了锤大腿叹气道。 “难不成,这生娃娃还得讲究个期辰?” “当真,早了些。” “再等等……” 少年郎起身道。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罢了,谈谈正事。” “老爹,印刷术的事我已经让人安排下去,那玩意不复杂,想来在过些日子就能成了,这些日子劳烦老爹费心多收些书籍,那些世家门阀视如珍宝的孤本便能流传于世了。” 少年郎酒劲已经散去几分,神情也正色起来。 “最多不过一月,匠作坊那边便能推广开来。” “科举往后门阀之祸,可去大半。” “可讲到底这世上还有许多高门大派,侠以武犯禁的事,我不想在看见了,虽然我大乾境内的宗门比不得那些千年门阀底子深厚,可也有不少门派与之勾结,讲到底在青峡前还有那么多个门派还盘算着想着要我们父子的脑袋能换什么官职,能卖几两银子。” “如今腾出手来,总不能一笔勾销了?” “老爹你且在上京城等着!” “趁着这个空挡……” “我在去这江湖在犁上一遍!” “教他们晓得什么叫马踏江湖!” 少年郎望着远处江川湖海大喝出声。 “老爹,你不是问我什么时候可以抱孙子吗?” “等到,” 少年郎顿了顿,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是乾土……” “想来那个时候就差不多了。” 少年郎仰头看着天上明月轻声念叨着,一步迈出已经到了白玉台阶下,黑金蟒袍被大风扬起,少年郎抽身融入夜色往江湖而去。 正文卷 第203章 江河湖海山川百岳才是江湖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 “相呴以湿,相濡以沫,” “不如相忘于江湖。” 早在春秋战国时, 庄子便如是说道。 “江湖”从字面上的意思来看是辽阔的江河,湖泊;如果将二字彻底拆开来看,也可指版图上的三江五湖,可似乎从庄子他老人家提笔写下这次词的时候便多出诸多味道,藏有大自在于其中,细细品味韵味十足。 “江湖”这两个字, 若是用上辈子北方几位简短的一句话便能囊括其中所有的精华。 “有内味了。” 少年郎想着想着情不自禁的低声念叨起来, 随后哑然失笑。 “朝堂庙宇之外是江河湖泊,” “江河湖泊之中是大鱼小虾。”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有江河湖泊便有人,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 少年郎一步迈出朱红色的宫墙,望着上京城中繁华的景象穿行的人群轻声喃喃着“讲到底江湖是个有意思的地方。” “金老爷子的江湖再远都有一座庙堂,” “古老爷子的庙堂再高都是一片江湖,” “可眼下这江湖,终归还是游离在朝堂之外,” “更像古龙老爷子笔下的江湖一些。” 少年郎说着这方世界人听不懂的莫名的话语最后竟是突兀的笑了笑,身子轻震,腰间的刀剑也随之晃荡出声,话音落下后黑暗之中有极其细微的声响传来。 “十三先生,可在?” 少年郎摇了摇头抛开这些繁杂的思绪,对无边的夜幕开口道,方才弄出的声响想来也是一直随在自己身边的燕十三了。 “在!” 不知何时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燕十三从阴影之中走出,脑海中还在想着少年郎先前说的话,说起来原本自己就是自江湖中而来。 “不知在十三先生心中什么是江湖?” 少年郎眉眼含笑道。 印象中金老爷子的江湖更加波澜壮阔一些,有大漠烽烟,有江南春雨,有山川百岳,有江河湖泊,更有大理西夏雁门关,这些皆是他笔下的江湖。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一句话便道尽了家国大意, 那些人想要改变这个世界, 相比之下少年郎总觉得古龙老爷子的江湖更加纯粹一些,仗剑天涯,高来高去,快意恩仇,刀光剑影,纵酒高歌,浪子佳人, 有着道不尽的风流写意, 也有诉不尽的颠沛流离。 就如同自己置身于江湖, 遇见很多有趣人,也撞见许多有趣的事, 借着酒劲提笔随手写下的故事, 而毫无疑问, 燕十三便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江湖?” 燕十三罕见的有些迟疑, 这两个字对于他来说有些不一样的意义。 “十三先生不着急,可以慢慢想。” 少年郎望着眼前的燕十三,又想起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这两名最早随在自己身边的剑客皆是古龙老爷子笔下的人物,都有些自己的故事,自凉州受伤以来已经疗养了许久,如今这趟马踏江湖想来也该恢复如初了陪自己走上一遭也是极好的。 “十三先生可知城中何处有酒馆?” 少年郎似乎想起了什么回身问道,若是想要知道如今江湖的格局只需要吩咐一声下去,凉州谍报司自然会拿出厚厚的一沓文书,无比详细甚是说不得上面还记着那位道长和那位师太的腌臜事。 可自己如今更像亲自去看看这个江湖,不是从高处去,而是从低处往上边看看,所以自己口中的酒馆自然不是烟花柳巷之地有佳人陪酒的地方,而是三教九流,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声吹牛,放个屁都恨不得将凳子崩得缺个角的地方。 而燕十三按照这方世界的轨迹本就出身于江湖,在自己府中当了那么多年的门客,想来对城中这些地方也是有所了解的。 “城东,春风坊,很多!” 燕十三这下不在迟疑, 直接了当指着上京城东的方向开口道。 “走。” “去城东?” “去喝酒!” “好!” 燕十三答应的很是干脆, 少年郎微微有些诧异,不过很快便释然, 不练剑的时候, 他很喜欢喝酒, “当酒喝到最烈,都没有一丝酒意,酒就没有意思了。” 很早之前燕十三便如是说道, 可最后他偏偏还是喜欢喝酒, 说来也是, 古龙老爷子笔下那一个主角又不爱喝酒? 若是江湖没有了酒,那还是江湖吗? 春风坊, 陈旧的木质牌匾立在坊口细细看去已近有很多的裂纹,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在坊间的大街小巷穿梭着,上京城一百零八坊,宵禁管不到又或者说不愿意管的地方只有两个,烟花柳巷销金窟的平康坊,除此之外便是眼前这鱼目混杂的春风坊。 讲到底天底下的巨城, 总不能皆如永安城一般闲来无事造娃娃? 少年郎换上一身江湖儿女常穿的深色布衣,长发束在脑后,腰间葫芦晃荡出声,四处张望的模样倒还是像极了初出茅庐想着仗剑天涯的游侠儿。 黑金蟒袍脱下才能更好的融入,毕竟数十里相迎,那么大的场面,又是上十万百姓能够凑近看清少年郎面容的也是少数。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清朗的嗓音在坊间响起, 少年郎看着那斑驳牌匾上的三个大字笑道。 有身穿劲装的女子频频侧目,有徐娘半老的女掌柜媚眼含春,有骑着高头大马的女侠惊鸿一瞥,少年郎清俊的模样不免惹得坊间那些姑娘多看几眼。 偶有识得的人也是默不作声的走开,毕竟都已经掩盖身份,若是点破岂不是平白惹人恼怒,跑江湖的人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西口, 木质牌匾已经被蛀虫啃出了无数的坑洞,门口挤在一潮湿的小巷中很是逼仄,此刻还有几个醉汉骂骂咧咧着从小巷中走出,满身劣质酒水的味道。 燕十三驻足顿步在小巷前, 几个醉汉迎面撞上了燕十三,刚刚准备骂娘,可仰头对上那淡漠的眼神后,下意识的打了个激灵,被同伴搀扶起来后连滚带爬的离开。 “以前常来?” 少年郎看着微怔的燕十三问道。 “以前兜里没银子。” “这的酒水便宜些。” 燕十三的剑是用来杀人的,可极少为了银子杀人,他们有着常人看来很是不解的信念,所以很多时候江湖中很多看似很强的剑客,兜里说不定还掏不出二两银子来。 “这家店的掌柜是西域来的。” “用海碗喝酒,总要比杯子痛快一些。” 燕十三罕见的解释了几句, 穿过逼仄潮湿的小巷便是酒馆的侧门,推门入内便是热火朝天的场面,大堂不大,人却不少,划拳的划拳,摇骰子的摇骰子,侃大山的侃大山,在酒精的麻醉下,这里边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都尽情的释放着自己过多的精力。 “小二,上酒!” 少年郎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后高声道。 这他娘的才是江湖嘛! “得嘞……” “两坛上好的梅子酒!” 有跑堂的小二大声的吆喝道,随后利落的将肩上的毛巾扯下卖力的擦着桌子,随着几个铜板晃晃悠悠的落到桌上后,更是眉开眼笑使出了吃奶得劲恨不得把这桌子擦的光可鉴人。 “客官,您稍等,这就给您拿酒去!” “来嘞,上好的梅子酒!” 店小二一手提着一坛子酒水上来,拍来封泥,燕十三很是豪爽的灌了一口,一股子粗劣的口感入喉。 燕十三出奇的笑了笑, 果然还是熟悉的味道, 这种小店又哪里来的好酒? “客官,您还有什么吩咐。” 小二并没有离开而是殷勤的守候在一旁,讲到底几个铜板不多,可打赏的人太少,所以显得弥足珍贵。 少年郎顿了顿, 突兀的想到了什么, “如果有的话,” “在添上两斤酱牛肉。” “这……” 少年郎学着记忆中梁山好汉的口吻道,闻声小二怔了怔随后面露难色,要知道牛肉这玩意可是需要官服报备的,寻常人想要吃牛肉只有等牛死了,官服派人查验之后才能尝上一口。 “开个玩笑,下去。” 少年郎挥了挥手,又是几个铜板从袖口甩出,后者不着痕迹的收入囊中,屁颠屁颠的端着托盘离开。 转头望去身旁的燕十三已经半坛子酒灌入腹中,一只脚搭在木凳上,半个身子靠在墙壁上,没有碰杯的意思,只是独饮独酌,可仰头间喉结耸动却有种说不出的洒脱。 “大,大,大!” “哈哈哈,给钱,给钱!” 远处响起一片哄笑声, 输了银子骂骂咧咧地继续下注,赢钱的人手在胸前的粗布衣裳上擦了擦,挥了挥手继续在场中大杀四方起来。 “五魁首啊!” “六六顺啊!” “哈哈哈,输了,给老子喝!” 另一边围拢了一群汉子正在划拳喝酒,不少人已经醉得瘫软道桌子底下,可还是骂骂咧咧的继续挥舞划拳。 “十三先生似乎和这里的人格格不入了些。” 少年郎眉眼含笑也不在意桌上的酒渍就这么趴了下来,打量着四周三教九流的汉子,感受着周遭热闹的氛围开口道。 “喝酒,只是喝酒。” “又何必非要融入?” 燕十三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反问道。 “想起殿下之前的话,什么是江湖?” “于他们而言江湖更像是生活……” “又或者说是生存……” 燕十三目光扫过周遭喝酒的汉子轻声道。 “那个拐角站着划算的汉子,肩上有茧,后颈过黑,背微驼,下盘确是极稳,挑包只有码头稳定些,想来这人是在城西的小码头上讨生活,这行活计干久了上了年纪,夜间腰酸背疼,也就到这酒馆喝上两杯水酒睡得安稳些。” “对面坐庄那个汉子,摇骰子动作极为娴熟,右手却少了两根指,想来做这一行很久了,他这样人的太过明显,赌场不收,只能开私场。” “可身上的烟酒味下还藏着一股药味,其余不懂,可行走江湖对一些疗伤续命的药材是很熟悉的,无一例外,皆是价钱不菲,想来他家中有一个放不,于他而言下极为重要的人染病,好比一个无底洞,他需要大把大把的银子。” “可既然是赌,有赢必然有输。” “在没有足够的本钱的前提下,当庄也是一样的。” 少年郎笑道。 “你听骰子!” 燕十三轻声道, 少年郎屏息认真听着,骰子和竹筒撞击的声响很是清脆,和渐渐地听出了些不同,那骰子落下的声响比寻常的要沉闷许多。 “里边灌有铅。” “十把里边只要赢最大的一把,便够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少年郎轻声道,那张桌子上的赌资已经堆积得很高,小地方没有筹码,多数是铜板,碎银,可加在一起粗略看去还是有十几二十两银,算得上一笔“巨款”。 “不够,因为他输了。” 燕十三轻声道。 再度看去时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已经捏住了一颗灌铅的骰子,铁锤挥下的那一刻,当庄的那个汉子额头有斗大的汗珠滴落。 没有太多的嚷嚷, 一声惨叫过后庄家的声音戛然而止, 赌桌那边依旧人声鼎沸,只是换了一个当庄的,原本的汉子右手只剩下两根手指,简单的扯下半截袖子包扎后,跌跌撞撞的往酒馆外走去。 “结束了?” “不!” “他明天还会来的。” 燕十三笃定道。 “因为这就是生存,或者说是活着?” 少年郎静静地看着酒馆中形形色色的人。 “对!” “这就是他们的江湖。” 燕十三继续开口道。 “门口那个的汉子,手上有老茧,腰间鼓起藏有利器,观其形是把刀,体内却没有内力涌动的痕迹,是江湖中刀口舔血的汉子,杀人对于他们来说只是家常便饭。” “按理来说见惯了波澜,本应不惊,可眼下额头却有细密的汗珠,喝酒时目光仍旧停留在小巷中,看他如今模样只有一种情况。” 燕十三伸出了一根手指轻晃着。 “杀了不该杀的人,惹了惹不起的人……” 少年郎收回目光默默地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不早些收手,又或者干脆金盆洗手诸如此类的话。 那汉子最终还是仰头将坛中美酒饮尽,直到最后一滴都落下后,手隔着布衣握住了刀柄,默默地往酒馆外走去,在少年郎眼中那人没有悲壮,只是满身死气。 “他们生在了江湖的最底下。” “卑微到了尘埃里。” “或许不多时打更人便能在一条不知名的小巷中撞见一具尸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燕十三平静道。 …… “那十三先生你呢,想明白了没?” “嗯!” 燕十三点了点头, “啪……” 解下腰间的长剑拍在了木桌上,鲨鱼皮硝制的剑鞘并不显眼也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随后又是一个空坛子摆在长剑旁。 “这就是我的江湖。” 燕十三看着木桌上物件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而于殿下而言,这座江湖太小了些。” “两寺,三山,七宗,八派,也不够……” “想来江河湖海再加上山川百岳才是殿下心中的江湖。” 燕十三满身酒气望着身旁眉眼含笑的少年郎轻声念叨着。 正文卷 第204章 两寺三山七宗八派 “两寺,三山,七宗,八派?” 少年郎微微有些诧异,两寺三山自己勉强知道一些,可后边的那些称号甚至都从来没有听身边人提起过。 “其实还余下个十六寨,九山寨,七水寨。” 燕十三莞尔一笑。 “两寺指的是,西边的烂柯寺,东边的灵隐寺,三山想来殿下也都知道一些无非是,真武山,武当山,龙虎山!” “青峡的时候真武山老天师已经被殿下刺死,后上京城守城一战那些个徒子徒孙也是全部战死,落得个惨淡光景,偌大的山门已经遍地杂草多说无益。” “而武当山则位于江州,郧阳郡,有七十二峰,三十六岩,二十四涧,十一洞,三潭,九泉,十池,九井,十石,九台。” “武当山虽占地极广有些犯忌讳,可讲究个修身养性,追求的是劳什子的无上大道,极少有第子下山,实力强弱不好判断。” “也就知道前些年出了个倒骑青牛的年轻道士,懒散的性子,不知道擅不擅长打架,可辈份和境界确是高得吓人,想来就是武当山下一任的天下行走了。” 燕十三如数家珍道,入上京之前自己也曾游历天下砥砺磨剑许多年,一些江湖中的高门大派自然是一清二楚,如今正好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天下行走?” 少年郎听起来莫名的有些熟悉,不过想来也是那些出世宗门,处在名山大川之间不染凡尘,可时间长了也是不行的,天下行走顾名思义,和那岐山剑冢的天下行走仲春秋一般用脚步丈量天下,砥砺红尘,出世转入世,在入出世可登天直上。 “那个倒骑青牛的年轻道士?” “境界有多高?” 少年郎浅饮一口青梅酒后笑问道,脑海中下意识的想到了一个典故便是老子骑青牛出函谷关,并余下了一部道家典藏名为《道德经》。 《道德经》和《易经》《论语》被认为是对后世影响最深远的三部思想巨著,另外他还有一个身份,他是至圣先师的师傅,道教说是历史悠久绝对不足为过。 讲到底道教源远流长数千年,而佛教确是后世传入,抛开其他一切杂七杂八的东西,少年郎正儿八经的是从骨子里更加喜欢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可总是因为出世的理念,被那更为符合皇权统治需求的佛门压了下去。 “很高。” “大抵比那座真武山还要高出几分。” “不过想来若是说起打架,捉对厮杀,剑客还是天下第一等的存在,还是和之前那般一样,剑十五一出,一剑一个不在话下。” 燕十三想起江湖中的诸多传闻后很是认真的开口道,武当山在这方世界可以称得上是最为出世的道教祖庭了,山上那帮人或许是因为不染凡尘,一个个境界高得吓人,可少了红尘砥砺打架的功夫就差了不少。 “十三先生,可曾听闻过《道德经》?” 突兀的想到了什么少年郎出声问道。 “道德经?” 燕十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不曾听闻。” 沉思的片刻后摇了摇头。 “这样……” 少年郎听到答案后眼眸中有精光一闪而逝。 “武当山上那帮牛鼻子老道士是出了名的不爱打架,一个蒲团,一杯清茶,就能坐个三五天,武当山这地界可以晚些去。” 少年郎轻声道心中已经有了些许打算,或许无论是龙虎山,还是武当山,又或者整个天下的修道之人来说,一部《道德经》足够掀起滔天大浪了。 “龙虎山如今已经并入凉州军方。” “也不必多提,讲讲余下那些。” 少年郎笑道,这江湖中的局势似乎比起自己想象中还要复杂几分,活在尘埃里为生活奔波忙碌的那些人暂且不提,可燕十三口中所言,管中窥豹也才晓得这江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弱,不过说来也是讲到底这也是侠以武乱禁的世界,而乾境的江湖放眼天下也算得上是很大的一座了。 “小二,再上两坛子茅柴酒。” 今日难得话多了些,有些口干舌燥,仰头间坛子里已经没有酒水滴落,燕十三另一只腿也搭上的长凳高呼一声道。 “得嘞,新酿的茅柴酒。” “巧了,刚好最后两坛!” 店小二看清喊话的那座客人后麻溜的拎着两坛子茅柴酒放到了桌上,原本上京城是没有这种极为粗劣的酒水的,便是这粗酿青梅酒口感也要比茅柴好上几分的。 可自从凉州铁骑入京之后这玩意便盛行起来,谁让那些个北地汉子喝过各种醇酿后还是骂骂咧咧道,都是娘们喝的东西,需求量大了自然有人开始酿造,甚至有酒坊不远千里从凉州请来了酿酒的工匠。 拍开封泥,仰头灌下一口, “七宗,八派,放在江湖上是顶尖的门派势力,其中大多有一名三品高手坐镇,不过如今放在殿下眼中大多都是不值一提了。” “至于那剩下的十六寨大多是亡命之徒,比如刚刚那个出门去那个刀客放到里边也能算得上一把好手,说悍勇了些,可讲到底都是一群乌合之众,便是那南征而归的见过血的郡兵如今派上几千人也能轻易剿灭。” 经历过战场杀伐的燕十三才晓得所谓的三品高手在成建制的军队面前有多么的无力,别的不说就少年郎身边的数千腰悬鞘绣黑金蟒纹的亲卫军就能够踏平所谓的七宗八派,至于那凉州重甲铁骑就更不用多说了。 “至于最后的两寺。” “也是江湖中的两大不可知之地。” “灵隐寺的实力殿下已经见识过了,那三戒和尚便是出自灵隐寺,可见一斑,至于剩下的消息,我也只是知道宗门坐落于东薛郡的名山大川之中。” “至于剩下的烂柯寺。” 燕十三顿了顿, “除了位于大乾以西之外一概不知。” “不过这西口酒馆的掌柜或许知道一些烂柯寺的消息,殿下说要马踏江湖,偏偏这烂柯寺是绕不开的,所以这也正是带殿下来此处的道理。” 燕十三说完后目光落到了酒馆木柜后的一个跛脚的中年汉子身上,一身布衣已经浆洗得发白,远远看去和城中寻常北地粗犷的汉子无甚区别,可细细看去确是鼻梁高挺一些,五官轮廓也要分明许多不似乾人。 很巧的是,两人目光看过去时,那汉子正端着一盘子的肉食往这边走了过来,盘中的香味引得场中众人下意识的咽了口水打趣道。 “屠夫,你狗日的又偷偷跑去杀牛了?” 有赤裸着上身的汉子咽下口水后笑骂道。 “瞧瞧你这话说的,什么叫宰牛? “那玩意比你这一两百斤腱子肉还要值钱,何况官服三令五申民间不准私自宰牛,咱们掌柜的这是做好事去了,指不定城中又有那头牛磕了,碰了,疼得翻来覆去半死不活的又治不好,咱们掌柜的心软,索性给了个痛快。” “哈哈哈哈……” “他娘的,你这话倒是说得漂亮!” “给我们这桌也上两斤,今个沾沾贵人的光。” 有荤腥不忌的汉子大笑道。 “他奶奶个腿,一帮狗鼻子玩意。” “牛肉在后厨自己个儿端去,一斤八十文,童叟无欺,老子可是冒着去官服挨板子,蹲大狱的风险搞来的,别嫌贵!” 那唤作屠夫的汉子笑骂一声便不再搭理。 “客官,您的酱牛肉!” “时辰短了,没入味,差了些。” 那中年汉子将手中的盘子放到桌上,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看着倚在木墙上的燕十三笑道“燕少侠许久没来了,说起来还怪想念的。” “七百二十八天不曾喝道涂夫的酒了。” 燕十三扬起手中的酒坛隔空晃了晃,后者也是提起一旁的酒坛子隔空碰了碰,可目光确是一直停留在少年郎身上。 “掌柜的好手艺!” 少年郎动了动筷子,一片酱牛肉放入口中,没有上辈子那么多调教做出来的好吃,可放到这方世界也绝对称得上极品了。 “过奖了。” “燕少侠,从来都是一个人喝酒,如今多了客官您,不知这趟贵人前来,可有什么事是在下能帮上的?” 那中年汉子目光在少年郎腰间的惊蛰剑上一扫而过,神情复杂,当目光落到那靴子上时更是郑重起来,上好的蜀锦缎面,有幸见识过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历来是贡品,虽然白天没去凑那个热闹,可眼下少年郎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西口一个很寻常的名字。” “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西陵郡也有个关口也叫西口。” “天底下没有这么巧合的事?” “何况看掌柜的模样也不是乾人。” “我有酒,掌柜可曾有故事?” 少年郎再度夹起一片酱牛肉莞尔一笑。 “在下父亲是乾人少见的姓氏姓涂,娘亲生下后,总是听境内人念叨着这个夫子那个夫子有多么多么了不起,所以便有了涂夫这个名字……” 那跛脚的中年汉子絮絮叨叨的从头开始念叨着,眼下这人的身份摆在这若是还是闭口不谈,只是给自己平添麻烦罢了。 跛脚汉子的老爹早些时候走南闯北经商,去西域贩卖卖茶叶瓷器的时候遇见了自家娘亲,说来也是西域女子总要大胆一些,夜里钻了帐篷彻夜缠绵后怀上了孩子,也没说什么要负责的话。 孩子生下来后从下便在塞外长大,后来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跑到了上京开了这家酒馆一开便是十年,名字也很简单,正是自家娘亲和老爹相遇的那座边塞关口的名字。 “掌柜的可曾听闻过烂柯寺?” 少年郎很是耐心的听完后这才开口道,听着那涂夫的故事,中间似乎有很长一段时间被默默地隐去。 话音落下, 良久无声, 酒坛子顿在半空, “啪……” 猛然摔落在地,那跛脚屠夫这才反应过来道歉之后默默地埋着头,额头隐隐有青筋起,双手下意识紧握成拳,可最后还是无力的摊开。 “不可知之地,” “不可知之地,” “谁又知道那是个隐藏的魔鬼之地……” 涂夫苦笑道。 “终日不见光明的地底下,成千上万具行尸走肉,面如枯缟,日日诵经理佛,上方确是一片祥和,他们在笑……” “西方盛世佛土,极乐之地……” 涂夫牙关轻轻打着颤。 “你去过?” 少年郎神色平静的听着。 “去过!” “过了太久了……” “在下已经在上京待了十年。” “所以此生不愿意再回西域?” 少年郎轻声问道,西陵郡是最西边的边塞之地紧临西域,佛教也是从很远的西边传过来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边佛教要更加纯粹一些,也更加野蛮一些,或者说是直白,而大乾境内的佛教随着时间的改变更加本土化一些,相比之下已经算得上温和。 “嗯,此生不愿再回西域!” 跛脚汉子极为认真的点了点头。 “若是有一天有数万凉州铁骑相伴。” “不知掌柜的可愿在走上一遭。” 少年郎仰头干脆利落的将坛中的茅柴酒饮尽。 “乾境这座江湖有大鱼小虾,可养不下蛟龙,如果蛟龙硬要入江湖,会吃光它们的,七宗,八派,十六寨是小虾,那两寺,三山也不过是大些的鱼儿罢了。” 燕十三换了个舒服的意思悠悠道。 “走一遭……” 跛脚汉呐呐的张着嘴,看着身旁少年郎认真的表情最后还是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还请殿下给我一段时间,已经过得太久。” “草民还需梳理一番脑子里的记忆。” 跛脚汉子躬身一礼,也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可以,下次回上京的时候。” “一同往西边走上一遭。” “告辞了!” 少年郎毫不脱离带水,起身往酒馆外走去。 “佛教在乾境已经扎根许久。” 燕十三默默道。 “讲到底我希望这大乾人人如龙!” “而不是想着那劳什子的来世……” “我大乾和历朝历代不同,不需要一帮愚民!” “挺难的……” 燕十三看着少年郎决绝的背影忍不住轻声提醒道。 “那便从两寺开始。” “明日兵出东薛郡!” 少年郎挥袖转身往黑夜走去。 正文卷 第205章 灭佛(上) 东薛郡, 郡内多名山大川,以伏虎山脉为主,山势延绵数百里有余,山间有大江川流而过,草木郁郁葱葱,山中更是不乏各种奇珍异草,各类飞禽走兽,也算得上一方宝地。 谢安县,靠山镇, 伏虎山脉外二十余里处一小镇, 羊肠小道上, 数百铁骑掀起阵阵烟尘,从山巅往下看去铁骑呈长蛇状收尾竟是拉开一里地有余,这倒不是为了排场还是其他,只是这道路太过狭隘了些,仅仅只能容纳数骑并排行进。 “他娘的!” “当真是名副其实的灵隐寺!”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眺望着远处绵延不绝的山脉怔怔的有些出神,随后苦笑着大骂出声,原本是带着上万凉州铁骑东进的,可到了东薛郡,郡城的时候全部留在了城外安营扎寨。 也是昨日到了东薛郡才晓得这“灵隐寺”为什么有“灵隐”二字,竟当真是隐藏于钟灵毓秀的大山深处。 “休整半个时辰!” “百指挥使,前方还有多少里地到靠山镇?” 少年郎望着前方蜿蜒曲折的小道一阵头大,东薛郡距离上京四五百里地,靠着马镫,马蹄铁之利也是带着上万铁骑整整奔袭两日才到,如今已经算得上人困马乏。 “回禀殿下距离靠山镇还有二十几里地!” 百晓生抽身上前道,四周的亲卫也是翻身下马席地而坐,细细看去除了三百余最为精锐的亲卫之外,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归海一刀等人凉州军中的顶级战力都赫然在其中,这趟马踏江湖受地形影响很多,很多时候大军极难铺开,比如眼下的灵隐寺便是这般情况。 马踏江湖可以说是不亚于扫平天下门阀的大事,只是两者方式之间有所区别,一个趋向于武力,一个趋向于文治政令罢了,在少年郎心中没有丝毫马虎的意思。 …… 靠山镇, 距离伏虎山脉最近的一出聚居地, 按位置来算本就是穷乡僻壤之地, 远远瞅着镇上不过三四百户人家,屋舍不似江南青砖铺瓦,看起来很是落魄甚至比不得京畿之地的小村子来得大气,当数百铁骑鱼贯而入的时候镇上算是闹得鸡飞狗跳,往日见过最大的场面也不过县太爷带着三班衙役走走过场视察民情,如今这数百铁骑开道,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知道镇上来了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镇长是头发花白的老头子,如今正颤颤巍巍的站在少年郎身旁,没见过凉州的兵卒也不晓得眼前这人是谁,可这兵卒身上的杀气怕是比山中猛虎还要恐怖几分。 “这位大人,吃了没?” 镇长小腿肚子都在抽筋,实在是凉州兵卒身上的杀气太过骇人,那森冷的铁戟仅仅是随意握在手中都令人胆寒。 少年郎翻身下马看着眼前战战兢兢的老头子,和围拢在小镇山数百小镇居民衣衫褴褛的模样颇有些诧异。 “没吃,若是老丈方便。” “就让镇子里的百姓做上一些饭食。” 少年郎开口道,与此同时一锭五十两的官银落到了那老头子的手中,这一路上那行军的干粮也是吃的太过腻歪,便是到了东薛郡城时也没耽误如今好不容易到了地方怎么也得休养一夜,酒楼客栈什么的看这模样多半也是没有的。 “这……” “大人,多了些!” 老头子感受着手中沉甸甸的分量欲言又止道,五十两银子,八百文一两,这三百多人算下来,便是每人一百三十几文的伙食费,绝对算得上大气,往日那些个收税的衙役都是连吃带拿从来没提过银子,如今这个顶天的贵人竟然如此客气,活该他是贵人。 “无碍。” 少年郎挥了挥手并不在意。 老头子收了银子动作也是极其麻利,很快便组织起镇上一些百姓到了镇外的空地上开始烧火造饭,说来那老头子也是伶俐人,一头大肥猪被吆喝着到了空地,看上去白白胖胖的,煞是喜人,叫上两个屠夫杀猪烧水刮毛一气呵成,看着那厚厚的一层膘肉,在铁锅中划开,远远的都能闻到一股子肉香味。 “有意思的老头子。” 少年郎轻声道,烧火做饭的整个过程都是在凉州兵卒的眼皮子底下完成的,一来是不辜负着五十两银子,二来老头子也晓得当兵的吃饭讲究个心安,若是背地里做了端上来难免差了点什么。 “可,这镇子也太穷了些。” 少年郎席地而坐望着四周的百姓眉头微皱,细细看去衣衫褴褛各处皆有补丁,此刻镇上十几个半大的娃娃正光着屁股围拢在翻炒的大铁锅旁流着哈喇子,看那模样也是许久不知肉味。 可当杀猪匠擦了一把汗将已经冲洗过的猪尿泡拿在手中时,村里大大小小十几个娃娃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杀猪匠的手中,吹的得紧绷绷后,再用细绳系紧,玩得不亦乐乎。 杀猪宴在那老头子的指挥下办的有条不紊,说起来此地的流程也是极为简单,又忙着让那些当兵的早些吃上热乎的饭菜,猪肉和着青菜一炒便出锅了。 “老丈!” 引手唤道。 “不知大人有何事?” 老头子很是拘谨的站在一旁,以为眼前的贵人对这顿吃食不满意,所以便是手中的烟杆轻晃着,这头肥猪都是自己好说歹说才从人户家里吆喝来的,已经算是镇上拿得出最好的吃食。 “听说伏虎山脉中不乏各种奇珍异草,各类飞禽走兽,本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年成,可为何看去镇中百姓面如菜色?” “想来平日腹中也是极少有油水。” 少年郎吃完碗里中的猪肉,揉了揉一个女娃娃的头,挥手将大铁锅中余下不多的肉食分给了正踢着猪尿泡的那群光屁股小娃娃。 “哎……” “大人有所不知。” 看着那少年郎如此动作,老者眉头舒展开来咂了一口旱烟开口道:“这事说来也是奇怪,原本山脚下多有猎户和采药的郎中的,祖祖辈辈靠山吃山,日子也算过得红火。” “可不知从何时传起林中山涧有吊睛白额大虫,密林深处有伥鬼诱人,大川深谭中更有蛟龙出没,起初山下百姓也是半点不信的,该打猎的打猎,该采药的采药一点没耽误,毕竟是靠这行吃饭的,哪能轻易相信?” 老头子吐出一口浓郁的烟雾, 言语中透着无奈。 “可长此以往进山失踪的人多了,事实摆在面前由不得大家不相信,寺庙道观都头都快磕破了,官府也派人来过,可也就安生个几天,后面照样有去无回,说来也是奇怪那山里的怪物从不下山祸害人,只是上山的倒霉。” “人呐,都是怕死的,死的人多了,便鲜少有人愿意入山,但凡能活着也没有几个人愿意背井离乡的,可山脚下又没有田地养活不了一大家子人,所以渐渐地山脚下那些村子也都搬迁了,咱们这个村子如今也是靠官府那边安排的几亩半死不活的活着,老头子我也是估摸着在过个几年镇子也得搬迁了。” 敲了敲烟杆,老头子唏嘘一声。 “让大人见笑了,实在是一肚子苦水没地方倒,如今寻见了贵人难免多说了几句。”老头子熄灭烟杆局促的笑了笑,可目光却下意识的停留在那凉州兵卒森冷的铁戟上,有些像问这帮杀才来此是为何,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不碍事,我平日便爱听这些山野怪谈。” 少年郎扬了扬手道,听完老者的话思绪流转,凉州谍报司给出的情报中灵隐寺在东薛郡最有可能的藏身之地便是在这靠山镇方圆百里,如今正好对上。 “老丈可曾记得,这伏虎山中是何时出现大虫,伥鬼,蛟蟒的?” 少年郎思虑片刻后斟酌着用词再度出声问道,眼下的情况还是顺着这老爷子的思路问下去简单一些。 “大抵是爷爷那辈人搬到这靠山镇的。” “算起来也有五十余年的光景了。” 老头子追思了片刻后开口道。 “五十余年的光景……” 少年郎轻声念叨着。 “百指挥使,灵隐寺封山是多少年前?” “灵隐寺往日也是极为神秘,鲜少有人知道山门何在,可好歹偶尔也能听闻灵隐寺的和尚去其他寺庙诵经念佛,可五十二年前便彻底没了灵隐寺的消息,想来那时便封山了,算算日子刚好也能对上。” “至于地方。” 百晓生顿了顿,竟是从怀中掏出一本厚厚的书籍出来,抚去灰尘细细看去封面上有东薛郡志四个毛笔大字,郡志本就是地方志的一种,记录一郡山川、物产、人文等情况的书,对一些山野奇闻怪谈也有记载。 “昨日入东薛郡城时顺便翻查了早些年间的郡志,其中对谢安县下辖属地有过山野精怪作秽的记载,也曾派过数千郡兵围剿,可奈何山林茂密每次都是打上几头大虫交差,余下的事情自然是不了了之,而这地方刚好是在这靠山镇附近。” “无论是时间还是位置都能对上!” “如此算来,灵隐寺山门差不离就在此处山中了!” 百晓生低声念叨着最后合拢郡志。 少年郎闻声顺着百晓生的模样往伏虎山脉望去,正值申时鸡鸣狗叫不止,大山中有凉风吹来广凛冽如刀,只觉得十万山岭消沉似孤坟。 一旁的老头子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可很快少年郎的一席便让后者喜不自胜。 “老丈,山中若有大虫可用其皮作毯,其骨泡酒,山中若是有蛟龙那更是天大的幸事,我这蟒袍正好缺一条蛟龙魂魄。” 少年郎望着那伏虎山脉十万山岭轻轻喃喃着。 “如今既然位置已经确定,那便好办了!” “刘校尉,何在?” “末将在!” 腰悬鞘绣黑金蟒纹的亲卫统领放下手中吃食单膝跪倒在地应声道。 “刘校尉本殿命你即刻奔赴东薛郡城,领一万铁骑封堵谢安县郡境内各处出口,下山的路一并堵死,如遇见和尚一律拦下,如有反抗格杀勿论,明日卯时之前务必安排妥当,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 刘校尉带着三两令骑翻身上马往镇外奔走而去。 “诸元奎,何在?” “末将在!” “诸总兵,本殿命你即刻奔赴东薛郡城,明日卯时初之前引八百大乾锐士入靠山镇,随本殿一同入山!” “末将,领命!” 望着山路上消失的点点火光, 少年郎收回视线。 “诸位,明日之战拜托了。” “马踏江湖之始,本殿不希望出现半分乱子。” 少年郎的目光在场中众人身上扫过,有三五位三品高手坐镇,其中都是捉对厮杀天下无双的剑修,在加上加上如今已经突破二品的燕十三,攻下一个灵隐寺已经绰绰有余,可自己的目的是歼灭,说过要杀人,自然应当全部杀掉。 三戒大师已经去了西方极乐之地, 灵隐寺余下的和尚想来也想念的紧, 毕竟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齐齐。 …… 子时, 伏虎山深处窸窸窣窣的虫鸣不断, 青砖古刹袅袅青烟从香炉中升起, 偌大的正殿中,一身披袈裟慈眉善目的老和尚静静地坐在佛前轻轻的擦拭着供台上的香灰,烛光幽幽,古井不波,月光透过庭院中种着一颗偌大的菩提树,留下点点光影。 一串舍利子被供奉在佛前, 老和尚的手顿在空中,最后还是没有落下,只是长叹了一口气,自己的师兄已经死去近两月,尸体已经被阿鼻道三刀吞噬殆尽,仅仅在余烬中寻到了这些舍利。 老和尚擦拭完香灰,便枯坐在佛前! 望着那串舍利良久,嘴唇轻轻蠕动。 一坐便是一夜, 山中多雾,不知不觉间老和尚身上的袈裟已经沾染了露水,卯时初,缓缓起身,气息流走,云雾散去,老和尚嘴唇合拢,绕梁之音细细听来是往生咒。 侧耳听去,古刹外有穿林打叶声传来,骤急,如同磅礴大雨拍打的寺庙外的竹林之中,可老和尚仰头天上并没有雨珠落下。 正文卷 第206章 灭佛(中) 灵隐寺, 古刹数十丈外的竹林之中有数百凉州兵卒斜握凉刀正在快步疾行,远处青砖铺地,古柏参天,柏檀叠秀间可见斑驳院墙上深绿色的苔藓。 近处靴底踏地,有极其细微的草木轻折之声,红衣黑甲的身影在翠绿色的竹林中如同穿花之蝶,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已经到了竹林的尽头。 天地间第一抹光亮升起时, 朝阳透过巨木的枝叶余下点点光影, “咚,咚,咚……” 悠扬的钟声中在参天古柏间响起, 配上青砖绿瓦平添了几分古朴的禅意, 一身穿腰宽袖阔,圆领方襟的打杂和尚将水缸中的水添满之后,悠悠的走上钟楼,望着初生的朝阳手握紧木桩轻轻撞动起来,一撞一收之间有一种莫名的古朴韵味藏在其中。 山中无时日, 寺庙众人皆以钟声作息, 卯时初天地初分这是寺庙中僧人早起的时辰,修行打坐,吃斋念佛,并不会因为在山中而有所懈怠。 灵隐寺东侧, 古柏树下光影落在将士冰冷的眉宇之间,八百锐士皆是全副冰冷的黑色甲胄,背负一把铁胎硬弓,腰挎着一口阔身短剑,斜插着一柄精铁匕首,手中持有一面嵌有牛皮的厚重大橹。 远甚于魏武卒的招募和训教标准让这大乾锐士身披重甲依旧能够轻易的跋山涉水如履平地,除了满身的泥点之外,额头甚至都不见汗珠滴落。 所有人的视线都停留在古树高处, 一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正站在树冠之上, 眺望着古刹, 目光落到正殿的庭院之中,一慈眉善目身披袈裟的老和尚正仰头望着天,或许是感应到了什么目光落到古树上时,两人视线相撞,少年郎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右手轻轻扬起, 那八百锐士此刻背上的铁胎硬弓已经取下, 手臂青筋暴起, 弓身依旧稳健, 弓开四石,有十二钧之力! “击!” 少年郎站在古柏居高临下的看着那惊恐的老和尚轻声道,与此同时右手压下,整个人从树冠之上跳跃而下。 “嗡嗡嗡……” 无数的箭矢透过竹林往古刹射去, 第一轮箭矢还未落下, 第二轮箭雨便已经蓄势待发,当古刹钟声紧密起来时,箭雨也是骤然加急,箭簇轻易的穿透庭院中菩提树枝繁叶茂的树冠,远远听着如同狂风暴雨落下时的穿林打叶声。 “终归还是来了!” 老和尚双手合十脸上没有太多的慌乱。 “南无阿弥陀佛,因果轮回。” “三戒师兄结下了因,” “那么我灵隐寺自当接下这个果。” 袈裟扬起,朝阳落在袈裟之上隐隐间有佛光涌现,那一缕缕金色耀耀生辉,锐利的箭簇竟然被那袈裟上极细的丝线挡住。 三轮箭矢入院,大半都被一件极薄的袈裟挡住,余下的箭矢确是钉在了庭院中那颗高大的菩提树上,箭尾上的羽毛高频度的急震着,无数的绿叶被震落,在半空中飘荡。 “铛,铛,铛,铛……” 与此同时钟楼之上, 身穿腰宽袖阔,圆领方襟的打杂和尚左耳微动,远处密集的破空声也引起了自己的注意,下意识的往东侧望去,透过重重叠叠的斑驳的大殿阁楼落到了古木之间,那林间若隐若现的冰寒的箭簇让人头皮一阵发麻。 “遭了!!!” 心头骇然,快步爬上钟楼的第三层一口巨大的铜钟上已经遍布锈蚀,表面还有一层细灰,隐隐可见各种繁复的铭文。 木桩猛然撞去, 灰尘簌簌的往下落着, 锈迹脱落露出繁复的铭文,清晰可见,每一次木桩撞下都有光芒顺着铭文流转,一声,接着一声,厚重沉闷的声响渐渐拔高。 钟声如同滚滚天雷压下一般, 山中有鸟雀惊起,有走兽仓皇逃窜,细细看去便是整座钟楼都在轻轻的震动着,有斑驳的外墙脱落,露出残破的砖瓦。 “非遇灭门之祸……” 老和尚双指间夹着一片掉落的树叶,听着上空低沉的钟声,低声念叨着什么,嘴角的笑容越发的苦涩,自家师兄远赴凉州的时候就应该料想到如今的结局。 杀人者人恒杀之…… 可总不能任凭施主屠杀我佛门子弟? 何况灵隐寺自然有存在的必要, 不然五十年前又为何封山? 老和尚依旧是双手合十的模样,袈裟已经重新披挂到了身上,一步迈出已经到了古刹中央,此刻百十武僧已经涌出。 后山密林深处几座破烂的木屋中有轻声的叹息声传来,细细看去木屋自然腐朽,各种爬山虎一类的藤蔓植物搭在上方,平日走过不仔细打量也只会觉得是一处密灌。 叹息声在钟声下微不可闻, 可下一刻, 那隐藏在林中的几座陈旧的木屋便轰然倒塌,卷起阵阵烟尘,走出来的“人”已经看不清模样,甚至头顶还有木屑杂草,迈步的那一刻看不清颜色的袈裟已经成了布条,轻易可以看清那枯瘦的身子和清晰的肋骨。 这是灵隐寺的底蕴, 又或者是是闭关的僧人,在场众人的前辈,一座便是许久若不是修行辟谷一类的法门,加上林间偶尔掉落的瓜果,想来也是极难存活如此之久。 方才骤急的钟声已经让这座沉寂数十年的寺庙陡然清醒了过来,细细看去百十武僧皆是赤裸着上半身手中持有一根风火棍,领头的是一位年老的监院和尚,手中握有一根伏魔金刚杵,虽然已经年过半百可定睛看去还是不怒自威颇有一番气度。 “青灯方丈,何等宵小如此大胆?” 手持伏魔金刚杵的老者听着寺庙上空回荡的钟声,望着山门外的方向暴喝出声,中气十足的模样实在很难和他的年纪搭上。 “钟楼三层那口铜钟已经百余年没有响起了……” 有人喃喃出声道, “方丈,难不成又是官府派兵搜山?” 有人诧异出声,便是四五十年前刚刚封山官府派兵围剿之时也不见铜钟响起,实在难以想象此时是遇见了何等大事。 “来者不善,阿弥陀佛!” “因果自凉州结下。” “想来这趟如此大动干戈是不能善了了。” “就是不知这趟来了多少高手,能否抵挡。” 慈眉善目的青灯方丈沉声道,目光却隐隐望着寺庙后山的方向,神情有些犹豫,似乎还带着几分压抑的恐惧,似乎那郁郁葱葱一片生机盎然的后山之中有什么不可名状的大恐怖在其中。 …… “入寺阻敌?” 有极其沙哑的嗓音在后山密林之中响起。 干枯的肉身下隐藏的是惊涛骇浪一般的翻涌的血气,在此闭关已经许久,如今醒来竟是不知山外岁月流转。 “醒来的那一刻,不已经做出了决定了吗?” 一旁的枯瘦的和尚轻声道。 “罢了……” “终归而言,不能让灵隐寺断了传承!” 四位面色形同枯槁的僧人低声交谈着,自己等人修炼的佛门不传之秘,如今醒来便已经破功,在要入那玄妙的入定境界已经不可能了。 “罢了,入寺!” “此后的事,此后再说!” 四位枯瘦的僧人念头通达之后,最后看了一眼那数百丈之外的山崖抛开所有的思绪,赤脚往前踏出一步,便已经到了密林之外,在一步踏出之时已经到了寺庙之中。 “玄德大师,玄策大师,玄机大师……” “你们怎么……” 青灯和尚望着陡然出现在寺庙中几位僧人诧异出声。 “铜钟已响,我等如何置之事外?” 已经太久没有开口,沙哑的嗓音如同两张磨砂纸紧紧的贴在一起摩擦弄出的声响,分外难听,和传说中大妖古怪的声响一般,可场中的上百僧人看清模样后都是投去崇敬的目光,甚至有不少僧人已经开始脱下自己的僧衣,想要递给那赤裸着大半个身子的老僧。 “可后山那……” 青灯方丈欲言又止。 “灵隐寺若灭了,只会来得更早一些。” “不必多言论!” 领头的老僧挥了挥手决绝道。 “方向!” “我等先去山门守候!” 手持伏虎金刚杵的老和尚看着那几位老僧眼眶微红抹了一把眼角之后,领着一众武僧往山门处而去,细细看去那百十武僧眉宇间皆有风霜之色,想来年纪不小,可行走之间确是龙行虎步,带着风雷之声,一声铜皮铁骨已经到了练体登堂入室的地步,其中血气旺盛的程度甚至还要远远胜过同境界的纯粹武夫。 “哎……” “诸位大师各自前去迎敌!” 青灯和尚感受着寺庙外几道极为凌厉的气息,有如远在白云间孤高清冷的剑意,有寂寞如雪随风飘扬的孤寂剑意,更有天地间细微之处弥漫的森冷死气无孔不入…… “劳烦诸位前辈了!” 青灯方丈对着场中余下的几位枯瘦的老僧,郑重的行了一个佛门礼节后往藏经阁的方向迈步而去? “封山五十余载,” “没想到最后还是迎来最不想遇见的局面。” 青灯和尚轻声叹息着,那几位形如枯槁的僧人皆是三品巅峰的存在,甚至壮年血气最为巅峰之时曾半步二品,可如今在岁月流逝之下一身实力不知道还能余下几分,能否挡住那来势汹汹的凉州之敌。 “天下人只知佛道相争!” “可谁又知道佛有东西之分!” “若不是佛门相争!” “我灵隐寺如何会落得如此田地!” 要知道这方本就是侠以武乱禁的世界,百十年前最盛之时,天底下最为鼎盛的宗门甚至于皇权并驾齐驱,而作为天下两寺之一的灵隐寺,底蕴可想而知,如今自家师兄为了得到皇权助力委屈求全竟是做起了重金杀人的勾当。 当下又是被人打到了山门之外, 何等的憋屈! …… 藏经阁中, 一正用掸子清扫着上层木架上灰层的布衣老者,听着上空骤急的钟声,顿住了手中的动作,侧耳凝神听着,揉了揉浑浊的双眼往钟楼处看去。 握住掸子的右手颤了颤,整层藏经阁竟然轻晃起来,“嘎吱嘎吱”老久的木架上堆满了各类佛家典籍经文,此刻不堪重负竟是往一边顷倒下来,整座老久的藏经阁竟是摇摇欲坠。 木架旁的布衣和尚手掌轻轻贴在木架之上缓缓往前一推,原本顷倒之势的木架瞬间稳健下来,随后一步踏下,摇摇欲坠的藏经阁也是止住了摇晃。 唯独布衣和尚波澜不惊的眼眸中, 出现了一丝涟漪。 “不悟大师!” 青灯方丈的声音在藏经阁外响起,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自家二品师兄三戒大师已死,那些后山的底蕴已出,余下的灵隐寺境界最好者便是眼前其貌不扬的老者,二品不悟大师,如今虽然不在巅峰,可怎么也要胜过那些闭关许久的玄字辈大师许多。 ………… 灵隐寺山门处, “砰……” 厚重的木门轰然破碎, 箭雨落下后,那竹林边缘的凉州兵卒已经围拢在了院门之外,宛如实质的杀气给这座幽静的古刹铺然开来,手中森冷的凉刀,已经扬起。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少年郎仰头望着正门灵隐寺的鎏金牌匾在岁月的洗礼之下显得有些斑驳,只在笔画之间余下点点淡金色,腰间惊蛰剑猛然出鞘,轻轻一挥那古朴的牌匾一分为二落到地上卷起阵阵烟尘。 “快!” “快些!” 刚刚涌来的上百武僧聚拢在门内,手持伏魔金刚杵的老者望着地上的牌匾额头青筋暴起,手中金刚杵顿地,青石寸寸龟裂,有空气中有涟漪升起,如同佛家怒目金刚菩萨不怒自威,而发怒之时暴戾的气息在场中弥漫。 “结阵!” 戒怒和尚暴喝出声,身后气血旺盛的武僧极快的外空地上穿行,不过三两息的时间便已经结阵,此阵名为降龙伏虎由一百二十八名入品的武僧结成,由三品僧人为阵眼,此刻棍阵上空隐隐有龙吟虎啸之声,配上周围青砖绿瓦,悠悠古佛,一片佛家恢宏气势显露无疑。 大乾锐士已经撞开斑驳院墙簇拥在少年郎身后,皆是全副冰冷的黑色甲胄,背负的铁胎硬弓已经丢下,右手持着一口阔身短剑,左手斜插着一柄精铁匕首。 余下的四五百大乾锐士,手持嵌有牛皮的厚重大橹,将那一百二十八名武僧围在其中,远处还有数百红衣黑甲的凉州兵卒穿行。 “为何……” 少年郎看着此间场面轻声喃喃着。 “总感觉自己成了反派?” 突兀的想起了前世看过的诸多影视剧,回首忘了一眼身后队列规整衣甲鲜明的披甲持剑之士哑然失笑道。 正文卷 第207章 灭佛(下) “呵……” 少年郎望着那宝相庄严如同怒目金刚菩萨的老和尚轻呵一声,抬头望远处望去几位面如枯缟苦行僧一般模样的老和尚默然不语,重重叠叠古柏之间铜钟经久不息,无论怎么看这藏在深山之中的古刹都是正派的一方。 “可终归而言都是你要杀我再前啊。” “不管世人如何看,我本就是睚眦必报的俗人。” 少年郎轻声念叨着什么,手摆了摆三百余红衣黑甲的亲卫从两侧穿过,话音落下没有在看那带着龙吟虎啸的百余武僧,蟒袍扬起大踏步往寺庙深处走去, “何况做反派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世道好人总是不长命的,既然如此那不如做天底下最大的反派让这世间的的坏人战战兢兢,这样那些好人也能过得好些,至少往后他们只用怕一个人。” 少年郎笑了笑释怀道。 “诸叔,练练手。” “诺!” 诸元奎咧嘴一笑,脸上裂开的疤痕一直延伸到嘴角很平常的一个笑容却显出了嗜血的味道,和满身的戾气。 “举盾!” “合围!” 以八百军中最为精锐之士,对阵一百余入了品6级的武僧,在加上诸元奎这个杀胚,徐闲是很放心的,无论怎么来说都是占了优势的,所谓的江湖品级在军中被弱化到了极致。 诸元奎手中的老式凉刀扬起,四五百名大乾锐士举盾开始往前推进,余下的三百多人举起手中的阔口大剑周旋着,场中那百余武僧面对的是扑面而来的战场肃杀之气。 “不对劲,这不是寻常兵卒!” “不要贸然出击!” 不怒和尚低喝一声,额头有细密的汗珠滴落到伏魔金刚杵上,周遭的兵卒实在是给了太大的压力,和那些围剿的郡兵简直是天壤之别,牛皮大盾嵌有铁皮紧紧的合拢在一起如同一面铜墙铁壁,那大盾后方一双双冰冷眸子不带一丝感情。 降龙伏虎阵本就是以多击少,以弱合力破强,若是放入江湖中,寻常两三名三品武夫入阵自己也有把握将对方留下。 可眼前的兵卒和江湖中人好勇斗狠不同,论起列阵的功夫比起自己这边更是只强不弱,放眼望去皆是气血旺盛孔武有力的汉子,沉稳的握着手中的大盾不露丝毫破绽。 “击!” 铁盾合拢后,武僧压力陡然增大,风火棍两段用铜浇筑,迅猛无匹,舞得虎虎生风便是落到镶铁的大盾之上都是印下一个深深的棍印。 诸元奎大喝一声,第二排往后的兵卒将手中的盾牌压低,靴底踏在大盾之上,猛然一沉,后者已经跳跃到了半空,势大力沉的一刀当头劈下,数名武僧挑起的风火棍木质那一截被拦腰斩断。 晃荡,前端落地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三品武夫!” 不怒和尚也是惊呼出声,军中走出的品武夫大开大合之势远非江湖中人可比拟的,眼下也不再犹豫,武僧露出一个空挡不怒和尚正面迎上那悍勇无匹的诸元奎。 “呔,那莽汉吃贫僧一杖!” 带着呼啸的风声老和尚正面对上那手持凉刀的诸元奎,终归是兵器上占了优势,这一杖下来诸元奎脚下青砖碎裂,连连后退,口中一口鲜血猛然吐出,可本就是个杀胚。 “他娘的!” 眼下更是激发了血液中的凶戾,吐出一口浓痰,暴喝一声再度抽身上前,与此同时眼神一撇,身后的校尉很快反应过来,右手一挥。 “杀!” 第二排的上百兵卒俱是将手中盾牌压低成一个斜坡,后方的大乾锐士手持宽口阔剑猛然跳跃而起学着自家主将的方才的动作挥剑而下。 “如今看来,” 闻着空气中飘散的血腥味少年郎顿了顿, “白将军练兵一事成果还是挺不错的。”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听着身后利器入肉沉闷的声响轻笑道,在古寺中闲庭漫步一般没有回身,可也能想象身后的场景。 抽身入降龙伏虎阵的兵卒悍勇厮杀,稍有体力不支,后方的大盾便会裂开一个口子,养精蓄锐的兵卒接替之前的位置继续厮杀,如同一个大磨盘一般不断的剿灭着这群武僧的生机。 场地之中不少大乾锐士,已经倒地讲到底这些都是入了品级的武僧,风火棍前端又有镶有铜箍,一棒子砸在身上便是土墙都得余下一个大窟窿,可更多的确是武僧的尸体。 并非实力不济,只是奈何大乾锐士之间的配合,战阵合击之术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白起的用战场铁血练就的兵卒早就已经做到了令行禁止,何况这八百人还是从十万人中挑选而出精锐中的精锐。 “苦行僧?” 少年郎望着寺庙中央正在打坐的枯瘦僧人诧异道,簇新的袈裟下隐隐可见黑皱的皮肤,和那些得道高僧慈眉善目的模样完全不同,甚至可以用面无二两肉的形容,更像是西域那些用脚步丈量天下的苦行僧。 “似乎是修炼了辟谷一类的功法。” “似乎是在镇压着什么东西!” 一旁的百晓生思虑片刻后沉声道,细细看去枯瘦的身子下有无数的生机在渐渐复苏,胸腹之间更是有气血在翻涌,虽然达不到巅峰的状态可比起那些已经到了大限之日,用密法苟延残喘的强者不同。 他们是在最巅峰之时强行进入辟谷的状态,减少气血的消耗,和自身对外界食物的摄入,如同江湖中所谓的闭关,不过又要时常保持警觉,并不能进入那种玄而又玄的顿悟状态之中,修为是毫无寸进。 “镇压?” 少年郎望着那场中的老僧疑惑道,古往今来无数的传说之中佛门本就和妖魔鬼怪一类的生物相挂钩,就比如上辈子一步很出名的高僧法海一般,以镇压世间妖魔为己任,一句大威天龙,不知道吓得多少妖魔鬼怪魂飞魄散,所以眼下百晓生的言语并不如何让自己太过意外。 “嗯,不然也不至于如此。” 百晓生目光灼灼的看着那些枯瘦老者。 “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百晓生点了点头,自己行走江湖许多年对于很多传闻中的秘法都有所了解,眼下但也绝不是无的放矢。 “如今来看,五十年前的封山说不定便是与此有关,要知道庆帝的父皇可是信佛之人,作为大乾境内地位最好的寺庙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却陡然封山,而且从未透露出半分消息,也从未解释过,其中缘由实在令人费解。” 百晓生抽丝剥茧道, 与此同时其他的三位枯瘦僧人已经对上了少年郎麾下的众人。 东边, 一身白衣手持长剑西门吹雪的正站在一大殿上方,对面是方丈口中的玄德大师,两人刚好对上,西门吹雪望着对面的枯瘦老者同样是诧异的神情,因为对面的者生机恢复的速度实在是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没有丝毫的犹豫长剑扬起, 笔直的刺出, 剑很快, 快到了极致, 隐隐有破空之声传来, 冷冽的剑身倒映出一张清冷的面孔, 剑尖在老僧的眼中不断放大, “哗哗哗……” 寺庙的南侧有孤高清冷的剑意正在升腾,平地起风,这是风吹过树叶的声响,在狂风之中甚至有不少树干细些的树木顷倒而下,与此同时还有漫天的金光洒下,玄策大师双手合十,身前有无数铭文飘荡。 剑出的时候, 天上的云层破开一道空洞, 细碎的朝阳洒下, 那人从西方的天上而来, 那人如梦如幻好似仙人, 剑落下的时候,无数的参天古柏倒下,隔着很远都能感受到那股子纵横的剑气,和在半空中绽放的漫天金光。 西方的院墙外, 有狭长的台阶,遍布青苔远远看着便有一股子幽深的禅意,周遭还有许多雕刻的佛像,如同西天无数的佛陀拱卫着身后的庙宇。 一头戴斗笠身穿藏青色长衫的刀客,正默默地从下方的台阶下往上走来,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神情。 沉默, 是死一般的沉默, 便是窸窸窣窣的虫鸣都压了下去, 周遭的杀气正如汪洋大海一般翻腾起来,北凉城一役,那位三戒大师也是出自眼前的寺庙,说起来他也有一份的,出刀之前他曾说过一句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这刀不止在手中,也不止在心中,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如何能够放下? 奇怪的是, 每往上踏出一步台阶, 身上的杀意便减弱一分, 最上方的老僧只是默默地看着正在登山的那位刀客,感受着那不断减弱的杀意,脸上的神情反而更加郑重起来。 走到长阶的尽头时, 已经没有半分杀意, 那刀客仰头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眸子很是清明, 没有任何的情绪,颜色,思虑, 右手空空荡荡长袖飘飞, 左手持刀猛然往前挥出, 上辈子有一个叫霸刀的人, 曾教过归海一刀一门刀法, 绝情绝义,绝怜绝爱,绝亲绝友…… 在七年之后一刀领悟到的绝情斩便是是绝情绝义,绝怜绝爱,绝亲绝友之后,达到绝天绝地,绝神绝魔,天地之间,唯有我刀的心境。 于是他杀死了霸刀! 而于这方世界的他而言, 柳儿便是他的全世界, 柳儿死后似乎全世界都与他无关, 他更像是一个游走在世间的孤魂, 孑然一身,茕茕孑立,了无牵挂, 阿鼻道三刀更像是一种由情绪而生的秘法,而绝情斩确是归海一刀达到那种心境之后自行领悟的一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绝情斩才是归海一刀的最强一刀,甚至还要强过入魔后的阿鼻道三刀。 北凉城从入魔中走出之后, 归海一刀就如同换了个人一般, 在那孤坟旁, 除了练剑,便是练剑, 存在感极低, 可时时刻刻都在进步着, 甚至已经快过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 燕十三从徐闲使出剑十五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突破的契机,而随在“人屠”白起周遭经历过万千生灵的死亡之后终于领悟了那一剑,同样也跨入了二品之境。 归海一刀也踏入了追寻二品的路, 当彻底领悟这绝情斩的时候想来便是了。 …… “施主,这是灭寺而来。” “不余半分生路。” 那枯坐在地的老僧感受着寺院周围的激荡而出的磅礴气势苦涩的开口道,很明显场中的局势已经在往另一方倾倒,自己等人的出现并没有半分的改变。 “嗯!” 少年郎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多言的打算,两侧那数百衣甲鲜明的凉州兵卒已经分散开,绕开那盘腿而坐的老僧,往寺庙各处而入。 “出剑。” 话音落下, 一身黑衣如墨的燕十三已经抽剑出鞘, 天地间皆是森然死气, 不是剑十五, 而是夺命十三剑,眼前这老僧最巅峰之时也不过半步二品,如今便是气血恢复极快也不过保持着三品巅峰的修为并不值得出那一剑。 夺命十三剑, 剑出夺命, 迅捷如风, 那老僧口中轻诵着佛家典籍,当剑落入身前三丈之时,老僧双手猛然往前一推,一个硕大的金钟罩从头顶落下。 上面的梵文无比凝实,一眼便能看出远远比会昌寺那老和尚的功力深厚,可如今的燕十三已经迈入二品,还是天底下杀伤力最为超绝的剑修,如何能够挡住? “滋滋滋……” 森然死气缠绕在剑身,当剑触碰那金钟罩上的时候那原本凝实的梵文瞬间暗淡了下去,如同热刀切黄油一般,飞快的消融。 当剑尖距离那玄策大师心窝不足三寸之时, 一身穿布衣的藏经阁老僧已经到了, 想要阻挡已经来不及了, 猛然一咬舌尖, 心喷到手中的佛经之上全力挥出, 佛经挡在了剑前, 无数的金光从佛经中涌出包裹住那满是死气的森然长剑,佛经破了,可长剑还是刺入了玄策老僧的心窝。 “施主,你来了!” 青灯方丈目光从倒地老僧的尸体上收回,双手合十望着对面那身穿蟒袍眉宇间透着冷冽的少年郎轻叹一声。 正文卷 第208章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青砖绿瓦,古木参天,悠悠古刹, 朝阳东升透过间隙落下点点光影, 青灯和尚双手合十慈悲模样好似西方极乐世界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般悲天悯人,可笑的是,身旁的玄策大师尸体血气尚未干枯,嘴角还有一抹殷红,可自己还是不敢动,因为对面那名剑客依旧握着长剑,森冷的剑身有黑色的死意在弥漫。 青灯和尚嘴角的苦涩越发的浓郁,身旁的玄策大师已然是三品练体巅峰,可如今一剑都挡不住,身上的生机正在飞速的流逝。 “阿弥陀佛,施主杀意太重了。” 藏经阁老僧不着痕迹的挡在青灯方丈身前望着那一袭黑衣如墨的燕十三轻声道,并没有贸然出手,实在是眼前的剑客给了自己太多的压迫,方才那一剑明显只是随手为之,可自己还是挡不住,可见一斑。 不过燕十三的剑本就是走的杀伐之路夺命十三剑本就是他的成名绝技,虽然不及剑十五那漫天的森然死气来得恐怖,可仅仅凭借一剑之力杀死一个不在巅峰的三品还是绰绰有余的。 佛总是说普度众生, 可若是连身边的人都顾不住, 如何普度众生? 少年郎看着地上躺着气息微弱的玄策大师如是想到, “不知殿下为何而来?” 青灯和尚明知故问道,或许心底深处还余下几分侥幸,这宗门的传承实在不愿断在自己手中,若是眼下能够收手自己也愿意付出一些代价。 “本殿来还三戒大师种下的因。”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眯着眼望着对面的青灯和尚,细细想来灵隐寺的底蕴实在不容小觑,四位刚刚苏醒的老僧皆是三品修为,门口宛若怒目金刚的监寺和尚也有三品修为,如今眼前这方丈观这气势怕是三品巅峰,至于一旁那一身布衣其貌不扬的老僧能够挡在青灯和尚身前还保持着淡然的神情怕也是实打实的二品。 不过藏经阁和尚也倒不敢贸然出手,作为灵隐寺最后一名二品,在三戒和尚死后,自己可以说是最后底蕴,一旦再度身死,从此灵隐寺在无立身之本,毕竟在西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烂柯寺。 两寺,三山,七宗,八派,十六寨,如此排名自然是道理在里边的,算上死去的三戒和尚,整整两名二品,五名二品,高端战力甚至还要隐隐胜过那座皇城,同为两寺的烂柯寺可想而知,当然这也不过是明面上的实力罢了。 原本那陇西李氏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力量都汇聚在皇城,要知道那日在皇城中除了那二品老太监李高良之外还有数道气息升起,皆是三品修为,逃出皇城后的追捕自己的巡抚司中也有几位三品高手,算上军中的实力是绝对远远胜过这江湖最为恐怖的不可知之地的。 只不过, 天下很大,河山万里,需要治理的地界很广,灵隐寺很小,不过方圆数里,需要镇压的很少,所以才会给人一种皇室还不如江湖顶尖门派的感觉。 不过侠以武乱禁, 也不是说说而已, 江湖,江湖, 这方世界的江湖果真如同古龙老爷子笔下的世界一般,游离在朝堂之外,而这座江湖最巅峰的两大可知之地,灵隐寺的底蕴已经恐怖到了如此程度,若是放到最鼎盛之时,便是朝廷想要动手除了高手云集加上数万大军封山围剿之外,怕是也不好奈何。 自己如今能够轻而易举的攻破山门除了灵隐寺因为一些不可知的原因衰弱之外,更多的还是靠着外挂一般的系统,山巅上的那些人,真的不弱,只是自己成长的太快了些。 “或许自己应该重新认识一下这座江湖了。” 少年郎望着那气息隐晦的布衣老僧心中暗自思量着,突兀的想起了极远的西方,那座整个人世间最高的那座剑冢,也许,可能,那山上是有传说中的一品,独孤前辈已经去了许久,还未曾听闻任何消息传回,自己最后无论如何还得走上一遭…… “施主冤冤相报何时了。” 青灯和尚望着山门处那上百武僧组成的降龙伏虎阵已经破开大半,近半数倒在了那阔口大剑之下,可那身披重甲的兵卒还在源源不断的补上,那口磨盘已经快要将余下的豆子碾碎,寺庙之中还不时有僧人的身死的惨叫声传来,青灯和尚收回视线不愿在看下去,心中默默地念着往生咒。 “冤冤相报何时了?” 少年郎收回思绪轻声念叨着神色却没有任何的变化,既然眼下这灵隐寺的方向愿意和自己的讲道理那么自己也不介意陪他聊聊,拖下去总归而言对自己这边是有好处的,等到尘埃落定在处理眼前这二人也是极好的。 “三戒师兄已死,如今施主金戈铁马踏破我灵隐寺山门,已经屠戮我寺数百僧人,若是施主觉得还是不够那么贫僧甘愿在添上自己这一条性命,只求了解这段因果。” “从此在无恩怨。” 青灯和尚平静的看着对面的少年郎。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闻声不为所动。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青灯方丈低声诵着佛经, “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世间万物本空,施主心中的执念皆是虚妄,何必如此看重,要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要知后世果,今生做者是。” “施主切勿执迷不悟!” 青灯方丈身后有漫天的佛光涌动, 恍惚看去当真如同佛陀降世一般, 少年郎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虑着什么,对于眼前的天地异象并没有半分在意,还在思考着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冤冤相报何时了……” 少年郎轻声喃喃着,陡然间眉头舒展, “若是国仇便破其城池,亡其国魂,” “若是宗门便踏破山门,断其传承,” “冤冤相报何时了,死到在无可死之人。” “想来,便了了……” 声音很轻,可漫天的诵经之声都压盖不下,本是凉薄之人身披污秽踏着黑夜而来,又凭什么指望他以慈悲为怀。 “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有沙哑的嗓音传来, 细细看去那瘫倒在地的玄策大师不知何时已经强撑着身子盘腿坐了起来,殷红的血液顺着干枯的身子蜿蜒而下,簇新的袈裟半边已经被鲜血染红,双手搭在膝间看不出太多的戾气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郎。 少年郎玩笑般抬手, 只见两手空空如也, 不见屠刀所在, “非也非也……” 玄策和尚紧咬舌尖, 提起最后一口精气神缓缓道。 “世人常有妄想,执念,颠倒,迷惑,诸多恶言,恶行,恶意等等恶业,若是放下心中那把屠刀,便能修成正果。” 少年郎神情微怔。 “施主若是愿意听,” “那么贫僧最后便为施主讲出这个典故。” 少年郎感受着古刹四周那几道快要消散的佛门气息,没有拒绝,一切落下帷幕之前,姑且便听一听。 玄策大师双眼合拢,嘴唇轻启, “很久之前在一座寺院之中,里面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寺院中有个池塘荷花遍地,池塘中有只青蛙,因为青蛙一到早上就开始大叫不止,影响了小和尚诵读经文,那小和尚便起了嗔恨之心,忍无可忍便把青蛙抓住杀掉了,这件事很快被老和尚知道,为了惩罚小和尚杀生的罪过,老和尚让小和尚找一个悬崖自己跳下去。” “小和尚哭着来到悬崖边,犹犹豫豫的不想跳,这时候正好有一个屠夫路过,屠夫便问小和尚:“你为何要跳悬崖?”小和尚说:“是因为自己杀了一只青蛙,犯了杀生重罪,老和尚便让他跳崖自杀的,弥补罪过。” “屠夫想道:眼前这小和尚杀一只青蛙都要偿命,不可饶恕,如我这般杀死的猪,羊,牛,马,不计其数,我的罪过岂不是更大,已然造下无边杀孽?” “想到这里,屠夫幡然醒悟,深感自己罪孽深重,内疚非常,于是便对小和尚开口道:“你不用跳了,我的罪过是你的千万倍有余,还是让我替你去死。”说完,就扔下手中的屠刀,纵身跳下了悬崖。” “当屠夫落到悬崖半腰时,天空中忽然飘来一朵洁白的莲花,将屠夫托住......” “放下屠刀是一种悟,一种解脱!” “重在放下……” “那屠夫纵身一跃的时候便放下了。” “所以他便成佛!” “成佛是一种心境,一种明悟!” “施主可曾悟了?” 玄策大师的语调渐渐拔高最后竟是如同洪钟大吕在古刹上空回荡,古朴的青砖上有淡金色的纹路顺着缝隙弥漫,便是远处的大殿,佛像之上皆有金光涌动,佛光普照,如同西天极乐之地万千佛陀复苏,无比恢宏的场面。 “广额正是个杀人不眨眼底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出自《五灯元会》第五十三卷,后边两句在这方世界也是广为流传,可余下这个典故确是鲜为人知,眼下玄策大师不疾不徐娓娓道来,期望着眼前的少年郎能有所明悟。 “可屠夫若是放下了屠刀,如何谋生?” 少年郎双眸中波澜不惊,思虑的片刻后轻声问道,就如同当出的徐武若是放下了手中的屠刀,又能如何,恐怕往日那些刀下亡魂顷刻之间就会将他撕碎,那汹涌蛮骑会南下扬州而牧马,那迂腐文人会唇枪舌剑在他身上戳出万千个孔洞…… 屠夫? 自己的老爹当镇北侯的时候是被朝堂衮衮诸公骂作屠夫,上党一役往后南下永安,自己也曾被万千齐人骂作屠夫,于自己而言屠夫这个词有些别样的意思,自己杀人只是一种手段,一种扫清前路更为直接有效的手段,或者方式,在这个过程之中并不介意种种骂名。 “施主,众生平等!” “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 “谋生可以,可为何要杀生?” “若是众生平等,我们老祖宗披荆斩棘千万年来,好不容易爬上这芸芸众生的顶端,又有何意义?” 少年郎说着这方世界人看来莫名的言语。 “可这并不是施主杀生的理由!” 玄策体内的生机已经随着血液的流出越来越虚弱,双唇发白,原本就枯瘦的身子更是显得嶙峋起来,远处那降龙伏虎阵已经被彻底破开,手持伏魔金刚杵的监院和尚跪倒在血泊之中。 “我们凉州那边有句俚语。”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挺有意思的一句话……” “不止大师怎么看?”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莞尔一笑。 “这……” 沉默良久, 玄策大师体内的生机已经流逝大半,身后涌动的佛光也暗淡了下来,发白的双唇张开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今生积德行善,来世……” “又何必计较眼下今生种种苦难。” 玄策看着被染红的袈裟,那深入骨髓的疼痛不能动摇他的意志半分,只是仰头望着半空似乎法藏菩萨依因地修行所发之四十八大愿感得之庄严,清净,平等之西方极乐世界就在眼前,只需要舍弃区区臭皮囊便能入佛国,享极乐。 玄策大师已经给出了他的答案。 “今生当牛做马,历尽种种磨难。” “求追寻虚无缥缈的来世?” 少年郎不可置否的轻声念叨着。 玄策大师没有回答,他所有的心神都放到了内心臆想出来的佛国上。 “这不正是殿下所愿?” 不远处的青灯和尚突兀的出声道。 不知何时称呼也从“施主”变成了“殿下”。 “前朝曾有皇帝来过灵隐寺,要我立我灵隐寺为国教。” “教化万民!” “许我江山不倒,国教不改!” “如今,若是殿下愿意,” “不求国教,只求周全,” “贫僧愿意去游说天下,” “其余不论,至少大乾境内大大小小七百寺庙,数万僧众,尽可归附朝廷,从此大乾境内在无灵隐寺这个不可知之地!” 正文卷 第209章 烂柯寺 “我大乾不过九州三十六郡之地。” “便有寺庙七百余,僧众数万之众?” “如此算来一郡之地便有登记造册的寺庙十九座有余?”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低声念叨着,没有理会灵隐寺青灯方丈提出的条件和给出的筹码,反而细细思量着什么。 “殿下,天下信佛之人不在少数。” 青灯方丈眼下也没有弯弯绕绕说一些什么世人向善的话,反而十分中肯的开口道,说完后便目光灼灼的看向眼前的少年郎,此刻自己已经给出了最大的筹码。 “哦?” “不在少数?” 少年郎暗自思量着,往日只知道前朝皇帝信佛者颇多,便是宫中也是多有贵人妃子吃斋念佛,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长此以往下来境内寺庙遍地开花,可没想到已经到了如此程度。 要知道眼前的青灯和尚口中所说的寺庙仅仅在官府登记造册的部分,各地野庙算在一起不知凡几,僧众怕是不下百万之众。 “殿下,依前朝律,寺庙无劳役无兵役。” “官府核实后名下田产不税!” 一旁的百晓生解释道,作为谍报司的头子,律法官文各路情报皆是有所了解,这些日子从江湖入朝堂也是下了一番苦功夫。 “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前朝制度放宽曾有郡守公然贩卖度牒,各地纷纷效仿,也是那时天下佛门最为兴盛之时,区区方寸之寺藏有度牒百十,乡野之间无数乡绅百姓将土地挂在寺庙之下,更有甚者卖儿卖女也要求上一份度牒!” “名籍限局,必有凭由。” “一纸度牒,免丁钱避徭役兵役!” “民间素有一纸度牒,作价万钱之说!” “天下大寺,名下田产不下千顷万亩!” 百晓生说完后默默退到身后,青灯方丈则是面色微变,作为大乾境内佛门之首自然也知道一些,可只是选择忽略,眼下被人扯开这层遮羞布,赤裸裸的暴露出来实在有些难堪。 “这位大人言重了些!” 青灯方丈双手合十沉声道。 “不言重。” 百晓生笑了笑。 “对了,青灯方丈还有一点需要纠正一下。” “灵隐寺封山五十年间官府登记造册的寺庙已有千余!” “尼姑庵不下八百之众!” 刚刚退下的百晓生又是冷不丁的开口道。 “尼姑庵?” 少年郎眉头紧蹙, 两个月前会昌寺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其实这方世界的寺庙和上辈子无甚区别,而所谓的尼姑庵和暗妓也无甚区别,百姓卖儿入寺,卖女自然是入那尼姑庵。 “寺庙依山而建,尼姑庵依庙而建?” 百晓生句句诛心之言, 一旁的青灯方丈面色已经彻底阴沉下来。 “在下一事不解,还请方丈大师解惑。” “天下有佛道两教,道观不过三百余座,大多清贫,甚至可说是青砖素瓦,两袖清风,而寺庙千余,大多富硕,富得流油,缘何?” 百晓生看清身前少年郎的神色后继续开口道,自己是江湖中人无论是佛教还是道教对自己而言并没有什么偏好,不过眼下既然殿下有意灭佛,自己的态度得表明,或许殿下并不在意天下人怎么看待此举,但是自己不行,必须处理好首尾,让殿下站在大义之名上。 “众所周知,寺庙所得皆是世人捐赠之物。” “既是捐赠自然是心之所愿,” “并非我佛门强取豪夺所来。” 青灯方丈无力的解释道。 “哦?” “捐赠之物?” “非亲非故又为何会捐赠?” “难不成那些人的捐赠的钱财,” “都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百晓生眯着眼,手中的扇子打开轻轻摇晃着,有种说不出的云淡风轻,讲到底无论是辩才还是对人心的掌控自己的佼佼者,不然上辈子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搅动天下风云。 “因为世人甘愿凡世受苦,积德行善祈求转世有善报,又或是舍去皮囊入西方极乐世界,正如玄策大师一般向往超脱。” 青灯方丈看着地上盘腿而坐已经圆寂的玄策大师轻声道。 “这天底下哪有甘愿受苦的道理……” 少年郎出声道。 “他们原本处在门背面的阴影之中,见惯了黑暗,可门却裂开了一道缝隙,有一丝曙光照入,他们抓紧这丝曙光,迎着这丝曙光他们看到了光明,门的背后是佛光普照,那是西方极乐世界数之不尽的佛陀,道之不尽的祥和,享之不尽的福报,尝之不尽的乐意……” “他们原本以为可以推开那扇门。” “可推开之前却还要忍受无边无际阴影黑暗。” “你们让他们看到了希望,甘之如饴的去享受黑暗,以求来世的极乐,可谁有知道那一线曙光确是虚假的,推开那扇门后依旧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因为门的背后是死亡。” “天底下哪里来的极乐世界?” 少年郎眼眸中一片清明,目光略过青灯方丈望着远处崖壁上那雕刻的眼前佛陀轻声念道,又好似质问出声。 “敢问方丈世间当真有佛国?” 少年郎往前迈步一步, “存于心!” “可曾见过?” 少年郎步步紧逼道。 “不曾见过。” 青灯和尚突兀的往后退了一步。 “本殿也不曾见过……” 少年郎轻笑一声, “可……” 青灯方丈再欲开口。 “临安城斗酒诗百篇,于世人而言曾大梦一场听得仙人或低吟或浅唱诗词曲乐无数。” 少年郎闲庭漫步在青灯和尚左右, “可谁又知道,本殿的梦是真的……” 少年郎的声音很低场中只有青灯方丈和那藏经阁的老僧听见,余下的燕十三和百晓生都是封住了六识,有些话他们听不得,也不愿去听。 “上辈子朝九晚五,庸庸碌碌。” “本想着会无波无澜了此一生。” 少年郎自嘲一笑, “可却来到此方世界……” “我曾玉门点兵,不破金帐势不还,拔剑斩敌寇。” “我曾上京破关,三十万铁骑绕龙城,河山万里安。” “我曾临安饮酒,唐诗宋词三百首,道不尽风流。” “我曾齐都走马,一日看尽永安花,诉不尽轻狂。” 少年郎低声念叨着。 “我曾轮回转世,” “却不曾见过佛。” 少年郎的话语在风中消散, 两人闻言怔在原地久久无言, “方丈之前提的条件很诱人,可本殿不接受。” “灭佛,只有一个道理。” “佛门寺庙挡了本殿的路……” 少年郎说完后, 转身望着那已经涌来的大乾锐士开口道, “而今宗门炽盛,政教不行,礼义大坏。” “愚民无识,信惑妖邪,挟藏谶记,经文,今沙门之徒,假西戎虚诞,裹携民脂,祸害万民,生致妖邪……” “今日本殿欲绝妖孽!” 清朗的嗓音在幽深的古刹中响起, …… “不余活口。” 少年郎嘴唇轻启, “诺” 数百将士轰然应诺, 宽口阔剑扬起, 古刹之外的归海一刀望着台阶上的无头尸体默默收刀,西门吹雪抽剑而出,长剑横在身前轻轻一吹,有血液滴落,叶孤城持剑而立,身后参天古柏轰然落下卷起阵阵烟尘,那尸体巨木之下化成肉泥。 “快逃!” “逃出去就能活……” 古刹之中原本藏着的僧人发疯一般往寺庙外仓皇逃窜,原本以为自家方丈的谈判能有所作用,眼下看来这人不为所动,是铁了心要灭佛,在留下只有死路一条。 从天上往下看去,已经乱做一团,要知道灵隐寺虽然如今落寞,可封山之前可是有数千僧众的,大多是些年纪颇小的沙弥,五十年过了如今活着的也不下七八百人,可大多都不是武僧,要让他们和那些悍勇的兵卒对抗无异于天方夜谭。 有僧人翻过院墙,逃到密林之中,望着四处起火的寺庙,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庆幸着劫后余生。 可谁又知道伏虎山脉之外的各处关头还有上万兵卒把手,以为逃出生天,不过确是陷入了一个更大的包围圈中。 寺庙中, 三道身影的气息正从寺外走来, 青灯方丈微微皱眉,望向少年郎身后那几道身影,念经声戛然而止,往生咒藏于心中,便是一旁藏经阁老僧也是忌讳莫深。 可燕十三气息锁定了场中的二人逃无可逃, 入寺的大乾锐士配合着凉州兵卒穿梭在大殿之中斩杀着少许负隅顽抗的僧人,不时有惨叫声响起,便是那高高在上的佛像此刻也已经染血,残肢断臂无数,一片地狱修罗景象。 “殿下当真如此绝情,不给一条生路?” 青灯和尚望着各处升起的火光,望着那藏经万卷的藏经楼轰然倒塌传世经文化为飞灰,望着那佛头落入血泊之中满是裂痕,眼角有浊泪滴落。 少年郎负手身后没有开口,没有开口便已经表明了态度,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殿下要知道天下有两寺,两大不可知之地!” “除了我东边的灵隐寺还有西边烂柯寺,殿下要知道佛教是从西边传过来的,更为纯粹,也更为野蛮,相比之下我灵隐寺所传佛教已经温和许多,若是我灵隐寺付之一炬,往后何人来挡西域佛宗?” 青灯方丈最后那句话近乎是失声力竭的吼出来的。 “五十年前烂柯寺为何封山?” “那是因为烂柯寺有佛法大乘者东行。” “欲传西方佛教!” “百十年间出才一佛法大乘者,入世便是半步一品,若是砥砺红尘,布道天下,成心中所想,念头彻底通达之日,便是入一品之时!” “我灵隐寺以举寺之力,镇压那人于后山,为的便是不让西传佛教不入我大乾境内,若是出现意外,当世无敌的一品,加上秘宗之内数名二品,不数之计三品,领数十万不畏生死的信徒布道,殿下可能挡住?” “烂柯寺是真真切切的不可知之地,” “不亚于那天底下剑术最高的岐山!” “此间有大恐怖!远甚兵戈!远甚品阶!” 青灯方丈面色隐隐有了疯狂之意,可看一旁的二品藏经阁老僧的神色便知道此中言论不假,五十年前那面带笑意苦行僧踏入乾境腹地之时,佛法败尽了天下寺庙,念头步步通达,当踏入灵隐寺山门之时已经只差一步便能迈入一品。 剑仙徐九之后,真真切切的一品! 佛教相争, 或许在其他人看来都是一个传承,可只有灵隐内部才知道西域那边传来的佛教是何等模样,而得西域佛教真传的烂柯寺有多么恐怖,那些僧人枯瘦的皮囊和善的笑意之下又是何等的疯狂。 所以举寺之力,镇压了那佛法大乘的僧人, 甚至不惜封山! “殿下三思啊!” 青灯方丈望着后山的方向思虑了片刻之后, 竟是直接跪倒在地。 “终日不见光明的地底下,成千上万具行尸走肉,面如枯缟,日日诵经理佛,上方确是一片祥和,他们在笑啊……西方盛世佛土,极乐之地,传闻中的不可知之地……” 种种画面在青灯方丈脑海中流转, 少年郎看着青灯方丈的模样若有所思,上辈子有“三武一宗”灭佛,只是因为僧侣享有各种特权,不事生产不服劳役,还拥有大量仆役,影响朝廷纲常法度,而观青灯方丈所言烂柯寺弘扬的佛法似乎是对人精神的扭曲和改变,甚至不亚于鸦片之类,两者相比之下似乎确实如青灯和尚所言,那烂柯寺要恐怖许多。 青灯方丈看着少年郎正在沉思,眼底升出了一丝希望目光灼灼的看着少年郎面部的表情,场中的气氛有些凝重。 “平了灵隐寺之后,” “本殿会去烂柯寺走上一遭的。” “方丈安息。” 少年郎负手身后往后山走去。 走到寺门处, 纵横的剑气森冷的死意开始弥漫, …… 站在郁郁葱葱的林间,不远处的泥地中是上百具枯骨,少年郎轻叹一声后,惊蛰剑扬起,斩开重重叠叠的藤蔓俯身望向洞内。 阴森,恐怖,逼仄, 潮湿的洞内是用鲜血涂抹的无数梵文。 正文卷 第210章 似妖似魔似人似佛 阴冷,潮湿,恐怖,逼仄,血腥…… 往下俯身的那一刻少年郎的心底便自然而然的浮现出诸多形容词,来描绘这个隐藏在十万山岭消沉似枯坟中不可名状的洞穴。 当手指触摸着石壁上那一刻,粗粝的感觉传来和寻常洞穴并无两样,可指尖放到眼前有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颗粒,这是已经干枯的血液浸入石壁后的痕迹。 当朝阳顺着被展开的藤蔓落入洞穴之时,无数的梵文如同壁画一般密密麻麻的涂抹在石壁之上,当阳光落下之时竟然诡异的透出一股子佛性,隐隐在扭曲着,仿佛活过来一般,那是一种极其强烈的视觉冲击。 “嗒啪……” 洞穴中有极其细微的声响传来,少年郎低头望去,靴底下是一块已经破碎的头骨,数十年的时间让头骨已经腐朽到了极致。 “这是梵文?” 少年郎低声念叨着,朝阳落下也仅仅只是照亮狭小洞口的位置,内里依旧透着一股子莫名的阴森恐怖,目之所及更深处的位置依旧是一片黑暗,纯粹的黑暗,仿佛暗无天日的地底世界。 “火把!” 少年郎没有贸然入内,转身沉吟道。 一盏茶后, “佛像!” 少年郎轻声喃喃着, “嘶,好恐怖的菩萨!” 身后有倒吸一口凉气声的声响传来,众人只是觉得后脖发凉,连带着整个身子都下意识的轻颤起来。 十余火把彻底将洞穴前端的石壁照亮,洞内有凉风吹来带着如同九幽地狱一般阴冷的气息,火焰忽高忽低,明灭不定。 仰头望去,万千佛陀怒目而视,那瞪大的双目中用血液点缀,如同留下的血泪,手持锐利的金刚杵,细细看去惨白的颜色末端还有骨茬,竟然是腿骨打磨而成。 “这到底是佛还是魔?” 少年郎低声念叨着,上辈子去寺庙参观见到的全是慈眉善目的佛像,无一例外皆是带着悲天悯人的气息,便是降龙伏虎罗汉一类也是带着一身禀然正气,可眼下这佛像是在太过诡异了些。 “殿下,西传佛教中带着宗教对原始的崇拜,凶恶代表着力量,为人崇拜,不过说来也是西域之地本就贫瘠,用我们乾人的话来说便是尚未开化之地,其中小国戈壁众多,战乱四起,若佛陀菩萨解释慈眉善目的模样还真镇不住那些人。” “长此以往在西传佛教供奉的神佛中,很多都显得凶神恶煞,其本质是一样的,都是以救度世人离苦得乐为指归,不过西传佛教要纯粹得多,佛性之中有大恐怖!” 百晓生望着那凶神恶煞手持利器的佛陀喃喃出声,方才青灯方丈口中所言的大恐怖,眼下便可见一斑。 “西传佛教?” 少年郎询问出声。 “佛教起源于极西之地!” “所以那佛国又有西方极乐世界之称。” 百晓生郑重道。 “有多远?” “臣不得而知,不过从近些日子查阅的古籍来看,那地方恐怕比岐山还要远上许多,烂柯寺也只是坐落在我大乾境内的西陵郡,不过其中的影响力大多在西边,可以说几乎整个西域都在烂柯寺的影响之下,而佛教的起源之地,实在难以查探,或许烂柯寺中有答案,可实在探查不到。” 百晓生说完后又觉得有些不妥,随即补充道。 “陛下登基,殿下亲征的时候臣在境内的布置已经开始往凉州之外的地界渗透,凉州谍报司如今在大乾境内几乎所有的郡县皆有碟子,可那西陵郡已经派出十几拨探子,皆是有去无回,甚至连个水花都没有溅起来,不见尸体,臣这边也不好安排判断,所以一直拖到了现在。” “西陵郡……” 大乾有九州三十六郡,其他州郡自己都是时常听人提起,可唯独这西陵郡鲜少听闻,明明在大乾的版图之上,可偏偏又似乎独立于王朝之外,在朝堂之上存在感极弱,早些时候庆帝还在之时,便是每年的大朝会那西陵来的郡守都是缄口不言,不报忧,也不报喜,从来都是默默地来,默默地走,身在朝堂,心却游历在朝堂之外。 少年郎脑海中回想起前身记忆的种种,实在找不出关于西陵郡的记忆,只是偶尔从走南闯北的行商口中听得只言片语。 如今细极思恐, 怕是整个西陵郡都已经在那烂柯寺的掌控之中,至于为什么没有举寺之力东行,或许还真的感谢那已经灰飞烟灭的灵隐寺了。 “嘀嗒……” “嘀嗒……” 有水滴声在空寂的洞穴中响起, 百晓生下意识的往前迈出一步, 有液体从石壁顶端滴落, “血!” 百晓生手指抚过面颊感受着指尖的粘稠没有去看,便已经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 火把扬起, 火焰拔高, 众人再度望去, 一青面獠牙的菩萨正凝视着下方众人, 石质的獠牙中不断有鲜血滴落, 如同地狱中择人而噬的厉鬼,妖魔, 定睛看去,一具身穿腰宽袖阔,圆领方襟的僧人已经被开膛破肚,吊在洞穴上方,从眼下的角度看去,如同被那菩萨提在手中一般。 “这是灵隐寺的僧人。” 少年郎凝神看着那僧人的穿着轻声道,方才出寺的时候不远处便看见有一僧人正在慌忙逃窜,看清来人后更是慌不择路往后山跑去,可到了这洞穴方圆十余丈后却莫名奇妙的消失了。 原本还以为这里有什么暗道之类的,没想到此刻却惨死在这洞穴之中,如此看来洞外的枯骨便是进山失踪的人了。 少年郎想起洞穴外泥地中那些尸骨暗自想到,青灯方丈所言洞穴中镇压的人,当年便是半步一品修为,隔空取物一类的法门倒是不足为奇,毕竟当初自家娘亲同样是半步一品,尚且能一剑破甲三千余。 “大乘佛法者?” “吃人?” “有趣!” 少年郎望着那不翼而飞的脏器皱眉道。 所谓的蛟蟒,大虫皆是虚妄, 不过被这镇压的人抓来吃了罢了。 “轰隆隆……” 就在众人迟疑的时候, 原本已经看到底的洞穴中一道石壁轻颤起来, 少年郎凑近看去, 那石壁上和洞穴上的壁画梵文佛像不同皆是各种自己识得的经文,密密麻麻如同绢花小楷,数不清的经文被刻在这石壁之上,一股子佛性涌来,这是悲天悯人,超脱世人的佛经,和自己在灵隐寺看到的经文一般,想来这便是镇压的诸多手段之一了。 眼下这道石壁之上裂开一道缝隙, 没有光亮同样是无比的黝黑, 火把丢出, 幽幽火光升起, 这一条盘旋蜿蜒往下的台阶, 看不清步数,也不晓得有多远,有多长, 一步一佛像,一步一经文, 有青面獠牙的厉鬼, 有悲天悯人的菩萨, 有凶神恶煞的佛陀, 不知通往地狱,还是西天, 一滴一滴尚未干枯的血渍顺着台阶蔓延而下, 空气中有些极淡的血腥味, 少年郎猛然响起菩萨手中那具尸体,没有五脏六腑,想来已经被那镇压的妖魔带入了这地底的深处。 石门外, 血水嘀嗒嘀嗒, 石门内, 窸窸窣窣如同齿间碰撞, 对未知的恐惧, 如同妖魔的低语, 窃窃私语五脏六腑那个来得鲜美? 这半步一品远比自己想象中来得恐怖! 或许不是镇压, 于他而言只是修行, 这满是经文的石墙毫无用处, 这一步一佛像的石阶同样如此, 那伴身的厉鬼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诸元奎,何在?” 少年郎想到这暴喝一声。 “末将,在!” 满身血渍的诸元奎单膝跪倒在地,刚刚屠戮完灵隐寺内的和尚原本还处在兴奋的情绪之中,可不知为何明明已经见惯了血腥的场景,甚至还很是享受,可入洞之后却觉得浑身不自在。 “封锁洞口,百丈之内不得进人!” “诺!” 接令之后,也不犹豫领着衣甲鲜明的大乾锐士退出洞穴,自己也知道讲到底这些人虽然精锐,可面对不可知之地的半步一品起不到什么作用,还不如去洞外守候。 “继续往前!” 少年郎接过火把高声道。 “十三先生,劳烦了!” 少年郎说完后,郑重的看了一眼身后阴影中的燕十三,眼下场中实力最强者便是他了,自己虽然也有许多技能没用,可真对上那半步一品,哪怕是被镇压的半步一品,如果出现些许意外,或许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殿下,安心!” 说完后,燕十三长剑出鞘, 镶嵌有十三颗明珠的宝剑在火光的照耀下, 耀耀生辉,璀璨夺目, 与此同时, 西门吹嘘,叶孤城,归海一刀, 皆是往前迈步, 隐隐将少年郎护在正中, 皆是握紧手中的刀剑, 郑重其事的望着那幽深的台阶,周遭气势已经提到了巅峰,面对五十年前的半步一品,如今不可知的妖魔,如何郑重都不足为过。 “走!” 少年郎感受着四周刀剑纵横之气心安许多,剑修捉对厮杀天下无双,便是正对上全胜时期的半步一品,也能与之一战。 若是已经念头通达,入了一品? 或许今后天下的格局都讲改写, 一品,一品, 一个为布道天下而来的僧人, 一个心智坚韧已至极的妖魔, 一个修得大乘佛法当世活佛, 似妖,似魔,似人,似佛…… 不可知之地,不可知之物, 那只有逃了, 逃回上京, 还记得自己老爹在青峡倒下之前曾经说过,到了凉州的地界管他劳什子的一品剑仙,还是一品纯粹止境武夫,老子都让他有来无回。 三十万凉州铁骑, 便是底气, 如今虽然不足三十万, 可只要十万铁骑天下何人敢挡其锋芒? 便是一品也不能! 大不便领上京城外十万凉州铁骑踏平那烂柯寺! 斩一个当世一品! 管你是妖魔,还是佛陀! 少年郎心中血气翻腾, 抬脚往幽深的长阶而下。 蜿蜒盘亘的石阶不知多少步, 一路上借着幽幽火光不知见过多少面目可憎的厉鬼,青面獠牙的菩萨,悲天怜人的佛陀,数不胜数。 台阶并非一直往下,偶有升高,偶有盘旋,和前世诸多天然的洞穴一般,还记得最长的洞穴纵横上百里,入洞是一地,出洞之时已经到了另一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难以想象,而这台阶便是顺着洞穴开凿的,不过虽然简便许多,可其中的工程量还是难以想象。 显然这并非是一代人之工, 这洞穴处在灵隐寺后山, 灵隐寺立寺已千年有余, 或许最早这地方是被当做灵隐寺一个大能闭关或者修行之地,只是后来这烂柯寺的僧人来后,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拿来镇压了。 “怕是整个佛门典籍的大能都被雕刻在这石阶之上了?” “值得如此郑重?” 少年郎喃喃出声。 台阶蜿蜒似乎没有尽头, 众人不知前进了许久, 又是一盏茶后, 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不知从哪里透来的清光落下下, 仰头看去不知几十上百丈处的山顶破开一个大洞,有光亮落下,台阶也已经到了尽头,没有在延伸出去。 眼下的空间很大, 大到了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南北纵横不知几里,上下纵深不知几许, “这是把整座山都掏空了?” 百晓生难以掩饰自己心中的惊骇。 “想来是了……” 少年郎回答道。 “这是佛!” “释迦牟尼佛!” 少年郎目光落到了这辽阔无边洞穴中轻声道。 定睛看去, 顶端的光落到佛像之上, 竟是满以照亮全身, 此佛像,高鼻,大眼,厚唇,两眉相连如拉开的弓形,眉心正中白毫突出,双目微启,神情静穆慈祥,着袒右袈裟,薄衣贴体,阴刻双线衣纹,衣缘处塑出立体的衣褶,皆是用山石刻出。 佛像,结跏趺坐,手结法印,下坐多层束腰台座,椭圆背光,上部镂雕繁茂的菩提树叶,此为释迦牟尼佛坐像,仰头望去佛像掌中竟是托有一人。 那人双手合十盘腿而坐, 那人枯瘦的四肢细如柴枝,嶙峋的骨头外面包着一层薄薄的皮,皮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黄色,深陷的眼窝中是一双清明的眸子,倒映出众人,透出的是一种大彻大悟的佛门至高境界。 正文卷 第211章 肉身成佛 “咔嚓,咔嚓……” 这是铁链拉动的刺耳声响,那枯瘦的四肢上竟缚有镣铐,远远看去四道铁链一直延伸到那辽阔洞穴的深处,看不清链锁的尽头。 那人看清场中的众人后,眼眸合拢,气息隐晦,竟是和那山石无异,枯瘦的身子中没有流露出半分生机。 广阔的空间只余下铁链轻晃着, 火光照亮,那铁链上还贴有无数的符文,黄色的符纸之上是佛门六字箴言“嗡嘛呢叭咪吽”,又名为六字大明陀罗尼,此刻仅仅是粗略的看去便不下万张符纸,幽深的洞穴深处有气息流动。 那枯瘦的僧人在巨佛掌中实在太过渺小了些,甚至还比不得巨佛的一个指节,轻微的响动也并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因为那僧人周遭的气息已经收敛到了极致,若是不主动现身,恐怕便是从身旁经过也不会注意到。 “哗哗哗……” 漫天符纸飘动着,摇曳着,轻旋着, 此刻那铁链上的黄纸,如同不可知之地的狂信徒的一般,正对着那亘硕在广阔空间中的巨佛苦苦扣首,顶礼膜拜。 也不知为何竟没有一张符纸脱落,五十余载岁月的洗礼仅仅是让那些符纸的金粉暗淡一些,可依旧牢牢的贴在锈迹斑斑的铁链之上,隐隐有佛光涌动。 “不可知之地!” “上千年底蕴!”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良久之后才从震惊之中醒来,眼前的场景实在是太过壮阔,太过惊悚,太过诡异了些,而其中种种有莫名的和前世的记忆串联起来。 上辈子的记忆中川省乐山市南岷江东岸凌云寺侧也有一巨佛坐于山间,濒大渡河、青衣江和岷江三江汇流之处,当地的郡志中此处暗流涌动,时常有船只顷覆,郡志中也偶有一笔带过,修建巨佛是为镇压河中邪秽,妖魔。 从唐代开元元年动工,自贞元十九年, 历时整整九十年方才完工, 从那之后三江汇聚之处不在暗流涌动,风平浪静之时甚至有人在佛头后方见到过佛光普照的天地异象,郡志中记载此后鲜少有水祸,船只顷覆。 那尊巨佛历时九十年,耗费人力物力无数, 为弥勒佛,高二十一丈有余, 而此方辽阔之地中的巨佛, 为释迦牟尼佛,竟是高三十三丈有余, 其中耗费可想而知甚至可以让诸多巨富之家,西域小国倾家荡产也不能所极也,毕竟便是灵隐寺这个不可知之地,恐怕也要耗费数百年之力才能堪堪建成。 三十三丈有余的巨佛, 又是何等的波澜壮阔? 凌云大佛镇压邪秽,妖魔,镇压山河气运, 那这尊作为尊贵的释迦摩尼佛, 又是镇压何物? 或许, 灵隐寺的初衷此处是圆寂之地, 也是大能顿悟之地, 可仅仅因为一人便改变了初衷, 绝不止是半步一品那么简单! “灵隐寺的底蕴竟是大半都埋葬在此处?” 少年郎度步往前轻声道。 细细看去那巨佛之下还有数之不尽的枯骨,有身披袈裟的佛门强者,有身穿普通僧衣如同藏经阁老僧一般的隐世高人余下的枯骨,更有赤裸着上身铜皮铁骨的大乘武僧半腐的尸身…… 地上散落一地的兵器为佐证着尸骨的身份,厚重的伏魔金刚杵,坚固锋利之智,可断除烦恼、除恶魔,因此其代表佛智,空性,真如,智慧,此刻已经垫上一层厚厚的灰尘正散落在一具枯骨旁,想来生前也是大德高僧。 尸身半腐的武僧裂口之处隐隐可见古铜色的皮肤,鲜血凝结在地被灰层覆盖,暗铜色的风火棍还紧握在手中,想来这人便是最后一位迈入洞穴的灵隐寺强者,死去的时间不过半年,用秘法打磨过的身体短时间之内可挡岁月侵蚀。 “嗒啪……” “嗒啪……” 少年郎刚刚迈出两步脚底便踩到了硬物, 有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的声响不绝于耳。 少年郎将火把往下举去,一串佛珠被踩断,无数珠子顺着身后的台阶落下,有菩提子、金刚子、莲子、水晶、珍珠、珊瑚、琥珀、玛瑙、这串佛珠竟是用无数的珍宝串成。 佛门富可敌国, 良田千顷万亩, 绝非虚言, 在上方的灵隐寺只觉得是颇有禅意的一座深山隐世古刹,除了那万卷藏书之外便再也看不出半分底蕴,如今才晓得大多都埋在这洞穴之中。 头顶的光线不足,看不清脚下的细微之处, “嘭……” 少年郎直接将手中的火把丢出, 经盖,花幔,幡,磬,铃,法螺,木鱼,铙,钹,金鼓,各类佛门法器应有尽有,珠光宝气让人眼花缭乱,可眼下却如同边角料一般,随意的散落在地。 “嘶……” “算上巨佛!” “殿下此间宝物可值千万余……” 身后的百晓生倒吸了一口凉气,仅仅地上的宝物换成银两就足够支撑一场大型战役的用度,甚至还有盈余,灵隐寺千年底蕴甚至还要胜过顶级的世家门阀良多。 “此间死的人恐怕也不下千百之数……” 目光从宝物上移开, 百晓生的嗓音中带着轻颤,比起战场杀伐那种肃杀和铁血而言,此地的诡异和恐怖还要远远胜过战场许多,俯身望去不少尸体的白骨之上还有啃食过得痕迹,不似蛇虫鼠蚁的痕迹,那上面的齿痕更像是人所留。 “佛有东西之分!” “西传佛教有大恐怖余在其中!” “如今也算知道为什么灵隐寺不惜封山也要将这人镇压在此地!” 少年郎在尸体和宝物之上没有太多的留念,而是突兀的仰头怔怔的看着那巨佛手中托着的那个僧人,那人眼眸合拢,不见生机,干裂发白的嘴角血渍未干,似乎在回味着那五脏六腑的美味。 大红色的僧衣破烂如缕, 枯瘦的身子干瘪如朽木, 四根铁链穿过老僧的四肢,镂空的降魔钉上是繁复的花纹和细微的经文,锐利的前端毫不留情的刺入手脚,不见血液流出,脸上也不见丝毫痛苦之色,和巨佛下那些早已经身死的佛门高僧没有丝毫的区别。 可下一刻, 那人眼眸突兀睁开了, 那人没死! 方才铁链的响动,正是那人引起, 众人顺着少年郎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那些看不到尽头的铁链锁着的不是巨佛,而是那巨佛掌中无比渺小的僧人。 “砰……” 燕十三靴底有石屑飞起,被踏出一个深坑, “剑十五!” 出剑没有丝毫的犹豫,在双目对上的那一刻原本横在身前的长剑便已经刺出,整个广阔无垠的空间内有森然死气弥漫。 漆黑的气息如同实质一般从剑身涌出,片刻之间便已经将整个人包裹在其中,还不断在溢出,化为无数的黑色丝线将那僧人的所有退路挡住。 人跃至半空之时, 地上无数原本就已经腐朽的枯骨,在这森然死气的侵蚀之下直接轰然倒塌,余下一地白色的粉末,便是那些依旧残有佛性的法器在遇见那天生相刻的死气后,瞬间黯淡无光,只余下那些珍贵材质本身的价值。 在燕十三的眼中看去, 那僧人干瘪的身子中有滔天的凶焰在复苏,比起那壁画上的万千厉鬼还要恐怖无数倍,当真是九幽黄泉路逆流而来的人。 “轰隆隆……” 漫天的烟尘扬起, 洞顶洒下的阳光被烟尘遮盖, 便是百丈之外的火把也是被狂风卷灭, 少年郎没有眨眼, 在火光熄灭之间清晰的看见燕十三的那一剑从那老僧的心窝处刺入,真真切切的刺体而过,这是剑十五,剑出绝不会落空,那森然死气在刺穿老僧身体的那一刻,整个洞穴中所有的死气开始收拢,疯狂的往老僧的身体中灌入。 可诡异的是, 那老僧脸上依旧没有半分痛苦的感觉,清明澄亮的目光静静地看着插入胸口的长剑,要知道这剑十五中涌出的森然死气是能够裹携走体内生机的纯粹气息! “死来!” 燕十三低喝一声, 手腕猛然翻转,剑身搅动, 甚至能听见骨肉碎裂的声响, 流动的死气陡然加快,此刻已经化为一个纯粹的黑色漩涡,却不是灌入,而是龙吸水一般被老僧的干瘪的身子吸入。 灰尘落下, 洞顶的光线被扭曲, 这光怪陆离的一幕刻入众人眼中让人惊骇欲绝,江湖中断然没有如此邪异的功法,除了西域,那个古怪之地! “十三先生,回来!” 少年郎的目光死死的盯着那拳头大小的空洞,竟然有无数的血肉在翻滚,筋肉在融合,在凝聚,再用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愈合着,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丝鲜血流出,就仿佛那具干枯的身子中已经没有鲜血涌动,只是一具徒有其表的皮囊一般。 “铮铮……” 铁剑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被新生的筋肉挤压着,已经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似乎下一刻这无往不利的长剑就会碎裂。 “砰……” 燕十三心神都放到了那老僧清明的眸子之中,隐隐间有种莫名的吸引力,似乎要将人所有的精神都吸入其中,便是灵魂也不能逃脱。 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在燕十三的耳边响起, 猛然惊醒, 双脚踏在那干瘪的身子上, 借着那股子力抽剑而出落地之时脚步踉跄,险些摔倒外地,少年郎慌忙上前扶着燕十三的身子,看着燕十三手中已经出现裂痕的长剑,对那佛掌之上的老僧更为忌惮。 “他已经死了。” 燕十三甩了甩脑袋沉声道, 强行将那股头昏脑涨的感觉压了下去。 “死了?” 场中的众人望着那完好无损的甚至伤口处已经结痂的老僧,听着燕十三的话觉得有些荒谬,可脑海中还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们就是事实。 “他的身体中没有血液!” 少年郎低声念叨着。 “或许他如今他已经不是人了。” “肉身成佛!” 少年郎话音落下并没有人反驳,而是下意识的选择了相信,那僧人的目光投了过来,眸子并不似这个年纪人应有的浑浊,反而如同平静的湖水,清澈如同山涧溪流,甚至比起刚刚出世的婴孩还要来的明亮。 目光略过倒地的燕十三没有丝毫的停留, 在场中众人身上游历, 最终落到了那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身上, 眼中有点点涟漪升起, 一圈一圈的荡漾开来, “吱呀吱呀……” 那盘腿而坐的老者起身了, 令人心悸的摩擦声在辽阔的空间中响起,满是斑驳锈迹的铁链轻颤着,无数写满六字箴言的符纸摇曳着。 所有才知道, 方才那些轻晃的符纸并不是在扣首拜佛, 这沟壑铁链在镇压眼前这僧人, 这万千符纸在镇压眼前这僧人, 这滔天巨佛也是在镇压这僧人, 老僧缓缓抬起头来, 穿过四肢的铁链叮叮作响, 身子呈现出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可还是站直了身子, 赤裸的脚掌满是污秽, 可却稳稳地站在那巨佛的掌心, 他笑了,干裂发白的双唇上满是死皮,层层叠叠令人发麻,死皮的缝隙里还有殷红色的血渍,嘴角还余有脏器的肉沫。 无比渗人的笑容, 可不知为何却比那巨佛来的如出一辙, 就连扯动的弧度也是一样,不差分毫, “你!” 或许是太久没说话了, 老僧露出了追思的神色最后明悟过来开口道, “是谁?” 老僧的嗓音比锈迹斑斑的铁链摩擦的声响还要来得难听,就好像是用指甲在磨砂纸上不断的来回扣动,那是一种折磨。 少年郎没有回答, 也没有说我就是我之类的废话, 目光死死的盯着那肉体与铁链交接之处,他只是在想那铁链到底能不能够束缚住眼前这头人形妖魔,如果能,那么那灵隐寺僧人的血肉是如何到了此地的。 老僧也并没有恼怒, 而是顺着少年郎的目光落到了自己四肢的铁链上,笑了笑,似乎明白了少年郎的意思,右手扭曲成一个极为诡异的角度。 将左手手中的镣铐抓起,对着少年郎的方向晃了晃,就好像是热情好客的主人,正在向远道而来的客人介绍自己家中的藏品一般。 “咔嚓……” “咔嚓……” 骨骼折断的清脆声响传来, 那老僧竟是把整个手腕的关节卸了下来,整个翻转向上,然后左手握紧抓住上方钉死的伏魔钉,猛然一拉,那束缚住右手的铁链便应声落下,铁链哗啦啦的声响不绝于耳。 “若是断开铁链后还能逃吗?” 少年郎轻声道。 “不死,能拖一刻!” “拼死,能拖三刻!” 燕十三将遍布裂纹的长剑收入鞘中郑重道。 正文卷 第212章 天下人不应拜佛 刻有繁复花纹的伏魔钉轻而易举的从肉体中拔出,伏魔钉的尖端长期刺破肉体眼下已经带着褐绿色的铜锈,那老僧如法炮制将四肢上的铁链取下,微微扬起然后猛然往下插下固定在巨佛的掌中。 在无铁链羁绊的老僧往前踏出一步佛掌之上出现一个深坑,有石屑炸裂而起,整个人如同炮弹一般弹射而出,恍惚之间整个巨佛都轻颤了一下。 仅仅只是一步便已经到了众人身前, 赤裸的双脚犁地碎石翻涌, 地上还余有一道深深沟痕, 右脚抬起迈出, 竟是没有丝毫的伤痕, 嗒啪…… 脚底踩踏上那锐利的兵刃这是佛门的戒刀,斜搭在一白骨之上,刚好刀刃朝上,没有丝毫的躲闪或者绕开的意思一步踏下,那锐利的兵刃竟是连他的脚底都不能刺穿。 上半身披挂着的大红袈裟,早已经在剑十五之下灰飞烟灭,可以更加直观的注意到那老僧枯瘦的身子,那层皮紧紧贴在肋骨之上,看似干瘪毫无光泽,可想来二品之下的刀剑破皮都难。 “嘶……” 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那伏魔钉在四肢余下的伤口就已经结痂,那胸口被剑十五刺破的地方结痂已经脱落,余下一团略带黑色的血肉,这无尽的死气竟然被区区筋肉包裹封锁起来,扭曲着,挣扎着可还是无法脱离那具肉体的束缚。 老僧的身子并不高大, 甚至有些倚娄, 可落到其他人的眼中, 枯瘦干瘪的身子下如同隐藏着一头莽荒巨兽,气势骇人,每迈出一步都会在地上留下一个脚印,每一步都会念出一个字。 嗡,嘛,呢…… “这便是烂柯寺的天下行走?” “不可知之地诞生的不可知之物?”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望着正徐徐迈步走来的老僧低声念叨着嘴角无比苦涩,眼前这个老僧的肉身已经恐怖到了一个极致,便是剑十五身上带着的死气都无法侵蚀,可体内并无任何气息流转。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按照后世的定义这老僧已经死了, 因为眼前人没有丝毫的生命体征, 剑十五是死气, 人体是生气, 两者断然无法相融,若是遇见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死气不断的腐蚀肉身,直至腐烂干枯彻底烟消云散,又或者死气被生气消磨怠尽。 归海一刀在北凉城用出的阿鼻道三刀中便带着滔天的凶意和死气,二品的三戒和尚在那一刀之下疯狂的燃烧着,寂灭着,最后化为飞灰,只余下一串舍利便是这个道理。 可按照这方世界的定义, 有肉体能行动便是活着, 望着越来越近的老僧,少年郎并没有退走,反而直接迎上了老僧的目光,四目相对少年郎在那僧人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兴致,一种对新鲜事物的兴致,还带着几分疑惑,一种对未知的疑惑。 “有趣!” 少年郎低念一声,依旧默默站在原地,这老僧让他看到了一种可能,一种自身强大的可能,他的出现打破了自己对修行的认知。 当然还站在这里最重要的一点, 便是他知道这老僧伤不到自己! 一品的的确确是不可知之境,自己也猜不到其中有什么能力,可唯独有一点是天下皆知的,所有的神通也好,轻功也罢,都需要一种气的支撑才能够施展出来。 不可知之境即便是有诸多神鬼莫测末秘法,可没有内劲的支撑也是无法使用,如同身旁的几人一般,无论是西门吹雪叶孤城又或是燕十三等剑修,还是如归海一刀一般的刀客,体内都是有内力支撑,也可以说是真气,又或者是劲气,只是说法不同而已,殊归终途的是有力量流转的,而身体就是那些力量存在的容器,从天地之间吸收那些气息化为己用。 所以从某种意义而言, 眼前的老僧极为恐怖, 他用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活着, 但并不是无解的! 佛门典籍中肉身成佛的体魄,已经相当于一品纯粹武夫的肉身两者之间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两者都是每一个境界都是将体魄打磨到了极致,拥有了无比牢固的基础,才会考虑破镜的问题,他们很强,甚至可以无视刀剑,无视各种神兵利器。 可有一点他们在极尽打磨肉身的同时, 体魄开发到了极致便会形成一个小天地, 不受天地制约, 纯粹武夫之所以强,是因为足够纯粹,足够强横,如同一个蛮横无理肆无忌惮的强盗,是从天地之间夺取力量的存在! 可这老僧不同,他不是真真切切的一品,燕十三出剑的时候,少年郎便注意着这一点,这老僧没有半分使用秘法的举动,甚至还不如那半步二品的的玄策和尚来的神异,只是单纯的肉身强横,死气入体没有任何波澜就说明了一切! “殿下,臣或许知道答案了!” 百晓生怔怔的望着那逼近的老僧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突兀的闯入,猛然从怀中掏出一本佛门典籍的翻看起来,材质似金非金,似木非木,更不是布匹,纸章一类的东西。 这是灵隐寺藏经阁中的一本经文,早些时候少年郎下令灭寺之后自己也是从火光中捡来的,因为在大火中这本佛经没有丝毫损毁的迹象,便是傻子也知道这东西不同寻常,可随手翻看皆是一些有意思的佛门典故,便郑重的收入了怀中,说不定以后去烂柯寺有用。 可此刻这老僧的状态却莫名的让自己想起了这本佛门典籍记载的一个佛教修行分支的说法,当时觉得有趣便多看了两眼,如今竟是全部对上了。 “答案?” “嗯!” 百晓生很是肯定的点了点头。 对面那僧人迈步很慢,似闲庭漫步一般丝毫不急,任由百晓生奇怪的举动,自己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停留在那个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身上。 “这僧人修行的是龙象般若功!” 百晓生话音落下的时候,对面的老僧罕见的顿了顿,看清那本佛门典籍,心中了然,可还是没有干预。 “这门秘法共有十三层,为佛门练体的无上法门,修行到了极致便是等同于一品纯粹武夫的体魄,端是举世无双,可千百年来能够修炼到那个境界的只有两人,一人是这门功法的创建者,另外一人便是千余年前从极西来传教的僧人,也是他建立了烂柯寺。” 百晓生将佛门典籍摊平在手中。 “此后千年大多也都是那些心智极其坚韧的苦行僧,修行百余年才堪堪踏入十层而已,有十龙十象之力相当于三品纯粹武夫,至于后面的三层之后从未有人踏足,而这老僧满打满算起来最多不过活了八十余年,便是从娘胎开始练体修行也断然无法入十三层,要知道能够在百岁之前踏入二品都是极为惊艳之人了。” “至于百岁之前踏入相当于一品修为的,” “龙象十三层……” 百晓生突兀的摇了摇头,要知道五十年前这老僧才三十岁不到,若是眼前这老僧的境界能够百岁踏入一品他是相信的,可这龙象般若功是水磨功夫,最后那一层不知道难倒了多少秘宗天才,如何能够轻易踏过。 “恐怕天底下也只有徐九那个怪物能够做到了,甚至还缩短了大半有余的时间。” 百晓生苦笑道,可手里的动作并没有放慢,很快的将佛门典籍翻到下一页继续开口,抽丝剥茧一般分析起来。 “除此之外,这龙象般若功在西传佛教中还有一秘法,也是修炼到十二层之后的那一层变化。” “也是偷天换日之术!” “舍弃诸多佛门秘法,堵死周遭上下所有窍门,斩断天地沟通的桥梁,放弃佛门所有奥妙神通!” “自绝于天地!” “只求肉身跨入一品,只求肉身成佛!” “也称之为半步入佛。” “不过五十年前就能半步一品的人,是何等的惊才艳艳,若是不出意外境界能够达到一品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可还是强行舍了大道,入了断头路。” 百晓生此刻望向那老僧的眼中带着莫名的神色,实在是眼前的人太过惊艳了些,一品,一品,天下人梦寐以求的境界,而眼前的人曾经已经半只脚踏在了上边,又是亲手斩断。 这巨佛下, 千百具佛门高僧不算白死! 若不是十死无生,又有谁会斩断通天之路? 当年那个渔阳郡外, 自家娘亲, 那个持剑风华绝代的女子剑仙不也是这般? 似乎冥冥中自有天意, 不让后世之人踏入一品…… 少年郎脑海中思绪流转,不过说起来还得感谢灵隐寺那帮人,不然当眼前这老僧跨入真真切切的一品,烂柯寺东进传教是天大的麻烦,也是天大的恐怖。 叭,咪,吽…… 场中当最后一个“吽”字念完时,那老僧已经到了三丈之外,不见丝毫动作,可少年郎周遭众人依旧如临大敌。 唵,何其自性,如意宝珠,能生百千万法;啊如实觉照,心如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吽,无量众生,疾速成就,无上正觉佛道;奥妙无穷、至高无上这是六字箴言的本源。 后扩展为六字箴言, 唵:能消除天界生死苦,嘛:能消除非天斗争苦,呢:除人间生老病死苦,叭:能消除畜生役使苦,咪:能消除饿鬼饥渴苦,吽:能消除冷热地狱苦。 辽阔的空间中随着最后一字的落下, “嗡嗡……” 有白色经幡轻荡着, 有西转经筒轻转着, 有法螺呜呜的轻鸣, …… 这并非秘法,而是共鸣! 这是六字箴言是上辈子佛教中最常见的真言,也是观世音菩萨愿力与加持的结晶,“微妙本心”,故又称为观世音菩萨的心咒,久远劫前,观音菩萨自己就是持此咒而修行成佛的,佛名正法明如来。 …… 每个音节对应六道轮回, 为无上真言, 在这方世界鲜有人知, 为西传秘宗最为核心的真言, 是不传之秘! 可少年郎确是晓得,在诸多玄幻小说和影视剧中都已经被写烂了,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了解其中一些意思。 …… “迷离无际阿陀导,佛部冰玉筑了灵犀,僧伽和合了鹿野哩,救人救主救了自己,唵嘛呢叭咪吽。” 沙哑低沉的嗓音从老僧口中传来,这是一曲真言歌颂,并非此间语言,每一个音调都晦涩难懂,如同天书一般。 可少年郎却懂了! “上师为普度三界众生而修行六字箴言,” “不知如今可曾渡得自己?” 少年郎往前迈出一步,掷地有声道。 老僧闻言颇为诧异的看着眼前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方才自己口中所言,皆是秘宗不传之秘,旁人听来如同疯魔之人信口胡诌,可他却听懂了,实在奇怪。 “不曾!” 老僧思绪万千,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可看向少年郎的眼眸确是越发的明亮,如同发现一件稀世珍宝一般。 “可老僧观施主颇具佛缘,慧根深厚!” “想来能度人,也能渡己!” 老僧目光灼灼道。 “哦?” “可……” 少年郎顿了顿, “本殿,不信佛!” 话音落下老僧笑了,是了然的笑。 “信与不信皆在一念之间。” “施主如何得知下一刻,不会信佛?” 老僧站定在三丈之外微笑说道,没有更进一步,这是一个善意的信号,也是给两方之间留下了一个缓冲的空间。 沉思了片刻, “我只信我,我即为佛!” 少年郎看着老僧深陷的双眼,给出了一个上辈子一个很是中二的答案。 “我即为佛?” “我即为佛?” 老僧不断地重复着少年郎口中的话语。 良久之后, 老僧突兀的笑了,如同莲花绽放,那干裂的嘴唇扯出的笑容,带着圣洁的味道,若是还有修为,想来引动巨佛后佛光万丈也是极有可能的。 “老僧三年前也是如施主这般明悟!” “佛存于心,佛即是我,我即是佛,” “这天地之间一草一木,皆可为佛,” 老僧双手合十喃喃出声。 “这一悟老僧用了五十年……” “施主却只用了五个呼吸……” 老僧自嘲一笑。 “前三十年,老僧以为佛只存在于西天,那极乐净土之中,存有万千佛陀,世人祈愿扣首拜佛,佛门第子苦苦修行,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踏入佛国,顿为佛陀。” “可老僧却错了!” 老僧面色不变了言语却已经变得癫狂起来,若是任意一个佛门第子听来都是离经叛道之言,可眼下却出自佛门百年难寻的天才佛子口中,实在难以想象。 “这天下人不应当拜佛的!” 老僧望着西方烂柯寺的方向轻笑着,身后是大慈大悲的释迦牟尼巨佛,是千百佛门高僧的尸骨,是无数飘荡的符纸,他干瘦如鬼的脸上带着最慈悲的笑容,口中却说着佛门最大不敬之言。 正文卷 第213章 一步一品 “这天下人不应当拜佛的!” “这天下不应当有寺庙的!” “这天下不应当有佛像的!” “我即是佛,又何需拜佛?” “我即是佛,又何需礼佛?” 三丈外枯瘦的老僧好似疯魔一般不断的呓语着,用的是西域的语言,场中无人能够听懂,最后声调猛然升高,这是胸腹发出的轰鸣,已然成佛境的肉身恐怖异常。 “五十三年了,” “终于找到一人能佐证老僧心中所想!” 老僧望着三丈之外的少年郎温和的笑道,可那如沐春风的温和的笑容却让人寒毛炸起,因为那心底的洪荒猛兽已经脱离肉身的束缚,张牙舞爪要吞噬天地间的一切。 头顶不稳的山石簌簌的往下落着, 恍惚之间那巨佛似乎都轻颤了一下,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原本那眼眸轻合的巨佛变了,那双眼上方的巨石在这震动之中脱落,那原本慈悲模样的巨佛,因为双眼的陡然睁大变得可怖起来,瞪大双眼的模样不在慈悲,而是饱含怒气,甚至比那怒目金刚还要来得骇人。 三十三丈的巨佛怒目而视是何等感受? 那是血液都会被冻结的感觉, 可以眼前的老僧并没有血液, 也不知道恐惧是何等的情绪, 那轻声喃呢是疯魔般的呓语, 带着歇斯底里不留余地癫狂, 癫狂如厉鬼,疯狂似妖魔,转身对上那怒目而视的巨佛,干瘪的身子喘着粗气,发出如同风箱的声响,剧烈的喘息着,最后气息变得悠长…… “不应该有佛像的……” 口中最后一句呓语落下,只见那老僧一步迈出,原地余下一个深坑,整个人已经拔地而起,一拳轰到了那佛头之上。 “轰……” 比惊雷声还要来得骇人, 广阔的空间发出轰鸣声, 那表面上的石块寸寸龟裂,远远看去那巨佛慈悲的面容如同鬼怪传说中的画皮一般,皮肤满是裂痕和鱼鳞一般细密。 众人仰头望去时, 那老僧已经双眸合拢站到了巨佛头顶, 气息比这伏虎十万山岭还要来得消沉寂灭, 当眸子睁开的时候, 气息比这天上丝丝缕缕朝阳还要来得明媚, “老僧,悟了!” 老僧如泣如诉, 生后朝阳落下如同朵朵莲花绽放。 猛然一步踏下, 整个佛头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 “砰……” 佛头落地, 不再是感觉, 整个广阔无垠的空间真真切切的震动起来,此间是释迦牟尼的坐像,佛头高七八丈有余,重不知万千吨。 “咔嚓,咔嚓……” “哗啦啦……” 那倒塌的佛头落下是牵动钉在佛掌上的铁链,引起的一长串的链锁反应,铁链扯下那巨佛的右臂,连带着半个身子都微微倾斜,或许是再也承受不住那佛头的重量。 铁链绷直断裂, 断开的铁链急射而出抽打在石壁上,有火花亮起清晰可见一道深深的痕迹,无数的符纸落下,那六字箴言从铁链上脱落的那一刻,瞬间无火自燃起来。 这是最后的制约, 漫天的火光, 在空中飘飘荡荡, 如同一朵朵盛放的火莲花,洋洋洒洒在半空中燃烧着,彻底照亮整个广阔无垠的空间,怪异的是少年郎感觉不到任何的温度,如同虚假的幻想一般。 可佛头之上的老僧, 平静的面色中却出现了一丝痛苦之色, 肉身成佛仍旧如此,那万千燃烧的符纸可见一斑,这或许是除了铁链之外最后制约的手段,那燃烧的符纸开始汇聚。 如同鬼火一般, 往老僧所处之地聚拢, 这团火焰是何等的耀眼? 老僧身子轻颤着,牙关死死的咬下,没有发出半分声响,如同置身于地狱忍受烈火烹油之苦,右手恰出一法决,没有丝毫的作用,因为他已经自绝于天地。 可他还是维持着那个法决, 或许是一种执念,又或者是最后的解脱, 少年郎下意识的闭上双眼, 当再度睁眼的时候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只知道那老僧原本干瘪枯黄的身子已经变得焦黑,肉眼可见那种被大火炙热烤后的痕迹,空中还有无数的纸灰飘荡着,丝丝缕缕如同棉絮。 没死, 那老僧还是没死…… 沉默, 是死一般的沉默…… 无头巨佛给人一种荒谬的感觉, 此刻老僧正盘腿坐在那断掉的佛头之上, 不骄不躁,不悲不喜, 那满身的伤痕似乎与之无关, “我即是佛,所以天地之间不应有佛?” 少年郎望着那老僧心中早已经掀起万丈波澜,惊讶于老僧恐怖的肉身的伟力,更是诧异于这老僧疯魔偏执扭曲的思想,和对痛苦的忍耐力,那种极端的自律。 能踏入一品的人, 无一例外皆是惊才艳艳者, 更是有大气运加身,皆是心智极其坚韧者,可往往是这类人最容易钻牛角尖,或许常人觉得微不足道的一点东西,在他们的眼中会被无限的放大, 到了最后的关头便成了心魔,而踏足一品时心魔便成了最大的障碍,所谓的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便是如此道理,也只有他们这类人才有这个资格选择,不然寻常凡夫俗子又有何资格成魔,成佛? 在少年郎的眼中, 老僧已然入魔,当他的思想被自己佐证之后, 灭佛不仅仅是口号,如今已经成为老僧毕生所求,顷其所有也要让世间无“佛”。 “不知上师法号?” 少年郎望着那佛头之上的枯瘦老僧开口道。 “寂上。” 老僧轻声道,对于这个佐证自己心中所想,大道切合的少年郎态度很是温和,更像是看待自家子侄辈一般,态度与五十多年前屠戮的那些佛门大师是天壤之别。 “可愿听听老僧的一段往事?” 老僧轻声道。 “上师请讲!” 少年郎行了一个晚辈礼,不论立场如何,至少眼下这老僧对自己没有丝毫杀意,而且说不定还能成为自己的助力,毫无疑问他是个疯狂的人,即便不能成为助力也不能成为敌人。 一个几位尴尬的现实摆在面前, 自己等人杀不死这老僧,至于囚禁眼前这广阔的空间都关不住,想来天底下也没有什么牢房能够限制这老僧了。 肉身成佛, 想要死只有两种可能,以一品巅峰之力强行轰杀,又或者自行兵解离世,前者是天方夜谭,天底下有没有一品都不好说,更别提一品巅峰了,即便是有他又为何要出手,要知道二品的人都已经不太愿意理会凡尘,何况一品。 至于自行兵解,如今这老僧已经立下宏愿,不论对错,心智如铁又怎么会如此轻易离世,所以两者皆是枉然。 “我出生自西域一小国,出生之日便是烂柯寺一大能圆寂之日,无数苦行僧入城寻找降世之人,西域三十二国成百上千那一日落地的婴孩被送入烂柯寺中,修行佛法,最后那一人便是佛子,也被称为那大能转世之身。” 或许是话说得多了些, 老僧的嗓音没有之前那么沙哑,渐渐的带着一起历尽沧桑的磁性,谈不上好听,可却莫名的让人静心,就像是一个阅尽山川湖海的智者,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三千六百人中,脱颖而出者便是佛子。” “老僧,便是那个佛子。” “也是那些佛门高僧口中的大能转世。” “在烂柯寺中三十载修行佛法,万卷佛经烂熟于心,各种秘宗法门修行透彻,便是那立寺之人创下的龙象般若功也修到了十二层之境,被世人誉为百年难遇的天才,有望将大乘佛法修行圆满之人。” “出寺后老僧却猛然惊醒。” 老僧顿了顿,带着些许唏嘘之意, “原来……” “烂柯寺已经无在修之法。” “西域竟已无在修行之地。” 老僧望着西边的方向喃喃道。 “所以上师便萌生了东行的念头?” 少年郎顿了顿轻声道,三十载便阅尽佛经,修完秘法,已经不能用惊才艳艳来形容了,用妖孽二字更加贴切一切。 “布道天下!” “这是所有人对老僧的期望……” 老僧点了点头,东西佛教相争已有千年之久,往些年成烂柯寺有大能转世,可东边的灵隐寺也不乏得道高僧悟道,隐隐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关系,烂柯寺教化西域蛮夷之地,灵隐寺引导东方万千黎民百姓。 可这百十年来,似乎这座天下所有的气运都被那剑仙徐九耗尽一般,在无登临一品者,偌大的江湖没有,不可知之地同样没有。 偏偏这个时候,老僧半步一品出世, 已经当世无敌! “上师便是烂柯寺的天下行走!” “天下行走?” “这样说来倒也不错。” 老僧点了点头。 “曾几何时以为布道天下也是老僧的夙愿。” 老僧自嘲一笑,无论如何而今已经背道而驰。 “五十三载前……” “我自西陵郡而来,欲传西行佛教于天下。” ”从西边一步一步往东而来。” “一步一经文,一步一青莲。” “用脚步丈量河山,用佛法扣开山门,用经意败尽寺庙,九个月的时间,回首时东边七百余座寺庙老僧已经全都走过一遭。” “念头越发通达!” “境界越发稳固!” “瓶颈越发松动!” “那个时候老僧知晓,是时候登山了!” “当脚步踏过那不可知之地时,老僧便能真真切切的踏入一品,从此当世真无敌,从此佛光普照世间。” 老僧眼眸在场中扫过, 不是在众人身上, 而是在这广阔空间中一具又一具的尸骨上扫过,没有停留太久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便收回了目光。 “九百三十二人,皆是佛门高僧!” “是整座江湖百万僧众中的佼佼者,是王侯将相府中的坐上宾,是万千百姓信服的大师,是修行佛法的强者!” “最后化为累累白骨,是老僧造下的杀孽。” 老僧的言语中听不出喜怒。 “原本以为是佛门辩法。” “却没想到是一场滔天大劫。” “也是那日老僧斩断通天大道,肉身成佛!” “也是那日老僧才懂东西之争,大道之争!” “佛门高僧,普度众生……” “呵……” 老僧轻呵一声,不知在嗤笑巨佛下的累累白骨还是巨佛上的枯瘦的自己。 “从那往后……” “老僧便在想佛为何会起争端!” “我等苦苦修行到底能否成佛?” “归根结底言佛又到底是什么?” 老僧呓语道,情绪被带入五十三年前带着迷惘之色。洞穴之中无论何等辽阔终归是不见天日之地,唯一能够相伴的只有只有这巨大的佛像,判断天日只能望着百丈高的空洞,那种环境之下便是想想也是让人发寒,可这人足足待了五十三年。 “此间种种应该不能阻挡上师?” 少年郎轻声道,想起崩裂的铁链,燃烧的符纸都无法真正的伤害到老僧,而刚刚他已经说了五十三年前他就已经肉身成佛。 “不能!” “自始至终都不能。” 老僧自嘲一笑道“可在悟出结果之前,老僧不愿意出去,可惜时光荏苒,这一悟便是五十年。” “那洞穴外的枯骨?” 少年郎开口道。 “在老僧腹中!” 老僧望向自己干瘪的肚子继续道“老僧想要知道他们心中是否有佛,若是没佛是什么模样,若是有佛又是什么滋味?” “好吃吗?” 少年郎莫名的问道,试探性的目的,若真是吃人,以他如今的肉身强度而言,真的和传说中那些大妖魔一般了,想要吃个人,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简单,偏偏天底下还没有谁能够拦下。 “不好吃……” 老僧很是认真的摇了摇头。 “直到三年前明悟之后老僧便只思考一个问题,既然我即是佛,那么些天下万千庙与,两大不可知之地有没有存在的必要,这诸天万佛还要不要拜?” “老僧思考了三年!” “今日又得小友佐证,既然我即是佛,一草一木皆可是佛,那凭何有“佛”高高在上受世人膜拜?” “所以上师的答案是?” 少年郎郑重的问道。 “世间诸佛应当烟消雾散!” “灵隐寺已灭,” “烂柯寺何为?” “也不例外!” “为了世间无佛,人人皆佛。” “老僧心中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老僧望着西边的方向郑重一礼, 似乎在告别故人。 “上师讲了这么多,所图为何?” “让小友帮我!” “哦?” “上师一品肉身都做不到的吗?” “做不到!” 老僧摇了摇头, “烂柯寺的底蕴还要胜过灵隐寺。” “上师尚且不能,那我能做到?” 少年郎玩味道。 “小友的是个极有趣之人。” “哦?” “何来有趣之说?” “秘宗传说中人有灵魂之说。” “大能转世也正是此中道理。” “而大能转世也不过灵魂比常人凝神厚重许多,而小友……” “躯壳之中似乎曾不止一道灵魂……” 话音落下,少年郎面色平静心头骇然, “灵魂似乎有交融的痕迹……” “不似秘宗转世之法,不似传说中妖魔夺舍……” “好似天外来物,不可琢磨!” “小友,不必否认,也不必询问,你只需要知道小友如今的状况,秘宗之中有一门无上秘法,可助小友一步登临一品!” 老僧的话极尽平静, 可话语之中却比魔鬼的呓语还要来得诱惑。 正文卷 第214章 莲华生大士 “一步一品?” “一步迈出,便是一品!” 少年郎的心头早已经波涛涌汹,指尖死死的抵住掌心,这老僧呓语的话语中带着魔鬼般的诱惑,这是自身登临一品,而并非依靠系统的给出的各种超越品阶的技能。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很快清醒过来,对上三丈外眼神清明的老僧,虽然肉身成佛在无其他秘法,可还是能够仅仅只凭借言语便影响他人心智,差点着了人家的道。 “千百年来天下修行之人如同过江之鲫何止千万,惊才艳艳者不计其数,便是资姿堪称妖孽者也不在少数,可登临一品者,却是寥寥可数。” “上师如今也不过肉身一品,” “何以渡他人入一品?” 少年郎往前迈出两步, 目光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老僧。 “老僧不能!” “小友却能!” 老僧毫不在意少年郎话语中的不善, 目光温和的看着徐闲。 “一品谈何容易?” 少年郎喃喃道。 “小友不信老僧的话?” 老僧没有动怒,而是平静道。 “不信!” 少年郎很是决绝的摇了摇头。 “方才说过老僧曾为烂柯寺佛子。” “是大能转世之人,” “小友可否知道老僧是哪位大能的转世之人?” “不知,也不愿知!” “一品太过虚无缥缈了些!” 少年郎毫不犹豫的拒绝道。 “老僧降生之日,圆寂的大能为青莲上师。” “青莲上师?” 少年郎怔了怔记忆中并没有此人的映像,可也知道在西传佛教之中莲花是极为圣洁之物,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所以许多大能的法号中都带有一个莲字。 “小友不曾听闻,实乃常事。” 老僧笑了笑也不意外,随即继续开口道。 “而青莲上师往上数二十二代。” “便是莲华生大士。” “莲华生大士?” 当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时候,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百晓生。 “古如仁波天?” 百晓生惊呼出声,手中那本摊开的佛门典籍从手中脱落,摔倒地面,典籍合拢,封面最上方便是一个盘腿而坐的异域僧人,身披袈裟,坐下莲花,如同真佛降世,这人便是百晓生口中的古如仁波天,本名则是老僧口中的莲华生,又名洛本仁波且,乌金仁波且! “正是!” 老僧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老僧便是天下人口中莲华生大士的第二十三代转世之人!” 老僧说完之后目光落到那佛门典籍之上,轻声道“这位小友所观之经文,便是莲华生大士所著,距今已有一千五百有余,是我秘宗无上至宝,老僧出西陵郡之前随身携带,在混淆间丢失,想来是被灵隐寺的藏经阁老僧束之高阁了,如今出现在小友手中也是缘分。” “莲华生大士又是何人?” 少年郎弯腰将地上的典籍捡起, 随着书页翻动表情越发的凝重。 两人口中的莲华生便是烂柯寺立寺之人, 也是那从遥远极西之地而来的传教之人, 更是将龙象般若功练至第十三层的僧人, 也是千百年前在世间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方世界里,东边十余国中的佛教皆是莲华生传来的,两大不可知之地的出现都是因这人而起。 真真切切的布道天下之人。 真真切切的登临一品之人! 在这方世界中佛从西方而来,没有上辈子那么多的派系,传承,而那连华生大士便是第一个将佛这个概念带入东方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整个人世间距离佛最近的人,无论是烂柯寺还是灵隐寺如何争斗,便是打得脑浆子都流出来,也没人去否认这个事实。 他用脚步踏遍千年前的西域五十三国, 他曾人尽敌国, 他曾苦苦求佛, 他曾衣衫褴褛, 他曾步步生莲, 他曾万丈佛光, 他自极西之地而来,踏过山川湖海,历尽千难万险,将佛光洒在西域这片尚未开化的蛮荒之地上,从无人问津,弃之如敝,到后来的人人颂佛,人人礼佛! …… “那年莲华生大士的足记已经踏遍西域,在西域江畔最为强大的国主带着万千勇士,两位王妃和无数宫女宛如花团锦簇一般地前来,这时乐师们也立即奏起了庄严的音乐,歌声随乐响起宛如若天音,大家并舞跃着狮舞,伴随着假面舞,用世间最热闹的舞乐来迎接莲华生大士。” 老僧如同诵经一般轻轻喃喃着, 连华生大士的种种过往。 那似金非金,似木非木的典籍已然烂熟于心。 “凡尘俗世的君王还在期待连华生大士的顶礼之时,只见大士朗声道,我是莲华生大士,是无灾无病的健康者,有大圆满法的诸圣教诲,像你这样一位边远之地的西域国主,是凶恶之地的君主,由一群粗暴者和罗刹所围绕,让世人在饥饿当中挣扎,你让世人难以得到欢喜。” “你的后妃都宛若罗刹女一样,却以人身示现于世间,由一群紫红的女鬼所环卫着,虽然身上穿着绸,缎衣衫,配饰着金银松耳石等种种的庄严,却让人心生厌恶……” 老僧的声调中没有一丝起伏, 少年郎怔怔的听着并没有打断。 “连华生说完后,突兀的举手作起了一个手印,这手印立即引发了法的火焰,焚烧着国主的朝服,却又不伤害肉身,这时所有的君臣刹那之间遍体生寒,立即五体投地的顶礼大士,就如同城墙倒塌一般纷纷向大士礼敬……” “自那往后西域之地遍地九层佛塔。” “莲华生大士所过之处众人顶礼膜拜!” 老僧嘴角挂着轻笑, 不似狂信徒听到这段典籍之时的虔诚,也不似旁人听到这段典籍时的惊讶,反而带着几分嘲弄的味道在里边,不知道是在嗤笑那西域国主的无知,还是嗤笑那些百姓的愚昧,又或者嘲笑自己的二十三代前世那时的傲慢。 “上师似乎很不齿,布道天下之举?” 少年郎看懂了老僧的笑容开口问道,从自己客观的角度出发,这方世界西域那般蛮夷之地,若是不动用雷霆武力镇压,让世人敬畏,而是去讲什么慈悲为怀就有些扯淡了。 “并非不齿。” 老僧摇了摇头。 “早些年间,每每听来心神驰往,何况在世人眼中老僧也是那人万千轮回转世中的一世,于情于理老僧都应该仰慕,崇敬那人。” 老僧看着那典籍上的画像沉思良久。 “事实也是如此,直到老僧踏入灵隐寺之前也是这般想的,此生能如莲华生大士一般布道天下,让世人沐浴在佛光之中,老僧幸甚至哉。” “可后来才知晓,那并非大士本意!” “一切只是虚妄……” 老僧继续开口讲述那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佛光普照西域之后,莲华生大士的目光落到了古老的东方,在这边土地远有着甚于西域的繁华,可这方的人并无信仰,在他那时的眼中繁华的背后皆是污秽,皆是疾苦,百姓浑浑噩噩的度日。” “而无信仰,在大士眼中本就是罪过。” “所以,他要东行传教消除世人的罪过。” 少年郎听着这段鲜有人知的过往也是感慨良多,从另一个角度看着这方世界的教派起源的感觉,颇为奇妙。 “东行已在心底萌芽!” “东行之前莲华生大士就以如雷的梵音向十方宣示道向世间一切魔众鬼神道,我是世间无比的清净化身佛,我的色身并非由胎生所成就,而是现前莲花化生的海生金刚体,我具足无量的寿命,绝非任何力量所能够毁灭。” 老僧将隐晦的语言用乾境的官话道出。 “肉身成佛?” 少年郎眉头紧蹙道。 “嗯!” “那个时候大士已将从极西之地带出来的龙象般若功修至十三层,所以东行在大士眼中如同西域五十三国浩瀚之地一般,必将佛光普照!” 老僧点了点头继续将着莲华生大士的话。 “尔等应当了解六道轮回痛苦的可怖,而凶恶众生的生命是那么的短促,应当一心依止佛法,远离众恶,而国主所建立的佛殿,就如同镶于西域宝幢顶上的宝珠一般,引导世人求佛,向善!” “我莲华生大士是西天的使者,应邀来此地做客,如同在黑夜当中点燃了明灯,只要佛教昌盛,民生安乐,一切的神鬼如果不欢喜的话,要迁走也可以,我建议你们莫若扩持这片土地,安享万年的香火,成就国主一片的心意,我是莲华生是大乘佛法集大成就者,已具足了金刚威力的成就。” 老僧最后一句话落下时恍惚间众人透过千年的时光看到了那个威严的僧人在妖魔横行的蛮夷之地,以雷霆手段弘扬佛法的场面。 可少年郎眼中看来只觉得很是荒诞, “妖魔便是西域本地的教派?” “好一个排除异己!” 少年郎突兀的出声道。 “小友,甚是聪慧。” “那妖魔便是西域五十三国中数不清派系的宗门教派。” 老僧依旧是柔和的笑道。 “恐怕在那个时候西域已经是大士的囊中之物,岂容他人染指!” “是极。” 老僧言语中没有半分对那位大士的敬仰。 “不过话又说回来,” “本殿还是极为感谢那位莲华生大士的。” “何为?” “千年间我九边之地外患连连,便是北边的蛮子都时常南下,其余各地就更不用多说了,却极少听闻西边闹出什么乱子来。” “西域蛮夷原本是虎狼之辈,奈何日日吃斋念佛已经如同绵羊一般温顺,莲华生大士用一身佛法,还了我大乾千年太平。” “本殿替先人不胜感激!” 少年郎莞尔一笑。 “也是这般道理。” 老僧也没有否认,回想起西域的场景反而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日日吃斋念佛,载歌载舞,西域已经少有善战之士。 …… “而后的东行却不似西域传教一般容易了,一身佛法无人聆听,雷霆手段又碍于那时的江湖太过壮阔了些……” “一品在那时的江湖不止一人!” “江湖之外还有一个偌大的的王朝!” “既便智慧如大士这般想要传教,也是天方夜谭,便是道教这个东方起源的教派也不能让世人烧香,其中原因纷杂,可终归而言东方百姓大多是没有信仰的,想要改变他们何其难也,何况我佛还是外来宗教?” “可大士却又不甘如此回首,便在西陵边陲之地开创了烂柯寺,有西域五十三国无数信徒供奉,更有国主顶力支持,不过短短十年,一座偌大不知边界的寺庙便在西陵郡落下。” 老僧遥遥望着烂柯寺的方向轻声道,至此为止这便是那不可知之地立寺的缘由和过往。 “传闻中烂柯寺不见天日?” 少年郎想起那涂夫的话开口询问道。 “世人皆无信仰,不见佛光。” “所处之地自然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所以莲华生所建的烂柯寺大半都在地底,有隐喻之意,另外当世的王朝也不会允许如此大的异端教存于国土之上,烂柯寺,地下的世界比起眼前这空间,还要广阔不知凡几。” “可谁又知道,莲华生大士在一千五百多年前踏过的足迹,余下的经文已经暗自深根发芽,被人窃取经意精华,偏偏又在其中极为重要根本之处做出细微改变,迎合君王……” 老僧如今所言于佛门而言可谓是字字诛心,可听在少年郎心神确是暗自流转,重新看待起眼前的老僧人,虽是疯魔之人,可字里行间确是无比通透,远甚于世人。 “世人所言“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不假,君王欢喜,百官念佛,长期以往乃至于后宫深处也不乏吃斋念佛之人。” “百十年后,东边有了灵隐寺。” “天下各州郡有了寺庙,” “市井间有了信佛之人,” “江湖中多了一座不可知之地。” “烂柯寺也多了一个大道之敌!” 老僧声调放低,轻声喃喃道。 “可莲华生大士,为传教而来,是布道天下之人,一生所求是天下佛光普照,上师也曾走过大士曾经走过的路,依烂柯寺所言上师又是大士转世之人,于情于理都应当以世人信佛,为毕生所愿,缘何如今又要灭佛?” “若是没有起因……” “于上师这类人而言,这区区五十三载光阴,千百具尸体恐怕不能改其心志?” 少年郎思虑片刻后沉声道。 “小友,可将封页掀开……” 老僧指着徐闲身后的佛门典籍笑道。 少年郎将信将疑的将手中佛门典籍侧身斜开,眼眸陡然定住,这封面之中竟然有一丝裂痕,手伸出空无一物,并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已经取出,老僧苦念五十载方才明悟。” 老僧说完后,默默转身。 只见干枯的皮肤之上印有无数梵文, “在平等的法界,你是佛,我是佛,他是佛,大家都是,全佛,依着平等无为的法,示现了缘生的众相,你是法王,他是法子,依旧现前着如缘的差别万相……” 老僧低声用官话念叨着上边的梵文。 “这是莲华生大士圆寂之前所言……” “藏于经文夹缝之中,可笑世人束之高阁。” “千百年来无人识得。” …… “小友不必,生疑。” “莲华生大士有一法,可助心神入一品之境!” “武当山有一老道士,可助内力入一品之境!” “老僧既为莲生大士转世之人,所求只是自当了大士之愿。”老僧说完后转身望着那呆愣中的少年郎轻声念叨着。 正文卷 第215章 缘起缘灭 老僧干枯褶皱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的梵文好似蝌蚪一般,火把上焰光忽闪那梵文如同活过来一样诡异的扭曲着,如老僧所言那是莲华生大士圆寂之前余下的感悟,也是自己二十三世之前的明悟,如今赤裸裸的展露在众人面前。 老僧轻声诵读着莲华生余下的真言。 往石壁边上缓缓迈步, 不知何时辽阔无垠的空间之中,有长明烛升起,成人手臂粗细的白色膏状物是取自南海大鱼厚厚的膏肪制成,其中有添加了阴灰色的龙涎香一类香料还有各类珍奇异宝,想来是早些年间在此悟道的高僧大德余下,其中耗费用度无数,似乎对悟道有着莫名的作用,曾有高僧大德在烛光中见过诸天万千佛陀。 此刻上千盏长明灯将洞穴照亮得灯火通明。 此刻看清这洞穴的全貌, 用“地宫”二字来形容更为贴切一些, 在长明烛的照亮下, 整个地宫耀耀生辉, 石壁四周无数佛像清晰可见, 随着老僧的吟唱, 恍惚间场中众人脑海中一副画面升起, 在西方辽阔无垠的土地上,有一座佛殿恒硕在天地间,这座佛殿无墙垣,但却坚如金刚不坏,内无支柱,美如张开的宝幔一般,以黄铜作为地基;在玉梁之上,有金马奔驰,于金梁上,有玉龙蟠结; 老僧猛然一步踏下, 有经盖腾空, 众人脑海中的画面流转仰头望去,殿内的诸像宛如共有一座伞盖,又别复各有一伞盖,宛若盖在诸天之上的罗网。 门的启闭,发出金玉珊瑚的声音。 老僧轻轻吹奏着法螺, 这是一场盛大地演出, 老僧在各个角色中转换费心费力的演奏着, “噼里啪啦……” 长明烛中各种香料混着白脂燃烧着,传出极其细微的声响,油脂化成液体时,露出淡紫色的花瓣,在火焰的炙烤下有烟雾在场中飘荡,混在龙涎香和各类珍惜材料中极难察觉。 众人的眼神越发的迷离, 不知不觉间便是场中众多的三品也是陷入老僧制造的场景之中。 深吸了一口这奇异的香味, 燕十三眼中有死气流转, 猛然惊醒, “铮铮……” 猛然抽出已经满是裂痕的长剑, 可一只纤长的手轻轻的搭在了燕十三的长剑上。 “等等……” 少年郎摇了摇头, 脑海中浮现出各种光怪陆离的场面, 可眼神依旧很是清明, “再看看。” 少年郎望向那长明烛中藏着的淡紫色的花瓣,和鼻尖缭绕的奇异香味,眉头紧蹙。 这是曼陀罗! 在凡尘之中拥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可在佛门典籍中这花还有一个别称,因为外形酷似铃铛,又有沉沦之意,所以这曼陀罗在佛门又名为“地狱铃铛”。 “地狱”二字可见其中恐怖, 上辈子诸多教派在举行各类大型盛典活动的时候便会用上这曼陀罗来制造那种狂热的情绪,维持那种疯狂的氛围,没想到这地宫之中也有如此多的存货。 难怪那些佛门高僧时常顿悟看见万千佛陀, 不过眼下少年郎望着那老僧的举动,也极为好奇起举意义何在,所以并没有贸然打断。 “劳烦十三先生了!” 少年郎在老僧吹奏各种法器的身影上停留了一会,原本紧蹙的眉头片刻后又轻声开口道。 “嗯!” 燕十三点了点头, 默默地往前迈出一步挡在少年郎身前,右手紧紧握住长剑,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举止怪异的老僧。 燕十三严阵以待后,少年郎放下所有的防备深吸了一口这奇异的香气,眼神也逐渐变得迷离,随着老僧的指引入了这幻境之中。 在这无比恢宏的佛殿之中, 一身披大红僧衣的莲华生大士盘腿而坐, 细细看去莲华生大士眉毛已经发白,簇新的大红僧衣上镶嵌着菩提子,金刚子,莲子,水晶,珊瑚,琥珀,玛瑙,等各类佛门珍宝,比起上辈子西游记中被那黑风怪惦记的袈裟还要来得耀眼百倍有余。 可袈裟下的皮肤已经干裂,皱褶,引以为傲的肉身已经慢慢腐朽,不在有光泽流转,面色也不似当初布道天下时的意气风发,而是呈现出一种寿命将尽的老态,如同行将就木寻常老人。 唯独眼眸异常清明, 地宫之中, 寂上老僧看着众人迷离的神色,最后目光落到了严阵以待的燕十三身上,善意的笑了笑。 “小友果然异于常人!” 老僧在眼眸依旧清明的少年郎身上停留了许久轻声念叨一句后默默放下手中的法螺,双手合十,一个又一晦涩的音节从口中吐出。 若不是肉身成佛舍弃了所有秘法也不至于如此繁杂的手段,不过寂上老僧还是不厌其烦的做着,只是为了让幻境更加真实一些。 幻境之中, 莲华生大士同样开始念诵起了晦涩莫名的经文,众人听不懂其中的蕴藏的经意可还是被这声响所带动情绪,静心聆听起来。 莲华生大士的声调越发的洪亮, 眼眸越发的清明, 与那腐朽的身子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流泽音,柔软音,悦意音,清净音,无垢音,明亮音,甘美音,乐闻音,无劣音……” 少年郎不记得着吟唱声持续了多久, 只是依稀记得这通透的声响响起了六十次, 六十种妙音, 是代表如来的音声, 有六十种殊异之相。 吟唱完后, 那莲华生大士的眸子, 已经比星辰还要明亮, 隐隐有日月星光流转, 少年郎怔怔的望着莲华生大士的身影,少年郎暗自感叹这些幻境的神异,上辈子所谓的虚拟现实与之相比简直云泥之别。 不知为何在这幻境之中,自己能够思考,在各类典籍中入了幻境之人,变会收到各种摆布制约,可自己似乎并没有丝毫的改变眼下的情景更像是看一部大制作的影片一般,思维异常的清晰,或许这和之前寂上老僧所说的灵魂有关。 抛开这些无所谓的思绪, 少年郎定睛看去, 盘腿而坐的莲华生大士徐徐起身, 望着佛殿的地板良久, 最后一步迈出, 有莲华在大士脚下绽放,甚至于绿叶白花上面的脉络都清晰可见,身子不是在上升,反而是在下降,那铜制的地板,在与莲花接触的刹那如同冰雪般消融。 露出了烂柯地下的景象, 这是看不清边际的广阔空间, 这里有数不清的佛门狂信徒, 广阔空间中是一尊站立佛陀, 喃喃的诵经声在广阔的地底世界响起,从未有过终止,一板一眼的诵经,跪拜,扣首,所有的动作都是极为规整,便是每一个细节都是一丝不苟的完成,似乎一丁点的不当都是对巨佛的亵渎。 莲华生大士一步一升莲, 踏空落到这地底世界, 佛殿的光芒落下看清这巨佛,可目之所及只有巨佛的下半身,穷极目力也只能看清巨佛的腰身处,原来这座巨佛的上半身在地上的世界,这数不清的狂信徒只是跪倒在这巨佛的脚下苦苦扣首,自始至终都不见巨佛的全貌。 信徒,衣衫褴褛,面如枯缟, 巨佛,身披袈裟,身高百丈, 无数的曼陀罗花研磨而成的粉末在地底空间燃烧着,轻轻吸气,整个鼻腔便满是那奇异的香气,曼陀罗的香味掩盖了那些信徒身上的酸臭,巨佛的华美遮盖可信徒身上的衣衫褴褛。 长时间不见日光,他们皮肤白净得有些诡异,长时间的跪拜让他们的腿步早已经扭曲,可他们依旧是对着那佛像的脚苦苦扣首着,丝毫看不出痛苦,面容上只有笑意。 他们是西域最底层的人, 不,他们甚至算不上人, 他们只是比牲口都不如的奴隶, 他们被国主,贵族,送到这烂柯寺扣佛,向莲华生大士传递着善意,他们在地底苦苦祈求着开世,而巨佛的上半身则是在金碧辉煌的佛殿之中,接受着国主,贵族的香火。 地底下的“人”甚至都没有见到佛头的资格,他们只能日复一日的祈求着,膜拜着,消除这一世的罪孽,祈求来生的富贵。 震撼…… 那是一种从心底升起,弥漫全身的情绪, 少年郎望着那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无数躯体,从灵魂深处感受到了一股子颤栗,那是一种对世界观的颠覆。 “这便是最原始的佛?” 少年郎轻声喃喃着。 或许是又或许不是, 毕竟自始至终都是西方传来的自己不甚了解, 可在西域那座辽阔不见边境的底下空间中便是这般,不管你信与不信,事实便是如此,当佛被世人具现时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意义,因为世人总是喜欢将自己的想象,或者自己的理解,添加到那传说中的神,魔,佛,之上,所谓的不可知之物皆是人类的欲望,或者向往所化。 不论是妖,神,魔,佛, 到了最后皆是化为人身, 不已经说明一切了吗? “好一个不可知之地!” 少年郎拳头握紧,青筋暴起,当双拳松开时额头已经出现了细密的汗珠,这样一个极端恐怖的教派,曾一度想要在大乾的国土传教,而其中隐藏的实力又是如此的恐怖。 细极思恐! 西陵郡, 西陵郡, 竟然隐藏着天底下最大的魔窟! 握紧的拳头松开了的那一刻, 幻境之中, 那身披华美袈裟的莲华生大士已经默默地走到佛前。 身子在那巨佛之前如同草芥, 仰头是百丈佛陀, 低头是卑微信徒, “唉……”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响起, 这是怜悯之意, 莲华生大士在巨佛脚下坐了良久,行将就木之时第一次对自己的信仰产生了动摇,质疑,又或者说,自己一开始便走错了路,陷入了偏执之中。 少年郎目光如炬的望着那坐在巨佛脚下的莲华生大士,看着着他身子的轻颤,也感受道他内心的挣扎之意。 当眼眸再度睁开,望着那如同行尸走肉苦苦扣首的狂信徒,暗无天日,日复一日,终于明悟,原来佛的平等之说,在传教的过程中就已经改变,此佛已经不再是心中之佛。 佛缘于心, 为何需要外物来修饰,来阐释,来传教? “在平等的法界,你是佛,我是佛,他是佛,大家都是,全佛,依着平等无为的法,示现了缘生的众相……” 莲华生大士低声念叨着。 最后化为煌煌天音, 响彻在这地底世界, 可那些信徒, 只是仰头望着那盘腿而坐的僧人,神情麻木,并没有丝毫的改变,因为思想已经根深蒂固,改变谈何容易,便是自己这个不可知之地的开创者也不能改变分毫。 “罢了……” 莲华生大士感受着体内不断流逝的生机, 已然大限将至, 肉身竟是化为万千的莲花升起, 莲花没有任何的温度, 便是最近的信徒也感受不到丝毫的灼热, 那莲花并没有消散, 而是如同附骨之疽一般往巨佛而去, 当那圣洁的莲华触碰到佛像的刹那, “滋滋滋……” 佛像如同黄油遇见热刀,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着,外边雕刻的袈裟被腐蚀看不出模样,脚掌被腐蚀出一个巨大的空洞,整个佛像的下半身被莲花包裹起来,不断地消融着。 这是极为恐怖的景象, 如同末世一般的景象, 这是一品巅峰毕生之力,莲华生一生布道,却在圆寂之前要消弭这耗费了西域五十三国,无数信徒,数不尽的财力,物力修建的巨佛。 “佛!” “佛!” “快,快救佛!” 如同梦中呓语一般的声响在狂信徒中炸响,猛然惊醒,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前仆后继的往巨佛脚下涌去,数之不尽的人潮最终还是将那莲华生大士肉身所化的莲花扑灭了。 便是死尸, 怵目惊心, 余下的信徒落下了眼泪, 不是为莲华生大士的圆寂, 而是为那千疮百孔的巨佛, 有人跪倒了,对着那千疮百孔的巨佛虔诚的跪下,祈求着什么,很快,整个广阔无垠的地底世界中皆是诵经声,如同往常一般。 人群中一个瘦小的信徒,默默地将莲华生大士生前的话语,用梵文记下,然后放入佛经的夹层,贴身放入怀中,望着四周虔诚跪拜的人群,眼神暗淡下去,随着人潮一同跪拜着。 直到下一个烂柯的僧人出现在地底世界中, 只见他满脸悲切的收敛好莲花生大士的袈裟,然后低声对着身后的小沙弥言语几句, 过后的时间地面上,佛殿中数不清的国主,贵族,百姓前来瞻仰莲花生大士余下的袈裟,献上虔诚的祝福, 地下,无数的匠人开始修缮巨佛。 不知过了多久, 巨佛完好如初, 信徒依旧如常。 少年郎脑海中的画面最终定格在那万千狂信徒对着巨佛整齐跪倒的场景中,一朵莲花静静地盛开在巨佛脚下,轻轻地摇曳着。 莲华生,又译为莲花生, 缘从佛起,缘为佛灭…… “小友,这便是缘由!” “眼下,可还有疑问?” 地宫之众上千长明烛骤然熄灭, 寂上老僧的声音在少年郎耳边响起。 “不疑!” 少年郎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闭眼回响起幻境中的场景开口道。 “上师,何以助我入一品?” “境界,境界,虚无缥缈,莲华生传下的秘法,便是以幻境让小友体验通往一品的各个境界,体验其中的玄妙莫测。” “当然空有境界也只是水中月镜中花,而那一品的实力,老僧在登灵隐寺之前,曾去过武当山一趟,其中有位老天师,境界如何不知,可修行一百三十九年有余,算上如今这五十三年,拢共修行一百九十二年的精纯内力。” “而那人修行的功法,极为温和。” “老僧修行的佛宗刚好有灌顶的秘法!” “寻常人或许不行,可小友却不同,想来是可以一试的,在灌顶之前,老僧自当为小友打磨肉身,经脉,可以承受那一百九十二年的精纯内力。” 正文卷 第216章 修行之路 “世人皆知,天下修行境界分九品!” “九品初窥门径,五品登堂入室,” “三品立于山巅,二品超凡脱俗,” “至于传说中的一品则和古之圣人无异,广阔天地间山河湖海,山川百岳无不可去之地,下至寻常百姓家,上至帝王将相府,皆是来去自如。” “当初剑仙徐九在世时,便是我远在边陲之地西陵郡的烂柯寺也停止了诸多宗教仪式,唯恐那剑仙往西边走上一遭,一品之威,可震慑一国九边,昔日拒鹿郡外一剑破甲六千余的遗址烂柯寺也曾派僧人前往,只余下一句一品之境,人力不可敌也,剑仙之一品,天下不可敌也……” 说道此处,老僧也是感慨颇多, “如徐九这般剑仙,总归而言是千年来最风流人物,可尘世间诸多人卡在修行各个境界的门槛之前,终其一生无法往前迈出一步,而秘宗修行法门可以让小友身临其境提前体验各个境界的玄妙,让小友跨过修为门槛如履平地。” “这样一来便可以缩短这个过程,破除了修炼的瓶颈,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是一条通天大道,用我佛门之法来说便是如同转世大能一般拥有前世心境,所有的境界都是已经经历过的,跨镜自然势如破竹。” “如同老僧前三十载一般。” “平日苦苦修行,” “可破镜……” 说道这老僧顿了顿,笑容有些复杂, “破镜和世人吃饭喝水无异,时常翻阅佛门,坐看典籍,体内蕴养的气够了,水到渠成,自然而然便突破了。” “老僧入三品的时候在阅经,老僧入二品的时候在念经,老僧入半步一品的时候在打坐,睁眼时便入了半步一品。” 老僧话音落下,场中众人俱是面面相觑,无言以对,只是觉得惊艳,不过倒也没有多少人羡慕,场中无论是燕十三还是西门吹雪,叶孤城,归海一刀他们都有自己道,同样他们破镜不存在什么门槛之说,而是心结,而且必须自己斩断才行。 “如此只要内力足够下一个境界所需。” “只管高歌猛进一往直前便是,无需滞留。” 老僧望着那身穿蟒袍正在沉思的少年郎很是详细的解释道。 “隐患何在?” 少年郎沉声道。 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这份天大的机缘同样不会如此轻易的获取,要知道便是这方侠以武乱禁的世界,入品级依旧是其中的一小撮人,何况传说中的一品之境。 “在莲华生大士创造这门秘法后,我烂柯寺也曾有无数僧人尝试用秘法破镜,其中不乏大毅力者,可最终的结果无一人成功,皆是入魔,乃至于一生无法寸进!” “没有亲身去体会无法想象其中的恐怖之处!” “其中扭曲的除了心境外还有灵魂!” “所以这门秘法,也被例为禁忌!” “而其中的大多都是在那玄奥的境界中迷失,产生一种虚无感,乃至于当前的境界都无法掌控,患得患失,最后疯癫成魔。” “最大的隐患便是心境的改变,以及对力量的掌控,幻境之中你拥有传说中一品之力,能乘风御剑,能搬山填海,能一剑破其六千甲,是天底下最风流的人物,可回归现实你依旧是那个你,那个浩瀚登天阶上微不足道的你!” “修行中人的执念远远胜过常人。” “而那种天与地的落差,” “那种无力感足够让人疯魔。” 老僧突兀的叹了一口气,跨境在无瓶颈之说的诱惑实在太大了些,这一千五百年来烂柯寺不知多少人尝试过这方秘法,可直至今日依旧没有一人成功,只是今日自己看到这少年郎的那一刻心底突兀的想起了那门秘法,而且似乎这门秘法就像是为此人量身打造的一般。 “那上师为何又断定我能成功?” 少年郎开口道。 “小友没有修为,不是修行中人!” 少年郎也是怔怔的有些出神,自己很早之前便召唤出裘千丈,而裘老前辈给自己提供的技能便是神鬼莫测,一个看似鸡肋,却无视境界,无视修为的技能,可以屏蔽他人的感知,摸不清自己的深浅,可如今被这老僧一眼看破了,又或者说自己在秘境中的表现被老僧看出,从某些方面来看这老僧即便失去了诸多秘法可还是不凡。 “于境界而言,没有那么多的执念。” “小友不是修行中人,自然也无法想象心魔的恐怖!” 老僧望着少年郎轻笑道,目光缓慢的略过少年郎落到了身后的几人上,继续开口道“小友,若是不信老僧,那他们的过往种种小友应当是知道的。” 话音落下, 场中安静良久, “那为何不用普通僧人去修行秘法?” 少年郎再度出声。 “他们会死!” “他们思想,又或者说灵魂的强度太弱。” “若是有大毅力的修行者还有一丝可能。” “那么寻常人便是十死无生!” “何况即便寻常人能够过了秘境,也不能保证他能够踏上修行之路,即便踏上修行之路,即便没有瓶颈,可哪里有那么多的天材地宝堆砌,哪里去寻内力精纯者给他灌顶传功?” “小友,灵魂的凝实程度,举世难寻,千年难遇,又偏偏尚未踏入修行,如此诸多苛刻的条件小友刚好满足,此乃天意!” 老僧目光灼灼道,那如同看待稀世珍宝的眼神让少年郎微微皱眉,实在太过别扭了些,至于眼前这老僧是否包藏祸心,其实从幻境中走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打消了这个疑惑。 他已然疯魔,想要灭佛,可仅仅肉身成佛是不够的,所以他需要借助自己的力量,不论是出发点还是目的都极为明确。 “秘法往后,” “老僧顷毕生所学为小友打磨肉身,定当让小友肉身能够承载那身内力。” 老僧笃定道,不过说来也是一品纯粹武夫的肉身,单单肉身这一块老僧已经足够傲视天下所有人了。 “接下武当山老天师的一身精纯内力后,” “便可半步一品,真真切切的半步一品。” “而非老僧这般的断头路!” 老僧随即又自嘲一笑。 “上师又为何断定那武当山老天师愿意将一生修行的功力,赠与我?” “武当山不喜争斗,天下皆知。” “老天师更是心性平和之人,有灵隐寺覆灭再前,带朝廷大军东进,以殿下的身份上山,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乱世之中的安宁,难能可贵。” 老僧的目光落到这身蟒袍上看着蛟蟒利爪张扬轻声道。 “庆朝无此制式,更不可能灭佛!” “想来如今山外的天下已经早朝更迭,如今殿下携兵锋之盛,那一百九十二精纯内力,唾手可得!” 老僧也不在揣着明白装糊涂直接点破了少年郎的身份,同样若是换个人来自己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去解释去周全。 “哦?” “原来,一切皆在上师算计之中。” 少年郎望着那枯瘦的寂上僧人轻声道。 “还请殿下见谅,此中干系太大,为莲华生大士遗愿,也可是说是前世的执念,老僧不敢有丝毫懈怠。” 老僧此刻态度放得极低。 “秘法何时可以施展?” “这方地界中有秘法所需的物件还差了一些。” “一些静心宁神的奇物还需殿下差遣准备。” “同样此次秘法并非有十足的把握,还需要一个最低二品修行清静法门的高人,为殿下护道,即便出现意外也能让殿下余下一条性命。” 老僧坦诚道。 “若是失败又当如何?” 少年郎朗声道。 “有人护道的情况下!” “轻则,断尽修行路,此生无望。” “重则,神魂受损一生痴傻。” “非大毅力者,便是尝试可能都没有,不过老僧观殿下先前在幻境中的反应,想来此生也曾经历过常人不能想,不能为之事,心志坚定至极,定然无忧。” “修行,修行……” 少年郎喃喃出声,系统的制约实在太多, 自己也是时候踏出一条路了。 至于其中凶险,是必经之路! “那便定在月底!” “老僧还需要准备一番,殿下也还需要调整一番心境,若是殿下愿意,那么最好还是往武当山开启秘法,毕竟武当山众人修行的清静无为的无上大道,在山上开启也多了一成把握,即便出现什么意外也尽可能的保住殿下。” 老僧诚挚道,说完后扯下身上的破旧袈裟写下需要的珍宝递出,细细看去解是一些安神的天材地宝,看着老僧郑重的模样也知道其中凶险。 “谢过,上师!” 少年郎望着对面那丝毫不曾逾越那三丈距离的老僧郑重一礼。 “百指挥使,何在?” “臣在!” 百晓生也是猛然惊醒单膝跪倒在地。 “月底之前,寻齐方子中的东西。” “诺!” 百晓生接过布条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火热,可片刻之后又熄灭下去,讲到底此中数道先提条件,这通天之路哪里又那么容易,默默地闭眼将布匹,分成七份,贴身放到怀中,这才起身。 “场中宝物价值千万余,也不要浪费了,出去之派遣本殿亲卫将地宫中的珍宝押送回上京,充实内库,想来老爹的日子也能过得富裕许多。” 少年郎的目光落到满地的珍宝上并没有丝毫的留恋只是挥了挥手吩咐下去便不在多言。 “上师,下山之日,便是兵出西陵之时!” 安排好后续后少年郎抱拳道。 “谢过,殿下!” 寂上老僧郑重一礼! “上京如今还余有三镇凉州铁骑。” “拢共十八万人!” “白起将军如今还在大营操练郡兵便不启用了。” “便抽调一镇铁骑征兵备战!” 少年郎掷地有声道。 “六万天下第一等的凉州铁骑。” “已经很给烂柯寺面子了。” 百晓生喃喃出声。 “余下的两镇铁骑也做好征战准备,这趟西行之路并非寻常江湖宗门,而是底蕴深厚的不可知之地,背后还有西域五十三国,无数信徒,免不了再起波澜!” 少年郎回想起幻境中那虔诚拜佛的西域贵族,国主,还有无数疯狂的信徒,他们可以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涌向那未知的火莲,同样也可以不畏生死的涌向铁骑,他们并不畏惧死亡。 “殿下,老僧最后还有一问!” “若是西域各国施加压力,殿下如何处之?” 老僧沉思了片刻后开口道,要知道西域之地虽然大多小国,可还是有三两个大国的,虽然日日理佛,控弦之士不多,可不论怎么看都是极其广阔之地力量的汇聚,不容小觑,这也是自己选择徐闲最重要的原因。 一品可以灭寺,却不能灭佛! “上师,可曾听闻凉州铁骑?” 少年郎并不回答反问道。 “不曾,老僧入境之前尚未听闻。” 老僧摇头道。 “上师,可曾听闻大魏武卒?” “素有过万不可敌之说的魏武卒?” 老僧诧异道。 “若是殿下麾下兵卒有魏武卒一半精锐,” “想来也够了。” 老僧思量片刻后开口道。 “够吗?” 少年郎在场中渡步道。 “不够!” 少年郎朗声道。 “我北凉铁骑甲天下!” “曾北拒百万蛮族南下饮马扬州河畔!” “曾深入北地戈壁大漠黄沙封狼居胥!” “曾于魏国国境南川郡大破七万武卒!” “也曾在上党郡一役葬敌四十五万余!” “铁骑说过之处皆是乾境,想来区区西域五十三国,一路横推便是,佛门扎根已久,信徒遍地,那便杀得尸横遍野,杀得西域无人信佛!” 少年郎轻声道,可言语中的冷冽便是肉身成佛的老僧也是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踏过万千台阶, 走到洞穴门口少年郎停下了脚步, “其实没有这份入一品的机缘,没有上师。” “本殿也会灭佛的。” 少年郎回身望着身后的老僧轻声道。 “老僧知晓。” “只是老僧要做的事情刚好和殿下说想刚好吻合罢了,并不意味着老僧可以安然受下,又或者说并不为此付出。” “世上之事,我等方外之人只求念头通达!” 老僧笑道, 那枯瘦如鬼的面容上竟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灭寺之后上师何去何从?” 少年郎伸手推开重重叠叠的藤蔓,午后炽热的阳光丝丝缕缕的落下,余下斑驳光影,说来也是奇怪,回身在看这灵隐寺的禁忌之地竟无之前的阴森和诡异。 “老僧往极西之地而去……” “此去灭佛,也是证心中之佛!” 老僧清澈通透的眼眸对上那刺目的阳光双手合十轻声念叨着。 正文卷 第217章 道德经 江州, 郧阳郡, “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阡陌乡野间马车不疾不徐的行驶着,两匹凉州高头大马曳过两侧的辕木,大红为底色印有黑色的漆纹,冗长的车轮前进着,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马车的周遭还有数位气息悠长的侠客,有刀客,有剑客,以及一位骑着骡子的老僧,在旁人看来这是个极为怪异的组合。 而通常在江湖中越是怪异的组合便越是不好惹,所以这一路上即便没有鲜衣怒马的亲兵相随,倒也没有遇见不开眼的草寇打劫。 驾车的是一个白面书生, 这位凉州谍报司的指挥使大人毫不顾忌记忆的形象,正极为熟练的甩着手中的鞭子,车厢前的木板上有朗朗读书声传来,听在耳畔莫名的让人心安。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少年郎换上一身蓝底淡青色宽松道袍,腰佩美玉,正倚靠在车厢上,黑发用一段狭长的蜀锦束在脑后,双腿翘起,指尖夹着一支毛笔,手持中持有一本空白书页悠哉悠哉的朗声念着,清朗的嗓音配上车辙转动的声响极为相衬。 “舒坦……” 少年郎望着阡陌田间郁郁葱葱的作物心情,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很是惬意的伸了个懒腰,随后提笔继续在空白纸章上书写。 这是《道德经》的这一章,洋洋洒洒几十字,凡夫俗子乡野村夫听来不知甚解,旁人听来或许只是觉得莫名有趣,可修行中人听来确是实实在在的心安,至于道教第子少年郎还未遇见也不知听来结果如何,可不论怎么来看这道教祖师爷在函谷关写下的五千字余字都要胜过那宗门堆砌的万千道教典籍许多。 讲到底这《道德经》在上辈子或许只是一门道藏典籍,诸多奥妙都是其中的道理,那么在这方世界便能化为无数微妙的法门,其中价值对于道教而言难以估量。 “殿下,敢问方才所念那位道教先人所著?” “老僧也算阅尽经文,其中道藏也是习得大半,却不曾听闻此中语句?” 原本盘腿坐在骡子上的寂上老僧细细听完少年郎的语句后,手指点在骡子的后颈,骡子吃痛,很快便追上了徐徐行驶的马车。 “圣人所著。” 少年郎回想起历史长河中那位李姓的老者轻声道。 “圣人?” “不应该,老僧为何不曾得知?” “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寂上老僧得到答案后只是低声重复着这两句,极为质朴的短句中却蕴含着无上大道,其中玄妙便是自己也难以揣测。 “殿下,这是在著书?” 百晓生听到声响回头望着毫无形象撅着屁股趴在木板上的少年郎,趁着休息的功夫,轻声开口问道。 “非也!” “圣人所著,本殿不过搬运一番作罢了。” 少年郎朗声笑道,手中的毛笔抬起,书页自然合拢,饱吸墨水顿在空中片刻竟是缓缓滴落,落到空白书籍的封面,墨水在纤维中晕染开来竟是形成一个扭曲的半月形。 话音落下,老僧的神情颇有些怪异,按理来说自己便是莲华生大士的第二十三代转世之人,可如今又听闻这搬运前人一说的托词,难不成眼前的少年郎当真是转世之人? 老僧默默地退到马车后方,凝神思索着什么,很快便了然一笑,放下这个问题,继续回想着少年郎先前那几句话语。 佛道典籍本就有诸多共通之处,所以老僧眼下也是受益匪浅,许多原本不解的念头,对照着经文思量后,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大受裨益。 “殿下,过谦了。” 百晓生会心一笑也不多问,灵隐寺一行自己封闭六识并未听到什么,所以在自己的印象中殿下还是惊才艳艳之人,齐境临安城斗酒诗百篇已经展露天人之姿,眼下著书立说也在自己的料想之中。 “缘分妙不可言?” 少年郎笑了笑也不过多解释,当目光落到封页上时确是愣住了,望着蓝色封面上的墨迹的形状轻声喃喃着什么。 “罢了,看来天意如此。” 少年郎说完在百晓生不解的目光沿着那扭曲的半月形外围画上一个圆,片刻之后又用笔尖轻轻点在白色那一半的中心。 “总觉着差了点什么!” 少年郎将封面扬起,最后用指甲在黑色的墨迹那边轻轻抠出一个白点,望着那太极图案,这才心满意足的笑了笑。 此去武当山少年郎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兵戎相见的局面,也没有携兵锋之盛压人的念头,或许是上辈子的江湖中也有一座武当山,莫名的对着这方世界的那座道家三大祖庭之一是极有好感的。 所以这趟随行仅仅带着三百亲卫随在身后不远处,至于候在郡城的两千七百亲卫和上万铁骑并没有一同前往,一部分押送灵隐寺的珍宝回京,另外一部分自然留有他用,要知道两大不可知之地是江湖的最顶端,余下的七宗八派,十六寨,属于大乾这座江湖的中流砥柱。 虽然在自己的眼中也只是大点的虾米,可好歹说过要马踏江湖,将整座江湖犁地一遍,拔掉那些杂草,那些余下门派自然也要解决的,还一个彻底安生的内境,这样才有足够的精力去征战各国。 将这些纷杂的思绪抛到脑后, 少年郎继续俯身默写着记忆中的圣人之书,正如寂上老僧所言自己来到这方世界之后,灵魂的凝实程度要远远胜过他人,上辈子的记忆中仅仅过目的东西都能无比清晰的回想起来,在加上召唤百晓生当初提供的被动技能抽丝剥茧,洋洋洒洒五千余字的道德经还是能够默写下来的。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道德经原本是不分章节的,只有上下两篇之说,可后人却分出八十一章,有九九归一之意,少年郎写下的便是这是第一章的末尾,讲述的是道微妙的状态,原文上篇《德经》,下篇《道经》,而后改为《道经》三十七章在前,第三十八章之后为《德经》这也是后世就流传最广的。 而少年郎这趟武当山之行便是打算写下前面三十七章的《道经》,作为这趟一百九十二年精纯内力的谢礼,至于余下的三十八章《德经》少年郎自有后续的打算,毕竟这份礼太过厚重了些,两部经文加在一起的价值以及深远的影响对道教而言甚至要超过当世一品。 “吱呀吱呀……” 马车在阡陌乡野悠哉悠哉的行驶着,如今距离武当山所处之地的山门已经不远了,何况这趟出行本就有调养心境之意,所以并不赶时间。 可两个时辰过后, 天边已经隐隐升起了红霞, 可细细看去空白纸章上仅仅余下数百字, 少年郎下笔极慢,不时皱眉沉思着什么,并不是因为默写不下,而是每每抄写完一章,都有种莫名的感悟,这晦涩的古文并没有预想中那么惹人厌烦,反而让人心境极其平和,急躁的心不知不觉平稳安分下来,时不时露出明悟了然的浅笑。 “殿下,前方有一小镇是否入镇歇息一日。” “明日再度启程?” 百晓生看了一眼天色询问道。 “附近可曾有道观?” 少年郎抬头道。 “臣记得前方二十余里处有一道观,不过当年看去便已经是廖无香火,如今恐怕早已经破落,若是殿下下榻恐怕干净的床榻都没有一张。” 百晓生沉吟道。 “就去道观,本殿正好体验下道教的氛围。” 少年郎摆了摆手继续俯身撰写着后面的章节,颇有废寝忘食的意味在里边。 夕阳落到少年郎的侧面,可见细微的绒毛,为余下五官的轮廓镀上一层微光,一双清亮的眸子正望着木板上的书籍,口中轻咬着笔头,凑近一些看俊郎的脸蛋上还有乌漆墨黑的墨渍。 “好俊郎的小道士!” 几个模样俏丽的姑娘正坐着马车往小镇的方向赶去,刚刚掀开车帘便刚好迎面看见这一幕,下意识的捂嘴惊呼道。 “哪有,这明明是书生!” 很快又传来一个小姑娘的娇嗔怒声。 “哪有道士身边还跟着一个和尚的,所以肯定是书生!” 小姑娘望着那干枯的寂上老僧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可后者却回以一个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小姑娘也是讪讪地笑了笑,回过神来觉得那模样干枯的老僧也没有那么恐怖吓人。 “道士!” “书生!” 车厢中两个小姑娘竟是争论起来。 “好了!” “不要闹了,依大姐的眼光来看那明明是个俊郎的小道士才对!” “你看那蓝底青衫的道袍。” “再者来说书生大多都是一股子迂腐气,呆板得很!” “当初老爹就是这般说的,哪有我们江湖儿女来的大气!” “哪有这小道士身上出尘的气质?” 十五六岁的姑娘用双手托着下巴顿窗口,怔怔的看着那个俊郎的少年,话音刚刚落下,那身穿宽松道袍的少年郎似乎心有所感抬起头来,不知不觉间脸颊染上了一丝红霞,不知是天边而来,还是少女的羞涩。 “道士?” “气质?” 少年郎望着自己的行头,又看了一眼车厢中安安静静躺着的惊蛰剑和春分刀,了然一笑,可隐隐又觉得有些不对。 “姑娘,可有铜镜?” 少年郎起身开口道。 “啊……” “哦……” “有的!” 车厢里十五六岁的姑娘诧异的指了指自己,看见少年郎点头之后,慌忙合拢车帘,一阵翻箱倒柜的声响传出,隐隐又金铁之声,想来那姑娘也是习武世家。 几个呼吸后,那姑娘低着头将手伸出车外,白皙的手中握着一面鎏金的铜镜,少年郎斜着身子接过铜镜望着那姑娘竟紧咬着下唇,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 “谢过姑娘!” 少年郎接过铜镜很是洒脱的道了声谢。 可还没来得及照镜子,车厢中便传来一阵铜铃般清脆的笑声,那年纪不过八九岁穿着大红袄子的小姑娘笑得前仰后合。 少年郎举起铜镜一看,整个人愣住了,满脸全是乌漆墨黑的墨汁,可这并不是让少年郎怔神的地方,而是眉宇间那一丝丝冷冽,那种生人勿近的气质,似乎已经消散许多。 气质如同磁场一般, 看似虚无缥缈,却又真真切切的存在着,有巨富之家子弟远远瞅着便是不差钱的主,有王公贵族子第言谈举止中都透着一股不俗的气质。 更有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当权者,更是如此,盛怒之下满朝文武百官战战兢兢,除了那人的地位和权势之外,还有一股看不清摸不着却又时刻影响着人感官的气存在着。 而少年郎的气质, 那是江湖捉对厮杀,战场无边杀伐余下的痕迹,可眼下似乎淡了许多,在一身道袍的陪衬下那眉宇一缕缕的冷冽已经微不可见。 并非消失于须臾之间,而是从某种意义上言这是心境的变化,这几日自己在撰写道德经的同时,似乎藏在心底的那股子暴戾的情绪也被压下,整个人心思纯净,念头也通达起来。 “难不成是这《道德经》?” “圣人所著,果然奥妙无穷。” “能够流传数千年的经典,果然无论放到那方世界都不能掩盖它原本的光芒!” 少年郎放下铜镜目光落到那自己写下的黑字上低声念叨着什么,对这趟武当山之行也更加有把握起来,毕竟寂上老僧所言的通天大道其中凶险异常,最大的便是对心境的考验。 原本《道德经》只是当做谢礼,如今还帮了自己一个天大的忙让自己的心境平稳许多,实在是缘分所至,少年郎如今心情大好,嘴角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下意识便要将手中的铜镜还给那位姑娘。 “小道长,毛巾!” 刚刚准备缩手,掌心便触碰到了一个温润的物件,抬头一看那姑娘正握着一条冒着热死的雪白毛巾,原来女眷的车厢中常备有暖壶,趁着自己照镜子的功夫那姑娘已经热好了毛巾,无由的让少年郎心头一暖。 “谢过姑娘,小道徐闲,”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若是有缘,江湖再见!” 少年郎擦净脸上的墨渍拱手后咧嘴一笑,看向手中已经黑漆漆的毛巾觉得有些不妥,本就心情大好,便随手解下腰间的玉佩,赠给那姑娘。 正文卷 第218章 心如止水(上) “嘎吱嘎吱……” 马车在乡间土路上颠簸着余下一连串的声响,少年郎撅着屁股趴在木板上神情专注的继续撰写着余下的经文,远处另一辆马车中那姑娘正捧着那温润的玉佩怔怔的出神。 “哎呀!” 车厢中传来身穿红袄的小姑娘惊呼声。 “二姐,我家大姐今年年方几何?” 小姑娘狡黠的笑道。 “我家大姐年芳二八!” 年纪稍小些的花裙姑娘点了点红袄姑娘的额头,眼眸确是落到了还在发呆的大姐身上一同打趣道。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花裙姑娘轻念着诗词。 “哎呀,大姐都快过了豆蔻年华了。” 花裙姑娘念完后捂嘴惊呼道。 “也到了嫁人的年纪,难怪开始思春了。” “大姐,思春咯!” “思春咯!” 红袄姑娘学着自家二姐模样大声嚷嚷着, 车厢中两个小姑娘笑的前仰后合直不起腰,而那豆蔻末端年华的大姐也回过神来,在车厢中打作一团。 “啐……” “都是修道之人,怎么净说些胡话!” 那毛巾姑娘打闹一番后面颊通红,握紧手中温润的玉佩,轻啐一声后,郑重的贴身放入怀中。 “姑奶奶们长大了……” “我这大侄女也想着嫁人咯……” 车厢外年长的车夫摇了摇头轻笑道,慢悠悠地拿起腰间挂着的酒壶小酌了一口,惬意的伸了个懒腰。 “掌门师弟总是念叨生了三个女娃娃,平日絮絮叨叨说着门派要断了传承,可老头子我却觉得,女娃娃挺好的,两个大姑娘性子文静那便从文学学琴棋书画。” “一个小姑娘学武继承衣钵练就个清冷的四五品的女子剑修,要是有幸成就个三品那就是祖坟冒青烟了,往后咱们这青城剑派和和气气的,不似男子那般想着刀光剑影,江湖扬名,将门派发扬光大,多好的事儿。” “近几日听说那两大不可知之地的灵隐寺,躲在深山之中都让朝廷给踏平了,这江湖往后恐怕也不安生咯。” “还是姑娘家家好。” “安安分分的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 “修道之人打打杀杀的伤了和气……” 年长的车夫唏嘘出声, “不过说起来方才那拨人也是奇怪,一个老和尚,一个小道士,三名剑客,一名刀客,不过单单看那马车就知道造价不菲,在看那小道士穿着的道袍用料也是十分的讲究,想来也是出自高门大派的嫡传第子,说起身份倒也勉强配得上我家大小姐。” 车夫暗自低头盘算着什么。 “模样俊郎,气质不错,” “嗯,是个好姑爷!” “这趟回青城了得好好和掌门念叨几句,若是能够打探出这小道士的跟脚,老夫也不妨轻自去那道观提个亲,反正道观里有没有不许成亲的道理,何况咱们青城剑派本就与道教素有渊源。” 车夫拍了拍腰间的长剑咧嘴一笑,至于那小道士身旁的侠客很是自然的被忽略了,权当是路上碰巧遇见一路上作个伴罢了。 至于那些人的实力? 呵, 在怎么说老夫青城剑派十三神剑之一, 堂堂四品巅峰高手, 在青城县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存在,便是放在整个郧阳郡也是排得上名号的修道之人,有必要在意这些东西? 如今自己这个大侄女也到了嫁人的年纪,自己也不妨帮帮忙,改明暗自打探完这小道士的身世,若是清白,也不妨把这门婚事定下来,算这小子捡了天大的便宜。 “姑奶奶们坐稳咯。” 车夫想到这快慰的笑了笑,仰头望了一眼天边的红霞抽打着马鞭,眼下城门快关了还得急着赶路。 “大师伯,慢些!” 乡间土路上扬起阵阵烟尘, 车厢中几位姑娘也顾不得争吵, 马车上传来车夫畅快的大笑声。 …… 酉时三刻, 一辆马车稳稳的停在缓坡下, 仰头望去青砖绿瓦,枯树残阳,一破落的道观搭在缓坡之上,远远看去瓦片破落,几间侧房已经倒塌,蛛网结了不少,便是那大门也没有丝毫修缮的痕迹。 “观主,来香客了!”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道士正百无聊赖的趴在屋檐上,看清那厚重的马车在道观前停下后,兴奋的嚷嚷起来。 “清心观。” 少年郎迈步走下马车仰头望着上边的掉漆的牌匾轻声念叨着,不知为何这几日莫名的心安,就连下榻的道观的名字也是如此的应景。 “吱呀……” “不知这位居士贵姓?” 片刻后, 木门推开一个手持浮尘的老道士咧嘴笑道,细细看去蓝色的道袍上满是补丁,一把浮尘也快秃了,光秃秃的木杆上仅仅余下几根白毛,可那人看上去不似两袖清风,风骨依旧的模样,反而带着几分市井众人的俗气。 “道友?” 老道士揉了揉眼睛看清少年郎的穿着和周遭气质后诧异道,目光往后略过看清那桦木车厢,以及那两匹拉车的凉州高头大马后更是下意识的搓了搓手。 “姑且算是。” 少年郎望着那老道士身后眉清目秀的小道士怔了怔,有些诧异,因为那小道士没有喉结,方才的呼喊声中明显带着少女清脆的嗓音。 “道长,道观中可还有床榻?” “如今天色已晚,我等一行人舟车劳顿, “想来到了此地,道长也不忍心让我等风餐露宿?” 少年郎抛开莫名的思绪笑问道,撰写《道德经》对自己平稳心境极大,眼下寻一道观也是存着找找感觉的念头在里边。 “这……” 老道士望着少年郎身后那余下的几人面露难色。 “这是香火钱,还请道长收下。” 透过敞开的大门看着里面破落的景象少年郎了然道,抬手间一锭二十两的官银稳稳的落到了那老道士的手中。 “皆是修道之人。” “这怎么使得?” 老道士虽然市侩了些,可还是迟疑道。 “全当给姑娘买些吃食,在添几件衣裳。” 少年郎手指伸出轻轻点在那小道姑的鼻尖,后者极为羞怯的低着头,仰头怔怔看着这个漂亮得有些过分的少年郎。 “那便顺着道友的意思。” 那老道士局促的笑了笑,将这锭银子塞入小道姑的手中,极为客气的引手站在门口为众人推开木门。 那小道姑也是被少年郎的豪气震惊了,感受着手中沉甸甸的分量,又想起那少年郎俊郎的模样,咻的一下,小脸红扑扑的。 “道友,请!” 老道士神情有些尴尬道,入内依旧是破落的模样,散落的砖瓦,满地的落叶,便是大殿中供奉的三清神像也是彩漆脱落,斑驳痕迹,可仔细看去上面不染尘埃,时常有人打扫,供奉的神像前也只余下一大一小两个蒲团,供道士修行打坐。 道观中供奉的神灵不多,没有大观的繁华只有三位神像,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他们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元始天尊,太上老君和灵宝天尊,元始天尊又名为玉清大帝。 而这方青城县的地界中则是以太上老君为主位,因为这方地界有一座青城山,在当地的传说中也是与道教祖师爷颇有渊源,虽然比不得武当山来得那么出名,可也是钟灵毓秀之地。 青城山上林木葱翠,层峦叠障,曲径逶迤,古观藏趣,有飞泉,神仙,红岩,五龙四条深隧,葱笼,奇险的沟壑雄奇绝妙,峡谷栈道,渊潭水帘,灵谷飞瀑,其中最高峰便名为老君阁,也算得上是道教发源地之一。 “缘,妙不可言!” 少年郎站在大殿一下仰头望着那太上老君神像,下意识的掏出怀中还余有墨香的《道德经》轻笑道,道教始祖便是这太上老君,凡尘俗世中的名讳为李耳。 “道友见笑了,观内简陋了些。” 老道士随在身后发现少年郎目光灼灼的望着那彩漆斑驳的神像,以为有些不满,也是讪讪地笑了笑。 “修道之人,不在乎于俗物。” 少年郎笑了笑,也不解释,望着这太上老君的神像竟有种无比安心踏实的感觉,连带着对着破落道观的映像都好了许多。 “道友还请稍作歇息。” “老道我去准备些吃食。” 老道士低头往大殿外走去,颇有些揪心,总感觉有些对不起那二十两银子,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又去哪里弄些吃食,老道士忧心忡忡的想着埋头走出。 “小清儿,为师出门一趟。” “你抓紧给道友收拾个院子出来。” “师傅,小清儿想吃糖人!” 小道姑没有丝毫留念的将手中的银子塞到了老道士的手中,然后小声的念叨着,清凉的眸子中带着期盼的神情。 “得嘞,小祖宗!” 老道士望了一眼天色,心里盘算着这一去一回还能赶在戊时之前,镇上卖糖人的老人家说不定还没有收摊,想着得来不易的银子,吆喝着胯下的骡子便加快赶路。 …… 大殿中, 寂上老僧盘腿坐在木柱旁于他而言便是荒郊野外也能打坐一夜,对下榻之地没有什么要求,余下的几位剑客打量完神像后也是默默地将长剑横于膝间修炼着内功…… 小道姑入内看着众人的模样颇有些尴尬,想要开口却又找不到对象,只好眼巴巴的站在那正在出声的少年郎身后,小手卷着道袍下摆莫名的有些委屈。 “道士哥哥,你不累吗?” 过了半晌场中还是了然无声,小姑娘沉不住气了扯了扯少年郎的衣袖轻声道。 …… “道士哥哥,今晚你就住这。” 入内是一个整洁的小院,用木绳牵着的晾衣架上还余有几件带着皂角香的小道袍,小道姑慌忙收取下衣物后,推开房门,屋子不大还带着淡淡的檀香,少年郎眼前的床榻被套浆洗得有些发白,确是异常的干净。 少年郎双手枕在脑后往下躺倒, 细细闻着枕头还有细微的香味,起身望去,床头还摆放着两个榆木疙瘩雕刻的小人偶,显然正是这小道姑住的屋子。 “道士哥哥,这是观里最干净的屋子了。” 小道姑看着少年郎诧异的神情, 以为很是不满意如此简陋的环境慌忙解释道。 “嗯,小清儿乖,自己睡。” “道士哥哥,风餐露宿惯了,大殿坐一夜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也是极好的。” 少年郎摸了摸小道姑的头,笑意盈盈道,或许是因为鱼桃夭的缘故自己对小道姑的印象总要比寻常人好上许多。 “可,这……” 小道姑感受着如此亲呢的动作怔在原地,连带着嘴皮子都轻轻打着哆嗦。 “小清儿,” “给道士哥哥我准备一盏蜡烛便行了。” 少年郎还是还是低估了这具皮囊对少女的杀伤力,特别是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气质减弱后更是越发的明显,只得仰头苦笑。 说完便迈步往大殿走去, 半个时辰后,老道士从镇上的酒楼中打包了诸多吃食,揭开油纸热气腾腾,引得众人食指大动,少年郎却只是就着清水咽下两个馒头,并不想吃什么油腻的东西。 一旁的小道姑见到了心心念念的糖人,眼中有小星星闪烁着,可目光却还是不时落到那正提笔撰写经文的少年郎身上。 “明日便要上山了,” “今日还是把上半篇的《道经》撰写完。” 少年郎啃完馒头, 伴着幽幽烛光研磨提笔继续晚上余下的三十来章经文。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天地之间,其犹橐签乎!” …… 少年郎一边落笔一边低声念叨着,不知为何在这太上老君神像下撰写《道德经》比起在马车上念头更为通达,极为玄妙。 蜡烛忽闪的焰火落在神像上的彩漆上有莫名的神采,那原本空洞的眼眸,恍惚之间竟然透着一起神性。 “奇怪。” “莫不是写糊涂了。” 仰头间视线相撞, 少年郎竟是觉得那雕像似乎正在打量着自己,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方天地似乎远远有着超过自己想象的玄奇。 正文卷 第219章 心如止水(下)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 “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 “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 …… 少年郎眉头越发舒展落笔越来越快,空白纸章已经饱吸墨汁,朗朗书声在大殿之中回荡,余音绕梁不绝。 “所谓道法自然,万物生长?” “佛本是道?” 一旁正盘腿而坐的寂上老僧听闻后喃喃道,又是细细琢磨着少年郎念出的话语,有句话叫佛本是道,佛道之间本有诸多共同之处,上午的语句就让自己受益匪浅如今更是如此,也顾不得打坐,凑到少年郎身旁看着那扭曲的经文嘴角微微抽搐,可还是认真的看着那少年郎落笔。 一旁的老道士同样是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找来个蒲团清心打坐在少年郎身后不远处,不至于打扰,却刚好能够听见那蕴含大道的嗓音。 “道士哥哥,在诵经?” 小道姑手指点在唇间声若蚊音道,拿起那个小些的蒲团踮起脚尖轻轻的走到少年郎的身后,也不知道为何,眼下的少年郎莫名的惹人亲近,虽然不懂其中的意思,可当那清朗的声音传到耳中时更是极其的舒适。 大殿之外, 有窸窸窣窣的虫鸣声传来, 可当清朗的嗓音传来便是虫鸣声都小了许多,便是月光都温柔下来,不论是西门吹雪还是叶孤城都侧耳聆听着,远处枯木的枝杈上燕十三双手枕在脑后,听觉放开听着这道家经文,用过剑十五体内残余的死气竟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消散着…… 朝阳透过大殿的破洞落下, 少年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知不觉间竟是念了一夜,桌案上的纸章还有淡淡的墨香飘出,洋洋洒洒两千余字,上篇道经跃然纸上。 老道士只是惊为天人,原本以为只是寻常道友借宿一晚,却没想到自己有幸见证了如此道教经文的诞生,听了一夜,丝毫没有昏昏欲睡的感觉,反而头脑分外清明。 “道友,这经文是……” 老道士起身,盘坐了一夜虽然头脑清明可腿脚却有些发麻,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可还是顾不得这些。 “圣人所著,道友我也是搬运而来。” 少年郎望着老道的模样轻轻将道经合拢,心中对这道德经的价值有了更加明确的定义,至于昨夜的诵经全当是缘分,老道士和小道姑能悟出多少全凭天意。 再者而言,后面道德经自己从没想过要束之高阁,历史长河中诸多典籍,绝学,便是那些门派敝帚自珍,宁可失传也不轻易透露的原因消失在岁月之中,固然有其原因,可…… 上辈子不论是墨家机关术,还是各类武功秘籍,皆是言之凿凿,图文皆备,可不知从而复原,以至于真假难辨,天底下是否真有那会飞的木鸟,会走的木车牛马,是否真有那飞檐走壁的轻功,破碎山河的武功,皆是无从考证,只能当做没有,谈不上对错只是实在可惜罢了。 而眼下这《道德经》即便是自已赠给武当山,依照着他们的性子也不至于藏着掖着,研究透了之后广而告之整座江湖也不稀奇,即便他们不做自己也会做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师傅,道士哥哥,你们怎么了?” 小道姑悠悠醒来,昨夜半个身子竟是靠在少年郎的背上,如今刚刚醒来睡眼惺忪的看着自己师傅如此慌乱的模样。 “圣人所著,圣人所著!” 老道士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的轻声念叨着,目光下意时的落到了那三清之一太上老君的神像之上,可随即便摇了摇头将这荒谬的想法抛之脑后。 “敢问道长此书于道教而言价值如何?” 少年郎随口问道, “难以估量!” “不过想来还是要抵老道这破观千百间的,老道虽然不过七品之境,可昨夜几个时辰的功夫,也是觉着自己修行的大道精了一丝,虽然只是一丝,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敢问道友是那座道观的嫡传弟子?” 老道士郑重道。 “姑且算作武当山。” 少年郎回答道。 “武当山?” “难怪能有如此嫡传第子,道友无论这部典籍是你自己所著还是,偶得前人先贤遗物,还望无比保管妥当不要遗失!” 老道士很是郑重的行了个道家礼节。 “道长,我自省得。” “这趟去武当山便是将这典籍交掌教的。” 少年郎将《道经》贴身放入怀中后, “如此甚好,这天大的福泽不能断了传承。” 老道士这才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是安叹自己的机缘,虽然如今只记得其中几句可对于自己这类修道中人来说也是莫大的福缘。 “道友,切记珍重!” 破落道观前老道士送别道。 “道长,安心!” 少年郎扬了扬手后,一行人继续往武当山的方向赶路而去。 “师傅,道士哥哥昨夜念的经文很重要吗?” 小道姑望着消失在山路尽头的马车仰头轻声问道,自己自家师傅的性子在了解不过了,虽然平日里有些俗气,可骨子里确是个真正的修道中人,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分得清的,极少有如此失态的情况发生。 “两寺,三山……” “佛门两寺再前,道家三山在后。” “小清儿,” “这个排名不就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了吗?” 老道士转身摸了摸小道姑的头缓缓道。 “如今我道教式微,虽然佛门莫名遭到朝廷打压,可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我道教要想彻底压下佛教还得靠自身的功夫,而这部《道经》可以说是我道家兴盛之兆。” “岂止是重要!” “原本昨夜是我们师徒的机缘,可惜你这小祖宗不仔细听,反而打起了瞌睡……唉……” 老道士长叹一声。 “可是师傅,小清儿是已经全部记下了才睡的啊。” 小道姑委屈道。 “小祖宗,你全记下了?” “这可开不得玩笑。” 老道士惊呼出声。 “嗯!” “道可道,非常道。” …… “无名之朴,夫亦将无欲。” “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 小姑学着学堂里夫子的模样,摇头晃脑高声背诵着,从第一章到三十七章末尾,洋洋洒洒两千余,竟是一字不差。 “我的小祖宗!” 老道士慌忙捂住小道姑的嘴。 “小祖宗怎么记下的?” “平日三五百字的普通文章都要背个两三天,怎么如今一夜便记下了几千字的晦涩经文?” 老道士蹲下身子,双手竟是止不住的轻颤。 “小清儿,也不知道,只记得昨晚听道士哥哥提笔落下,声音挺好听的,可那字写得忒难看了,便觉着无趣,听着听着就要睡着了,可哪知道困意刚刚袭来,那字就如同活过来一般一个个冒着金光往小清儿的脑袋里钻。” “小清儿只当是睡迷糊了,可一觉醒来那经文却是如同刻在脑子里一般,想忘都忘不掉。” “师傅平日总是说糖人吃多了不好!” “昨夜,小清儿是不是吃多了糖人中邪了?” “待会要不要烧一碗符水驱驱邪?” 小清儿仰头问道。 “这是天大的机缘啊!” 老道士刚刚说完,一个念头便陡然跃上心头,难不成自家徒弟是传说中的天生道胚?念头涌上心头便无法压下,老道士又惊又喜。 “小祖宗,答应师傅一件事,” “往后脑子里的经文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老道士郑重道。 “师傅也不可以吗?” “不可以!” 老道士迟疑了片刻后, 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怀璧其罪,” “在武当山将这典籍公之于众之前,小祖宗切记不可泄露半点风声。” “何况这是小祖宗你的机缘,师傅我既然昨夜不曾记下,那便是命中无缘,不可强求,往后若是有意不妨多琢磨琢磨昨夜记下的经文。” “若是往后修道有成,师傅是说如果,如果小清儿以后成了山巅境的修行者,记得报答昨夜那道友,还了这份果。” 老道士欣喜过后, 心态平和下来再度开口道。 “嗯!” “如果小清儿往后能够成为大修行者一定会报答道士哥哥!” 小道姑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或许又是觉得不够,随即伸出四根手指对着青天保证道,小脸上满是郑重的神色。 破旧的道观前, 一大一小两个道士, 望着那山路的尽头沉思良久。 …… 武当山下, 背倚千里苍茫山林,周遭江川大湖环绕,仰头望去林木葱翠,层峦叠障,曲径逶迤,可依旧隐隐可见金殿叠影藏于其中。 山门下, 一条布满青苔的斑驳石阶蜿蜒而上,有雾气升起,朦朦胧间不似人间景,亭台楼阁,好似天上宫阙。 “仙境峰峦缱绻,千壑凝眸金殿。” 少年郎站在台阶上手掌轻轻搭在扶手上,望着山间的若隐若现的殿宇喃喃出声,皆是前朝武当山兴盛时候修炼的殿宇如今还是可见当年盛状。 少年郎抬脚正欲迈步时, “殿下,此经可抵半座江湖!” “当真要赠?” 老僧眼眸睁开望着那重重宫殿目光灼灼道,在自己的认知中江湖只有佛道之分,至于其他的门派在千载岁月中不断更迭,两者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而这一部《道德经》从长远的意义上来看是当真抵得过半座江湖的。 不似无上修炼功法,确是基石! “自然。” “传功一事,” “于我而言还要胜过这半座江湖许多。” 少年郎回身轻笑道。 “何况上师想要灭佛,这经文同样至关重要,《道德经》一出本殿不敢言道教定然兴盛,可想来若是运用妥当,至少能摆脱眼前的颓势,此消彼长便是这个道理。” “既然殿下心意已决,老僧也不在劝。” “如今殿下心境如何?” 老僧看着那个身穿蓝底青衫宽松道袍的少年郎眼中异彩连连,这几日的功夫凭借一部凭空而出的经文心境大为提升,眼下便是自己也看不出到了各种地步。 少年郎没有回答而是突兀的从怀中掏出那本已经撰写完的《道经》。 “哗哗哗……” 山间有清风徐来, 有翻书声响起, 落到了第八章。 “上善若水。”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 老僧望着那扭曲的字体眉头舒展开来,可目光从书页移开,落到那台阶前云淡风轻的少年郎身上,越发的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了。 “上师,可以登山了!” 少年郎望着武当山的方向, 迈步而出,心如止水。 蜿蜒台阶不知几万步,可少年郎依旧是不紧不慢的模样往,甚至有心情看周遭的景色,银杏深绿色的叶子从天上飘落,静静躺在少年郎的指尖,仰头望去篦子三尖杉,金钱松,一类难得一见的古木落于林间,配上那红砖绿瓦的古朴宫殿,那是一种道韵的沉淀。 少年郎没有停留, 而是径直往而去天柱峰而去, 登山时不过未时初,登上天柱峰时已经到了酉时末,仰头望去天边是翻涌的云潮,在夕阳落下是染上一层颜色,真真切切的霞光漫天之感。 转身回望太岳太和宫, 武当山原本武当山,名为太和山,传闻中北方真武大帝曾经在这里修道飞升为天帝,遂更名为武当山。 “非真武不足以当之!” 太岳太和宫取名也是与此有关,同样也是武当山最为尊贵之地,整个宫殿立于孤峰峻岭之上,殿字楼堂依山傍岩,夕阳为那层层叠叠的瓦片度上一层金光,耀耀生辉,最顶端的金殿更是宛若琉璃,有光芒流转,神异非常,如同垂悬在漫天云海之中。 大岳太和宫旁, 一身穿白色道袍的老道士盘腿而坐在山巅崖壁巨石之上盘腿而坐,双手下压,口中吐气如长龙一般呼出十余丈,一分二,二分三,悠长的气息在天地间弥漫竟隐隐有搅动云海之意。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 少年郎望着那布衣老道士不染丝毫凡尘污浊的模样轻声念叨着。 正文卷 第220章 上山的少年,下山的道士(一万两千) 天柱峰下, 老道士吐气如长龙,吸气如鲸吞。 老道士眼眸合拢,心思通透,耳边隐隐有,仙乐之音传来,又有钟鼓之韵,醉心其中,天柱峰顶有三五只白鹤飞来,腾在云间,众人远远看去,只觉得仙气飘飘,一派神仙气象。 “五气朝元,三花聚顶,如晚鸦来栖之状。” 老僧望着那山崖上盘腿而坐的老道士喃喃出声道。 “袁天师想来如今已经修炼至于炼神还虚境的巅峰,当年登山之时不过初境,这短短五十三载间竟精进于此,一身精纯真气还要远远超乎老道的预料。” 老僧语调降低可其中的赞叹之意毫不掩饰,先前口中的三花聚顶之意便是道家修行的一种描述, 先天的元精,元炁,元神凝聚于丹田,就像晚间乌鸦栖聚于树上一般, 人花,炼精化气;地花,炼气化神;天花,炼神还虚;便是三花,三花聚顶归拢便是已至圆满之境。 至那五气朝元的意思便是,心藏神,肝藏魂,脾藏意,肺藏魄,肾藏精,收摄身心,心不外驰,情不逐物。 “上师,若是算起来那炼神还虚境相当于当世几品修为?” 少年郎轻声问道身旁还处于惊叹之中的寂上老僧,还记得上辈子看过的道家典籍中对这境界的记载是行持无为之法,入大定功夫,内观定照,乳哺温养,炼就纯阳之神,奈何典籍上说得太过玄妙了些,故此问道。 “道家修行有四个境界,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当世惊才艳艳者耗费百余年光阴侥幸能踏入这炼神反虚境,而这袁天师一百九十三载便踏入此境巅峰算得上当代道教修行境界最高者。” “道家修行将就境界,武当山的修道之人更是如此,若非要论几品修为,炼神还虚初境便要胜过普通二品修为武夫体内的真气了,至于巅峰想来体内真气是要远远不止二品之境,可和一品又有不同之处。” 老僧思索片刻后给出了一个衡量的标准,换句话而言便是,武当山上的修道之人注重养气和境界,最为凝实,底蕴深厚,同境之中真气最多。 而纯粹武夫便是体内真气最为稀薄, 同境之中肉身最为坚韧,最为抗揍。 而剑修便一身凌厉杀伐之气, 同境之中捉对厮杀天下无双。 三者都算是做到修行中人的一个极致。 “那修道之人打起架来如何?” 少年郎再度出声。 “说起打架嘛,剑修极致者可跨境斩杀普通修行者,纯粹武夫同境还能凭借肉身硬抗高一境界普通修行者一顿老拳的,相比之下总得来说剑修还是要胜过一两分的。” “可这修道之人。” 老僧顿了顿。 “打不死同境纯粹武夫,更防不住同境剑修。” “虽然袁天师修行一百九十三载,年纪远甚于,老僧,算得上是老僧的前辈,可想来站在原地,烧上百十炷香的功夫他也破不开老僧的皮囊。” 老僧说到这难得玩笑一句。 “原来如此。” “这修行太上无情道之人打架还是不在行的。” 少年郎喃喃出声。 “非也。” “非也。” 老僧摇了摇头。 “只是他们没有学会打架罢了。” “又或者说他们不愿意去学。” 老僧轻笑道,修太上忘情道之人心思纯粹通透至极,若是哪天打定主意,要学那打架的法门,招式,还指不定这江湖是什么格局。 “小友可知江湖为何会有境界之分?” “既然有境界之分,却又为何偏偏是境界高的人,不一定打得过境界低的人,境界低的人又未必弱,这境界之说反而颇有些鸡肋的感觉?” 老僧问道。 少年郎回想起这方世界的种种点头道。 “境界之说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是衡量修行到了何种地步的一个标准。” “比如三品能够将自身吸收的天地之力发挥到一个极致;而二品则是能引动天地异相,短时间借用天地之力;至于一品则是自成天地,甚至能夺取天地之力;跨过下一个境界是质变,同样一个境界修行到极致则会产生量便。” “只有高低之分,没有强弱之分。” “量变到了一定程度未必会输给质变。” “古往今来,悠悠数千载!” “境界从来都不单单是指衡量打架的标准。” 老僧极为详细的开口解释道。 “至于这最后的炼虚合道为道教修行境界之最上一乘,江湖中人又称陆地神仙,初境便一品,能凌空踏步,飞升而起,这是传说中实实在在的一品境界自成天地才能做到的事。” “最后的合道巅峰,只是典籍中有所记载,为万道毫光透彻于九天之上,贯通于九地之下,若千万昊日放大光明,普照三千大千世界,炼得虚空粉碎,彻底超脱凡尘。” “便要去掉陆地二字。” 老僧笑容收敛,双手合十喃喃出声。 “这世间当真有白日飞升?” 少年郎闻声仰头望去,只见云潮涌动,不曾见青天,微微有些失落,可方才寂上老僧所言实在太过神话了些。 “抛开佛道唯心的说法而言。” “老僧只知道世间出过一品。” “凡尘俗世之人又称为陆地神仙。” “至于这白日飞升,真真切切的神仙中人,老僧不曾听闻只晓得道观中有一位位仙人画卷,至于他们是踏过仙门位列仙班,还是化为一捧黄土葬于世间,老僧也不知晓。” “除非那一位位仙人从画卷归来,重返人间。” 老僧大笑出声道。 于自己而言佛是心中佛, 转世是心中明悟由心生, 至于仙人老僧是不信的。 因为自己曾踏足山巅, 也不曾见过仙人遗迹。 “殿下,其实这天下真的很大!” “大到了老僧也无法想象的地步,这世间或许有超脱一品的境界的存在,那画卷中人也是真真切切的仙人。” “可惜老僧已经走上了断头路,” “此生在无寸进。” “前路的风景是看不见了。” “可殿下不同,往后得了袁老天师一百九十三载太上无情真气后也算是站到了凡尘的顶端,殿下还很年轻,若是真能成了,便是古往今来第一个尚未及冠的一品!” “那个时候殿下不妨再往前走一走,” “看一看那山巅之上是否有琼楼玉宇,” “品一品琼楼玉宇间仙人起舞弄清影,” 老僧想起路上听闻少年郎斗酒诗百篇中的水调歌头笑道,可神色却不似玩笑,隐隐间又隐藏着什么。 …… 两人交谈许久, 少年郎受益匪浅,可最后还是苦笑一声,毕竟寂上老僧说的那些太过虚无缥缈了些,这世间哪里有仙人啊? 酉时末, 天地间最后一抹亮光散去之时。 山崖上那盘腿而坐的老道士徐徐起身, 周遭元炁流经四肢百骸,这是今日打坐修行所得的天地真气,眼眸睁开,刚欲沉入丹田,可目光落到了那个身子干瘪的老僧上时候又愣住了。 略过老僧,看到身穿蓝底青衫道袍的俊郎少年郎身上时,更是嘴角苦涩,如今江湖中谁都知道是这杀伐果决的殿下带人平了那江湖中最高的两大不可知之地之一的灵隐寺,如今上山想来也不是烧香洒钱的。 “前几日夜观天象,便有此一劫。” “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罢了,罢了……” 老道士袁崇道长叹一声,不再犹豫,周遭气息流转,大袖翻飞,白鹤归巢,竟是点在白鹤翅间,骑鹤而来,好似神仙中人。 近些, 突兀的脚尖一点,不见白鹤有感,甚至羽毛都未下沉,便已经落到少年郎身前三丈之外,身法当真是翩若惊鸿。 “武当掌教袁崇道,见过殿下。” 老道士不卑不亢很是自然的行了个道家礼节,随后屈指一点,一道纯白色的真气便从指尖散出,落到了那少年郎眉心,随后道“小小见面礼,殿下晚上也能睡得舒心一些。” “袁天师,大气!” 老僧见状也不阻拦,反而高呼一声,可言语中颇有揶揄的味道在里边,因为在老僧的眼中那一抹真气看似精纯无比,可于老道士而言无异于汪洋大海中的一粟。 场中被真气击中的少年郎只觉得一股无比的清凉之感,犹如乘虚而下的一股清虚之气,下降而遍洒及于全身,那是一股说不出舒坦,非要形容那便是吃了人参果一般,浑身上下十万八千个毛孔都在舒张。 “谢过袁掌教!” 少年郎回过神来,整个身子都清畅许多,这太上忘情大道之人的真气果然精纯,如今全当见面礼洗去自己这一身风尘的劳累,如他先前说完睡觉也能踏实许多。 “殿下这不过是袁天师一日修行之功罢了。” 老僧解释出声,话语中隐藏的意思自然明确,一日之功,尚且如此,一百九十三载修行的精纯真气,可想而知。 “袁天师,不请殿下入内喝上一杯茶水。” “这么干站着,可不是待客之道。” 老僧笑容依旧是如沐春风,可那袁崇道确是心头警觉起来,这老僧当年败尽七百寺庙,登上武当山硬是死皮赖脸的待在山上大半个月,硬是将山上的道教典籍看了大半这才下山往灵隐寺而去,佛道本就有诸多共通之处所以这老僧对道家修行也颇为精通的,是知道自己武当山的老底的。 “还请殿下,还请入内饮茶。” 袁崇道并不介意老僧话语中的揶揄,反而很是客气的引手道。 “寂上大师,也请一同入内!” “寂上大师,前路已断,有些可惜了。” 袁崇道的眸子停留在老僧身上良久,缓缓出声道,老僧让自己记忆尤深,是烂柯寺大能转世的当代佛子,五十三年前便半步一品的妖孽,只是突兀的销声匿迹,原本以为回了西陵郡继续修行大乘佛法,确是没想到如今追随到了当朝殿下身边,而且那通天之路也被斩断,这些年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坎坷。 “小僧舍了那一身修为。” “换如今心神透亮。” “很值当!” 老僧随在少年郎身后望着几步外的袁崇道笑了笑,可后者却莫名的觉得有些心颤,不止为何总感觉有种被人盯上的感觉,而且随着方才给那少年郎一丝真气后,那种感觉越发的强烈。 修道之人本就能卜凶卦吉,冥冥之中自有一股感应,由不得自己不重视,其中“舍了修为”几个字在袁崇道脑海中回荡不止,如同魔音灌耳,总觉着这老僧在暗示着自己什么。 老道士莫名有种心惊肉跳之感, 脚步下意识的放慢下来, 可当老道士的目光落到不远处台阶尽头上方的趴地石上时,有一抹精光一闪而逝,细细看去那低矮却极为厚重宽阔的巨石上卧有一身穿淡蓝色道袍的年轻道士。 此刻正毫不顾及形象的趴在巨石上,双手趴在身下,屁股撅的很高,正懒洋洋的晒着太阳,身旁不远处一头老迈的青牛正悠哉悠哉的啃着青草,舌头一卷便是满口青翠的草叶。 明明夕阳已经落下, 又为什么说晒太阳? 自然是因为朝阳初升的时候,这年轻道士就已经到了这趴着,一晒便是一整日,也不见挪动,直至晚间太阳落山这才打道回府,久而久之这块巨石也被山上的老道士戏称为趴地石。 “师弟!” 袁崇道对着趴地石的方向高呼一声, 嗓音中竟是带着几分欣喜和亲近之意。 少年郎闻声也是诧异的看了过去,或许是因为那人睡得太过沉了些,刚刚路过之时竟然没有感知到那人的存在,可目光从众人面色上扫过,也都是诧异的模样,便是老僧之前都没有感应到这人,这便实在奇怪。 何况这声师弟又是什么情况? 要知道这袁天师可是一百九十三岁有余,袁崇道活得久,加上武当这一脉辈份高,所以称得上是当今道教境界最高,也是辈分最高之人,若算起年纪当那年轻道士的老祖宗都还有盈余的,可竟然称呼为师弟。 既然这年轻道士是他师弟, 若按照这般算起辈份来说, 武当山上上下下数千黄冠道士见到这位年轻道士都要拉下脸皮看着比自家孙子还要小些的年轻人尊称上一声师叔祖。 至于刚刚上山的小道士, 更要毕恭毕敬的行礼然后喊一声太上师叔祖了。 袁崇道看着众人诧异的神情自己也是苦笑不得,还记得当年自己代师收徒,在祖师祠堂正式应下这位师弟时,他还不过是个六七岁光着屁股满山溜达的小娃娃。 …………… 六七岁的年纪,正是最为玩劣之时,自己又存着待在左右方便身边悉心调教的心思,便让这娃娃,整日在那最大的太和太岳大殿中玩耍离自己近些,初始也算安分。 可好景不长,熟悉环境之后瞅瞅这个,摸摸那个,打坏的名贵器物数不胜数,便是随手扯下那无上道家典籍擦屁股的事也没少干,甚至于骑在神像脖子上撒尿的事也曾做过。 最后还是连累自己这个当师兄的诚惶诚恐的跑去沐浴焚香,在太和太岳大殿中诵经数日,临了还念叨几声,童言无忌,孩子还小之类,寻常百姓认错的话语,祈求老君原谅,又给亲自动手给神像细细描绘上被尿滋得脱落的彩漆这才作罢。 各种胡作非为, 如同混世魔王, 手中浮尘提起, 却又打不下去, 六七岁的娃娃不谈,偏偏又是典籍中记载千载难逢的“天生道胚”,当初在山下费劲口舌是好说歹说,又是代师收徒,好不容易才说动那人亲戚,留下了几百两银子,将这娃娃半骗半买的哄上山做了道士。 天生道胚! 道教中兴之兆! 哪怕是道教三山之一的武当山也极为看重,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握在手里怕摔了,一点都不夸张。 又怜惜他自幼失去双亲, 如何下得去手打骂,调教? 玉不琢不成器那是针对寻常人,可天生道胚自然不能用寻常方式去对待,何况道教就讲究个顺其自然,本来就是该玩的年纪,便任由他玩耍。 袁崇山自己还要修行,还要接待香客,实在没了办法,便让这小家伙自己跑到山上溜达,反正整座武当山,八宫十三观之地都打了招呼,也不怕这小家伙出了意外。 可谁知道这小家伙出了宫殿没多久便发现了一个极为有趣的事情,只要是自己溜达过的地方,不论何时何地撞见的人,无论手中在做什么活计,都要停下来,正儿八经的对着自己行礼鞠躬,然后毕恭毕敬的喊上一声师叔祖。 孩童心性,便觉得极为有趣, 从此也不撒尿和泥, 也不攀爬供奉神像, 整日就光着半个屁股,双手背在身后,有事没事就从各个宫殿门口路过,听着那些小道士一口一个太上师叔祖,看着那些白胡子老头脸色如同猪肝一般,也还要拱手喊上一声师叔祖,别提心里有多美了。 往后的日子, 袁崇道得了清净, 可山上的道士却遭了殃, 无论你在走路,还是吃饭,甚至是拉屎,都会冷不丁的钻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背着手趾高气昂的从你眼前走过,就为了听上那一声太上师叔祖,听了没完,还要学着自家师兄袁崇道的模样,云淡风轻的点点头,这才屁颠屁颠的离去。 时间短还好,山上的道士全当陪着这辈份高得吓人的小祖宗逗逗乐子。 可时间长了搁谁身上也受不了,你能想象一个白胡子老头正擦屁股的时候,还得强忍着难堪对一个屁大点的娃娃拱手行礼的情景吗? 最为恢宏的太和太岳宫有他的身影,白胡子老道士修心养性的净乐宫有他的身影,山上二,三品高人修行的玄天玉虚宫还有他的身影,便是躲进隐仙岩中也能被这小娃娃发现,最后竟是在那“治世玄岳”的山门牌坊处,也能瞅见这小家伙背着手一副小大人模样转悠的场景。 春去秋来,时间长了,山上数千道士,苦不堪言,袁崇道也是心生疑惑,难不成这天生道胚,是个缺心眼不成? 可很便展露了他的神异之处, 时间长了,不光与人相熟, 便是动物也是如此, 和山上的动物混熟了之后, 时常可以看见那锤子大小的娃娃身后跟着一群大白鹅,趾高气昂,耀武扬威的走在太岳太和宫前的白玉演武场上,走在山林间时,便是山上长老高人豢养的白鹤也随在不远处,青鼬,林麝,鬣羚,雀鹞,一类小动物更是迎来了他们的王! 在袁崇道默许之下, 小家伙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山大王, 而武当山便是他的山头! 大白鹅便是他最忠实的护卫, 白鹤便成了他最机警的斥候, 山林中的动物便是吆喝着助阵的小喽啰! 袁崇道听闻也觉得惊奇,武当山上的动物本就极有灵性,可平日见了生人还是远远的躲开,即便有,最多是香客上山,投喂食物的时候靠近一些,却从未有过如此亲近的场面,不过想起他天生道胚的身份,亲近自然也在情理之中,便不在多想,听之任之。 小家伙有了新的乐子便不再逗乐山上的道士,和动物混在一团,只是闹得山上的动物鸡飞狗跳,武当山上,遍地鸡毛,鹅羽,甚至王公贵族上山烧香的时候冷不丁还能踩上一坨鸡屎。 六岁到九岁, 三年的功夫, 山大王带着无数小喽啰纵横武当无往不利,曾敲碎十三头吊睛白额大虫的牙齿,踹过九头正在捕猎的金钱豹屁股,拔掉七百三十二只红腹锦鸡的尾毛,抓过二百七十一只大鲵炖汤,也曾帮过十万八千九百三十七只蚂蚁搬家…… 只有袁崇道,想到不没有小家伙做不出。 或许是年纪大了些, 又或是玩太累了些, 当最后一只忠心耿耿的大白鹅老死的时候,这整日闹腾的山大王也安份了下来,原本山上的大白鹅又养了许久,年纪不小,死亡也在意料之中,袁崇道自己都准备让人从山下重新带上来一批,陪着这山大王。 可没想到山大王大哭一场后拒绝了, 那一年,武当山上白雪皑皑, 在雪地上的大锅旁含泪咽下最后一块鹅肉后, 山大王幡然醒悟, 遂开始修行道法, 九岁开始修行,于武当山而言已经算得上晚的了,开始的放养有没有打下任何痕迹,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千载难逢的天生道胚被掌教活生生养废了的时候。 小家伙默默地登上了藏经阁最顶层,用三个时辰的功夫看完了自家师兄太上忘情上篇,下楼的时候不见端倪,可晚上睡觉的时候便踏入炼精化气的境界,一如既往的惊呆了山上所有道士的眼球。 十岁那年便纵观山上万千典籍, 如同醍醐灌顶一般无师自通。 或许是道教典籍看多, 心那时已然静了下来, 又或许是早些年间玩累了, 打十一岁那年开始这小家伙便不爱动弹了,总是喜欢趴在这台阶尽头的巨石上发呆,白皙的双手拖着小脑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急坏了山上诸多白胡子老道士,那可是天生道胚,玩也玩够了,好不容易收心,可不能半途而废咯。 袁崇道却不信这些,也不督促,顺其自然,因为只有他知道十一岁年末十二岁初的时候,自家这便宜师弟已经踏入了炼精化气的圆满境界。 就在十三岁那年, 小家伙一如既往的早早的来到这趴地石上发呆,静静地看着山外云潮涌动,看朝阳初升,为涌动的云潮度上一层金边,而那小小的人儿如同沐浴天光,仰头的那一刻便悟了。 一步踏入炼气化神境,周身真气自行运转了一个大周天,将见先天一气自虚无中来矣,道教典籍有言“人有存亡,因有呼吸,苟无呼吸,自无存亡,无呼吸便为入定,由息住,而胎稳如山。” 从那往后小家伙便更加内敛,若坐至静定之极不醒人事好似气味全无,六脉皆住,小静一日,混沌无知,如气绝身亡一般,中静三日,大静七日,比山上的长老还要耐得住寂寞。 十三岁末那年他的境界,已经超越武当上众多修行数十年的老者,可他却似乎从来没有修炼过,自修道以来从来都是懒洋洋的模样,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又对什么都不在乎,每天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便是早起,然后骑着极为平稳的青牛到那趴地石上,开始晒太阳。 质疑,询问,责怪,消失于无形之中, 就在众人对天生道胚羡慕中过了两年, 小家伙十五岁那年, 或许是看累了,不愿意在看了,便趴在巨石上睡了一觉,从卯时初,至酉时末,平平无奇的一觉醒来,不见任何天地异象,小家伙再次跨过了炼气化神境,来到了第三层的炼神还虚。 羡慕已经消失了, 因为当年那个光着屁股从自己眼前晃过的小家伙已经是武当山上修行境界和掌教一境之人了,要知道整座武当上踏入那个境界的人也不过三位,如今还多了一个尚未及冠的小娃娃。 而今小道士正是及冠之年, 迈入炼神还虚已经五年了, 却还是初境,丹田之气不见丝毫增长。 可所有人都知道这天生道胚远远不止于此,所有人都在等,等着这小道士如同小时候一般,刹那间明悟。 袁崇道也在等! 等到自家师弟修行至自己这般炼神还虚圆满之时,如此一年,二年,乃至于十年,百年之后,就能够打破虚空,与道合体。 踏入那传说中的炼虚合道之境。 这五年间袁崇道什么都没有做,什么也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将修行的地方从幽静之处搬到了这天柱峰山间,修行闲暇之余便是照看着自家师弟躺在趴地石上酣睡。 因为他是天生道胚! 他娘的天生修道之人, 打娘胎里便是吸收的是道教精华, 天地间道教所有的气运似乎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冥冥中自有定数,吃饭是修行,喝水是修行,便是睡觉于他而言也是修行,他是万千世界大气运加身之人。 而这类人通常有一个命数, 便是逢凶化吉, 殊不知当年他去山里磕大虫牙齿的时候,身旁可是没有一个道人照料,踹金钱豹屁股时,它正茹毛饮血的吃着歹人血肉,却每每都能逢凶化吉。 拔来的红腹锦鸡尾毛用来点缀的华美的长裙送入宫中深得贵人欣喜赐下了诸多珍宝,大鲵炖汤引来了高官,竟是治好了暗疾,帮忙搬家的蚂蚁也是那殿宇中食木的白蚁,救下了正在打坐的几十个小道士…… 看似每一个随手之举, 却莫名的结下了善缘, 天生道胚, 近大道之人,自然得天道眷顾。 …… 天柱峰下, 那相貌清逸的年轻道士刚刚起身,一招手,不远处正吃草的一头青牛走上前来,牛角上还悬挂有几册道藏古籍,他翻身躺倒在青牛背上伸了个懒腰,吆喝一声便要打道回府,望着蜿蜒而下,看不清尽头的台阶,眼眸中透着一丝复杂的神色。 “回去咯!” 青牛宽阔的后背极为平稳,那年轻道士吆喝一声,倒着躺在牛背上不见丝毫颠簸,随手摘下一册典籍,刚要翻阅,便听到袁崇道的呼唤,吓得手中的书都掉到了地上,不见任何神异之处,似乎和山上寻常小道士无异。 可寂上老僧却怔住了, 那是一种无法掩盖的震惊, 如果说老道士袁崇道体内的真气如同汪洋大海一般,那么眼前这小道士便如同湖泊一般,虽然不及大海广阔无边,可这湖水确是纯净至极,如同水晶一般透亮。 其真气的纯净已经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如果说自己修行之路高歌猛进是转世之人, 那么眼前小道士的修行之路便是天眷之人, “掌教师兄,有事?” 那年轻道士起身回首望着老道士诧异道,心想着平日里这便宜师兄是个修炼狂魔,自己整日睡觉,他便是整日修行,从来都是互不干扰,怎么如今有空找自己? “没事师兄便不能找你了?” “小师弟,快过来给你介绍几位贵人!” 袁崇道笑眯眯的看着走来年轻道士,这趟有小师弟在身边莫名的安心了许多,不在迟疑,拽着小道士胳膊给少年郎介绍道。 “殿下,这位是老道的师弟李长生。” “名字虽俗气了些,可听多了便习惯了。” 老道士袁崇道看向自家师弟笑了笑,很是自然的将他肩上一片枯叶拍下,动作言语之中很是亲近,并没有因为年纪又任何的隔阂,两人好似真的师兄弟一般。 “姓徐,单名一个闲字。” 少年郎说完后望着眼前的刚刚及冠的年轻道士,细细看去面容清逸,眉宇间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气质,不是出尘,也不是玄妙,而是舒服,一眼望去便给人亲近之感。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这位道长便是传闻中武当山上那位境界极高,辈份极高,极喜爱倒骑青牛的李道长?” 少年郎笑道。 “殿下过誉了。” “不过方才的诗词是极好的。” 年轻道士打了个稽首,随后挠了挠头道,原本夹在手中的道家典籍再次落到了地上,可少年郎的目光刚好略过,那年轻道士便快速的捡了起来,拍了拍封面上的灰层,很是郑重的收入怀中。 “我家小师弟是爱书之人。” 袁崇道见状眼中闪过一丝赞叹之色。 可少年郎确是颇为错愕,本就是灵魂凝实,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自然看清了书页上几句,依稀记得那是江湖中最为常见的三流转记。 少侠被灭满门,然后踏上复仇之路,刀光剑影之中夹杂着各种儿女情长,有初出茅庐骑着高头大马的女侠,有异域大国风情万种的公主,更有无情无义嗜血好杀的女魔头,和高来高去仗剑天涯的女子剑仙…… 在复仇之路上一一相遇,又因为各种缘由渐渐喜欢上男主,可当男主历经坎坷踏足山巅的时候,回首望去当初那个遥不可及的仇敌,已经伸手间便能碾死,于是乎便带着那些个仰慕自己的女子,深藏功与名在市井间起了没羞没臊的幸福日子,时不时来一点装比打脸,再来个忆往昔峥嵘岁月稠,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在少年郎看来虽然极为狗血和对于那些初出茅庐的少侠确是极有新引力的,便是自己的前身在镇北侯腹中也时常偷摸的看着。 “陈道长可曾下过山?” 迈步大殿之前, 少年郎突兀的问道。 “我?” 李平安颇为意外的指了指自己。 “嗯!” 少年郎点了点头。 “不曾。” “自从五岁那年上山后,便从没下过山。” 年轻道士的眼眸暗淡了一瞬, “不过山上也挺好的,有那么多疼平安,爱平安的小师侄,小师孙……” 说到后面语气有些奇怪, 可眼眸很快便明亮起来, 乐呵呵的傻笑着, 从九岁到及冠之年, 这十一年间李平安的改变真的很大。 “平安是天生的修道之人,早已经将这武当上当成了家。” 袁崇道抚须满意的笑了笑。 “家?” “其实外面的世界也挺精彩的。” 少年郎若有所思的说了一句。 “走,入殿,有些事准备了许久,” “需要和道长商量一下。” 少年郎笑了笑,不在多言。 李平安望着灯火通明的大殿,又转身望着山下极其广阔的夜色,苦笑一声随在自家师兄身后迈步而入。 自家师兄说过,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 漂亮的姑娘会骗人, 凶戾的歹徒会杀人, 想要下山的话, 只有站在漂亮姑娘面前心如止水, 只有面对二品巅峰的他单手胜之, 两者皆备的时候才能下山。 可自己都没见过几个漂亮姑娘怎么知道会不会动心?可自己明明都不会打架又怎么可能赢得了武当上闻名天下的老神仙? 年轻道士猛然摇了摇头, 摸了摸怀中的书本心静了许多。 …… 袅袅青烟从兽首的铜鼎中升起, 这是极其好闻的檀香, 无数的鎏金烛台在大殿四周星罗棋布,照得大殿如同白昼,便是上方供奉的神像也是耀耀生辉,既然来着不善,袁崇道拿出了诚意,大有坐而论道至天明的架势。 袁崇道从殿角拿出一套茶具,行云流水般给人各自倒上了一杯清茶,然后笑意盈盈的看着眼前的少年郎。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印象中这大乾殿下,虽然杀伐果决,行事毫不拖泥带水,可也是个讲道理的人,如今自己态度好一些,待会也方便讲道理,修道之人打架不厉害道理确是装了一肚子。 “殿下,这茶水如何?” 袁崇道笑眯眯的望着对面的年轻人。 “极好。” 少年郎浅饮一口茶水后轻笑道。 眼下心静如水,倒也不着急这一会,只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太和太岳正殿之中的神像,彩绘的真武大帝极为传神,给人一种浩然正气之感,在道教中又称玄天上帝,真武荡魔大帝,为北方之神,传闻中曾在武当修行飞升,是太上老君第八十二化身,余下的数尊神像同样雕刻得极为细致入微,神情可见。 “敢问袁掌教。” “如今武当上修行那类典籍功法?” 少年郎徐徐起身在大殿之中闲庭漫步,如同寻常香客一般饶有兴致的四处打量着,最后落到了那太上老君神像上低声念叨一句。 “其余不论。” “山上修行法门倒是还有几部。” “《太上感应》上篇为寻常第子开悟法门,《太上玄灵北斗本命延生真经》为山上长老悟道法门,而老道修炼的则是太上无极下半篇中《太上忘情》。” 袁崇道只当少年郎随口一问, 却还是细细解释道。 “敢问袁掌教,这些法门源自何处?” “源自何处?” 话音落下,袁崇道正色起来。 “自然是道家先贤从各类典籍中推演而出,又历尽千年岁月不断填补修剪完善而来。” 老道士沉思片刻后这才开口道,至于传说中那些圣人梦中授法一类的事,眼下说出口反而有些玩笑了。 “敢问掌教可曾听闻过《道德经》?” 少年郎度步到座位上望着对面的仙风道骨的袁崇道浅笑道,与此同时一本散发着淡淡墨香的经文轻轻推到后者面前。 “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 袁崇道翻开书页的刹那,便怔在了当场。 手指轻轻颤抖, 面色惊疑不定, 场中安静良久, 袁崇道轻轻合拢书页,平复下翻涌的内心,太上忘情修行到了如今的境界,极少有如此情绪起伏的气候时候,便是今日眼前的少年郎派大军围山,自己也绝不会如此大惊失色,奈何实在是眼前的经文太过惊世骇俗了些,其中言语,不过短短几句,却字字直指大道本源。 “小师弟,你去天柱峰下让人添上一些蜡烛。” 袁崇道暗自伸手一点, 蜡烛火光忽闪, 原本灯火通明的大殿暗下几分。 后者点了点头,不疑有假。 “不知殿下,所求为何?” 望着李平安离去的背影,袁崇道这才目光如炬的看向对面的少年郎,右手一直轻轻的搭在《道经》的上方,不曾移开。 “掌教是个敞亮人。” 少年郎闻言对老道士多了几分好感,没有拐弯抹角浪费时间便是极好的事情。 “听闻掌教修行太上忘情功法一百九十三载,” “体内真气似汪洋大海。” “不错。” 袁崇道看了一眼少年郎身旁的老僧, 了然于心。 坦然应下。 “不知这《道经》可值这一百九十三年精纯真气?” “值得!” “千值万值!” 老道士不假思索道。 “殿下的意思,老道懂了。” “可老道这一身真气殿下恐怕……” 袁崇道迟疑道。 “袁老天师安心,老僧自然会助殿下打磨肉身,休养神魂。” 一旁静坐的老僧这时低声开口道。 “原来,殿下早有安排……” 袁崇道闻言苦笑出声。 “掌教见笑了。” 少年郎坦然道, “便是没有这《道经》,殿下只需一人登山,老道依旧无法拒绝。” 袁崇道望着对面的少年郎轻声道,灵隐寺覆灭再前,朝廷调兵遣将在后,如今江湖两大不可知之地只余下一个,三山又是仅存武当,这位的意图已经放到了明面上,在自己的预料中能够保全武当便已经最好的结果。 “这是对掌教的谢礼。” “至于武当山,本殿还有所求。” “洗耳恭听。” 老道士正色道, “如今江湖还余下一个不可知之地,朝廷尚未剿灭,没有太多的精力去管余下的七宗八派那些小鱼小虾,所以还需要掌教帮衬。” “下月初,以武当山的名义召开武林大会。” 少年郎一字一顿道,自己一行人前往武当,余下的兵卒自然早已经化成一张大网笼罩在这座江湖之上。 以武当山在江湖中的地位,想来大多数门派都会给一个面子,其实一开始想的是以龙虎山的名义,奈何龙虎山坐落凉州,意图太过明显,有心人一点便破,所以便定在了与凉州毫无瓜葛的武当山上。 “殿下这是要马踏江湖,一网打尽?” “天下很大,江湖很小。” “本殿需要一个安稳的乾境。” “去搏一个更大的天下。” 少年郎仰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传功定在何时?” “本月底!” “修成之日便收网之时?” “自然。” “收网之后还要往西边走上一遭。” 少年郎点头道。 …… 大殿中两人商谈了良久, 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敲定, 李平安回来之时袁崇道正盘腿坐在太上老君神像下轻声念叨着什么,如同呓语一般,活了近两百年的老人,望着那薄薄的书页眼角竟是有热泪滴落。 “师兄……” 少年郎坐在大殿外的台阶上,望着那个委屈巴巴的年轻道士突兀的笑出声,出门前才知道,添蜡的道士早就换了地方根本就不住在天柱峰下,可怜这年轻道士睡了五年对山上已经不甚了解。 “坐。” “你家师兄在殿内和老君闹嗑,还是别去打扰了。” 少年郎拍了拍身旁的台阶道。 “……” 年轻道士翻了个白眼,不过也没多问。 “今后的半个月还得劳烦小道长照料了。” 少年郎突兀的开口道。 “哦?” “这是为何?” “因为本殿要在山上修行,而且你家便宜师兄将我安排在了小道长隔壁的竹屋,说是你可以指引我对境界的感悟。” “往后说不定还得靠你罩着了,毕竟小道长七八岁的年纪就已经是武当山的山大王了” 少年郎笑意盈盈道,方才敲定完安排之后那袁崇道讲的最多的便是自家师弟,其中的意思自己也是知道的,两人亲近一些,结下一份香火情,这也算是老道士最后的请求了。 舍了那一百九十三年修炼的真气,他自己也不知道最后会是怎么样的结果,这样一份香火情,在往后会显得弥足珍贵。 “殿下,玩笑了。” 年轻道士局促的笑了笑,和袁崇道之前口说言的混世魔王判若两人,修道,修道,还是那最为纯粹的太上忘情,修道深处,性子也变了清淡许多,传说到了最后境界无欲无求,这是修行此道中人的毕生所求,心心念念之境,可少年郎看来却太过无趣了些。 “想下山去看看吗?” 少年郎想起先前的江湖传记在此问道。 “想。” 年轻道士不假思索道, “可想又能怎么样?” “还不是下不了山。” 年轻道士不知从那找来一根草根,叼在嘴里。 “天下皆知江湖有两座不可知之地,可对于我李平安而言,除了武当山整个天下都是不可知之地。”年轻道士苦笑出声,手轻轻伸出,一旁正在吃草的青牛极为灵性的俯身低头,手掌轻轻抚头青牛的头顶再度开口道“想着倒骑着青牛下山,去看看人世间的繁华。” “为什么要倒骑着青牛?” “因为我上山之后便从来没下过山,只有这样才记得从哪来,知道回去的路,虽然平日不怎么言语,可平安知道师兄对我是极好的,若是下山之后最担心的人,想来便是师兄了。” 李平安收手,枕在脑后轻声喃喃道。 “可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打得过师兄……” 李平安的眼神有些幽怨,此刻才更像是这个年纪应该拥有的焦虑,而不是那个整日修道的天生道胚。 “你帮我感悟境界。” “我教你打架!” “可好?” 少年郎伸出右拳顿在空中。 “啊?” 年轻道士有些不明所以,可还是学着少年郎的模样的伸出拳头,还没来得及反应,少年郎便一拳撞在了年轻道士的左拳上。 “那便这样说定了。” “去了山下,我带你逛青楼!” 少年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起身大笑道,袁崇道舍了一身修为,偌大的武当山总得有一个人撑起门面?可自己总觉得一个倒骑青牛打架厉害的道士,总要比一个无欲无求境界玄妙的“仙人”来得有用? 正文卷 第221章 修行这回事 天柱峰, 清冷的月光落在红砖绿瓦上, 山林间有呦呦的鹿鸣, 山涧中有潺潺的流水, 宫殿下有小小的人儿, 少年郎负手站到那李长生平日待的最多的趴地石上,望下看去,武当山有七十二峰,八宫十三观坐落其中,青山绿水间重重叠叠的宫殿若隐若现,殿宇中阑珊灯火,明暗无辄,山水交融此景少年郎尽收眼底,不得不说武当山确实是当之无愧的钟灵毓秀之地。 适合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 也是颐养天年的绝佳之地, 偏偏不适合想要下山的道士, 在好的地方待久了也会腻歪, 就好比生活在达官贵人花园中被静心饲养呵护的红杏,看惯了亭台楼阁,见惯了珍奇异宝,也想探出墙去看看外边的野草,安耐不住内心的悸动,武当山能限制住年轻道士的人,却限制不住他的心。 “殿下!” “当真可以打得过我师兄吗?” “他可是武当山的第一高手!” 年轻道士突兀的仰头望着已经走到台阶边缘的少年郎,犹豫了片刻,还是仰头出声道,眼眸中有一丝向往,出世之人对凡尘俗世灯火辉煌的向往。 “师弟……” 袁崇道合拢《道经》转身望着正殿前那个清逸的小道士嘴唇轻启,想要说些什么,可还是咽了下去,默默地坐在蒲团上,恍惚之间觉得有些陌生,似乎这才是他最真实的模样。 可太上忘情之道, 是不能沾染凡尘俗世三情六欲的啊! 沾染得越多,往后破镜之时阻力变会越大! 合道,合道, 那最后一个境界玄而又玄, 便是之前的炼神还虚圆满之境都需要心无旁鹭,修行百余年,何况传说中的炼虚合道,那是神融于道,又怎么能够融得下人的情感? 老道士这些年心中藏了许多的话,总以为这年轻道士是天生道胚长大了踏上修行之路后应该会动懂得,所以便没有说,可如今看来他或许没懂,只是强行装出一副很懂的样子,因为这样自己会安心许多。 可细细思量才觉得这是最真实的模样,不由的苦笑出声,在这一刻突然觉得这本《道经》也没有那么香了。 可自己有选择吗? 当那个少年踏过玄武牌匾的的时候, 那时就已经没有选择了。 一百九十三载真气一朝尽失, 自己还能活着吗? 或许, 毕竟修身养性许久, 可失去了一身真气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也看不到自家师弟未来的路了, 自己这个当师兄肩头的担子也得卸下来了,终归而言孩子长大了是要出远门的,一辈子待在家里永远都成不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或许,或许是这些年自己给他期望太多了些,要知道便是在趴地石上睡觉之时整个武当山的视线也在他身上,不如让他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或许历尽红尘,在去斩断, 那段成长的过程更为重要, 又或者道心蒙尘, 浪费了天生道胚的命数! 不过想来二品的修为在人世间也吃不了亏,也能活得有滋有味,这样或许也挺好的,至少是他自己的选择。 没有天生道胚武当山无非少了中兴的机会, 可余自家师弟而言,却是一段全新的人生, 袁崇道望着正殿外台阶上坐着的那个年轻道士思绪翻飞,神情复杂,此刻哪有武当上超然物外二品巅峰老天师的气度,反而更像是看着自家儿子长大渐行渐远的老父亲。 …… “殿下?” 李长生再度出声, 声调却是下意识的提高了几分。 “能!” 趴地石上站着的少年郎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可上山的香客却总说我家师兄已经是站在整个人世间最顶端的那一小撮人了,我当真能够胜过我家师兄吗?” 年轻道士的声调又低了下来。 “那你就使劲往前蹦跶,” “蹦跶到那一小撮人的前面去。” 少年郎回身望着那太和殿最上方的金顶道。 “那到底得有多往前才行啊?” 年轻道士高声问道。 “拿出你做山大王的气势来!” 少年郎大笑道。 “天老大,我老二?” 年轻道士回想起往日的种种, 竟是极为罕见的翻了个白眼。 “殿下的意思是让长生努力修炼。” “今后成为天下第一高手?” “不!” 少年郎摇了摇头。 “从今往后你还做天下第二。” 少年郎没有回头而是背对着年轻道士竖起两根手指。 “那天下第一谁做?” “自然是我。” 少年郎笑意盈盈道。 “山上你罩着我修行,帮我安稳境界。” “下了山,我许你李长生,一世平安。” 那年轻的道士仰头目光灼灼的望向对面的少年郎,少年郎此刻正极其骚包的仰头望着天,鼻孔对着自己,虽然境界还没有天下第一,可已经拿出了天下第一牛气冲天的架子来。 可恍惚之间再度看过去时, 只觉得少年郎原本就应该是这副模样, 没有半分矫情,作做, 便是那天下第一也行当时理所当然那种。 他似乎生来就应当是如此站在人世间的最顶端,那个天下第一就应当是他的囊中之物,哪怕眼下还尚未踏上修行之路。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沉思了许久,年轻道士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殿下!” “有事?” “有事!” 年轻道士突然变得扭捏起来,指了指手中的江湖转记,朝着少年郎挤眉弄眼,清逸的面容莫名的透着几分局促。 便是正殿中的袁崇道也是心神微动, 侧耳静心倾听起来, “殿下方才口中所说的青楼?” “是书中的那种吗?” 年轻的道士望着那同样身穿道袍却是穿出一种极其飘逸感的的少年郎,凑近了些压低嗓音问道,神情却很是认真,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那种?” 少年郎起了玩笑的心思, 一脸正色明知故问道。 “便是有许多漂亮姑娘的那种……” 年轻道士说起逛窑子这回事竟是眼神清明,没有半分邪念,少年郎诧异的靠近些绕着这年轻道士 “师兄曾经说过要长生在漂亮姑娘心如止水。” “可长生已经十五年没有下山了,平日上山的香客也大多都是男子,便是有女眷也都难得一见,所以从上山之日到如今见过的姑娘很少,见过的漂亮的姑娘就更少了。” “书中青楼中总是多误入歧途的漂亮姑娘。” “所以长生便想着若是下山了,” “定要去天底下最大的青楼走上一遭。” 年轻的小道士很是认真的开口道,浑然不顾这是如今天底下最高的一座道教祖庭,而自己又是天生道胚之人。 “一则,” “是盘算着见多了漂亮往后自然变会心如止水。” 李长生在场中缓缓度着步。 “二则嘛!” “便是长生总觉得那些风尘女子误入歧途需要一个人去解救他们脱离苦海,而我等方外之人若是弱女子都解救不了,谈何修行大道,所以便当成下山第一次磨砺。” 说完后年轻小道士静静地等着答案。 “天底下最大的青楼在哪?” “我不知道!” “可乾境最大的青楼便是醉仙居,如今已经归在凉州谍报司建制下,若是小道长愿意定然寻来楼中漂亮的姑娘。” “就是不知小道长如何劝解?” 少年郎哭笑不得道。 拉良家妇女下水,劝青楼女子从良, 不知为何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便是山上不谙世事的小道士也是这般想的。 “小道修行的也是太上忘情功法,想来到了到时候给那些误入歧途的漂亮姑娘诵上两段心经,又或者念上两篇静心的道家典籍以此度化那些风尘女子。” 小道士正义秉然道。 …… 武当山有七十二锋,二十四涧, 作为山上辈份极高的小道士居住的地方自然也差不到哪去,早些年成原本是住在八宫之首的静乐宫,和那些个白胡子老道士一同修行,算得上极为清静之所,可偶尔也有上山拜访的香客,身份不凡也不好拒绝。 可自从踏入炼神还虚境后便越发的喜欢安静起来,干脆搬出了静乐宫,住到山腰一片竹林之中,数十丈外是潺潺流水的白马涧,平日少有人来,格外清幽,如今多了个伴,少年郎带着的其他人则被老道士安排在了纯阳宫,哪里有五十间厢房倒也不会拥挤。 可竹林之中, 只余下一座木屋,和寻常农家小院一般,院子大半用篱笆隔开,种上一些寻常的瓜果菜叶,正中是一石台,面上刻有围棋棋盘,整体环境简陋了些,可胜在干净。 也不知小道士哪里来的那么多睡意, 刚刚回到屋中不多时便有轻微的打酣身传来,或许是修道其中玄妙太过费脑子了些,又或者是梦中青楼里的漂亮姑娘太过勾人了些。 少年郎却无心睡眠, 躺在木屋的上方, 独自一人看着漫天星辰, 脑海中思绪繁杂, 余下便是炼体拓筋静心修身养性了, 接下来的这半个月的时间实在太过紧凑了些,老僧需要的各类珍奇异宝谍报司那边还在筹备之中,毕竟致幻安神明心的东西放到那都是宝贝,所以入虚无之境体验境界的秘法便定在了传功前的三天,至于中间的日子,自然也不能浪费,便是老僧早早说起的炼体。 不是纯粹武夫那般将肉身打磨到极致,而是让自己的肉身能够更好的容纳那一身精纯真气,拓宽自己的经脉能够便于往后能够运送,至于丹田运转的法门,在用秘法的时候自己去领悟后在挑选一门反而要好上许多。 第二天起的极早, 天色未明便步行登山而去, 而李长生同样起的极早,于他而言是换个地方睡觉,于少年郎而言则是从未有过的修行。 寂上老僧昨日并没有去纯阳宫住宿,而是待在山上用袁崇道提供的药材熬制起了药浴,此为洗去体内污垢的第一步,和那龙虎山第一等的洗髓丹有异曲同工之妙,却又隐隐胜过一筹,加入了许多味西域的古怪药材。 不过龙虎山依附后,那江湖中人视若珍宝的洗髓丹自己当糖豆吃得太多,也没了什么效果,只是味道不错,有一股子淡淡的陈皮味,细细品尝竟是还是一丝丝甜味,当然这是鱼桃夭炼制的,偷偷往里边加了蜂蜜,只是少年郎不知罢了。 沿着天柱峰蜿蜒而上的台阶登顶之时额头已有细密的汗珠,用老僧的话来说便是毛孔张开时,更容易吸收药劲,不至于抱潜天物浪费了那一桶天才地宝。 长时间战场杀伐让少年郎的体魄还要远远甚过寻常人,可奈何这山上台阶太多了些,和昨日悠哉悠哉的登山不同,自己还要赶在朝阳升起之前,说是什么吸收天地间第一抹阳气,有助于药浴…… “殿下,快到了!” 李长生望着不远处的趴地石轻笑道,这小道士说来也是奇怪骑着青牛竟也是如履平地,慢悠悠的走在少年郎的前方。 甚至还极为惬意的躺在青牛背上翻看起那三流江湖传记来,细细看去书页已经被翻起了卷角和毛边,想来也是看了无数遍,可小道士依旧是津津有味,乐在其中。 脚尖轻点在青牛牛角上, 一步踏出便已经到了台阶尽头的趴地石上,调整好一个舒服的姿势,便躺了下来,而青牛上山之后则是极为默契地选了一个青草多的地方,惬意的卧倒了下来。 小道士双手衬在脑后, 少年郎爬到台阶尽头时, 天地间第一抹光亮刚好升起, 朝阳从东边大山的身后缓缓露出,像极了平底锅中煎好的荷包蛋,可露出大半个轮廓只是,山巅的景象清晰起来。 极高的天柱峰如今竟是只余下山巅,四周全是翻涌的云海,如临于大海之滨,波起峰涌,浪花飞溅,惊涛拍岸…… 少年郎此刻的角度看去, 那年轻的小道士正处在云海的边缘捧着一本古籍波澜不惊,随手翻页,一本三流的武侠转记硬生生的看出了正在参悟无上功法的感觉。 少年郎揉了揉眼睛,只觉得有些荒谬,可下一刻,才知道原来对于天道眷顾之人而言,貌似也没什么区别。 或许觉查到了身后的人,年轻道士回头局促的笑了笑,昨日说好的一同修行,如今自己反倒是疲惫了,将转记合拢,很是认真的打坐起来。 对着涌来的云潮,年轻道士两手相叠,大拇指相抱成太极图形状,置于丹田,双目垂帘,舌顶上腭,体内的真气运行一个小周天之后,双手轻轻搭在膝间,长舒了一口气。 可这口气浊气吐出之时,体内先天的元精,元炁,元神竟是凝聚成液,一举冲破那些堵塞的关窍,一时之间没有控制住,真气离体,道袍猎猎作响,那近处的云潮竟是被真气吹散,隐隐可见底下青山绿色。 毫无疑问, 他突破了, 入了中境, 道教典籍有言; “九载功圆,则无为之性自圆,无形之形自妙。神妙则变化不断,隐显莫测;性圆则慧照十方,灵通无破。故能兼顾百亿,应显无方,而其至真之体,处于至静之域,寂但是未尝有作者,此其神性形命与道合矣。” 而天生道胚, 似乎一举一动都暗合天地大道, 而修行这种事情于小道士而言太过轻松了些,真的挺没意思,难怪想要去看山下漂亮的姑娘,又或许他还真的有可能将那些误入歧途的青楼女子劝的从良。 少年郎突兀的想到这哑然失笑。 正文卷 第222章 天下第一 “修道这种事情。” “果然更加将就天赋,惊才艳艳如天生道胚!” 少年郎望着那翻涌的云海轻笑出声,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从人生履历而言似乎他更像是气运之子,而自己无数次生死间磨砺却刚刚踏上修行,可面色依旧平静没有丝毫的羡慕,也没有丝毫的嫉妒,只是觉得很有意思罢了,觉得这个世界越来越有意思了,似乎一品也并不是止境。 年轻道士,天生道胚的修行速度, 让自己感觉到似乎前路还很漫长,不过及冠之年便已经踏入二品,那传说中的合道似乎也不是妄言,而是真真切切有可能做到的事情。 说不定这画卷之中真有一位位仙人。 少年郎仰头望着天地初分时那灰蒙蒙的天空。 年轻小道士深呼一口气两道极为悠长的气息传传出,动物的感知往往是最灵敏的,天上有白鹤齐鸣,山林间有小灵猫,青鼬,林麝一类的小喽啰为它们曾经的山大王欢腾着,雀跃着。 “太上师叔祖突破了!” “太上师叔祖突破了!” 黄冠小道士揉了揉眼睛,感受着那天地间气息的变化,手中的笤帚都落到了地上,高声呼喊着,不多时的功夫整个天柱峰都沸腾起来。 “师叔祖,果然是天生道体!” 便是远处静虚宫修行的老道士都是探出头来,抚摸着花白的长须,眺望着那趴地峰坐着的年轻道士唏嘘出声,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年纪而有半分的不适。 天柱峰的崖壁之上,正盘腿而坐的袁崇道也是睁眼眼眸,双手搭在膝间,望着底下的年轻小道士欣慰的笑了笑,可目光落到那太岳太和宫中时,眉头又紧皱起来,要知道自家师弟和自己修行的同是太上忘情篇。 “此刻突破,也不知是福是祸。” 袁崇道忧心忡忡的叹了一口气。 …… “走了,泡澡去了。” 少年郎望着那年轻道士的背影扬了扬手,随即头也不回的往太和太岳宫正殿走出,那里还有一场修行等着自己。 “殿下,你什么时候教我打架啊!” 闻声年轻道士慌忙回身喊道,刚刚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想着修炼一番,早些下山便自然而然的突破了,并没有没有太多的惊喜。 “等我出来的时候。” 少年郎没有回头继续往正殿走去。 “如果还有力气的话。” 可踏入正殿之前少年郎又顿了片刻笑容苦涩的补充道。 踏进大殿映入眼帘的依旧是熟悉的真武大帝神像,可此刻却没有那袅袅青烟的檀香味,空气中弥漫的是一种浓郁的药味,谈不上难闻,各种药材混在一起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殿下,您来了。” 寂上老僧现在神像下方如沐春风的笑道。 “嗯。” 少年郎点了点头。 “殿下。” “老僧发现,这趟武当山之行其实有更好的选择。” 寂上老僧听着天柱峰四处响起的欢庆之声,目光透过大门落到远处趴地石上轻声喃喃着,听不出丝毫的情感波动。 “李长生?” “袁老天师,大抵会和我们拼命的。” 少年郎笑了笑没有回答,对于老僧的意思也明白了,无非是换个传功之人。 “袁老天师打不过老僧我的。” “武当山自然没人能拦得住殿下,那小道士的内力远比袁崇道精存,若是殿下愿意想来修行一途还能顺畅许多。” 寂上老僧很是认真的开口道。 “可他是道教的种子。” 少年郎顿了顿或许是觉得依照自己之前的行事准则没有说服力,又补充道。 “如今想要灭佛,除了人世间王朝的压力之外,同样需要一股力量从根本上来抹除在思想上面的痕迹。” “殿下不担心道教坐大?” 寂上老僧目光灼灼道。 “上师,道教有三山,本殿平了真武,还有武当和龙虎,两者相互制衡没有坐大的可能,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国境之内没有谁有坐大的的可能。” “何况我觉得他人挺不错的,何况有些事情已经答应了,总不能反悔,说好了护他一世平安,临了却要夺走人家的修为,实在非人哉。” 少年郎笑容温和道。 “也是,殿下的是人品极好。” 说到最后一点时老僧反倒是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看来,殿下如今的心境也是极好的。” 老僧笑了笑, 不知为何这一刻少年郎觉得老僧比方才还是舒畅一些。 “上师,这算是考验吗?” 少年郎突兀的问道。 “是也不是。” “老僧昨日见过这年轻道士时便有了这个心思,殿下若是想要,老僧也同样会出手,帮殿下夺取这份造化。” “殿下,若是不为所动,直接拒绝,老僧同样会一笔带过,往后绝口不提,毕竟一个信守承诺的殿下更值得老僧信赖,灭佛绝不是短时间可以做到的事,何况心境如此,不为所动,对接下来的传功也是极为有利的。” 老僧坦言道。 “其实天生道胚固然千年一出难能可贵。” “可殿下的灵魂凝实程度,确是古今从未见闻,未来的路说不定还要比天生道胚走得稳妥长远一些。” 老僧笑容温和道。 “殿下,请,药浴已经准备好了。” 太和太岳侧殿沐浴焚香之所中,一个木桶中水中有各种药材的残渣起伏不定,汤药呈现出一个诡异的色调,还时不时冒出两个水泡,可隐隐浮在水面的人参,当归,一类药材无疑不展露着这桶药材的价值,更多的是少年郎从未见过的古怪药材,整个偏殿都弥漫着一股子淡淡的药香。 “殿下,更衣。” 老僧背过身去整理起最后几味药材。 少年郎也脱下的宽松道袍,露出棱角分明的腹肌,不是那种大块大块的肌肉,而是看着极为舒畅的流线型,腹部还有少许刀枪剑戟余下的疤痕,这是长时间战场厮杀后留下的痕迹。 半个身子沉入水中,并没有预想中的灼热,反而带着淡淡冰凉的感觉,少年郎深呼了一口气整个人沉入木桶中更好的适应这种感觉。 “殿下,此药渗透体魄。” “药劲生猛,似虎狼。” “待会或许会疼痛许多,还望勿怪。” 老僧说完后将手中几味乾境少见的药材轻轻放入木桶之中,从其小心谨慎的举动也可以看出,这药材绝非凡品。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少年郎头伸出木桶笑了笑。 当老僧手中最后几味药材添加入木桶的时候,如同起了化学反应一般,彻底沸腾起来,不断有水泡升起,破灭,连带着底下的各种药材翻涌到表面,整个木桶也呈现出极其诡异的墨绿色,如同传说中孟婆汤一般。 与此同时原本清凉的药水也变得灼热起来,药劲顺着原本舒张的毛孔往身体中涌去,少年郎猛然打了个寒颤,原本平静的面色也改变了,眉头紧蹙,不是泡温泉或者蒸桑拿温度过高的感觉,水温并没有任何的改变,而是如同被无数毒蛇蝎子咬中,身体感受到的剧烈疼痛和碳火炙烤的灼热感遍布全身。 疼,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疼, 少年郎头伸出水面,双手死死的抵住木桶的两侧,身体已经疼的扭曲,下上鄂严丝合缝,后牙槽并在一起,沾水的头发一绺一绺的贴在额前,不时有水顺着面颊滑落,不知是冷汗,还是水渍。 可自始至终都没发出半点声响。 “殿下,两个时辰,还请务必撑住!” “两个时辰是底线,药效方才能彻底入体,洗髓,排除污垢,这个法子相比龙虎山的丹药来说,如同烈火烹油,可效果也是极为明显的。” 老僧望着木桶中一声不吭的少年郎也是闪过一丝赞叹之色,不过手里的动作却还是没有停下,手中还有最后一道猛药没有加入。 这是西域盛产的曼陀罗花, 佛门,又名“地狱铃铛” 水润的花瓣呈现出极淡的蓝紫色,呈铜铃状,这是前日凉州谍报司的人送来的,一路八百里加急送往武当地界,送到之后老僧便妥善保管起来,让人用内力封存放入玉匣之中备用。 而这曼陀罗花的作用并不是锻体, 而是苦其心志, 要知道后面的佛宗秘法其中一味主药便是这曼陀罗花,如今提前加入,为的便是举行秘法之时能够有所适应和抵抗。 要知道所谓的所谓的佛门秘宗在西域能够布道,萝卜加大棒,在一手伏魔金刚杵,一手普度世人的佛经传教的过程中伏魔金刚杵已经被渐渐地放下,更多的是对思想的蛊惑,如同魔鬼的呓语,让人沉沦,对思想的掌控已经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 而其中的无上秘法, 是莲花生大士创造其中集大成者的秘法! 当佩以药物让人入幻境之时极其容易沉沦,即便是大毅力者也也是如此,所以眼下寂上老僧要做的便是让木桶中的少年郎熟悉这种药劲。 “殿下,得罪了!” 老僧轻念一声。 手中的曼陀罗花摇曳着, 轻旋着落入木桶之中, 带着妖异的美感, 木桶中掀起细微的涟漪, …… 木桶的两侧已经被巨痛之中的少年郎按压出深深的指印,豆大的汗珠不断滴落,双唇已经有些发白。 当最后一味猛药加入之时, 皮肤表面的灼热感似乎消失了, 少年郎眉头舒展, 整个身子瘫软下来, 可仅仅是片刻之后, 紧绷到了极致, 疼觉, 不,并不是消失, 而且被另一种更为强烈的感觉所压下, 少年郎目光怔怔的看着那蓝色的花朵沉入水中,接下来的几个呼吸的时间,数十朵曼陀罗花从木桶上方摇曳着落入木桶中。 极淡的花香从木桶中飘出, 少年郎目光对上老僧,后者点了点头。 少年郎咬牙深吸了一口气, 神情渐渐恍惚, 只觉得原本如同蛇蝎噬咬的感觉停止了, 无数的蛇蝎和蚂蚁不在噬咬而是猛然撕破血肉往骨髓里钻去,最后开始咬破骨头开始噬咬骨髓,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让少年郎在感受的刹那便要昏厥,可那盛产于西域的曼陀罗花却让他的思维极其的清晰,大脑无法切断神经。 指甲已经将深深的嵌入木桶, 脚掌死死的抵住底部,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痛觉如同潮水般褪去, 可紧随其后的是一种酸麻, 那是一种痒, 一种数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就像无数的山羊用粗粝的舌头舔舐着你的脚板,那是比疼痛更为难受的感觉,恍惚间一切都消失了,细细看去木桶中的药水已经变成了淡蓝色,这是曼陀罗花瓣的颜色。 少年郎仿佛踩在云端, 那是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似乎所有的烦恼都消失了, 从地狱到了仙界, 这是曼陀罗花带来的幻觉,精神上的感觉, 远远比身体受到的触感恐怖。 似乎是仙境,只觉得天地皆可踏在脚下,自己可以搬迁填海,只手星辰,掌中日月,那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却让人沉醉。 可少年郎眼底深处还保持着一份清明, 以莫大的意志清醒过来, 强提起精神看向一旁的铜壶滴漏,时间仅仅过去三刻钟,距离两个时辰遥遥无期,这是一个循环,一个不间断的循环。 下一刻疼痛再度如潮水般袭来。 少年郎苦笑着, 可目光确是极为坚定, …… 时间极其缓慢的流逝着, 当铜壶滴漏的刻度从巳时末,到露午时初时少年郎呼出可以浊气,终于两个时辰过去了,透过窗户缝隙照进来的阳光无比的温暖。 偏殿的木门被轻轻推开, “除了气运之外!” “殿下还是有大毅力之人!” 老僧望着那还强趁着换衣的少年郎喃喃道, 嘴角笑容满是欣慰。 “上师,费心了!” 少年郎换上一身簇新的道袍,对着老僧郑重一礼,回身望去那原本的木桶的水已经变得浑浊起来如同寻常污水一般,这是肉体中的污秽已经排出,木桶的沉着各类药物残渣,此刻已经泛白,所有的精华都被吸收。 少年郎拖着酸软的身子推开木门, 腰间还挎着一把长剑,名为惊蛰。 “殿下,可以休息一个时辰!” 老僧罕见的劝道,因为只有他知道这其中的凶险与疼痛是可以让人抓狂的,典籍中便是那些尝试过的苦行僧大多也是半途而废。 “不必了。” 少年郎感受着温暖的阳光笑了笑。 “如今去后山练剑化开这药劲也是极好的。” 发白的双唇轻启, “上师,讲到底我也是要当天下第一的人。” “天下第二,走了!” “天下第一教你打架去!” 少年郎说完后迈步走出偏殿,对着那趴地石上百无聊赖的年轻道士扬了扬手中的惊蛰剑轻笑出声道。 正文卷 第223章 修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打架?” 年轻道士语调下意识的升高一些,百无聊赖的神情落下,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兴致,目光最后停留在少年郎腰间的长剑上。 “当真要如此吗?” “还是歇息两个时辰,吃了晚饭再去。” 年轻小道士看着那少年郎脚步虚浮的模样眉宇间有一抹忧色,细细嗅了嗅少年郎身上还有一股极淡的药味,心中了然,可还是放心不下,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眼前这位身份极其尊贵显赫的少年郎是自己人生中第一个朋友。 对的,朋友! 于师兄而言,自己是晚辈, 于武当山数千黄冠小道士而言自己是遥不可及的天之骄子,于那些白胡子老道士而言自己是武当山未来的希望,而眼前的比自己还要小两三岁的少年郎更像是朋友,因为书中说只有朋友才会陪你去闯荡江湖。 “武当山的未来的天下行走辈份高,修为高,要是打架的本领不高,下山后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了大牙?” “你他娘的,倒是争气些。” “日后我成了天下第一,别人挑战我,怎么也得打赢你这个天下第二再说,若是太弱了有损本殿威名。” 少年郎嬉笑怒骂道。 年轻道士从趴地石上起身走了过来,搀扶着走路一瘸一拐的少年郎,一股极为精纯的真气在接触的刹那涌入少年郎的体内,并非往四肢百骸流去,而是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消散在身体中,少年郎原本身体上酸疼得到极大的缓和。 武当山, 流云涧,坐落在青云锋之上,如其名一般,瀑布从高处山崖上落下,清晨时分偶有云彩,远远看去瀑布好似穿云而过,得名为流水涧,瀑布不大,水流确是飞流直下,拍打在潭中挤出层层白色的水浪。 越是走近,瀑布击石声愈烈, 扑面而来的是极为清冷水气, 深潭前边有一块极为平整光滑的巨石,少年郎正站在巨石之上,仰头望去瀑布看不到尽头,恍惚之间只觉得从天上而来穿云而下。 “天下第二,听好咯。” “修行境界如今我比不过你,可打架这回事,我能甩你十条街不止,还是上京城那种宽阔得没边的朱雀街。” “今个给你讲的就三个字,快,准,狠!” 少年郎站在巨石上,身上蓝底青衫道袍已经被水气打湿得微润,腰间的惊蛰剑同样出鞘,握在手中对着那瀑布流水极快的刺出,如同一道匹练,又如同白驹过隙已经快到了凡夫俗子的极致,在蛮族部落杀人的时候就已经如此,因为敌人实在太多了些,若是剑慢了便杀不光。 “往后出去闯荡江湖,若是和人起了争执,没有缓和的余地,动手记得快,不要逼逼赖赖,往往可以趁着对方自报家门的功夫出手。” “同样高手过招也是如此,往往一刀一剑便能分出胜负,哪有那书本中来来回回打上几十个回合,还有等人旁人拍手叫好的闲工夫?” 年轻道士站在潭外虽然从没听过其中的一些词汇可并不妨碍理解,思虑了片刻后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至于准那便更简单了,人体二百零六块骨头,五十二个单穴,三百个双穴、五十个经外奇穴,共计,找准其中最为薄弱处。” “一击必杀,这便是准!” 少年郎出剑变得越发的迅捷,出剑角度极其刁钻如同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偏偏每一剑刺出都在同一个位置,手稳到了极致。 “至于最后的狠。” “只余下一句话。” “武功是杀人技!” 少年郎目光灼灼的望着潭水旁的年轻道士轻声道,眉宇间的冷冽刹那间涌现而出,后者竟是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要知道少年郎直至如今便是亲手杀过的人加起来都要胜过整座武当山了。 “武功是杀人技?” 年轻道士重复着少年郎的话,轻声喃喃着似乎体会到了什么,却没有应下,沉默了片刻后再度出声问道。 “殿下,如果武功是杀人技。” “那么修道是什么?” “修道?” 少年郎望着那模样清逸的年轻道士,突兀的又想起了那武破虚空,合道境界的传说,这才慢慢悠悠的开口道。 “武功是杀人技!” “修道是长生法!” 说道此处想起年轻道士的名字正好是李长生,少年郎顿了顿。 “长生法可以修得,不过若是要斩断七情六欲,想来便是成了仙人也是无趣的,讲到底那个没了七情六欲的你还是你吗?” “道;为身,无形无名,生于天地之先,住于太清仙境,长存不灭,常分身化形降生人间,为历代帝王之师,伏羲时为郁华……” “小道士,你是天生道胚倘若真有传说中的仙人老君,还指不定是他的身外化身,不过此间太过玄妙了些,全当玩笑话听听也就得了。” “说直白一点,若是十年百年往后你修行的太上忘情篇真有踏入那合道境的那一天,希望你想清楚一些那一步到底要不要迈出,毕竟七情六欲这玩意是人之根本啊,没有欲望的人,不算人。” 少年郎低声念叨道。 “好了,不多说了! “你上来试试,记住,不要动用修为!” 少年郎说完从巨石上一跃而下,平稳落地后,收剑入鞘,笑容苦涩的活动着自己的手腕,对着瀑布练剑自己上辈子市场在影视剧中见过,便是独孤前辈也年轻时也时常如此,后来更是在汪洋大海中练剑,这算是一种常见负重的修行方式。 以前从未试过本以为不过如此,如今才晓得那瀑布从天而降落下之时竟是带着雷霆万钧之力,仅仅只是刺出就险些握剑不稳,那些能够一剑斩破整条瀑布之人的恐怖可想而知。 “好的,我先试试!” 年轻的小道士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桃木剑,脚尖轻轻一点便飞跃到了巨石之上,与此同时如少年郎所言封闭掉自己的真气,学着少年郎的模样将手中的桃木剑刺出。 “扑通……” 手中的桃木剑刚刚接触激流时便脱手而出,连带着整个人从巨石上摔入潭水中,浮起来的时候道袍贴在身上,被潭中暗石挂破,头发也是被被水打湿透了,贴在后背,清新俊逸的模样也不复存在,看上去分外狼狈。 日落西山的时候, “太累了!” “实在非人哉!” 年轻道士已经苦不堪言,正四仰八叉的躺在边上的草地上,身旁的老青牛悠哉悠哉的啃着草坪,时不时叫上两声,可听着却莫名的让人感觉带着一丝鄙夷。 可少年郎依旧站在巨石之上不断的出剑, 刺,已经变成了挥, 长剑从瀑布的侧面猛然挥出, 少年郎只觉得一阵刺骨吃痛,惊蛰剑挥破瀑布深入,剑身与那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接触的一瞬,雷霆万钧之力压下,惊蛰剑骤然一沉,直接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坠落而下,稳稳的插在了年轻道士的身旁。 “铮铮……” 剑身轻晃着, 年轻道士额头有一滴冷汗滴落, 少年郎歉意的笑了笑,从潭水中爬出握紧长剑再度深入,这挥剑接触的面积要远远大过刺出,其中的难度更是几何倍的增加。 如此练剑有两个目的, 一来,消化掉体内残余的药力, 二来,自己修炼的目的想要成为的是一品大剑仙,而非普通一品,眼下便是打基础的时候,世间无论那种事情只要你愿意去做都没有早晚之说,何况之前诸多次使用技能时,那种剑意贯体的感觉还记忆犹新,剑修这条路于自己而言走得会更加通常一些。 “歇息,明日再练。” 年轻道士仰头看了看天色突兀的出声道。 “无碍。” “没有你的天姿,自然要比你勤奋一些。” “扑通……” 又是一次跌倒, 少年郎抬手一看,握剑的右手虎口已经裂开一条血缝,血液缓缓渗出,少年郎咧嘴笑了笑,去捡起跌落在一旁的长剑,没有丝毫的气馁。 长呼出一口气,再挥出一剑, 结果毫无改变,照样是惊蛰剑甩手的下场,少年郎倒抽一口冷气,随手撕下身上一片布料,缠绕在手上,拿起惊蛰剑,已经不去奢望一剑平稳横挥开瀑布的空挡,只求不脱手而出便已经是极大的进步。 “咕,咕,咕……” 小道士望着山上各处殿宇升起的袅袅青烟, 颇有些尴尬的捂着肚子。 “殿下,您先练着,我回去吃个晚饭先。” “实在是腹中饥饿。” “去,给我带两个馒头。” “得嘞!” 小道士屁颠屁颠的翻身坐上青牛,悠哉悠哉往山上而去,不过十几个呼吸的时间那老迈的青牛便驮着人消失在了蜿蜒山路的尽头。 …… “殿下,吃饭啦!” 山崖顶上年轻小道士扯着嗓子大吼道。 久久不见回应, 便直接往半空踏下, 拢共数十丈的高度竟是身轻如羽,徐徐落下, 定睛看去,那少年郎已经将手中的长剑用布条直接缠绕到了手上,渗透的血渍已经将布条染的通红,整个人呈大字型躺在巨石上。 “往日总是听上山的香客戏谑道,殿下是上京城最大的草包,皇城一战又骂道不忠不义狼子野心,便是打入了上京城也偶尔听人说起只是匹夫之勇,南下征战却换得一句敌弱,兵强,胜负手更是仰仗侥幸投来的两位小将军而已,” “便是被人一一反驳回去,还是咬死了,别人顶多含着金钥匙出生,而殿下是含着半座江山出生,生来便有三十万天下第一等的凉州铁骑,前些日子更是有臭不要脸的前朝余孽,上香时念叨道,殿下是仗着血脉的优势,有个女子剑仙的娘亲,修行快些也是正常,做出此等事情也实数常理,其实那些道理挺没谱的,也就自己说给愿意相信的人听,全当遮羞布。” “可谁又显得殿下背后的付出,以前的事儿,我不晓得,可如今管中窥豹,也算知道殿下所有的一切都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殿下口中的天下第一。” “我这个天下第二是相信的!” 年轻道士将手中的馒头递出。 “这些话那个龟儿子说的?” 少年郎一个鲤鱼打挺飞快的起身,接过年轻道士手中的馒头咬了两口,虎视眈眈的道。 “这……” “我只是感慨一番罢了……” 年轻道士讪讪道。 “不过听下山游历回来的那些师侄说,江湖中大多数人都这么说,自从灵隐寺覆灭之后便更是如此,殿下在江湖中的名头着实惹人恨了些。” 年轻道士做到少年郎的身旁苦笑道。 “也是……” “毕竟青峡一战杀的人太多了些。” 少年郎沉思片刻后缓缓道。 “不过也没关系,想来下山之后,整个江湖便没有人在背后编排本殿了。” 少年郎细嚼慢咽的吃完手中余下的半个馒头,拍了拍手往巨石前端走去。 “上水帮,铁刀门,这类不入品的江湖门派……” “血衣楼,这类荤腥不忌的杀手组织……” “风满楼,这类推波助澜的江湖风媒……” “还有七宗八派,十六山寨,那日青峡一战也不乏他们的痕迹,整整两个月了,都以为本殿忘记这笔账了吗?” 少年郎拍了拍手中的惊蛰剑轻声念叨着,自己在山上破镜,修行,没有功夫理会那些小鱼小虾便开始蹦跶起来,下山的时候收网起来,就不知道上称,能有几斤几两? …… 修行的日子, 总是过得很快, 十三次药浴,每一次的剂量都要胜过之前,其中的痛苦可想而知,那种钻心的痛一次比一次来得剧烈,可少年郎依旧是咬牙撑下,最后一次从木桶中爬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在秘宗药浴无数天材地宝的堆砌下,少年郎在这十三日间经脉不知坚韧多少,身体的强横程度更是已经胜过之前不知凡几。 每次药浴过后便在这流云涧,消化药力,修行剑法,年轻小道士更是倾囊相授帮少年郎稳固境界,自己细致入微的讲述自己每个境界的心得。 十三日下来,说是一日千里毫不为过。 身穿淡青色道袍的少年郎依旧用布条裹着右手,一剑挥出瀑布竟然出现了一道狭长的空挡,片刻之后“轰隆”一声,瀑布背后竟是半壁山石脱落,坠入潭中水花飞溅。 “他娘的!” “做个高手兄,真他娘的要命!” 少年郎对着瀑布的方向罕见的爆了句粗口,随即收剑入鞘拖着精疲力尽的身子头也不回的往住宿的竹林中走去,明日便是寂上老僧启用秘法的日子! 正文卷 第224章 登天之路(上) 卯时初, 天地间第一抹光亮升起时,络绎不绝的香客便开始登山烧香,这些年虽然不如往日香客摩肩接踵,可也不算清冷,烧香的达官贵人,商贾巨富,也不在少数。 可今日自那座“治世玄岳”的牌匾开始, 便不能寸步往上, 武当山封山了,也近百年来第一次封山,数位白胡子老道士天色未亮只是便早早的坐在牌匾下规劝着上山的香客。 “为何不能上山?” “我家大人远道而来,三更天便出门,就是为了烧上一注龙头香,如今倒好能不能烧到不提,连山门都不让入了,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刚开始还有些贵人久久不愿离去,嚷嚷着要山上的袁老天师主持公道,可当那个倒骑着青牛的小道士悠哉悠哉的出现在牌匾下时,整个场面安静了下来。 “实在是山上有极为重要之事。” “不得已而为之,还请诸位见谅!” 年轻道士翻身下了青牛极为客气的打了个稽首,可脚步自始至终也不曾踏出治世玄武牌匾半步,山下的世界一线之隔,自家师兄也从未禁足过自己,可如今还不能踏足。 “诸位香客,还请回!” 年轻道士清逸的面容让人如沐春风。 常年上山的香客都知道这年轻人的身份,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小道士便代表了袁老天师的态度,那年轻道士打了个稽首手,客气几句,众人只得焉巴巴的离去。 今日对于整座天下来说是个极为寻常的日子,可对于武当山而言却是决定未来百年气运的日子,因为那前些日子上山修行身份显赫至极的少年郎要闭关了。 “也不知殿下为何如此着急闭关?” 倒骑牛的年轻道士望着离去的香客,暗自嘟哝一声,自家师兄答应灌顶一事,自己是不晓得的,只知道殿下要闭关,而自家师兄更是郑重其事的下令封山给殿下一个安静的环境。 “怪哉。” “不过还是希望殿下闭关成功!” 年轻小道士突兀的摇了摇头将这些思绪抛到脑后,骑着青牛往上山而去,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便消失在蜿蜒盘旋的山路台阶上。 天柱峰, 从天上往下看去整座天柱峰少有黄冠小道士的身影,那些个在玄天玉虚宫闭关修炼的老道士则是一并出关,默默地守候在各个关口,山崖,闲杂人等半步不得入内。 南岩, 在武当山历代的典籍中,此处为真武大帝得道飞升之“圣境”,其间山势飞翥,状如垂天之翼,本就清幽,如今封山更是清净到了极致。 一身穿蓝底淡青色道袍的少年郎和一身穿破烂袈裟的老僧正从崖壁开凿而出的道路徐徐而入,这是老僧选定的闭关的场所,也是在此处开启佛宗秘法,用老僧的话来说便是借借前人的气运,沾沾真武大帝的仙气。 “老道袁崇道,见过殿下!” 袁崇道站在门外三丈处,手持浮尘,衣决飘飘依旧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看清来人后郑重的行了个道家礼节。 “袁掌教,多礼了!” “这趟闭关有请掌教护法,劳烦了!” 少年郎笑着回了礼,比起十几天前登山之时熟络许多,或许是看在那朝夕相处年轻道士李长生的面子上,连带着看这老道士都顺眼许多,何况如今闭关若是出了些许意外还要眼前人保下自己一命。 “殿下请,飞升台那边已经准备妥当!” 老道士引手道。 迈步入内,穿过重重殿宇便到了亭台楼阁之前,入目是两座石台,以山石为底,巨木为顶,处在悬崖峭壁之上。 “殿下,此处为更衣台,我武当典籍中,有记载真武大帝曾在此梳妆更衣,故亦名“更衣台”,又有正心之意。” 袁崇道顿了顿开口道。 “既然有缘,殿下不若在此更衣,借借前人的气运。” 袁崇道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开口道,脱口而出后也是苦笑连连,暗叹奇怪,讲到底自己修道之人对这类忌讳颇深,怎么如今反倒随意起来,要知道这真武大帝在武当山可是最大的正神,更是以此定名,平日这地方外人想要踏足都难,更别说在上边修行闭关了。 “谢过道长!” “如此本殿便不客气了!” 将蓝底青衫的道袍脱下,仅仅余下一件纯白色的布衣,站在石台边缘往下看去只觉得悬岩万仞,直刺中天。 不过此处为天险, 又极为清幽更有传说中前人气运, 是个闭关的好地方。 继续迈步往前边的飞升台走去。 往下看去悬岩万仞,直刺中天,大有欲飞之势,所有又名为飞升台,传闻中此地更是为真武大帝飞升之地,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地界象征着武当的神权比那金顶还要尊贵许多。 此刻石台的各处无数盏清灯已经添满了烛光,细细看去呈凝脂状,星罗棋布一般分布在石台的周遭,其中还有淡紫色的花瓣若隐若现,带着勾魂夺魄的异香。 数不清的名贵药材铺在地面,呼吸一口便是浓郁的药香,让人心旷神怡,和那曼陀罗的异香中和后,更为好闻,这些都是凉州谍报司费尽心机的收集而来,放在天下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神物,如今确是如大白菜一般胡乱的堆放着。 药材的正中是一口古朴的青铜药鼎, 其中的作用不言而喻。 “还得劳烦袁老天师一趟,替小僧把握火候。” “这丹凡火练来,比不得精纯真气为火锻造得彻底,待会还请袁老天师听小僧的指挥,免得浪费了这些宝贝。” 寂上老僧走到小鼎旁轻轻拍了拍铜鼎上边细碎的锈迹脱落,与此同时露出上方无数晦涩难懂的梵文,练丹不止是道教,佛门同样深有研究,而老僧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只不过走上了断头路,自己无法一个人独立完成罢了。 “无碍,不过耗费些许心力罢了。” 老道士袁崇道苦笑出声。 “殿下,此凡名为定神丹!” “顾名思义为幻境中定神所用,用一百九十八味珍馐药材炼制,同样丹火无法熔炼出所有药材的药性,所以真气便是不二法门,这是秘法成功最大的保障!” 说完后,老僧做个请的手势。 袁崇道也不墨迹,指尖一点一旦极为精纯的内力便落到了铜顶的底下,与此同时一道符纸从袖口飞出,遇上真气的刹那便燃烧起来。 待到铜鼎炙热之时,老僧竟是用手揭开铜盖,将几味不易药材化精的药材先行放入,接下来便是有条不紊的观察过后,随着铜鼎温度的变化将余下的药材放入其中,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可一旁的老道士袁崇道额头确是生出了细密汗珠。 “袁老天师,费心了!” 一旁的少年郎对着那目不转睛的老道士行了个礼,此事容不得半点马虎,眼前的老道士也是尽了全力,要知道这铜鼎可不是普通鼎炉,不谈上边繁复铭文的作用,单单这厚度就不是能够轻易加热的,何况还要维持长时间火候分文不差,对人的精力是极大的消耗。 一个时辰后, 袁老天师的道袍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苦坐在地的老僧同样如此,因为离得近些的原因,那原本就破旧的袈裟已经干枯到了极致,似乎轻轻一扯便会化为齑粉落下。 “嘭……” 铜鼎揭开的那一刻, 白雾升腾, 药香已经浓郁到了实质, 这是散开的药劲,一百九十道药材自然不可能全部炼化其中一小部分精华便是化为了这白雾散去。 此时远远看去整个飞仙台的位置白雾升腾,本就是立于悬崖峭壁之间,如今看去更是如同天上的亭台楼阁,天柱峰顶上更有白鹤寻着药香围绕在石台顶上长鸣不止,白雾所过之处便是那山崖间的草木看上去都是清绿许多。 …… “好大的手笔!” 天乙真庆万寿宫石殿外,倒骑青牛的年轻道士望着山涧的白雾轻叹一声,最后目光落到了石台边缘的少年郎身上,视线相对,年轻小道士笑了笑,可也没去打扰,回山时见到那些素来躲在玉虚宫修炼的白胡子小师侄都出关了,才知道这事的郑重,隐隐也为那少年郎忧心起来。 目光落到了殿外的绝崖旁的一座雕龙石梁,石梁悬空伸出近丈,上雕盘龙,龙头顶端,雕一香炉,又号称天下第一香,武当山龙头香。 之前上山的香客也大多为此而来,不过能够上到的人确是少之又少,反倒是坠岩殉命者不计其数。 “其余的帮不上忙,那便……” “替殿下求一分气运!” 年轻道士望着雕龙石梁怔了片刻。 “自己天生道胚,若是真有仙人!” “想来那“先人”应该也会给几分薄面的。” 年轻道士苦笑出声,随即寻来几注香火翻跃木栏,爬到那雕龙石梁上,整个过程中没有使用半分修为,上香本就讲究个心诚。 颤颤巍巍的站在石梁的尽头, 将香火点燃插下, 年轻道士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望着古朴香炉中升起的袅袅青烟突兀的笑出了声。 飞仙台上, 少年郎收回心神,正盘腿而坐在中正,铜鼎已经被撤去,那颗龙眼大笑的定心丸捏在手中,仰头一口咽下。 一股子无法言表的清凉感顺着喉咙一直往下,最后流转全身,比起前些日子那精纯的内力还要舒适百倍不止,浑身上下所有的毛孔张开。 “可以开始了!” 少年郎点了点头。 老僧见状对着袁崇道再度一礼。 后者扬手间无数的烛光亮起,那星罗棋布的烛台凝脂色的油膏融化,淡紫色的花瓣被火焰炙烤,有烟雾升腾,与此同时,老僧极为宝贝的拿出一块模样极为平凡,甚至已经干枯的骨笛出来,轻轻吹奏起来,骨笛似乎带着魔力一般,演奏而出的声响配上曼陀罗花和各种秘药让人心神恍惚起来。 一旁守候的袁崇道默默地退出飞升台,挥手间一股极为浩荡的真气从天而降,如同垂落的珠帘一般将整个飞升台护在其中。 “一步一品!” “为登天之路,如今在飞升台也不算辱没。” 袁崇道念叨出声,随后默默地在隔壁的更衣台上打坐起来为少年郎护法,其中凶险寂上老僧已经告知自己,由不得不重视。 …… 飞升台中, 少年郎静心凝神,深吸一口气,缭绕在鼻尖的香味吸入肺腑,那悠悠骨笛声在耳边缭绕,心神彻底放开。 恍惚之间少年郎感知到了自己的身体在变化, 九品是修行路的起点, 同样也是剑修对剑感知的初端,也是纯粹武夫打磨肉身的开始,更是修道之人体内引入第一缕真气入丹田之时。 少年郎极为清晰的感受到天地间的元气,又或者说是真气,灵气,其中蕴含了无数极其细微,不可捉摸的因子,正围绕在自己的四周。 呼吸间, 那些元气因子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争先恐后的顺着口鼻往身体灌入,可簇拥而来的元气实在太多,每一口气吸入只觉得满是天地间的精华。 因子汇聚成气,沿着四肢百骸开始在身体中流转,不知道是那一股气率先流转到了丹田,紧接着所有的真气如同有了领头羊一般开始涌去,而体外汇聚的元气因子越来许多,细细看去竟是将整个人包裹在了其中。 当丹田中第一缕汇入时, 便是九品的境界! 这是修行的开始, 少年郎真真切切的感受着元气流动的轨迹,在经脉之中穿梭而过,不断温养壮大着自己的体魄。 不过少年郎也曾看过典籍,寻常人踏上修行路是要想尽办法去感受天地间的因子,然后不断的引诱,最后吸入,当量化为气,汇入丹田之时便成了。 至于修行天才初始修炼四周变会有围绕的因子主动靠近,如果说惊才艳艳便是如同夜晚中的火把,引来无数飞蛾扑火,那么眼下的自己则是如同火山一般,方圆百里天地间有所有的因子都疯魔一般往自己体内灌入。 正文卷 第225章 剑斩仙人 飞升台, 已然是酉时处,隐隐可见天边的红霞,无数的烛光在悬崖峭壁间摇曳着,少年郎盘腿而坐在烛台的正中,眼眸合拢,睫毛忽闪,正在秘法中不断感知着各个境界的玄妙。 恍惚间看去, 如同典籍之中在此悟道飞升的仙人一般, “心如止水,不为所动!” “殿下果然是天选之人!” 老僧倚靠在石台的边缘望着正中那位少年郎喃喃出声,感受着那坚韧凝实的神魂在各个境界的感知中依旧没有半分的飘忽低声咂舌道。 “这世间竟有此秘法,老道也算开了眼界。” “天选之人,天选之人,倒是恰如其分……” 石台外老道士袁崇道感受着那少年郎周遭传来各个境界的气息也是长叹一声,再度挥手为飞升台添上一道结界不受外界干扰。 “一千五百余年了,殿下是第一个至此还没有半分乱象的人,也是最有可能成功的人,此法往后也断然难以复制,说是天选之人不足为过,何况殿下的命运轨迹小僧倾尽全力也无法查探半分,暗合天道不可揣摩之意。” “袁老天师,道教同样有气运之说,不知在天师眼中殿下气运如何?” 老僧目光灼灼道。 “说不清,道不明。” “命运轨迹一片混沌,老道平生也从未见过。” “如果非要形容便是天外人,不在此道中。” 老道士袁崇道说完,目光深沉的看了一眼正在闭关的少年郎后不在多言,老僧闻言则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如今武当老天师的话倒是佐证了一些自己的猜测。 “佛门有六道轮回之说,” “殿下若不在此道之中,” “那又究竟从何而来?” 老僧暗自念叨着。 …… 入秘法, 便是另一番天地, 以南岩飞升台为中心, 方圆百里之内的天地元气如同疯魔一般涌入,少年郎眼眸睁开只觉得视线所及皆是精纯的元气,每一次呼吸便有无数的元气的进入体内。 在少年郎的感知中那天地元气进入体内甚至浓郁到了凝结成液,在经脉中如同血液一样流转,体魄神魂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壮大着。 时间荏苒少年郎眼眸再度睁开时已然五品,一一个门槛,仅仅凭借口鼻吞吐吸收天地元气已经不能够满足修行境界的提升,陡然间只觉得浑身上下无数的毛孔张开。 “这便是修行之路吗?” “果然玄妙!” 少年郎凭借极其细微的感知力暗自记下了元气流转的路线,后面传功的时候得了那一百九十三年的精纯内力后也便于自己使用,这也是秘法的作用所在。 “破镜了!” 少年郎感受到体内的变化暗自咂舌。 自己吞吐元气的速度已经到达了极限,可四周的元气还是太多了些,有些吸收不过来,念头刚刚生起。 只觉得周身的毛孔瞬间打开,和平日起了鸡皮疙瘩不同,那是一种极为奇妙的感觉,妙到巅毫,自己整个身体已经架通与天地的桥梁,每一个毛孔都在吸收天地元气。 那围绕在周遭的元气顺着毛孔不断的灌入身体,这是五品境界,也是修行的一个门槛,吸收天地元气的速度陡然增加。 过了不知多久, 周遭的元气已经一扫而空, 少年郎自始至终都没有感受到修行的门槛便已经到了四品巅峰,只需一步便能踏入三品,站在山巅。 幻境之外, 已经到了戊时初, 从天上往下看去整个武当山极为安静,除了窸窸窣窣的虫鸣之外便在无其他声响,山上八宫十三观无数殿宇没有灯火传来,那些黄冠小道士今日早早的便已经入睡,余下的白胡子老道士依旧专注的守候在各个关头要道。 飞升台俨然已经成为武当山的中心, 一切都在为那些正在闭关的少年郎服务着, “噼里啪啦……” 那无数摇曳的烛光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悬崖峭壁间有橘黄色的亮光生起,对面的万寿石殿外年轻道士罕见的没有去趴地石睡觉,而是的趴在栏杆上翻看着手中的江湖转记,可还是百无聊赖兴趣缺缺的样子,时不时抬头往对面的飞升台瞅上一眼,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唉,如今也不知殿下如今到了什么境界。” 老僧望着那神情不断变化的少年郎也是极为担忧,毕竟这次开启秘法已经准备周全已经有了七八成的把握,可万一失败便意味着所有的付出都功亏一篑,灭佛之路也要曲折许多。 老僧默默给那些烛台添上大鱼油脂,有抖出一些龙涎香一类安神的药物,随后安静的坐在石台的边缘目不转睛的看着少年郎。 幻境之中, 少年郎已然踏足山巅, 实打实的三品境界, 少年郎徐徐起身往前迈出一步,只觉得身轻如燕,眼眸往前看去整个人世间似乎都发生了极为细微的改变,能够看清元气流动的轨迹,同样对自己身体内每一分力量的都已经熟悉。 手往前深处, 一柄清冷的长剑出现在虚空之中, 剑渐渐凝实, 这是惊蛰剑, 少年郎也晓得自己如今身处幻境, 手掌合拢轻轻握住剑柄, 左手手指伸出,从剑身上抚摸而过,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传遍全身,长剑轻颤着似乎在为自己的主人的破镜而感到雀跃,自己甚至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长剑的情绪,同样也是这一刻自己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实力,哪怕这是幻境。 惊蛰剑握在手中, 少年郎眼眸合拢, 再度睁开的时候,已经到了流云涧下,仰头望着那飞流而下的瀑布,怔怔的有些出神。 体内的元气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顺着四肢百骸流动,最后汇聚在右手,没有一丝一毫的浪费,所有的力量都到了该去的地方,随着念头的改变,在身体中流转,一股无法言喻的感觉传来,似乎这数十丈的瀑布如此的渺小。 少年郎,轻笑着,一剑挥出,整条瀑布被拦腰斩断,巨大的轰鸣在山涧回荡,无数的飞禽走兽被惊醒仓皇逃窜着。 这便是三品之威, 自身力量的运用已经到了极致, “原来三品之前的修行便是对力量掌控的过程,而三品便是一个门槛,跨过这个门槛便意味着对自身力量的掌控到达了极致。” 少年郎望着那断流的瀑布轻声喃喃着。 转身的那一刻, 少年郎念头通达已然是二品, 一步迈出到达了天柱峰金顶之上, 脚下是黄金铺就的砖瓦,远处是旭日东升,当光亮落下时,黄金折射出的光芒,让整个金顶耀耀生辉,远远看去一身道袍模样清俊的少年郎好似仙人。 都说二品有天地异象,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那便是领悟, 一个自己掌控随心所欲的领域,当初在青峡的时候,那真武山老天师步步杀机的结界,便是如此,在领域之中,掌控那人便是天,便是地,与他为敌,便是与天地为敌,一草一木皆是仇寇。 那自己的结界又是什么? 少年郎低头轻声念叨着, 眼眸在天地间流转, 最后落到了手中的惊蛰剑上, “这便是自己的领域吗?” 少年郎低声念叨着。 盘腿而坐在武当金顶之上, 冰冷的长剑横于膝间, 静心凝神细致入微的感受着, 叶孤城独高清冷的剑意席卷全身,一袭白衣飘飘,无尘无垢的身影在云层之间穿梭,这是念头通达放下所有的叶孤城,那个记忆中的白云城主,在幻境之中踏着白云而来。 这那方天地中,无尘无垢,纯粹到了极致,好似白云一般,可如天外飞仙一般,太过不食人间烟火了些,那身影也太过清冷了些。 少年郎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这不是自己的领域, 下一刻, 西门吹雪高处不胜寒孤寂到了骨子里的冰冷剑意从天而降。 西门吹雪吹的不是雪,而是寂寞,一句玩味的话,可当真是如此,在此方天地中,那是种深入骨髓的寂寞,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这也不是自己想要的…… 少年郎轻叹一声, 当从头到尾都是黑色的燕十三从阴影中走出时,少年郎眼眸明亮起来,那股天地间骤然席卷起的死气开始弥漫,这是森然地狱的场景,这是燕十三的领域。 这条路似乎更加适合自己一些, 可细细感受着,还是差了点什么。 下一刻燕十三消失了, 归海一刀来了, 那是入魔时的归海一刀,带着滔天血浪,带着无边无际的杀意席卷而来,好似汪洋大海无边无际。 不知过了多久, 那猩红的双眼,渐渐褪去颜色,最后变得清明,所有的情绪如同潮水般退走,所有的感情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的长刀扬起,一刀劈头来,这是绝情斩,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这是一个极致,没有情绪,没有生命,没有情感的领悟。 可这也不是自己想要的, 召唤出来的那些人物的领域不断在眼前浮现,可都不是自己想要的道。 起身的那一刻, 少年郎的周遭有有一柄刀悄然浮现, 这是春分刀, 清冷的惊蛰剑, 杀伐的春分刀, 少年郎右手持剑,左手握刀,一步迈出刀剑纵横,天地间仿佛有无数的刀剑穿插而过,这是属于少年郎的领域,一个由剑意和刀气组成的世界。 “刀剑之域!” 少年郎领域覆盖而下,在天地之力的加持下,领域不断扩大,脚下的整座天柱峰被刀剑化作的洪流冲刷着,山石掉落,树木断裂,殿宇倒塌…… 这是二品的极致! 这是自成一方小天地! 少年郎不知不觉间已经达到了二品的顶峰,再度往前迈出一步时,不借助任何外力整个人竟是稳稳的顿在了虚空之中,自己身体已经彻底独立于天地之间,自然不需要天地的认可。 手腕翻转, 无数的天地元气浩浩荡荡而来, 不是被吸引, 而是强取豪夺一般,从天地之间抓取! 少年郎闭眼体会这种感觉,传说中的一品之境,从天地之间强取豪夺元气,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是在违背天地意志,与天地争夺造化,也就是前辈子常说的“逆天”。 天没有招你惹你,为何要逆天? 自然是因为这方天地之间元气的数量是固定的,而一品和其他境界不同是有能够去争夺天地间的力量,而往往一品很难死去,传闻之中到了极致甚至有突破虚空的力量。 而那部分力量自然会被那人带离这方天地,所以当你踏入那个境界的开始,你就已经踏上了逆天之路,至于寻常修行人,宛如稚子一般,满口嚷嚷着逆天,不过无稽之谈罢了,这是已经踏上登天之路的人才需要去操心,有资格去考虑的事。 少年郎脑海中无数的思绪一闪而过, 突兀的想起了什么, 去看看天上的风光, 抬脚一步一步往天上而去, 走得很慢,却极为平稳, 不过过了多久,隐隐之间似乎看到了一扇门,门后仙气飘飘,有亭台楼阁若隐若现,有仙女高歌起舞。 “这便是仙境吗?” 少年郎只觉得有些荒谬。 眼睛微微眯着, 如今在这幻境之中自己已经是一品的境界,拥有了种种神鬼莫测的能力,可还是不愿意相信天上当真有仙人。 直到那一位位画像中的人物出现在眼眸中时, 少年郎望着那仙门后种种怔在了原地, 此刻竟然分不清是幻境还是现实, 只因为那一道道身影太过真实了些,和那些神鬼怪志,江湖传闻,道家典籍中描述的人太过于相近了些,不论是外貌还是气质…… “来者何人?” “窥探天境!” 恢宏的声响在天地间回响! 若是寻常人早就慌乱退走,可少年郎还是隐隐感觉有些不对,不知为何,总感觉那漫天仙人自身没有力量波动,而展露的所有的神通都是天地借来的,如同傀儡,或者被剥夺了实力的提线木偶。 “还不速速退去!” 恢宏的声响,震散了云层, 漫天的金光,千百种妙音, …… 这是幻境,可又觉得不止如此简单,如今已经记下了各个境界的玄妙,甚至元气在筋脉中流转的路线,已经算的上成功,一念便可以退出幻境。 “这便是传说中的仙人?” 少年郎眼神微微眯着,并没有退走的打算,手下意识的握紧了刀剑。 正文卷 第226章 登天下山 “何方宵小?” “速速退去!” 天门后有金衣金甲身高十丈的山岳神灵怒目而视大喝出声,声响如同洪钟大吕在耳边回荡不绝,那金甲圣衣更是耀耀生辉,衬托的那神人无比恢宏,身影越发伟岸。 “今已知汝名,汝急速去,急急如律令!” 天门之中身披金色霞光的道人皱眉掐指神情肃然道,手中已经掐出一个五行雷决,天天滚滚乌云汇聚,有轰隆雷声传来。 “何为仙?” 少年郎望着那天门后的场景喃喃出声。 宗教典籍,神鬼传说中有言修炼得道长生不死之人为仙,在这当世界中,一品为陆地神仙境,如果世间真有“仙”想来便是一品之上的境界,一品已然寿命已然数百载,笑看王朝更迭,那么超越一品便有可能悠悠岁月,为“仙”自然长生不死。 现实中不曾见过, 可幻境之中确是瞧了个通透。 “可这天上的仙神也忒不自在了些。” 少年郎的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怜悯,那天门后的仙神更像是被豢养在笼中的鸟雀一般,虽得安逸与长生,可“自在”二字确是与之无缘,和自己映像中的仙人相去甚远。 “还不离去!” 天门后又是一声暴喝传来。 “天上仙人若都是这般光景委实太无趣了些。” 少年郎没有理会那仙人的暴喝出声,反而意兴阑珊的叹了一口气,右手惊蛰剑,左手春分刀,一步迈出便已经到了那天门之外。 领域开启, 刹那之间整个天门外百十里内无数的冰冷的剑气纵横,森然的杀气从刀尖溢出,少年郎趴在门口往里边探出个脑袋,身后刀剑悬浮在半空之中,此时少年郎已经是一品巅峰之境。 实实在在的人间绝顶! “要打架吗?” 少年郎打了个哈欠后笑意盈盈道。 天门内无数仙人望着那刀剑之域竟是缄口不言,踏出天门的那一刻便是凡尘,仙人落入凡尘,便有陨落之险。 可无碍于他们的怒火, 那金衣金甲的神灵距离天门最近,此时呼吸之中隐隐有雷电光芒,身上的甲胄更是有刺目的光芒流转,瞪大的双眼宛如火山口一般,所为怒目而视不过如此。 …… 天柱峰, 不知何时,狂风大作,有滚滚乌云席卷而来,在山间翻涌,那南岩的飞升台在悬崖峭壁之间,如同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 “轰,轰,轰……” 陡然间雷声大作, “奇怪!” “方才都是月明星稀的模样,” “怎么如今便要下雨了?” 坐在飞升台外的袁崇道望着那天上厚重的乌云眉头紧蹙。 “可今夜天象断然没有下雨的可能。” 左手的拇指在食指和无名指上来回掐动,最后徐徐起身,目光疑惑的落到那飞升台正中盘腿而坐的少年郎身上。 “阿弥陀佛!” “不知殿下如今去了何处?” 老僧仰头望着天上越发厚重的云层也是怔怔的开口道,虽然并不敢肯定可隐隐间还是觉得何秘法有关。 “轰!” 一道惊雷落下, 黑压压的云层被闪电照亮,那堆砌在一起的模样宛如横硕在天地间的巨兽,云层的最上方,破开一个空洞,隐隐有金光闪烁,可下方众人却看不清,只觉得那巨兽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要吞噬天地间的一切。 “雷法?” 年轻道士将手中的江湖转记收拢,轻轻跃上南岩的龟驼碑,仰头望向被云雾缭绕的阴云卷起的天幕轻声道。 “不是天雷!” “我武当山本就是真武大帝飞升之地,对于道家各类雷法烂熟于心,此雷气息为何与典籍中记载的五行雷决如此相似!” 年轻道士目光灼灼的看着那云层的空洞,并未发现任何东西,可又总觉得有什么藏在在云层之上,不过是肉眼凡胎无法直视罢了。 武当山上八宫十三观无数黄冠小道士夜不能寐,十余白胡子老道士仰头望着天象忧心忡忡,便是那武当山辈份最高的老天师也是满脸郑重的落到天柱峰金顶上,默默注视这莫名的天地异象。 唯独, 飞升台正中盘腿而坐的少年郎嘴角扯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容。 幻境之中, 天门之外, “没意思,没意思。” 少年郎突兀的低头念叨一声。 “尔等凡人,实在猖狂至极!” 那身高十丈有余身穿金甲圣衣的神灵猛然一步迈出,手中法器有万千光华亮起,身披金甲有日月星辰流转。 “打架?” 少年郎掏了掏耳朵满不在乎。 如今自己是在幻境之中,自己的境界还在不断提升着,一品巅峰的大剑仙有多强,少年郎不晓得,可如今却可是试一试。 就像上辈子有句话说得好, 在梦中,即便是噩梦翻个身我也能做成春梦, 此刻在少年郎的脑海中眼前的场景也是如此,幻境和梦境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感官的真实程度不同罢了。 “在幻境之中我还能让你欺负了?” 少年郎嗤笑出声。 手往前一伸, 惊蛰剑消失在身后,出现在手中, 右手紧握, 对着那金甲神灵猛然刺出, 眼中没有半分的敬畏之心, 剑如匹练, 一闪而逝, 跨过天门, 刹那间, 惊蛰剑已经刺入那金甲圣衣的神明胸腹之中,远远看去那人那剑如此的渺小,那金甲神灵如此伟岸。 那金甲神灵诧异的望着胸口的长剑, 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少年郎确是毫不在意的笑了笑,随手将惊蛰剑抽出,当剑抽出的那一刻,那金甲上出现了一个小孔,一个细微到了极致的孔。 当长剑彻底脱离金甲的瞬间,数之不尽的光华从小孔中涌出,光芒逸散在整片天地之间,那金甲神灵从错愕到惊恐直至最后的扭曲…… 可一切都无济于事, “还打吗?” 少年郎拍了拍轻冷的剑身看着周遭的神灵轻声问道,那金甲神灵如今已经化为点点光影消失在天地之间,几个呼吸后,便是那光影都重新被天地吸收,在无存在过的痕迹。 久久不见回答, 那画卷中一位位仙人默默旁观, “飞升台上斩仙人,有趣,有趣!” 少年郎大笑出声, 手往前伸出一壶茅柴酒仰头灌下。 …… 天柱峰, 那无边无际的厚重阴云来得快去得也快, 清冷的月光如水洒下, 落到那身穿白色布衣的少年身上度上一层微光,飞升台四周的烛膏已经快要燃烧殆尽,火焰忽高忽低,空气中那奇异的曼陀罗花香已经趋近于无。 “要结束了吗?” 少年郎一步迈出天门, 感受着四周变得飘忽起来的场景轻声道。 也是这一刻, 一品巅峰境界已经悄然跨越过了,少年郎不知道如何称呼这个境界,只觉得天门外的世界都在排斥着自己,那是种由内而生的感觉,似乎天地间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江河湖海,山川百岳,都在排斥着自己。 而仙门后的世界则是传来一股吸引力, 少年郎此刻隐隐间觉得似乎仙门后的世界更加适合跨越一品的自己。 “这便是天人永隔吗?” 少年郎喃喃出声道。 少年郎望着那天门恍惚之间似乎明白了什么,那天门展露出自己的神威,那莫名的的吸力确是越发的加大,肉身乃至于神魂都被拉扯着。 少年郎眉头紧蹙, 一剑递出, 光亮被无限放大, 光寒天下十九州, 剑气裹携这无边的光芒直接刺入天门, 那天门竟是被拦腰斩断, 漫天仙神虚影渐渐消散, “若是有缘。” “下次再来。” 少年郎仰着身子往地上飞速的落去,最后饮了一口茅柴酒,借着酒兴大笑出声,下落的同时四周的场景不断地消散着,最为化为一片黑暗。 …… 飞升台中, 少年郎眼气抬起,方才玄妙的感觉和奇异的场景如潮水般退走,眼神再度恢复清明,仰头望着无尽的夜空怔了片刻。 “殿下,您醒了!” 老僧此刻也顾不得其他慌忙起身,盘腿坐在金顶之上的袁崇道也是一步迈出到了飞升台中,望着那气息晦涩不定的少年郎眼神复杂,对面万寿宫坐着的年轻道士也是落到了飞升台中神情关切的望着那个少年郎。 “谢过寂上上师开启秘法!” “谢过袁掌教护法多时!” 少年郎徐徐起身对着二人郑重一礼。 “谢过天下第二的龙头香!” 最后目光落到那年轻道士身上轻笑出声。 “殿下,可曾记下各个境界修行的感知?” 老僧率先问道。 “自然,从九境至一境已经全部记下,便是气息经脉运转的轨迹也是烂熟于心,想来后续的传功也是水到渠成。” 少年郎沉声道对于幻境之中看到的场景太过玄妙怪异了些,所以也并未多提。 “传功?” 年轻道士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嗯!” 少年郎点了点头,还有两三日的功夫便是定下传功的日子,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不管说与不说李长生都会知道的。 “师兄已经答应殿下,将一身真气传于殿下,” “此间种种便是为了后面的传功做铺垫。” 袁崇道长叹了一口气,望向自家小师弟,武当山掌教的位置终归而言是自家师弟的,这点毋庸置疑,如今的情况来看,他与殿下的那份香火情已经结下了,日后无论如何也能得一世平安,至于武当山日后的气运,凭借那半部《道德经》已经足够了。 年轻道士望着少年郎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眼神中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少年郎没有解释只是默默地仰头望着天上明月。 “师弟,此事勿怪殿下。” “这是师兄的决定,何况殿下也从未强取豪夺,他给出的东西要与之相比还要远远胜过师兄这一百九十三修行得来的精纯真气。” 袁崇道望着自家师弟解释出声。 “师兄,你会死吗?” 年轻道士面色郑重的开口问道,要知道修行众人骤然失去全身真气,其后的结果断然好不到哪去,至于从头修行更是无稽之谈。 “不会。” 老道士袁崇道摇了摇头。 “死还不至于,师兄还等着师弟游历归来,继承武当基业。” 老道士温和的笑道。 “若是不愿意回山上,在山下的日子过得舒畅些,也不必非要上山,这些年虽然不说,可师兄也知道,山门众人期望多了些,师弟身上的担子重了些。” 袁崇道拍了拍自家师弟的肩膀,从怀中拿出一本亲自抄写的《道经》塞到李长生的手中。 李长生闻言久久不语, 手攥着那本《道经》只觉得千万斤重。 …… 竹林中, 李长生难得没有早睡, 而是随着少年郎一同躺在屋顶望着浩瀚的夜空正在出神。 “喂,天下第二!” “你恨我吗?” 少年郎双手枕在脑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李长生没有说话, 少年郎也没有追问, 清风吹来, 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默默无声, “不会。” 不知过了多久,李长生收回目光望着身旁的少年郎轻声道,手中的《道经》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那无数玄妙的文字在脑海中不断地流转。 猛然甩了甩头, 思绪放空, “讲到底,这是师兄的选择。” “为了道门的兴盛,在师兄眼中看来是值得的, 在武当山上上下下数千道士眼中也是值得的,甚至物有所超……” 年轻道士苦笑道。 “世间每个人站的位置不一样,看问题的角度自然不同,本殿上山之前就已经猜到了袁掌教的选择,可站在你的角度,对本殿的态度或许会有所改变,可不论日后如何,本殿说过护你一世平安,护武当百年周全,便一定会做到。” 少年郎喃喃出声。 “走了,睡觉了。” “要不要下山,月底等你的答复。” 少年郎起身拍了拍年轻道士的肩膀不在多言,纵身一跃跳下了屋顶稳稳的落在地面,迈步往屋内走去。 后续的几日少年郎没有离开过竹林中的木屋,正在加深对各个境界的感悟,那年轻道士出奇的没有去趴地石睡觉,而是默默坐在门后,每每少年郎有些许疑惑都是耐心解答,用他的话来说,便是不想让自家师兄的心血白费。 月底, 卯时初, 少年郎早早的起床沐浴更衣,出门时天色未亮,年轻道士还在酣睡,年迈的青牛不亦乐乎的品尝着嫩绿的青草,牛尾不时甩动很是惬意,清风吹过翠绿的竹叶发出细微的声响。 “走了,天下第二。” 少年郎扬了扬手,往天柱峰的方向登山而上。 传功的地点定在太和太岳正殿之中, 迈步到台阶的尽头时,放眼望去偌大的天柱峰只有自己一人,格外清幽,推开门袁崇道早已经等候多时。 武当山上的白胡子老道士已经驻守在山下,山上则是纯阳宫中住着的那些剑客刀客把手,各个方位皆有悠长的气息升起,整座天柱峰此刻可以堪称整个大乾最为森严的地方。 “殿下,可以开始了。” 袁崇道温和的笑道。 “有劳了,袁掌教!” 少年郎盘腿坐在太上老君神像下的蒲团上神情郑重。 准备许久,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推门而出时, 已经是酉时, 袁崇道一百九十三载精纯内力一同灌入少年郎体内,已然将少年郎推入半步一品之境,少年郎回身望去对着白发苍苍面色苍白的老者嘴唇轻启,行了个礼。 挥手间,整部《道德经》落到了那老君的神像之上,洋洋洒洒五千文,当最后一字落下之时,恍惚间整座武当上都轻震了一下,神像有光芒涌动。 少年郎抬脚走出大殿往山下走去, 脚步暗自流转, 青石上竟是余下了一个图案, 阴阳自两极而生。 白发苍苍的袁崇道环顾四周颤颤巍巍的起身,嘴皮子打着哆嗦,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对着少年郎离去的方向无比郑重的的行了个道家礼节。 正文卷 第227章 武林大会 天柱峰, 台阶蜿蜒而下似乎看不清尽头,这是下山的路,如今已经得了那一百九十三年精纯内力,也该下山了。 最后看了一眼那巍峨的宫殿, “整部《道德经》已经余下,连带着那太极图一并赠给袁掌教,道教的气运便给了这武当山了,如今自己这一身修为,得来也算问心无愧,” 少年郎低声念叨道。 蓝底青衫的道袍已经换下,重新穿戴齐整那一身黑金蟒袍,理了理袖口的褶皱,望着山下的世界,抬脚徐徐往下迈步,细细看去那清新俊逸的出尘气中还带着无以言表的威严的气度。 太和太岳殿前, 年轻道士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是正在蒲团上的袁崇道,如今头发和长须都已经彻底发白,身子格外的清瘦,嘴唇蠕动着,正默默地俯身抄写神像上的经文,没有仙风道骨的感觉更像是一个寻常市井间风烛残年的老人,又或者说一个穷经皓首的老学究。 “师兄!” 年轻道士望着神像上的经文怔了征,迈步走到自家师兄蒲团的对面轻声开口道。 “师弟,你来了。” 袁崇道并没有停笔反而手中的动作愈发快了起来,毛笔字是修道之人的基本功,老道士如今更是笔走龙蛇,《道德经》下篇洋洋洒洒两千余字正飞速的落下,年轻道士鼻尖有墨香缭绕。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袁崇道苍老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赞叹。 “抄完这下篇,师弟一并带在身上。” 袁崇道抬头望着对面的年轻道士温和的笑道,就像是老父亲看着即将远去的游子,而这本《道德经》便是老父亲给与的盘缠,总想着把最好的给他。 “师兄,我不想下山了!” 望着自家师兄如今的模样年轻道士的语气有些哽咽。 “师弟,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老道士没有生气,依旧是温和的态度。 “朝闻道,夕死可矣!” “师兄这辈子能够观此《道德经》已经满足了,何况如今还能活上几年光景,细细研究这本大道经文已经极为满足。” 老道士将手中的抄写的经文拿起开口道:“师弟在山上的修行,在山下同样是修行,在好的地方待久了也会腻歪,此时不妨去山下看看。” “可是……” “没有那么多可是。” “生老病死人之常事,修道之人更应该看得开些,何况师兄只是老了,这辈子活了近两百年该见识的也都见识过了。” “替我磨墨。” 老道士看着空白的封面,目光落到了门口的太极图案上,望着将手中的墨石递出。 年轻道士没有推迟捏着墨块在砚台中打着旋,加入些许清水,直到砚台中的墨水变得极为细腻这才停手。 “道是万物化生的,无极生太极,太极生阴阳,阴阳二气相交而生第三者,如此生生不息,便繁衍了万物,因此万物禀赋阴阳二气的相交而生。” “这便是太极,瞬息之间便能如此感悟。” “殿下果然是天选之人。” 老道士亲手将太极图案绘到书页的封面想起方才种种喃喃出声道。 “太极?” 年轻道士想起曾经看过的典籍中有言轻声喃喃道:“大道,在太极之上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 对于太极二字在道家之中早有所闻,可如今还是第一次如此直观的方式感知到两者之间的关系,小小的一个图案竟是蕴含了天地大道。 “师弟,好生感悟!” “若是日后有所成,勿忘了殿下。” “要知道殿下并不曾亏欠我武当,反而是有天大的恩情于我武当山,师弟切记珍重这份香火情分,不负殿下,不负我武当,也不负师兄!” 袁崇道说完后往殿下外走去, 眺望着天柱峰下河山大好, “师弟,下山!” 袁崇道吐气悠长。 “如今师兄也打不过你了。” 袁崇道双手负在身后,清瘦的身子似乎一阵大风吹来就能刮倒那种,说完后回首望着身旁的师弟轻笑着。 “如今师弟长大了。” 年轻道士的身高已经和自家师兄齐平。 …… “还是没来吗?” 走到半山腰时少年郎望着高处空荡荡的台阶轻声喃喃道。 “看样子是不下山了。” 少年郎回身望着底下的悠悠山河长叹一声。 “走!” 少年郎不在停留一步迈出已经到了十丈开外。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已经快要到了山脚隐隐可见那治世玄武的牌匾。 “天下第一!” 有清朗的嗓音在台阶上响起, 一个倒骑着青牛的小道士下山了, “太上师叔祖,记得回来!” “太上师叔祖,一帆风顺!” “师叔祖,长大了……” 一声声问候在天柱峰下响起, 天柱峰有白鹤齐鸣, 山林间有走兽相送, 山大王如今下山了, “会回来的!” 年轻道士收回视线眼眸低垂暗自念叨着。 天柱峰高处的趴地石上袁崇道盘腿坐下一直目送着自家师弟消失在台阶上,手指轻轻的从趴地石上抚过,这是自家师弟躺了十来年的地方,往后很长的日子,再打坐的时候再也看不到那个酣睡的小师弟了。 “师兄下山的次数也忒少了些。” “这本书挺有意思的,师弟珍藏了许多年,若是师兄想师弟了不妨看看书,因为师弟就在书中的江湖里。” 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后还有一本书籍,细细翻开,前言页,是年轻小道士亲手写下的歪七扭八的二三十个大字。 清风翻书到了最后几页,那是书中的主角带着娇妻美妾大隐隐于市的生活,生了几窝娃娃,整日熙熙攘攘。 “也不知小师弟的身体能不能受得了……” 袁崇道合拢书页轻笑一声。 …… 治世玄武牌匾之下。 “但愿回武当山的时候。” “便是真真切切的天下第二了。”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回身望着那年轻道士笑道。 “天下第一要往何处去?” 倒骑牛的年轻道士开口问道,此刻眼前的少年郎在大乾的这座江湖中不再是十几日前的玩笑话,而是真真切切的天下第一。 “收一回网后,往西边去。”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指着西陵郡的方向开口道。 “收网过后,小鱼小虾三两只,想来过后这江湖恐怕没甚意思了。” 年轻道士低声喃喃道。 “也是。” 少年郎沉思了片刻后点了点头,没有反驳。 “还有个问题,想问殿下。” “这《道德经》究竟是何人所著?” “依殿下的性子想来是写不出的。” 年轻道士直言不讳道,因为这道德经于自己而言实在太过重要了些,隐隐间甚至能产生共鸣,所以对于出处自然好奇许多。 “老子所著。” “老子非老子,而是那天上之人。” 少年郎难得玩笑一句。 “原来如此。” 年轻道士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天下第二又要往何处去?” 少年郎望着年轻道士怀中露出一角的书页 “既然天下人都说我是天生道胚,那么老子曾经走过的路,我想从新走上一遍,看看能不能有所感悟,走完前人的路,再去看看能不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老子他老人家当年,西出函谷关后便了无音讯不知往何处去了,天下第二的意思是也要踏出大乾境内去更远处的世界看看?” 少年郎开口道。 “嗯。” “好不容易下山,便出一趟远门。” “走远些,多看看,若是回山的时候当真成了天下第二想来师兄他老人家也会开心的。” “殿下要去收网,小道就先行一步了。” 年轻道士郑重的拱手一礼。 “山高路远,有缘再见!” 年轻道士学着书里江湖侠客分别的言语开口道。 “有缘再见!” 少年郎回了一礼。 年轻道士说完后不在犹豫,倒骑着青牛翻看手中的《道德经》悠悠地往西方而去。 …… “百指挥使,何在?” “青城山下的武林大会如今筹备得如何了?” 少年郎收回视线轻声道。 “臣在!” 百晓生恭恭敬敬的行礼后这才娓娓道来。 “回禀殿下,上山之后袁老天师便配合谍报司以武当山的名义召集天下英雄豪杰共谋大事,举办武林大会,推出武林盟主,整和江湖之力,对抗朝廷!” 说到对抗朝廷时,百晓生玩味的笑了笑。 “有灵隐寺的先例再前,刚开始并无太多人响应,可当袁老天师的亲笔信,通过风雨楼的渠道传遍天下之后,证实了领头人,一时间从者如云,可以说大半个江湖的人都来了,如今的青城县可以说是鱼龙混杂,大鱼小虾齐聚一堂。” “此外,臣还设定了天地人三个榜单。” “分别对应一品,二品,三品,利用谍报司的情报,这份名单囊括大乾境内整座所有高手!” 百晓生不知从那抽出一把扇子轻摇起来,上辈子凭借一份兵器谱便能将天下英雄玩弄于股掌之间,如今这辈子有朝廷为倚靠,手中更是握有凉州谍报司这个大杀器,自然更为有底气起来。 “哦?” “天地人三榜,有用吗?” 少年郎轻声道。 “仅仅一份榜单自然是没用的。” “可各个榜单,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总体来说上边的人都是当之无愧的江湖强者,那排名也是按照实际划分,九真一假。” “那九分真,是根据无数情报衡量出来的结果,称得上算无遗漏,至于那一假就更值得玩味了,臣用了半个月的时间理清了那些榜单上高手的恩怨情仇,其中细微之处的排名,有所变动,在不影响榜单的公正的前提下,便是挑起矛盾。” “殿下千万不要小看这份榜单。” “要知道江湖中人大多取名,而名则可以带来无数的利,何况他们本就有仇,在利益名望的推动下结果可想而知,所以一份天下认可的榜单绝对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臣已经放出消息在武林大会召开之时,天地人三榜会重新定下排名,至于这天地人三榜的出处自然也是用的武当山的名头,这名字虽然俗气了些,可也算符合道教典籍的一些词汇,记载。” 百晓生细致入微的讲解道。 “原来如此。” 少年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确是在江湖之中名望二字,不单单是脸面,还可以转化为最大的利益,开武馆的,或者行镖的,便是最好的例子,一个大点的名头代表的是信任,和震慑,还有白花花的银子,榜单更像是意味着上辈子的履历,能让人身价倍增! “如今天榜第一的人是谁?” 少年郎突兀的想到了什么。 “自然是殿下!” 百晓生低头沉声道。 “殿下如今半步一品诸位修为,实实在在的大乾天下第一,何况殿下这个名头高居榜首更能挑动人心。” 百晓生仰头望着身前的少年郎苦笑出声,脸上的神情也有些恍惚,从凉州招安自己到如今这才多少时间,就已经成长到了如此地步。 “凉州谍报司的步伐还是不够快啊……” 百晓生心中暗自想到,马踏江湖之后便是世家门阀,往后还有境外各国,自己也得加紧谍报司的布局了,至少也要能够看清殿下的项背。 “嗯,有劳百指挥使了。” “今日便启程往青城而去。” 少年郎闻声点了点头往青城的方向而去。 …… 青城县境内, 有座青城山, 青城山与道教颇有渊源,山上林木葱翠,层峦叠障,曲径逶迤,古观藏趣,有飞泉,神仙,红岩,五龙四条深隧,葱笼,奇险的沟壑雄奇绝妙,峡谷栈道,渊潭水帘,灵谷飞瀑…… 其中最高峰便名为老君阁,传说有道家仙人在此处修行,老子也曾驻足过许久,也算得上是道教发源地之一。 青城山上则是有座门派,名为青城剑派, “武林大会快开始了,” “小道士,你会来吗?” 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正趴在木屋的窗边,眼眸低垂,睫毛忽闪,望着山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轻声念叨着什么。 正文卷 第228章 青城县 江州, 郧阳郡, 青城县大乾版图上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城,小到整座城池不过千余户百姓,小到县衙都凑不齐三班衙役,小到出名些的江洋大盗都不屑于进城充当强盗。 便是将小城百十年来出身的的侠客,高手,一同打包放到整座大乾江湖中掀不起半分波澜的那种,于江湖而言青城县是个鸟不拉屎的地儿。 可最近半个月来青城则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平日高来高去,行侠仗义,仗剑天涯,的高手兄扎堆的往城里凑,便是那些难得一见的各大门派掌门如今在城中更是拐角都能撞见。 便是那些通缉榜上赫赫有名的江洋大盗也是收敛气势偷摸的潜入城中,哪有之前不屑一顾的神色,夹着尾巴如同小偷小摸的没脑壳一般躲在暗中踩点。 城门处, 身穿常服的刘县令正站在城洞处热络的招呼着远道而来的江湖中人入城,那殷勤的模样比楼里的老鸨子都要热切得多。 “哎呦喂,秦掌门,您来了?” “有劳刘县令了久等了!” 来人豪爽的拱了拱手,正是青城境内唯一值得一提的青城剑派的掌门,青城剑派位于城外三十余里处的青城山上,在江湖中也算小有薄名,为七宗八派之一,不过排名却有些尴尬,高于十六山寨低于七大宗门,在八大门派之中也是不上不下的位置,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那种。 “快里边请,悦来客栈的房间早就给你定好了,往后几日只管安心住下,有什么需要派人到县衙讲上一声就得了。” 刘长春望着对面走来的龙行虎跃的中年人拱了拱手,态度极为熟络,毕竟都在一个地界上,抬头不见低头见,比起外来的门派自然要亲近许多。 “秦某那便谢过刘县令了。” 那虎背熊腰的中年汉子极为江湖气的抱拳道,身后还有几个姑娘随在身后东张西望,此刻熟悉的城池看起来竟是陌生起来,小心翼翼的随在自家爹爹身后徐徐入城。 “爹,你说那小道士会来吗?” 年纪大些的姑娘还是念念不忘那日遇见蓝底青衫的少年郎。 “嗯,这等盛事他应当会来的。” “能让我家闺女心心念念的男子,当爹的也想见见。” “可他若是不喜欢卿儿怎么办?” 小姑娘欲言又止道。 “那爹爹便随同你家刘师伯将那小道士绑起来,送到青城山上去,生米做成熟饭,到时候再找亲家提亲去。” 那中年男子爽朗的笑声在长街上回荡, 还有少女微不可查的轻哼声。 …… 城门处, 又是一拨人走来, 算算日子没两天便是武林大会召开的时候了。 “哎呦!” “刘宗主您终于来了,平日素闻刘宗主武艺高强,高风亮节,心里可是敬佩得紧,前几日就收到消息宗主要来,我可是乐的几天没睡着觉。” “今个一见,果然如传闻中一般气势磅礴,这气度隔着老远便让人心悦诚服,不愧是归云宗宗主,人榜前十的人物!” 刘长春隔着老远便点头哈腰的对着来人寒暄道,凑近了些看是个身穿白布长衫的老者,气息深沉三品无疑。 “素闻刘县令八面玲珑,如今也是闻名不如见面,这小小青城一县之地实在是屈才了,这朝廷上边的人也算是有眼无珠。” 白衣老者笑眯眯道,言语中的盛气凌人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不过也有这个实力,单单自己三品修为就能把那林林总总十来二十个衙役,连带着守城的百十兵卒一起打得哭爹喊娘屁滚尿流。 身旁几位持刀的捕快闻言刚刚面露不悦, 手欲搭在刀柄。 “得罪了,刘县令。” “实在是您手底下的人太没规矩了些,老夫说话的时候妄动刀兵,今个就顺带教教他们什么规矩,免得日后横尸荒野。” 只见那老者往前踏出一步,一股子浑厚的气质逼得几人连连后退,静若寒蝉,这才云淡风轻的拱了拱手,连带着身后的第子对那些衙役捕快极为不屑的撇了撇嘴。 “是极,是极。” 刘县令见状小腿有些发软,讪讪的应声道。 身后那些衙役更是战战兢兢的让开一条路来,身子紧贴的城墙,唯恐触怒眼前的笑面虎一般的老者。 “刘宗主所言极是,快里边请。” “悦来客栈的天字号房间早就给您老人家定好了。” 刘长春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毕恭毕敬的行礼后还躬身目送着老者远去。 过了半晌, “啐!” “他奶奶个腿的,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知道那人消失在视线中刘长春这才吐了一口浓痰,还是不解气,狠狠地碾了碾,整个人这才舒缓下来。 “刘县令,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他娘的,都装了半个月的孙子了。” “逢人便是点头哈腰,嘘寒问暖,在这样下去回家见着自家小崽子都得美美地叫上一声爹了!” 一旁的捕头望着周边四下无人这才苦不堪言喋喋不休道,满肚子苦水,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吐完。 “唉……” “受着……” “往日鸟不拉屎的青城县变天了,如今城楼上十块砖瓦掉下去,砸到的有八个都是五六品的高手,余下的一个指不定便是四品拔尖的真传第子。” 刘县令长吁短叹到。 “那还有一个呢?” 捕头下意识的问道。 “最后那个?” “最后那个指不定就是刚刚那驴日的刘宗主,啧啧,人榜前十的高手,便是整段城墙塌了,都砸不着他!” 刘县令恨恨的开口道。 “可底下的兄弟都快撑不住了……” “半个月了一个安生觉都没睡过,唯恐下一刻就有个恶贯满盈的江洋大盗看不顺眼,趁着夜色摘了自己的脑袋,又或者那个名门正派的愣头青翻出咱们欺男霸女的旧账一边骂着狗腿子,一边提剑行侠仗义。” 身穿皂衣的捕头苦不堪言,眉头皱成川字形,一旁的捕快衙役也是点头附和着,脸上的黑眼圈都快赶上大山里的食铁兽了。 “得了。” “别墨迹了。” “估摸着也就这几日的功夫,朝廷那边给出的意思是顺着他们这帮江湖中人的性子来,至于后边的安排,我屁股底下这个位置还不够资格晓得,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朝廷那边不会无动于衷。” 刘长春理了理身上的常服沉声道。 “可这城里有几千人,便是六品往上走的高手也有几百号人,寻常手段怕是镇压不住,恐怕还会适得其反,连累了咱们曝尸荒野。” 捕头忧心忡忡望着城中的景象, 便是声调也是压得极低。 “想来这趟平乱,也得是个咱们大乾朝堂顶尖的人物,要么是立下赫赫军功的赵将军,要么是坑杀四十五万齐兵的“人屠”白起将军,才能镇得住场子。” 刘长春给底下的人细细分析起来,虽然自己没有得到太多的消息,可如今胡乱说上一通给底下人安安心也是极好的。 “嘶……” “白起将军?” 那捕头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 “差不离,应当是这个级别的人物。” 刘长春点了点头。 “他奶奶的,依那位将军的性子。” “真要来了,这是要咱们青城血流成河啊!” 那捕头呐呐的张着嘴。 “嗯,血流成河倒是不至于,毕竟这帮驴日的玩意别看现在这么牛气,真见势不妙跑起来比兔子还快,白将军虽然打仗厉害,可真对上这帮江湖中人打得过是肯定的,但未必能够留下。” “咱们青城山可是连接着武当山七十二峰,后边更有十万大山,那些人都是野路子往大山一钻,到哪里找人去?” “何况殿下手底下的高手,听说都是性子清冷的主儿,白将军未必指挥得动。” “他们能够有恃无恐的在青城开劳什子的武林大会,便有其中的道理,白将军从上京大营抽调大军过来的风吹草动早就被这帮人知晓了,估摸着杀不了太多人,也是治标不治本。” “唉,没几个顶尖的高手坐镇难呐……” 刘长春长叹了一口气。 “刘大人,天榜第一是谁?” 捕头听到殿下二字闻声眼眸明亮起来。 “天榜第一?” “自然是当朝殿下了,整个天榜也不过三个人,一个是咱们殿下,一个是那烂柯寺的不知名隐世秃驴,另一个是那名为寂上的老秃驴听说也是出自烂柯寺。” “嘿,你往日不提本官还没注意到,如今才晓得整个天下够到一品门槛的竟然大半都在那边陲之地,好在那帮秃驴对咱们东边的武林大会没甚兴趣,不然,啧啧……” 刘长春暗自咂舌道。 “刘大人, “要是这趟是殿下亲自走上一遭就有趣了,以殿下的修为加上麾下的铁骑的和众多高手,保准他们一个都逃不掉,咱们也能狠狠地出口恶气。” 捕头猛然挥拳道。 “他娘的,别做梦了。” “好好值守,殿下那可是顶天的人物,咱们眼中天大的事,搁他眼里未必值得出手,你要说是殿下去平烂柯寺本官还信,可这七宗八派,怕是不够资格。” 刘长春给了那捕头脑袋一巴掌骂骂咧咧道。 “嘿嘿,下官是说万一,万一呢……” 那捕头搓了搓手嘿嘿的笑了两声。 …… 城外三五里处, 一辆马车徐徐驶来, 随行的是一个怪异的组合,一骑着骡子的老僧,和几位气息悠长的剑客,以及一位带着斗笠的刀客。 “他娘的,又是一群大爷来了。” 眺望着远处的一行人刘长春压低声调骂骂咧咧道,远远瞅着这气势也晓得这群人不好惹,骂完了也不敢怠慢。 强行挤出一个笑脸,远远的便躬身侯着。 “几位大侠,也是入城参加武林大会的?” 刘长春装惯了孙子如今也算收放自如,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半分勉强之意。 “小道,自武当而来。” 车厢之中有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响起,让人如沐春风,带着修道之人的干净的出尘气,在刘长春听来比起刚刚那群鼻子瞪到天上去的江湖中人听起来舒服许多。 掀开帘子入目是换回道袍的少年郎,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眉宇间带着一股子方外之人的出尘气,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气度。 “武当山?” 刘长春暗自嘀咕了一句,记得这次武林大会便是武当山的袁掌教那位过了近两百年辈份极好的老神仙的名头召开的,这个气度不凡的少年正好出自武当说不定是什么徒子徒孙的关系,也不敢怠慢。 “小道长生得一表人才,气度不凡,想来也是得了山上那些老神仙的真传,如今入城参加大会,想来定能大放光彩,扬名天下。” 刘长春拱手一礼道,随即摆了摆手让身后的衙役捕快让出一条路来,便是最基本对马车的搜查都省了。 “小道长,如果本官没记错的话,武当山这数百上千年来修行的是清静无上大道,素来讲究的是个心境平和?” 望着那徐徐入城的马车,刘长春在原地思虑了片刻,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凑到马车旁压低声响,极为委婉的问道,实在是这些日子压抑得太久 “清静无为,心境平和。” “修道之人自当如此。” “可若是能以一时纷乱,换百年安稳。” 少年郎掀开帘子顿了顿。 “想来袁掌教他老人家看来也是值得的。” 少年郎笑意盈盈对这青城的县令开口道,说完,不在停留,马车悠悠往悦来客栈而去,徒留下那身穿常服的青城县令思绪翻飞,猛然间好似抓到了什么苗头。 …… 悦来客栈, 这是城中唯一一家客栈,也是七宗八派掌门宗主下榻之地,至于那些寻常高手自然花点银子寻个民宿住着,毕竟眼下的客栈于那些江湖大佬而言更像是一个会谈,叙旧,拓宽人脉的场所。 少年郎走出车厢,悠悠地靠在外边,隔着数十丈的距离都能感受到客栈的热闹,这次武林大会连带着城中生意原本极为不景气的悦来客栈,座无虚席,便是楼上的常年空着都快落灰的客房都全部被人早早订下。 如今原本养着三两头骡子的马厩,一眼放去清一色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便是西域的各种纯血宝马也不在少数,至于那几头骡子只能踹踹不安的蹲在角落,唯恐那匹高头大马撅它一蹄子。 “小道士!” 少年郎一行人刚刚将马车停靠在客栈门口便听到一声娇呼,身穿长裙的姑娘正百无聊赖的趴在窗边当目光落到少年郎身上时再也移不开眸子,与此同时那姑娘身旁的老者握住了手中的长剑,用刀鞘对准少年郎的脖子暗自比划着,暗自琢磨着,待会是直接打晕了带回山上,还是带回山上在打晕? 正文卷 第229章 造反 “小道士!” “你来了!” 少女清脆的嗓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眼睛弯成月牙,便是呼吸都加快了几分,连带着身旁虎背熊腰的中年男子也是看了过来,望着自家女儿兴奋的模样有些吃味,最后目光落到了那身穿道袍的少年郎身上,颇有些养大的白菜要被猪拱的感觉,可想要挑些毛病却又无从下手。 总不能说模样太过俊郎了些也是过错?至于气质,那一身道袍将那人衬托的如同仙人一般,想来整座天下也找不出几个这般的道士。 如今亲眼看来, 还说不准谁是白菜,谁是猪。 “毛巾姑娘。” 少年郎仰头对上那姑娘笑意盈盈。 “上次见面匆忙了些,忘记告诉你我的姓名了!” 小姑娘将额前的头发撩到耳后, 挡住红透了的耳垂。 “我姓秦,名可卿。” “我姓徐,名闲。” 少年郎笑容温和道,没有丝毫藏着掖着的意思,百晓生停靠好马车上笑了笑,在大厅中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也不打扰,至于叶孤城等人则是默默散在城中四处,如今勋阳郡那边隐藏的军队还没有来,若是出了乱子城中还需要自己等人稳定局势,何况本就是不喜欢热闹的人,各自散去一人守一个城门也是极好的事情。 而人声鼎沸的悦来客栈大多人没有在意此处的插曲,就算有人听到也不会多想,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何况江湖中人大多都没有见过那位身份尊贵至极的殿下。 画像描述什么的,就更没有意义了,在齐国人的眼中少年郎生得三头六臂,身高丈许,在大乾江湖中的描绘也好不到哪去。 青峡一役见过自己面的人倒是挺多的,可惜绝大多数都死了,仅仅余下几位三品高手逃之夭夭,如今也不知道跑到哪去,如今这趟浑水也不知道敢不敢来蹚。 “小二,上酒!” “再来两盘花生米,两只烧鸡!” “小道士,快上来我家大姐请你吃饭!” 秦可卿怔怔的愣在原地,倒是自家三妹,那个身穿红袄的小姑娘极为江湖气的对这店小二招呼完后出声邀请道。 “得嘞。” 少年郎望着那可爱的小姑娘莞尔一笑也不推迟,迈步往悦来客栈走去,门口的小二热络的迎上楼去,那些高门大派的宗主掌门正热络的聊着。 偶有目光落到登楼的少年郎身上也只是轻叹两声青年才俊,看清那一身道袍后亲近感更是多了几分,因为谁都晓得这场武林大会是在武当山的地界召开的,对道士难免高看几眼。 “小道士,快到这边来!” 身穿红袄的小姑娘趴在木栏上很是自来熟的对着少年郎招了招手。 “你是不知道,自从上次一别,我家大姐这半个月来茶不思饭不想,隔着老远我都闻到一股子春味,开始我还以为是外边遛进来的小野猫呢。” “如今盼星星盼月亮今日总算是盼来了。”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副小大人模样絮絮叨叨的念叨着,如果忽略掉手中那把鎏金的袖剑,远远看着那圆嘟嘟的脸蛋也是极为可爱。 “按照以往的性子,我家大姐这个时候还在闺房里刺绣呢,这趟来青城参加武林大会也是想着小道士你说不准也会参加才来的。” “没想到真来了!” “刚刚我大姐那模样,啧啧!” 小姑娘将少年郎迎入了包间门口,拍了拍脑袋,猛然间想起了什么,又踮起脚尖凑到徐闲耳边轻声道“小道士,你待会小心点,万一我家大师伯要动手的话你不要反抗,毕竟我家大师伯可是四品拔尖的高手,到时候伤到你,我家大姐指不定还要哭鼻子呢。” “保准不反抗。” “我这身板可扛不住四品高手两剑。” 少年郎摸了摸鼻子听得云里雾里,不过还是顺着小姑娘的话接了下去,讲到底自己对这三姐妹还是很有好感的。 “其实,依我看……” “你这小身板一剑都够呛。” 红袄小姑娘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嘴角露出狡黠的笑容,随即推开木门往内里走去。 “爹爹,这位就是大姐魂牵梦绕的道士哥哥。” 红袄小姑娘说完后, “哪有魂牵梦绕?” 靠近窗边的秦可卿脸已经红透了, 跺了跺脚轻啐一口。 “咯,还不承认了。” “上次起夜的时候路过你房间还听见你在喊,道长留步!” 红袄姑娘吐了吐舌头。 “小道长,见笑了。” “小女从小习武,性子大大咧咧惯了。” 虎背熊腰的秦孟凡抬手道。 “小道,徐闲见过秦叔。” 少年郎也不介意拱手回了个礼。 “听说小道长自武当山而来。” “敢问道长,师从何人?” 秦孟凡瞧着这少年郎的气度,下意识的开口问道,说起来自己青城剑派也算得上是道家体系里边的,和武当山平日也有少许往来,说不定还认识眼前这小道士的师长,若真是如此定亲的事情也好说许多。 “师从?” 少年郎闻声怔了怔。 “算不得武当山的嫡系真传第子,也为拜过祖师祠堂,不过和袁老天师对小道倒是有一番传道受业解惑之恩。” 少年郎感受着体内似汪洋大海一般的精纯内力苦笑道。 “嘶……” “如此说来,道长是袁老神仙的记名第子……” 秦孟凡倒吸了一口凉气,神色颇有些惊疑不定,可看着少年郎坦然的模样,加上如今这还是武当管辖地界断然没有撒谎的可能,如此看来这人的身份倒是不适合用强的了。 “哐当……” 包厢的角落有声响传来, 少年郎寻声望去竟是半月前驾车的那个老者,一把质朴的长剑刚刚从手中脱落掉到木板上,此刻对上少年郎的目光讪讪的笑了笑。 “道长,老朽也是一名剑客。” “年纪大了,方才手抖了些。” 老者将长剑拾起一本正经的解释道。 至于是打晕了带上山,还是上山了再打晕,这个问题已经可以抛到脑后了,自己整个青城派摆在武当山面前都是不够看的,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这事行走江湖早就司空见惯了。 “老人家,注意身体。” 少年郎如今的境界自然能够一眼看出老者修为,四品巅峰的人,放到江湖中也算是一把好手,哪有剑都拿不稳的道理,不过却也不愿拆穿,寻了个靠近窗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小道士,你的玉佩!” 秦可卿从腰间拿出一块极为通透的玉石递出。 “回家后,让长辈看了看,实在太过珍贵了些,都够买下这座客栈还有盈余的了,一块手帕断然值不得的。” 秦可卿一脸正色的开口道,细细看去眼神中还是有些许不舍,不过还是郑重其事的拿了出来,爹爹从小便教导过成亲之前不能接受男子太过贵重的东西。 “无关价值。” “这是小道的一番心意。” 少年郎笑了笑没有接过,当目光落到包厢中的秦孟凡和老者身上时心中就已经明了,这两人也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记忆中青城派的位置太过尴尬了些,想来也是存着通过这次大会的擂台让排名往上靠靠的意思。 “小道这玉佩有高人开过光,可消灾解难,姑娘若是愿意可以常佩戴在身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可以挡住一次劫难。” 少年郎目光停留在那虎背熊腰的秦孟凡身上良久,那人已经半只脚踏入了三品,算算修为在八派掌门中也是佼佼者这趟浑水想来是蹚定了,而自己这玉佩倒是真可以救他一命,绝非玩笑。 “大姐,你傻呀!” “这是小道士的定情信物!” “这都不知道,还傻乎乎的退回去。” “小妹,莫闹。” 气氛消沉之时,那红袄小姑娘点了点大姐的额头弯下身子将玉佩挂在脖颈间,雪白的脖颈上多了一根红线,胸口微微隆起的中间多了一块玉佩,秦可卿低着头面色绯红轻哼一声。 …… “来一段,来一段!” 就在包厢中气氛古怪之时, 底下的大厅中响起一片起哄声。 寻声望去, 只见身穿布衣的说书先生悠哉悠哉的坐在大厅中间,也不开口便引得底下大厅的江湖草莽热络起来,便是门口都有不少汉子闻声赶来。 这位说书先生平日是在勋阳郡各大酒楼常驻,喜欢点评那江湖上的奇人趣事,江湖上有任何风吹草动张口就来,说起来时更是妙趣横生,时间长了也算是小有名气。 十几日前听说了武林大会的消息,便一溜烟的跑到了青城,每日这个时候都会说上一段江湖趣闻,时间长了每到这个点都有一帮人在客栈外侯着,毕竟武林大会还没有开始,这方寸小城也没什么消遣的法子。 说来也奇怪,几乎每个州郡都有那么几个不走寻常路的说书先生,看着其貌不扬,却每每都能舌绽莲花。 其余人可能不晓得, 但少年郎却知道这些人都是风满楼的谍报探子,很早之前凉州谍报司便已经开始往风满楼渗透,如今也算是掌控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消息,也是暗自感叹哪里寻来这么多能说会道的说书先生加入楼里。 往后凉州谍报司要想加强对于江湖中的情报掌控必然要从风满楼入手吞并那些底层的渠道,至于高层,自然是一个不留,当初逃亡的日子,风满楼可是下了不少的绊子,如今自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莫急,莫急。” “今日说书之前,给诸位好汉来一首乡野民谣助助兴。” 说书先生悠哉悠哉夹了一颗花生米放入嘴中,翻开书页看着里边夹着的纸条愣了愣,随后摸了摸微微翘起的小胡子。 “老头,别像个娘们一样磨磨唧唧的。” “是小爷的银子没到位,还是怎地?” 话音还未落下一锭整整十两的金子便落到了那说书先生的木桌上,震得盘中的花生米乱跳不止,如今的悦来客栈算得上是龙蛇混杂,丢金子的便是二楼一个身穿锦衣,腰佩鎏金刀鞘的年轻人,一副天老大,我老二的神情。 “原来是血衣楼主的爱子,抬爱了。” “莫要啰嗦。” “这帮泥腿子听不听无所谓,可别耽误了小爷的雅兴。” 那年轻人极为不耐烦的开口道,说来也是奇怪血衣楼是个极为隐蔽的组织,其中的杀手更是行走在阴影之中,可那楼主却偏偏不走寻常路,自家爱子的暴露在江湖之中光天化日之下。 久而久之这年轻人竟是成了血衣楼的门面,要知道江湖中每年死在血衣楼杀手手里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而楼主的儿子还能好端端的行走江湖,不受半分影响,血衣楼的实力可见一斑。 大厅中其余江湖中人望着那男子嚣张跋扈的态度也是默默的忍下,要知道此时此地可是高手云集,其中不乏性子暴躁之人,可还是没有人出声。 “好说,好说!” 那说书先生毫不介意,眉开眼笑的把银子收入袖中,随即从桌上拿来一个水碗,一手一只筷子,准备起来。 “今个的民谣,说起来有些犯忌讳。” “可咱们江湖儿女素来直来直去,荤腥不忌,老朽便说道说道。” “吃他娘,着他娘,干倒官差,不纳粮,” “捅他娘,刺他娘,推倒徐家,找婆娘,” …… “推倒徐家,找婆娘!” 木筷子敲打在水碗的边缘,年迈的说书先生摇头晃脑的唱起了不知何处传来的民谣,节奏曲调朗朗上口。 “他娘的,说起徐家这回事,老子就不得劲!” “当初我家二叔就是死在青峡镇的。” “听逃回来的大侠说,那血呦,水渠都流满了,快溢出来了,那尸体呦,整条长街都铺满了,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当初杀我们这些江湖中人毫不手软,如今朝廷又有意向对江湖中这些门派妄动刀兵,解决了大鱼,就剩下咱们这些小虾米,还不是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这是不给人活路啊!” 说书先生一曲民谣刚刚落下,角落里便有一个汉子应声起来,要知道青峡那一战可是死了数千人,江湖儿女如今场中沾亲带故的也不在少数,角落中又是三五个人站起来煽风点火带动情绪。 半盏茶后起哄的人越来越多,整个悦来客栈群情激奋,武林大会中透着一股子上辈子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的意味在里边。 正文卷 第230章 断头饭壮行酒 青城县, 一只神俊异常的海东青在高空轻旋着。 冷冽的竖孔中倒映着底下的场景,随着时间的推移,城中越来越多的江湖草莽从街头巷尾涌出,有满脸冷漠头戴斗笠的刀客,有腰佩长剑身穿长衫的剑客,有手持斧钺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更有初出茅庐神色慌张东张西望的游侠儿。 “吃他娘,着他娘,干倒官差,不纳粮!” “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 “爷们儿二十年后又是响当当的一条丈八好汉!” “天底下那能有比造反还要痛快之事?” 有满脸横肉的汉子迈出小院大门,仰头豪气云干的饮下酒水,酒酣胸胆尚开张,竟是直接扯下上衣,嚷嚷着往悦来客栈而去。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倒是真的,至于二十年后是不是好汉就不晓得了,不过坟头上的杂草想来是有丈八高的。” 少年郎听着此间言语轻声喃喃道,细细看去那人眼角挎有一口大铁刀,看那制式正是铁刀门的兵器,往日青峡一战还记得铁刀门门主被自己随手一刀斩杀,没想到此处竟还有余孽。 “捅他娘,刺他娘,推倒徐家,找婆娘!” “有趣,有趣,” “平日总是听说书的老头说,皇帝老儿有后宫佳丽三千人,夜夜莺歌燕舞,也不知身体遭不遭不住?” “到时候入了上京城,去后宫抱几个漂亮娘们给爷们儿暖被窝,少上那么一两个想来他也是不会介意。” “就当是替他分担,分担,也是极好的。” 有江湖闻名的采花贼在房檐上低声念叨着,脚下生风,连连踏在那瓦片上,竟是没有半分声响传来,不过十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已经到了悦来客栈对面的屋檐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仰头躺着。 “推倒徐家,找婆娘啊,找婆娘……” “找来婆娘,生娃娃啊,生娃娃……” “生来娃娃,打酱油啊,打酱油……” 屋檐上有嬉笑怒骂声传来, 街头巷尾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言语响起, 语调中满是戏谑和调侃,带着江湖中人骨子里对朝廷的不满,似乎这股情绪自古以来便埋藏在身体里,对那些投靠官府的武林中人一口一个朝廷鹰犬便能管中窥豹。 江湖中人素来自由惯了, 一身武艺远远甚于常人, 高来高去行事荤腥不忌, 总想要游历于朝堂之外, 可朝堂之上靠近穹顶的那个人总想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可讲到底这方世界侠以武乱禁已经是常事,不知历朝历代有多少君王想要马踏江湖,可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少年郎听着大厅内在长街上传颂着的民谣,各种不堪入耳的叫骂声思绪翻飞。 “看来这江湖还是得犁上一遍……” “这些边上的杂草也得拔一拔……” 当少年郎目光落到对面言语轻佻的采花大盗上时默默补上了一句。 …… 在有心人的煽风点火之下, 城中但凡还能动弹的基本都出来了,不论是本着看热闹的心思,还是打探情报,又或者真有造反此意的人都是往源头处靠拢。 而悦来客栈此刻俨然已经成为了整座城池的中心,人群如同蛛网一般从各处往那个中心点开始汇聚。 城门处, “噗……” “咳,咳,咳……” 刘长春一口茶水猛然喷出。 “李捕头,城中发生了什么情况?” 好不容易舒缓下来的刘长春刚刚惬意的坐下饮入一口茶水,还没来得及下咽便听到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语,顾不得身上的茶水扭头问道。 “属下不知。” “不过看着眼下的状况,恐怕大事不妙。” 伺候在一旁的李捕头望着街头汇聚起来的汉子讪讪的回答道。 “这是要变天了啊!” 刘长春光芒跑到城楼上,放眼望去以那悦来客栈为中心,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拢了无数人,便是屋檐之上也是堆满了凑热闹了的汉子,一个年迈的说书先生竟是直接讲桌椅搬到了客栈外的空地上,一拍惊堂木,堂而皇之的说起了历朝历代那些泥腿子造反的事迹。 话音落下, 饮了一口茶水,有一桩桩一件件的细数起来,那徐姓少年郎这几个月来杀了多少江湖中人,顺手灭了那些江湖门派,可谓一把鼻涕一把泪,讲道兴起,更是猛然摔碎茶杯,仰天长叹。 二楼那些高门大派的人没有表态,不过底下那些寻常江湖草莽确是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杀入上京城中。 “真的要变天了。” 李捕头呐呐地张大嘴。 “他奶奶个腿,这哪里是武林大会,分明就是反贼会盟,还没开始就是这般情况,若是开始了那还得了?” “咱们这些小蚂蚱可经不起折腾。” “刘大人,带着咱们弟兄撤,撤到了郡都再说,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姓名重要一些,别为了这一身皮,丢了性命,到了郡城不论怎么说都能活下一条性命啊!” “平日也是觉着武当山那帮牛鼻子老道人畜无害的,结果临了整了这么一出幺蛾子,那言语小的便是听着也是瘆得慌。” 李捕头扯了扯刘长春的袖子慌乱道,实在是其中那句“干倒官差,不纳粮”听在耳中太过骇人了些,要知道自己也是这帮反贼刀口下啊。 “等等!” “武当?” 刘长春挥手打断道,猛然间抓到了什么。 武当,武当! 早些时候那个乘坐马车的少年郎不就是武当上的人吗? 在看那分气度显然不是寻常道士, “能以一时纷乱,换山上百年安稳。” “这他娘的是个局啊!” 刘长春暗自念叨着,猛然惊醒!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念头通达,眼眸有精光亮起,若真是如自己猜想的一般,那么眼下的青城于自己而言便不是一条死路,而是一条通天大道。 马踏江湖! 何等大气之事, 沾染一星半点功劳便足够让自己飞黄腾达! 往后又何必屈居于区区青城不过百里之地! “李捕头,何在!” 刘长春大喝出声。 “城中可还留有无辜百姓?” “这……” 李捕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回答本官!” 刘长春一改往日和颜悦色沉声道。 “回禀大人城中大多百姓早就在武林大会开始后三两日,投了乡下的亲戚,又去外地或者避避风头,毕竟刀剑无眼寻常百姓留在此地,出现些许差错就是身死的下场。” “所以此刻这座城盘踞的大多都是江湖中人,真要除了乱子,下官手中这柄刀也是未必顾得住大人啊。” 李捕头委屈巴巴道。 “也就是说城中还有百姓?” “还余有三五十户,都是些老嫠妇,老鳏夫,年纪大了走不动道不说,平日又没个牵挂,只余下一句,死了一了百了,怎么也不愿意挪窝,属下实在是劝不动。” 李捕头低声道。 “在哪?” 刘长春眉头紧皱。 “城东。” “城东?” 刘长春眉头皱得更深, 要知道悦来客栈就在城东。 “不管了。” “李捕头你马上带人随我一同去城东!” 刘长春咬牙道,说完便不再犹豫直接起身下楼往城东而去,当脚步踏在长街上时,小腿肚子有些发软,可还是硬着头皮走着。 “刘大人,这是为何!” 李捕头站在城门处 “为何?” 刘长春顿住了脚步。 “为升官发财!” “为飞黄腾达!” “为逢年过节给你们家婆姨买上几盒胭脂水粉,为你们家那几个半大小子多吃上几口白米饭,为你们喝酒能多一盘子花生米,为你们他娘的去勾栏喝花酒能点两个漂亮的姑娘!” “这些理由够吗?” 刘长春挥袖暴喝出声。 “够……够了……” 李捕头暗自咽下一口唾沫,身后的身穿皂衣的捕快和衙役也是心神驰往,便是那些素来混日子守城的兵卒也是呐呐地张大嘴。 “可会死人的……” 有兵卒的双腿打着颤,远处那些手持刀枪棍棒斧钺钩叉的彪形大汉,江湖草莽气势实在太过骇人了些。 “你他娘光脚的怕死,老子穿鞋的更怕!” 刘长春恨铁不成钢道! “可为了那荣华富贵,死他娘又算什么?” 刘长春仰头望着青天,自己出生不过一地豪强庶子,比不上世家门阀又不是嫡出,通过举孝廉万分艰难下当上了一地县令,有满腔大志,奈何门第卑微,本以为此生便如此蹉跎下去了。 可如今, 秦公重政绩, 殿下重军中, 眼下两者皆可抓! 自己这未必没有机会踏入那衮衮诸公齐聚的朝堂! “你们要是兜里带把儿的,便陪老子走上一遭,若是这趟不死,保管朝廷嘉奖分文不少,若是后面能够斩上两颗反贼头颅,保管你们这些打光棍的娶上两房美娇娘!” “你们敢吗?” 刘长春压低声响, 可双眸猩红已经是嘶声力竭的口吻。 说完看也不看, 挥袖便往城东走去, 大乱将起,城中百姓竟是无一人伤亡! 这是何等功绩? 反贼横行,青城县令刘长春死战不退! 这是何等荣光? 如今秦公为相,公正严明, 仅仅凭借这一点便能让自己,青云直上, 朝为草城王,暮登天子堂! 那少年郎的言语, 让自己看到了一丝希望, 可哪怕是一丝, 自己也得抓住, 若是有机会能够手刃反贼,记下军功, 更是难能可贵! “吃他娘,着他娘……” “干倒官差,不纳粮!” 耳边还有大逆不道的言语回响, 身旁还有江湖草莽的灼灼目光, 刘长春望着那悦来客栈外汹涌的人潮, 毅然决然的踏步而入。 自己便是背,也要把余下的百姓背出城外! 待到城中在无百姓, 寻个偏僻的城门等候大军平乱便是! …… “小道士,明日武林大会便要召开了。” “袁老天师什么时候入城啊?” 红袄姑娘看着客栈底下群情激奋的江湖草莽,兴致勃勃的听了一阵后,便百无聊赖的打量起来对面的少年郎,突兀的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快了,很快了……” 少年郎悠悠的靠在窗边轻声道。 “其实他们挺可怜的……” 秦可卿难得开口了一句, 出声便让旁人不解。 “哦?” “为何可怜?” 少年郎确是来了兴致,想听听这个映像中几位娇羞的姑娘有何见解。 “古往今来造反哪有那么容易,何况即便是真要造反,他们也不够那个资格啊,或许他们自己也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还要强行给自己一个心里安慰,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秦可卿说完后回身目光落到了悦来客栈二楼那些高门大派的话事人身上,轻声道“他们才是江湖的中流砥柱,可他们都还没有表态。” “他们会表态吗?” 少年郎浅饮了一口酒悠悠出声道。 “不会,自始至终都不会,便是刀架在他们脖子他们也不会承认自己要造反,他们或许会暗中去做,可绝不会嘴上去说。” 秦可卿脑海中回想起自己看过的史书轻叹了一声,讲到底也是武林世家的女子虽然不爱习武,可平日闺房中看的书也不同些。 “很对,秦姑娘也很聪明。” 少年郎挑眉道。 “小道士。” “你说朝廷的刀当真会架在他们的脖子上吗?” 秦可卿的目光在二楼扫了一圈最后落到了自家父亲身上,眼眸低垂,神情微不可查的暗淡许多,便是语调也低了下来。 “会的。” “或许,又不会。” “毕竟总不可能将整座城的人都杀光。” 少年郎闭眼轻吸了一口气,有些醉人,空气中是浓郁的酒香,底下的江湖草莽,手持利器,眼眸通红。 “总能有人活着。” “不然整座江湖都是空落落的多无趣啊。” 少年郎说完后靠在木栏边上,伸了个懒腰,右手扬出窗外的那一刻,天上盘旋的海东青停止了盘旋,极有灵性的转动着眼眸,似乎在思虑着什么,最后伴随着一声鹰啼,往勋阳郡而去。 “吱呀,吱呀……” 长街上有声响传来, 不知是从何处推来一辆辆板车, 上边满满当当装满了各类吃食, 酒水好似不要钱一般送出, 各类鸡鸭鱼肉食供应不绝, …… 饿着肚子才有想法去造反, 吃饱肚子才有力气去造反, 如今想法有了,肚子便不能在饿着了, 底下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好不痛快, 就差大秤分金了! 已经有人将目光放到了远处的县衙中, 屋檐上更有人眺望着南边的上京城池, 或许是他们最后的狂欢, 也许又是在为自己送别, 吃上一碗断头饭, 饮下一口壮行酒。 正文卷 第231章 会死很多的人 “趁着脑袋还在脖子上,吃好喝好!” “临了,做个饱死鬼也是极好的……” 少年郎倚靠在木栏边上低声念叨着,仰头倒下杯中的竹叶青一饮而尽,静静地看着远处高空中那极速而去的海东青渐渐化为一个黑点消失在视线之中。 早在去武当山之前勋阳郡那里的郡兵就已经替换成了天下第一等的凉州铁骑,自然不必从上京调度,距离此地的不过一日的功夫,狂欢过后还有一场盛宴,一场让整座江湖沸腾的盛宴,可他们不是宾客,他们只是这场盛宴上的菜肴罢了。 “朝廷为什么不能收编他们?” 秦可卿喃喃出声。 “收编?” “或许他们自己也不愿意。” “他们是脱缰的野马。” “而朝廷森严的制度之下没有那么大片的草原。” 少年郎轻声道。 “疯狂,免得黄泉路上后悔没尽兴。” 少年郎望着底下已经趋近于狂热的汉子喃喃道,鼻子轻嗅竟在那酒水之间闻到了带着极淡极轻的药味,这是曼陀罗花干枯之后研磨成的粉末,少年郎极为熟悉。 少年郎神情微变, 因为根本就不是毒药,所以便是许多行走江湖的老手也没有看出半分不对劲的地方,便是极为小心的用毒行家也渐渐地融入了这种狂热的氛围之中。 很早以前便知道这曼陀罗花曾被用于西域一些宗教祭祀活动中,为的是在神棍的引导之下让祭祀的氛围更加炽热一些,对神灵的崇拜更加疯狂一些。 可如今用在此地,便是彻底勾勒出他们心底的欲望,一种狂热的情绪被挑动起来,而那说书先生则扮演着老神棍的角色,如同魔鬼的呓语在那些人耳边轻轻响起。 二楼临街的众人怔怔的看着,或许是氛围太过热切了些,又或者是空气中飘荡的曼陀罗花香越发的浓郁起来,便是那些高门大派的掌门情绪也被挑动起来。 秦可卿的目光在底下那些江湖草莽的身上不断扫过,看着那疯狂的表情瞳孔中流露出深深的担忧,当目光落到自家老爹身上,看着他蠢蠢欲动的神情眼神暗淡下来。 “秦姑娘,楼下见到位故人。” “小道下去叙叙旧,失陪一会。” 少年郎说完后便直接起身往楼下大厅的角落走去,有些问题他需要一个答案,这曼陀罗花来得太过蹊跷了些。 大厅角落中的那个白面书生默默起身相迎。 “这曼陀罗花是你的手笔?” 僻静之处少年郎抬手间隔绝掉他人的感知后轻声道,曼陀罗花并没有传入过中原,而今如此大批量的出现在此地自然是自己身边人做的,而有这个能力的也只有百晓生了。 “回禀殿下,是臣的手笔。” 百晓生应声道, “为何本殿不知?” 少年郎指节轻轻敲打在桌面,语调没有半分的起伏可一旁的百晓生额头已经升起极为细密的汗珠。 “是臣自作主张了。” “殿下是具大气运的天选之人,往后还要征战天下,大乾之外还有许多座江湖,臣不能让殿下身上有所污点。” “或许殿下并不在意这些虚假的名声。” “可马踏江湖,殿下必须师出有名!” 百晓生低着头, 语气中却带着无以言表的坚定。 “青城的事情会被记录下来,此间的场景也会传出去,两日之内,大乾内在天下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无数江湖亡命之徒聚集于青城公然造反,竟是当街,颂反歌,议朝政,论天子……” “昔日朝廷大度,不与追究,如今如此放肆,朗朗乾坤之下,公然造反,至朝廷法度,于无物,其罪当诛,祸在九族,殿下宅心仁厚,不追究旁人,只诛杀贼寇其人。” “此事为事实,经得起有心人的查证。” “天下人无从议论!” 百晓生挥袖道。 “这样死的人会多很多。” “殿下是知道的,这曼陀罗花的作用,在花香的催动下也只能放大他们心中所想,他们心中本就有这个想法才会被挑动起来,同样眼下的场景也只是将他们的心中真实的想法放大出来。” “钓鱼执法!” 少年郎轻叹一声。 “死的人多了些,往后的江湖也更稳定一些。” “有些事情,殿下可以不在意,可为臣者却不能放任。” 百晓生并不未听过殿下口中的词汇,可并不妨碍理解字面上的意思,心思流转后目光灼灼看着少年郎道。 “那说书先生也成了凉州谍报司的人?” 少年郎目光略过窗棂看向那滔滔不绝唾沫更得的年迈先生轻声道。 “是。” “凉州谍报司很早之前便已经开始对风雨楼的渗透,得益于闻大家的一些渠道,最近这个月已经开始深入高层,如今眼下造反的场面是风雨楼主人想要看到的结果,她需要一个混乱的局面抽身出去,臣便推波助澜让局势更加疯狂一些。” 百晓生详细的解释道。 “风雨楼培养碟子的方式挺有趣的。” 少年郎突兀出声道。 “我凉州谍报司绝不弱于风雨楼。” 百晓生骨子中还是隐隐带着一股子傲气的,说来也是仅仅三个月的时间便让凉州谍报司的情报网遍布江南海北,其中虽然得益于少年郎的全力支持,可百晓生的能力也可见一斑。 “可操控江湖风闻的能力还是差了些。” “要知道下可至江湖,上可至朝堂,这天下舆论,是一股子了不得的力量,单单知道了解不够,还得掌控!” “臣,知道了!” “可这风雨楼培养的说书先生,皆是能言善辩之人,实在是凉州谍报司大多都是军中之人出生,刺探情报是把好手,可推动舆论就差了许多。” 百晓生笑容苦涩道。 “这风雨楼的说书先生如何说动的?” 少年郎看着正在跳大神一般的老者笑问道。 “护他余生无忧。” 百晓生郑重道。 “原来如此。” 少年郎了然道,一个极为简单的保障,可对于江湖中人来说确是奢望,即便是最为隐蔽的深藏不露的风雨楼也是如此,因为江湖从来没做有金盆洗手一说。 “他娘的,到时候别喊上两句类似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口号出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说书先生倒也是个人才。” 少年郎看着底下的场景突兀的笑骂出声。 “往后殿下手底下会越来越多这样的人才。” 百晓生闻言郑重其事的开口道。 …… 悦来客栈外, “痛快,痛快!” “等老子杀入了上京城,也要尝尝那些贵人口中的琼枝玉液是什么味道。” 手持斧钺的彪形大汉仰头将手中的坛子倒下,然后猛然摔到地上高呼出声,满脸通红,呼吸之间全是酒气。 “也不晓得皇帝老儿喝的是什么酒。” “他娘的这酒太辣喉咙了些。” 那彪形大汉喝完后仰头躺在板车上撕扯着一条烤羊腿,一边吃一边骂骂咧咧道。 “他娘的,每每想起杀入上京城。” “这平日心心念念的烤羊腿也没了滋味。” “听说李四说,城中有怪癖的贵人喜食人肉,一定是要那二八处子身上最软嫩处割下来的肉,用来配葡萄酒,那滋味,啧啧。” “若是有机会入了城,老子也要寻一贵人府邸,杀上两个模样俊俏的娇妻美妾尝尝味道。” “也算上老子一个。” 身旁又有一个汉子躺到那人身旁嬉笑怒骂起来。 少年郎听着此间言语,莫名的想起上辈子看过的水浒传中那些个所谓的英雄好汉,将襁褓之中的婴孩,当做威逼利诱的筹码,看似,鲁莽,直率是难得的好汉, 可在少年郎看来确是, 可悲,可叹,可怜,可恨…… 那一百零八将,有几个称得上好汉? 这方世界寻常江湖草莽聚义, 天下十六寨, 那个好汉不曾吃过心肝人肉? 少年郎不否认,江湖中也有良善之人,也不乏仗义屠狗辈,可大多草莽皆是好勇斗狠之辈,天性散漫混了江湖,有所谓的义气,也有所谓的悍勇,可于天下无益。 这江湖渣子太多! 在朝廷官员眼中江湖草莽人命不值钱, 在江湖草莽眼中同样百姓官员性命同样分文不值。 哦,不! 或许造反之后, 一颗官员头颅明码标价,也算值钱, 可古往今来, 最不值钱的便是百姓的性命, 要知道历朝历代死在所谓起义军手中的百姓的性命,可是要远远甚过官兵,入城之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便是放纵的草莽。 …… “劳烦,让一让。” 底下众人酒兴正酣畅之时, 一个磁性的嗓音在场中响起。 身穿常服的刘长春望着前面正毫无形象袒胸露乳饮酒的汉子开口道,身后还跟着一群畏畏缩缩的捕快衙役,青城不大,街道不多,也没有绕道的可能,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呦,这不是刘县令吗?” 不远处一个正在吃肉的精瘦汉子闻声凑了过来。 “前些日子,给弟兄们招待得不错。” “刚刚都还在寻思着要不要拉刘县令入伙。” “如今巧了,整好遇见。” 那精瘦汉子拍了拍刘长春的肩膀。 满是油渍, 后者面色不变,只是默默地侧身。 “怎么说,刘县令,可否愿意加入咱们起义大军,不论怎么说当个狗头军师也是不错的,怎么也好过这区区方寸小城。” “诸位兄弟说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哈,哈,哈,哈……” “二当家,所言极是……” “这鸟不拉屎的地儿,有什么可待的,跟着咱们杀入上京城,吃香的,喝辣的,岂不痛快?” 一时间周遭的汉子轰然起哄道。 长街更是被堵的水泄不通,这是青云寨二当家,青云寨在十六山寨中排行第一,平日行事极为乖张。 “都说了,干倒官差,干倒官差……” “刘县令,可别不识趣。” “不然明个还差个祭棋的人。” 那精瘦汉子拍了拍刘长春的面颊大笑出声。 “怎么,不愿?” 那精瘦汉子随手抽出了腰间的铁刀, “还刘县令是嫌弃咱这刀子,不利?” 刀刃距离脖颈不过寸许, 甚至能感受到上边的冰冷寒。 …… “张老二,你他娘的别太过分了!” 二楼秦孟凡实在看不下去大喝出声道。 “哼……” “本宗主倒是觉得二当家的是性情中人,换个地方倒也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秦孟凡话音刚刚落下, 那归云宗的宗主便冷哼一声。 “得罪了,孟掌门。” “如今这事,大势所趋还请掌门将个人交情搁置下来。” 那精壮汉子拱了拱手,举刀挡在刘长春面前,谁也不是傻子,自己如今此举,还记得刚刚大当家私底下说的话。 咱们青云寨在江湖中算不得大势力做不得幕后,可如今要变天了,既然有这个机会,便做出头鸟。 造反能不能成不晓得, 咱们只管当出头鸟,占尽先机,抢够了银子,就溜了,跑去隔壁齐国快活逍遥去,后面的事咱们不参和。 而眼下便是一个出头的机会! 斩杀朝廷命官! “刘县令给句准话!” 那精壮汉子朗声道。 刘长春一言不发, “二爷,怎么说入城的时候,咱家大人也是客客气气招待过您的,眼下还请给几分薄面。” 远处的李捕头见状也是硬着头皮说着软话。 “薄面?” “呵……” 那青云山寨二当家的轻呵一声,目光往后一扫四五十个汉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抽刀而出,齐齐往前踏出一步。 “区区一个县令在老子这里,哪来的面子?” 那二当家的吐出一口浓痰到刘长春的脸上。 “你……” 那李捕头见状也是愣住了,气急败坏可瞅着对面的架势实在不敢上前。 “二当家的,老夫如今没有身穿官服便是寻常百姓,值不得二当家您如此大动干戈,如今我就只想着将城中那些无辜百姓接出城去,您要怎么折腾是您的事。” “若是二当家不满意,那官印一并拿了去。” 刘长春仰头任凭那浓痰从脸上留下。 那精壮汉子见状也是愣住了,对面人依旧面色平静没有预想中屁滚尿流的模样,反而衬托得自己宛如小丑一般。 或许是僵持得久了一些, 二楼也有不少掌门宗主的目光投了下来, 青云寨二当家的额头有汗珠落下,上边其中不少人对这刘长春还是有好感的,若是拖久了自己也不好收场,可如今动刀,在那些人明确态度之前风险极大,要知道出头鸟把控不好尺度,往往是死得最早的一批。 “既然都如此说了,小爷也不为难你!” “从我这胯下钻过,小爷便放你过去!” 青云寨二当家迈开步子色内厉荏道。 有人看戏, 有人忧愁, 思虑了片刻之后, 那道身穿常服的身影竟是缓缓躬身。 “他很像一个人。” 悦来客栈大厅角落中,少年郎望着那跪倒在地,正缓慢爬行的中年男子轻声道。 “敢问殿下所值何人?” 百晓生望着那人的了无波澜的侧脸怔了怔。 “陈余生!” “他也想搏一搏。” “搏一个富贵王侯,搏一条青云直上之路。” “明日围城会死很多人,若是他还活着的话,想来许他一地郡守是值得的。” “这世道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可有的人还是想要活得更好。” 少年郎双手枕在脑后悠悠道。 正文卷 第232章 尸山血海 “总有人想要活得更好?” 百晓生喃喃的重复着少年郎的话。 “那是因为他们看到了希望啊!” 沉思了片刻后若有所思的笑了笑。 “若是所有人都是得过且过,那天下也未免太过无趣了些,这样的人还是越多越好的,如今那陈余生已经封侯,实邑万户,立在朝堂之上便是一个标榜。” “陈余生,让天下人知道朝廷言而有信,知道朝廷不吝啬于荣华富贵,知道朝廷给天下人大开了一条通天之路,世人皆可青云直上!” “白起将军,让天下人晓得了朝廷许将军见太平,没有那么多功高盖主,狡兔死,走狗烹,良弓藏的腌臜事。” 少年郎不疾不徐道。 “殿下很早之前便在立信?” 百晓生惊疑不定。 “变法,必先立信!” 少年郎想起上辈子商鞅立木的事情轻笑出声,如今马踏江湖之后,科举在即朝廷对内的立信容不得半点差错,眼下又多了一个寒门崛起的例子。 寒门从来就就不是指那些家徒四壁,吃了上顿没下顿朝不保夕的贫穷之家,这刘长春所处家族还够不到世家门阀的标准,可也远远胜过那些寻常百姓,这才是寒门介于,门阀之后,百姓之上。 悦来客栈下, 人群寂静无声,所有的人都怔怔的看着在地上爬动的中年男子,青云寨二当家的双腿甚至有些僵直,呐呐地看着自己胯下的身影。 刘长春缓缓爬起, 脸上的唾液配上膝盖处的灰尘格外狼狈。 可在场却没有一个人笑得出声来, 青云寨二当家那个精瘦男子嘴唇蠕动刚刚想要说些什么。 “在下谢过二当家,宽宏大量!” 刘长春起身后第一件做的事情便是行礼, 动作一丝不苟, 似乎当真是在心悦诚服的道谢, 顺便便堵死了那人想要说出口的话。 “你们还愣着干嘛?” “快给二当家的道谢!” 李捕头闻声也是极快的反应过来, 大声的吆喝着。 “谢过二当家的,不杀之恩!” “谢过二当家的,高抬贵手!” …… 随在身后的十几个捕快衙役战战兢兢的对着那人行礼道谢。 “滚!” 青云寨二当家看着眼前的场景,愣了片刻后反应过来后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眼前人的话已经堵死了自己的退路,混江湖最基本的脸面还得要,话已经说出口了,再反悔,恐怕其他人也看不下去了。 “二当家今日恩情在下没齿难忘。” “若是有机会定当报答!” 刘长春笑容如沐春风, 可青云寨二当家只觉得彻骨冰寒。 “劳烦好汉,借过。” 刘长春抬手轻轻推开身前一个莽夫的长刀侧身而过。 “你们这帮怂蛋。” “还不快跟上刘大人!” 李捕头咒骂一声,领着身后的捕快衙役快步跟上,短短二三十丈的距离,确是走得胆战心惊,好在最后有惊无险。 过了悦来客栈十余丈后, 刚刚拐角, 刘长春便顿住了脚步, 面无表情的用袖子擦下脸上的唾液, “李捕头城东还有二十三户人家,五更天明之前务必搬出城去!” 刘长春仰头看了一眼天色后轻声道。 “大人,实在劝不动啊。” “那些,嫠妇,鳏夫,油盐不进。” “死都不怕,下官也没有法子。” “那就跪着劝!” “既然是孤寡老人那就当做儿女来劝!” 刘长春掷地有声道。 “可……” “就算是你们一人认一个爹娘也得把人给我全须全尾的带出城去,外人不好相劝,可当儿女的总能劝得动了?” “一人一户,务必完成!” 刘长春一字一顿道。 “吱呀吱呀……” 说完后, 刘长春迈步入小巷推开一户破落的院子, 入目是衣衫褴褛的老嫠妇正在费力的打水,衙门户籍中记载自家男人年轻时候病死了,往后余生四五十年便终生不嫁,甚至一度要给这老嫠妇立贞洁牌坊,这老嫠妇性子是出了名的倔强,也是刘长春最大的难题。 青城县是这老嫠妇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如今大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想要劝她背景离乡,无异于比登天还难。 年纪大了的人,本就不愿意离开,孤寡之人更是如此,本就经不得颠簸,何况若是路途中死在他乡便是落叶归根都做不到。 “王婆婆,大刘来看您了。” 刘长春接过老嫠妇手中的水桶很是自然的给铁锅中蓄上水,连带着给灶台孔里添上柴火,锅中是上下翻滚的面条,白面在锅中上下翻滚着,如同波浪一般。 “刘大人,使不得。” “这些粗活累活哪能劳烦您动手。” 老嫠妇擦了擦浑浊的双眼看清眼前人后, 连连摆手。 “不碍事。” 刘长春摆了摆手。 “刘大人,您吃了没?” 那老嫠妇望着锅里翻滚的白面问道, “王婆婆,今个您过生辰?” 刘长春看清锅中白面的那一刻心中就已经明了,这边的传统便是老人家过生辰的时候要吃上一碗长寿面,若是家中富贵的还能摆上几十桌大办一场,寻常人家也得坐上一碗长寿面,求个喜庆,讨个吉利。 “对咯,难得刘大人记得老婆子的诞辰。” “平日家中也没个人腿脚不便。” “就只能如此简单一些,刘大人若是不嫌弃。” “也将就着吃上一碗?” 王婆笑容和蔼道。 “不嫌弃,王婆哪里的话。” 刘长春从善如流,自己这个年纪的人,自然晓得对于老人家而言,最重要的是陪伴,说起来这王婆过个诞辰都没个伴,也算凄冷。 …… 破旧却又收拾的极为干净的小院中, 一张长条板凳上,两人端着土陶碗,一边吃一边唠着家常,刘长春哧溜哧溜的吃着面条,丝毫没有着急的迹象。 “王婆,在城外可还有亲戚?” 刘长春将碗中的面条吃的半点不剩后,这才仰头问道一旁的老妇人。 “哪来的亲戚,嫁过来的时候娘家那边就没人了,至于夫家这边的亲戚,又没留下个儿子,哪里去认?” 王婆拍了拍腿, 言语中没有太多的悲凉, 只余下淡淡的落寞。 “刘大人,今日来如果还是出城的事,也不必多提了,我这辈子不挪窝,死在外边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在城里死了,即便是当真死在院子里,也算落叶归根。” 王婆神情不变,可眼底的光彩却暗淡许多。 “王婆,并非如此。” “而是大刘在城外给您寻了一个亲戚。” “亲戚?” “自然!” 刘长春在王婆不解的目光中将陶碗放到一旁,极为郑重的走到王婆身前,膝盖弯曲,竟是直接跪倒在地。 “干娘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磕头磕得响亮, 没有虚情假意, 王婆确是怔在了当场。 “使不得啊,使不得……” “刘大人您这是折煞老妇了……” 王婆惊醒过来想要搀扶起地上的身影,可后者还是不为所动,认认真真的将余下的几个响头磕完。 “从今往后王婆,您便是我刘长春的干娘。” “如今城中不安,贼子横行!” “我刘长春岂能将娘亲至于险地,还请娘亲随孩儿出城!” “这……” “还请娘亲不要将孩儿至于不忠不孝之境!” 那老妇人还欲言语, “刘大人,何至于此,老妇出城便是……” 老妇人活了大半辈子哪里见过这等场面,急切的话语中隐隐带着哭腔。 刘长春却不为所动,直接俯身在地, 将老妇人背在背上,抬脚往门外迈步而去。 “还请娘亲放心,往后养老送终的事便交给孩儿了,吾必视是汝为亲生父母,还望娘亲省心。” 刘长春感受着背上那具轻颤的老迈身躯, 郑重其事道。 小巷之中, 刚刚垂头丧气迈出门槛的捕快衙役看着眼前场景错愕着张大嘴,竟是不知道如何言语,脸皮之上满是羞愧。 …… 戌时初, 落日映下小城的城郭, 城门处一群平日耀武扬威的嚣张跋扈的衙役捕快,正背着一群老人往城外走去,平日疏于锻炼,身形倚娄,有些吃力,可还是要咬牙往城外走去,身后还随有几辆牛车,堆满了各种杂乱的行李。 当城门开启的那一刻, 刘长春将背上的老人放到牛车上, “轻声道,娘亲你们先随李捕头去隔壁县避避风头。” “那你呢?” “如今孝,孩儿已经做到了。” “还余下一个忠,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孩儿还是青城县今,城中百姓还没有全部离去,孩儿怎能轻易离去?若是离去又怎么对得起每月朝廷发放的俸禄。” 刘长春笑容温和道,“到了县城,娘亲只管去找孟县令,那人是孩儿至交好友,他会妥善安排好你们的。” 老妇人泪眼婆娑, 刘长春毅然转身, 直至此时青城县中还余下孤寡之人十三户, …… 翌日, 五更, 一慢四快, “咚——咚,咚,咚,咚!” 小巷子中有梆子声传来, 刘长春背着最后一位老者徐徐往城外而去, 卯时初, 天地间有亮光升起, 阴阳交汇, 一满头白发的老道士骑着青牛而来 盘腿坐在那宽阔的牛背之上, 白发白须,便是身上的道袍都是雪白的, 双手合拢在膝间掐着一个法决, 双手挥动,画出一个大周天,内力隐隐有一黑一白两条极为灵性的鱼儿游动,远远看去极为神异,当朝阳落到那老道士的身后时,黑白剪影之中那老者恍若神人,仙风道骨,飘飘似仙。 “武当山上的袁老神仙?” 城门处, 刘长春背着老者怔怔的望着地平线上徐徐而来那道身影,本就是同勋阳郡的地界上,自己也曾山上烧香过,有幸见过那老神仙在悬崖峭壁之上打坐的场景,吐气如龙,搅动漫天云海,大气磅礴到了极致。 可眼下,没有那么浩瀚的气息, 却多了一股子无法言表的玄妙, 近了, 那袁老神仙已经骑着青牛到了城门之下, 不知为何刘长春只觉得老神仙面色有些苍白, “晚辈刘长春,见过老神仙!” 望着擦身而过的老者, 刘长春呐呐地开口道, 老神仙并未有何言语, 笑容确让人如沐春风, “这般老神仙又怎会行造反如此大逆不道之举……” 刘长春内心越发的坚定。 …… 悦来客栈, 当青牛踏在长街上时, 那仙风道骨的武当山老神仙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晚辈张作为,见过武当袁老神仙!” “晚辈范云乐,见过武当袁老天师!” “晚辈樊冲卫,见过武当袁老道长!” …… 一声又一声的问候从街头巷尾传来, 不知何时, 整条长街竟是满满当当的围满了人。 望着那青牛上的老道士怔怔的有些出神,半月之前还有人上山时见过袁老神仙,呼吸吐纳一副鹤发童颜的模样,可如今整个人竟是呈现出一种肉眼可见的病态,这半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武当记名弟子徐闲,恭迎老神仙!” 少年郎坐在客栈顶的屋檐上,双腿轻晃着,极为舒适的伸了个懒腰,望着底下的来人后,高呼出声。。 袁崇道寻声望去,对着屋檐上那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的少年郎笑了笑,众人听着这名字愣了愣,也没有往心上去。 “老神仙,还请上楼!” 少年郎轻轻一跃从楼顶落下, “武当上记名第子徐闲有请了!” “今个给老神仙准备了一场大戏!” 少年郎极为轻佻拍了拍屁股引手道。 老道士翻身下牛背之时,少年郎右手微不可查的抬起,一股极为柔和的力量轻轻拖着袁崇道的身子凌空而立随即缓缓落下,众人再度看向袁崇道时惊叹不止,所有的疑虑烟消云散。 …… 城外三四十里处, 一只极其神俊的海东青划破天幕, 底下时漫无边际的铁骑, 皆是红衣黑甲面容冷冽, …… 青城县外, 数百大乾锐士已经出现在了地平线上,身披冰冷的黑色甲胄,背负一把铁胎硬弓,腰挎着一口阔身短剑,斜插着一柄精铁匕首,手中持嵌有牛皮的厚重大橹。 翻身下马, 迅捷如风, 低矮的城郭上刘长春望着远处那骁勇的兵卒,久久无言。 转身望向城内熙熙攘攘的江湖草莽,心神恍惚之间仿佛看到了尸山血海。 正文卷 第233章 无人生还(上) “这是朝廷的大军?” 刘长春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面色惊疑不定,这气势绝非之前江湖草莽的能够比拟,可那统一的制式装备确从未在印象中出现过,实在有些奇怪。 凑近了些, 站在城楼往下看去领头的是个手持铁戟,腰挎凉刀的孔武汉子,一刀疤痕从眉眼处一直延伸到嘴角,看上去分外狰狞,那股子凶戾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敢问将军是何人?” 城楼上, 刘长春大喝出声。 身旁刚刚赶回来的李捕头更是双腿发软。 “凉州第三镇总兵,诸元奎!” 汉子将手中虎符扬起, 在朝阳之下耀耀生辉, “开城门!” 刘长春看清虎符后快步从城楼上走下,那身穿甲胄的凶戾汉子,正挡在城门之外,与此同时那数百大乾锐士已经抽出了腰间的宽口阔剑,森冷之气让自己手底下的守城兵卒,捕快,衙役看得心神驰往。 朝廷素来以铁骑闻名天下, 而今不声不响竟有如此精锐步卒? “汝等还不离去?” 诸元奎看着城门处的兵卒神情有些诧异,自己等人随殿下平了灵隐寺后便直接开拔到了勋阳郡都,等候殿下的命令,这几日谍报司送来的情报也晓得如今的青城中可谓是鱼龙混杂,城中百姓十室九空,却没想到如今竟然所有官差一个不差。 “回禀诸将军,为县令者,与城同存!” 刘长春往前迈出一步行礼后掷地有声道。 “好!” “好个与城同存!” 诸元奎认真打量着眼前的中年男子,与无常官员一般 “此乃为官本分!” 刘长春面色不变。 “好,此战不死。” “本将必然在殿下为你记上一功!” “谢,将军!” 刘长春再度一礼。 “会使刀吗?” “不会。” “敢杀人吗?” “敢!” “好,此乃当年凉州匠作坊打造,传世不过数百柄,而今借你一用,战后在归还本将!” 诸元奎解下眼角的老式凉刀, 抛到刘长春手中。 “记住咯,这柄凉刀出鞘必饮血,到时候多砍两个反贼的脑袋,别堕了它的威名!” “诺!” 刘长春握紧手中的老式凉刀, 感受着上边的森寒极为郑重的点了点头。 “此乃东门?” “正是!” “东城门乃是青城县正城门,诸如上京一类天底下最大的城池有十二道城门,天下大城城门也不下八座,郡城通常也是六座城门,而区区青城县城民不过千户,城门不过东南西北四座。” “而这东门外便是靠近青城山最近的一道城门,同样若是出现意外,也是反贼最先考虑的一道出口,毕竟在平地人终归是跑不过马的,而山林则大不相同,所以下官一直在此等候。” 刘长春解释出声。 “那好,本将便驻守东门。” “我凉铁骑还有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便能赶到,如今我等提前来,便是铁骑声势过大怕反贼闻声逃窜,需要有人拦截反贼出城。” 诸元奎右手扬起。 身后的大乾锐分为四列, 每列两百人,各自往其余三道城门而去, “你一介文人往西门去,那边压力小些!” “记住了,别死咯!” 诸元奎说完后,大马金刀的坐在城洞内, 城门缓缓合拢, 六十名大乾锐士分为三列, 嵌有牛皮的厚重大橹顿在地面,形成三道极为坚韧的人墙,冰冷的甲胄铮铮作响,余下的四十人为预备队正在养精蓄锐,擦拭着手中的宽口阔剑,精铁匕首。 城楼之上更有一百锐士站在城垛之上,调整手中的铁胎硬弓,一排排锐利的箭矢堆砌在砖石之上,箭簇之上有寒芒流转。 三十里外, 大地在颤抖, 奔涌的铁骑如同钢铁洪流一般涌来, 所过之处鸟兽四散, 城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武当山的老神仙所吸引,那数百大乾锐士早在靠近城池之前便已经翻身下马步行而来,并没有太大的动静。 何况江湖最大的情报组织风满楼已经被凉州谍报司渗透成了筛子,那楼主也是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功夫管这帮江湖草莽。 …… 悦来客栈, 二楼包间, 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那仙风道骨的老道士身上,武当山二品巅峰的老神仙,当世道教辈份最高之人,当世三山之一武当山掌教,一连串的名头让人头晕目眩…… 秦孟凡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的袁崇道,当年上山的时候也是隔着很远看过,如今这等顶天的大人物确是和蔼坐在自己面前,实在有些不真切的感觉。 看向少年郎时,更是觉得似乎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昨日说得那么简单,自己这个老丈人恐怕更不好当了,嘴角不由得挂上一丝苦笑。 便是那身穿红袄的小姑娘也是极为拘束的站在一旁,收敛了平日顽皮的性子,秦可卿更是呐呐地张着嘴,指着眼前模样清俊的小道士说不出话来。 “敢问,袁老前辈武林大会何时召开?” 归云宗宗主此刻态度也是放得极低恭恭敬敬的拱手道,不过低头时,眼底确是神色莫名的有些复杂。 昨夜悦来客栈下方的空地就已经搭建好了擂台,既然是武林大会自然是有比武的流程在里边的,虽然如今已经变成了造反大会,也不过是武林盟主变成造反头子,起义首领罢了。 不论怎么说,总得有个人统领, 青峡一战后,江湖没了太多的生气,真武山的覆灭,更是一个开端,随后便是龙虎山的投诚,半月前朝廷更是出兵平了灵隐寺,如今的江湖比起往日小了一半不止,可加在一起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作为七宗排名第一的宗主,自然也是想要分上一杯羹的。 “再等会!” “我这记名第子,心性玩劣了些。” “如今好不容易要给当师傅的送上一场大戏,在等上一会想来也是值得的,不会令在座的诸位失望。” 袁崇道温和的笑道。 “那便依着老神仙的意思。” 说完后那人便拱手告退,可心底已经渐生疑惑,仰头间看着那笑意盈盈的小道士,不知为何右眼皮猛然跳动起来。 不对劲! 片刻之后, 门下数名轻功极佳的第子默默消失在客栈中,分别各处城门而去,那原本枕在客栈对面屋檐睡觉的采花贼也是悄然离去。 “哈欠……” “他奶奶的,今个怎么老是心神不宁…… 有人睡眼惺忪的望着天色打了个哈欠。 修行到了一定的境界,本就六识远胜常人,隐隐间对祸福有所预感,便是市井间也有“左眼跳财,右眼跳崖”的说法,何况修行中人。 大军围城的动静是断然瞒不过高手的感知的,便是那马蹄声十里之外都能感受到地面轻微的震动,所以大多人还是没有在意,而是满心期待着在今日的武林大会上扬名立万。 包厢内, “安心坐着。” “待会还有一出好戏的!” 少年郎靠在木栏旁悠哉悠哉道。 “你不是道士?” 过了半晌, 秦可卿突兀的开口道。 “嗯!” 少年郎点了点头。 “徐闲,徐闲,你不会当真是那个人……” 秦可卿突兀的想到了什么轻声问道。 少年郎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的仰头灌下一口竹叶青,目光下移,底下那说书先生如今也换了地方,坐在在擂台下边,唾沫横飞的说着朝廷的种种不公,听得下方众人义愤填膺。 “当真要是杀入上京城,老头你说小爷能混个什么官当当?” 听得兴起之时, 血衣楼的少主挑眉道。 “这……” 正说的兴致勃勃的说书先生,陡然被打断,也是愣住了,这一愣不要紧,底下起哄的人越来越多,毕竟谁造反,不是奔着荣华富贵去的? 如今听听,讨个好口彩,也是极好的。 “他娘的,老头子,你也说说大爷当个啥官?” “老头子,也给我说道,说道。” “提着脑袋卖命的时候也算有个念想。” 那说书先生平日各种江湖风闻信手拈来,便是那些风云人物也能评头论足,可对这朝廷官职爵位确是不甚了解,肚子里的那点墨水掏空了也对不上底下这么多人,一时间倒也僵住了。 …… 与此同时, 对面包厢中归云宗的张姓宗主,听完第子的回报,面色瞬间发白,手中茶杯已经化为碎片,滚烫的茶水流在手上,赤红一片。 “出城,马上出城!” “一息都不能在耽误了!” 归云宗主暗自想到,没有丝毫的犹豫,起身的刹那一股精纯的内力涌出,身旁刚刚刺探情报回来的几名第子无声无息的瘫倒在地。 纵身一跃,便从后边的窗户跳下, 武林大会是一个局, 整个过程中没有惊动任何人, 要知道自己对面的包厢中就是那布局之人, 人多嘴杂,容易暴露, 不若趁着暴风雨来临之前溜之大吉。 …… 少年郎突兀的回头看了对面包厢一笑,嗤笑一声,也不阻拦,从自己入城之时起,想逃便已经晚了。 抱着这个心思的自然不止一人, 那平日当惯了匪徒, 极为机警的青云寨二当家也是如此, 早些时候被大当家派出来亲自踩点, 此刻望着东门那已经排列齐整的大乾锐士只觉得脚下有些发软,强行镇定下来,只得反其道而行之,扭头便往西门而去。 往西门而去的路上整好碰见那火急火燎,在不复平日威严的归云宗主,那人看清自己奔跑的方向后,竟是顿住了脚步,随着自己而来。 “不好,老匹夫误我!” 青云寨二当家心神流转,如今偷摸是溜之大吉,和修为无关,多个人便是多一分被发现的危险。 “张宗主,东门有埋伏,快随我往西门出城!” 青云寨二当家口中高呼道,脚步有意无意放慢下来,装出一副内力耗尽的模样,落到了归云宗主身后。 “哼!” 可那归云宗主刚刚超过那归云寨二当家便顿住了脚步,眼眸流转,思虑了片刻之后,竟是掉头往东门而去,不带丝毫停留。 “他娘的,老狐狸!” “平日拿老子当枪使,” “今个也让你尝尝这滋味!” 青云寨二当家轻啐一声后头也不回的往西门而去,行走江湖本就处处是坑,很多时候那些老江湖总觉得自己聪明一些,殊不知往往聪明人死得最早。 …… 悦来客栈下, 少年郎收回目光,看着底下兴致勃**哄的众人突兀的来了兴致。 抬手间有笔墨纸章落到身前, 提笔一挥而就, 洋洋洒洒八个大字, 手指一点, 那纸张便落到了那说书先生手中,下意识的掀开,定睛看去,瞳孔放大,仰头张望,却看不清是何处而来。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说书先生低声念叨着。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底下众人闻声确是惊疑不定不断地重复着,看向那说书先生惊为天人,此等言语实在是直入心扉! “宁有种乎?” “宁有种乎?” 有人扯着脖子大吼道, 场中众人的声调渐渐拔高, 最后竟是响彻云霄…… 在这众人的呼声中, 地面开始轻震起来,有细碎石子跳起,屋檐上有瓦片轻响,远处有飞鸟惊起,渐渐的动静大了起来。 “啪……” 屋檐边上原本就松动的瓦片被震落在地,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了, 终身一跃到了屋檐之上,眺望着远方,入目是滚滚沙尘,揉了揉眼睛,那沙尘之中竟是有无数的红衣黑甲铁骑涌来。 那徐字的大纛在瞳孔中不断放大, “朝廷大军来了!” “朝廷大军来了!” 当众人看清那无边无际的铁骑后所有的热血沸腾瞬间被浇灭,凉气从脚底板一直窜到头顶,甚至来不及思考为何这只军队会出现在此地。 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那便是逃, 只要逃出城,便还有一条活路! “好戏,开场了!” 少年郎望着慌乱的人群仰头将杯中的竹叶青一饮而尽。 …… 西城门处, 刘长春正擦拭着手中的凉刀, “刘大人,饶命啊!” “您就把我当成一个屁放了……” 不远处一个精瘦的汉子被铁胎弓射出的箭矢从琵琶骨处贯穿钉在了民舍的木板上,看着越来越近的刘长春甚至不顾不得伤口撕裂的疼苦大声求饶这么,鼻涕眼泪混着血迹一同流下哪有昨日的威风? “本官说过。” “昨日之恩,必有所报!” “二当家的可别让本官言而无信。” 刘长春将擦亮的凉刀缓缓抬起, 话音落下后, 对准脖颈的位置猛然挥下! 没有预想中人头飞起的场面, 凉刀竟是卡在了脖颈之间, 那人半边脖子血肉翻滚,血液不断的翻涌着,甚至冒死了血泡,可刀下那人竟是没有马上断气,眼睛死死的瞪着自己,身体已经疼痛的扭曲起来,可他还活着…… “抱歉,本官第一次杀人!” 刘长春费劲的将凉刀抽出,顿时血流如注。 “嗬,嗬,嗬……” 那人已经痛苦到了极致,眼神皆是求死之意,可刘长春却视若无物迈步绕开了那人,慢条斯理的扯下一截衣袖擦拭着上边的血迹。 “嗒啪,嗒啪……” 远处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 “青云之上,还需尸骨铺路……” 抬头望着长街对面渐渐多起来的身影轻声道。 正文卷 第234章 无人生还(下) 木栏边上, 少年郎悠哉悠哉的伸了个懒腰,右手抬起,角落中有两柄锐器腾空而起,稳稳的悬浮在少年郎的身前,清冷的剑身映衬着少年郎清俊的面容,另一柄长刀更是有无边的杀意升腾,便是远远看上一眼都觉得摄人心魄。 这他娘的,哪里是人畜无害的小道士? 眼下极为神异的场面包厢中的众人呐呐的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在众人的眼中少年郎清瘦的身躯下如同蛰伏着一头远古神话中择人而食的凶兽。 “袁老神仙,您答应的最后一件事如今成了。” “本殿也应当兑现自己的诺言!” “从今往后我大乾不倒,武当不灭!” 少年郎起身握住惊蛰剑和春分刀,望着底下仓皇的人群,望着他们脸上惊恐的表情,对着袁崇道郑重出声。 并无给出任何的文书或者信物,少年郎说过的的话便是大乾最有力的凭证,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是言出必行之人。 “老道,谢过殿下!” 身穿白袍的袁崇道眼眸合拢不愿意去看接下来的场面,可四处慌乱的脚步声,自己不堪入耳的叫骂声还是不断在耳边回荡如同魔音灌耳。 “他们的死,与掌教无关。” 少年郎望着天边那滚滚烟尘轻声道,自己的铁骑快到了这场盛宴也到了开席的时候,就是不知道青城中的这些菜能不能喂饱自己麾下的铁骑。 “与老道无关,确是因老道而起。” 袁崇道长叹一声。 “按理来说,袁掌教修行太上忘情篇,不说彻底断绝七情六欲,可也应该心性冷淡一些才对,怎么如今……” “太上忘情,有情才能忘情……” “这也是师弟下山之后老道方才领悟,情深到极致,斩情欲才能有大收益,这太上忘情篇的最后一法,老道是参透不见了,但愿师弟游历归来能踏破这门槛。” 袁崇道唏嘘一声后盘腿而坐在地。 “有《道德经》和太极图在手掌教或许可以试着尝试另一条路。” “至于那骑牛的。” “讲到底也是要做天下第二的人,若是这些坎都迈不过去,说出来丢了本殿的脸面。” “可如今还是先让他们见识见识,” “天下第一的本事。” 少年郎说完后一步迈出落到了长街正中的擂台之上,长街上有清风徐来,大袖翻飞,衣决猎猎作响。 “嗡嗡……” 惊蛰剑笔直的插在擂台旁, 春分刀轻轻划过, 擂台下方的青石板上出现了一道数十丈长的刀气,青石猛然碎裂,刀气竟是入地一丈有余,露出底下腥黄的泥地。 “过此界者死。” 少年郎望着高台下无数江湖草莽轻声道,不大的声响却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言语中并无波澜,甚至带着几分睡眼惺忪的慵懒,就像是吃饭喝水一般平平无常的口气。 高台前是数以千计手持利器三教九流的江湖中人,无一例外所有的心神都被少年郎吸引住了,脑海中回荡着少年郎的话语,只觉得荒唐可笑。 一个尚未及冠的黄口小儿, 竟是想要以一己之力硬抗整座江湖? …… 悦来客栈二楼的包厢, “哐当……” 不再是剑,而是整个人都瘫软到了地上,青城剑派四品巅峰的老者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自己是场中修为最高之人,也只有自己才能感受到方才那少年郎究竟有多么恐怖。 可笑,可笑, 自己之前竟然还想着打晕他? 便是抛开那显赫至极的身份, 人家也能用一根手指头捏死自己…… 身后的秦孟凡更是连连摇头, “这女婿天大的来头,咱们秦家是高攀不上咯,就是可怜我家闺女喜欢上了一个不应当喜欢的男子。” 看着还处于呆愣中的闺女轻叹一声。 而那秦可卿则是默默地取下脖颈间佩戴的玉石死死的攥在掌心,望着底下那个面对千万人依旧云淡风轻的少年郎怔怔的出神。 “我滴个的老天爷,这小道士一剑下去怕是百十个师伯都没命了。” 那红袄姑娘下意识的蜷缩着身子,望着被拦腰斩断的长街呐呐地出声道,哪里还有之前狡黠的模样,活脱脱的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 …… “你究竟是何人?” 强行镇定下来的一门派长老眼睛微微眯着沉声问道,眼下只要不是傻子都晓得眼前的少年郎的身份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至于武当山, 只怕如今整座江湖都已经将那座山头上所有道士,连带着祖宗十八代骂了一个遍,平日素来清净的武当山召开武林大会,大家也就当着其余两座山降的降,死的死,不愿意坐以待毙。 可如今老神仙前脚迈入青城,后脚朝廷大军就杀来了,在联想起之前的种种,哪里还不明白,自己等人是被打包卖了,至于是什么筹码那就不得而知了。 “何人?” “吃他娘,着他娘,干倒官差,不纳粮,” “捅他娘,刺他娘,推倒徐家,取婆娘。” “本殿便是你们口中徐家的独苗,徐闲。” “杀了我,徐家从此便断了代。” “杀了我,抵得过十座上京城。” 少年郎的语调开始升高, 带着莫名的诱惑, “杀了我,提着我的脑袋去齐国可封侯拜相!”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少年郎轻声念叨着, 可底下的众人当听到那个名头之后竟是下意识的往后退走了数步,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少年郎做过的事情实在是太过恐怖了些,随便拎出来一件也足够震惊天下。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尔等也配?” 少年郎轻声喃喃道。 仰头看着天外,恍惚间莫名的想起了上辈子那个身穿黑色龙袍,头戴冕冠的男子,也是少年郎心目中最为敬仰的人没有之一。 横扫六国,君临天下, 当之无愧的千古一帝! 雍城蕲年宫举行冠礼亲临朝政后他的的人身就进去了高潮,哪有什么跌宕起伏,余下只有轰轰烈烈。 蕲年宫,咸阳宫, 两宫门外是叛军堆积的累累白骨,鲜血染红了宫殿的台阶,用嫪毐的鲜血向世人展露出自己的獠牙。 蛰伏的祖龙,睁开了他的双眼, 俯视着下方的万里河山, 当大秦的将士骑着战马踏上六国的土地,《秦风·无衣》响彻在六国王城的上空时,他已经坐在天下最高的位置,似乎伸手就能碰到天穹的顶端。 韩,赵,魏,楚,燕,齐在大秦势不可挡的战车下烟消云散。 偌大的版图只有一个秦字。 巡游,所到之处,无不刻石录下, 歌其功,颂其德…… 东巡之时, 便是西楚霸王,也只能仰视着他的车马, “吾可取而代之……” 听得大气磅礴, 可谁又知道西楚遗民, 万千王族见面确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那时的他不知何为君! 即便是终其一生也从未望其项背, 只是现在乌江河畔无言江东父老, 长城之下, 陈胜,吴广,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话语响彻千古, 可谁又晓得若是那人不死。 整个天下又有何人敢反,何人能反? …… “咚,咚,咚,咚……” 马蹄踏下的声响已经隐隐在耳边回荡, 若是在不出青城面临的便是千军万马, “他娘的!” “拼了!” 终于有人承受不住这天大的压力大吼出声! “杀过二品又如何?” “天榜第一又如何?” “老子只晓得在不逃,明年今日我家老娘就得留着眼泪给老子烧纸钱,老子得回去,老子还有儿子,还有老娘!” “杀了他!” “杀了他,老子就能过,还能过得比谁都好!” 一副副疯狂的近乎扭曲的面孔,大吼着抽出了腰间的兵刃,往少年郎杀了过去,背后的西城是一马平川,出了城迎面而来的也是千军万马,断然没有活命的可能。 只有东城门! 踏过东城门便能窜入青城山,青城山接邻武当七十二峰,郁郁葱葱的深山老林无论如何也要比一马平川的地方容易活命。 而眼前的少年郎,便是唯一的阻挡! 刀枪棍棒,斧钺钩叉, 各种兵刃在朝阳下闪烁着寒光, 他们脚踏青石, 他们跃过深渠, 他们歇斯底里, 可高台之上, 少年郎只是轻轻握住手中的长剑, 只是随手一剑挥出, 最前方的上百人喉咙间便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血线,他们甚至感受不到痛处,继续嘶吼着往前迈步。 可喉咙中并没有声响发出, 身子也没有随着自己前进, “嘭,嘭,嘭……” 这是头颅落地的声响, 剑快到了极致, 甚至于他们的头颅落地之前还能看到自己往前倾倒的身躯,最后听到那一声沉闷的声响,还来不及思考,整个世界就变成黑色。 沉默, 是死一般的沉默, 活着的人如同死人一般安静 那一剑之下, 无论是四五品的江湖好手,还是三四品的顶尖高手,又或者寻常莽夫,都死了,就连死状都是一模一样。 不分高低,无关境界。 在这一剑之下, 他们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众生平等。 高台之上, 少年郎确是极为不满的撇了撇嘴, 这一剑自己原本是想着见血封喉,可奈何力道大了些,连带着头颅落地,看样子自己对这半步一品力量的掌控还是差了些火候。 不过没关系, 眼下, 练剑的机会还有很多。 少年郎将春分刀挂于腰间, 持着惊蛰剑一跃而下到了长街之上。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这是独属于剑客的风流写意,说起来少年郎并不喜欢杀人,可这辈子总有那么多人想杀他,总不能束手就擒,引刀自戮? 而解决仇敌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很简单, 杀他个干干净净便是了, 少年郎手中的长剑每一次刺杀出,对自身力量的掌控都加深了一分,这个过程极为缓慢,可少年郎却能感受到自己的提升。 几个呼吸之后, 少年郎周遭已经没有了活人,遍地死尸, 尸体也从最开始的惨不忍睹的裂口, 便成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血线, 少年郎望着空荡荡的四周哑然失笑, 上辈子武侠剧中总觉得一个人砍翻一条街的人有些扯淡,就算是那么多头猪站着让你杀,也得费上半天的功夫,何况还是那么多的人不是? 如今才晓得杀人, 原来那么的容易, 比吃饭喝水还要简单, 整个青城县如今还有多少人? 整座江湖的好手, 七千,八千, 又或者过万? 而自己又需要出多少剑? 少年郎低着头默默思考着这个问题, 所有人都是强行压下自己惊恐吼叫出声的欲望,不好发出半点声响打扰到那个正在沉思的少年郎。 风紧,扯呼! 已经有轻功上好的高手,脚尖点地,踏着屋檐跃过长街想要绕开少年郎往城东而去,可近了,才发现,城门下竟然已经有全副武装的兵卒驻守着,就连瞳孔中都是冰冷的神色。 那锐利的箭簇上有寒芒闪烁, 城洞中,那手持大铁戟的汉子狰狞一笑,城楼边上还有一位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剑客正盘腿而坐,闭目养神。 这也是一条死路! 不甘心的腾空而起, 放眼望去东南西北四处城门俱是有兵卒把守! 远处西门, 那铁骑已经如同潮水一般涌入了城中! 瓮中作弊, 眼下已经是十死无生了, …… 长街上, 少年郎目光扬起看着余下的众人, 仰头时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剑身向前咧嘴一笑, 少年郎, 唇红齿白,眉眼含笑, 可所有人都觉得冷彻心扉, 就连那一口白牙中都透着森森的寒意。 少年郎目光扫过,三教九流的江湖中人下意识的后退只觉得浑身僵硬,身子忍不住的颤抖,脚下一个趔趄有人摔倒在地,扑倒在尸体上,起身时满脸鲜血用手擦了擦看着满手的鲜血,肝胆俱裂,竟是手中兵刃也不要惊恐的想要跑出长街。 此刻他才读懂方才那少年人的那番话, 尔等不配!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武林大会,扬名立万? 造反入京,荣华富贵? 到头来全都是一句空话! 自己又苦来此白白丢了性命? 可就刚刚跑到街角, 一股浩瀚如汪洋大海一般的剑气开始弥漫, 如果同时那少年郎还抽出了腰间的春分刀, 往前踏出一步, 周遭领域开启, 还没来得及,那汉子的头颅便落了下来,在青石上滚了几圈,最后落进了臭水沟里,那还未闭上的双眼可以看出他死之前的惊恐和不解。 所有人只觉得, 自己仿佛陷入了刀剑的世界, 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皆可化身刀剑,皆可取人性命! 此刻,人群推搡着,惊恐着,大吼着,歇斯底里般疯狂想要逃离这条长街,离那个宛如妖魔的少年郎越远越好。 自己错了, 所有人都错了, 那一人竟当真还要胜过千军万马! 身前人潮涌动, 身后刀剑峥嵘。 少年郎宛如君王一般, 带着千万柄刀剑而来, 所过之处,无人生还! 正文卷 第235章 剑斩青城 青城县长街之上, 少年郎持剑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只见右手缓缓抬起,长街之上尸体上的喋血的刀剑竟是缓缓悬浮到半空之中,组成刀剑之森,那道身影每往前踏出一步,那悬浮在身前的漫天的刀剑便往前逼近一分。 此刻漫天刀剑宛如最为忠诚的甲士, 拱卫着,簇拥着,膜拜着, 他们的至高无上的君王一般。 少年郎已经迈步至长街的中央,累累白骨尸身铺地,仿佛君王正在登上他的王位,而细细看去那王座竟是用头颅堆砌而成,无上的去权柄之下是无尽的森冷和恐怖。 一将功成万骨枯, 三个多月的杀伐之路, 少年郎身后的尸体何止万具? “妖孽!” “妖孽!” 街面黑压压的人群中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那道身影还在不断地逼进,手持斧钺钩叉的彪形大汉们出现了毫无由来强烈的心悸,相隔的距离极远,可便是远远看着也下意识的打着寒颤,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接窜上天灵盖。 少年郎的眼中古井无痕,因为杀人在他眼中和吃饭喝水一般已经习以为常,实在掀不起丝毫的波澜。 可对于对面的江湖草莽而言确是惊涛骇浪, 杀人, 谁都杀过, 这个年头,跑江湖的人,谁的刀口上没有沾染过鲜血,都不好意思出来混,天下十六山寨那些落草为寇之人,要是谁没有吃过两道心肝拌饭出去都唬不住人,说起狠戾,在场没有一个是善茬子。 可眼下的场景还是太过骇人了些, 死亡并不可怕,在场亡命之徒也不在少数,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风里来雨里去的汉子,可即便是是翻云覆雨见惯生死,被朝廷通缉无数次逃出生天的江洋大盗此刻也是胆寒了。 这种从心底生出的无力感是最让人压抑的,你甚至都没有办法近身,甚至都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只是单方面的被肆意的屠戮着,如同当初被自己杀戮的人一般,成了砧板上的肉。 往后是千军万马, 往前是十死无生, “轰轰轰……” 天上不知何时有惊雷响起, 仰头望去滚滚乌云汇聚, 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响起, 或许是老天爷也在怜悯着, 怜悯着这帮即将死去的人, 对的, 即将死去的人, 因为少年郎已经拦住了所有人的生路, 场中的局面分外诡异, 少年郎身子清瘦人畜无害, 江湖草莽满脸横肉膘肥体壮, 可, 少年郎每往前踏出一步, 那无数刀口舔血的汉子便往后退出一步, 远远看去, 好似一只绵羊正逼着一群恶狼, 看起来极其荒谬, 可那那头绵羊周遭确是躺着无数恶狼的尸体。 逃跑吗? 此刻所有人的心底都不约而同升出了这个念头,可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便看见屋檐上逃窜回来的人。 “东城门有埋伏!” “南城门有埋伏!” “北城门有埋伏!” 无数消息汇聚在一起,这座城已经如铁桶一般,眼下已经是瓮中捉鳖的局面,而不幸的是,自己成了那只鳖,那些自认为轻功上好的人,都没有逃离这座城池,何况自己这类寻常武夫? 至于引以为傲的体魄, 在那少年郎的剑下宛如一张薄薄的宣纸, 轻轻划过,便破了…… 朝阳刚刚升起来, 乌云便滚滚而至, “滴答滴答……” 分不清是雨水落下的声响还是血液滴落的声音,那森冷的漫天刀剑上的血水流淌到刀尖处往下滴落着血水,仰头望去天上雨水渐大,落在屋檐上,缓缓落下。 “嗒啪嗒啪……” 靴底踏地的声响极其细微,少年郎的靴底沾染满了雨水和血肉的混合物,黑色的蜀锦锻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红色,脚步抬起时,有血珠和碎肉被带起。 死亡如影随形, 长街上的众人, 已经被逼到了一个角落退无可退, 那种骨子里的恐惧已经让他们的没有往前的勇气,甚至于握刀的手都在颤抖,要知道用刀之人平日手是最为稳当,可如今还是如此,可见心中恐惧之深。 街巷,民舍! 扭头之间,突兀的有人看到了一丝曙光,入小巷,民舍之中,还能多活一段时间,至少不用面对长街上那个妖孽。 终于有人开始逃跑了, 靠近边角的人,疯狂的往小巷中涌入, 几个跳跃便翻过了店铺围墙, 头也不回的往建筑群中逃窜, 少年郎望着逃窜的那些汉子, 微微挑眉,似乎有些诧异。 说好的血性呢? 眼下便是逃了, 只是慢性死亡, 所有的口子已经被堵死,为何不放手一搏? 或许是自己给的绝望还不够。 少年郎低头轻声喃喃道。 步子顿住了, 腰间的春分刀脱鞘而出, 对着屋舍的方向一刀挥出, 刀气纵横百丈有余, 所过之处皆是残垣断壁, “啊!” 惨痛的叫声此起彼伏, 即便是躲过了刀气也被轰然倒塌的砖瓦所掩埋,埋头逃窜在远处的人,听到惨叫声刚刚回首,便对上少年郎挥刀时瞳孔中的冷冽。 春分刀每挥出一次,便有数百人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斜飞街面的墙板上,木板轰然碎裂,众人倒地不起,引得四周惊呼不断。 少年郎依旧是闲庭漫步状, 百十年前有剑仙倾力一剑, 一剑破甲六千余, 如今自己已然半步一品, 随手一剑便破甲数百余, 感受体内自成一方小天地,那源源不绝的内力,在四肢百骸中崩腾不断,眼下自己倾力一剑又能如何? 还有那日飞升台幻境之中天上的仙人, 自己这一剑能否如梦中一般杀入天门, 剑斩仙神? 少年郎脑海中思绪万千, 那街角众人同样是如此, 不过他们思考的是如何求活罢了…… “我不想死!” “我想活,我想活!” “我愿意投降,我愿意投降!” 有人顶不住这巨大的压力,竟是直接跪倒在地面,所做的尊严和血性都被抛到了脑后,在死亡面前所有的一切显得无关紧要,不值一提。 “哐当……” “哐当……” 刀剑落地的声响不绝于耳, 有人身体痉挛着, 眼中有泪水流出, 分不清有几分悔意,几分恐惧? 他们只想活着, 可当他们踏入青城的那一刻, 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有死无生! “我们也是猪肉蒙了心才口出狂言!” “殿下,您就把我们当做一个屁给放了!” “嘭嘭嘭……” 磕头声不绝于耳, 仰头时血肉模糊, 可少年郎依旧无动于衷,只是默默地迈步,步子不紧不慢,可每每迈出一步都是数十上百人身死。 血液已经染红了整条长街, 便是临街铺子上也满是血渍, “别杀我……” “别杀我……” “我爹是血衣楼楼主。” “如果杀了我,从此血衣楼也会和朝廷不死不休的,放了我,我回去让我爹从此不在插手江湖中的事物。” 那身穿锦衣玉服的公子哥跪倒在地,嘴皮子止不住的打着哆嗦,望着越来越近的少年郎口齿不清道。 “不,不,不……” “我会回去劝我爹归顺朝廷的……” 慌乱之中那公子哥眼眸下意识的往东边瞥去, 全是哀求的神色。 “不必了。” “想来他很快就会下去陪你的。” 少年郎望着跪倒在地的公子哥轻声喃喃着。 长刀扬起, 头颅落地, 少年郎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远处的民房深处,如今这场盛世便是最为神秘的风雨楼都插手了,血衣楼会缺席吗? 想来是不会的……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的!” 远处的屋檐上一头戴斗笠,面敷面具的老者猛然握拳捶下,砖石化为齑粉在风中散去,那扬起的头颅在瞳孔中不断放大。 细细看去眼眸之中已经满布血丝,周遭杀气纵横,一股子凶戾之气在场中弥漫,底下的房屋中一众身穿红衣的杀手默然无声,只是用布片轻轻擦拭着手中的兵刃。 “竟是当真要赶尽杀绝!!!” 血衣楼主语调森冷, 腰间一柄狭长的刀刃已经握在手中。 “如今已经是瓮中捉鳖之势,他又没有丝毫和谈之意,那便死命一搏,也叫他知道血衣楼也不是软柿子!” “老夫一辈子都在杀人!” “如今,” “即便是死,也得死得痛快一些……” “杀!” 老者洒然一笑,抽刀迈步。 上百血衣楼好手从远处的屋檐上而来紧随其后,踏着砖瓦而来,狭长的刀身透着一股子难以言表的杀气,这些都是血衣楼的底蕴,本想着这次武林大会暗中摸鱼釜底抽薪,那成想被人家一锅端了。 本就是这座江湖顶尖的杀手组织, 如今背水一战,有死无生, 血红色的衣决猎猎作响, 狭长的刀身有光芒流转, 破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的悲壮,毫无感情的可言的杀手,在此刻比那些江湖草莽来得更为大气。 长街上众人呐呐地望着屋檐上快步而来的身影,感受着那空气中弥漫的杀气,以及视死如归一往无前的势。 杀手在杀人之前, 自己便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天上乌云滚滚而来,雷鸣不断,那天上的雨水落下陡然加快,如同刀子一般落下,豆大的雨滴落在长街的屋顶上串成了帘。 斗笠甩出,在空中急旋, 挡住了少年郎的目光, 厚重的雨幕中, 上百人从临街的屋檐一同跃下, 沉默无声, 自始至终那些身穿红衣的杀手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们冰冷的眸子中只有那个宛如君王的少年郎,除此之外,心无旁鹭。 上百把冰冷的刀身,如同密网一般, 封锁了所有躲避的角度, “有用吗?” 少年郎已经不是青峡时那个杀个二品都要舍命一搏的人了,如今大乾这座江湖之中已然是最顶端的存在,乃至于整个人世间都是如此。 一刀, 仅仅只是一刀, 轻描淡写的挥出, 上百血衣楼的杀手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嗬,嗬,嗬……” 摔落在地时候, 血液从喉咙中涌出说不出话来,死亡最终还是降临到了自己身上,可面色确是极为坦然和释怀,这或许便是杀手最好的归宿。 “死来!” 上百道身躯倒地的同时,少年郎头顶之上有一声暴喝传出,仰头望去漫天的斗笠上有一道身影正从手握长刀正上方挥下,血衣楼楼主,周遭所有血气沸腾起来,状态已经提升到了这辈子的巅峰,三品的顶端。 这是邻近二品最强一刀, 带着风雷之声斩破雨幕, 可还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所有的一切,在半步一品少年郎的眼中都慢了下来,甚至能看清他挥刀的轨迹,清晰的感受着四周流动的气息。 轻笑一声, 领悟收拢, 十丈之内, 不得寸入, 便是漫天雨滴都被那刀剑搅碎, 境界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些, 何况少年郎原本就是所有修行者中捉对厮杀的剑修,结局毫无悬念,血衣楼主死了,瞪大的双眸之中,全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周身数十处刀剑切割的伤口鲜血不断涌出,很快就将破烂衣衫染成真真切切的“血衣”。 长街之上又多出了百十具尸体, “拼了……” “拼了!” “朝廷从来就没想过要给我们一条活路啊……” 有人嘴唇蠕动轻声喃喃着,双目已经麻木,情绪是会感染人心的人,血衣楼杀手的死终于让他们心底已经熄灭的火从新燃烧起来。 “嘭……” 这是木板落地的声响,水渠中,房梁上,店铺内,有汉子不断涌出,望着数之不尽的尸体他们已经麻木了,所有人的眼中都只有那个少年郎,原本就不宽阔的长街再度被堵的水泄不通,尸体的空挡重新被填上。 困兽之斗, 有死无生, 他们终于有了这个觉悟, 西城门, “呼……” 刘长春披头散发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身前那些早些时候逃窜出来的江湖草莽已经全部身死,而自己手中的凉刀也砍下了整整七颗头颅。 “吱呀吱呀……” 城门开启, 红衣黑甲的铁骑化为一道洪流涌入, 刘长春凉刀杵地,望着身旁不断穿插而过的铁骑右手缓缓握紧因为他知道今日往后自己已经握住了荣华富贵,可恍惚之间莫名的想到了之前的那个小道士,如今他还活着吗? 想来是活着的…… 一瘸一拐的往城墙上走去, 望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有些头皮发麻,可定睛看去人群之前还有一道身影,正是城门处点透自己的小道士。 刘长春低声念叨着, 铁骑已经入城了,又何必逞匹夫之勇? 往后的武当气韵绵长, 死在区区青城不值当。 那少年郎突兀的仰头视线整好对上自己, 他看到了一抹莫名的亮光, 摇了摇头只觉得有些荒谬, 可下一刻, 只见长剑扬起, 那薄薄的剑身似乎能切开天地…… 正文卷 第236章 再见了,江湖! “轰……” 天上有惊雷响起, 刹那之间天上亮光在瞳孔中放大, 小城灰蒙蒙的色调变得鲜明起来, 远远看去青城那低矮的城郭似乎被度上一层耀眼的光芒,连带着每一块堆砌的砖瓦都透着一丝丝光亮。 刘长春杵着手中的凉刀呐呐地看着远处, 眼皮跳动不止, 虽千万人,吾往矣? 长街之上那身穿道袍的少年郎嘴角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容,徐徐往前迈步,雨水顺着面颊滴落,也不伸手擦去,眼神平静,无波无澜,风轻云淡的模样却足够让所有见过的人刻骨铭心。 他的身前, 之前仓皇逃窜的江湖草莽, 此刻, 他们已经心存死志既然,已经沦为困兽,自然有野兽濒死的疯狂,他们不在隐藏,所有压箱底的东西都一同拿了出来。 “铮铮,铮铮……” 抽刀声在长街上不断响起, “呼呼,呼呼……” 挥舞的棍棒夹杂着风雷声, “嗒啪,嗒啪……” 鞋底踏地的声响不绝于耳,每一步抬起都有极其细微的水珠被带起,临街的两道排水沟渠已经被散落的尸体堵住,长街之上雨水已经淹没到了脚踝的位置。 积水呈现出一种极为诡异颜色, 浑黄中带着一抹嫣红, 江湖汉子望着水中半淹的尸体神情冰冷,那里有他们昔日的同伴,又或是至交好友,同门师兄,如今都已经身死在那少年郎手中,又或者结仇已久,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如今手刃仇敌之后, 自己也要去陪他们, 伴随着连续不断的脚步声,靴底踏浅泊的啪嗒声,利刀缓缓抽出刀鞘的磨擦声,数百名头戴斗笠气息冷冽的刀客开始迈步,雨水滴落在手中的横刀上,有些冷,可握刀的手很紧,丝毫没有因为周围的环境而分神。 这些都是铁刀门的汉子, 也是铁刀门所有的帮众, 最为典型的江湖草莽,他们凭手中的刀子打地盘,刀口舔血值得最多的也是他们这类人,他们没有高深的修为,高明的武功,他们凭借的是一腔血勇。 长街上最后一名老迈的刀客,默默地将染血的布条缠绕在手腕上,花白的头发缚在脑后,长刀扬起,往前迈步。 没有一丝一毫的喊杀声, 可长街之上却步步杀机, “嘭,嘭,嘭……” 飞溅的木屑,伴随撞破窗户的声响,不断有隐藏的江湖高手从暗中杀出,各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门兵器此刻皆是一同亮相,这一刻少年郎面对的是整座江湖的奇门遁甲。 有神色冷漠的女子抬手间袖箭呼啸而出,有面色阴沉的矮瘦汉子起身那一刻四五枚闪烁着寒芒的铁镖划破空气,更有眉宇桀骜的男子扬手时,狭长的柳叶飞刀极旋而至…… “咔咔咔……” 砖瓦碎裂, 屋檐上数十名身穿黑衣的男子猛然将手中的飞爪投掷而出,锐利的爪尖从四面八方而至,身后延伸出去的绳索宛如天罗地网。 人群之人,同样有手持匕首的汉子,快速的穿梭着,脚步轻快而沉稳,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关键时刻给予致命一击。 “还是小觑了江湖,不过今日也算开了眼界。” 所有的轨迹, 在少年郎的眼中都变慢下来, 低头念叨一声, 不见任何动作, 只是那漫天的暗器超过人群往自己急射而来,刺破椭圆的雨滴,带着致命的气息,可那一道道轨迹都已经被捕捉。 少年郎依旧保持着扬剑的姿势, 往前踏出一步, 脚下的积水被震荡开来, 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往四处散去,真气激荡而出,人群宛若被大风吹过的麦穗一般,黑压压的倾倒一片。 仰头, 空气中数之不尽的暗器已经到了十丈之内, 不见长剑挥出, 只见漫天刀剑如林挡在身前,金铁交鸣之声在青城上空回荡不止,那天罗地网一般的飞爪更是被刀剑切割得七零八落,碎裂的绳索如雨般落下,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所有的攻势便消散于无形之中。 隐藏在人群中那些身穿蓑衣,头戴黑布,手持精铁匕首的汉子,默默起身,冲杀而来,靠近些时,衣带渐松,脚掌踏地。 身形腾空一转,黑衣敞开竟是无数的衣镖倾泄而出,衣镖末端,绸衣如箭后的羽,飞镖尾端那鲜红的绸缎如同一道匹练。 “叮叮叮……” 可一切还是那么徒劳, 漫天刀剑挡下了所有的衣镖,急射而回时,伴随着利器没过血肉沉闷的噗嗤声,那数十名暗器好手彻底倒下。 此举毫无意义,所谓的暗器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掀不起半分波澜,此刻少年郎身前是遍地散落的奇门兵器和被积水浸泡的尸体。 “不能在等了……” 身后的悦来客栈中,传来一声轻叹。 临街的二楼一名面色阴沉如水的中年男子默默打开床榻之下那个厚重的木盒,这是天下最著名的巧匠,费时三年而成。此物扁平如匣,长七寸,厚三寸。 手指轻轻抚过, 只见木匣之上用小篆字体雕有,“出必见血,空回不祥;急中之急,暗器之王”十六个大字,这是江湖上盛名已久的暴雨梨花针,也是自己这一脉最为恐怖的暗器。 中年男子默默走到窗边,望着那个茕茕孑立的少年郎心头惊骇不止,可目光落到满地的身穿黑衣的尸体上时还是下定了决心。 木匣之内,内藏机簧,发射之时,共二十七枚银针激射而出,而这银针也绝非凡俗之物,皆是那些铸造神兵的余下的料子锻造而成,最强之处便是穿透,甚至能穿透数层铁甲,而这铁甲指的的魏武卒那种极其厚重之甲,绝非寻常锁子甲一类,传闻之中此物甚至暗杀过天下二品高手。 手指轻轻扣动扳机, 二十七枚银针转瞬而至,到了少年郎身前时,呈现一个扇面射出,封锁了少年郎后背所有的角度,不留丝毫余地。 如中年男子预想中的一半,银针轻而易举的穿透了刀剑之森,余下一个个极其细微的孔洞,朝着少年郎的后背而去。 细细看去, 那针尖上竟是呈现出妖异的绿色, 显然已经粹毒, “小心……” 隔壁包厢的秦可卿在听到机簧扭动的声响时就已经开口,可还是太晚了些,因为那银针的速度已经超过了声音,甚至能穿透寻常二品之人的结界,领域。 “暴雨梨花针,能杀二品。” “可惜本殿早已不是二品。 少年郎的轻叹声在中年男子耳边响起,暴雨梨花针在距离那少年郎后背三寸之时竟是诡异的顿在的半空,不得寸入,仿佛一道无形的墙壁而阻挡。 话音还未落下, 只见少年郎身前的空气出现了扭曲,那二十七枚粹毒的银针倒射而回,下一刻那中年男子满身针孔,后仰着倒地,面色泛青的尸体倒在地上,沉闷的声响让悦来客栈中那些高门大派的掌门人心头一怔。 “还不出手吗?” 少年郎转身望着那悦来客栈缓缓道。 此刻里面还有七宗八派这类江湖中流砥柱一般的人还没出手,一直都在等着局势的变化,又或者说苟且偷生。 “出手?” 二楼众人面面相觑, 原本以为这人要杀的只是与朝廷为敌的那些江湖草莽,又或者说在青峡与之结仇的血衣楼,铁衣门一类的宿敌,清除掉那些下不稳定因素,而自己等人只要静观其变不与之为敌便能活下来,毕竟即便是马踏江湖后,也还需要自己这类人帮忙打理,可如今听这话,似乎不是自己预想中的那个意思,又或者说猜到了,可还是抱着那最后一分的侥幸心理。 毕竟那些江湖草莽是光脚的, 死了,便死了, 而自己有门派,有地盘,有名望是穿鞋的,若是造反不介意浑水摸鱼摸一些好处,如今局势不妙,做个鹌鹑,低头不语,别管丢不丢脸面,又或者事后做那最为人唾弃的朝廷鹰犬,只要能活着便是极好的,老江湖都深知一句话,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当踏入青城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选择了!” “他娘的!” “你们还在犹豫什么?” 悦来客栈外一个极其狼狈的身影闯入眼帘。 定睛看去, 竟是那往日不可一世的归云宗宗主,此刻一身白衣已经被鲜血笑容,步履阑珊,扶着墙这才没有倒地,方才往东城门,被一个面如枯稿的老僧随手一掌打得半死,拼着老命这才逃了回来,可还没来得及休养生息便发现铁骑已经入城,那少年郎一人宛如千军万马挡住了所有人的退路。 “快……” “嗬嗬嗬……” 那归云宗主下一句话还未出口,少年郎一脚踢在一把长剑的剑柄上,刹那间便已经贯穿了他的头颅,穿透了木墙,整个人被钉死在了上边。 “嘭……” 死了, 死得不能在死, 七宗八派排名第一的归云宗主死得无比凄凉。 “嘶……” 客栈中有倒吸一口凉气的声响传来, 同样也有压抑不住的怒气传来, 马踏江湖, 下一句是, 寸草不生, 而自己等人在那少年郎眼眸之中原来和草芥也没有任何区别,所谓的七宗八派十六寨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少年郎踏着遍地的尸体往悦来客栈走去,身后那些已经疯魔的江湖草莽正如潮水般涌来,少年郎走到悦来客栈门前时骤然间变得杀意凛然,身周那些凄寒雨丝仿佛感受到了一些什么,摇晃倾斜沉默避开,再没有一滴敢上那道身影,形成一个诡异的真空范围。 “青峡的时候是我被半座围杀。” “如今是我围杀整座江湖,因果循环,有趣。” 少年郎突兀的念叨一声, 二楼包厢中, 秦可卿呆滞的看着底下的少年郎, 手中的那块玉石攥的极紧。 “爹,我们也会死吗?” 红袄姑娘抱住自家老爹的双腿,口齿不清道,方才还坐在自己身旁人畜无害的小道士,怎么如今就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了,讲到底也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如今恐惧的模样也在意料之中,何况远处那铁骑也近了。 “秦姑娘,包厢之内不会有人死的,眼下还请将玉石挂于门外,再过一会那凉州铁骑也快到了,随老道一同等待结束。” 盘腿在地的老道士睁眼轻念一声,后者怔了片刻后这才走到门外将玉佩挂上,随即蜷缩在角落,那少年郎杀人的场景一幕幕在脑海中回荡,心绪不宁,一旁的秦孟凡长叹了一口气,望着门口挂着的玉佩出神良久。 如今这座江湖, 少了两大不可知之地,三座道教祖庭, 甚至于连一个二品修为的人都凑不出,在半步一品的少年郎面前实在有些不够看,没有惊心动魄的打斗,也没有转瞬即逝的威胁,更没有浴血奋战险象环生。 有的只是轻描淡写, 少年郎从驻足楼下,到满地尸体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在他的剑下让那些高门大派的掌门人体会到了真正意义的公平。 只有一样,那便是死亡。 雨越下越大, 有倾盆之势, 透过厚重的雨幕, 刘长春望着那道身影,只余下一个极为模糊的轮廓,可莫名的却感受到一种已深入骨髓的冷漠与疲倦。 冷漠,或许是天性凉薄, 疲倦,或许是杀人太多。 刘长春暗自猜想着, 可眼下还有很多人啊,要知道这座青城之中所有江湖中人加起来,怕是有上万人,如今杀的人很多,可也不过数千人。 如今铁骑已至, 可还是被悍勇之人用身体挡在了街外, 那少年郎还是要独自面对数千人, 他想来是一位隐藏的剑仙,听闻剑仙也有换气之说,可如今那汹涌而至的人潮,没有给他换气的机会,他不会死了? 不会的, 因为那少年郎已经扬起了手中的惊蛰剑, 那森冷的剑意确是隔着数百丈的距离都能感受到,刘长春的身体变得僵直,手中的杵地松动,整个人瘫倒在了地面。 倒地至前, 之见长剑挥出的那一刻, 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慢了下来,那浩瀚无垠的剑气填满了身前的每一寸空间,长街之上整座青城剑气纵横。 刹那间绽放的光华, 照亮了所有人的脸,麻木,扭曲,惊恐,怒气,愤恨,他们用尽全力向少年郎冲杀而来,而他们的神情都停留在少年郎眼中。 为什么是停留? 自然是因为下一刻都消失了, 并不宽阔的长街, 被堵的水泄不通, 可剑落下的那一刻, 整条长街空了, 空空如也的空, 从天上往下看, 整座城都空了, 一扫而空的空, 那道剑气纵横不知多少里? 雨水落在头顶, 顺着一绺绺的黑发滴落到砖石上, “江湖,再见了!” 少年郎长剑杵地, 望着空无一物的身前低声自语道。 正文卷 第237章 兵出西陵郡 天幕上极其神俊的海东青发出一声悲鸣, 从天上俯冲而下, 从它的冰冷的竖瞳中看去,整座青城出现了一道极大的裂缝,从长街一直延伸到城郊,那道裂缝之中还有残余的森冷的气息,下降时更是有意无意的避开那道轨迹,即便裂缝底下还有令人垂涎的血肉也没有丝毫染指的意思。 便是半空盘旋的秃鹫也就久久不敢落下,竖瞳中是毫不掩饰的贪婪,望着底下的残破的尸体流下了涎水,即便这种丑陋的大鸟长期与死亡和腐肉相伴,可它们也不愿意直面死亡,那一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而那形单影只的少年郎在它们的眼中更是无比的恐怖,单薄的身子里藏着的那头凶兽刚刚伸展它的爪牙,此刻那凶戾的气息还在周遭弥漫。 “江湖,江川湖海。” “或许往后很长时间都是字面上的意思了。” 少年郎摸了摸肩上的海东青收剑入鞘轻声喃喃着,前三个月的时间平了江湖顶尖势力,如今在青城又彻底清洗了江湖的中流砥柱,江湖还在,可人没了。 “唏,吁吁……” 少年郎身后的半条长街有马蹄声响起,一个浑身浴血的汉子策马而来,脸上的神情极为焦急,还未靠近便已经翻身下马。 “末将,诸元奎叩见殿下!” “末将,护驾来迟,还请殿下责罚!” 诸元奎单膝跪地,毕恭毕敬的对着那个身穿青衫的少年郎行礼道,感受着天地间弥漫的剑气,额头不自觉的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诸总兵,快快请起。” “本就是驻守城门本分,如今何罪之有?” 少年郎转身望着满身伤痕的诸元奎轻声道,说起来也不容易毕竟分下来每个城门也就两百余兵卒,虽然每个城门自己都已经派人协助,大半的压力也都在自己身上,可早些时候冲击城门的人也不少。 “谢过殿下!” 诸元奎这才起身,当目光落到少年郎身前那道巨大的鸿沟时,瞳孔陡然放大,自己也是三品武夫算得上山巅上的那批人,可仅仅只是感受着那残余的剑气,都让人寒毛直立,回想起方才的那一剑的光景更是久久不能忘怀。 “殿下,破镜了?” 诸元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灼灼看向眼前云淡风轻的少年郎,在自己的认知中,殿下绝对是个惊才艳艳之人,回凉州之前便已经踏入二品,如今这才多久竟然又破镜了。 “嗯,如今侥幸入得半步一品。” 少年郎点了点头,没有否认,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从今往后大乾天榜第一的名头会传遍天下各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少年郎会成为千年以来整个人世间最为年轻的一品。 要知道古代二十及冠,少年郎如今尚未及冠,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被誉为天下剑仙最风流的徐九也是而立之年入的一品,少年郎甚至有可能比他还要早上十年! “末将,为殿下贺!” 诸元奎高声道,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自己没有陪着殿下入武当,也不知道期间发生了什么,可只知道一点,殿下入了半步一品,对大乾而言意味着什么,从此大乾顶尖战力将达到王朝有史以来的巅峰! 可仰头间突兀的似乎想到了什么,看着自己甲胄上刀剑的痕迹,苦笑一声,神情莫名的有些低迷,自己不过守个城门面对几百悍勇莽夫还要生死搏杀,而殿下一人便能硬抗大半座江湖,其中差距已经让人难以望其项背。 或许,如今自己连他一剑也抗不下来了, 陛下老了,背微微有些坨了, 如今自己也老了, 自己手中的挥舞得铁戟不够快了, 军中有白起,赵括,这类如旭日东升之流,军法谋略世间罕见,胜过自己等人百十倍有余,又经历过战场的洗礼,往后的征战定然是以他们为主导。 朝堂上如今秦公已老,可荀彧一类的后起之秀也渐渐坐稳了位置,往后科举开启,朝堂更是不缺乏各种治国人才,自己等人一介武夫也不适合干涉政事。 诸元奎望着脚下的大铁戟, 粗粝的手掌轻轻的抚过,如今武将最引以为傲的实力,在凉州军中似乎也不值一提,殿下麾下那些剑客,刀客,任何一个人都能轻易击败自己,殿下更是已经站在了人世间的顶峰。 诸元奎脑海中思绪万千, 自己所想又何尝不是凉州那几镇总兵心底的想法,殿下成长的实在太快了些,自己等人已经有些更不上殿下的脚步了。 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都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将军,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哪怕是面对十死无生的战局,也比那种新旧交替的悲凉来得痛快许多,何况原本就是习惯征战之人,往后还不知道何去何从。 “谢了,诸叔。” “带兵收整残局。” 少年郎抚起跪地的诸元奎笑道,能看出来他的真的很激动,也知道他们顾忌着什么,讲到底他们这批人都是凉州最老的一批,也是自家老爹给自己攒下的家底,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也代表一个时代,可如今属于他们的时代正在远去,少年郎也想让他们更体面一些。 “诺,殿下!” 诸元奎起身道,身后余下的大乾锐士已经随在身后,从天上往下看去凉州兵卒也是开始徐徐往城中各处开始搜查躲起来的漏网之鱼。 “诸叔,等等!” “回了上京小子得请诸位叔叔伯伯聚上一聚,马叔,白叔……都是小子最亲近之人,平日忙着打仗,疏忽了些,有些心里话想和你们闹闹磕。” 少年郎望着诸元奎的背影开口道。 “我家老爹也总想着在聚聚,嘴里念叨着都是一起打天下的弟兄,很多时候都想着屁股底下的位置变了,可这儿的感情没变。” 少年郎锤了锤胸口,朗声笑道。 “得嘞!” 诸元奎怔了片刻,只觉得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望着那少年郎嘴角毫不做作的笑容,极为洒脱的扬了扬手。 “上京那些酒,和白水似的,没个味道,回去了我老诸多备上几坛子茅柴酒,就在陛下原来的镇北侯府院子里。” “咱们喝他娘个一醉方休,不醉不归!” “到时候站着出门的不算带把的爷们!” “哈哈哈……” 带着爽朗的笑声诸元奎领兵远去。 少年郎思绪翻飞,很多时候并不是自家老爹又或者自己,屁股底下的位置坐高了,便对往日平起平坐嬉笑怒骂打天下的弟兄起了轻视之心,而是他们自己都会不自觉的往下坐坐,讲起了规矩,长期以往骨子里也刻上了君臣礼仪。 其实自己真的不在乎, 可历朝历代千百年来,皆是如此,自然有其中的道理,无规矩不成方圆,无法度不足以治国,所谓君臣,君臣,总是在你刚刚坐上那个位置的时候,转身之时,不知不觉间一切都已经改变了,你为君,尔等皆是臣子。 自己并不能改变,也从未想过去改变, 只是想那种改变来得慢一些, 所谓,“孤”,“寡人”, 史书中有言,这是自谦之意, 可又何尝不是字面上的意思,连在一起便是孤家寡人,当某一天你站到了足够的高度,你才会知道什么是孤独。 举目望去,四下“无人”, 西门吹雪在那方世界如此, 独孤求败在那方世界如此, 而自己或许往后在这方世界也是如此, 少年郎轻轻拍了拍肩上的海东青,从怀中掏出一块肉干喂下后,随手扯下一截衣袖用染血的手指写下几个大字绑在鹰腿上。 摸了摸海东青的头,后者极为舒服的扭了扭,随后震翅高飞往上京而去,此地距离上京几百里路途还在海东青独立飞行的范围内,如今江湖事已了,灭佛一事也该画上一个句号了。 抛开所有的思绪, 少年郎迈步往客栈走去, 悦来客栈, 大厅的角落中百晓生的对面正坐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脸上带着薄纱,看不清面容,可仅仅只是看身段便能让人咽口水,那凹凸有致的曼妙身姿隐藏在薄裙之下,惹人遐想。 随着少年郎往内迈步, 那身姿曼妙的女子额头出现了细密的汗珠,白皙的手指轻颤着,远远没有面色表露的那么镇定,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身死就在这人的一念之间。 “殿下,这位便是风满楼的楼主。” 少年郎刚刚踏入客栈的门槛, 百晓生便恭恭敬敬的起身相迎。 “小女子,风淼淼见过殿下!” 与此同时那薄裙女子也是郑重的行礼道,整个过程一丝不苟没有丝毫卖弄姿色的意思在里边,态度放得极低。 可那曼妙的身姿如同名字一般,极为水润,算得上天下难得的尤物,很难想象正是这样一位肤白貌美的女子掌控了江湖中最为恐怖的情报组织。 “风满楼?” 少年郎回过神来玩味道,原本以为风满楼会趁着这个武林大会的档口,从此销声匿迹,彻底退出江湖,没想到如今楼主竟是出现在了这青城之中。 “如今姑娘还能好端端的坐在此地。” “想来是没有将本殿的话放在心上?” 少年郎目光落到了客栈外那些七宗八派掌门宗主的尸体上轻声念叨着,那些身份甚至不亚于自己的人,此刻如同丢弃的垃圾一般,彻底的击溃的风淼淼的心理防线,哪有平日掌控天下情报的大气和理智。 “小女子,不想死。” 那薄裙女子深吸了一口气,鼻尖还缭绕着浓郁的血腥味,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望着少年郎紧咬薄唇道。 “这趟入青城,是鬼迷心窍,想着火中取栗。” “可另一方面也是想着亲自和殿下谈谈。” 薄裙女子极为坦然道, “凉州谍报司对风满楼的渗透,小女子很早便知道了,却无能为力,想要金盆洗手,可天下之大,又何处容身?” 薄裙女子凄婉一笑, 将头发撩到耳后,不经意间薄纱落下,极其标致的脸蛋上,没有胭脂粉笔的遮盖显得有些苍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心生怜悯。 “如今青城武林大会,算得上是一个契机,小女子想要彻底解决这件事情,风满楼的所有情报渠道,都会交给朝廷,小女子只求活命!” 风淼淼竟是直接跪倒在地,雪白的额头猛然往地上磕下,只听得一声沉闷的响声,仰头时已经血肉模糊,越发的可怜。 百晓生默不作声, 少年郎若有所思, “火中取栗,风楼主好大的魄力!” “明知道青城是一个局,还有胆量踏入。” “至于风楼主的结局,在回凉州那一千多里路途上不就已经定下了吗?” 少年郎轻声道,并没有停留对那女子不在多看一眼,而是迈步往楼上而去,可话音中的意思却让跪倒在地的风淼淼颓然的瘫软在地。 “殿下,非要如此不可吗?” 风淼淼凄厉一笑,可对上少年郎那清冷的眸子神情又沉寂下来,也是,大半座江湖都平了,自己如今又能翻得起什么风浪? “许你三尺白绫。” 少年郎踏入二楼之前余下一句。 “风楼主,请。” 百晓生将一张宣纸置于桌面,与此同时房梁之上三尺白绫已经悬好,那素白的颜色,映衬着客栈外遍地残缺的尸体,与之相比或者这算得上一个体面的死法。 二楼, 少年郎与武当山老神仙谈论了许久, 下楼时, 已经日薄西山, 回身望去, 大厅之中一具素白的尸身高悬于房梁之上, 仰头望去, 一个豆蔻年华的姑娘望着自己怔怔的出神, “走了,去西陵了。” 少年郎对着楼上的姑娘扬了扬手, 不在留念往城外走去。 “禀,殿下。” “风淼淼已经将大乾境内风满楼各地堂口主事人的名字写下,情报库不日也能整理出来,到底也是数百年的门派,其中情报涉及之广,臣也是颇为意外,想来殿下从西陵回来之时,整个大乾境内风吹草动都能收入眼中,对世家门阀动手时,也能彻底一些。” 百晓生将手中的宣纸递出,少年郎看了一眼,那密密麻麻的名字恍然大悟,难怪当初逃亡之路,处处落在他人眼线之中,不过好在如今已经收为己用。 “嗯,灭佛之后便是门阀覆灭之时。” 站在青城低矮的城墙上少年郎望着漫天的云霞轻声道,身后无数的铁骑收拢着尸体徐徐出城,一个手持凉刀身穿常服的官员,听着百晓生对少年郎的称呼怔神良久过后,躬身一礼。 西陵郡, 烂柯寺, 那百丈巨佛脚下, 一身披簇新大红袈裟的老僧正盘腿而坐,望着底下衣衫褴褛,神情癫狂,苦苦叩拜着巨佛的奴隶,不为所动,恍惚之间,眼皮跳动不止,仰头透过那厚重的地层往东边看去,面色复杂。 正文卷 第238章 密谋西域 三日后, 上京城, “卖冰糖葫芦咯,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 “卖肉包子咯,皮薄馅大的肉包子……” 都城中很早之前就已经恢复了熙熙攘攘的模样,走街串巷的卖力吆喝的小贩,游览观光的外地游人,便是走南闯北的行商也重新活跃起来,南北两市的胜况更是远远要胜过李家坐江山之前。 说起来南征往后那些行商出境时的腰杆都硬了许多,足迹更是踏远了许多,连带着南北两市可见的稀罕物件都多了起来,当然所谓的贸易都是建立在乾国强大的基础之上,大乾境界倘若有说着贸易无关于国界的商贾恐怕早就被朝廷砍了脑袋,丢去喂狗了。 而所谓酒肆风楼乐读轩,华灯井市水光天,便是如今的上京南市的夜景,宵禁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渐渐放宽起来,讲到底这是个波澜壮阔的时代,这是于修道之人而言,于百姓而言,也是无趣的时代,消遣的事物也就那几样,所以南市的繁华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意味着大乾眼下的安稳。 如今的大乾还不至于和齐国一般, 夜里闲来无事造娃娃, 所以夜市的开放也在意料之中, “灯火阑珊,万家灯火,这才是盛世的模样。” 少年郎坐在一家酒肆的二楼望着底下繁华轻声道,细细看去夜市中不乏满脸胡渣的西域大汉,身穿薄裙露出肚脐满是异域风情的女子,便是头带素巾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女子也是偶尔出现。 “不知何时能有上辈子长安一般,” “万国朝邦的盛景?” 少年郎望着灯火阑珊的夜市轻声道,说起来这是自己第三次来了,比起之前越发的繁华,可隐隐间又觉得差了点什么。 或许是江湖气, 少年郎望着街头巷尾的摊位前明显少了许多大马金刀的江湖客,便是吆喝着划拳的地痞流氓也收敛了许多,青城的事情传出之后,可以说整个大乾的市井已经安定到了一个极致。 毕竟那上万具尸体此刻还躺在那座小城的裂缝中,中流砥柱的七宗八派在朝廷镇压之下烟消云散,连带着每座城池那些寻常好勇斗狠地痞流氓收敛到了极致,如今见了个寻常衙役都得点头哈腰,没事还得装装孙子。 “殿下,想来是快了。” “按照如今的局势,或许殿下及冠之前便能将大乾国力推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便是真真切切的万国朝邦想来臣有生之年是能见到的。” 身旁的坐着的百晓生郑重其事道,短短三日的功夫凉州谍报司已经将风满楼过半的渠道收入囊中,凉州谍报司监察之广,整个大乾境内都在掌控之中,成了徐闲名副其实的左膀右臂。 “或许。” “人来了,百指挥使准备一下。” “这趟西陵之行但愿能少死些人。” 少年郎轻声喃喃道, 片刻后目光落到了底下一个被人群簇拥着的西域女子身上,周遭是百十个悍勇的带刀武士,一路上所遇见的西域行商都是极为恭敬的行礼,让出道路来,观其神色,也晓得那女子身份不凡,而如今正往自己所在酒楼走来。 来人也正是这里这趟夜市之行的目的, 原本是想着找几个时常去西域的行商,打听打听那边的烂柯寺传教的情况,却没想到有西域权贵主动搭上了这条线。 虽然身边的老僧本就出自烂柯寺,可毕竟寂上上师出生之时便被定为大能转世之人,所处的角度不同看事情的方式难免会带有偏差,有些情况还得换个角度去了解。 何况这趟西陵郡之行,那西域五十三国的态度也是重中之重,讲到底打仗并非儿戏,若那些西域信佛的国度也要插上一脚事情会麻烦上许多,倘若并非铁板一块,那么其中可供周旋的空间就会大出许多。 毕竟打仗是要死人的,死的还都是自己人,知己知彼总能少死上许多人,凉州兵卒的命很精贵,少年郎并不想唐突,这也是青城一战自己硬生生以一己之力拦在长街的原因之一。 …… 酒肆楼下, 那异域女子顿住了步子,轻轻挥了挥手, 那簇拥在周遭的百十名武士见状默默地退散开来,把手在酒肆各处,理了理身上的着装,二八花钿,胸前如雪脸如花,总的来说,西域女子的着装比起大乾百姓还是要开放许多,女子略微提了提胸前的薄纱,嘴角挤出一个完美的弧度,深吸口一口气这才迈步往楼上走去。 底下那些外域的汉子,看着贵人如此郑重其事的模样也是诧异的议论起来,便是寻常上京百姓也是小声的谈论起来,南市往来贸易不绝,可似方才那女子排场的确还是极少的。 迈步入二楼, 随行的数名武士默默地把手楼梯口的位置, 女子独自一人敲响了包厢的木门, “小女子罗珊,见过殿下!” 那西域女子态度放得极低,刚刚入内便依照着大乾的礼仪行礼对着少年郎行礼道,没有半分往日那些西域贵人夜郎自大的傲气。 绣履娇行缓,花筵笑上迟, 身轻委回雪,罗薄透凝脂, “罗姑娘请坐。” 少年郎引手道,近些看去那西域女子脸上的薄纱也掩盖不住极为立体的五官,仅仅只看轮廓身姿色都算的上千娇百媚的女子。 身上的佩饰同样带着西域特有的风情,可步履姿态中确是乾人模样,想来在此之前也是下了一番功夫,便是名字也用了乾人的姓氏。 “殿下,小女子此次前来。” “是想找殿下共谋大事的。” 女子极为自然起身的给少年郎续上茶水后,轻轻摘下了面上的薄纱,眸含春水,清波流盼,那是一双勾魂夺魄的眸子,带着西域女子特有的野性,连带着结下了脑后的束带,墨发侧披如瀑,一颦一笑动人心魄,实打实的人间尤物。 西域女子目光灼灼的看着眼前的少年郎, 后者丝毫不为所动, 眼眸之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见状身子微不可查的往后靠了靠,落座在下位,想起方才唐突的行为脸上有些滚烫,可刚刚抬头便对上了少年郎笑意盈盈的目光,目光落到自己娇媚的脸蛋上,确是极为清明,哪有寻常男子失魂落魄的模样。 “小女子,失礼了,还请殿下勿怪。” 那西域女子起身再度一礼。 “共谋大事?” “敢问姑娘,既然是谋求大事。” “底气何在?所求为何?” 少年郎指节轻轻敲打着木桌,看着女子强行镇定下来的模样,回想起方才种种细节这才开口道,如果单单只是一个背景深厚的花瓶自己可没有那么多闲工夫。 “小女子的阿帕,是曲先国的国主。” “想来勉强算得上小女子说话的底气,我曲先国在西域也算得上大国,虽然不及大乾万一,可想来在西域那一亩三分地上也能为殿下提供一些助力。” 那西域女子不卑不亢道。 “曲先国?” 少年郎听到这个名字还是有些许映像的,曲先算得上西域五十三国中排进前几的国度,举国披甲控弦之士过万,对于其余的小国而言,是绝对的庞然大物,女子貌美,又精通音律,以舞曲闻名于世,乃至于上京的青楼中过半舞姬都是出自曲先国。 而眼前这女子出自曲先王室,难怪生得如此貌美,一颦一笑,动人心魂,步履轻盈,勾人心魄,对于西域女子而言很多时候更像是一种货物,而眼前这女子绝对算得上天价货物,方才若是自己动了丝毫的心思,恐怕今晚她就会睡到自己的身旁,姿色本就也是一道筹码。 “至于所求,和殿下一般便是灭佛!” 西域女子深吸了一口气后郑重道。 “佛光普照千年之久的西域之地,竟有人想着灭佛?” 少年郎轻声问道, 可言语中并没有太多的意外。 “殿下若是不急。” “容小女子给殿下将一段故事。” “一千五百年前,一位名为莲华生的僧人,踏上了西域的土地,想要弘扬所谓的佛法,可那时那片土地上所有人都是嗤之以鼻,刀剑和尸体遍地之地,所谓佛法,慈悲,如何能够劝导世人?” “可不知不觉数十年间他的足记已经踏遍西域,底层的百姓以轻吻他的脚印为荣,便是上层贵族也开始吟颂佛经……” 那西域女子说起莲花生时并没有丝毫的虔诚,反而带着一种戏谑的语气,对那故事中提到的贵族,百姓,是满满的怜悯。 “最后在西域江畔最为强大的国主带着万千勇士,两位王妃和无数宫女宛如花团锦簇一般地前来,这时乐师们也立即奏起了庄严的音乐,歌声随乐响起宛如若天音,大家并舞跃着狮舞,伴随着假面舞,用世间最热闹的舞乐来迎接莲华生大士。” “而那位强大的国主,” “便是我们曲先国的先祖!” 那西域女子言语中带着崇敬,可末尾又隐隐带着一丝不满,毕竟他们的先祖,是最先接纳佛教的国主,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佛光普照西域大地。 “而如今便是库车城内。” “满城佛像,遍地僧侣。” 女子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凄冷, “百姓能记下万千佛陀,却不知我曲先王室。” “更可笑的是,小女子的阿帕,曲先国的国主加冕之时还要烂柯寺的活佛赐福,才能名正言顺的坐上那个位置。” 西域女子自嘲一笑。 “那烂柯寺中的百丈巨佛下,埋葬的是万千西域子民的枯骨,仅仅只是建成,那数十年间拢共便不下二十万奴隶身亡,至于往后的岁月,仅仅我曲先每年送去拜佛的奴隶便不下千余,至于物资供奉更是不计其数……” 说道最后那西域女子的声音已经变得极冷,而把手在外的心腹武士紧紧听得只言片语,便将头压得极低,下意识的往远处走了几步,此间谋划不是自己能够知晓的。 “姑娘想要夺回属于王室的权利?” 少年郎浅饮了一口茶水悠悠道,对于眼前人的言语也在意料之中,神权和王权本就是天生的对立面,任何一方想要坐大必然有一方被压下,而至于大乾好歹有流传数千年的道教制衡,而西域那些繁杂的本土宗教实在没有对抗的资本。 “嗯!” “这是我家阿帕的意思。” “也是若羌,于阗,我西域三大国主的意思!” “最重要的是……” 那西域女子顿了顿。 “也是殿下的意思!” 那西域女子望着少年郎一字一顿道。 很聪明的一个女人,少年郎如是想到,不论是尺度的拿捏,还是话语的诚恳,还是时机的把握,都做到了最好。 “其余诸国呢?” “余下诸国,有两个拥兵过万的国家从上到下,不论是贵族,还是王室,已经彻彻底底的跪倒在了佛像之下。” “至于余下的四十几国,大多皆是,区区弹丸之地拥兵不过千余,少许拥兵数千,城池数座,他们需要烂柯寺帮助维持统治,至少还能保证他们“王室”的生存,所以殿下想要灭佛是与大半个西域为敌。” “林林种种加在一起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你们能做什么?” 少年郎轻声道。 “我曲先,若羌,于阗,举国之兵,断西域其余诸国驰援烂柯寺的兵马,殿下灭寺之前绝不会有一个西域兵卒踏过西口关半步!” 那西域女子语调陡然拔高了些, 眉宇间带着一抹说不出的英气和野性。 “那你们又想得到什么?” “灭佛之后。” “还请殿下接纳我曲先,若羌,于阗奉大乾为宗主国!” 那女子竟是直接拜倒在地, 没有一丝一毫西域大国的王室的傲气。 “既然都已经举国之力,为何偏偏要加拉两个分肉的人,不在死命上搏一搏,一统西域?” 少年郎若有所思道,西域之地于大乾而言没有吞下的价值,可对世世代代居住在那里的曲先国却不同,若是自己趁乱插上一脚,他们说不得还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灭佛之后,西域大乱,凭借我曲先的国力,这块肥肉自然可以徐徐吞下,可殿下想来也不愿意见到一个统一的西域,而西域三国鼎立,想来是殿下愿意看到的局面,这样殿下能够安心一些,我曲先国也能安心一些。” 那西域女子极为坦诚道。 …… 酒肆, “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少年郎望着那西域女子离去的背影轻声道。 “和聪明人谋事,挺愉快的。” 百晓生望着那女子余下的信物也是唏嘘出声。 “更重要的是,她能认清自己的位置。” “日月所照之地,皆是乾土……” 少年郎伸了个懒腰,轻声低声念叨着什么,望着天上的月光,眼眸竟是灿若星辰。 正文卷 第239章 缘起缘灭 烂柯寺, 在西域荒芜无边的大地之上,这片宫殿群宛若璀璨的明珠一般存在,宫殿群的四周有高耸的城墙围绕,这是六万具枯骨堆砌而成,说是一座寺庙的围墙,却不亚于天下任何一座巨城的城郭。 入内, 极尽华美的殿宇群之中,四道高耸的石柱撑起大殿主体,整个殿宇群拢共耗费一千零二根通天木柱,七彩琉璃铺就的穹顶,于金梁上有玉龙蟠结,四周以锦缎绣花纹,四角安立喜吉祥如来,皆有菩萨眷属围绕。 正殿内的诸像宛如共有一座伞盖,一身穿大红袈裟的老僧从大殿外推门而入之时,有金玉珊瑚之声传来。 老僧鞋底踏在铜底之上迈步而去, 仰头望去, 朝阳透过七彩琉璃落到佛像之上, 竟是满以照亮全身, 此为释迦摩尼佛像, 释迦牟尼宛若横恒在天穹之下的巨人, 定睛看去佛像两眉相连如拉开似弓形,眉心正中白毫突出,双目微启,神情静穆慈祥,着袒右袈裟,薄衣贴体,阴刻双线衣纹,衣缘处塑出立体的衣褶,仅仅露出地面的半身便高三十丈有余。 当朝阳洒下落到佛像上时, 整座巨佛有万千光芒升起, 细细看去整座佛像竟是贴满了金箔,虽说一锭黄金在能工巧匠手底下便能敲打出极大面积的金箔,可即便如此,这座巨佛耗费的黄金也是难以计数,仅仅是上千年来修补便能让寻常小国倾其所有,相比之下灵隐寺的佛像反而不值一提。 身穿大红袈裟老僧盘腿坐在黄铜铺就的地板上,望着那释迦牟尼巨佛,又转身望着东方升起的朝阳,沉思了良久,最后面朝东方,嘴唇轻启轻声念起了经文。 大殿外, 有一身穿布衣僧人迈步入殿, “仁波切堪布,如今距离灵隐寺覆灭已经过去大半月有余,而寂上上师还未回归我烂柯寺,是否要派遣僧侣迎回上师?” 布衣僧人跪拜完佛像之后,轻声询问道,烂柯寺的眼线同样随着西域行商的足迹,遍布天下,虽然比不得谍报司情报来源的详细周全,可也绝不是偏安一偶的瞎子,聋子。 “哎……” 一声轻叹传来, “五十余载前,寂上活佛为传教深入东方,不足一年以佛法便败尽九百余座寺庙,称得上真真切切的莲花生大士三十二世转世之人,也是我烂柯寺的中兴之人,可登上灵隐寺后,却了无音讯。” “这五十载,寂上活佛的命灯从未熄灭,可却没有分半响动,想来也是被囚禁在无人问津之地,不难想象这些年寂上活佛经历多少苦难。” “本堪布(同主持)当年也想过举寺之力救出寂上活佛,奈何东方之地已经被那伪佛门占据,若是大动干戈,恐怕那时候的大庆朝廷也不会置之不理,加上我西陵郡本就是大庆之土,实在无可奈何,只能听之任之。” “便拖了下来,可一拖便是五十余载,便是这西域无边之地的百姓恐怕也忘记了寂上活佛的荣光,忘记了他当年为烂柯寺的付出,我烂柯寺有愧于寂上活佛啊……” “可如今寂上活佛……” 仁波切尊者眼眸轻启望着那遥远的东方喃喃道,眼眸之中有一抹羞愧之色,可很快便消散,因为在烂柯寺的眼线中,那寂上活佛已经随在了一身穿蟒袍的少年郎周遭,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似乎已经拜倒在了皇权之下。 仁波切在西域佛教是一种尊称,对所有具备大学问,大智慧,大慈悲的修行者的尊称为仁波切,可见大殿中的老僧在西域诸国的地位之高,并非是所有的活佛都是仁波切,也许他们仅仅只是已经圆寂的某位高僧大德的转世而已。 如果信众要奉活佛为仁波切,那么这一世他不能仅仅仰仗上一世的功德,还需要通过刻苦学习佛法,才能从“朱古”变成一位真正值得圆满的仁波切,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眼前的老僧算得上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爬上这个位置的。 “寂上活佛想来也只是委曲求全。” “回归我烂柯寺之时定然能够恢复其荣光!” “要知道寂上活佛可是莲华生大士转世之人,我烂柯寺至高无上者,信仰之虔诚要胜过我等千百倍有余,怎么可能如同那东边的伪佛一般卑微的侍奉在皇权之下。” 那布衣僧人极为坚定道, 提起寂上老僧时眼中带着极为狂热的崇拜。 “或许……” 仁波切尊者并不愿与之争辩,布衣僧人这类人已经是最后一批了,当年经历过寂上老僧的荣光,见证过他的辉煌,听过他颂佛念经,渐渐的将他视为佛教的领军之人,也可以说是他最为坚定的拥护者。 五十年前的烂柯寺这类人很多, 可大多都已经老了, 要知道修行这回事,并非每个人都能踏上的,而寻常僧人寿命和百姓并无区别,最多修身养性能多活个十余年,可悠悠五十载,那些人大多都已经化为一具枯骨。 或许, 或许, 等到这一批人死完了, 或许自己的话才不会有任何人质疑。 仁波切尊者起身望着那恢宏的巨佛如是想到。 自己和那寂上活佛同为转世之人,他即便离开如此之久还能在烂柯寺留下这么大的威望,或许最大的区别便是他投了一个好胎。 毕竟莲花生大士的转世之人和自己那位转世高僧相必是云泥之别,他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站到了自己苦修的顶端。 “另外,仁波切尊者如今东方的灵隐寺已经覆灭,不知道那殿下是马踏江湖一并为之,还是有灭佛之意。” 布衣僧人沉思了片刻后回禀道。 “灭佛?” 仁波切尊者的面色没有丝毫的变化。 “我烂柯寺有西域五十三国万千信徒,顷刻之间便能召集十万披甲之士,虽抵不过那凉州铁骑,可如今乾国内有世家门阀之忧,外有齐,魏之患,他又凭何出兵我烂柯寺?” “僵持不下,恐怕,不是我烂柯寺覆灭之忧!” “而是他乾国有亡国之祸!” 仁波切尊者望着东方之境,不疾不徐道,烂柯寺立寺一千五百余年这是积累下来的底蕴,远非东方那些江湖门派可比。 站在这大殿之上, 便已经站到了这西域芸芸众生之上, 仁波切尊者目光望着铜地之下, 徐徐度步起来,如同神灵一般正注视着那万千苦苦叩拜着的狂信徒,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在这大殿之上,每一步迈出,都是踏在云上的感觉,妙不可言。 至于那朝廷大军,天高皇帝远何必忧心,在西域这一方佛国,自己和那高高在上的君王又有何区别? 仁波切尊者展颜一笑, 慈悲的面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 三日后, 西口关, 大乾西陵郡连接西域五十三国的关口, 同样也是烂柯寺到达西域的必经之路, 此刻, 从天上往下看去, 数之不尽的身穿戎装的西域兵卒正从关外而来,烟尘滚滚,声势浩大,远远看去竟是不下五万之众,分为三路而来,旗帜分明。 “蛮夷扣关了!” “蛮夷扣关了!” 正啃着面饼的老兵望着远处汇聚的兵卒,吓得手中的面饼都掉落在地,双腿止不住的打颤,守城的边军算在一起拢共不过数千人,何况西边已经安稳太久,久疏战备,如今陡然之间看着数万蛮夷冲杀而来自然吓得魂飞魄散。 “众将士,勿乱!” “并非敌寇!” 守关的将领走出后,看清那几道鲜明的旗帜后,这才松了一口气,自己昨日便收到了一封凉州谍报司传来的秘?信里面详细的交代了后面的事情,如今倒也不算慌乱。 “开城门!” 守将高呼一声, “吱呀吱呀……” 厚重的城门徐徐开启, 俯身望去, 底下的西域兵卒风尘仆仆,大多身披皮甲,手中的兵器算不得精良,甚至于还比不得自己等人手中淘汰下来铁器,可唯独那股子野性要远胜于自己,那是西域边境广袤荒芜之地才能养成的气质。 同样这也是曲先,若羌,于阗,这三国敢于灭佛的底气所在,或许他们的贵族,他们百姓,乃至于他们的亲眷都已经拜倒在烂柯寺下,可唯独这军队从小培养,一直保持独立,没有丝毫让僧侣插手的意思,同样也没有经历佛门的洗脑。 若整个西域皆是载歌载舞之人, 还要灭佛, 那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罗公主,后面的事情便全靠您了!” 守将望着身旁一颦一笑动人心魄的西域女子郑重的开口道,细细看去那女子的腰间悬有一块虎符此刻正轻晃着。 “殿下的气魄也是远超小女子的想象,殿下能够信得过,也是小女子的福分,这虎符还请将军代为保管,事后再交还给殿下。” 女子望着已经入城的本部兵卒将腰间的虎符解下,递出,于自己而言这更像是一个信物,自己可没有蠢到去指挥大乾的兵卒。 “至于后面的事情,还张将军放心,小女子答应殿下的事,自然会做到,除非所有兵卒全部身死,否则绝不会让一个西域兵卒踏入西口关半步,这是小女子的承诺!” 西域女子斩钉截铁道, 娇媚的容颜上透着说不出的英气。 “阿帕,只要撑下后面的几天。” “那么余下的日子便是我曲先王室的荣光遍洒西域之时,套在我等肩胛上的枷锁也将被手中的长刀斩断!” 西口关上, 西域女子怔怔的望着前方广袤的大地, “此战往后,” “我们的牛羊将不再进贡寺庙……” “我们的家眷将不再苦苦叩佛……” “我们的子女将不再入寺修行……” “我们将用我们手中的利刃斩断这千百年来束缚着我们的镣铐……” 一袭长裙被大风扬起, 如墨的长发轻轻飘荡, 那西域女子脸上带着动人心魄的美感, 言语更是如同魔鬼的呓语在耳边缭绕, …… 西陵郡, 边界, 一镇凉州铁骑踏上这片土地, 与凉州的苍茫不同, 西陵郡是一种荒芜, “这便是西陵郡?” 少年郎轻声喃喃道,入眼有高山有河流有平原,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如果非要形容的话,便是烟火气,少了几分人间应当拥有的烟火气息。 西陵郡,地势偏高,用后世的话来说便是空气稀薄,除了少许的原住民外,朝廷便是想要往这里迁居百姓也是不可能习惯的,人烟稀少已经成了西陵郡的难题。 “果真是人迹罕至之地,” “也难怪前朝不愿治理。” “这趟还是速战速决!” 少年郎望着身后已经出现些许不适的兵卒开口道,便是天下第一等精锐的凉州铁骑也难以在这片土地上持久作战。 “这是也是当初莲花生大士选址的道理所在,朝廷无法束缚之地,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修建起如此一座寺庙。” “同样高处也代表着圣洁,在这无尽的高山之上甚至有天山雪莲这等极为纯净之物生长,而莲华生大士又名为“莲花生”,传闻大士中出世之时满城莲花开尽,奇异无比。” 一旁的寂上老僧喃喃道。 “可这圣洁之下,确是埋葬了无数的枯骨。” 少年郎望着远处殿宇穹顶那七彩琉璃折射出来的耀眼光芒轻叹一声,财富是用百姓的膏脂汇聚,殿宇是用奴隶的鲜血堆砌。 那么信仰又是从何而来? 右手轻轻扬起, 铁骑开始奔腾, 红衣黑甲的铁骑化为一道洪流铺天盖地, 翻山越岭, 终于到了这不可知之地。 …… 寂上老僧的眼眸中, 那熟悉高大的的城郭已经映入眼帘, 那烂柯寺供奉巨佛正殿高耸入云的穹顶在瞳孔之中不断放大,那承载着西域佛国一千五百年信仰的巨佛,终将在马蹄之下,化为残垣断壁。 高大的城郭下, “这世间不应当有佛!” “缘为莲花生大士起!” “缘为莲花生大士灭!” 寂上老僧双手合十喃喃道,面如枯稿,干瘦如鬼,笑容确是如沐春风,恍惚之间那城郭下盘腿而坐的老僧背后升起一道虚影,细细看去竟是和雕像中的大士无异。 正文卷 第240章 回天上去 夏至时节, “咚!咚!咚!咚!” 有惊雷之声响彻在天地之间, 在这广袤之地竟是轰鸣不绝, 可仰头望去却不见滚滚乌云, 俯身望去是数之不尽的兵卒, 高大的城郭上,有僧侣呆愣的眺望着远方,那黑红相间的洪流从山涧,峡谷,平原,汇聚而来,在烂柯寺前化为汪洋大海一般的铁骑,在这广袤的大地上奔涌着,在瞳孔中不断放大,仿佛所有的一切在这惊涛骇浪之中都将被淹没。 那高大的城郭, 宛若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孤岛, 那横亘的巨佛, 宛若被行军蚁群围困的猎物, 这是从未有过的景象, 自从烂柯寺落址以来,此后一千五百年来从来没有人敢在这片土地上妄动刀兵,无论是悍勇至极的武士,还是超凡脱俗的修行者,乃至于贵不可言的西域王室,在这片土地上都会向那巨佛献上最虔诚的信仰。 烂柯寺是西域五十三国眼前信徒心中, 最为圣洁, 最为高贵, 最为神圣不可侵犯之地! 可如今这只军队, 竟是带着战马,兵刃,杀戮,死亡,而来, 将要玷污自己心中最为神圣不可侵犯之地! 怒不可遏, 僧侣的心中一股怒气油然而生, 对的, 是怒气, 而非, 是恐惧, 那是从心底深处涌出的一股子怒气,自己信仰一生,并为之付出的所有最为珍贵的“东西”,即将被摧毁之时,涌现出来歇斯底里的怒火。 至于恐惧,惊恐,害怕,绝望, 所有的情绪在那铁骑踏上烂柯寺所辖土地之时就已经被怒火所掩盖,他们已经将自己的肉体乃至于灵魂献给漫天佛陀,即便是死亡他们的肉体被战马碾压,被铁戟撕碎,被刀剑穿透,即便他的肉身干枯,腐朽,破灭,他们也不在乎。 因为他们的灵魂将被漫天佛陀所庇护,他们将在烂柯寺大能的引导之下前往西方极乐世界,享受永无尽的极乐! 狂信徒, 从来都是无畏死亡! 他们可以为了心中的信仰舍弃一切! “铛,铛,铛,铛……” 角楼上, 数名僧侣一同推动木柱敲响了那刻满梵文的厚重铜钟,极其悠扬的钟声在佛殿群的上方响起,正在修行,打坐,诵经的万千僧侣停下手中的事,听着耳畔回响的钟声怔住了。 角楼上的那口铜钟已经千百年没有响起, 从天上往下看去, 宫殿群中万千僧侣,无数贵族,王室,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定在了原地,可很快便清醒过来,能在烂柯寺修行的僧侣都是整个西域最为虔诚之人,没有丝毫的犹豫,便往城楼上而去。 即便是正在闭关修行秘法的高僧大德,转世活佛,也是在钟声响起的那一刻也是破关而出,不时有穿着陈旧的老僧从寺院的偏殿中走出,十余道晦涩的气息在寺庙各处升起。 大殿正中, “嗒啪……” 诵经声戛然而止, 手中的佛珠掉落在铜地上传出清脆的声响, “尊者!” “尊者!” 门外步衣僧人神情有些焦急推门而入, 入目是正在打坐的仁波切尊者,如往日一般面色慈悲,不见丝毫慌乱,可自己的脚下竟是有散落的佛珠,可见一切没有表面上来得那么平静。 “仁波切尊者!” “他们来了!” “他们来了!” “观那铁骑兵甲制式正是传闻中天下第一等的凉州铁骑,如今已经兵临城下,想来人数怕是不下一镇完整编制……” 布衣僧人站在门口面带苦涩道。 “没想到如今局势他竟还敢出兵西陵,” “这样来看,恐怕他们是为灭佛而来。” “是老僧低估那少年的决心和魄力了。” 仁波切尊者放下手中的佛经徐徐起身,站在大殿之上,听着耳畔越发密集回响不断的钟声,望着底下穿行不绝的僧人长叹了一口气。 一步迈出到了大殿之外的平台上, 又是一步腾空而起直接到了大殿上方。 脚踩着七彩琉璃瓦片, 头顶着西域青天白日, 这是整个烂柯寺最高的位置, 兵卒过万,无边无际, 铁骑过万,接天连地, 放眼望去目之所及方圆十里皆是红衣黑甲的骑兵,那肃杀之气在天地间弥漫,甚至盖过了寺庙内祥和慈悲的氛围。 “怎能如此?” “怎会如此?” “怎敢如此?” 仁波切尊者望着那无边无际的铁骑, 心底竟是生出了一股子荒谬的情绪。 一千五百年了我烂柯寺何时落入这般田地? “东方万里河山竟被一群毫无信仰之人占据。” “世人竟是不知敬畏为何物。” “可叹,可悲,可怜……” “罢了,罢了……” “既然尔等非要如此,那么便让佛光言些时日洒遍东方,拯救尔等凡夫俗子脱离苦海,去往那西方极乐世界。” 仁波切尊者低声喃喃道。 “让烂柯寺中所有僧侣迎敌!” “传信那些苦行的僧人,让他们将佛祖的指意传遍西域广袤的大地,让那些信仰我佛的信徒来此,我等一同守护佛祖的荣光。” 仁波切尊者转身望着身后西域无边无际的广袤土地,仿佛看到了无数正在虔诚叩拜佛像的信徒,那是自己烂柯寺立足的根本,想来用不了多久,便会有信佛的国主带着王国的武士来守护我佛的荣光,想来用不了多久,衣衫褴褛讲一切都奉献给佛祖的百姓就会拿着刀枪棍棒来到寺庙之前,用血肉之躯守护他们心中的信仰。 仁波切尊者的语调渐渐升高起来, 清晰的响彻在寺庙中每一个僧人的耳畔。 “我佛与信徒同在。” “为我佛舍生之人,西方极乐世界将为你们打开大门,我仁波切尊者将指引你们前往,从此在无苦难,永享极乐。” 仁波切尊者张开双臂, 仿佛在拥抱万千信徒, 此刻整座烂柯寺彻底沸腾了,如同平静的池水中投下一块巨石,便是平日挑水伐木打杂的僧众此刻眼中也浮现出疯狂之色。 西方极乐世界是阿弥陀佛依因地修行所发之四十八大愿感得之庄严,清净,平等之世界, “其国众生,无有众苦,” “但受诸乐,故名极乐!” 而释迦牟尼佛在《阿弥陀经》介绍极乐世界位于西方,距我们所在五浊恶世的娑婆世界有十万亿佛土之遥,想要踏上极乐世界绝非轻而易举。 在烂柯寺的教意中, 信徒想要踏上佛国,除了虔诚的信仰为基本之外,还需要上师,尊者,这类高僧大德的指引方能跨越那十万亿佛土之遥踏上极乐之境,此刻自己许下的承诺对于烂柯寺的信徒而言,无异于将此生修行最大的追求摆在了面前。 此刻, 闻声疯狂到了极致的普通僧侣望着底下悍勇的兵卒,眼中甚至带着一种病态的情绪,愤怒中带着渴望,愤怒于他们对佛的亵渎,渴望于在和他们作战的时刻死去,这样他们便能在尊者的指引之下迈入极乐。 “他娘的,一群疯子!” 正在冲锋的凉州老卒望着城墙上的僧侣,口中吐出一口浓痰,便是二十年戎马生涯中从遇见过如此疯狂的敌人。 “这帮死秃驴,怕是得了失心疯了。” “战场上最忌讳和这样不要命傻子对战,今个倒好,全是这样的傻子,恐怕后面还得有一场苦战才是。” 身旁的老卒骂骂咧咧道, 可神情确是极为兴奋。 “他奶奶个腿的,其他几镇凉州的老弟兄南,征是杀了个痛快,回来封官加爵的不在少数,再不济的一趟也挣了几十两银子。” “咱们这一镇兵马,原本就是白庆丰将军麾下的先锋营,整个凉州除了重甲铁骑最为精锐的一镇兵马,咱们白将军和陛下又是最为亲近之人,前些日子没法子要镇守京城,如今总算是有机会出京溜溜,在拖下去,老子这把骨头都快生锈了。” “如今逮着个硬骨头,也是好事。” “太软了没甚嚼头。” “而今跟着殿下切莫坠了咱们白将军的威名!” 老卒身前的校尉回身望着高坡之上大纛之下那个身穿蟒袍的少年郎喃喃道,说起来整个凉州除了马有粮那一镇兵马和殿下比较亲近之外,便要属白庆丰底下的先锋营了,毕竟都是最早随在陛下身边的老人。 …… “这便是佛门信徒吗?” 少年郎望着城楼上那些数千名正怒目而视的僧侣怔怔的有些出神,还记得在灵隐寺那主持曾给自己讲过,那西边最原始的佛教才是真正的恐怖,那种对思想的扭曲和蚕食远非已经被本土化的东方佛教能够比拟的。 如今看来,正是如那灵隐寺主持所言, 烂柯所弘扬的大乘佛法于人世间而言无异于一场灾难,正是因为它足够纯粹,足够原始,才不适合于这个人间。 因为人间有烟火气, 而漫天佛陀不需要, 道教太上望情斩断七情六欲不似人, 佛门普度众生舍小我成大我不似人, 少年郎脑海中思绪万千, 最后念头通达, 既然这人世间不应当有佛, 那便由我来抹去他的存在, 少年郎往前迈步,每一步迈出便是百丈有余,不过三五个呼吸的时间就已经到了烂柯寺高大的城墙之外,整个人顿在半空,腰间挎着的惊蛰剑已然出鞘。 “我佛为普度众生而来。” “尔等又为何非要灭佛?” 城楼上, 仁波切尊者双手合十望着那顿在半空的少年郎,感受着那周遭浩瀚的剑气,心中掀起了滔天大浪,凌空踏步这是一品之姿,传闻中这少年郎不到及冠之年,没想到此人竟也是踏入半步一品之境界,而且还是天下捉对厮杀最为恐怖的剑修。 “如寂上上师所言。” “我即是佛,何需礼佛?” 少年郎望着城楼下盘腿而坐枯瘦如鬼的寂上老僧朗声道,清朗的嗓音传入城楼上僧侣的耳中,所有人的目光一同落到了那身材干瘪的老僧身上。 “老僧也是还莲华生大士所愿。” “世间无需有佛,自然也不应当有寺庙。” “佛不在天上,也不在极乐,而在这里。” 寂上老僧轻笑着扯动干裂的嘴角,枯瘦的右手轻轻放在心头拍打着,模样看上去甚是丑陋,动作看上去甚是滑稽,却莫名的带着极为圣洁之感。 话音落下之时,寻常僧人只觉得那人言语如同天方夜谭不可理喻,胸中的怒气更为汹涌,恨不得撕碎那个佛门最大的背叛者,可那些年长的僧人只觉得天塌地陷一般。 “噗……” 有刚刚出关的烂柯寺大能,望着底下盘腿而坐的寂上老僧,方才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如同魔鬼的呓语,让人深陷其中,最后竟是猛然突出一口鲜血,连连后退,晦涩的气息变得起伏不定,心中的信仰竟是随着一句轻飘飘的话语有崩塌之感。 因为说出这句话的人, 是他们那个时代佛法信仰的化生, 莲华生大士第三十二世转世之人, 是佛法大成的无上尊者寂上活佛。 “荒谬!” “荒谬!” “寂上活佛,原本还怜悯你这些年所受苦难颇多,心有愧疚,如今来看原来你早已经坠入魔道,心中在无半分信念!” “既然如此,便不再留有香火情份了!” 仁波切尊者看清那人面容之后悲天悯人道。 瞳孔深处早已满是怒火, 如同壁画上的怒目金刚, 望着那些心神已经有些动摇的老一辈僧人也不再犹豫,讲到底自己还是低估了莲华生大士转世之人在烂柯寺的影响力,若是再拖下去对自己没有丝毫的好处,抬手间大殿正中的一柄伏魔金刚杵悬空而起。 与此同时, 只见烂柯寺的宫殿群中,有不可计数的光亮升起,每一座金身佛陀皆有光华流转汇入那阵法之中,这是烂柯寺从未开启过的金刚伏魔大阵,一个极为俗气的名字,确是天下最为恐怖的阵法,因为有西域万千百姓信仰之力的加持。 而那伏魔金刚杵便是大阵的阵眼, 众人仰头望去, 只见一威严佛陀虚影出现在仁波切尊者身后,隐隐有百丈之高,无比威严肃穆。 在仁波切尊者手掌握住那伏魔金刚杵的那一刻,阵法的力量汇聚到一起,那道无比伟岸的虚影竟是渐渐凝实,给人一种佛陀降世之感。 远处正殿的百丈巨佛,更是有万千光华亮起,透过那七彩琉璃瓦片折射而出,远远看去那百丈巨佛身后佛光普照。 “这就是佛陀吗?” 少年郎望着那轮廓清晰可见的巨佛, 手指轻轻手抚过惊蛰剑清冷的剑身, 底下是万千膜拜的信徒, 后方是无数呆愣的兵卒, “还是回极乐世界去……” “这人世间不应当有佛……” 少年郎轻念一声, 清冷的剑身映衬着眉宇间的冷冽。 正文卷 第241章 天下无佛 烂柯寺外, 那百丈佛陀屹立广袤的西域大地上宛若远古神魔,面容更是纤毫毕现,硕大头颅上双目之中隐隐有火光缭绕,红口白牙,面容狰狞可怖,手持伏魔金刚杵仿佛要镇压世间一切妖魔,此为大威德金刚。 这是烂柯寺秘宗修行的几位本尊之一, 同样也是烂柯寺仁波切尊者修行的法像。 仰头望去那大威德金刚以竟是白骨为头饰,惨白的头颅串成项链,以十恶之人的皮肉缝补为裙,面容更是以人血为胭脂,以人血涂眉,以人骨灰涂身,红白相间,周身的皮肤更是呈现出淡淡的铁青色,周遭弥漫的凶戾之气隔着十余里都都让人不寒而栗。 在那大威德金刚虚影凝实的那一刻, 便是虫鸣都寂然无声, 无数的僧侣信徒跪倒在地,口中高呼着法像的称谓,虔诚的扣首,顶礼膜拜,殿宇群中那些西域贵族国主更是俯身亲吻着脚下的寺庙,谦卑到了极点。 那暗无天日的地底之中, 上万麻木的奴隶望着昏暗的空间中,那散发着光芒的巨佛,冥冥之中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不知是谁第一个仰头看清了那无尽的光芒让整个地底都沸腾起来。 “佛陀显灵了!” “佛陀显灵了!” “一定是我们的虔诚被佛祖感知到了!” 那些衣衫褴褛的奴隶越发疯狂的对着巨佛叩拜着,麻木的神情中,出现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情绪波动,头颅触地,鲜血淋漓,破开的皮肉和泥土混在一起,面容极其恐怖。 “恳请佛祖度我入极乐世界!” 更有癫狂者, 竟是直接攀爬到巨佛脚底下虔诚的轻吻着巨佛的脚趾。 城墙上, 那些僧侣同样疯狂, 方才寂上老僧带给他们的阴霾和质疑在那法像现身的时候全部被冲得烟消云散,即便是那些心神恍惚的老一辈僧人在看清佛陀降世之后也沉默了下来。 “唏,吁吁……” 城外战马嘶鸣不断,马蹄高高扬起,那股子凶戾的气息已经远远超过平日所经历战场的杀伐之气,动物本就远比人类的感知要灵敏的多,而那道身影让战马感受到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恐惧,或许是神魔,又或许是对未知的恐惧。 “他娘的,要了老命了!” 凉州老卒见状拉紧缰绳,以极快的速度扯下衣袖挡住战马的惊恐的双眼,受惊的战马在战场上有多么恐怖,在冷兵器时代无异于一辆失控的坦克造成的破坏力,最重要的是会冲乱己方的阵营。 此刻所有的凉州铁骑都在重复着这个动作, 兵卒的素养发挥到了极致, 收拢缰绳,拉开间距,蒙住马眼, 一气呵成,有马镫,马鞍之利, 加上原本冲锋时的间距,以及极高明的马术,乃至于战阵中迂回穿插的经验已经颗到了骨子里,一切的一切,让人仰马翻的局面只是少许出现,城外的凉州铁骑并未造成太大的伤亡。 天下第一甲的凉州铁骑在无边的杀伐让他们拥有一颗坚若磐石的心,便几月前凉州大营上空的五爪金龙也没能让他们惊慌失措,眼下更为诡异的景象或许会让他们错愕,会让他们疑惑,会让他们恐惧,可绝不会让他们退却。 因为他们的殿下, 那个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还顶在他们头上。 “他奶奶个腿,这是变戏法吗?” 一个面容粗犷的凉州兵卒骂骂咧咧道,那百丈巨佛的脚趾都要高过自己,可细细看去地面不见丝毫塌陷,心升疑惑,手指下意识的伸出,那手指竟是毫无阻碍的穿透那无比真实的佛陀,指尖隐隐可见光芒流转。 “我的老天爷,早些时候在府里当杂役,只觉得那些戏班子在县太爷府上表演,顺着绳子爬到天上偷个蟠桃下来给老太太祝寿,搞得云里雾里的就已经厉害得紧了,如今才晓得这秃驴这戏法还能这么逼真。” 有个荤腥不忌的泥腿子仰头呐呐地开口道,言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叹,轻颤的语调带着一丝丝惊恐,唯独没有半分敬畏在里边。 “他娘的,这得费多少银子?” “这出戏法的耗费,” “怕是够老子逛一辈子青楼了。” “没出息的玩意,只晓得逛青楼。” “不过说起来西边这帮秃驴也是大气,咱们来打他们,他们还给咱们整了一出大戏来看,啧啧,单单就这气度而言,咱们大乾境内的秃驴就比不上。” 有人带头自然有人起哄, 底下的凉州兵卒或许神经大条,又或许也是在用这种嬉笑怒骂的方式来冲淡心底隐约的不安,情绪是会传染的。 在战场上更是如此, 各种荤腥不忌的言语让心底的阴霾减轻许多。 讲到底这尊大威德金刚已经超出了想象的极限,情绪总得有消遣的方式,总不能学着那帮贵族,国主,僧侣,去膜拜他娘的佛陀? 更重要的是, 那个身穿蟒袍的少年神情始终没有后退一步,这是他自信的来源,凉州兵卒或许没有信仰的佛陀,可在他们的心底还有一尊神祇。 往日是徐武,那个身形倚娄的汉子, 如今是徐闲,那个眉眼清俊的少年。 …… “佛也会怒吗?” 少年郎望着那面目狰狞的金刚轻声喃喃道。 “金刚是诸佛愤怒的化身,以佛的面目扬善,以金刚的面目惩恶,大威德金刚此乃文殊菩萨“忿化身”,如今降世正是为惩戒尔等毫无信仰之人而来!” 仁波切尊者嘴唇轻启, 与此同时那百丈高的金刚也是张开血盆大口,那极为锐利的獠牙上有涎水滴落。 口中出“啪”,“咤”等威猛咒声, 声若洪钟大吕, 极为威严恐怖。 少年郎望着那威严恐怖的大威德金刚法像,脑海中突兀的浮现起了上辈子的一道极为经典的问答。 薛道衡问, 金刚为何怒目? 菩萨为何低眉? 小沙弥答, 金刚怒目,所以降服四魔; 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 “金刚为降服四魔而来!” “那么敢问尊者何为魔?” 少年郎却并不赞同只是手指抵住剑尖,轻笑着问道那手持伏魔金刚杵的仁波切尊者,那硕大的金刚头颅低垂而下,那光华汇聚而成的金刚没有实体,却挡住了天上的阳光,遮盖下一大片阴影。 金刚身前, 那少年郎清瘦的身子小如介子, 甚至比不得那双涌动着火光的眼眸大, 可那浩瀚如云海汇聚的剑气却并没有被那金刚的凶戾之气盖下,隐隐有平分秋色之意,像极了神话中剑斩妖魔的大剑仙。 “魔!” “凡与发菩提心,利益众生,行持六度万行相违的都是魔业,凡与佛经不符皆为魔,凡与信仰无关之人皆是魔!” 仁波切尊者不假思索道。 “如尊者所言,不肯皈依佛门者皆是魔?” 少年郎嗤笑道, 这烂柯寺的教意还真是霸道到了极点。 “非要如此理解,也可以!” “我烂柯寺为弘扬佛法,普度众生而来。” “以菩萨低眉慈悲感化世人!” “以金刚怒目荡平世间诸魔!” 仁波切尊者郑重道, 与此同时那身高百丈一面二臂大威德金刚往前踏出一步,头发竖起,双手掐期克印,空气中有无数的飘荡,这法印竟是开始汇聚妄图困住那手持长剑的少年郎。 原来先前的对答都是在暗中汇聚力量, 眼下法印已经结成, 自然不必虚与委蛇, “今日我仁波切尊者便秉大威德金刚之威严。” “荡平世间妖魔,还佛门一片净土!” 伴随着, “啪”,“咤”宛若天雷的威猛咒声, 那金刚手中法印落下, 一个由无数梵文组成的牢笼将少年郎困在其中,无数的金光源源不断的汇聚到梵文上,让这座天地牢笼更为稳固。 “怎能如此下作?” 少年郎望着周遭涌动的梵文低念一声, “不过,” “如此也好,今日便让你尝尝佛陀的血。” 手指抚过剑尖笑了笑。 身后那浩瀚无垠的剑气开始翻涌起来, 不断的切割着这座梵文牢笼, 每一道剑气落下,都能听见金铁交鸣之声,那梵文上的金光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得暗淡起来,仁波切尊者没有半分意外,讲到底这是半步一品的剑仙,各种神异的手段都在意料之中。 手中掐着法印控制着法像, 那百丈金刚竟是单足跪地, 双手虚拖着那座牢笼, 与此同时, 那大威德金刚, 竟是再度生出头颅和双臂来, 仁波切尊者是世嘉木央活佛的转世之人,他 的前世曾在《吉祥金刚大威德教法源流三界尊胜成就库》中讲到一面二臂只是大威德金刚的自身像,而完全体则是九面,三十四臂。 九面代表佛陀的九类教法,发上指,向佛地之意,怖畏九头,代表九种镇压阎王的契经,三十四臂,再加身,语,意,表菩萨佛的三十七道品,即为八正道,四念柱,四神足,四正断,五根,五少威和七觉支等。 只不过以仁波切尊者半步一品的修为无法具现出来完全体罢了,眼下双面四臂已经是他目前能够做到的极限。 那生出的双臂, 右手持人骨杖,左手持人骨碗,宛如地狱中择人而食的大妖魔,吃掉猎物往后,将他身体的零部件余下当做装饰品和武器。 那生出的头颅, 通体血红色,戴五骷髅冠,为左三头清净,死亡,愤怒之中,代表着死亡,而这头颅为居中再上的红头,象征是吃人夜叉,名“参怖”。 双头四臂, 狰狞可怖, 余下的那一颗名“参怖”的红色头颅正用梵文吟唱着佛经,为牢笼加持,而右手的人骨权杖已经开始扬起蓄力,左手中用头骨做成的巨碗则是不断的吸收着身后烂柯寺伏魔阵法传来的力量,让刚刚生出的头颅和双臂凝实。 “这金刚和妖魔又有何区别?” 少年郎仰头望着那大威德金刚身上的饰品,手中的兵器喃喃道,如果那西方真有这尊金刚想来他脚下的枯骨不知能堆砌出几座大山,他犯下的杀业不知道胜过自己多少。 可金刚确是佛的化身, “太过虚伪了些。” 少年郎望着越来越近的人骨权杖眼睛微微眯着,那携带着的呼啸风声,在耳边缭绕,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自己全身。 “这一剑原本一直没有想好名字。” 少年郎将长剑轻轻贴在面颊, 感受着上边的冰冷, “眼下想好了,” “就叫众生平等……” 少年郎最后低声念叨道, 四肢百骸所有的精纯争气汇聚到剑尖, 对着百丈金刚将手中的长剑轻轻递出, 没有预想中的天地异象,剑只是平平的刺出,宛若划破薄薄的纸张一般轻而易举的刺穿那道梵文牢笼,刺破牢笼的瞬间,少年郎再度凌空而起避开了那来势汹汹的一棒。 至于那剑已经脱手而出直奔金刚而去, 那剑甚至比不得百丈金刚的毛发大小, 可剑刺中了, 刺中了那原本的头颅,剑尖刺入眉心的刹那,无数的剑意透过剑尖汹涌的灌入那颗偌大的头颅,搅碎着头颅中的一切。 …… 沉默, 是死一般的沉默, 甚至可以听到风吹动衣角的声响,头颅磕地的沉闷声响,倒吸一口凉气的细微声响,在无数的细微的声响中。 那颗大威德金刚本像头颅,陡然裂开,没有脑浆迸裂的场面,也没有鲜血流出,只是刹那之间绽放出无数的光华。 所谓众生平等, 不论是漫天佛陀,还是凡夫俗子, 在这一剑之下都没有任何的区别。 “噗……” 城楼上, 仁波切尊者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捂着自己的头颅翻滚在地,这是他的法像,法像受损本体自然也会受到伤害。 “嗬,嗬,嗬……” “咳,咳……” 咳出胸口的积血,仁波切尊者盘腿而坐下来,整个身子腾空而起,落到了远处的正殿顶上,与此同时手中掐出一个法印。 “没想到一品剑修能恐怖到如此程度!” “不过剑仙没了剑, “接下来,又看你如何应对!” 仁波切尊者大喝出声,法印推出, 那摇摇欲坠险些倒下的百丈金刚稳住身影,余下那颗名“参怖”的赤红色头颅,竟是扭曲过来替代了原本的本像,没有拿着兵刃的双臂,陡然合拢,竟是想要将少年郎握在手中。 而那化为万千光芒的金刚头颅落地并没有立刻消散,反而浓缩在一起,化为一道道铁链死死的锁住那柄惊蛰剑。 那百丈金刚的双掌已经快要合拢,那手掌覆盖巨大的范围大到不可思议,让人避无可避,同样少年郎也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 只是默默将腰间的春分刀解下, 少年郎从来都不是只修行剑法, 而是刀剑双修, 刀主杀伐, 眼下既然要斩金刚还是用刀来得更为畅快一些,当春风刀脱鞘而出的那一刻,清凉的刀光照亮少年郎的眼眸, 天地间满是森然死气, 甚至于已经彻底盖过了那百丈金刚周遭的凶戾之气,细细看去,那百丈金刚的眼皮竟是微不可查的轻颤一下。 这是召唤归海一刀时出现的技能阿鼻道三刀, 也是少年郎从未使用过的技能,这门刀法从理论上来说是没有上限的,只是需要各种负面情绪的支撑,可少年郎不同没有这些限制。 如今以一品之境, 用出这技能又是何等局面? 阿鼻道三刀, 自修罗世界而来, 怒目金刚佛, 自西方极乐而来, 《涅盘经》中有言:“阿者言无,鼻者言间,为无时间,为无空间,为无量受业报之界,故阿鼻地狱亦称为“无间地狱”。” 两者之间有诸多因果联系, “以修罗斩佛陀,有趣,有趣!” 少年郎突兀轻笑出声, 持刀而立,没有闪避, 望着那越来越近的金刚双臂, 一刀挥出, 森冷无边, 仿佛空气都要被冻结,那刀身上带着的寒气,深入骨髓的寒意,甚至可以冻结你的灵魂,四周仿佛有怨气翻腾,耳边有鬼魂在嘶吼,有不可名状的怪物盯着你的眼要将你拖去那无间地狱。 这是佛门无间地狱的景象, 在以一品之力挥刀而出的时候竟是出现了一道道肉眼可见的虚影,那万千鬼魂竟是对着那百丈金刚咆哮着,嘶吼着,似乎在发泄着心中的暴戾和不满,因为在无间地狱中同样有一尊菩萨在镇压着他们,即便是死亡之后也无法得自在,得超脱。 因为这是阿鼻道三刀中的第一式, 无间杀道! 底下, 无数的僧侣错愕的望着, 因为那一刀挥下的时候, 在他们的眼中只见无数的厉鬼将那金刚的双臂撕扯而下,争先恐后的撕扯着,吞噬着,不过一两个呼吸的时间那原本的两道手臂就已经被吞噬殆尽,便是半分光华都没有透出,就消散于无形之中。 “无日月光,有大地狱,号极无间。” 仁波切尊者望着那极为恐怖的景象呐呐的开口道,神情无比威严肃穆,如果说之前只是因为传教而产生的杀意,那么此刻已经上升的不死不休的局面。 以地狱修罗恶鬼,损毁金刚法像, 这是天大的亵渎, “又有地狱名大阿鼻,复有地狱。” “如是等辈,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 仁波切尊者的声调越发的高亢, 那百丈金刚宛若疯魔一般周遭升腾起无边的业火,灼烧着那些厉鬼的虚影,它们面容扭曲,它们抓心挠肝,它们痛苦至极。 一切的一切, 都没丝毫声响传出, 没有半分灰烬落下, 谁都知道那是幻觉,可是在太过真切了些,那些撕心裂肺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而那百丈金刚只是一脚踏下,无间杀道带来的一切都消失了。 “可我还有两刀。” 少年郎拍了拍清冷的刀身望着那一头双臂的金刚,嘴唇微动,声音很轻,话语中没有任何的情感。 春风刀扬起对准那百丈金刚, “你们佛门不是最喜欢讲因果轮回之说吗?” “既然如此。” “那我便送你入六道轮回。” 长刀挥出的那一刻, 烂柯寺前整个广袤的地界都升起了黑色的死气,在那天幕的尽头隐隐可见几道深渊一般的洞口。 有无边的吸力传来, 这是幻象,可实在太过真切了些,更像是投影,烂柯寺城楼上跪拜的僧侣仅仅只是看上一眼都觉得自己的灵魂快要被抽走。 这一刀落下了, 少年郎站在大威德金刚的身前从头劈下, 那道身影一分为二, 无数的金光还未来得及涌现就被那漆黑的洞口牵引着,撕扯着,远去,自始至终少年郎都是默默地看着。 终于, 不知道过了多久, 才有人反应过来, 虔诚的僧侣望着空荡荡的上方,望着青天白云,望着云卷云舒,只觉得所有的信仰都轰然倒塌了。 大威德金刚消失了, 被那人送入了轮回, 没有丝毫痕迹余下, 大殿顶上, 仁波切尊者整个人已经瘫软在地,望着空无一物的景象神情麻木,随着自己法像的损毁自己同样已经深受重创。 刀身向上, 眼神清澈而空明, “我还有一刀。” 少年郎凌空踏步而来,目光直接略过了那倒地的仁波切尊者,低头望着那七彩琉璃瓦片下的巨大佛像轻念一声。 “名为天下无佛!” 少年郎咧嘴一笑,这也是阿鼻道三刀最后的一式,阿鼻道三刀最后的一刀原本也叫归海一刀,归根结底而言这最后一刀是每个人的感悟,并没有具体的招式或者路数,由持刀者心生。 这一刀直直的从那大殿上方劈下, 仁波切尊者没有躲避,他避不开,也不愿意避开,因为那象征着烂柯寺的百丈释迦牟尼佛像就在身下。 “嗒啪嗒啪……” 最先落下的是那极尽奢华的七彩琉璃瓦片, 天上落下全是色彩艳丽的琉璃碎片, 在阳光的折射下泛起的光芒好似无数的宝石,可这一切都是真实的,真真切切,并非方才的虚影。 琉璃碎片从高空落下,落到那些烂柯寺内,来不及躲避的僧人整个身子被锐利的碎片划出无数道裂口。 紧接着, 一颗高约十余丈的佛头一分为二轰然落下,千万斤重的巨石落下铜地板之上,便是整个烂柯寺都震动不止,正殿瞬间便破裂,那通天巨木也是轰然倒塌,烟尘弥漫在寺庙之中。 余下半个身子,往两边倒下, 在巨大的力量之下镀铜地面也随之裂开, 那无边无际的地下世界被撕开一道裂口, 阳光, 地底已经一千五百余年没有阳光落下, 一股腐朽酸臭至极的味道传出,那是粪便,尸体,腐肉,馊掉的饭菜,身体的汗臭,那是无数不知名的恶心的东西混在一起发酵过后的味道。 少年郎顺着阳光看去, 无数双手臂挡在眼前, 他们适应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光明, 因为他们已经生长了在黑暗之中, 用衣衫褴褛不足以来形容,因为他们的身上的布条甚至不能遮盖重要部位,不过他们也并不在意这些。 他们的膝盖因为长时间的跪拜,已经结出一层厚厚的老茧,此刻他们因为惊恐下意识的想要站直,却因为习惯不了这种陌生的感觉,摔倒在地,撞得头破血流,他们中大多数人的身体,已经出现了腐烂,那是数十年来一直生活在阴暗潮湿之地的必然情况,可他们却仿佛不知道疼痛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 少年郎的耳边已经传来了马蹄声,凉州铁骑已经杀入了烂柯寺内,那些刚刚经历信仰倒塌的僧人,甚至于升不起抵抗的心思就被凉刀割掉了头颅。 剩下那些气息晦涩的高僧大德在如潮水一般的兵卒面前也抵挡不了太久,何况这次烂柯寺之行少年郎还带来了麾下大半的高手。 “殿下!” “它们已经不是人了。” 寂上上师不知何时出现了裂缝之前,望着地底世界那数万西域奴隶轻声喃喃道。 “它们?” 少年郎诧异道, 寂上老僧缓缓的点了点头。 “对的,它们!” 少年郎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看着, 一炷香后, 底下的狂信徒双眼已经适应了阳光, 低头看去, 无数双没有丝毫感情的眸子紧紧的盯着裂缝外的自己,少年郎莫名的想起了一句话,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看着你。 适应了阳光, 看清了它们一生都不曾见过的佛像上半身,可那佛头已经裂开,那上半身同样化为无数的巨石砸落在殿宇上,整个百丈高的佛像仅仅余下地底的小半没有倒塌。 “佛,没了?” 极其沙哑的嗓音想起,带着慌乱,带着惊恐,带着仿徨,带着无助,无数的情感汇聚在一起。 “谁又度,我们去西方极乐世界?” “所有的希望都没了!” “明明就差一步,一步……” 纷杂的外域语言在地底世界响起, 它们膜拜了一生的东西竟消失了。 它们解脱了吗? 并没有! 当认清现实后, 它们彻底沦为了野兽,因为它们所有的思想都随着巨佛的倒塌而消散了,此刻它们的眼眸竟真的和濒死的野兽一般是猩红的,它们此刻心底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撕碎打破它们信仰的人。 万千具身躯干瘪,面容枯瘦的“尸体”,它们顺着裂开的缝隙攀爬着,它们的血肉被尖锐的石头割开,它们的身躯被碎屑刺穿,它们的身躯被阳光灼烧着,因为它们已经不在属于行走在人世间。 “原来真的是它们……” 少年郎轻声的喃呢被淹没在歇斯底里的嘶吼声中。 “既然如此。” “那便由我来度你们去极乐世界。” 少年郎望着那无数的行尸走肉眼眸合拢,嘴唇轻启,手中的春分刀照亮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冷冽之色。 正文卷 第242章 西行东去 烂柯寺, 城楼上, 几面绣有黑龙纹路的徐字大纛插在了城楼上,旗帜周遭数千身穿布衣的僧侣倒在血泊之中,双目并未合拢只是仰头呐呐的望着天上,最后的眼神中不是惊恐,而是疑惑,心中信仰倒塌的疑惑,所谓之死不瞑目正是如此,因为他们的心中有遗憾尚未了却。 “信仰的了大半辈子的东西。” “临了,还是没能庇护你们。” “挺可笑的……” 校尉用力一脚踹下,借着那股子反震之力,猛然从尸体的腹部抽出狭长的凉刀,望着对面僧人口中不断吐出的血泡轻声道。 “或许是小僧还不够虔诚……” 对面的僧人跌倒在地用撇脚的官话说道,直至死亡脸上还是挂着轻笑,这类是烂柯寺中最为虔诚的僧侣,也是被洗脑最彻底的一批,仁波切尊者似乎执掌烂柯寺以来便从未停止过对思想的掌控。 “来世。” “小僧一定更为虔诚修行佛法!” 那年轻僧人倒地时目光正好对上那被徐闲劈开的巨佛头颅,对上那佛陀低垂的眼眸,笑容越发的温和,最后笑着闭上了双眼。 “都是爹生娘养的。” “孝顺爹娘,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不好吗?” “何苦平白无故要为这天上的东西丢了性命?” “这帮人的这脑子不知道怎么长的。” 满脸胡渣的粗犷汉子起身望着周遭,已经没有一个站着的僧侣呐呐出声道,对于这帮异域僧侣,谈不上多少同情和怜悯,便是用乡下的道理看来只是觉得愚蠢罢了。 “滴答,滴答……” 不断从尸体上涌出的温热血液顺着城墙蜿蜒而下,滴答滴答的落到地面,便是空气中都飘荡着着浓郁的血腥味。 有驻守在城门下的凉州老卒感受着脸上的温热,伸手擦了擦,望着指尖的粘稠的血液,下意识的放入嘴中,尝了尝。 “原来这僧人的血,竟也是这般腥臭……” 凉州老卒咂嘴道,这虔诚信奉佛祖的血也没有想象中来的甘甜,仰头望着那砖石缝隙中还在往下渗透的血液,最后长叹了一口气。 …… 西口关下, 西域小国各路人马的冲杀声不绝于耳,距离西陵郡最近的十余个小国已经赶赴到了战场,甚至于不少小国家是倾巢而出。 关口之下五花八门的旗帜四处散落,甚至于小国千余兵马已经全军覆没,那旗帜已经跌落在尘埃之中,被重新填补上来的兵卒践踏着。 烂柯寺的覆灭, 意味着西域极为稳定的局面将不复存在,而那些城池不过三五座,兵卒不过数千人的小国,在那种局面之下也将不复存在,至于兵卒千余的方寸小国,或许一个浪花都不会溅起来,就会消失在洪流之中,所以于他们而言没有退路,早已经与烂柯寺共存亡。 有小国国主,持剑杵在城楼之下尸体之上,望着周遭堆砌着的尸体,最后仰头望着烂柯寺的方向,竟是猛然推开尸体,望着关口上的守卒,大喝一声,再度发起了冲锋。 “噗……” 这是箭簇穿透身体的沉闷声响, 城楼上昔日的盟国射雕手, 面无表情从新搭上箭矢, “嗡嗡……” 长弓轻震着,箭簇从眼眶透过后脑勺而出,尾端的羽绒还轻轻的晃动着,面无表情的收割着战场上敌首的生命。 …… “呼……” “终于退了……” 望着城楼下退走的残兵败将,曲先国国主瘫软在城垛后,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放眼望去城楼上也是堆满了自己麾下勇士的尸体,神情莫名有些恍惚,自己还是小看了那些小国存亡之际的爆发力,这才多久曲先国就已经战死了两三千名勇士。 而地平线上, 敌人还是如潮水般汹涌而来,那余下几个西域大国的先锋已经踏上了西口关的地界,细细看去骑兵的队伍中竟夹杂着贵族和王室成员。 烂柯寺在这片土地上已经扎根一千五百了…… 原本以为自己拉上若羌,于阗两国已经做到了万无一失,可如今才发现是自己还是低估了烂柯寺的影响力。 “咚,咚,咚,咚……” 有铁骑踏地的声响传来,关口上灰尘簌簌的往下掉落着,那地平线上的骑兵已经近了。 “呵……” 曲先国国主望着那越来越近的衣着纷杂的铁骑,嘴角露出苦涩的笑容,回身望去身旁的两位国主同样如此。 自己真的能够抵挡住这四十几国的联军吗? 或许让开这条路,让开这道西关口,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放任让他们去烂柯寺,而自己等人只需坐收渔翁之利就可以了。 “阿帕。” “今日过后。” “我们整个曲先国就彻底挣脱了那道镣铐了!” “难道你又要亲手为他们重新戴上一副来自于东方的锁链吗?” 那一身戎装的西域女子看懂了自家阿帕眼神中的闪烁大喝出声,手中锋利的弯刀,还有血液滴落,恍惚之间脑海中有回想起了那个笑意盈盈的少年郎,不知道为何每当想起他清俊的面容,心底深处都会莫名的寒颤。 用西域的话来说,总觉得他清瘦的身躯下隐藏着一头凶兽,一旦释放出来会吞噬掉整个西域,她甚至宁可独自面对烂柯寺,也不愿意与那少年为敌。 “卓玛,阿帕麾下的勇士已经不多了……” “只要我还没死!” “他们便不能踏过这西口关。” 身穿戎装的西域女子轻声道,手中的弯刀扬起,默默地走到城墙的边缘,站到城垛之上,望着底下的骑兵,半步不退。 “阿帕!” “相信我你绝对不愿意面对那个人的怒火……” …… 烂柯寺内, 从天上往下看去, 满地是断壁残垣, 目之所及皆是倒塌的殿宇,以及塌陷下来的巨石,和断裂的木柱,那些殿宇中苟活的国主,贵族,跪地祈求着,可屠刀还是没有丝毫犹豫的落下,倒地时只是怔怔的望着西口关的方向,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如今,闹出了如此大的动静,还是没有一兵一卒赶到。 正殿下, 巨大的裂缝上方, 已经躺了一地的尸体, 皆是那些西域求佛扣首已久的奴隶, 少年郎手持春风刀沉默地看着下方的地底空间,脸上的神情变得越来越凝重,握着长刀的手变得越来越僵硬。 因为那地底下涌出的“野兽”似乎看不清尽头,尸体已经有千百具之多,可他们还是不知道恐惧为何物。 “寂上上师,这地底世界到底有多少奴隶?” 少年郎望着那一双双猩红的眼眸轻声问道。 “殿下,且看。” 寂上老僧不知从哪翻出一本厚重的书籍。 “呼……” “这是近百年来各国献祭的奴隶。” 寂上老僧吹开封面上的灰尘,干枯的手指轻轻的翻开页面,随后站在少年郎身旁,用大乾官话轻声解读起来上边的梵文。 “烂柯立寺第一千四百零九年,” “大月氏贡奴隶七百三十二人,金一百二两,银三千一百两;且末国贡奴隶三百九十七人,金一百八十两,银一千八两,法器数十……” 少年郎望着纸章上极为细致的账目,只觉得每一个梵文上都沾满了鲜血,字里行间都透着“吃人”两个字,这上边记载的是西域一千五百多年汇聚的财富,也是西域五十三国万千奴隶信徒的血泪,而这类极厚的账本还有十余册。 “上师直接念最后一页。” 少年郎轻声道。 “烂柯寺立寺第一千五百三十二年。” “曲先国贡奴隶一千二百七十八人,金八百两,银三万二千五百八十一两,珍宝不计;若羌国贡奴隶两千五百九十一人,金银不计;于阗国贡奴隶不计,金五千两,银八万六千四百两……” “烂柯寺一千五百多年积累下来的财富,除去每年大量的耗费外,想来也是顶的上大乾三五个年成的赋税的。” “西域虽然贫瘠,可所有的贫瘠汇聚到一起,也足够让脚下的土地流淌着蜂蜜。” 寂上老僧望着寺庙外荒芜的土地轻声道,可最后的结果却是,烂柯寺榨干了整个西域,财富却束之高阁堆砌在寺庙之中,没有半分反哺于这片土地。 “至于如今烂柯寺中,还活着的人登记在册,应当拢共有六万七千三百二十一人,其中地底世界的奴隶六万余……” 寂上老僧轻轻将书页合拢望着底下的数之不尽的奴隶开口道,一千五百年来这地底世界埋葬的尸骨何止百万,若不是每隔一段时间都有僧人将这些尸体抬出,恐怕这烂柯寺底下埋藏的尸体还要远远胜过任何一处战场的埋骨之地,所谓的万人坑比起这地底世界的“活人坑”而言,实在是有些小巫见大巫。 “没有人想过逃跑吗?” 少年郎轻声道。 “很早很早之前是有的……” “可后来就没有了……” 寂上老僧指着那暗无天日的地底深处道, 少年郎眼眸中有精光流转, 再度望去, 那极远之处的边界上有无数的镣铐,和锈迹斑斑的铁链,已经数之不尽的白骨,定睛看去甚至能看清那惨白的肋骨上还有被人刻有无数的梵文,即便是死后他们依旧在为自己的行为赎罪。 少年郎的脑海中以极快的速度浮现出,那些奴隶逃跑被抓时,惊恐的神情,被镣铐束缚时的绝望,被刺穿血肉时痛处,而他们的同类看见那永无天日的痛处之后选择了苟活,眼底最后最后的希望,也是在那些僧人用戒刀刨开腐烂的肉体,用刻刀在骨头上刻下梵文时熄灭的。 “它们已经被驯服了。” 寂上老僧语调极为平静开口道, “在烂柯寺中,只要它们理佛,叩佛,它们便能活,至少还有一口吃食供应,或许在我们眼中这并不是活着,可它们至少没有死去。” “西域被中原诸国称之为蛮夷之地其实也不无道理,这片土地上最早的奴隶都是部落征战的产物,莲华生最早来西域的时候,远不止五十三国,其中混乱厮杀不断,到了安定下来的时候便只余下五十三国了。” “而最早那批修建寺庙的奴隶,都是无数次战争中被灭掉的部落百姓,那个时候的他们,或许还能够称之为人,至少他们有思想,懂得反抗,可渐渐的他们麻木了,他们妥协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就已经变成了野兽。” “被驯服的野兽。” 寂上老僧干枯如鬼的脸上带着一丝丝感叹之色。 “那后来的奴隶又是从何而来?” “后来的奴隶,便是各国最底层的百姓卖掉的儿女,流寇,犯人,又或者是极远之地掠夺而来的野人部落,西方小国百姓,总之每年都会有无数的苦难人,被送往这烂柯寺。” “他们会慢慢的被地底世界余下来的人同化,似乎已经形成了一种传统,老人会带着新人适应地底的环境,同样也放弃了“人”这个身份。” “在这种环境之下,即便是西域最勇猛的武士,想来用不了多久也会变成这般,因为它们的思想已经被扭曲,它们渐渐地选择了接受,而那尊地底世界唯一存在的巨佛则成为了它们的思想寄托。” “既然这辈子只能如此,那便只有祈求来世了,总想着死后能够步入那西方极乐世界,可谁又晓得,哪来的极乐?” “它们或许知道,可不愿意去相信,总而言之它们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到了最后已经将所有的一切都放在了虚无缥缈的佛陀身上,它们成了最疯狂的信徒!” “这六万人如此之前的百万人同样如此。” …… 少年郎深吸了一口气。 可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 这一口气无法咽下去, …… “很荒唐不是吗?” 少年郎轻笑着手已经死死的握住春风刀。 “现实永远比想象中更为荒唐,不是吗?” 寂上老僧如是反问道。 “也是……” “这个世界远比我们的想象要来的荒唐。” 少年郎突兀的笑道, 笑容中带着几分无奈,和讥讽, “如果我放了它们会怎么样?” 少年郎望着周遭倒下的尸体轻声道,原本以为杀得已经够多,可比起剩下来的人来说无异于沧海一粟。 而放了它们或许全是最好的结局,因为它们和自己最早并没有仇恨,可自己也没有那个精力去继续圈养这批已经被驯服的野兽。 “放了它们?” 寂上老僧对少年郎的言语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因为在他的印象中少年郎从来都不是弑杀之人,尽管他杀的人很多,可都是有目的的,如今这批人似乎没有杀掉的意义。 对的,连杀掉的意义都没有, 挺可悲的…… “或许这广袤的土地上会在多出一群野兽……” “连再度成为奴隶的资格都没有吗?” “奴隶是有用的,可以筑城,可以修路,可以放牧,可以充当死士……” “可它们连站立起来都是一件难事,它们出了跪拜,扣首之外,什么都不会,没有一个贵族,国主会因为它们浪费一粒粮食。” “如果是在早些战乱的时候,” “或许它们也会成为粮食本身,” ““两脚羊”这个说法,想来殿下也听说过,至少拥有了“被吃“价值,可如今已经没有丝毫的价值,或者说存在的意义。” 寂上老僧赤裸裸的话语,让身后那些正在打扫战场的凉州铁骑感受到一阵阵彻骨的冰寒,即便是那眉宇冷冽的少年郎也是下意识的眉头紧蹙。 “那它们的归宿是什么?” 少年郎仰头望着烂柯寺上方的天空, 笑容中满是讥讽, 既是对自己,也是对这个操蛋的世界…… “归宿……” “或许……” 寂上老僧顿了顿, “死亡或许是最好的归宿……” “佛说一钵水,八万四千虫,” “若不持此咒,如食众生肉。” “信佛之人饮水都唯恐杀生,” “而今为何,” “数万人的生死在上师口中竟是如此轻描淡写?” 少年郎恍惚间想到了什么, 目光灼灼的看向寂上老僧。 “还是那个答案。” “老僧只信心中佛,而心中的佛告诉我,” “死亡于他们而言是最大的慈悲,而非为了那天上佛,经文中的佛,它们口中所言不杀生,便残忍的让它们以一种野兽的方式活下去。” 寂上老僧干枯如鬼,笑如春风。 …… 少年郎沉默了许久, “看样子上师是真的悟了!” 终于, 少年郎眉头舒展。 “殿下实在考验我?” 寂上老僧反问道, “对。” “因为本殿实在不想未来的某一天,在这个人世间还会出现一个烂柯寺,而本殿在想来,上师是有这个能力的,本殿不愿意去冒这个险。” 少年郎点了点头。 “殿下的教诲,老僧记下了。” 寂上老僧点头道。 “其实有时候本殿觉得自己挺虚伪的。” 少年郎突兀的出声道。 “方才问了上师许多。” “也从上师口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个答案。” “除了方才的缘由外,还有一个念头,便是让自己在结束它们性命的时候,减轻那么一分心头的负罪感……” “本殿似乎从一开始都是扮演着,管杀,不管埋的刽子手角色,历史上从来都不缺乏本殿这类的人,而这类人有一个通病,便是杀得太多,会变得冷血,他们会高高在上的坐在那个最为靠近苍穹的位置上理所当然的看待这个人世间,觉得它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可我不希样自己变得那么冷血,因为这个世界已经够操蛋了,充斥着,冰冷,死亡,绝望,不公……” “这个世界应当是有所改变的……” “可很多东西是千百年来根深蒂固的……” “经历得越多,我越来越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讲到底我是个天性凉薄的人,可也并不介意在和自己所做事情不冲突的情况下去改变这个人世。” 少年郎自嘲一笑。 “殿下不是已经开始改变这个世界了吗?” “老僧如今还记得从灵隐寺去武当山的路上,听乾国的读书人提起一句话,为万世开太平……” “后来询问白得知,这句话是殿下在离山书院提剑刻下的,殿下已经有了这一份心,以殿下的能力想要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改变这个人世间。” 寂上老僧笑容温和道。 “殿下已经开始了,不是吗?” “科举,便是一个开端。” “往后的时间还很长,如果老僧有生之年还能回东方,期待着老僧能够看到殿下所想要的改变。” “我也期待着……” …… 烂柯寺外, 少年郎翻身上马,身后铁骑如龙,伴随着滚滚烟尘,那绣有黑龙纹的徐字大纛缓缓的消失在地平线上,往东边而去。 身后的寺庙已经化为一片火海,这场大火将焚烧掉烂柯寺所有的痕迹,经文,雕像,殿宇,都将散去…… 在滔天烈火外, 一个干瘪的身影正一步一步向着极为遥远的西方走去。 正文卷 第243章 死亡是一切的新生 天幕下, 无边的火光照亮广袤而荒芜的大地,仿佛要吞噬掉世间所有的不净,土地被炙烤得干裂,空气在视线中扭曲,青草变得枯黄,一阵大风吹来便是十里之外也能感受到空气中扑面而来的灼热,仰头望去是无尽上扬飘荡的灰烬,碎屑,草根…… “桀桀……” 夜幕下有渗人的声响传出,天空中模样丑陋的怪鸟盘旋着,望着那火光冲天之地发出不明意义的声响,它们敏锐的嗅觉即便隔着数十上百里也能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 可当它们赶来的时候,只剩下无边无际火海,那灼热的气息让它们不得靠近只能停留在远处,闻着空气中诱人的焦肉味心痒难耐,原本精心打理过得黑褐色的羽毛也被焦急的弄成一团乱麻。 …… 不知等了多久, 那冲天火光之中走出了一道身影, 赤裸脚掌踏在滚烫开裂的土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开始还有皮肤下的水气蒸腾,可渐渐的脚底那层皮肤连带着血肉变得干枯,如同陈年腊肉一般再也挤不出半分汁水。 燃烧的殿宇中有黑色的浓烟冒出,恍惚间看去似乎正从那人的背后升起,如同地狱无边无际的的死气,天外有大风吹来,长长的火舌忽高忽低在风中摇曳不定。 那人宛如天下最恐怖的妖魔, 身后是地狱的景象, 可他的脸上却带着最圣洁的笑容, 每一步踏出便有一朵虚幻的青莲升起,每一步落下便有一朵青莲寂灭,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他脚踩着莲花从地狱中而来往人世间而去。 “扑腾,扑腾……” 秃鹫群拍打着翅膀从枯木中起身,冰冷的竖瞳望着那道身影,它们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生物可以从那炽热的地方走出。 在它们的理解中,那炽热的,散发着光芒的东西是危险的,这是深深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它们曾很多次看见那直立行走的生物蜷缩在火光周围,可从未见过有人能从火光中走出。 长时间死亡相伴,让它们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下意识的想要远离,可空气中无处不在的肉香,似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最终还是没有离去,只是停留在枯木上。 从远处看去,那枯木的枝干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丑陋的怪鸟,黑色的羽毛簇拥在一起,宛若身披毛发的怪物,可即便是怪物面对那道渺小的身影还是从心底深处恐惧。 “嘭……” 身后的殿宇中有倒塌的巨木落下砸在那道身影上,接触的刹那无数的火星扬起,重达万斤燃烧着的巨木并未让那道身影有所停留,仅仅只是在那人余下一片碳黑的痕迹。 到了火光的边缘, 细细看去, 那人竟是身无寸缕,因为所有原本的衣衫都已经被烈火吞噬得干净,他的眉毛,他的头发,乃至于他身上的寒毛都在烈火中消失,只是余下一具干枯宛如焦炭的躯壳, 那道身影在滔天烈火之中无比渺小, 可还是跨越那片火海, 寂上老僧一步一步的走出地狱火海,在铁骑走后他并没有选择绕道而行,而是径直朝着烂柯寺的方向往西而去,径直跨越那片火海,因为于自己而言这是一场难得的修行。 因为他更直观的感受毁灭的过程, 以及毁灭过后是什么? “嗒啪,嗒啪……” 这是脚底踏地的细微声响, 终于走出了火海覆盖范围, 寂上老僧除了赤裸着身子,烧光了所有的毛发,原本就黝黑的皮肤变得更为漆黑外,似乎就没有再多的变化了 远处, 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 近了, 深红色的僧衣沾满了各种污渍看不清原本的模样,衣衫褴褛仅仅只能遮挡住身体的重要部位,至于干瘪的身体则是裸露在外,肋骨清晰可见,赤裸的双脚上满是干裂的口子。 这是烂柯寺的苦行僧, 在烂柯寺的教意中,人需要经历很多契机才能步入西方极乐世界,在烂柯寺修行的僧侣会选择参透佛经的方式,以谋求顿悟,提升境界。 可并非每个人都能如此,而有些人希望能够更直观,更快一些,在此生就得到佛谕和真经步入极乐,苦行僧就被认为是这样一条捷径,用肉身的苦难去感悟,去修行。 烂柯寺之所以能够在西域这片土地上千年不倒,他们同样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他脚步踏过之地,便是烂柯寺目光所及之处。 同时他们也在用最极端的方式传播教意,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每一个苦行僧都是大毅力者,他们是堆砌成烂柯寺这座宏伟大殿的基石,也是最为虔诚的修行者。 对的, 每一位烂柯寺走出的苦行僧都是修行者, 只不过有强弱之分罢了, 天下最大的不可知之地, 又岂是一镇铁骑就能轻而易举覆灭的? 因为其中过半的修行者都在这些苦行僧中,只不过他们被分布到了西域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甚至于有的人已经踏出这片土地,往更远的地方走去。 所以凉州铁骑在一个仁波切尊者认为不可能动手的节骨眼上突兀的出现在这片土地上,已经避开了烂柯寺那大多的修行者,若是给出充足的时间,让西域的兵卒汇聚,让天下的苦行僧回归,白天那场战役的胜负还犹未可知。 …… 不远处, 那场大火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 因为那殿宇群耗费的木材实在太多了些,便是支撑的巨木都有一千二百余下根,在一切吞噬干净之前,就算是天上下起了大雨恐怕也不能将其浇灭。 那苦行僧手持一根木棍,仰头静静地注视着化为火海的烂柯寺,哪里是他们出发的地方,可即便是瞧见如今的模样表情依旧没有太多的变化,或许是因为已经承受了无数的苦难,又或许是因为在数十年如一日的苦行之中很少表露,此刻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情绪,所以只是楞楞的看着。 或许是看累了, 又或是已经认清了事实, 那老迈的苦行僧将目光投到了不远处的寂上上师的身上,眼底深处带着些许疑惑,因为大火过后和原本的模样已经相去甚远,所以并不能认出。 “一切都毁灭了……” 极其沙哑的嗓音在空地上响起, 眼底寂灭如灰。 “毁灭,毁灭……” 寂上老僧听着那苦行僧的言语轻声重复着,不一样的是他看到的是结果,而自己正在思考的是毁灭过后是什么。 “敢问上师法号?” 那老迈的苦行僧望向几丈外的寂上老僧扯动干裂的嘴角开口道,看模样应当和自己一样也是苦行的僧人,可隐约间还是觉得有些不一样,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老僧,法号寂上。” 寂上老僧笑容温和道。 “寂上?” “寂上活佛?” “小僧,见过寂上活佛!” 那老僧定睛看去,过了良久终于确定下来,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原本如死灰一般的眼底,升腾死了一丝丝希望,已经消失五十余载的寂上活佛竟然在这烂柯寺覆灭之际回来了,这肯定是佛祖的安排,苦行僧如是想到。 “恩。” 寂上老僧点了点头,便不在多言。 只是默默地面对着烂柯寺的方向盘腿而坐, 他在思考, 思考之前的那个问题, 同样他也在等待, 等待更多的苦行僧人, 因为从莲华生大士所著的典籍中自己看到了在极其遥远的西方还有一个佛国,那是实实在在的人间佛国。 那是一个偌大的国度, 自己肉身成佛已经很强大了, 可那还是远远不够, 所以自己需要帮助。 而这群苦行僧则是最好的助力,他们可以跋山涉水忍受路途遥远的孤寂,他们可以长达数月不吃不喝斩断路上的荆棘,他们可以以肉身抗下刀剑的痛楚。 他们是大毅力者, 他们也是最有力的灭佛者, 那年迈的苦行僧见寂上老僧正在沉思,也不愿打扰,只是默默地在他的身后寻了一块空地,便打坐起来,那滔天的热浪也没能让他皱半下眉头,如果按照修行的境界来划分,眼前的苦行僧也是四品纯粹武夫的境界,而这类人在苦行僧中很多,便是三品,二品,修为的苦行僧也是有的。 …… 从天上往下看去, 整个西域广袤无边的大地上, 有衣衫褴褛的僧人往西陵郡而去, 他们从高山中来, 他们从雪域中来, 他们从山涧中来, 他们从远处而来, 他们抬脚落下都很慢, 可每一步都能挎出很远的距离, …… 不知过了多久, 最后一朵火苗终于熄灭了,盘腿而坐寂上老僧也睁开了眼眸,回身望去不知何时身后竟是坐满了衣衫褴褛的僧人。 寂上老僧嘴角绽放出圣洁的笑容, 徐徐起身, “咔嚓,咔嚓……” 随着寂上老僧的起身, 原本焦黑的皮肤竟是寸寸脱落, 干枯的身躯上皮肤一片一片的掉落,如同正在换鳞的大鱼一般,可这一幕发生在人身上便显得极为的诡异。 当身子站直的那一刻, 所有的焦黑的皮肤都已经脱落了, 而今的皮肤透着羊脂玉般的水润,如瓷器,如绸缎,似金非金,似玉非玉,带着光着金玉的光泽,可远远要胜过金玉的坚硬。 地藏王菩萨曾发下宏愿,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 “可如今……” “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寂上老僧想起走在那无边的烈火中的景象,想起往日烂柯寺地底的奴隶轻声喃喃道,而今才明白原来地狱已然空空荡荡,因为所有的魔鬼都已经来到了人世间。 “而今便让老僧深入地狱,证得心中佛!” 寂上老僧目光略过那片化为焦土的烂柯寺,眺望着那极西之地的人世佛国轻声喃喃道。 “下雪了……” 身后传来惊讶的声响, 寂上老僧仰头望去, 只见夏至时节,天上竟是洋洋洒洒下起了鹅毛大雪,手掌轻轻伸出接下了一片雪花,可落入掌心并没有丝毫冰凉的感觉,细细看去掌心竟是一片骨灰。 一阵大风吹来, 从那烂柯寺中不断升起白色的骨灰,竟是如同冬日的大雪,那些骨骸的被烈火烧成了灰尘,而大些的则是被风扬起,在大地上飘荡着,最后落入地面。 一炷香后, 地面已经铺满了白色的骨灰, 寂上老僧怔怔的望着脚下, 因为那里还有一茬被热浪席卷得枯黄的草, 突兀的, 老僧笑了, 老僧似乎已经想通了那个答案。 因为在他的眼眸之中来年此地遍地皆是郁郁葱葱的青草地。 毁灭过后是什么? 自然是新生, 寂上老僧望着自己全身的身躯, 又看了一眼身后数千苦行僧人。 赤裸的脚掌轻轻踏在这“大雪”之上向着那极西之地的人世佛国而去,身后那数千苦行僧人见状,没有言语,没有询问,只是默默地随在那人身后。 …… 上京城, 城东, 安兰坊, 一座极为冷清的小院中, 这是城中极为常见的印刷作坊,因为雕版印刷其中的耗费,以及局限,偶尔碰上个大主顾能忙活一阵,可生意大多时候都是冷冷清清的模样。 今日如往常一般是清闲的一天,唯独门口没有那个举着一把扇子,泡上一壶茶,悠哉悠哉晒太阳的几位老朽。 入内, 后院中除了着浓郁的墨香外,还有泥土的腥臭,松脂的清香,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甚是难闻。 院角那用胶泥做成的毛坯已经堆砌成小山一般高,那浓郁的墨香正是从那传来,而院内几口大缸中堆满了泥土,松脂,蜡,纸灰一类的材料,单单是敲定合适的材料就不知道花费了多少的时日,其中的心血绝非常人能够想象。 一位浑身墨渍的老匠人正一丝不苟的给模板刷墨,细细看去和寻常的模板有些不同,因为每个文字都是单独成块,组合在一起的。 老匠人刷好墨后极为神圣的将一张宣纸铺平在刻好的模板上,粗粝的手指轻轻抚平每一丝皱褶,这才刷子压下,让纸章吸墨饱满均匀。 终于, 到了揭下来的一刻, 老匠人极为认真的用清水冲刷着自己的双手,难得大方的用上了皂角,直到指甲缝里都干干净净这才起身,周遭几位白胡子老匠人同样是极为殷切的等待着。 颤抖的手指接触纸章的刹那稳定下来,自己做这一行已经二三十年的光景,也知道自己所做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当清晰的墨迹出现在纸章上时, 老匠人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凑近看去,还是没有半分走形,没有半点墨渍,揭下纸章,又重复了数遍之前的流程。 印刻文字的纸章已经堆到了指节高,直到最后一页纸章印完,还是没有半分差错。 “成了,成了……” 老匠人的眼角流下了浑浊的泪水, 老迈的甚至更是止不住的轻颤着。 “贼老天,终于开眼了!” 望着那模板上一个个分明的“活字”,一群白胡子老匠人竟是拥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院门外,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望着那叠落成的纸章轻笑着,突兀的想起了寂上老僧,如今已经过去近半月的光景也不知他走到了哪里,如果真的有回来的那一天或许自己真的可以让他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正文卷 第244章 科举之初(上) “呼……” “舒坦……” 少年郎闻着鼻尖缭绕的墨香一口浊气吐出,看着那纸章上清晰可见的大字莫名的舒畅,自己等一些天已经很久了。 迈步入内。 “诸位匠师,功在千秋!” 少年郎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对着那几位头发花白的匠人郑重一礼,从南征归来自己就已经着手科举这件事情,可在这之前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环便是书籍的推广,知识的传播,在这一切解决之前去动世家门阀只是自讨苦吃,讲到底在这个年代他们掌控了天下的人才。 少年郎仰头间突兀的想起了在凉州地界上自己带兵扫平门阀的时候,那门阀老者堂而皇之的言论,杀光了我们,难不成你还指望着那帮泥腿子帮你治国? 泥腿子能治国吗? 或许有的人能,有的官位也可以, 可整个国家不可能长此以往如此, 说起来挺可悲的, 可事实却是这样, 世家门阀垄断知识已经千年之久, 所谓巨富之家,藏书万卷, 对于那些流传千年的世家门阀而言,书籍的重要程度甚至还要远远胜过财富,因为垄断书籍是垄断知识的必然,而王朝的统治离不开这帮读书人,所以才有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这个说法。 也正是因为如此市面上极少有书籍流通,而所谓的寒门豪强即便钱财足够,放眼整个天下也是一书难求。 而手抄本,先不谈能不能借到书, 只是奈何人力有限, 抄断了手又能如何? 而雕版印刷的局限性同样是太大了些,别的不提,单单每一页字都需要新刻一个模板,通常是一本书下来,堆砌的模板就能有小山一般高,而且木质的雕版长时间被墨水浸泡,到了后面印刷出来的往往字迹不清,又或者直接化为墨团,即便是这样耗费了无数的心血,印刷出来的也不过是千百册同一本书籍。 活字印刷, 这个念头在少年郎脑海中已经缭绕许久, 毕昇,这个名字同样浮现在心头, 奈何系统的局限性只能召唤文臣武将,武侠人物,而且记忆也会本土化,所以很多东西只能靠自己了。 可自己去尝试了才晓得, 所谓“活字”绝非是将每个字分开排列那么简单,仅仅是模块的选材就耗费了极大的功夫,后面的药剂更是调制了许久,整个上京城资历最老的工匠在自己点名方向的前提下也是用了整整一个月,时常不眠不休,这才堪堪的还原了胶泥活字,其中耗费的心血可想而知。 至于火药一类,只是记得配方又有什么用,在这方世界已经有了烟花爆竹的存在,可若是要攀登那一颗科技树也是需要许多年的心血,单单是一根枪管就不知道要多少年的功夫,用枪炮蒸汽机拉开一个时代序幕的事情是需要许多代人去完成了…… 少年郎思绪万千, 最后摇了摇头将这些莫名的思绪抛之脑后, …… “老朽,见过殿下!” “老朽,见过殿下!” …… 几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望着身前行礼的少年脑子执行的揉了揉眼睛,看着那黑底长衫上的黑色龙纹,战战兢兢的行礼道,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面对面见着这等显赫的人物。 “快快请起。” “诸位功在千秋,当得本殿一礼。” “这些日子劳累诸位了,明日便会有人,送来此事的赏银,还望诸位切勿推辞,这些都是你们应得的。” “若是几位匠师,愿意的话,可入我凉州匠造坊,不论是颐享天年,又或者是心有所念继续此间事宜,也算是有了个保障。” 少年郎扶起几位老者,凉州匠作坊往后扩建的事也该提上议程了,这几位工匠也可以一并纳入其中,也给一个体面的职位,当然最重要的是安全问题。 要知道, 上辈子那位毕昇, 虽是功在千秋,造福天下读书人, 却也实实在在的得罪了天下门阀, 谁都知道他的光鲜一时风头无两,天下读书人都享受过他的好处,可谁又晓得那人后半生的颠沛流离,乃至于在牢房之中了此余生? “老朽,谢过殿下!” …… 那几位头发花白的匠师听闻此言怔了许久,最后泣不成声,竟是泪如雨下,浑浊的泪水混着脸上的墨渍滴落,看起来极为狼狈。 他们所做的事情,何止千金? 可一开始所求却又何尝卑微, 讲到底匠人在这时代的地位算不得底层,可自从儒家兴起,以农立国后,也算是一落千丈,工与商皆是如此,为人所不齿,工部在六部之中的地位便可以看出些许端倪,至于寻常匠人想要当官更是天方夜谭,大多都是被门阀豢养的奴隶罢了…… 一个时代有它固有的轨迹 许多东西看起来甚是畸形, 可它却以一种我们无法想象的方式存在着, …… 从安兰坊中出来的时候,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 少年郎拿着那一沓厚厚的纸章迈步在青石长街上,没有太多随从,只是身后跟着一位面容白净的书生。 “殿下,今日要回宫见陛下吗?” 百晓生随在少年郎身后轻声询问道, “不,先去相府。” “还有诸多事情需要先和秦公敲定下来,先把大致的章程定下来,明日上朝的时候也有个说法,何况很多事情还需要秦公带个头,要知道桃李满天下并非虚言,这样阻力也会小些。” 少年郎悠悠道。 “实在不行后边本殿也图个新鲜,上朝一趟,” “全当镇镇场子。” 少年郎扬了扬手中的纸章轻笑道,说起来大乾定国之后自己便几乎没怎么去过朝堂,大多时间都在东奔西走,如今科举的事情,自然是要在朝堂上定下的。 此事一旦提出来,引起的轩然大波可想而知,要知道即便是如今的朝堂,在秦公精挑细选之下,也有不少人是世家门阀出来的。 “殿下,往那一站,” “保管那群老鞋帮子屁都不敢放一个。” 百晓生难得玩笑一句。 “但愿。” “毕竟科举于世家门阀立世之本而言。” “无异于釜底抽薪。” “就怕狗急跳墙,世家门阀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少年郎仰头望着天上明月喃喃出声。 “如今天下大半门阀都已经殿下的视线中。” “如若真的狗急跳墙,那就打断他们的狗腿。” “让他们安分一些。” 百晓生过了良久这才开口道。 “其实。” “狗肉也挺好吃的……” 少年郎大笑一声,迈步走出长街。 …… 相府门外,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叩响了门环。 迎面而来的正是那唤为任之的随从,打着哈欠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可看清来人后,瞌睡瞬间就醒了,立马将人恭恭敬敬的迎入府中。 大堂, 两杯茶水正悠悠的冒着热气, “秦公,早些年间不是一直想着著书立传吗?” “可为何过了许久。” “即便是如今也未曾得到丝毫消息。” 少年郎浅饮了一口后便笑意盈盈的望向一旁的秦清堂开口道。 “殿下,说笑了。” “著书立传,自古以来便是文人心之所向。” “老夫年轻的时候,自认为文采过人,诗词文章无所不精,便总想着让自己的佳作文章流传于世,也不枉费来这人世间走上一遭。” “可后来才知道著书立传其中耗费实在恐怖,宛如一个天大的窟窿,即便是将那时全部身家投了进去也填不平。” 秦清堂说起年少时的想法,也是觉得有些荒唐,自古以来能够著书立传非圣人先贤不可,除了耗费之外,想要流传于世也是天大的难事。 “那如今呢?” 少年郎再度出声道。 “如今年岁大了,也有了些资历,想要著书立传想来户部那边也能批下来银子,只不过即便是著书立传,也不过几千册顶天了,想来墨迹未干,就已经被那些门阀买了去束之高阁,于天下读书人并无太大意义。” 秦清堂长叹了一口气,说起来也是著书立传于文人而言和青史留名一般,是极为荣耀之事,奈何种种条件限制,变得千难万难。 “若是能有万册,十万册呢?” 少年笑问道。 “万册,十万册?” 秦清闻声怔住了,手指止不住的轻颤着,即便是当初凉州铁骑兵临城外也从未如此,眼底更是涌动着泪光,要知道整个大乾天下的读书人也不过数十万,如今单单是自己的著书便要印刷十万册,这是什么概念? “如此体量,岂是人力可为?” 可很快便镇定下来, “便整个上京城的作坊一起开工,单单雕刻那么多的模板也得数月的功夫,至于其中耗费人力物力,实在太过奢靡了些。” “不可,不可!” “殿下,切勿如此。” “虽然这趟西陵郡之行,有大量的银子入库,可终归而言算下来,此举实在太过劳民伤财,臣当不得如此,殿下的好意,老臣感激不尽,可此时切莫如此……” 秦清堂极为坚定的摇了摇头拒绝道,可扭头望去少年郎依旧是笑意盈盈的模样,甚至于还有闲心打量着大堂的物件摆设。 恍惚之间想到了什么, 整个人竟是直接从木椅站了起来, “莫非,” “莫非,” “莫非,殿下口中的活字已经有所成效了?” 秦清堂此刻再也安奈不住内心的激动,整个身子轻颤着,便是杯中的茶水洒到了身上,也尤未不知。 “秦公且看。” 少年郎见状没有迟疑,从怀中掏出那一沓纸章递给秦清堂,随后又将杯中茶水续满,方才没有直接说便是怕如今的场景,可没想到还是如此。 “这……” “这……” “治大国,如烹小鲜。” 看着纸章上醒目的大字,秦清堂轻声念叨着纸章上的极为规整的文字,没有请名人作下序章,开篇便是直接引用先贤圣人之言,随后便直入正题是从细微之处讲起如何处理为官之时方方面面的事宜,同样也有身居高位时如何处理朝堂政事。 开始文章还有卖弄文采之意,后后面的文章便只剩下一些极为质朴的言语,句句简介,清晰明了,称得上是微言大义,算下来拢共为官四十二篇文章,治国三十篇文章。 “殿下,这是老夫所写?” 秦清堂望着熟悉的言语呐呐的张嘴道,脸上全是脑子执行的神色,许多文章是早些年间写下,恍惚之间看到还有陌生,可这些文章皆是自己从为官之日起写下的心得,也可以说是心血。 “秦公的文章在国子监中余有收录,回京这几日本殿也是耗费了好大的心思才收整出来,耽误和叔伯喝酒的功夫,还被打趣了好几番。” 少年郎莞尔一笑。 谁能想到天塌下来都能面不改色的秦公, 竟会为一沓纸章而流下浊泪? “殿下费心了!” 秦清堂擦了擦眼角的浊泪走到下方对着少年郎郑重一礼,动作一丝不苟,老迈的腰身弯曲的那一刻,眼角的泪水在此涌出滴落在地。 “秦公……” 少年郎起身欲言又止, “这一礼是为老夫自己!” 秦清堂说完后, 再度躬身一礼, “这一礼是为天下的读书人!” …… “秦公言重了。” 少年郎想要避开,可对上秦清堂坚定的眼神还是受下了这一礼。 “活字已成,科举也可以定下章程了。” “世袭,纳赀,军功,恩荫外,” “天下人将多出一天通天大道!” “荐举制相必科举终归而言终归是落了下乘,世家门阀之祸,在此举颁布之后想来也能解决大半,若是能长此以往寒门立足,整个天下又将会是怎样的局面?” 秦清堂行礼过后坐在少年郎身旁憧憬着,内心依旧是难以平静,于一个文人而言,为天下读书人开创一条通天大道是何等的荣光? 便是著书立传与之相比也是不值一提! 大厅之中, 灯火通明, 头发花白的老者和尚未及冠的清俊少年郎相对而坐,时而沉思,时而言语,时而提笔俯身记录着什么,秦清堂望着笔下的章程只觉得苍老的身躯中有着用不完的精力。 正文卷 第245章 科举之初(下) 夏至时节, 蝉鸣不绝, 有凉风吹来大厅中烛光摇曳着,少年郎揉了揉眼睛望向角落的铜壶滴漏,不知不觉间竟已然夜半子时,身前的桌案上已经堆砌了厚厚的一沓纸张,皆是自己秦公商谈后写下科举的一些章程。 纸张上林林种种写下许多条款,南征回京的时候就已经彻夜长谈过数次,如今“活字”的出现一些关键性的东西也将在今夜落下了章程。 少年郎徐徐起身,伸了个懒腰, 清风拂面整个人也舒畅许多,身后秦清堂依旧在奋笔疾书,壶中的茶水已经续上好几轮,花白的头发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萧索,满是褶皱的面容时而眉头紧蹙,时而舒展,殿下所讲的一些构想,还要结合朝政稍作修改,自己要做的便是缝缝补补让科举制度完善起来。 想要定下一国之计,绝非易事,想来接下的日子,不论是朝堂议事,又或者定下细节都是一件极其费心思的事情,说是夙兴夜寐也不足为过。 “老爷,别着凉了。” “夫人让我过来给老爷您添上一件衣裳。” 唤作任之的随从轻手轻脚的入内,将一件厚厚的外衣披在秦清堂的肩头,随即默默地给茶壶中换上茶叶,茶是今年的新茶,透亮的茶汤带着淡淡的清香,泡好茶水后又恭恭敬敬的给少年郎端上一杯,然后退到边上静静地侯着。 “殿下,见笑了。” “这夏至而今于老臣而言也是遥想当年青衫薄的时节,身子骨也是大不如从前,如今便是提笔也比不得当年如有神助,这大致的章程恐怕还得后半夜才能定完。” 秦清堂将身前纸张上的最后一笔落下后,紧了紧身上的外衣仰头望着大厅门口正值青春的少年郎唏嘘出声道。 “秦公哪里的话。”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秦公之志,志在千秋。” 少年郎抿了一口杯中冒着热气的茶水后笑望向秦清堂笑道,细细看去眼前的老者身子骨有些清瘦,面容褶皱,唯独那双眸子中带着清明。 “第一届科举会试。” “本殿还想着让秦公为上京主考官,以秦公在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名望,也好让天下读书人知道朝廷对此事的重视。” 少年郎悠悠道。 “殿下有心了,会试的事情老臣便提前应下了。” “至于这后边的殿试老臣以为也可以早些定下,和齐国那夫子最后领着那齐皇田纯登稷下学宫挂职一般,有异曲同工之妙,甚至还要胜过许多,往后殿下登基之后,天下读书人中的佼佼者,也可自称为天子门生。” 秦清堂抚须道。 “可若是此举,本殿唯恐天下文气太重。” “走上了当年齐国的老路。” 少年郎闻声也是迟疑道,童生试,乡试,会试之后的殿试,后难免会讲天下崇文的风气推到一个顶峰,所谓十年寒窗苦读无人知,金榜题名天下知之类的事恐怕也会比比皆是。 在唐高宗开创,武则天主持殿试后洛阳万人空巷,一句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又不知道惹得天下多少人心神驰往? 后世一句,好男儿当为东华门唱名方, 更是将文气推到历朝历代的巅峰,可长期以往势必会导致文武失衡,便是那种区区九品芝麻官指着将军鼻子唾沫横飞大放厥词这等极为荒诞的事情在宋朝也是屡见不鲜,如此以来以武立国的大乾来说倒是本末倒置了。 少年郎脑海中不禁思绪万千, “殿下,我们取得是有骨气的治世文人。” “而非迂腐之辈。” “考经义,” “是为让天下读书人明白圣贤书中的道理。” “考文章,” “是为了让天下读书人能懂得治国的道理。” “至于文风太重,盛世崇文,乱世崇武,这是必然的道理,如今按照这等科举取士下来,不会如齐国早些年的迂腐文人那般,读书人若是能做到殿下口中的知行合一想来许多担忧都是可以省去的。” “至于殿下口中所言天文,地理,算数之类在老臣看来也是极好的,可也不能操之过急,要知道如今天下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书,若是一朝让天下读书人知道还得从头开始本就是一件极为不公的事情。” “自然在往后的日子也可以徐徐加入,殿下而今科举取士,为解决门阀之祸,同时也是给天下人一条通天大道,至于后世的事情,有了殿下这些构想加入其中,各司其职,想来也出了太大的乱子。” “老臣也算得上是饱读诗书之辈,纵观历史也知晓,没有那种制度是可以一直延续下去的,而今殿下要舍弃荐举制便是最典型的例子。” 秦清堂抚须长叹一声。 “至于往后若是科举,如荐举制一般被朝代所淘汰,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可想来也应当由后世人解决,就往后数百上千年而言,科举足以让天下人受之恩惠不尽。” 秦清堂眼神清明朗声道。 “殿下,切记!” “殿下所谓之,为万世开太平!” “并非是将万世基业揽于一身。” “这样太难了些,也太累了些。” 秦清堂望着少年郎清瘦的身躯语重心长道,陛下的凉刀上还挂着万千亡魂,当年那脊背也被整个凉州压得微微倚娄,如今眼前的少年郎更是如此,清瘦的身子要抗下的是不是整个天下。 “秦公,安心。” “本殿,省得。” “眼下还是继续敲定后续的章程。” 少年郎洒然一笑,也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迈步落座下来,望着桌案上堆砌的章程苦笑一声,继续与秦清堂商谈科举下边的章程。 自己以前不过朝九晚五,一升斗小民, 也总想着那句话, 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与我何干? 那时听来总觉得很有道理, 可走到如今的高度, 难免会想得多一些, 总想着多去做一些, 上辈子那人不也是如此? 总想着万世基业,朕一并担之。 …… 翌日, 卯时初,天色为明, 相府的大门徐徐开启, 少年郎拿着一沓厚厚的纸章,迈步往门外走去,守候在门外的百晓生驾驶着马车很快便迎了上来。 “殿下,安兰坊那几位工匠已经安排妥当,全部入职了凉州匠作坊,活字的制作流程也已经传了下去,想来用不了多久整个上京城的印刷铺子就能全部换上一茬。” 百晓生驾驶着马车轻声禀报道。 “如此甚好,待会本殿给凉州匠作坊批个条子,其中钱财耗费,就从内库中拿取便是,上次从烂柯寺带回的钱财足够本殿实现许多东西了,银子方面不作考虑,余下如果有各种需求,也可以一并找本殿。” “眼下,在去匠作坊一趟。” “本殿看看也安心一些,毕竟为万世开太平,口号总不能光喊喊就作罢,当个平日里总是做个甩手掌柜。” 少年郎轻念了一声,随后竟是轻轻靠在车厢中闭眼小憩了起来,如今已然迈入一品,可烂柯寺一战后还极少休息,昨夜彻夜长谈定下科举的章程也是极为耗费心神的事情。 “殿下,忧心了!” 百晓生合拢轿帘,望着小憩的少年郎轻叹了一口气,马鞭扬起,车轮压着青石路面,缓缓往匠作坊行驶而去。 卯时末, 凉州匠作坊中, 还为跨入便是极为浓郁的墨香在鼻尖缭绕, 深深吸了一口气其中还夹杂着泥土的腥味。 迈步入内, 入眼是诸多活字的模块齐整的堆砌在院中,胶泥活字按韵分类放在木格子里,贴上纸条标明,此刻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后边原本打造铁器的土窑中热浪袭人,光着膀子的工匠正源源不断的将胶泥活字放去烘烤塑型,让后放入铁板中冷却。 整个流程分工明确,工匠更是一丝不苟,那几位年长的匠师更是一刻不停的亲自指点监督着,时不时爆出两句粗口。 “百指挥使,只怕数日之后。” “要引得上京纸贵了。” 少年郎望着院中堆砌的模块哑然失笑,粗略看去仅仅是一夜的功夫,已经整理好模块的便已经有百十套之多,遍极整个上京城,想来也玩不了多久的时日,恍惚之间看到了当初自己斗酒诗百篇,临安纸贵的场景。 “殿下,安心。” “京畿之地的纸张都已经引入上京,想来明日便能送入这边的库房,断然不会影响余下的进程。” 百晓生回禀道。 “城中那些书斋情况如何?” “已经安排妥当,数日之后所有的印刷的书籍都将一同送入,想来不出一日,整个上京城中的读书人都将知道那些被束之高阁求之不得的书籍,已经入市,只需些许银两便能带回家中。” “其余各个州郡,匠作坊这边用不了几日便可以派遣工匠下去,用不了多久,整个大乾皆是如上京城中一般景象。” “如此,藏书万卷化作了白菜价。” “至于那些传世孤本,他日上朝的时候。” “本殿也厚着面皮去借上一借。” 少年郎轻声喃喃道。 “断了尔等根基,且看如何?” …… 数日后, 城北, 安兰坊外, 清柳书斋, 书斋开在渭水河畔,环境极为清幽,书斋中藏书不多,可大多也能寻到,掌柜的也珍藏得有三五孤本,平日只借不卖,时不时有三三两两的文人墨客来此坐上一日,喝茶读书也是极为悠闲。 可今日不知为何,外边已经满满当当围满了身穿长衫的读书人,连带着外边凑热闹的百姓,里三圈,外三圈拢共不下百余人。 “吱呀吱呀……” 木门开启, “刘掌柜的,” “今个当真要把那张大家的孤本拿出卖了?” 书斋的大门刚刚推开便有人急不可耐的问道。 “前几日听闻这个消息夜不能梦寐,小生费尽心思已经将银子备好了,就等今日将张大家的孤本收入囊中。” “勿慌!” “本掌柜说过的话,又何曾反悔过?” “就怕你的备好的银子不够。” 推门的老掌柜打趣道,话音落下整个木门也彻底推开,原本藏书不多的木架上,而今竟是堆满了崭新的书籍,闻着还有淡淡的墨香。 “掌柜的,你莫不是去那印刷坊中低价进了些边角料子,转手一趟在高价卖出,莫不是把我们当傻子不成?” 望着那林林总总数十类书籍有人难以置信怔在原地,回过神来后更是直接开口道,印刷坊中市场有那些雕版印刷到末尾的书籍,通常都是墨迹不清,通篇看下来能挑出十几个墨团。 “莫急,若是不信你翻翻看。” “嘶……” “竟不是边角货!” 有人翻开了书页,看着上边清晰的字迹倒吸了一口凉气,要知道雕版印刷成本不算便宜,而且制作起来极为费时费力,平摊到每一本书上便是价值不菲,如今这满架子书籍,还不晓得要多少两银子。 “掌柜的你发财了?” “非也,非也。” “敢问诸位如今上京城中纸价几何?” 老掌柜的笑问道。 “老朽家贫,无从致书以观,乃假借与藏书之家,以手自笔录,这趟也是存着这个心思,说来有些羞愧,可长期以往对上京城中纸张价格还是极为清楚的,一册寻常厚度的书耗费的纸章不过几百文。” 一穷经皓首的老者开口道。 “以这本《十三通史》为例,拢共十三册,耗纸一千三百张,棕,墨,糊药,印背匠工食钱等一两半,赁版钱一两二钱,本钱共计约三两三钱,定价七两银子,只算纸钱莫约也不过一两一钱银子。” 老者说完后长叹了一口气,自己也算得上寒门,家境比起寻常百姓好出不少,可常年买书实在耗费颇大,只得提笔抄写。 “好个一两一钱!” 那老掌柜目光微不可查的落到了远处柳树下那个身穿锦衣公子哥模样的少年郎身上,随即极为痛快的大喝出声。 “那这本《十三通史》整整十三册书, “今日定价便作一两二钱!” “纸张什么价,本掌柜的便卖什么价。” “额外一钱银子,全当铺子的租金和伙计的跑腿钱。” “掌柜的此言当真?” 那老朽闻声身子猛颤起来,原本望着这《十三通史》还存着辛苦几个月抄下来的心思,如今竟是可以这等价位买来。 “自然当真!” “除此之外,这书斋架子上所有的书籍皆是如此,纸价之上添个一钱银子便可以带走。” 老掌柜极为豪爽的拍板道, 话音刚刚落下,周遭围着的读书人瞬间变炸开了锅,这个价钱怕是掌柜的抽风了,才敢如此售卖? “掌柜的给我来一套!” “掌柜的我也要!” “来三套!” “让让……” “别挤,别挤……” …… 大把大把的银子丢到了柜台里,买书的老掌柜看着众人争抢的模样笑得合不拢嘴,自己后面的院子里还不知堆着有多少册。 说来也是奇怪,就在前几日上京城中的各大印刷坊市便一同找上了城中各大书斋的掌柜,说是要给书册重新定价。 自己初始还不愿意,可后来才晓得,最近新出了个什么活字印刷,自己原本的存货已经卖不起价了,自己自然是打死不信,可亲自见了那套流程,看着那一册册堆积的书册,望着那流水一般的作坊,才晓得那满屋子的书籍怕是要砸在手里了。 还惊魂未定的时候, 走出来了一个白面书生,说是整个城中此后都是这般局面,价是卖不高了,可赁版钱却是可以省下来,余下的工匠费用,也是由印刷坊一并包圆了,往后给书的价格便是白纸价。 白纸什么价,书便是什么价! 余下的银子朝廷补上! 至于这段时间过了,往后也只算印刷坊工匠钱,其余的还是这般,要是想赚银子便多卖一些,允许有那么一钱银子的利润。 自己心里是千般不愿, 当几个不愿的掌柜被兵卒带出去的时候才知道,胳膊拗不过大腿,别管你是什么背景都得顺着来,便是那些朝中有人的书斋也得乖乖听着,别人的刀可不认人。 可回到家中细细想起来, 也是这个理儿, 价降下来了,买的人多了自己的利润未必会比之前赚的钱少,指不每个月还要比之前多出一些银两。 至于为什么朝廷不自己售卖,想来是想让书价降得快些,毕竟现成的渠道,老字号的招牌,总比新出的信得过些,传的快些。 至于朝廷为什么要这般做,自己干这个行当许久,隐隐约约也能猜到一些苗头,可也不敢言语,自己只管算算每个月兜里能进账多少银子便是了,想多了容易掉脑袋。 …… “掌柜的,书是便宜了。” “那张大家的孤本呢?” 早些时候喊话的书生抱着满满一摞子书册,刚刚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再度问道。 “这边,全是。” 老掌柜的指着角落中堆放的书册眯眼笑道,说起来孤本价值不菲,可若是主动印刷出来,朝廷那边还能便宜几分,初始的一百本书册便是纸章钱也不要,只要余下的模版,而且每印刷卖出一册还能给出千分之一的版费。” 总得算下来是稳赚不赔的生意,那日也不晓得多少有藏书的书斋掌柜抱着珍藏的孤本入内,唯恐去得晚了。 “张大家的孤本也印刷了?” “我的老天爷,竟真是如此!” …… “肤浅!” “你等且看看,这是什么?” 老掌柜的看着众人的模样又从柜子底下拿出了压箱底的东西。 “《治国七十二策》?” “为何我等从未听闻?” “咦……” “署名竟是秦公!” 有人望着下方的落款呐呐的开口道。 “敢问掌柜的这……” 有人翻看书页看着上边精炼的文字定下了心来,越是往后翻看越是觉得字字珠玑,字里行间皆是,为官之道,治国之法。 “同样作价纸钱!” “上下两册,皆是如此!” “秦公的书,那一钱银子本掌柜的也不挣了。” “有生之年能读上秦公所著之书,是我等的福份,这一钱银子全当是让给天下读书人的!” 老掌柜豪气云干道,望着四周欢呼雀跃的读书人,难得心头一软,也是颇有感触,角落中那穷经皓首的老书生捧着秦清堂所著的书册,手指轻轻抚过封面,竟是有浊泪余下。 从天上往下看去, 整个上京城中此类景象, 各坊市中竟是比比皆是, …… 远处, 柳树下, “百指挥,你说一本书作价一两银子贵吗?” 少年郎望着那书斋热闹的场面轻轻喃喃道。 “不贵!” 百晓生不假思索道。 “雕版印刷出来前,一书可抵千金,便是手抄本也是有市无价,此后普遍算下来,买下完整一本上下十余册书,也要七八两银子,字数多些的,几十两也是比比皆是。” “而今一书不过一两银子。” “算得上殿下口中的白菜价。” “殿下此举算得上造福天下读书人。” 百晓生讲到底也是书生, 看着此间的局面心底也是颇为感触。 “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 “算下来便是上京城中寻常百姓三口之家一月的吃穿用度,也算不得便宜。” 少年郎想起上辈子的书价哑然失笑, 相比之下那才是白菜价钱。 不过眼下想来也够了, 天下寒门能负担得起, 便够了, 讲到底也是扶持一个阶级对抗另一个阶级,至于天下百姓人人皆有书可读,还不知道是多少年后的事情,可想来做些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好,总不能白来这人世间走上一遭。 …… 一月后, 凉州地界, 离山书院, 酉时处, 天边有红霞升起, 身穿布衣的花甲老者正捧着一册书籍从山上往下走去,不知何时终于走到了山脚下的巨石旁,仰头望去是漫天红霞,低头望去是那二十二个入石三分的大字。 自从山上的学子下山之后,自己一个人便时常日落时分来这坐坐,一坐便是待到深夜,也不知脑子里想着什么。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左不胜轻声喃呢着,手指划过粗糙的表面想起许久之前提剑刻下这些文字的少年郎心中思绪万千。 低头翻开书页, “治大国,如烹小鲜。” 七字映入眼帘,这是秦公的书,自己原本的学生捎书上山的时候自己才晓得,原来天下已经有很多读书人买得起书了,自己还在想那句话的时候,殿下已经去做了。 “殿下,左不胜受教了。” 左不胜徐徐起身对着南边躬身一礼。 正文卷 第246章 寒门崛起 凉州匠作坊, 依旧是热火朝天的模样, 内里数百工匠正有条不紊的制作着活字,自从徐闲将每个步骤分开后,每个工匠只需要完成自己手中的部分便可,如同上辈子工厂中流水线一般,其中的效率提升了数倍有余,远远看去库房中堆积的活字模板和脱模的药剂已经满满当当。 后院, 少年郎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衫正毫无形象的挽着袖口从土窑中搬运托盘,正直夏至时节,上京城中本就是日头高照,加上土窑的猛火,大多匠人已经汗流浃背,乃至于光着个膀子,猛往嘴里灌水。 本想歇息片刻,可目光落到不远处的少年郎身上,打住了这个心思,莫名觉得干劲十足,连带着那个位头发花白的监工匠人的吆喝声都大了许多。 “殿下,酸梅汤。” 等候在一旁的百晓生望着少年郎将手中的托盘放下后,极为自然的迈步上前给少年郎递上一碗酸梅汤。 “呼……” “舒坦……” 少年郎将碗中的酸梅汤一饮而尽,碎冰在舌尖上传来冰凉的感觉,梅子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味蕾上绽放,夏至时节喝上这么一碗整个人都舒畅许多,远处那些匠人望着这深紫色的酸梅汤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后,连带着多灌了两口水。 “差人从内务府中在送些冰块过来,本就是苦中作乐的活计,不能让人中暑了。” 少年郎擦了擦嘴角的汤汁轻声道, 硝石制冰在上京城中算不得什么秘密,无非是取一大缸,内放半满水,将缸放置在一池中,池中放置生硝,再倒水入池,等待半晌,池水降温,大缸中结冰,即可,可即便如此依旧是造价不菲,绝非寻常百姓喝得起的。 …… 冒着凉气的巨大的冰块,给热气升腾的匠作坊中带来一丝丝凉意,木桶中起伏的梅子更是让人喉结起伏。 “老朽,替大家谢过殿下!” 制作活字的那位老匠人端着海碗的手轻颤着,望着那笑意盈盈的少年郎,眼眶有些模糊,从几何时这般贵人能如此平易近人? 少年郎笑了笑没有言语, 这段时间每隔个三五天自己便会来这凉州匠作坊转悠上一圈,偶尔也会亲自上手,全当体验,当然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震慑宵小,要知道活字于天下寒门读书人而言是好事,可于世家门阀却并非如此。 早些时候四周还有不少有心人派来的探子,少年郎只是让谍报司暗中记下并未动手,近些日子已经抽调数百兵卒守卫在凉州匠作坊周围,少年郎还是时不时走上一遭便是表明态度,后来似乎一切都安静下来,别说居心不良之人,整个匠作坊周遭人影都难得见上一个。 “如今上京各大书斋情况如何?” 少年郎倚靠在院子门口对着百晓生问道,身旁铺满了正在脱模晾晒的胶泥活字,如今活字模板已经足够供应整个京畿之地日夜不停的印刷,已经记下流程的熟练的工匠同样派遣到了各个州郡,铺垫许久,也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禀殿下。” “这月余来整个上京城的书斋已经将所有印刷的书籍售空,往日定价七八两银子的书籍,如今不过区区一两多银子,于他们而言是天大的便宜,不少寒门学子更是对殿下歌功颂德。” “而如今科举考试所选取的经义文章已经印刷完毕,京畿之地所有郡县的书铺的渠道都已经打通,只要发售快马加鞭想来用不了半日便能送达。” “如此,时机也到了。” “明日,本殿上朝的时候便送往各大书斋,科举一事如今也该在朝堂之上彻底定下章程,布告天下了。” “这月余来。” “那些个城中世家门阀子弟想来也是睡得不安稳。” “而今这把刀也该落下了。” “早些闭眼早些安稳下来。” 少年郎轻念一声,迈步出门往相府走去。 …… 入内, 书房之中, 秦清堂正在处理政务,而奇怪的是门口原本一直默默候着的随从,竟是捧着一本经义摇头晃脑的读着,场面极为奇怪。 “殿下见笑了,任之打小便随在老夫身边,可身无长物,虽明间有笑传,宰相门前七品官,可往后总不能真做一辈子随从门房,便想着让他多念念书,往后科举搏一个功名,不奢望后续的举人。进士,哪怕是个,童生,秀才也是极好的。” 秦清堂注意到少年郎诧异的神情解释道。 “六部之中空缺的官职不少,便是一些闲散的职位想来也是有的。” 少年郎开口道。 “功名利禄,凭自己本事书中取。” “老夫应当做个楷模的。” 秦清堂望着那摇头晃脑的模样苦笑道,后者回了一个憨傻的笑容,也不言语,只是默默走到院中不打扰到二人的谈话。 “秦公,如今在市井间世家门阀还算安分。” “朝堂之上风向如何?” 少年郎问道, “王家,谢家,孙家,崔家……对此事都是缄口不提,上京城中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在他们眼中好像从来没有一般,反而更加安分一些,便是各大府上往日嚣张跋扈的膏粱子弟也停歇下来了,没闹出什么幺蛾子。” “除了日常事务外整个朝堂宛如一潭死水。” 秦清堂抚须道, 言语中透着一股子担忧。 “匠作坊的人拿着本殿的条子登门借书也是如此,不论是王家,还是谢家,条子递进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一车一车的藏书往匠作坊送,委实不像往日的作风。” 少年郎浅饮了一口茶水低声念叨着,自己如今尚未图穷匕见,那两大顶尖门阀便已经从善如流,恨不得将家中的藏书全部赠与自己。 “若是闹腾些,老臣反倒是舒坦许多,毕竟家中藏书万卷,都化为了白纸,可越是平静,越是退步,老臣心中便越是不安。” 秦清堂长叹了一口气。 “如今书册白菜价,各种束之高阁的孤本,传遍天下,与世家门阀而言,是钝刀子割肉,可科举一开,便是往心窝里扎……” “但愿天下寒门争气一些。” 秦清堂望着纸章上已经定下的章程轻声道。 “既然如此,那便去见见我大乾的寒门。” 少年郎出声道。 …… 上京城,康平坊, 酉时末,天边红霞隐去,坊中依旧不减繁华,街道两旁华灯初上,南曲的青楼中更是兰膏明烛,华镫错些,靡靡之音绕耳不绝,临街的青楼中不乏有人推杯交盏,连带着空气中也弥漫着醉人的酒香。 “琵声凄婉,胡琴铮铮。” “这康平坊还是纸醉金迷的模样。” “好在读书人比往日少了许多!” 身穿长衫的少年郎坐在二楼的雅间望街道上人流如织轻笑一声,自古以来文人爱饮酒作乐,更是爱青楼狎妓作诗,寒门,寒门,只是相必于门阀而言,寻常勾栏瓦舍青楼的银子还是拿得出来的。 如今距离活字面世已经一月有余,整个上京城的书价,贱到了纸价,少年郎也存着亲眼瞧瞧其中细微的变化,说是要了解城中文人的风向,便不得不去青楼。 “歌舞狎妓,饮酒作乐。” “早些年成老臣还没有坐上这个位置的时候,每逢散朝,休假,诸多同僚也曾多次相邀老臣,并非寻花问柳,只是这氛围聚聚也是极好的。” “奈何,老臣实在是无趣了些尽数推辞了去,说起来不怕殿下笑话,老臣久居上京数十载,可算起来这还是第一次踏足康平坊。” 一旁身穿常服的秦清堂望着底下筹光交错的模样还是极为别扭,细细看去大厅中的常客,不少还是朝中官员,好在二楼雅间有珠帘薄纱远远也瞧不到楼上。 “说起来这醉仙居,如今也是本殿的产业。” 少年郎笑着拍了拍手, 片刻之后, 一位丰腴的妇人迈步走了进来, “下官见过,殿下!” “下官见过,秦公!” 闻大家行礼过后极为自然的给二人续上一杯茶水,谁又能想到闻名天下的青楼幕后老板娘是凉州谍报司的二把手,如果说整个天下的局势是百晓生处理打掉,那么整个上京城的情报了解的最为详细的还是眼前的妇人,来上京许久,别的不提,如今整个上京所有的勾栏瓦舍,都已经布上了耳目,就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其中手腕。 “闻大家。” “近月以来上京城中那些读书人风向如何?” 少年郎望着眼前丰腴的妇人轻声问道,说起来当初凉州谍报司能够发展的如此迅猛,还是靠的她的渠道,如今入主京城也没有把她外调,也存了心思让她后半生安稳一些。 “这个月整个上京城中所有勾栏瓦舍的银子少了足足三成,不过说来也是自从城中各大书铺低价卖书以来,那些个平日流连忘返的读书人都脑子发热一般,一股脑的将兜里的银子全部拿去买书了,哪有银子逛烟花柳巷之地。” “至于风向,下官看来也是极好的,至少在那些读书人眼中,书册还是要比青楼女子白花花的身子重要一些的,” 闻大家话音刚刚落下, 街外便传来一声高呼, “青儿姑娘,你等着我!” “下个月我肯定来找你!” 少年郎寻声望去只见街对面一身穿长衫的男子正抱着厚厚的一摞书,被楼里的小厮赶了出来,看那模样想来今日去了书斋,临了想起了青楼里还有个相好的,再度来的时候却发现兜里没了银子。 “你这呆子……” “几两银子换了这么一摞书册。” “也不知是能吃还是能喝?” 楼上一模样秀气的姐儿,望着那书生落魄的模样长叹了一口气,眼底有些不忍,最终还是偷摸丢下了一个钱袋子,摔落在地时,有沉闷的声响,想来里面还是有几两银子的。 “今日还是快进楼,那么多人看着的。” “往后少来几趟。” “读书也不是不好,可我在楼里也算是晓得一些的,想要当官还得找人,那些个人举荐一个官职可要不少银子,买书的钱存着,往后当官了……” 楼上的姐儿絮絮叨叨的念叨着。 可那书生却望着地上的银子怔了良久。 最后目光落到了手中的书册上,苦笑着摇了摇头,将地上的银子捡起,丢回楼上,默默地寻了一个角落借着楼里的烛光低头自顾自的翻看起来,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这人姓张,也是个痴情的种子,早些年便喜欢上了对面楼里的姐儿,算的上郎有情,妾有意,初始家中长辈不让,可后来几年父母相继过世家道中落,倒是没人阻拦了,可凑不出赎身钱,最近好不容易有了点银子,本以为要去楼里看看,没想到临了还是买了书册。” 闻大家看着少年郎疑惑的眼神解释道。 “不过那楼里的姐儿说来也是,读书人,终归而言还得有人举荐,不然想要当官中兴家道,谈何容易。” 闻大家说完后又是长叹了一口气,青楼女子终归而言对这类痴情的书生还是有几分好感的。 “劳烦闻大家准备笔墨。” “老夫有两句话赠与那书生。” 少年郎望着街边旁若无人看书的书生,莫名有些感触,提笔一挥而就。 ……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那书生望着远去少年郎有些不思其解,目光落到书页上夹着的纸条上时确是下意识的轻念出声,掀开下半段竟是还有一句。 “十年寒窗无人问,金榜题名天下知。” 看着前半句那书生嘴角苦涩,可看到后半句时整个身子竟是止不住的轻颤起来,虽然不知“金榜题名”中的金榜为何物,可那句十年寒窗无人问确是让自己深有感触,最后那“天下知”确是如同洪钟大吕在耳边回响不绝。 翌日, 朱红色的宫墙内,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迈步登阶而上,身后半步身穿紫服的秦清堂望着手中的厚厚的一沓纸章,望着白玉台阶尽头的太和殿,恍惚之间看到了朝堂上站着的万千寒门学子。 正文卷 第247章 扎心窝的刀子 卯时初, 天地间第一抹亮光升起,落到宫墙上朱红色的颜色上恍惚间看去宛若满墙的鲜血一般,尚未彻底放明的皇城那宛如一头阴影中的巨兽,那高耸的角楼宛如巨兽的犄角。 长乐街上已经停满了马车, 身穿朝服的官员默默地在宫门等候着。 “吱呀吱呀……” 厚重的宫门徐徐开启, 也不知为何这月余的氛围比起往日沉闷许多,而今日更是到达了一个顶峰,众人都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迈步入内,整条长乐街只余下鞋底踏地的嗒啪声,从远处望去那宫门开启露出的空洞好似巨兽的血盆大口。 …… 清柳书斋, “嘎吱,嘎吱……” 板车的木轮传来不堪重负的声响,在身后余下两道长长的车辙,驾车的是一位头戴斗笠的白面书生。 老掌柜的早早的便等候在铺子后门,见驾车的换人了也没多想,只想着这一牛车的书册卖出去自己兜里能落下多少银子。 “掌柜的,今个所有的书都送到了。” 百晓生掀开牛车上的油布,一摞摞蓝皮白底的书册码放得极为齐整,都是新印刷出来的书册,油布掀开的那一刻还有淡淡的墨香,和微不可查的泥腥味。 “这……” 老掌柜的手指轻轻抚过牛车上堆砌的书册,觉得有些不对,揉了揉眼睛细细看去,并非是自己在印刷坊订下的书册,而全是先贤圣人所著的经义,这是倒是在情理之中,在天下读书人心中也算得上畅销的书册。 可细细往下看去老掌柜却是神情微变,其中还有近半是整理成册的治世文章,其中以秦公所著的《治国七十二策》为例,大多都是一些干吏能臣所著,水利,工策,天文,匠作,乃至于算数皆是包含于其中。 “这些并非是老夫所订的书册。” “莫非是拉错了不成?” 老掌柜仰头望着那白面书生开口道。 “没有拉错。” 百晓生跳下牛车很是自然的掀开斗笠笑意盈盈道。 “大人?” “哎呦,您今个怎么又闲心轻易送书?” 老掌柜的看清那人的面容后怔了怔,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缩了缩脖子,一月前联络所有书铺的人,便是眼下这位书生,同样也诠释了什么叫笑里藏刀,谈笑风生间就将十余家不愿意配合的掌柜拖出去砍了,如今相隔已久依旧历历在目。 “刘掌柜的,不必忧心,没有其他事情。” “只是今个本官闲着,便想着自己送送。” 百晓生轻笑一声极为平易近人,可那老掌柜看来只觉得那笑容中莫名有些阴冷,脚下一个趔趄竟是险些摔到在地。 “刘掌柜的,怎么,对这批书册不满意? 百晓生拍了拍最上方整理成册的文章笑问道,此番状况倒也是在意料之中。 “这些书倒是不错,就怕那些读书人不买账……” 老掌柜的苦笑一声。 “秦公为当朝宰相自然不同,所著之书被天下读书人拥戴在情理之中,所著之书即便是被哄抢一空也是常事,可余下这些朝历代各个职位的官吏所言所写,在天下读书人眼中就不值钱了……” “那些务实的文章远远比不得先贤圣人的道理,别说纸钱,怕是折半也卖不出去,要知道那些读书人,想着的都是怎么学着书中修生养息,养好德行,便于往后被举荐为官,而不是想着怎么去兴修水利,夜观天文,至于算术只要基本识得变可,精通此道,是那些为人不齿的商贾……” “那些旁门左道皆是不入流的东西……” “可如今既然是大人送来老朽也不推迟,这些书册老朽便试着卖卖,想来日子久了,偶尔也会有人图个新鲜买上几本。” 老掌柜的开了书斋数十载自然清楚其中的行情,眼下看着半车的书册恐怕要堆在库房落灰就是一把辛酸泪,可看着眼前送书的人,也不敢推脱,只能当做吃了个哑巴亏。 “哦?” “旁门左道不入流?” 百晓生玩味出声道。 “刘掌柜的此言为时尚早,不若等等。” “指不定哪天这些旁门左道会如同经义一般为天下读书人所追捧,讲到底本官也算是个读书人,其中奥妙只有深入此中才能得知。” 百晓生笑了笑,不在多说,吆喝着牛车离去,从天上往下看去整个上京城中大大小小三百余家书斋也是这般局面,不同是其余驾车的车夫换成了悍勇的凉州兵卒。 “这些书册想要为天下人所追捧哪有那么容易,读圣贤书千百年来皆是如此,要想让那些想读书人所追捧,说来也是容易,若是读这玩意,便能当官,便行了,若真是如此,老朽一大把年纪也得奔着老命去试试……” 老掌柜的望着地上一摞摞的书册长叹了一口气,可恍惚之间,回想起自己方才的那句话,只觉得莫名的抓住了什么。 可摇了摇头只觉得这个想法有些荒谬,老掌柜的抛开这些莫名的思绪,苦笑着招呼起伙计将这些书册搬回铺子。 …… 皇城, 午门上有钟鼓响起, 三通鼓后, 百官入宫。 白玉台阶的尽头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手指轻抚着栏杆,望着底下数百徐徐登阶而上的官员,想起他们背后代表的一个个门阀,轻轻拍打着栏杆,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冰冷。 “那人是殿下?” “殿下今日怎么突然上朝了?” 长阶下看清了少年郎的衣衫,极为诧异的揉了揉眼睛,看清后惊呼出声,可很快声调又低了下来,只是埋头快步而行。 “老臣,张庆龄见过殿下!” “老臣,刘成事见过殿下!” …… 一声声极为谦卑的问候在少年郎耳边想起,经过少年郎老臣都是极为恭敬的行礼后,匆匆而过,头埋得极低,如同鸵鸟一般。 “终归还是来了……” “原本放低态度,跪下身子。” “这刀子就能从头顶上边挥过去的。” “呵……” 王姓吏部尚书望着少年郎的背影唏嘘出声,身后簇拥着的王,谢两大门阀的官员战战兢兢的随在那人身后,一月前上京城中的景象各大世家门阀都是看在眼里,却不敢吱声,只觉得偌大的上京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但愿,但愿能给咱们一条生路。” “那刀只要不是往心窝子里扎,老夫也是认下了,流再多的血,也能慢慢补回来,大不了我们谢家在隐忍三两百年,换个十几代人后,那位置未必还在徐姓人的屁股底下坐着。” 谢姓老者同样低声喃喃道,可目光对上远处的少年郎还是莫名的打了个寒颤,苦笑着摇了摇头,迈步登阶而上。 两位老者走得极慢, 这长长的白玉阶梯在他们眼中无异于通向刑场的道路,那身穿蟒袍的少年郎就是拎着大刀的刽子手,便是看着那上好蜀锦缎绣成的黑色的蟒袍只觉得正往下淌着血液,污秽不堪。 …… 太和殿中, 少年郎望着高处居中而坐的中年人笑了笑,说起来自己父子二人还是极少在这种正式的场合相见,自己回京之后忙着科举的事情,偶尔也是夜里入宫,和自家老爹谈谈心。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么些日子了,自家老爹的模样看上去也是越发的威严,周身的气势除了往日的杀气外还多了几分九五之尊的贵气,可私底下相处的时候还是一口一个混小子,每有丝毫帝王家的疏远。 山呼海啸的万岁声中, 鸿胪寺官员先出列唱奏后, 早朝便算是正式开始了,可大殿之上的氛围却是实打实的有些压抑,虽是夏至时节,可还是有人额头冒起了冷汗。 那笑意盈盈的少年郎正现在左侧之首, 身后半步是身穿紫袍的秦公, 两人均是老神在在的模样,也不言语,可底下的百官确是如坐针毡,那种刀子悬在头顶迟迟没有落下的感觉尤为恐怖。 寻常事物上奏完毕后, 司礼太监没有喊退朝, 众人也只得直愣愣的站着,徐武自然是极早的时候便知道科举一事的,所有的章程也是清楚的,此事的影响即便是自己想想也是觉得有些震惊,讲到底是千秋功业,没有那么容易成事。 可如今所有的铺垫已经做好,不论如何也到了亮刀子的时候,绝不能再拖下去,要知道如今自家徐家坐上这个位置,是凭三十万铁骑打下来,入京之后更是大肆屠戮一番,那些空位置也被秦公填补上了,算的上门阀最为虚弱的时候。 …… 不知过了多久, “臣有本奏!” 那些门阀出身的官员在这沉闷的氛围下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了,终于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偌大的朝堂想起。 “爱卿,请讲!” …… “知了,知了……” 大殿外蝉鸣不断, 太殿内针落可闻, 那道身穿紫袍的身影竟是直接走出了行列,踩着深红色的地毯到了大殿的正中,与此同时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那人身上,身后的王,谢,二人更是心提到了嗓子眼,怎么也没想到秦公竟是直接下场。 “吏部尚书王渊明,何在?” “下官在!” 王姓老者没有想到秦清堂上来便是指名道姓只得硬着头皮走出行列。 “今年吏部官员举荐升迁考察如何?还有便是下至州郡县乡,上至三省六部那些空缺的官职可曾举荐如职?” 秦清堂沉声问道。 “回禀秦公,六部如今实职极少空缺,倒是天下各个州郡地方官职所缺甚多都是之前当地的下官先行代理官职,举荐名单,吏部审核过后,想来这个月底也能送上来。” 王姓老者摸不清秦清堂所言为何,官职一事,如今朝堂原本空缺的位置大多都是被秦清堂挑中的人上位,自己这些世家门阀权利在朝堂上的权利已经被蚕食到了极致,所以也并不在意,最多不过辞官归去,要知道自己权利的来源在于地方,而非朝堂,朝堂只是一个说话的地方罢了。 “哼……” “举荐名单!” 秦清堂冷哼一声不知何时从袖口中掏出一张纸章沉声念了起来。 “崔衡文,谢纯孝,王荐明,李淳,王明辅……” “这类人在市井风评如何?” “难道王大人不知吗?” “又或者说那些举荐官都是瞎子不成?” 秦清堂上来便是步步紧逼,大喝出声, 丝毫不见往日儒雅随和的模样。 “这……” 望着秦清堂咄咄逼人的模样, 感受着那股子骇人的气势王姓老者连连后退。 平日不怒自威,尚且如此, 何况在盛怒之下, “禀秦公,此类名单都是当地官员举荐,德行兼备之人,如今秦公所言,是否有误会在其中,如今点破之后,王大人回去定然也会好生查探。” 谢姓老者见状没有办法只得出列周旋道。 “下官,失职之罪!” “失职之罪!” “好个失职!” “举荐,举荐,为何各地举荐的全是你王家,谢家,王家,孙家,崔家之人,莫非是你们这些人家祖坟风水要生得好一些,皆是贤良方正之辈?” “秦公,古之有言,举贤不避亲。” “下官也是……” 王姓老者踹踹不安的出声道。 “举贤不避亲?” “那举孝廉又是如何?” “孝廉,孝廉,普天之下就你几家孝顺,廉洁之人最多,难不成你们主支旁系几千口子人,皆是父慈子孝之辈?” 秦清堂大喝出声, 众人皆哑口无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朝堂之上,天子眼下,还收敛一些,可地方上确是肆无忌惮,只怕再这样下去各地州郡皆是你几家之地,皆是你几家之人!” “尔等是何居心!” 秦清堂再度往前迈出一步,那王谢二人竟是脚下一个趔趄摔到在地。 秦清堂没有理会, 话音落下后, 大袖一挥, 转身拜道, “禀陛下,自古以来从世卿世禄制至如今的察举制,整个天下官吏已经腐朽至此,所谓察举不过几家之言!” “而今天下举荐成风,读书人满脑子想着如何讨好举荐官员,不思进取,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老臣恳求陛下,开科举,纳英才!” “考经义,明世理,正品行!” “考文章,知天下,懂治国!” “如此天下英才当尽入陛下彀中!” 秦清堂跪倒在地高呼出声,苍老的嗓音在大殿之上回响不断,底下众人闻声竟呆若木鸡,便是外边的蝉鸣都停歇下来。 深红色的地毯上,摔倒在地的王姓老者闻声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口气没有提的上来,竟是直接昏厥过去。 “嗬,嗬……” “这刀子终归还是往心窝子里扎去了……” 谢姓老者目光略过秦清堂的身影,最后落到了那个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身上,只觉得遍体身寒,甚至指不住的颤抖着。 正文卷 第248章 落定尘埃再起波澜 卯时末, 夜幕渐渐褪去天色彻底放明, 那头择人而食巨兽也彻底露出了尖牙利爪, “陛下,察举制能千百年来沿用至今。” “自然有其中存在的道理啊!” 有崔姓老臣头颅猛然触地哀嚎出声,即便是那一袭紫袍的秦清堂也挡不住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因为科举于自己等世家门阀无异于釜底抽薪,远远不是万卷藏书化为废纸可以比拟的! “陛下!” 这边的哀嚎还未落下, 一旁又有老臣高呼道, “这是历朝历代老祖宗传下来选官之法,以“孝悌力田”至“光禄四行”不断完善,这千百年来不知道为朝廷选拔出多少贤良方正的有识之士啊!” “察举也是国泰民安之本啊,为官之人当以德行为重,怎能以区区一时笔试定下成败,如今若是贸然废除更改新法,必然动摇国之根本啊!” 朝堂之上乌泱泱的跪倒了一地的官员,堂而皇之的言论此起彼伏,深红色的地毯已经被各色朝服遮挡,细细看去整个朝堂竟是过半之人跪倒在地,其中不乏闻此噩耗昏厥在地的老者。 “陛下,这是科举制的章程!” “老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良久这才定下,” “无论如何垦请陛下过目之后在做商谈!” 秦清堂丝毫没有理会身后乌泱泱跪地的人群,只是决然的从怀中掏出一沓厚厚的纸章递给一旁的宦官呈上去。 “国之根本,所谓之察举,是为朝廷选拔人才的,可如今既然已经徇私枉法,察举成了诸多官员中饱私囊收受贿赂的法门,那便废了便是,不论怎样至少科举而言,要公正百倍!” 秦清堂随后起身望着身后簇拥着的数十寒门子弟眼神清明道,讲到底自己也是寒门出身,深知其中不易,而更为卑微的百姓,科举的存在也给了他们一丝改命希望。 “秦公,切勿一时冲动!” “其中误会解开再说也不迟啊。” 有朝臣痛哭流涕道。 秦清堂默不作声只是冷眼看着跪地的群臣, 若是旁人说出这等言语指不定便是拼着罢官回乡也要撸起袖子揍上一顿,可说话的那人是当朝宰相,监察百官许久,原本就是威望极高。 在加上前方那个身穿蟒袍眉宇冷冽的的少年郎,他背后堆积的尸骨加起来恐怕比朝堂上这几大顶尖门阀的直系加起来还要多。 一切的一切似乎早有预谋, 而自己等人似乎已经没有了反抗的余地。 余下小半寒门子弟站在场中觉得有些突兀,秦清堂口中那句“开科举,纳英才。”还在脑海中不断回响,恍惚之间只觉得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望着那身穿紫袍的身影目光中满是崇敬。 在看那少年郎时更是实实在在的生起了一种遇得明君的心思,因为谁都知晓,那个位置要不了多久定然是那少年郎坐下,而一个朝廷想要表法,便离不开权势显赫之人的支持,而那少年郎便是未来整个大乾地位最为尊崇之人家有了他的支持所有的不可能似乎也变成了可能。 龙椅上徐武正翻阅着秦清堂细细定下的章程,说来其中条款自己有些不懂,可看到一些定下的细节还是不得不感叹秦清堂对朝堂局势的把控,不论是科举考试科目的寻寻渐进,还是各级考试的把控都做到了结合时局,在少年郎提出一个大致的框架的前提下,将整座房子都搭了起来,而且搭得无比完善。 此刻, 朝堂之下, 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知道科举是殿下的意思, 那自然也就是陛下的意思, 可心底还是有一分希望的, 毕竟在陛下点头之前一切都是可以商量的, “这些日子,有劳爱卿了!” 指节轻轻敲打着龙椅的扶手,偌大的朝堂寂静无声,不知过了多久,龙椅上徐武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看清所有章程之后缓缓开口道。 “这章程朕看过了,细致至极!” “想来于国朝有益,功在千秋!” “诸位爱卿不妨看看,这科举制度具体的章程已经极为细致,其中种种若是无异便就此定下,昭告天下。” “童生试,乡试,会试,殿试,层层递进,经义明世理,文章,学治国,科举遍及天下,想来一旦成熟,天下英才也能如秦相所言,尽入吾彀中!” 徐武的话音刚刚落下, 便如同一颗巨石落入平静的水面, 掀起轩然大波, “臣等,有异!” 素来沉稳的吏部侍郎此刻竟是直接大呼出声。 “陛下,切不可如此!” “陛下,三思啊!” “陛下,三思啊!” 太和殿中传出的哀嚎声在皇城的上空回荡,殿外的宦官,宫女只觉得身子骨有些发软,便是守在门外的凉州兵卒也是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陛下,老臣死谏!” 有老臣见徐武无动于衷, 竟是直接走出暴喝出声! 文死谏,武死战, 素来都是历朝历代最为悲壮的方式,如今这人迈步走到朝堂正中,望着朝堂之上众人眼神中竟是透出一股子悲凉。 “陛下,敢问当真要开科举?” 那吏部侍郎眼中带着决绝。 “倘若真是要一意孤行那老臣便只有身死在这太和殿上,以死明志!” 久久不见回答,那老臣高声道。 说罢, 整个人竟是直接往那大殿之上的盘龙柱上撞去,细细看来,眼底竟真是心存死志,于他而言,似乎此刻竟是带入了历朝历代铮臣的角色。 “崔大人,不可!” “崔大人,不可啊!” 周遭那些跪倒在地的群臣惊呼道。 “陛下!!!” “您就劝劝崔大人!” 有人眼眸的余光落到了不为所动的徐武身上, 哀嚎声更是哭天喊地,悲切不止。 “呵……” 一声轻呵, 在大殿之中极为突兀, 众人望去是那身穿蟒袍的少年郎口中传出, “以死明志,青史留名!” “本就是崔大人所愿,诸位又何必拦着?” 少年郎望着那老臣轻声喃喃道。 “来!” “撞!” “对准这个位置,崔大人记得劲大一些,不然若是没死,还得忍着巨疼再撞一次,算起来实在有些不值当。” 少年郎迈步到了盘龙柱旁, 指着那镀金的龙角处笑意盈盈道。 “放开崔大人!” 少年郎指着群臣道,冷冽的气息在朝堂上弥漫,那些个官员只觉得整个人落入冰窟一般,下意识的松手。 “史官,何在!” “臣在!” “记下!” “今日崔大人所言所做原原本本的记下!” “也教后世人晓得,” “崔大人以死明志实乃我大乾千古铮臣。” “可惜就怕事与愿违,在后世人眼中确是个不明事理的蠢才!” 少年郎嗤笑出声。 “殿下,老臣将死,又何必言语辱之。” 那吏部侍郎满身死气, 此刻竟是顶着那股子摄人心魂的压力与之对视道。 “是非功过自与后人说。” “崔大人要死,便死。” “史书中本殿绝不添油加醋!” …… “为了制衡门阀!” “殿下当真要至江山社稷于不顾吗?” 吏部侍郎悲呛出声, 眼下竟是直接撕破了面皮当年对质道。 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那老者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 “我徐家在凉州之时!” “上京祭酒年年佳篇颂太平道盛世。” “国朝大儒满口仁义礼智圣人教化。” “难不成,这便是崔大人口中的江山社稷?” 少年郎往前迈出一步冷声问道。 …… “我凉州三十万铁骑兵临上京城下之时!” “衮衮诸公遍插党与只顾自家门阀!” “这便是,崔大人口中的方正贤良之人?” 少年郎语调降了下来, 冰冷冷的话语没有给场中众人丝毫脸面, 往前迈出一步, 嘴角挂着轻笑, “若是如此,那便是了!” “如此门阀,不要也罢!” 少年郎距离那崔姓老者已经距离不过半步, 目光如炬死死的盯着他, 周遭众人低头不语,只是紧咬牙关,因为谁都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等人听得,而眼下,当遮羞布扯下的时候,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局面。 “殿下,言过了……” 崔姓老者长叹一声, “殿下,这等诛心之言……” 吏部侍郎闻声惊骇欲绝, “尔等,还有良心吗?” 少年郎怒极反笑道, “亚圣有言!”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如今,殿下视我等为仇寇,” “今日这番话语传出去不怕天下百官寒心吗?” 苍老的嗓音在大殿之上回荡不绝, “这百官之说,从何而来?” “往日朝堂不尽是各大家族的嫡系旁系吗?” “若要寒心,寒的也是尔等的心。” “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 “本殿每每听到这句话,睡不安稳……” 少年郎仰头望着大殿之外的万里河山低声念叨着。 “也罢,也罢……” 轻声的叹息渐渐散开, 那吏部尚书望着那雕龙刻凤的木柱, 凄冷一笑,直直的撞了过去。 这趟没有人阻挡, 所有人都是静静地看着, “嘭……” “滴答,滴答……” 这是触目惊心的红色, 那嫣红的血渍顺着镀金的龙角蜿蜒而下, …… “诸位大人,可还有异议?” 少年郎闻着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只是觉得可笑,没有半分怜悯,不管是取名也好,还是取义也罢。 “殿下……” “别,” 吏部尚书王渊明正欲出声,早些时候被气的昏厥的谢姓老者,不知何时悠悠的醒来,手死死的扯住王渊明的袖口,暗自摇了摇头。 “臣等,无异!” 吏部尚书王姓老者望着盘龙柱前还流淌着鲜血的尸体呐呐的有些出声,最后收回目光在无半分波澜,只是默默地注视着那个眉宇冷冽的少年郎,最后握拢的拳头,渐渐松开,只是苦涩一笑,最后跪倒在地高呼出声。 “臣等,无异!” “臣等,无异!” “臣等,无异!” 群臣洒泪跪倒。 “父皇,下旨!”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天下察举官员腐败,以至州郡不安,民不聊生,今开科举,考经义,明世理,正品行;考文章,知天下,明治国;广纳天下英才!” “科举每三岁一次,各地过“生员”皆可参考,逢子、午、卯、酉年举行,为“乡闱”;次年“礼闱”逢辰,戍,未年举行……”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太和殿中拟定的圣旨缓缓传出, “父皇,圣明!”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 此事尘埃落定, 太和殿外, 台阶的尽头, “殿下,此事未免太过平静了些……” 秦清堂站在少年郎身侧望着缓缓散去,消失在宫门外的百官忧心喃喃道,争斗的局面在预料之中,撕破脸皮也是必然之举,如自己上次逼宫的时候一般,哪怕是死上几十人上百人,也不足为奇。 可眼下仅仅死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吏部侍郎, 一个崔家的话事人, 一个于此时而言微不足道之人便结束了…… “哀大莫过于心死……” 少年郎手指抚过质地细腻的白玉栏杆悠悠道。 “或许他们已经心死。” “所以这刀子即便是往心窝子里扎。” “能不能如预料中的一半。” “心死之人?” “这类人往往在无后顾之忧,行事荤腥不忌。” “往后的日后,还得劳烦殿下费心了!” 秦清堂忧虑道, “行事荤腥不忌?” “好一个行事荤腥不忌!” “本殿倒是希望如此,也好有个理由,堂而皇之的讲凉州当初说过的那话用到这上京城中。” 少年郎眺望着宫门外长街上,那簇拥在王,谢两大家主身旁的官员轻声道。 …… 酉时, 洛城门外, 红霞漫天, 一清瘦老者正踏着夕阳迈步往城中而来, 戴环冠,穿句屦,挂玉餒, 天下最为标准的儒士打扮, 行走之间隐隐有玉石相撞之声,入城中,仰头望着街道上繁华的景象,清瘦老者笑了笑,嘴唇轻启,不知低声念叨着什么。 正文卷 第249章 飞入寻常百姓家 “唏,吁吁……” “朝廷有令,闲人避让!” “朝廷有令,闲人避让!” 从天上往下看去,数十队红衣黑甲的令骑正从宫门而出往天下各个州郡而去,其中分出些许人马策马往城中各个坊市城门而去。 上京城本就是天子脚下,也是天下消息最为灵通之地,朝廷这边但凡有半点风声最先知道的便是上京城中的百姓,如有新政,自然也是从上京开始,遍及州郡,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洛城门处, 城门外各地行商和入城的百姓早就排好了队列正徐徐入城,仰头望去看去周遭皆是装满菜叶瓜果的牛车马车,各类装满货物的商贾更是数不胜数一眼看不到尽头,南来北往的行商同样络绎不绝马车上堆满了各地的稀罕物,便是齐国的引以为豪的笔墨纸砚也能瞧见不少。 “这上京繁华,竟是丝毫不弱于我齐都……” 清瘦老者望着城门处的场景唏嘘出声,实在难以想象这座城池几个月前还经历过一场天大的大变动。 清瘦的老者随在人群中不疾不徐的走着如同走马观花一般,看不出什么目的,只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上京城中的风土人情。 这月余下来, 一身白色儒袍已经浆洗得发白,便是脚下穿着的句屦也出现了破损,出齐境往后便开始了远游,以二品之境,自己也才堪堪踏遍了周遭大大小小十余国。 乾国的发展实在太过恐怖了些,所有人都晓得,一旦一个国家强盛到了一定的程度,于周边诸国而言无异于一场灾难。 特别是领头的是一头凶兽时候,它会撕碎阻挡在路上的一切,而唇亡齿寒的道理谁都知道,有齐魏的前车之鉴,由不得众人不信。 至于自己这月余其中所得, 便是腰间的行囊中多出的几枚玉石, 不知不觉间自己竟已腰佩四国相印, 离自己的目标似乎已经很近很近了! “卖酸辣面片汤咯,又酸又辣的面片汤。” 路边摊上摊主卖力的吆喝着。 “客官,来一碗。” “来一碗?” “来一碗!” “那便来一碗。” 孟夫子饶有兴致的望着那老者熟练的配料下面,动作一气呵成,说来也是奇怪,酸辣面片汤这样子似乎天底下每一座城池都有。 “不瞒客官您说。” “咱们殿下也是爱吃这酸辣面片汤。” “哦?” “我还骗您不成。” “那是,那是。” “不爱锦衣玉食,偏偏爱这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面片汤,说起来这殿下人不一般,便是喜好也是和常人不同。” 孟夫子闻言莞尔一笑。 “那是,咱们殿下和以往那些人可是大不相同,那一桩桩,一件件事,随便拎出来一件都能多下几口烧酒。” “更难得可贵的是,连带着咱们平头老百姓都受益不少,别的不说就南征回来后,咱们上京城里南来北往的行商多了,落脚下面对付一口的行商也多了,每趟回家能多出了几十文,给自家孙女,孙子,多置办两套衣裳。” “前些日子那些混吃混喝的地痞流氓如今也是销声匿迹了,挣得银子都是自己的,那叫一个舒坦,咱们老百姓的日子是越过越好咯。” “最重要的便是!” “往日那些个他国行商,总是仗着自己膘肥体,走路时鼻孔朝天,虽不差咱们这几个铜板,可心里不得劲!” “如今殿下打出了咱们大乾的威名,哼!” “那些个他国人,见了咱们大乾人士,那个不是低身下气的,活脱脱的像是个受气的小媳妇,没有那个敢在街上瞎嚷嚷的。” 说到这那老者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板。 “老人家如此说来殿下在民间风评极为不错。” 清瘦老者望着正在往锅中下面的摊主笑问道,殊不知自己已经活了百余年,不过单单只看模样还是知非之年,五十而已。 “那是!” “殿下让咱们这些百姓挺直了腰板!” 老者不假思索道, “说起来你们读书人不也是得了好处,听说如今天下书册已经到了纸价,往日那些买不起书的,都是成摞的往家里抱?” “若不是读书完了,还得塞银子才能举荐做官,老朽指不定还要把自家积蓄拿出来,送自家孙儿去私塾长长见识。” 老者话音落下, 祸中的面片也好了, 孟夫子道谢后接过热气腾腾的面片汤,低头的瞬间眼底那一抹笑意变成了忧虑,似乎这乾国和自己想象中大不相同。 “客官承蒙惠顾,七文钱。” “哎呦,客官给多了,要不了这些。” “多的,便算作老人家讲这么多的茶水钱。” 孟夫子在桌上余下一钱碎银子后笑道。 起身迈步, 脑海中依旧思绪万千,自己对乾国的映像似乎还停留在李家坐天下之时,这才多少日子,便是市井百姓也有了那股子气势。 往后还不知道这乾国会成为怎样恐怖的巨兽? “看样子老夫的步子还得放快一些……” 孟夫子低声念叨着。 “闲人避让!” “闲人避让!” 前方两名红衣黑甲的兵卒正从长街的另一端疾驰而来,马术极好,一路上倒也没有冲撞到路人,策马走到城门处利落的翻身下马,一人麻溜的将手中的浆糊刷在墙上,另一人将手中的榜文张贴好后并没有离开而是默默地持刀驻守在榜文两侧。 “这位军爷,这又是出什么事了?” “莫不是咱们殿下又做出什么惊天之举了?” 人群中有人问道。 “殿下是何等人也?” “便是说他只身杀入齐都,老头子我相信!” 人群中一地道的上京户籍的老头,颤颤巍巍的挤开人群凑了上来,还没看清榜文,便听到了周遭插科打诨的声音,下意识的便回了一句。 “是也不是……” “这趟朝廷有新政下达。” “不过章程是殿下和秦公定下的!” 一旁驻守的凉州兵卒听到百姓的声响咧嘴一笑解释道。 “开科举?” 一头发花白的老学究不知何时凑到了榜文之前,揉了揉眼镜后,看着上面的白纸黑字,怔神许久。 “朝廷这是要废除察举制啊?” 那老学究喃喃出声。 “科举,科举,考察经文,考察文章?” “这是要变天了啊!” 老学究话音刚刚落下,便炸开了锅。 并不是那些凑热闹的百姓, 而是素来自持稳重的文人墨客, 当废除察举制的话传出之后,老学究再度回身望去身后竟是挤满了身穿长衫儒袍的读书人,而那些百姓,乃至于膘肥体壮的汉子都被挤到了外边,一个赤红着眼睛望着那榜文,这一刻爆发出来力量让所有人为之侧目。 “从“孝悌力田”至“光禄四行”这察举制已经传承千年有余,如今朝廷竟是要一朝废除,就怕坏了国之根基啊!” 那老学究仰头呐呐的望着天,竟是有些不知所措,仔细看去便是身子都在打颤,自己读了一辈子的书总想着能够得到有举荐资格的官员看重,甚至于不惜认下了许多干爹,干爷爷。 可如今已经双鬓斑白可自己官途还是遥遥无期,那些干爹,干爷爷前些日子因为朝廷更迭官位空缺甚多,已经有了回信,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混了一官半职,可如今朝廷竟是直接开了一条大路,斩断了那些自己的生路。 如此突兀,只觉得胸口有一口闷气呼不出来,甚至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在里边,四肢无力,整个人直接瘫软下来。 “当真能如此,凭一纸试卷就能当官?” 有身穿儒袍的读书人同样是难以置信的问道。 “你傻呀?” “这不是一条一条的写着的吗?” “科举每三岁一次,各地过“生员”皆可参考,逢子、午、卯、酉年举行,为“乡闱”;次年“礼闱”逢辰,戍,未年举行……” “这已经是白纸黑字,” “考试的时间都定下来了。” “板上钉钉的事情还能有假?” 有人凑到榜单周围指着上边一条一条的高念起来,与此同时四周街上唯恐的读书人越来越多,呼吸也是越来越急促。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愁, 同样有身穿锦衣的公子哥望着围拢的读书人也好奇的跳下马车,当看清榜文后,也是瞳孔放大,呐呐的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他娘的!” “前一步,书为纸价,后一步,便开科举。” “咱们殿下是步步为营啊,依照咱们殿下的性子,这事提出来的时候,怕是早已经有了全局的把握,断然不会更改。” 有书斋的掌柜望着那张榜文喃喃出声,心思流转之间看清了上边的考试范围,又想起今个早上送来的书册顿时豁然开朗。 “快,快,快!” “还愣着干什么?” “这上边的书,倾家荡产也得买回去!” “殿下这是给咱们寒门学子开了一条通天大道啊!” 人群中有人红着脖子高呼起来。 街角, 一个捧着书册的读书人,听着远处的喧嚣传入耳中,呐呐的翻开书页,看着上边的字条,“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默然不语,眼角有热泪滴落。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孟夫子看着那榜文上的内容轻声喃喃着,只觉得脑海中皆是这句话在脑海中回荡,眺望着皇城的方向眼底复杂。 “呵……” “本以为心底对你的评价已经到了极高的位置,没想到如今还是估低了……” 孟夫子藏在袖口中的手指轻颤着。 “为何不是我齐人……” 走出人群, 一声低叹在风中消散…… 那清瘦的老者心底的一些念头已经坚定下来,迈步往春风街走去,如今想来这棋局还得早些布下了。 …… 永乐坊, 春风街, 街道依旧是人潮如织的景象, 不同的是街道上多了许多步履匆匆的行人, “谢大人,为今之计有何打算?” 王渊明望着长街上熙熙攘攘的景象长叹了一口气,周遭穿行而过的读书人行礼做稽后便匆匆往书斋的方向跑去,后者只是略微点头,只觉得这一切都是过眼云烟般,科举一出往后寒门崛起,繁华落尽之后谁又记得自己王家千年传承。 “为今之计?” “又能如何?” “王大人,正如崔大人所言,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在殿下眼中恐怕我等还不如泥土,草芥,我等还能如何视之?” 谢姓老者仰头望着天喃喃出声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可眼底深处确是有暗波流转,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只是在继续等着王渊明出声。 “谢大人,如今他姓徐的已经然如此。” “恐怕我等已经没有退路了。” 王渊明眺望着远处的皇城,想起方才大殿之上那步步紧逼的秦清堂,想起撞死当场的崔大人,想起波澜不惊的少年郎,一切的一切在脑海中不断流转。 “早就没有退路了……” “刚到凉州便放出言语,要以一己之力扫平天下门阀,殿下这是何等大气?” “方才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道门阀不要也罢,这话说得何等硬气?” “他当真不是说说而已,而是在做啊!” “那张家在凉州传承八百年有余,嫡系旁系加起来几千口子人说杀就杀,那凉州邓家,孟家,刘家,整整十余门阀倾其中全力上万私兵,还不是在北凉城中被人家当做猪狗一般屠杀?” “我等意难平又能如何?” 谢姓老者在自家府邸前停下了脚步望着那古朴的宅院唏嘘出声。 “如今大乾境内又有何人能挡住他的锋芒?” 谢姓老者似乎再问王渊明似乎又是再问自己。 “恐怕我谢家旁支嫡系这万八千人,还不够人家一剑杀的,要知道咱们这殿下除了胸中沟壑,还有手中长剑。” 自少年郎剑斩青城以一己之力硬扛大半座江湖的事情传出之后大乾境内所有不安分的因素都已经剔除了,连带着各个州郡的世家门阀动用私兵的念头都没了,毕竟费心费力筹备许久,临了,也就是一剑的事,又何必去费那个功夫。 “如此说来,我等已然是砧板上的鱼肉?” “只得任人宰割不成?” 王渊明惨然一笑。 “任人宰割倒不至于。” “这大乾境内我等门阀已经不能制衡。” “恐怕还得另寻出路。” “王大人,咱们的眼界得放得更远一些。” 谢姓老者眺望着远方意有所指道。 王渊明闻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王大人,还请府上一叙。”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逛到了谢府门外, 谢姓老者引手相邀道。 …… 谢府, 后院, 酉时, “啁啾,啁啾……” 书房外有燕子的声响传来,在乾国这边有些习俗家中房檐下燕窝越多,那家人户便越有福气,自己平日也时常为这满院飞燕而自喜。 可如今, 谢姓老者仰头望去只见, 房檐上有燕子成群结队的离巢而去, “怪哉,怪哉……” “如今日薄西山正值归巢之时。” “为何这般景象。” 谢姓老者不得其解,可很快便抛之脑后,因为一位戴环冠,穿句屦,挂玉餒的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院中,腰间几枚相印轻晃出声。 正文卷 第250章 天下伐乾 “啁啾,啁啾……” 玉石相撞的清脆的声响竟是被鸟鸣盖下,天上的飞燕成群结队的竟是有越演越烈的趋势,偌大的府邸上百只燕子从掠过上空,唧唧喳喳呢声响不绝于耳。 “这……” 谢姓老者呐呐的望着上空散去的燕群有些怔神,这当地风俗中的喜事,福份,竟是在一时之间全部散去更代表着一种象征意义,若是平时不过一笑了之罢了,可在如今这个档口却有了莫名的意义在里边。 “难不成当真是天意不成?” 谢姓老者笑容苦涩喃喃道,眼眸确是停留在了对面那位清瘦的老者身上细细打量着,能悄无声息到自家后院的以前不是常人,可这人的面容在脑海中过滤了一遍实在是寻不到半分映像,眼神也渐渐变得狐疑起来。 “谢大人,何必如此忧心?” 身穿布衣的清瘦老者望着那散去的飞燕笑道。 “在一切都为定数之前。” “皆有变化在其中。” 话音落下, 之间那身穿布衣的老者, 伸手一点, 只见那成群结队的飞燕竟是定在了半空, 远处有大风吹来, 孟夫子的衣决猎猎作响, 右手扬起大袖翻飞不止, “这便是变数。” 右手轻轻往下一挥,那北方来的大风竟是变得柔和起来,极为神异的一幕出现了,那漫天飞燕被风轻轻拖着返回了谢家府邸,唧唧喳喳的声响也停了下来,只是极为安静的待在燕窝之中。 余下的风散在庭院之中, 谢姓老者望着归来的飞燕面色变得精彩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一股子书中所言的浩然正气在场中飘荡,看那人装扮气度也实在不似歹人。 整个后院, 针落可问, 孟夫子负手于身后,往前迈步,笑容如沐春风,只余下鞋底嗒啪的细微声响和腰间玉石相撞的清脆响声。 “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谢姓老者出声之时, 王渊明确是注意到了那清瘦老者腰间的最为显眼的一块玉石,看着上边的规章,纹路,竟是齐国相印的制式。 自己身为吏部尚书对官员的印章自然是极为熟悉的,便是其余各国官员的制式也是略之一二,可如今定睛凝神望去竟是那四枚印章皆是各国相印的制式。 自己只是觉得极为荒谬,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各国表面如何不说,暗地里的纷争确是从未停止过,天底下怎么可能有人能够佩四国相印,难不成各个国君都是瞎子不成,可那人堂而皇之的模样,以及方才展露的手段实在不似那些招摇撞骗的游方道士。 王渊明眼神变得惊疑不定起来, “高姓大名?” “已经数十年没有人称呼老夫名号了。” 自己在稷下学宫后山已经避世良久,出世之后众人也是以夫子相称,乃至于回响起来还有一丝丝陌生。 “若要说来……” “老夫,姓孟,名,浩然。” 孟夫子走到一丈外顿住了脚步。 “孟浩然?” “孟浩然!” “孟夫子!” “先生就是齐国稷下学宫后山那位夫子?” 谢姓老者百思不得其解时, 一旁的王渊明竟是直接惊呼出声。 “嗯!” 孟夫子微微颔首道。 “学生,王渊明见过孟夫子!” 话音落下之时, 王渊明记忆中那副画像上的模样,也渐渐和眼前的老者重叠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一丝不苟的对着行了一个第子礼。 “学生早些年间曾有幸在稷下学宫苦学三载,一直听同窗讲起夫子的种种事迹,神往不已,奈何一直不曾得见。” 王渊明声调中带着轻颤,早些年岁李家坐天下,齐国还没有挥兵北上的时候,庆国和齐国也有过十余年的缓和期,自己也是那段时间慕名去了天下最有名的学宫镀金。 眼下算起来,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眼前的老者已经一百余岁,可看如今模样依旧不过是五十而已,清瘦的身子中更是有一股子儒家的浩然正气在里边,比画像上更为气度非凡。 “晚辈,见过孟夫子。” 一旁的谢姓老者愣了片刻后, 也是行了个晚辈礼, 当王渊明点破孟夫子身份的时候,身子猛然颤了颤,眼底有莫名的神色流转,要知道如今齐人可是大乾的死对头,可态度迟疑片刻后,极快的镇定下来,调整好面部表情,态度也变得热络起来。 “孟夫子,且稍等!” 说话后迈步往院外走去。 “没有老夫的允许。” “任何人不能踏入后院半步!” 谢姓老者极为严肃的对着下人吩咐道。 “孟夫子,还请内里一叙。” 这才回身相邀道。 “谢大人,多虑了,老夫身后并无眼线。” “在这上京城中能够跟上老夫的,” “想来也只有那一位了。” 孟夫子见状笑了笑。 “孟夫子,见笑了!” “实在是眼下局势太过……” “哎,不提也罢……” 谢姓老者长叹一口气, 可眼角的余光确是一直停留在孟夫子身上。 …… “孟夫子,饮茶。” 谢姓老者亲自给孟夫子倒上一杯茶水。 一旁王渊明站在一旁并没有坐下, 一副几十年前学生模样十分恭敬。 正如早些时候谢大人所说,在这大乾的地界上自己等门阀已经没有了退路,想要翻盘只能借助外力,不然只能等着那血慢慢流干,化为一具枯骨。 真要说起来所谓的师生之谊,自己在官场混迹这么多年看得早就没有当年那么纯粹了,初始的激动冷静下来后便是利益,而这孟夫子突兀的到来让自己看到了一丝曙光。 因为自己也同样不甘心,传承千年的王家在自己手中不断走向衰败,而且还是不可逆转的那种,便是自己死后恐怕也没有颜面埋入祖坟。 “科举制,老夫听说了。” 孟夫子浅饮了一口茶水后, 仰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悠悠道。 “祖宗法制,一朝更迭!” “他姓徐的,实在枉为人子……” 谢姓老者想清楚孟夫子齐人的身份后, 也是直接开口叹道。 “可奈何我等只能暗自叹息,” “那姓徐的如今正是如日中天之时,我等若是要阻挡,无异于螳臂当车,自寻死路,那太和殿上崔大人的血还尚未干枯……” 谢姓老者挤出两滴眼泪,一副极为悲痛惋惜的模样,话音落下之后两人所有的心神都放到了悠哉悠哉饮茶的孟夫子身上, 在场没有一个是蠢蛋, 谁都知道孟夫子如今出现在上京城中,好巧不上找上自己其中的意味已经极为明显,而关键在于他提出的价码值不值得自己去冒险。 沉默, 书房之中, 孟夫子闭眼, 正在细细品味着杯中的茶水, 仿佛对身后的一切尤未不知, 如今天色为时早, 还等在等上一等, “这……” 谢姓老者望着孟夫子的背影欲言又止。 “这层窗户纸还是自己捅破……” 王渊明叹了一口气, 起身走孟夫子面前, 竟是直接跪倒在地, “学生有难,还请夫子救我!” 头颅触地, 所有的尊严在世家延绵之前都不值一提。 “学生,恳请夫子告诉学生那变数!” 王渊明仰头时目光灼灼的看着孟夫子腰间挂着的相印,此刻的距离,已经可以轻易的看清上面的浮雕,纹路,断然没有半分作假的可能,脑海中对于那个变数已经猜测到了些许,很快便是呼吸都是变得沉重起来。 “王尚书,请起!” “这变数说来也是简单。” “想来王尚书也是识得这些的。” 孟夫子右手轻轻一托,王渊明整个人便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带了起来,连带着膝盖上的灰尘也被细细抚过,随后那四枚印章便漂浮起来,淡白色的光晕亮起。 书房中, 那副偌大的地图上,那四枚印章分别对应着大乾版图周围的其余各个国家,齐,魏,韩,楚,天下七大国,竟是大半都在其上,而这版图覆盖之地竟是呈现出一种围棋上白子斩大龙之势。 “这……” “夫子如今?” “四国为相!” “蛰伏许久便是静等这斩大龙之日!” 孟夫子不假思索道。 “天下伐乾,这便是信物!” 孟夫子说完后,一旁的谢姓老者望着那版图上漂浮的印章那白光呈现的局势,喉结耸动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唾沫。 自己还在谋求一家一姓的路时,人家已经开始谋取天下大势,如今看起来自己还是太过小家子气了一些。 “天下伐乾……” “天下伐乾……” “夫子所图太大了些……” 一旁的王渊明望着那地图上亮起白光的广袤之地也是震惊得难以附加。 “凶兽出笼是会吃人的。” “我大齐已经成了第一个被吃的人,如今凶兽吃饱了,可一旦消化了腹中之食,周遭又有谁能够逃得过被吃的命运?” 谢姓老者低声念叨着什么。 “如今老夫已经拜访过,魏,楚,韩,三国国君,皆是有此联盟的意向,可都还在静侯时机,至于余下的两国还需要一个契机,一旦契机达成,天下便能有伐乾之势!” “这契机,正是那变数所在!” “这变数则是在乾国之中!” 孟夫子说完后便不再言语, 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天色。 “乾国之中?” 王渊明若有所思的喃喃着。 “夫子,所指是那科举?” 片刻后王渊明豁然开朗道, “正是!” “从心而论,科举功在千秋。” 孟夫子直言不讳道,王,谢二人闻声面色微变,可很快便释怀,讲到底也是这个道理,细细想来科举于万世有益,不过科举一成,自己也得成为被凶兽吞咽的那些人。 “可,人在世上走上一遭经年种种。” “哪里又有那么多从心之事……” “早些年前。” “老夫总觉得天地间最大的是道理。” “可年岁大了,” “反而不如早些年间看得纯粹。” “这道理二字面前,还得加上国家这两个字。” 孟夫子将杯中的茶水一口饮尽起身郑重道,似乎在说给房中的旁人听,可不知为何又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听。 “如今天下各国皆是察举,孝廉,千百年来已经有根深蒂固之势,若是科举在乾国一旦成功,便是此代君王不这般想,也难免往后坐江山的人升起这个念头,于整个天下十余国的门阀而言都是覆灭之势!” “要知道如今其余各国世家门阀的势力加在一起并不弱于皇权,而科举触动了他们的根本利益,所以,科举便是那个契机!” “挑动天下伐秦的契机!” “一旦天下大势已成,兴百万之兵。” “便是他有天下第一甲的凉州铁骑三十万。” “他彻底晋升一品之境,又能如何?” “想来也翻不起半分浪花!” 孟夫子的目光看向了王,谢二人。 “可眼下,冲突还不够,这个契机尚未达成。” “所谓变革,是要流血的。” “崔大人一人的血还不够挑动这个契机,需要有足够多的血让其余诸国的门阀看到乾国科举的决心,也需要足够多门阀的血唤起他们的不安。” 孟夫子话音落下, “敢问夫子,需要多少人的血?” 王渊明再度抬头时,双眸已经变得猩红, 于自己而言并不缺乏破釜沉舟的勇气。 “很多,很多……” 孟夫子眺望着这永乐坊中几十上百座府邸轻声念叨着。 “此后,我谢,王,两家又当如何?” 沉默许久的谢姓老者按耐下心中的不安和悸动沉声道。 “独善其身,可行?” 孟夫子笑问道。 “除此之外,本家所处州郡之地,皆可自理!” “老夫以这四国相印为证!” 孟夫子手掌合拢,那四块晶莹剔透的玉石漂浮在掌心上,有光芒流转,在两人眼中是无以论比的诱惑。 …… 谢府后院, 王,谢二人行礼相送, 孟夫子还礼后一步迈出到了谢府门外, “大世之争,哪里又有独善其身之说?” 孟夫子轻叹一声, 一股极为浑厚的浩然正气在天地间弥漫,以一种常人肉眼不见的速度往皇城飘荡而去,这股子气息正是在永安城外少年郎见过的浩然正气。 正文卷 第251章 天下贤士 皇城, 大殿穹顶上,那个上京城中最高的位置,少年郎正双手枕在脑后双腿翘起极为惬意的躺着,底下宫中“知了,知了”蝉鸣声不绝于耳,微凉的夜风吹来轻拂而过,少年郎眯着眼,二郎腿翘了起来,脚尖轻晃着,极为悠闲惬意,作为当事人和城中那些草木皆兵的门阀子弟截然不同。 “老爹,今个怎么样,顺了一口气没?” 少年郎笑问道。 自从上次和自家老爹在这太和殿顶上夜谈之后,似乎自己对这个地方多出了那么几分莫名的喜欢,足够高,上京城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足够清净,底下是幽静的皇城没有人打扰,闲来无事躺在上边和自家老爹闹闹磕也是极好的。 “舒坦,好久没有这么舒坦过了。” 身旁那个身穿黄袍的中年男子也是翘着个二郎腿腿大笑道,身旁还摆着一坛子凉州送来的茅柴酒,浓郁的酒香在鼻尖缭绕,便是闻着也是觉着有些辣喉咙。 “回想起那帮糟老头子吹鼻子瞪眼气的身子发颤的模样……” “老爹这心里就是甚是畅快。” “他奶奶个腿的,往日一口一个家国大义,一口一个江山社稷,一口一个为国为名,天底下的大义之名,都被这群老鞋帮子占尽了!” “你老子我当年刚去凉州时手底下要养活的人太多了只得顿顿吃糠咽菜,这些不提,逢年过节发晌银的时候跑去上京要钱要粮各个推诿,硬是从户部要到了吏部,在到了他姓李的面前才拨下些许。” “老子镇守边关护北境那二十余年间,都没少受着群老鞋帮子的气,那些所谓的为国为民,全他娘的是扯犊子,早些年间平野原出了那么些个万人坑,我寻思着朝堂衮衮诸公也没人想着管管。” “他姓李的,当年调老子去凉州,好不容易守下凉州,把那些个蛮子打疼了,那些世家门阀又开始这样那样的推诿,要钱没有,要粮也没有,妈的感情全是打白条……” “说什么那些门阀眼里有家国大义。” “全是他娘的扯淡!” “老子是不信!” 徐武紧了紧身上的黄袍骂骂咧咧道,此刻如同一个寻常农家汉子对着自家儿子讲起自己当年有多么多么不容易。 “那也是。” “家国,家国……” “国是由万千个家组成的。” “可在那帮人眼里,家国,家国,如同这字面上的意思而言,家始终是在国前面的,家族利益高于一切,包括这个国!” 少年郎轻声喃喃着。 “这话在理儿。” “当年要不是他姓李的还算有几分担当,我凉州哪来的银子养活那么多兵卒,若不是那些世家门阀长期吹耳旁风,又何至于此……”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那驴日的崔明贤,更是满口君臣之谊,只晓得老子是如何待他们,也不剖开自己心腹看看,里边是什么颜色,有没有生蛆?” “他娘的死不足惜!” “去他娘的,动不动就以死相逼,真当老子不敢杀人?怕这黄袍染血,成了昏君?说破了天,今个早上不管有多少求死,老子都得成全他!” ”还想着青史留名,咱们父子两把这科举好好办下去,往后定让这蠢蛋,遗臭万年!” 徐武仰头灌下一大口茅柴酒, 略带胡茬的嘴边还挂着几分淡绿色的酒渍。 趁着酒劲, 徐武倒着肚子里的苦水, 这皇帝哪有想象中那么好当? …… 徐武絮絮叨叨念叨许久, 仰头时天上已经有一轮明月高挂, “门阀之祸,千年不绝。” “这些日子总是念叨着早开科举消除这门阀之祸。 “可临了,也不知为何这眼皮总是跳动不止。” “要知道这天地可不止咱们大乾境内有门阀,周遭十余国内,也是门阀无数,别的不提,单单说那打过交代的魏国,那横行天下的魏武卒不就是吴家掌控的嘛,在说近一些,被咱们打怕的齐国,内里不也是门阀横行……” 徐武如今酒劲已经散去几分, 神情也正重起来。 讲到底自己是从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比起自己儿子而言更加清楚门阀的底蕴,门阀的无情,狠辣程度,换句话而言这世界上没有那帮人做不出的事情来。 “你老子我,总觉得这事没那么容易解决……” 徐武望着上京城中万家灯火喃喃道。 “早些时候,齐魏伐乾。” “已经敲响了警钟……” “老爹何必忧心?” “无非叛国而已……” “大不了在杀上一批……” “无非天下伐乾而已……” “想要为万世开太平。” “自然得,得罪这一世的人。” “大不了我大乾举世皆敌罢了……” 少年郎轻飘飘的将这句话说出,情绪没有丝毫的起伏,可听在徐武耳中没有觉得可笑,只是莫名的觉着大气磅礴,不知不觉间自家儿子已经成长到了如此地步,便是自己年轻时也是远远不及。 少年郎说完后, 伸了个懒腰,徐徐起身, 一股子常人难以觉察儒家纯正浩然正气, 正从永乐坊的方向往皇城这边溢散而来, 而少年郎确是无比的熟悉,因为一月之前自己差之分毫便死在这道气息的主人手中,这是大齐孟夫子身上的浩然气! 穷极目力望去, 一清瘦的老者正站在永乐坊的长街之上, “老爹,咱们家里来客人了。” 少年郎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轻笑道。 “是恶客,还是好客?” 徐武顺着少年郎的目光,视线落到了永乐坊的方向,变得忧心起来,永乐坊住着的都是上京权贵,大半的门阀皆是落府于此,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是恶客,不过这趟也算是送了份登门礼!” 少年郎望着孟夫子身后的府邸莞尔一笑。 “老爹,儿子去送送客人。” 少年郎扬了扬手, 身后一柄清凉的长剑悬起, 往前迈出一步, 长剑握在手中, 下一刻人已经到了那永乐长街之上, 徐武望着远去的少年郎, 身后宫中无数红衣黑甲的兵卒开始汇聚,这是烂柯寺灭佛归来的那镇人马,凉州的先锋铁骑,也是最为忠诚的一镇人马。 “末将白庆丰,叩见陛下!” 领头汉子凉刀杵地单膝跪倒, 身后兵卒动作也是一般齐整, 凉刀森冷, 铁甲铮铮, “白将军,请起!” “诸位将士,请起!” 徐武坐在穹顶上双手摊开往上引起。 “白将军,出兵!” “闲儿如今长大了,他既然想去做的事情。” “哪怕与天下为敌朕也得站在他的身后!” 徐武望着那灯火通明的永乐坊轻轻喃喃道,转身往高处站了站,望着底下仰头挺胸的凉州兵卒,引手一挥。 “吱呀吱呀……” 宫门, 开启, 红衣黑甲的兵卒化为几道洪流徐徐从宫门而出,肃杀之气在整座上京城上空弥漫,与此同时从天上往下看去,上京十二道城门一同关闭,无数手持强弩的兵卒站在城垛之上。 …… “孟夫子,好久不见!” 少年郎手持长剑笑意盈盈行了一个晚辈礼。 “初次登门,便送上如此一份厚礼。” “太过客气了些。” 少年郎望着孟夫子身后的谢府笑道,丝毫没有因为勾结外敌一事而有丝毫恼怒,因为一切都在自己意料之中。 “应当的。” “当初在永安城殿下不也送了咱们齐国一剑?” 孟夫子客客气气的回了一礼, 虽然持剑,却没有丝毫剑拔弩张的景象,在旁人看来更像是两位忘年的至交好友,久别重逢的场面。 “看样子,孟夫子这月余,做了不少事情。” 少年郎的眼眸落到了孟浩然腰间的四枚相印之上,脑海中浮现出大乾周遭的国度,已然明了。 “比起殿下所为,云泥之别。” “老夫不过引动天下大势,殿下却想着彻底改变天下,这点老夫远远不及也!” “孟夫子,也觉得科举是好事?” 少年郎诧异道,因为孟夫子本就是最为正统的儒学传人,儒家讲到底没有后世那么迂腐,可中庸的思想确是深入人心,科举这类改天换地的事情于儒士而言没有那么容易接受,可没想到这位传说中是亚圣嫡系后人的儒学大成者有这般觉悟。 “自然。” 孟夫子不假思索道。 “科举可以解决门阀之祸,若只是四书五经的内容老夫断然也不至于如此急切,可天文,地理,水利,算学,乃至于工匠之法,也在后边的范畴之中,便由不得老夫徐徐图之了。” “讲到底老夫也曾踏遍万水千山,也晓得其中利害关系,老夫偶尔也曾生起过这般念头,却无力改变,眼下也知道一旦变革落成,恐怕我大齐养士百二十年,还不如这科举三年之期。” “此举落成,仅此一件。” “便足以让殿下堪比古之圣贤……” “可这是乾国的圣贤。” “余下诸国而言恐怕比妖魔还要来得可怖。” 孟夫子苦涩一笑。 “那些世家门阀可以代表一国吗?” 少年郎突兀的出声道。 “可以。” 长街之上,那清瘦老者低头沉思了良久,当再度仰头的时候给出了对面的少年郎一个极为肯定的答案。 “呵……” “也是……” 少年郎脑海中思绪万千,脑海中突兀浮现出这么一幕,上辈子在上政治课时,老师讲到国家的时候,说过的一句话。 国家是什么? 国家是阶级统治的工具! 政治课本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上辈子的理论竟是到这方世界被体现的淋漓尽致,这几个字的背后是无数人的鲜血堆砌出来的真理。 想要消除阶级差距, 听起来挺可笑的,甚至有些荒诞,用这方世界人的眼光来看无异于滑天下之大稽,是不可能而为之的事情。 无可否认是, 最早那辈人提出这个理论,并且为之努力的时候,他们的伟大的,他们是崇高的,所有的一切都无法掩盖他们的光辉。 他们是当之无愧的伟人! …… “对的……” “想来他们也是可以的……” 少年郎轻笑着看向那灯火通明的永乐坊,闻着坊中飘荡的肉香,听着耳边隐隐升起的歌舞之声,最后目光落到了对面的齐人身上! 笑容中带着数之不尽的讥讽。 讥讽着这些千年传承的门阀! “孟夫子,这份礼,本殿接下了!” 少年郎右手轻轻抬起, 数之不尽的兵卒在坊外汇聚, “咚,咚,咚,咚……” 齐整的踏步声在长街上响起, 惊醒了永乐坊中无数正在安睡的权贵, “嘎吱,嘎吱……” “这是官兵?” “难道不是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为何胆敢在这永乐坊中如此放肆?” 许多府邸门上裂开一条缝来,有嘀嘀咕咕的声响传来,可随着涌去的兵卒越来越多,所有的声响都已经停下了,因为那帮红衣黑甲的兵卒手中还握着冰冷的凉刀。 “殿下,好大的魄力!” 孟夫子一步踏出已经到了临街的房檐之上, 周遭的浩然之气也在汇聚,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已经近乎于实质,在浩然正气的衬托之下仿佛从画卷之中走出的古之圣人。 “承蒙夫子夸耀!” 少年郎眼睛微微眯着, 望着那孟夫子周遭涌动的浩然之气, 想要留下, 看来是没必要了, 孟夫子早些时候在永安城出剑的时候便如同一个破开孔洞的水壶,只需要静静等着水流干的那一刻,何况天下大势,如今在他挑头之下已经将其余各国牵动进来,自己又何尝不可以利用? “这份礼劳烦殿下快些,免得没了凭证。” 孟夫子若有所指的笑道。 …… “殿下,老夫告辞了!” “希望下次见面是在太和殿中!” 孟夫子望着坊中越来越多的兵卒心知大局已定,反观那少年郎也没有丝毫阻拦之意,便不在矫情,一步踏出便是百丈之外,不过几个呼吸便到了视线之外。 “今日之礼!” “本殿他日定然在永安城中亲自道谢!” 少年郎望着孟夫子的背影拱了拱手。 右手压下,凉州兵卒破门而入! 与此同时,在永乐街的另一端, 一位身穿长袍的谋士徐徐迈步而来,少年郎看清那人模样后心中已定,迈步相迎。 正文卷 第252章 横扫天下 永乐长街之上, 那人周遭是森冷的凉刀,耳边是惊恐的呼喊,凄厉的惨叫声,可仿佛一切皆是与那人无关,凑近一些看去那谋士莫约不惑之年,头戴素色方巾,腰佩质朴玉石,身穿一袭深色长袍,云淡风轻的从长街的另一端度步而来。 “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这便是先生的风采吗?”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望着越来越近的中年谋士轻声喃喃着,眼底的神色越发的明亮,嘴角的弧度也越发的上扬。 “臣,张仪,见过殿下!” 对面那中年谋士站在一丈之外顿住了脚步,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后,望着那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拱手一礼。 “张先生,多礼了!” “往后事情,劳烦了!” 少年郎望着那面色平静的中年谋士郑重的还了一礼,自己南征存下的点数如今也是一朝散去,换回了眼前的中年谋士。 说是谋士或许有些不妥,在那个诸子百家波澜壮阔的大时代他们这类人还有一个称谓,名为“纵横家”。 何为纵横? 苏秦“合纵”! 张仪“连横”! 想来这便是最为贴切的解释, 所谓纵横二人便可尽道其中, “使我有洛阳二顷田,安能佩六国相印?” 苏秦游说列国合纵诸侯抗秦,佩六国相印,名震天下,途径洛阳时,使臣恭迎,家眷跪伏时,如是说道。 极为寻常略带讥讽的口吻, 说出了天底下最为大气磅礴的话语。 已分将身死势权,恶名磨灭几何年。 想君魂魄千秋后,却悔初无二顷田。 后世王安石也曾如是感叹出声, 苏秦以“合纵”之说遍游诸国,以至天下伐秦,而如今那孟夫子又何尝不是在走这条道路,而且如今已经完成大半,一旦落成兴兵百万,天下伐乾,岂是玩笑? 可“合纵”之术,也并非不可破之,要知道这方世界的诸国也并非铁板一块,只要找到其中的缝隙便可破之。 “张仪,天下贤士,吾殆弗如也。” 苏秦曾如是说道, 姬姓,张氏,名仪! 天下能破合纵之人非张仪不可! “以横破纵”,“远交近攻”, 或许听起来不过如此,可其中艰难险阻确是不可计数的,若要当真做到如此,普天之下也只有他一人而已,要知道以三寸不烂之舌,游说天下之人,必然是有大毅力,大智慧之人。 “殿下,知遇之恩,臣没齿难忘。” “眼下不过分内之事,何来劳烦之说?” 张仪一丝不苟的行礼道。 “先生,高义!” “往后我大乾外事便倚靠先生了!”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最后望了一眼孟夫子消失的方向低声念叨了一句,“或许,夫子当初在永安城那一剑没有落下之时,齐国就已经没有翻身的可能了。”要知道数千载的风流,又凭什么抵不过你腰间几枚相印。 “先生,可还需要其余助力?” “有天下情报,足矣!” 张仪云淡风轻的开口道,语气中没有丝毫傲气,自始至终都是极为平淡的模样。 “想来也是……” “有先生一人,胜过百万兵卒!” 少年郎莞尔一笑。 “咚,咚,咚,咚!” 长街外有一人策马而来, 街道两旁的兵卒让开一条道路来, “末将白庆丰,见过殿下!” 来人利落的翻身下马行了一个君臣礼仪, “白叔,您怎么来了?” 少年郎快步扶起白庆丰颇为诧异道。 “这是陛下的意思,也是臣的意思。” 白庆丰起身后,望着眼前周遭透着威严气度的少年郎咧嘴一笑,说起来屠戮上京各大门阀这件事情远非凉州那些小门阀可以比的,而谁出手,这个指令的下达的人是谁,就耐人寻味了,若是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或许还有那么一丝和解的可能,至少多了一层缓冲的地步。 少年郎忽然闻此声有些没懂, “殿下不爱多虑,臣这些日子待在京畿之地拱卫上京,南征没去成就不提了,马踏江湖也没参和,眼下好不容易有了活动活动筋骨的机会,可不能在错过了。” “殿下,就全当是臣手痒痒了。” 白庆丰洒然一笑。 提起地上的老式凉刀,便迈步而去。 …… “嘭……” 不远处, 各大府邸的大门被凉州兵卒粗暴的撞开,木屑纷飞,厚实的大门破开一个大洞,有悍勇的兵卒一脚踹了上去,木门轰然倒下领头的是身穿甲胄手持凉刀凉州的校尉,此刻面无表情的走在兵卒的最前方,对所谓的朝堂衮衮诸公没有丝毫敬畏之心在里边。 “放肆!” “放肆!” “我邓家世代忠良,祖上留有余萌!” “老夫更是门生故吏遍布天下。” “而今尔等为何无缘无故闯入老夫府邸?” 临街的府邸内,一头发花白的老者杵着拐杖现在门口,与那帮子悍勇的兵卒对视着,即便是面对森冷的刀兵也是半步不退,因为他料定没有人敢动手,要知道上京邓家,显赫之时也是权倾朝野,便是如今朝堂之上也有一席之地,算得上当之无愧的世家大族,便是徐闲早些时候在凉州屠的那个邓家也不过是旁系罢了。 “尔等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老者说完后杵着拐杖狠狠地拍打在那个校尉的身上,后者半步不退,反而是那那老者被反震得连连后退,脚下一个趔趄竟是摔到在了地上,哀嚎不止。 “哼!” “还请邓大人,自重!” 那领头的校尉冷哼一声,也不动手,只是默默地站在门内,随行的上百兵卒徐徐入内在院墙下一字排开。 一切准备妥当后, 那校尉默默地现在门口等候着下一步的指示。 “天理何在?” “王法何在?” “我刘家何曾受过如此欺辱?” …… 此类场景不断在永乐坊中上演, 哀嚎抱怨之声不绝于耳, “老夫要见陛下!” “老夫要见陛下!” “定要将尔等暴行禀报上去!” 有老者气的吹胡子瞪眼,可一旁的凉州兵卒依旧是无动于衷,只是回以一个冰冷的眼神,微不可查的往上抬了抬手中的凉刀。 “朗朗乾坤,天子脚下!” “你们这帮丘八,凭何如此肆无忌惮?” “公道何在啊!” 一府邸一位身穿常服的老者竟是不顾形象瘫倒在府外的台阶下,如同寻常市井间的无赖妇人一般撒泼打滚起来。 …… “大胆!” “这是当朝吏部尚书……” “谢纯安,谢大人的府邸。” “尔等这帮丘八,怎敢如此无礼?” 门房望着那森冷的凉刀身子止不住的打颤,只得色内厉茬的大吼给自己添上几分勇气,余下的数十个护院也是手持棍棒战战兢兢的簇拥在门后,连带着那些武艺高强的门客也是默默低头不敢言语。 “退下!” “全都给老夫退下!” 谢姓老者和王渊明一同从后院走出,望着大门口那铁甲铮铮的凉州兵卒,倒吸了一口凉气,隐隐间感到了一丝蹊跷,可还是强行镇定下来,先让自家护院门客退下。 “老爷……” “爷爷……” “父亲,眼下如何是好啊?” “肃静!” “给老夫安分一些!” 谢姓老者大吼了一声府中家眷这才战战兢兢的安分下来。 “谢大人,此事……” 一旁的王渊明望着门口的兵卒眼睛微微眯着不安的情绪在心头弥漫,当动静越来越大,顺着破开的木门看清长街上站着的少年郎时,更是咯噔一声跌入谷底。 “孟夫子他老人家莫非……” 谢姓老者欲言又止, 脑海中浮现出了自己最不愿意想到的念头。 “这……” “恐怕还是被那人坑骗下套子了……” 王渊明望着那不断汇聚的兵卒也是心如死灰。 “王大人,你速速前去销毁那些通敌罪证!” “眼下,老夫先撑着静观其变。” 谢姓老者当机立断道。 …… 崔府, “作孽啊,作孽啊……” “天子脚下,上京城中,凉州兵卒还是如此横行无忌,陛下如此穷兵黩武,长此以往,定然国将不国……” “尔等这帮丘八如此作为。” “这是在败坏国之根本!” “朝堂之上父亲尸骨未寒,而今你们这帮丘八更是直接闯入私宅,陛下这是不将我等当做人看,本官和尔等拼了!” 有人高呼出声, 一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竟是从怀中掏出一把切菜用的刀冲了出来,对着自家府邸门口把手着的凉州兵卒就要挥下,如此突兀的场面,那兵卒下意识的想要躲闪。 “噗……” 冰冷的凉刀从脖颈落下, 一颗大好头颅高高跃起, “国之根本?” “尔等也配?” 白庆丰将手中凉刀在尸体的衣衫上擦干血迹后冷声道。 白庆丰提着森冷的凉刀走到长街正中,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人身上。 只见那人不疾不徐从怀中掏出一卷明黄色的娟纸。 凉刀杵地, 手中的圣旨徐徐掀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天下州郡不安,民不聊生,” …… 看着那明黄的圣旨, 听着那冰冷的嗓音, 忽然间, 谢姓老者心里慌乱起来, 一种可怕的预感,开始在心底升腾而起,自己的猜想似乎成了真实,身子变得僵直起来,这是一种被自己内心猜测给惊愕住的反应。 长街正中, 白庆丰冷声念着, “外有国仇,内有忧患,如此境地,任有国贼,王家,谢家,邓家,刘家……通敌叛国,实乃罪不可赦!” “如今,证据确凿!” 话音落下之时, 一颗大汉头颅从谢府之中抛出,细细看去竟是那王渊明的头颅,双眼尚未合拢便被人一剑斩落下来。 燕十三默默隐入黑夜, 与此同时,长街上有无数的纸章如同天女散花一般洒落,细细看去纸章下方竟有多国相印,鲜红的印章在白纸眼中无比夺目,那是触目惊心的红。 “冤枉啊!” “冤枉啊!” “我邓家不知此事!” “是那个杀千刀的贼人栽赃嫁祸……” 有老者捡起地上的纸章看着自家的印象, 自己的笔记,只觉得天旋地转。 “如今,证据确凿,铁证如山!” 白庆丰没有丝毫理会跪倒在地的老者, 再度重复一声。 “遂尽杀之,诛其九族,以儆效尤……” “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 “噗……” “老匹夫,害我!” 谢姓老者也是一口老血喷出望着那王渊明死不瞑目的头颅,望着地上鲜红的印章,想起那满身浩然正气的孟夫子只觉得胸口被一口气堵死。 …… 凉州先锋营,听令! “末将在!” “末将在!” “末将在!” 下一刻, 周遭所有凉州兵卒全部单膝跪下,先前的沉默肃冷的气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浓郁得近乎为实质的杀伐之气! 谢姓老者无的靠在门旁, 呐呐的张大嘴,开始无声地大口吸气…… “今日我白庆丰,奉陛下之命铲除国贼!” “杀!” 白庆丰冷冷的吐出一字。 “诺!” “诺!” “诺!” 当那个“杀”字落下, 宛若一声惊雷响起, 谢姓老者耳畔边还在“嗡嗡”作响, …… “这就是老爹派白叔您来此的理由吗?” 少年郎望着那收入怀中的圣旨轻声喃喃道。 突兀的响起自家老爹说话的话, 哪怕自己要与天下为敌他也会站在自己身后, 原来他是要站在自己身前啊! 原来自己长大了,在他眼里还是个“孩子”…… …… “没想到陛下如此细致……” 张仪听着场中白庆丰念出的言语也是轻叹了一声,而今杀人,奉的是陛下的命,执行者是白总兵,他日若真是到了举世皆敌,退无可退的地步,废除科举,在死上两人,或许还有一分缓和的余地…… “老爹,果然还是那个性子。” 少年郎突兀的咧嘴一笑,讲到底当年也是替庆国扛下整个凉州的汉子,如今替自家儿子抗下整个天下又算什么? “可有些事还是孩儿自己来……” 少年郎轻念一声,惊蛰剑握于手中。 “殿下,这是齐人的奸计,切勿如此……” “殿下……” “殿下……” 谢姓老者望着越来越近的少年郎挣扎着起身,惊恐的大叫着。 惨叫声, 抽泣声, 惊呼声, 在永乐坊上空回荡不止, 随着少年郎往前迈步, 兵器入肉的沉闷声响不断从四面八方传来。 谢姓老者怔怔的看着, 只觉得有些可笑和荒谬。 “殿下,你会后悔的……” “你会后悔的……” 谢姓老者听着周遭的声响已经知道今日必死,也放弃了求饶也是如同得了梦魇一般口中不断呓语着。 “安心去……” “哪有什么天下伐乾,且看我大乾横扫天下!” 少年郎嗓音清冷,长剑落下,人头飞起。 正文卷 第258章 去打仗哩 宴席旁的板车上堆放的几扇猪肉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那张屠夫却已经走远,魁梧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那萧索的模样与婚礼虾几十张酒水宴席数百人划拳喝酒的喜庆热闹格格不入。 刘二端着酒杯的水还顿在半空, 有些话还卡在喉咙没有说出口, 最后只是默默的仰头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马叔,你说凉州的百姓皆是如此吗?” “愿意将自家的闺女嫁给咱凉州兵卒?” 少年郎望着那张屠夫消失的背影喃喃出声道,来到这方世界后说起来在齐境边城见过一场悲壮婚礼,是针对于自己的伏杀,此后在乾境边境也曾参加过一场婚礼,是高门大户嫁女儿,三书六聘礼带着喜庆和传统,唯独眼下这一场婚宴略微显得有些破落,可其中意味于自己而言自知在心头。 “在南边的上京城周边的地界安稳些,民间便有传言下贱莫若丘八,可在咱们凉州这地界从军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若是能实打实的入咱们凉州铁骑的几镇兵马还是祖上有光的事儿,若是论嫁女,这还是得论个人。” “仗义每多屠狗辈是原来殿下说的这个理儿。” 马有粮轻念一声。 “若是原本老臣对这趟募兵只是期待于补齐那六镇本部兵马的话,那么如今来看怕是还能多出几镇编制。” 马有粮灌下一口茅柴酒,抬头时目光落到了村里年轻后生扎堆的那一桌,喝着喝着,也不知为何,眼底有莫名的光芒涌动。 “这些个后生,便是土生土长的凉州汉子。” “二十多年前也是他们这类人的父辈撑着偌大的北境,如今父辈们老了,也到了这些年轻后生们接力的时候。” “愿不愿意嫁闺女,咱老马不晓得,可若是募兵想来是没有半点马虎的,讲到底这刘阿婆不就是个顶好的例子。” “她们那辈人吃过蛮子的苦,也吃过朝廷的亏,知道眼下的安稳日子不容易,才能珍惜咱们陛下当年给的恩惠。” 马有粮喃喃出声道。 “如果本殿没有记错的话,那刘阿婆家大儿子参军死了,余下的刘二如今也是入伍咱北凉铁骑,若是都死了怎么办?” 少年郎仰头问道,自己对于凉州铁骑作战后勤一块已经有了充足的了解,可对于兵卒死亡后的抚恤还不是极为清楚。 “其余的地方咱老马不知道,可凉州本部人马按照以往的规矩是,一旦参军家中免除劳役,赋税三年,逢战时晌银三倍于平日,取敌首级同样是明码标价,至于若是伤残,死亡抚恤一块,则是没有定数。” “讲到底早些年成打蛮子的时候,初始朝廷极为支持,抚恤金通常够那兵卒的爹娘后半身无忧,可后来朝廷变了味了,抚恤金也少了不过三两个月的晌银,层层剥削到陛下手里余下的就不多了,就这还得感恩戴德,毕竟得罪了那些个衮衮诸公,指不定一毛不拔。” “不过朝廷是朝廷,咱们凉州是凉州,陛下打天下之前,有阵亡兵卒从来没有打过马虎眼,即便是变卖侯府里的物件,也没亏待过,送的抚恤金无论如何是够买上几年吃食的。” 马有粮不疾不徐细细说来。 “至于伤残兵卒这回事……” 说到这马有粮眼神略微有些暗淡, 端起的酒杯也顿在了半空, “若是战场上死了,其实还比较好,说句不好听的,一了百了,但是如果在战场上伤残,那就不好处理了,缺胳膊少腿这是常事,若是半身不遂那更为难受,抚恤金没有阵亡的多不说,反而回到家中不能干活,只能够靠家里面养着……” “不晓得拖垮了多少户人家……” 马有粮长叹一声道。 “还记得早些年成,把蛮子打怕了,不敢南下了,朝廷那边的态度瞬间就变了,抠搜的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两个子花,最后几场战役的抚恤金也是一直没下来。” “殿下您是不知道,就在退伍的前夕……” “那帮瘫倒在床的老兵全都没了生息,后来侯爷震怒之下才晓得,原来是早早便商量好的,不给咱侯爷添负担,也不愿回家让年迈的父母费心,索性便寻了个极端的法子……” 少年郎的目光在周遭的腰悬鞘绣黑色蟒文的亲卫上扫了一圈,细细看去大多都是三四十岁的粗粝模样,说起来这小半年的时间,竟然已经换上了不少新面孔,而换掉的那些不用说也晓得是什么原因。 “如今朝廷不缺银子。” 少年郎轻声道, 既是说给身旁的亲卫听,也是说与自己听。 “有的事得变变了。” “本殿从不认为那些伤残兵卒是朝廷的负担。” “这趟募兵有些事也该提笔写下了,往后白纸黑字做不得假,也让那些入伍兵卒的家眷晓得他们的丈夫,儿子去了什么地方,抛头颅洒热血又能换来什么……” “殿下的意思是?” 马有粮闻声恍惚间似乎想到了什么, 怔怔的有些出神, “军功制也应当改革一些,没道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替咱们卖命的人,比不得寒窗苦读十年书,货卖帝王家的读书人。” “至少杀多少人赏多少钱,立什么功,封什么爵,一条条,一框框,白字黑字写下来,军功爵位制若是不出意外也可以定下了。” 少年郎回想起上辈子那辆势不可挡的战车想来有些事情也是可以落实了。 “军功爵位制?” 不只是谁闻声惊呼道, 原本喧闹的场中瞬间变得针落可闻, 片刻之后,回过味来, “嘶……” 只余下倒吸一口凉气的声响, 喉结涌动往下吞口水的声响 或许那些庄稼汉子并不晓得军功爵位制是什么意思,可并不妨碍他们把这个词掰开去了解,军功等于什么? 军功等同于上战场杀人斩首立功, 爵位便等同于荣华富贵身份地位, 算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便是杀人便能换回真金白银, 便能换位身份地位子孙余萌, 便是如同科举一般, 给天下兵卒开了一条通天大道! …… “殿下此言,慎重!” “殿下,此事干系甚大,切不可如此儿戏?” 马有粮闻声迟疑了片刻后还是强行出声道, 目光有些惊疑不定。 “讲到底我想让咱们乾人百姓,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以军功为荣,往日本殿总是想着如何避免我乾地文风太重,如今想来也算是有个法子,文人读经意学文章,治国,武夫横刀立马,打仗安天下。” “本殿也一样有一天!” “咱们老乾人提起打仗是吆喝着,是簇拥着,是争先恐后的,如同狼崽子闻到了血腥味一般嘶吼着,咆哮着……” 少年郎轻声念叨着,可底下的众人呼吸声越是随着质朴的言语变得越发的沉重,如同抽凤箱的声响一般。 “可如是这般,会不会好战之风太甚?” 马有粮思虑了片刻之后喃喃道。 “乾人尚武,本就是本殿心之所向。” “如今这个局面,大世之争已经拉开序幕。” “乾人好战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若真是如此横扫六国军功硕硕者不计其数。” “殿下和陛下又如何自处啊?” 马有粮忧虑道。 “马叔莫忘了还有科举……” “想来那个时候也足够成长起来一批人了……” 少年郎说完后徐徐起身, 目光在前来参加婚宴的众人身上扫过, “三日后募兵的具体章程会传遍凉州各个郡县村落,若是有此心意,本殿自然会在北凉城侯着,就一句话,功名利禄马背上取,荣华富贵刀口上出。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少年郎一饮而尽后对着众人朗声道,此刻上辈子那句造反的言语放到此地确是无比的恰如其分,不少年轻后生的眸子已经渐渐变得脸红脖子粗,不知道是因为言语而兴奋,还是酒喝得太多。 …… 翌日, 日上三竿, 或许是昨日的酒太过醉人了些, 或许是昨日的话太过动听了些, 直到太阳都晒屁股了杨家三兄弟这才悠悠的从炕上醒来,揉了揉眼睛,看着院子里打好的麦子,自己大汗淋漓的老爹正在吭哧吭哧拾倒麦子,这才晓得睡过头了许久。 “老大,做个殿下说的话还记得吗?” 杨二收回了目光坐在炕上冷不丁的开口道。 “什么话?” 老大望着院中还在忙活的老爹收回目光后眼底莫名的有些复杂,望着那倚娄的身影,望着那花白的头发,望着那不够麻利的动作…… “大哥,你如今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昨个殿下说的话全村的人都听见了,要不要出去找个人问问?” 杨二有些急了。 “殿下问你,有种吗?” “那往日天上站着的人,昨个就当着咱们这帮泥腿子的面说的,想要王侯将相也可以,有种就用命来搏一搏!” “平日没这么多承诺都嚷嚷着要去入伍。” “怎么如今最先退缩的反倒是大哥你啊?” “二哥,别吵吵……” 杨三也是悠悠的醒来顺着老大的目光往窗户望去心中顿时了然,可突兀的想到了什么,情绪有些低迷。 “咕,咕……” 睡过了早饭, 晚饭还是得吃的, 日头还没有下山, 老杨头自顾自的顿在门槛上, 一口馍馍就着一口茅柴酒,夕阳落在门板后面,显得那个干瘦的老人有些孤零零的感觉,即便他的身后还站着三个惴惴不安的汉子,可依旧无碍于这种感觉。 “吃啊!” “还愣着干嘛?” 忽然, 老杨头指着身旁的小木桌开口道。 “啪……” “他娘的,愣着干嘛?” “吃个东西还要老子劝啊?” 老杨头一巴掌排在了桌子上恼怒的开口道。 “吱呀吱呀……” 木桌轻晃不止, 屋内的氛围有些沉默, “爹,我们兄弟三人想出趟远门。” 终于杨二还是硬着头皮打破了场中尴尬的氛围,已经做好了暴风骤雨袭来的打算,可接下来的场面却有些出奇。 “你们想去哪?” 老杨头放下酒杯极为平静的问道。 “爹,我想去北凉城参军!” “我也想去搏一搏,博一个富贵王侯出来……” 杨二横着心开口道。 “搏一搏?” “富贵王侯是人家几代,十几代人的积累,你小子想要一辈子就得来,那得用脑袋去博……” “一个不留神脑袋就没了。” “不晓得你是三头六臂还是怎么的?” 老杨撇嘴道。 “老爹,之前都说的好好的,便是昨日在地里都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怎么临了就变了卦了。” “你这不是……” 杨二有些恼怒, 老杨头没有接话,只是自顾自的闷头饮酒,不多时的功夫坛子中边只余下小半,而那摞着的馍馍确是没吃几口还剩下大半。 场中的氛围有些沉闷, “爹,我错了!” 最先开口的反倒是杨大,望着自家老爹如今的模样也晓得定然是因为昨晚的事情,五大三粗的汉子竟是整个人跪倒在地。 “父母在,不远游,是做儿子的疏忽了……” 杨大嗡声嗡气道。 “如此,我便不去了。” “二弟,和三弟,还年轻总想着撑着这个机会出去搏一搏,入伍这个念头也不是一时生起的,如今有个顶好的机会,还望老爹成全。” 杨大磕头在地。 老杨头依旧没有言语, 眼皮也只是搭耸着, “你们真想去。” 不晓得过了多久, 好似昏睡在门口的老杨头终于开口了, “想去!” 杨二不假思索道, “我也想去……” 杨三思索了片刻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老大,也一起去……” 老杨头突兀的出声道。 “这……” “你老子我身子板硬朗着……” “吃,吃完了,早些睡了,” “明个还得出趟远门,不晓得要走多久。”老杨头念叨了一声,便默默地起身往院子里走去,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收整起了行囊。 翌日, 老杨头默默地坐在村口, 一坐便是到了戌时, 有人问起自家的三个儿子呢, “去打仗哩……” 老杨头望着出村的土路咧嘴笑着,露出黑黄的牙齿,仰头看去天色已经彻底昏暗下来,背着手倚娄着腰默默往家中走回去。 正文卷 第259章 乘风而起 北凉城, 辰时初, “咱们上次说到哪了?” “哦,对了……” “上次说道咱们殿下出使齐国的事儿。” 镇北侯府对面的一家酒楼的大厅内,老迈的说书先生掏了掏耳朵,正抬手不疾不徐的给自己的杯中续上茶水,此刻为辰时,也是早食之时,酒楼中早已经高朋满座,木桌上饭菜正冒着热气…… “他娘的,还是麻利些。” 底下一粗粝的汉子见状笑骂了一声。 “每次听到关键时候就来个,”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昨个也是这般,你这驴日的,自从你这糟老头子来了咱北凉城后,别的不说,给咱们北凉城说书相声的风气都给带坏了,每次总是卡在关键点上。” “害得老子昨夜一晚上没睡着,心里和猫爪子挠一样,今个一大早都没和婆姨办正经事,就他娘的跑楼里等着你这驴日的,临了,你个老小子还有闲工夫喝茶。” 那粗粝汉子话音落下, 起哄声也是接连响起,场面十分热闹,底下酒楼的掌柜也是乐开了花,说起来这年迈的说书先生数日之前不知为何莫名来了自家酒楼,硬生生凭一张嘴将整个酒楼的生意给盘活了,说话妙趣横生,讲的不是劳什子的江湖风闻。 而是咱们凉州殿下这几个月来的种种事迹,若是放到其他地界或许会有人不买账,可放到凉州确是喜闻乐见,不过半个月的功夫名头便已经响彻北凉城,连带着那些个平日捕风捉影的江湖先生也是一同吹捧起了咱们殿下,便是勾栏瓦舍之中表演的舞曲也是玉树后庭花和缩减版的大乾破阵曲,不知不觉间似乎已经形成了一股子风潮…… 一股子以少年郎为中心的风潮正在这边土地, 自下而上的席卷开来…… 不远处, 凉州镇北侯府中, “说起来,这原本风满楼的说书先生嘴皮子还真够利索的,期间种种说来好似亲身经历,只觉得历历在目一般。” 少年郎看着石桌上凉州谍报司记录下这些日子那说书先生的话语,细细看来极为精简,往往三言两语便能给人极为真切的画面感,言语之中更是极有蛊惑力,若是放到后世想来再不济也是一个闻名大江南北传销头子,和那如今在鸿卢寺任职养老的裘老前辈有许多相似之处。 “若不是承蒙殿下看重,” “想来他已经死在青城之中了。” “如今看来那人确是不凡,说是口绽莲花也不足为过,最难的一点还是常年间在市井中摸爬滚打,那股子地气儿,莫名的能够引起人的共鸣,所以效果也是极好的……” 一旁白晓生看着纸章上的话语不理禁莞尔,觉得妙语连珠层出不穷,言语之中极有蛊惑力,不由的暗自感叹一声。 “回凉州之前,到如今,不过数日的功夫,殿下的事迹已经传遍了三郡之地,便是细微之处放到凉州也是人尽皆知耳熟能详,本就是龙兴之地,如今这股风吹起来,定有烈火燎原之势。” “原本踏平蛮族金帐王庭之时殿下的威名就已经扎根在凉州百姓心底,可后边的许多事都相隔千里之遥,有心人自然知道,可乡野市井间的平头百姓未必晓得,如今此举想来是有极大意义的……” 百晓生朗声道。 “或许……” 少年郎低念了一声,这件事情自己也是思虑了许久,眼下这种风向发展下去,定然会行程个人崇拜,而领袖的个人崇拜在某种意义上而言于国是有益,可以更快的将一个国家拧成一股绳,上辈子西方有个人已经证明了这一切,领袖的个人魅力和崇拜有能起到多么恐怖的作用。 而这方世界凉州是自己的立身之本,原本就是极为坚实的基础,在打得越发牢固,想来这种崇拜是有益无害的,远的不提,单单是此次募兵也会起到极为重要的作用。 “募兵一事具体的章程本殿已经定下了,在敲定一些细节后,明日便可以布告天下,眼下便借他的口,也让凉州百姓晓得我大乾为何募兵,眼下局势又是如何,总不能临了都不晓得打仗是为了什么……” 少年郎收拢石桌上的纸章后低念叨了一声,百晓生闻声点了点头默默地消失在侯府之中,迈步往酒楼走去。 …… 酒楼中, “嘿嘿,咱们今日就细细说道说道……” 年迈的说书先生听着底下那些汉子荤腥不忌的言语也不恼怒,浅饮了一口茶水之后笑意盈盈的开口道。 “谁都晓得南征前半段成就了两个尚未及冠的少年将军,一个是坑杀齐军四十五万余的“人屠”白起将军,一个料敌于千里之外算无遗漏的赵括将军,大多数人以为就此南征便尘埃落定了。” “可谁又晓得,在坑杀四十五万兵卒之后,此事还远远未到结束的时候,刀光剑影之外还有暗流涌动,就远去永安城谈判一事,其中凶险谋划也丝毫不亚于南征……” “咱们就从临曲城那场婚宴说起……” 说书先生抬手间纸扇开启,轻轻扇风起来,依旧是不疾不徐的模样,可言语中确是莫名的吸引力,让人不自觉的将心神投入其中。 “咱们殿下也是看穿了那些人心思,明白了始末,第二日,那县令便被钉在那柱子上口中嗬嗬呢往外冒着血,头顶就是青天白日,可还是干出了那等勾当,啧啧……” “最后啊,那厚重的雨帘中两辆马车渐渐消失,那从天而降的雨水冲淡了那嫣红的血迹,那轰隆的雷声盖下了竹筐中刀子的金铁之声……” 老迈的说书先生说完后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低头再度灌下了一口茶水,仰头时瞳孔下意识的猛然收缩起来,入目是一个面带笑意的白面书生,片刻之后又释怀了,毕竟眼下自己也是凉州谍报司的人。 …… “你们说,” “到了最后一马车的刀子和人头装满了没?” 都沉浸在那悲壮的氛围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 有人呐呐的开口问道旁人。 “依照咱们殿下的性子,那一马车人头想来应当是装满的,不过话又说话来说起骨气这方面,边城的人还真不是盖的,若是每个齐人都是那般恐怕南征也够悬乎……” 有人从那悲壮的氛围中醒来喃喃出声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咱们凉州地界的百姓绝不此那临曲城的那些人差了,我现在都还记得当初陛下回凉州的的时候还有个举着粪叉嚷嚷着去上京迎回陛下的老头子,要知道那老头子老得牙齿都快掉光了都能有如此骨气,咱们乾人还能比齐人差了?” 场中众人此刻也是回过了神来, 正气氛极为热闹的谈论着,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午饭的时候,可人群依旧没有散去的意思,反而是楼下汇聚了越来越多凑热闹的百姓。 …… “临安斗酒诗百篇数不尽风流,引得满城宣纸贵。” “永安城中齐皇生死丧钟长鸣,引得满城黄纸焚。” “其间种种离得太远了这,或许诸位少有听闻,如今咱便给诸位细细道来,也让咱们凉州百姓晓得殿下到底做过些什么……” 年迈的说书先生仰头灌下一口茶水, 望着底下那聚精会神听着的食客朗声道, “嘭……” “今个咱也不卖关子,说什么下回分解了。” “一并给大家说个畅快……” 说书先生目光从角落中的那白面书生身上收回,猛然一拍惊堂木大喝出声。 “好!” 说书先生话音落下后,引得场中轰然叫好,连带着数之不尽的铜板往高台上抛去“叮当”作响没个停歇…… …… “从那鸿卢寺出来,殿下便带着满身血污,往皇城去了,天色尚未分明的时候便,在那朱红色的宫墙之外烧起了纸钱……” “铛,铛,铛……” “那钟声响起的时候那朱雀大街上……” “乌泱泱的堵满了齐人,” “便是粗略算下来怕也是不下十万人。” “十万人?” “他奶奶的,要是我在那非得吓得尿裤子不成,莫说十万人,便是一万人一口一个唾沫也能淹死我了。” 有人带入情绪脑海中幻象起了说书先生口中描绘的场景,下意识拍了拍胸口喃喃出声道。 “那殿下又是怎么出城的?” 有人怔怔的问道。 “一剑!” “只用了一剑便出城了。” 年迈的说书先生, 食指中指双指并拢比划了一下后悠悠道。 “一剑?” “一剑便把那十万人杀咯?” “我的老天爷……” “不过想来也是不靠谱的,当初一品剑仙徐九一剑也不过破甲六千余,一剑杀十万人,未免太过天方夜谭一些……” “非也,非也……” “且听老夫细细说来,” 年迈的说书先生捋了下下颌的白须悠悠道, “大风扬起了深红色的扶桑花瓣,” “扶桑花瓣轻轻夹在了双指之间,” “那便是剑客的至高境界,” “一草一木,飞花绿叶皆可为剑!” “之间殿下双指合拢的刹那间风起云涌,那天地之间都被剑意填得满满当当……” 年迈的说书先生语调陡然升高, “知道啥叫,虽千万人,吾往矣吗?” “想来那便是了……” 语调渐渐降了下来, 言语末尾带着数之不尽的向往, 底下众人, 已经听得如痴如醉…… 如果说原本对那殿下只是有一个大致的映像,只晓得那人有多么厉害,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那么如今甚至于已经将自己代入到了其中,可谓是心神驰往,心之所向,心底的某些东西也是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最后啊,” “咱们殿下领着被困于渔阳道的那一万铁骑回了拒鹿郡,这南征的事儿,也才算勉强画上一个句号……” 说书先生望着底下的众人的神情微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如今看来自己的话语还是有作用的,至于夸张与否想来是没有的,毕竟在青城的时候,自己可是亲眼瞧见那少年郎挥剑的模样。 …… 不知不觉间竟已经是日薄西山之时, 那说书先生也从南征,马踏江湖,科举,一桩桩一件件,娓娓道来,如今更是讲到了前些日子上京城中门阀覆灭的事儿上了。 “咱们殿下想来也是还记着在为万世开太平那句话,破除门阀之祸,也是给天下读书人开了一条通天之路。” “如今大世之争已经开始了……” “想来也会为武人余下一条道路。” 说书先生喃喃出声,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殿下曾如是说道,” 说书先生朗声高呼道, 场中的氛围也是热络到了极致, 底下众人的眼眸也是越发的明亮起来, …… “传下去……” 大厅的角落中,百晓生挥了挥手,一旁正俯身抄写着什么的谍子起身收拢好纸张来默默地往门外走去。 天上往下看去, 整个北凉城中, 皆是传唱着少年郎的种种事迹, …… 戌时末, 凉州镇北侯府门外, “殿下,都定下了?” 百晓生轻声问道。 “嗯。” “传下去。” 少年郎伸了个懒腰,从怀中掏出一张拟定好的榜文递给身旁的百晓生道,有早早准备好的印刷匠人开始排字,不多时的功夫便已经排列整齐,带着墨香的榜文不断印刷而出。 小半个时辰后, 有上百红衣黑甲的凉州铁骑身揣榜文往城门外去,想来明日日出之前这份榜文便能乘着这股风传遍整个凉州。 “我大乾已经准备妥当。” “余下的事情,便静候先生了。” 少年郎眺望着魏国都城安邑的方向轻声低声念叨着什么。 …… 大魏, 都城, 安邑, 小暑时节,蝉鸣不绝, 望着魏都极为高大的城郭,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没有丝毫的改变,便是城门口贩卖凉茶的小贩,和树上此起彼伏的蝉鸣都没有丝毫的变化,可不知为何,还是莫名的觉得有些陌生。 并非是眼里看见, 而是心里觉得的, “臣先为殿下说与一个齐魏来,仪也自乘风而起,随大乾之风帆名扬天下。” 张仪低声念叨了一句后,理了理身上的长袍,转身对着北方之地遥遥一礼,随后迈步往城内走去。 正文卷 第260章 鸿鹄之志 魏国, 安邑, 高大的城郭用青砖堆砌有些许斑驳,这座恒硕在西北方向的巨城,在百年的沉淀下一砖一瓦皆是带着古朴的韵味,可同样古朴之中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古板。 也可以说是顽固, “魏无变数,何以应对这大世之争?” 张仪踏入城门,深吸了一口气,望着这座古老的城池,不知为何总觉着这空气中里隐藏着一股极为腐朽的气息,也可以称之为幕气,说来也是奇怪,明明是国力鼎盛之时。 北伐一事仅仅也只是皮肉伤罢了,远远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魏国放眼整个天下也算得上一方豪强大国,可张仪偏偏却嗅到了一股子行将就木的味道。 怪哉,怪哉…… 城中依旧是人潮如织的景象, 两个身穿锦衣正在游玩的安邑膏梁子弟看着不远处的张仪,揉了揉眼睛,确认没有认错后,装出一副着急赶路的模样,街道很是宽阔,可好巧不巧还是往着张仪的方向迎面撞了上来。 “呦,这不是张兄吗?” 其中一个膏梁子弟低头揉了揉额头, 装出一副诧异的模样惊呼了一声。 “当真是张兄回来了!” 身旁的同伴也是配合着吆喝了一声。 “张兄,周兄。” 张仪早就看透了这些小伎俩没有丝毫恼怒的模样,极为温和的行了一个读书人的礼节,脚下也不易察觉的错开了一步,并不愿意相隔太近,也可以说是一种下意识的疏远。 “不知张兄这趟游历得如何?” “一生所学捭阖之术可曾找到赏识之人?” 那膏梁子弟言语颇有些轻佻的开口道。 “说来也是奇怪每次问起张兄师从何人,也不言语总是推脱,也不晓得到底有没有那所谓的高人,还是出去游玩享乐几年信口胡诌出来的。” “咦,周兄岂不是明知故问,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看如今张先生的穿着打扮,想来也是还没有找到那伯乐。” 一旁的同伴细细打量了张仪身上的穿着打扮,寻常的粗布方巾,身上的深色长袍也是风尘仆仆,一副极为典型的穷酸文人模样。 便对着那开口的膏梁子弟假意抱怨了一声,可声音确是不小,引得街上的人寻声看了过来,眼见目的得逞,微不可查的笑了笑。 “张仪?” 人群中的魏地百姓中有人认出的张仪的模样。 “这便是那偷玉的张仪?” 有人惊呼出声, “他奶奶个腿,怎么还有脸回来?” 有人骂骂咧咧。 “啐……” 一个粗粝的汉子更是直接吐出一口浓痰到了张仪的脚下,没有丝毫的顾忌,围观的群众也是一脸鄙夷的模样。 “看那腰板挺得笔直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干了什么光宗耀祖的事情呢,真是恬不知耻,丢祖宗的脸面。” “他娘的,整日游手好闲,” “只晓得天南海北的胡吹,那地里的老母牛都快被你吹到天上去了,也不见有人搭理你,他娘的,整日在各国跑来跑去丢的不光是祖宗脸面,还有咱们魏人的脸面。” 更有甚至直接开始骂街了, 说起这一茬, 也算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 早些年成张仪在魏国未得门路便去了楚国,投到了相国门下,正好楚君赏赐了那人一块美玉,有一天,那人带着手底下的门客们一起出去饮酒游玩,酒兴正酣时,让人拿来那块美玉把玩炫耀。 大家没有见过纷纷称奇,于是相互传着观赏,那人也赚足了面子,可奇怪的是最后这块宝玉竟然不翼而飞,怎么也找不到。 东西丢了自然得有个背锅的,可背锅的总得是个软柿子,好欺负一些,而四下望去最软的便是场中这个魏国的落魄贵族子弟张仪了。 所以这口黑锅, 张仪背的明明白白。 出师未捷, 还背了个偷窃的名头, 灰溜溜的回了魏国更是遍地白眼, 最后辗转发侧到了乾国, 得大乾储君看重这才有了这一遭魏都之行。 …… “再不济祖上也余下了爵位,可偏偏要东边敲一棒子,西边打一榔头,惹得一身骚不说,啥好处没落着,老老实实享受祖宗余萌不好吗?” 有年长的魏人长吁短叹道,咬着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说起来得益于魏国的体制,国内百姓还是极为团结的,这老者倒也算肺腑之言。 可偏偏肺腑之言最为伤人, 张仪听着耳边断断续续的言语, 心头滋味莫名, “唉,张兄也不必气馁。” “实在不行回乡继承那几亩田地,也能过得风生水起,再不济也是温饱不筹,何苦如此风餐露宿,朝不保夕的。” 那膏梁子弟拍了拍张仪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便是如我等一般混吃混喝等死,” “闲来无事就遛狗逗鸟也是美事……” 一旁的同伴也是跟着调戏一声, 说句不好听的话, 在如今魏国勋贵的眼中张仪便是一个笑话。 “仪想来也是美事,” “奈何总是闲不住,” 自始至终张仪轻念了一声, 仰头望去天上有鸿鹄飞过, 低头身旁有燕雀唧喳不止, …… 张仪面容上都挂着不失礼节微笑, 定睛细细看去, 不似强行挤出, 时间长了,那云淡风轻毫不在意的模样反倒是让那安邑城中的两位膏梁子弟觉得自己好似跳梁小丑一般,甚是无趣。 “张兄,好说歹说都是为了你好,” “但愿你能听进去。” “眼下,我家中还有急事便不久留了。” “若是有缘,下次再见。” 那人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 挤开人群往远处走去, 临了还余这么下一句, “突然想起来了,明个便要随父亲大人上朝旁听,日后为官政事繁忙,想来往后也是没有再见的缘分了,可惜咯,可惜咯……” “丢了名声,” “这辈子恐怕是再也难有出头之日咯。” “白白浪费了咱们勋贵的出生……” 同伴也是捧哏似的长叹一口气, “或许……” 张仪望着那消失的背影轻声道。 “丢了名声,可还余下这口中三寸之舌。” “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张仪轻飘飘的回了一句,笑容依旧是让人如沐春风的模样挑不出半分毛病,那人见状气极,可也挑不出毛病只得挥袖转身离去。 …… “魏君视我如草芥,乾君视我为国士。” “魏人视我如贼寇,乾人视我为大才。” 张仪眺望了一眼皇城所在的方向思绪流转,目光落到周遭依旧絮絮叨叨没有尽头的魏国百姓,心头最后的一丝坎坷也被抹平。 “借过……” “我张仪此生是非功过还是留与后人说……” 张仪侧着身子挤开人群, 洒然一笑,迈步而去, 那年迈的魏人揉了揉眼睛,不知为何总觉得那偷玉贼的身影有些萧索,其中还带着一股子莫名的气势。 “怪哉,怪哉……” “莫不是老眼昏花了……” 那老者突兀的喃喃出声。 …… 迈步的方向是城西, 与此相隔数里之地, 不多时张仪顿住了步子, 眼前是一处极为显赫的府邸, 那牌匾之上没有任何装潢陪衬, 只提笔写下两个大字, 吴府, 两个极为质朴的魏地文字,可字里行间偏偏却透着一股子金戈铁马的意味在里边,隔着很远那股子军中肃杀之气便扑面而来,往来的官差衙役路过这家府邸也是下意识的放慢脚步,眼神中的敬畏和崇敬溢于言表。 这便是魏国的吴家, 祖上尊崇显赫至极, 纵横天下的魏武卒也是这家人祖上创下的,这朝依旧是吴家,吴春秋领军,无论是朝堂还是军中皆是盘根错节,根基深厚,在魏国的门阀中觉对算得上是第一等的存在,在魏国的世家门阀之中可谓是风头无两,同样也是自己入魏国朝堂最为有力的突破口。 张仪望着那高不可攀的门槛有些怔神, “鸿鹄,便由此地腾飞……” 可随后又是轻念出声, “嘭嘭嘭……” 突兀的,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 那些落魄的文人迈步往台阶上而去,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 那人落魄文人竟是扣响了门上铜环, “吱呀吱呀……” 厚重木门缓缓开启, “敢问,先生是?” “来此,可有请帖,可有邀约?” 开门的是一位身形极其高大的门客,态度确极为客气,没有半分嚣张跋扈之意,魏地高门大户素有豢养门客的风俗,如今看着这气势彪悍的汉子也符合吴家的门风,行事高调,为人确是极其谨小慎微。 “张仪。” 那落魄文人从容道。 “这……” 问声那门客面色微变, “先生还是去别处。” 那门客苦笑出声,可倒也没有动手。 “听闻吴将军还在为北伐一事郁郁不乐。” “张仪此行是为吴将军解忧而来。” 张仪抚须笑道。 “先生莫不是打趣我?” 那门客这下有些恼怒了,毕竟眼下整个魏国都知道此时,虽然对吴家在魏国的地位无甚影响,可终归而言都是不光彩的事情,在府中没有任何人胆敢提起。 “何来打趣之说?” “你只管传话便是了。” “我在门外侯着,见与不见是他的事情。” 说罢, 张仪也不挡路,自顾自的在门外寻了一处台阶,裹了裹身上的衣衫,不顾及形象的坐了下来,同样路人的指指点点也全然抛到耳后。 “胡闹!” “无耻之尤,哗众取宠!” 有人怒骂出声。 “哎,天底下怎会有如此没脸没皮之人……” 有人长吁短叹。 “这……” 那门客见状也是摇了摇头, “嘭……” 大门合拢, 不余一丝缝隙, 不余一丝余地, …… 仰头望去天上繁星点点, 不知不觉间天色竟是已经渐渐黑了下来, 回身看了一眼依旧严丝合缝的大门, 张仪满不在乎笑了笑, 因为一切在意料之中, 望着街上穿行的魏人,听着不堪入耳的言语,感受着微凉的夜风,听着府中钟鸣之声,闻着府中鼎食之味,张仪再度紧了紧身上的衣衫,把腰间的行囊解下,拿出两个干硬的馒头,颁开后就着清水缓缓吞下,填饱肚子后将行囊当做枕头,睡在了吴府台阶之上。 所谓纵横家, 若是面皮薄了些, 如何以坦然面对世人口中讥讽言语? 如何以口中三寸不烂之舌说动天下? 念头通达, 席地而眠, …… 夜半, 子时, “又是一个倔脾气的……” 那门房似乎见惯了这类人, 长叹了一口气后默默合拢的大门。 翌日, 卯时, 天色未明, “吱呀吱呀……” 厚重的木门开启, 一个身穿朝服气度不凡的男子从正门走出,迈步下阶石看着那睡在门前的落魄书生眉头微皱,早些时候也听门客提起这人,可眼下实在没有见面的心思,便置之不理,没想到此时还是没走,可还是不愿搭理,迈步往皇城而去。 在脚步声淡去之后, 那落魄书生睁开了眼眸, 木门开启的那一刻自己便醒了,在吴府能出入正门的人屈指可数,而看那人年纪身份不言而喻,正是自己想要找的人。 可并没有贸然打扰, 因为这是上朝的点, 便是开口人家也不会留步, 反而余下一个不好的映像, 有些事情万万不能操之过急, 张仪望着那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缓缓的合拢眼眸,翻了个身竟是再度酣睡起来。 不知为何迟迟不见那人归来, 或许是那魏君也觉察到了那一丝危机了…… 张仪眺望着皇城的方向轻笑一声。 酉时, 天边隐隐有了红霞, 大门这才再度开启, 台阶上那人望着那等候着落魄书生顿住了脚步,望着那人眼眸中的清明之色,有些好奇,可还是没有开口只是迈步往府中走去。 张仪没有开口, 只是默默从怀中掏出一块半环形的铁片, 迈步扣门,递给了那门客, 那门客望着手中的铁片愣了愣,可回想起似乎早些时候自家大人似乎在这人身上停留了片刻目光,也没有赶人,思虑了片刻后,便接下了铁片往府中走去。 第三日, 张仪依旧如此卧榻门外, 路过旁人依旧指指点点, 唯独回府时, 吴春秋的目光在那落魄书生的身上停留的更久了一些,回府后又收获了一副上好马鞍,那门客不明所以望着桌上的东西有些哭笑不得,可吴春秋确是若有所思的把玩着。 第四日, 回府之时, 吴春秋没有直接迈步入府, 反而径直走到了张仪身前, 没有言语, 没有动作, 只是一双冰冷的眸子细细的打量起张仪来, 看了半晌, 转身入府, 不出意外, 那门房又捧着一样东西走来, 定睛看看竟然只是一捧干草, 吴春秋目光却竟是凝重起来。 正文卷 第261章 三寸之舌 吴府, 大厅, 有清风徐来烛光忽明忽暗, 映衬着吴春秋的神情惊疑不定, “吴将军,这是?” 那高大的门客看着自家将军面色忽变也是颇为诧异,揉了揉眼睛再度细细看去那手中也只是一捧寻常干草,就算是什么珍馐宝物依照自家将军的身份而言也断然不至于如此。 “孟常!” “你且去把前两日那张仪送来的东西取来。” 吴春秋没有回答,而是突兀的开口道, “诺,将军!” 木桌上, 马镫,马蹄铁,干草,一字排开, 那门客依旧是不明所以的模样,可吴春秋的神情确是越发的凝重起来,看不清喜怒只知道对这几样寻常物件极为看重。 吴春秋手指轻轻抚过那铁片和皮革最后所有的心神都放到了那捧干草之上,拿起干草凑近到烛光之下细细打量起来,从根茎到叶片没有落下半步,最后甚至放到鼻尖轻嗅起来,整个过程完成的一丝不苟。 “请张先生入府。” 沉默半晌后, 放下手中的干草后吴春秋低声道, “等等!” “开正门。” 吴春秋透过层层亭台楼阁望着大门处,想起那个落魄的文人眼中的清明后突兀的又补充了这么一句,因为在那清明之下他还感受到了一股别样的东西。 “诺,将军!” 那高大门客依旧是不明所以的模样,不晓得那寻常的马具为何让自己大人如此看重,可动作没有半分迟疑,行礼过后便快步往门外跑去。 “吱呀吱呀……” 厚重的木门缓缓开启, 门客定睛看去那落魄文人竟然已经整理完了衣衫,小暑本就酷热难耐原本的长衫已经有些许酸臭味道,此刻已经从包袱中拿出一身浆洗过的长袍换上,边缘之处已经磨损出了线角,可却十分干净,原本的披散的头发也已经用方巾包裹,更是不知从那借来一瓢清水正擦去面上的尘土。 “原来先生您早有准备?” 门客看着张仪此刻的模样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意料之中。” 张仪洗去面上的灰尘后笑容温和道。 “北伐失利……” “非战之罪……” 迈步往台阶走上, “奈何……” 张仪轻笑道。 说到这那门房才豁然开朗。 府中, 大厅, 门口, “张仪见过吴将军!” 张仪一副清瘦文人模样弯腰行礼一丝不苟,抬头望着那大魏的顶尖权贵,往日高不可攀之人,此刻面色却没有丝毫献媚之色,可谓不卑不亢。 “先生,请坐。” 吴春秋望着那焕然一新的张仪引手道。 “先生在府外已经等了七十六个时辰。” 落座之后吴春秋指节轻轻敲打着桌面,目光落到了角落的铜壶滴漏上看着上面的刻度轻声喃喃道。 “不论是路人讥讽,还是流言蜚语。” “皆不能入先生耳中。 “不论是钟鸣之声,还是鼎食之味。” “皆不能乱先生心志。” “想来也不会行传闻中那般偷窃玉石之举。” 吴春秋望着身侧坐着的张仪轻声道, “张仪谢过,吴将军!” 张仪闻声笑了笑起身对着吴春秋行礼道。 因为以吴春秋在魏国的地位,加上吴家在魏国的影响力,哪怕只是轻飘飘地一句话传出去也足够为张仪正名了,对的正名,“名”于文人而言和其重也? 从今往后偷窃二字往后便不会再落到张仪的头上,便是早些时候那般荤腥不忌的膏梁子弟也没有那个胆子提起,而他凭借这番言语也有了致仕的机会。 这也是吴春秋释放的善意。 一种上位者释放出的善意。 隐隐中还是居高临下的态度,很微弱,或许吴春秋自己也没有察觉,可从出生开始自己就已经是这个国家最顶端的那一小撮人,很多东西都是刻在骨子里的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如此,便是北伐之时对那寻常兵卒的态度也是如此。 在大魏,这种稳固的阶级之下, 所有的一切在吴春秋的眼中都是理所当然。 “先生,免礼。” 吴春秋随意的摆了摆手,面色略微有些不悦,因为张仪的神色太过平静了些,甚至于平静到了一个诡异的地步,要知道自己这一席话传出去后足够改变他这辈子的境遇,可他还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先生七十六时辰前说过。” “此行是为本将军解忧而来。” “那么敢问先生这忧从何来?” 吴春秋似笑非笑道。 “忧从此中来。” 张仪目光落到那桌面上并未撤去的几样物件上轻声道,依旧是不卑不亢的神色,因为他这几年中已经明白一个道理,所谓的声誉,可以被上位者的言语高高捧起,举到云端,也可以弃之如敝屣,跌落人间沦为众人脚下的一滩烂泥,无论是谁都可以踩上两脚,甚至不如路边的臭狗屎,至少还会有人嫌弃他臭。 而自己想要的,是自己亲手挣来的, 是他人无法抹去的,心心念念,是哪怕千百年后都有回响,即便在这个过程中身死,想来也是无愧无悔无遗憾的。 张仪念头通达,神色坚定, “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 张仪收回目光落到了大厅木架上摆放着的大魏武卒制式兵甲上。 “大魏武卒,过万不敌,并非虚言。” 话锋一转,朗朗出声。 “吴将军先祖创下武卒之后,所向披靡,更是以一战破十倍于己之敌令天下咂舌,满编之时兵过五万,周遭各国莫不是噤若寒蝉,兵锋之盛更是举世罕见。” 语调渐渐拔高, 余光落下吴春秋也是面露缅怀之色, 同样也难免对这文士的映像也好上许多。 “可终归是过去了。” 语末带着一丝唏嘘。 吴春秋并未恼怒,也未反驳, 而是浅饮了一口茶水静静等候着下文。 “想来北伐之时,吴将军已经见过骑兵之利。” “那天下第一甲的凉州铁骑。” “奔涌如云,迅捷如风。” “那连人带马身披重甲的铁骑更是如同传闻中凶兽一般,马蹄踏下,声如惊雷,在战阵之中横行无忌,肆意穿凿,所谓骑兵之利想来在魏地没有人比将军了解得更加深刻。” 张仪在场中不断度步, 最后停在吴春秋身前半步之外, “将军,如今的世道变了。” “已经不是重甲步卒横行天下之时了,骑兵也不是长途奔袭之后还要下马备战的兵种了,这天下大势在变,我魏国也该变了。” “如今大世之争,单单那五万大魏武卒,” “已经不足够成为桌上的筹码,” “想来将军也不愿意,” “我大魏连入局的资格都没有?” 张仪目光灼灼的看向吴春秋缓缓出声。 “入局的资格?” 吴春秋重复着张仪的话语喃喃道。 “若是押运的驽马,劣马还好说。” “可……” “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 “便是寻常战马其间耗费也是颇为可观,我大魏并无牧场之利,又无驰聘之所,如何能够供养得起南征北战之需?” “我魏境,没有大规模养马之地,只得顷国之力培养步卒,这也是魏武卒甲天下的缘由,也是国之根本,若是没有确切的缘由,又如何能够轻易改变?” 吴春秋询问出声,可眼底的光芒确是越发的明亮,既然眼前这人能提出此番言论,想来也是有解决之法。 “将军目光不妨放得长远一些,何必拘泥于区区一国之地?” “要知道……” 张仪顿了顿, “我大魏没有,可他齐国却有的。” 这才悠悠道。 “南阳三郡之地,皆是水草肥美,” “为何不能成为我大魏牧马之地?” 张仪指向齐国的方向高呼出声。 吴春秋再度看去, 那中年文士大袖翻飞,腰杆挺得笔直,言语之间流露出一股子莫名的气势,汹涌而来,竟是还要盖下了自己这一身杀伐之气。 “还请先生教我。” 吴春秋神色郑重起来,言语之间也没有了先前的那股子高高在上的气势,求人,自然得有求人的姿态。 “解盟,求地!” “待我大魏兵强马壮之日!” “何愁不能能横扫天下?” 张仪挥袖朗声道。 “如今乾国如旭日东升,若是解盟……” “何况孟夫子入朝一事想来先生也是知道的,这是国君的意思,也是衮衮诸公商谈过后订下的国策。” 吴春秋倒并未被一番言语而冲昏头脑, 眼下反而越发冷静下来, “先生方才言语有些越界了……” “已经称得上是大逆不道之言!” 吴春秋的语调渐渐冷了下来,门后那侯着的高大的门客闻声拇指已经抵住了腰间的长剑,轻轻推剑出鞘几寸,对上后者的神色又默默地按回了剑鞘,整个过程无声无息,那言语荤腥不忌的文人已经在生死边缘游走一次,可看那模样还不知晓,又或者说从未在意。 “哦?” “越界吗?” 张仪好似后知后觉出声道。 “那么……” “敢问将军,两国交好,缘在何处?” 张仪毫不在意将自己的后背对着那高大门客,面向吴春秋朗声道。 “两国交好自然是是世代情谊。” 吴春秋眼眸低垂道。 “哦?” “世代情谊?” 张仪毫不掩盖的嗤笑出声, 一副毫无城府只有胸中墨水的狂士模样。 “敢问将军自己信吗?” 张仪质问出声。 吴春秋默然不语。 “想来将军自己也是不信的。” “两国相交,在于一个利字!” “很俗?” “在下看来也是极为俗气的,忒俗了!”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皆为利往,到了在下口中两国相交竟也变得这般俗气,和千百年来那素来为人不耻,双手沾满铜臭气息的商贾有有何区别?” 张仪学着游历中听来的俚语自嘲一笑。 “可事实便是如此,往往更加不堪!” 张仪笃定出声。 “两国相交也挺俗的,俗不可耐的俗!” 一声轻叹幽幽响起, “因利而起,自然可以因利而散,这千百年来各国争战不休,便是太平盛世也是暗潮涌动,哪来的情谊之说?” “唇齿相依,唇亡齿寒,那般局面所以我大魏与齐国联盟共同抗乾,可如今大世将起,那乾国已经在风口浪尖断然不敢轻举妄动,那齐国北伐国内兵卒一扫而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也是我大魏的乘风而起之时,为何还要如此自缚手脚?” “还望将军晓得!” “国之根本永远都是自身的强大!” 张仪此刻竟是居高临下质问出声, 此番言语本就是肺腑之言, 此刻听来竟是如同洪钟大吕回响不断。 吴春秋这一刻彻底被这气势所压下,望着那在这吴府挥斥方遒的小小落魄贵族竟是有种朝堂之上君臣奏对之感。 “难不成将军指望所谓那轻飘飘的一纸合约?” 张仪说完后便挥袖转身走到那大堂房檐之下,挺直脊背,静静地望着那天上明月,听着周遭蝉鸣,无关风月,置身事外,余下的事情只等那吴春秋自己思虑。 沉默, 大厅之中是死一般的沉默, 那高大的门客怔怔的望着那身板单薄的文人,此刻竟是觉得自己莫名的有些渺小,抵住长剑的拇指也变得僵直起来。 不远处, 吴春秋同样怔在了原地,脑海中思绪起伏不定,手中的茶杯轻晃出声,便是滚烫的茶水溅到手上也尚未察觉。 “呼……” 不知过了多久, 一道悠长的吐气声从身后传出, 有如释重负之感, 有豁然开朗之意, 吴春秋眼底的神色坚定下来,本就出生将门,一战之后更为清楚骑兵之利,大魏本就步卒甲天下,若是补上骑兵这块短板,定然有问鼎天下之机。 “这大世之争,我大魏为何不能争上一争?” 吴春秋暗自低念一声。 随后徐徐起身道, “先生,大才也!” “春秋,受教了!” 话音落下, 对着那清瘦的文人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 张仪没有转身回礼, “还请先生明日随我入朝!” 吴春秋苦笑着再度出声。 “可!” 张仪这才轻声回道。 正文卷 第262章 宫廷奏对 卯时初, 大魏, 宫廷, 朱红色的宫墙之外,魏国的官员已经陆陆续续的排好了队列默默地等待着宫门的开启,魏君算不得夙兴夜寐,靡有朝矣一般呕心沥血的君王,可也算得上勤政的君王,至少每日的早朝从未落下。 厚重桦木的马车缓慢的行驶在安邑城的长街上,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仰头往上看去驾车的车夫是个持剑的高大汉子,魏地官员看到车夫的面容也知道了车厢中坐着的是谁。 “唏,吁,吁……” 那高大的门客极为熟练的拉拢缰绳, 将马车挺稳在路旁。 身穿朝服的吴春秋率先从马车上迈步而出,可车帘却并未有合拢的意思,反而是抽出一只手搭着帘子,周遭过往的官员皆是好奇的侧身看了过来,因为吴春秋极少乘车上朝,因为在魏国能够担得起吴家当代家主如此礼遇的人屈指可数。 “先生,请!” 吴春秋侧身道,话音落下车厢中走出一位身穿深色长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道谢之后,坦然受下这份礼节。 “这人是谁?” “为何老夫从未见过?” 有身穿紫袍的老者望着张仪压低声响对着身旁的同僚诧异道,自己在魏国身居高位许久,按道理来说能够担得起那吴家家主如此礼遇的人应当是身份非凡之人,自己也应当认得,可细细看去还是一副陌生的面孔。 “这人,我好像识得。” 一旁的同僚沉思了片刻后缓缓出声道,可目光落到那气势不凡的吴春秋身旁的那人上,还是变得惊疑不定起来,因为实在无法想象这样声名狼藉之人是凭什么能够与吴春秋并肩而行。 对的,并肩而行, 细细看去那身穿长袍的中年男子脚步没有落后吴春秋半分,神情也是泰然自若,对于周遭各种目光视若无睹。 “刘大人,若是下官没有看错的话,” “想来这人便是张仪。” 那官员压低嗓音道。 “张仪?” 紫袍老者皱眉道,虽然没有见过其人,可他的名声自己也是有所耳闻,难免有种有种先入为主的观念。 “老夫也是听说此人自楚国受辱之后便游历天下去了,本以为会泯然于众没想到如今确是攀到了吴家的枝头,能得到吴将军如此对待,想来也不是易于之辈,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 紫袍老者目光在张仪身上停留了许久之后,落到了吴春秋身上最后轻叹了一声,收回目光,言语之中在无丝毫贬义。 “吱呀吱呀……” 众人侧目之时, 厚重的宫门缓缓开启, 吴春秋与张仪同行入宫,宫门外的侍卫也极为知趣的没有阻拦,魏地文武百官碍于吴春秋的颜面同样对此视若无睹。 “爹,这不是偷玉贼吗?” 可偏偏这时, 一个极为轻佻的嗓音在宫门外响起, 定睛看去, 一中年官员身侧有一年轻男子嬉笑出声道,与此同时手指高高扬起,竟是直接指到了路过张仪的鼻尖上,眼神中的轻蔑毫不掩盖。 当目光落到身旁同行的吴春秋身上时,眼中更是涌现出了一抹酸意,自己出生权贵尚且还需随在自家父亲身后才有资格在大殿之外旁听,可如今观这模样竟是成了吴家的座上宾客,还能随之入朝,实在荒谬。 “吴将军,切莫被这贼寇诓骗。” 那中年官员闻声埋头面色铁青,手扯住自家儿子的袖口,可还未拉紧,便被挣脱,年轻男子一步迈出竟是挡在了吴春秋身前高呼道。 “吴将军,这贼寇的行径恐怕尚且将军不知。” “在楚地……” 那膏梁子弟吐沫横飞, 如同倒豆子一般将张仪在楚国的事讲了出来。 …… 宫门外, 那膏梁子弟话音落下后宫门外竟是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百官相视无言,面色怪异,可他却觉得众人或许还处于被拆穿之后的震惊之中,神色越发的自得起来。 “吴将军……” 可那膏梁子弟仰头对上张仪云淡风轻的模样,突兀的又想起了几日之前在城门处的场景,那种被当事人无视的感觉,恼怒起来,继续出声道。 “周兄。” “张仪的过往想来吴将军是知晓的。” “你今日又何必如此言语?” 张仪笑容如沐春风, 可一旁吴春秋的神色确是冷了下来。 “何必如此?” “好你个贼寇,竟如此肆无忌惮……” “啪……” “孽畜,住嘴!” 那膏梁子弟还欲多言,只听身旁自家父亲暴喝出生,抬头望着吴春秋冰冷的瞳孔,身子轻颤起来,双腿止不住有些发软。 “吴大人,逆子满嘴胡言冲撞了大人的贵客。” “下官代犬子给大人赔罪了!” 那中年官员战战兢兢的行礼道, 随即转身在对着张仪躬身一礼, “你……” “你……” 那膏梁子弟一只手捂着火辣辣的侧脸, 另一只手指着张仪说不出话来, 吴春秋望着在张仪鼻尖颤抖的手指眉宇间越发的冷冽起来,拇指已经微不可查的抵住了腰间的剑鞘。 “先生,何为?” 吴春秋问道张仪。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从外乡学来的地道的俚语在宫门前响起, 众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有人找死,何须多言?” 只听得张仪双手合拢在袖间, 面上露出温和笑容, 口中也轻飘飘的挤出牛头不对马嘴的后半句, “那便依先生所言!” 吴春秋闻声有些诧异,可细细想来又在意料之中,最后看向那怒不可止末膏梁子弟轻轻点了点头。 “嗡……” 这是铁剑出鞘的细微声响, “嘭……” 这是头颅落地的沉闷声响, 众人只见一道亮光闪过眼眸,下一刻,那膏梁子弟便只余下一具无头的尸身无力的往后倒下,血液飞溅到了宫墙上融入原本深红的颜色,头颅在翻滚最终落到了张仪脚下。 周遭的文人忽见这血腥的一幕皆是掩面后退,唯独张仪毫不在意,只是轻轻地抬脚跨过那尚未瞑目的头颅,便是衣角沾染上鲜血神色没有半分改变。 “此人,无故辱我大魏国士,当斩!” 吴春秋缓缓收剑入鞘道,掷地有声道,放眼整个大魏朝堂能够佩剑入朝的也只有吴春秋一人,同样这剑也并非摆设。 “诸位大人,入朝!” “此事,往后我自会向君上禀报。” 吴春秋说完后迈步而出,望着那步履依旧从容的张仪,也不知为何,心底隐隐感觉的一丝不安,恍惚之间想到了一丝不好的苗头。 说不清,道不明, 可还是想要念头通达,便快步追了上去, “先生,入朝之前春秋还有一事请教。” 吴春秋斟酌用词片刻后开口道, “将军,请讲!” 张仪望着自己染血的衣角想起方才的神色,也明白了什么,神色郑重起来,放慢步子,对着吴春秋拱手道。 “敢问先生。”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何解?” “大道纲常,天地法则?” 张仪沉思了片刻试问道。 “是也!” “非也!” “先生说得通透,可春秋这还有个答案。” “洗耳恭听!” 张仪开口道。 “人往高处走,如我等这般登阶而上!” 吴春秋望着这大殿前数百上千步的白玉阶梯轻声道。 “指的是我等的,眼界,身份,地位!” “哦?” 张仪闻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可神情确是莫名的慎重起来, “敢问将军下句!” “这水往低处流,同样是如我等一般。” “指的是我等的,出生,故乡,国家!” 吴春秋站在台阶的正中眺望着大魏眼里河山朗声道。 “还有那几分香火情份!” 最后凑到张仪身前, 末尾语调低了下来, 吴春秋伸手细细的替张仪整理起衣衫来。 “先生莫要忘记了自己是魏人!” 吴春秋话音落下后便不在多言迈步往大殿走去。 “天下之大有魏国,齐国,燕国,楚国,赵国……之所,同样也有魏人,齐人,燕人,楚人……之分。” “可仪想来“天下”所指,便是天穹之下。” “明明只有一个天下,为何偏偏要分得如此细致?” “岂不是太过小家子气了些?” 张仪仰头望去低声喃喃道。 …… 迈步入殿, 望着朝堂中对宫门外的事缄口不言的文物百官也也晓得了吴家在魏国的地位,也明白了先前的言语,在魏国这个阶级极为稳固的国家,这批顶尖门阀他们都是坐天下的那批人,所以吴春秋的立场自然永远也不会与魏君背道而驰,所有有益于魏国的决定,便是有益于自己吴家的决定。 也很好解释北伐之时,为何宁愿放弃优势的局面也要带着数万大魏武卒回援魏都。 也正是因为如此,看似固若金汤的泱泱大国,实则骨子里已经透露出了一股子腐朽的气息,因为在这样的国度变法永远都行不通的,而如今的大世之争,不破不立,何以争天下? 张仪脑海中思绪万千, 可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 “草民张仪拜见魏君!” “免礼!” 魏君抬手道。 早些时候吴春秋便已经道明了张仪的身份此刻倒也没有那些多余的解释。 “先生入朝为名还是为利?” 魏君魏方坐在高处,望着底下那衣衫浆洗得发白的文人,眼眸中有莫名的神色流转,思量片刻后最后挥袖问道。 “天下熙攘皆为利往。” “庙堂蝇营皆为名来。” “张仪为名利而来!” 张仪双手合拢在袖口不假思索的坦然道, 魏君魏方往后靠了靠, 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也为助我大魏纵横天下而来!” 张仪见状退后一步双手张开再度开口道。 “嘶……” 庙堂之上有倒吸一口凉气的声响传来, “放肆!” 先前神色镇定的紫袍老者闻声再也顾不得吴春秋的面子直接大喝出声。 “哦?” 魏君压下群臣身子微不可查的往前顷了顷, 也对这番言语来了兴致。 “既为助我大魏纵横天下而来。” “可有国策?” 魏君笑问道。 “有!” “我大魏立国数百年有余,不论文治颇有建树,百姓也是安居乐业,不论是,国力之雄厚,还是国之根基皆是诸国中的佼佼者。” “我大魏更是以武卒甲于天下,披靡六国!” 张仪朗声道。 “奈何……” “大世之争,若有短板无异于这木门一般!” 张仪转身望向大殿之中那一排华美的大门。 “先生何意?” “短板为何?” 魏君问道。 “木门皆齐焉!” “奈何有短也!” “还请将军借剑一用!” 张仪拱手道。 魏君点头,吴春秋抽剑出鞘平稳递出, 张仪从容接剑, 往前迈步而出, 一剑挥出, 木门齐断, 放眼望去, 一排华美的木门中缺了一道, 众人不解, 张仪不急, 只是静静看着大殿之上的铜壶滴漏, 卯时末分, 天地间有光亮升起, 大殿中其余各地皆是烛光幽幽,唯独朝阳透过那缺了一道的木门照入,落在张仪身上,那落魄文人看起来耀耀生辉。 “君上,此为短板也!” 张仪归剑于吴春秋看向魏君朗声道。 “大魏皆强焉!” “奈何这骑兵便如同这断裂的木门!” “不能为我大魏遮风避阳!” 张仪高声道。 “张仪,愿为君上取齐境南阳三郡之地牧马!” “补齐这大魏最后的短板!” “他日兵强马壮纵横天下!” 张仪双手合拢躬身不起。 …… “先生所图,甚大!” 魏君沉默了良久这才出声。 “我大魏因齐境孟夫子而合,如今……” 魏君欲言又止。 “那便请君上为我张仪而散!” 张仪掷地有声道。 “天下大势!” “无非两笔!” “一个是纵,一个是横。” 张仪伸手在身前挥出一横一竖! “天下大事!” “无非家事!” “诸子百家,唯我纵横。” 张仪仰头直视魏君高声道。 魏君在他的眼眸中看到了星辰北斗! …… “先生言语中的气魄更甚于昨日。” 大殿之外, 吴春秋望着身侧的张仪喃喃出声。 “我家先生说的。” “不过还算不晚。” 张仪仰头望着天外思绪飘飞, “张仪,你出生便是落魄勋族,此间种种人情世故,也奈何世态炎凉,难免这些狗屁倒灶的事被打磨了心气儿。” “可你这辈子一定得记着,别只顾着学了那一身屠龙术,临了在把那股子心气磨没了,一定得趁着年轻那段,说几句狂言,撂几句狠话,别管他娘什么君子自谦的狗屁道理。” “最好再去做几件让整个天下都震惊的壮举!” “说话就得扬起脑袋!” “做事就得不可一世!” “别笑!” “你他娘的,就应当如此才是!” 张仪轻笑着收拢思绪,迈步往长阶而下。 正文卷 第263章 拜将 北凉城, 从天上往下看去不同于往日边城的萧索,这短短几日间渐渐有了几分南边大成的繁华热闹,临街的摊贩早早的便搭上了棚子,卖各种吃食早点的店铺更是丑时便已经生起了柴火,热气腾腾的包子,馒头,挂在壁炉上的烤鸭还冒着滋滋的油光…… 天色未亮, 城门中便已经多出了许多道身影,街面也称得上人潮如织,城门口还有熙熙攘攘的人群簇拥着入城,有身穿布衣的良家子弟,有拿着粪叉背着包袱的庄稼汉子,有提着长弓身负背篓的猎户,更有身穿旧式甲胄的退伍兵卒…… 他们从凉州这片广袤的土地各处而来汇聚到北凉城中为募兵而来,说起来第一日报名登记在册的兵卒便不下七八千人,要知道那时候消息还没有传开,仅仅只是一座民不过二十万的北凉城,便有如此数目,后面的日子可想而知。 当那一纸募兵令传下去的时候整个凉州不说炸开了锅,也差不离了,讲到底自家老爹徐武给这片土地上的人余下了太多的香火情份。 …… 侯府的后门缓缓打开, 两道身穿常服的身影从中走出, “老规矩,两碗面片汤。” “得嘞!” 身穿常服的少年郎迈步出门后,往斜对面卖酸辣面片汤的摊子走了过去,坐下后极为惬意的伸了个懒腰,目光打量着过往的行人,看着那些极为淳朴的凉州百姓心底莫名的有些触动。 “老丈,多放些辣子。” 边上的马有粮吆喝一声后,一屁股坐下自然掏出了别在后背的烟杆,放好烟丝后用火折子点燃咂嘴抽了起来。 “马叔,刚起来也要来上一杆?” 少年郎收回目光打了个哈欠后笑问道。 “人老喽,起来不抽上一杆,没甚精神。” 马有粮咧嘴一笑, 靠在木拦上吐出一口浓郁的烟雾道。 “马叔,说句不当讲的,您往后少抽些烟叶,少喝点酒,在吃得清淡些,兴许还能多活上个几年,往后享享清福也是极好的。” 少年郎望着头发花白的马有粮喃喃道,说起来凉州六镇总兵其中有三人都是三品武夫身板硬朗得很,虽然比不得修道之人,可若是不出意外活个百八十岁还是轻轻松松的,可唯独马有粮只是个寻常武夫,按照这方世界的算法活个五六十岁便是高寿了,何况身子还有不少暗伤。 “不抽烟,不喝酒,不吃肉,这人活着也没啥意思,还不如痛快一些,想来便是少活几年也没甚关系。” “人生在世,痛快二字。” “不论怎么说,若是有机会还是尽量让自己活的舒坦一些。” 马有粮大笑道,露出满口黄牙。 说完随手将手中的烟袋子递了过去。 “哎……” 少年郎叹了一口气,也没推辞接过烟袋,烟杆还是原来老马送的那根,不过后面已经有许久没有抽过了,看起来还是簇新的模样。 “呼……” 烟叶凉州粗劣的烟草,口感算不得醇和,烘烤的时候也不够细致,猛然吸上一口往喉咙压下,有说不出的辣味。 可马有粮还是悠哉悠哉的抽着,用他的话来说,自己的常伴在身边那根其貌不扬的烟斗可是个好东西,抽了二十年来,里边那黑糊糊的一层烟垢更是宝贝,甭管多不好抽的烟叶,用着抽着都能抽出不错的味道来。 少年郎眼眸合拢缓缓吐出,或许是许久没抽的缘故,脑袋有些轻飘飘的眩晕感,近些日子募兵那些索碎的事情也算是忙的焦头烂额,如今倒是舒缓了一些。 “殿下到今日为止凉州各个郡县各地登记造册的兵卒汇总在一起恐怕已经过了十万人的关口,原本的凉州三十万铁骑的建制想来是已经足够补齐了。” 马有粮看着少年郎略微舒缓的神情轻声道。 “往后还有几日。” “想来还能多出两镇十万人马。” “算上那二十万降卒和各地原本的郡兵,自己其余州郡招募的兵卒,所谓百万之兵不再是一句虚言了。” 少年郎点了点头思虑道。 “几个月前打蛮子屯下来的马匹这趟也算是有解了燃眉之急,至于钱粮一事此刻更是无需忧心,毕竟国库之中金银铜钱都快堆积如山,各大粮仓也是满满当当。” 马有粮也是会心一笑, 终归募兵这事全是落下了。 “客官,您的酸辣面片汤!” 话音落下之时热气腾腾的面片汤也出锅了,红亮的汤水中面片堆叠,上下起伏,上面还余有一把葱花,这红绿的模样甚是喜人。 “得了,马叔吃完再说。” 少年郎帮忙拿了一双筷子递了过去。 低头还未动筷便闻着碗中诱人的香味,也不知为何突兀的想起了那个鱼姓的小姑娘,还记得她说过这天下顶好吃的是冰糖葫芦,后边还多了一样,便是这酸辣面片汤,因为这是自己请她吃的第一顿饭。 瞧着那模样想来这辈子是非自己不嫁了,可自己也曾说过要等到江河所至,日月所照,皆是乾土之时才会娶妻,这条路还不晓得要走多久,可不能让姑娘等到了白头,有些事还得早些做完。 少年郎苦笑一声思绪万千, 下筷的动作也加快了几分。 …… “嗝,嗝……” “舒坦……” 喝完碗中最后一口汤水马有粮满意的打了个饱嗝,少年郎也是刚好将最后一块面片送入嘴中,此刻街上的人也是越发的稠密起来,长街上各个摊贩吆喝声也越发卖力起来。 “殿下,有心事?” 马有粮看着身旁少年郎的神色出声道。 “算算日子张仪先生如今也应当从魏国出来了,想来也已经说动了魏君,接下来的日子在我大乾边界打个转,便要南下齐国了。” “这趟回来齐魏之间的间隙便已经落成。” “想来用了多久这合纵便能彻底破开。” 少年郎眺望着魏国的方向轻声喃喃道。 “处理完募兵的事情本殿也该动身了。” 少年郎想起张仪的生平轻声道,所谓近攻远交,这是国策,绝不能不能急于一时,可如今天下大势,时不待人,而张仪一人分身乏术,有些事也得自己的去做。 “殿下是要去哪一国?” “远处有楚,燕,韩,赵等十余国之地,其中能够影响天下大势的想来也只有前边这四国,不知殿下的意思?” 马有粮倒是没有太多的意外,自家殿下本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何况是在这个档口,如今募兵的事已经步入正轨,自然也该动身了。 “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本就是如我大乾一般边陲之地想来也是民风彪悍,还是早些见识一番,免得日后手忙脚乱,这趟处理完募兵之事后本殿便先行往东北那边走上一遭。” “赵国也就罢了,讲到底不论是从史书还是贸易又或者情报中还算有些了解,心里也有个底子,可燕地不同。” “说起来咱们乾人北边有蛮子,那燕人地处边陲头顶上也是不少戎狄野人,处境更为不妙,长年厮杀下来,想来兵卒战力不弱,可又远离腹地,长年消息不通,也极少有情报传出,这趟去也能了解清楚一番。” “往后在其余诸国走上一遭。” “说不定路上还能遇见那孟夫子。” “如今科举落成,具体的章程已经定下了,朝堂有秦公坐镇,内务有荀公把持,近处燃眉之急也消散于无形,这趟也全当出去走走,讲到底这人世间挺大的,至于安危以如今半步一品的修为想来天下也是没有人能够留的下我的,至于动用大军,大世之争局势尚未明了想来也没有人有这个胆子。” 少年郎吐出最后一口烟雾后悠悠道。 “走,去见一个人。” “他来了,本殿也能安心去燕地。” 少年郎徐徐起身道,这几日凉州谍报司疯狂造势,少年郎种种事迹疯传,在乾地已然被神话,其中收货的惊叹点也是积累下来极为庞大,如今一朝散去那道身影渐渐凝实。 马有粮没有询问出声,可心底莫约也已经猜到了那人是谁,因为不久之前殿下曾经说过,这天底下当真是有能统百万之兵的人。 马有粮原本是不信的,可既然殿下说了他便信了,如今突兀闻声要去见此人,心绪还是极为起伏不定,快步跟了上去,目光有些复杂,实在是好奇如此国士,是如何模样。 “与汉汉重,归楚楚安。” “此所谓功无二于天下,而略不世出者也。” 踏步在长街之上, 少年郎脑海中回想起韩信的种种思绪万千,所谓王侯将相细细数来那人一生竟是占全了,还记得上辈子那人功成名就坦然入宫时。 却遇一生之劫, “陛下曾许我,见天不死,见地不死,见君不死,这天下没有捆我之绳,也没有杀我之刀,汝何以杀我?”也不知在长乐宫前那人嘶吼出这句言语时内心是何等的愤慨。 可终归而言他还是死了, 真想杀一个人这些有用吗? 在永乐宫钟室里,身子被人用布袋包裹,终覆于一口大钟之下,后竟是被宫女用被一匹白布勒死, 不见君,不面天,不落地,不捆,不刀。 却是死的无比凄凉, …… “狡兔死,良狗烹;” “高鸟尽,良弓藏;” “敌国破,谋臣亡。” 在监中提笔写下这些言语,当他吼出那句“天下已定,我固当烹!”时想来他早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可他不愿意去相信,不愿意去相信那人会当真杀他。 他如同一颗彗星划过,带着绚烂的光芒照亮了那个时代,那万里山河,再回首时耳畔还回荡着长乐宫的钟声,无双国士,没能享受荣华富贵滔天权柄,也没能老死军中,最后却是死在一妇人手中,何其凄凉。 …… “讲到底他也是兵仙,千古风流人物。” “何苦落得如此悲凉……” 少年郎仰头望着城门的方向低声自语道,这趟没有骑马而是靴底踏在青石板上一步一步往城门的方向走去,因为脑海中那道身影正在那个方向。 城门外, 也有一处募兵的场所, 此刻排队的凉州百姓已经排出去很远,少年郎目光在人群中流转细细搜寻着记忆中那人的身影,最后停留了在了边角中一年轻人身上。 定睛看去, 那人年纪不过二十有余,身穿灰色布衣,布衣上余有不少破洞,便是身后的包袱也是极为干瘪,想来也是极为穷困潦倒,露出的边角中细细看去是几本泛黄的书籍,想来是家中余下的兵书。 仰头间四目相撞, 少年郎笑意盈盈迈步上前。 “末将,拜见殿下!” “草民,拜见殿下!” 少年郎并没有隐藏身形招募兵卒的凉州将领看清来人面容后慌忙行礼道,不过少年郎并没有止步的意思而是继续往前,顺着少年郎的目光,所有人都看向韩信。 “草民韩信拜见殿下!” 韩信和寻常百姓一般毕恭毕敬的对着少年郎行礼道。 “可有愿参军?” 少年郎明知故问道,那人眼眸中有莫名的情绪流转,低头望去穷困至此腰间依旧挎有一口长剑,其志向已然明了。 “自然。” 韩信点头道,望着那少年郎身后跪倒的凉州兵卒,望着他们眼神中毫不掩盖的崇拜,心中也是有热血涌动。 “参军为何?” 少年郎直言道。 “为殿下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而来!” “也为这手中一口长剑,胸中韬略万千有施展之地而来。” 韩信目光灼灼道, 周遭募兵的官员将领神色复杂。 “如此随本殿来!” 少年郎闻声大笑道,也不多言,借过几匹战马,便策马往城外的凉州大营而去。 凉州大营, “嘭嘭嘭……” 击鼓之声响彻在大营上空, 二十万降卒在凉州兵卒的看管下汇聚在大营之中,从高台上往下看去乌泱泱的人头,一眼看不清边际。 “随我来。” 少年郎换回一身黑色蟒袍迈步而上,原本躁动的降卒,随着那道身影的出现也渐渐停歇下来,韩信怔怔的看着少年郎的背影,只觉得脚步有些沉重。 正文卷 第264章 入燕 北凉大营, 绣有黑龙纹的徐字大纛被大风吹的猎猎作响,远处沉闷的擂鼓声仿佛敲打在场中每个人的心头,少年郎站定在高台之上目光往下扫去。 “虎!” “虎!” “虎!” 视线相撞,底下红衣黑甲的凉州兵卒望着那道身穿蟒袍的身影嘶声力竭的大吼着,眼眸中是毫不掩盖的崇敬,甚至近乎于疯狂,铁戟顿地的声响甚至盖过那沉闷的鼓声,这数月以来,那尚未及冠的少年郎已经彻底登上了神坛,成为了他们凉州将士心中的神祇。 此刻周遭的降卒也是被这股子气势所感染,下意识的挺起了胸膛,讲到底如今已经无所谓降卒之分,因为大庆已经灰飞烟灭了。 “韩信,何在!” 少年郎右手微微扬起,底下那些狂热的凉州兵卒见状刹那之间便安静下来,只余下呼呼的风声,和粗重的喘息声,那一双双狂热的眸子也落到了那身穿灰色布衣的韩信身上是浓郁的不解。 “草民在!” 韩信闻此声这才惊醒,怔怔的走到少年郎身侧,要知道此刻他还不是那个领兵百万的大将军,底下万千兵卒声势如虎的冲击力绝对足够让人头晕目眩。 可怔神过后少年郎却在韩信的眼底看到了一种向往,正所谓心神驰往之,韩信的目光对上底下万千兵卒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涌上心头再度窜上脑门。 “韩信!”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少年郎转身对着韩信高声问道,清朗的嗓音凉州大营上空回荡不止,这句话既是对韩信说的,也是对所有人说的,话音落下底下原本的粗重的呼吸声越发的急促起来,便是那些颇为懒散的降卒此刻也是下意识的挺直腰杆目露憧憬。 “回禀殿下!” “韩信,正是为此而来!” 韩信不假思索道, “你腰佩长剑为何?” 少年郎出声道。 “诛敌寇!” 韩信低头目光落到自己腰间那柄破烂不堪的剑鞘,拇指抵住,往上一抬,长剑出鞘,算不得锋利,甚至剑身都算不得笔直,可无碍于上边闪烁的寒光。 “你身负兵书为何?” 少年郎的眼眸落到了那沾满灰尘的包袱上。 “平天下!” 韩信将包袱取下,露出里边几本泛黄的兵书,极为郑重的用袖口擦去上边的灰尘后目光灼灼的看向少年郎。 “你可知天下之大?” “韩信知晓!” “仅仅只是版图所及便有十余国之多……” “可想来韩信还是愿意试上一试的!” 韩信政地有声道,到了此刻也已经知晓少年郎让自己走上高台所谓何意。 “如此甚好!” 少年郎挥袖转身道,与此同时身穿甲胄的马有粮捧着一个厚重的木质托盘走到少年郎身前,细细看去上边有一铜质虎符,上面镌刻各种纹路,透着古朴的气息,也是权力的气息。 “既然你欲封侯拜相!” “那本殿便封你为将!” 少年郎轻声道。 轻飘飘的话语落到韩信耳中,后者只觉得天旋地转,虽然看如今的场景已经知道自己会委以重任,早些时候白起和赵括的例子已经摆在前边,可如今闻声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底下的凉州兵卒或许还要好些,毕竟感受过自己殿下的行事风格,可那些降卒确是彻底沸腾,区区一介布衣,昨日还随在母亲身侧浆洗衣物,如今便是高高在上的将军,何其荒谬,各种议论声响不绝于耳,若不是身旁还有凉州兵卒压阵,恐怕早已经彻底炸开锅了,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长叹出声…… “来人!” “着甲!” 少年郎高呼出声, 目光扫过底下的声响也停歇下来, 当黑色的甲胄穿戴齐整之时, 少年郎举起手中的虎符, 在阳光下那篆纹的纹路纤毫毕现, “韩信,领符!” “诺!” 韩信着甲单膝跪倒在地 不过几两重的虎符,却觉得有千金之中。 “本殿封你为大将军统帅底下这二十万兵卒!” 少年郎高呼出声。 “末将,谢殿下!” 韩信望着手中的虎符还是有些不真切的感觉,可底下乌泱泱的人头,手中温润的虎符,身上冰冷的铁甲,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自己,这都是真实的。 “大世之争!” “争气一些!” “本殿且待你领百万之兵为我大乾横扫天下!” 少年郎迈步往台下而去, 只余下一句话语在韩信耳边回荡。 …… “一介布衣,何以为将?” “一介布衣,何以为将?” 少年郎站在高台下默默地看着那个身穿甲胄的年轻男子,没有刻意压下,此刻那些原本降卒中的将领望着那韩信略显年轻的面容纷纷大喝出声道。 “他奶奶的,我等虽说是战败之兵,可老子好歹也曾出生入死过,早些时候也曾统帅上万兵卒,若是殿下统帅也就罢了,我等心服口服,可你如今不过区区一介黄口小儿凭什么统帅我等?” 一老迈的偏将望着那高台上的韩信大喝出声道,此人原本也是前大庆军中的一员老将,在军中还算有几分威信。 “殿下,我等不服啊!” “殿下,我等不服啊!” “殿下,我等不服啊!” 老将挑头之后,纷杂的嗓音不断响起。 “尔等,凭何不服?” 韩信默默合拢手掌将虎符握在掌心, 感受着其中的重量轻叹一声。 “尔等,凭何不服?” 语调渐高, “尔等,又有什么资格不服?” 韩信半步不退,大吼出声。 “兵出山河关时,尔等如何意气风发?” “溃于牧野原时,尔等如何哀嚎遍野?” 韩信迈步走到高台边上质问出声。 底下众人被气的哑口无言,可这是不争的事实,即便是气得面红脖子粗也找不出反驳的言语来。 “山河关外一战追敌深入,以至于人困马乏,牧野原被伏,平原那一战,整整九十万大军,被区区两镇十万人马冲破阵营,被区区五镇二十余万人马杀得支离破碎,片甲不留!” “南望城一战,被殿下料敌于先,斩断退路,整整九十万兵卒,守将无能,竟是最后一条退路都被斩断,岂非庸才?” “尔等有何资格质我,辱我,欺我?” 韩信朗声道。 “此乃非战之罪!” “陈公用兵还轮不到你个黄口小儿来质疑!” 那老将闻声越发气急,大喝出声。 “质疑?” 韩信念叨出声, “说句天大的实话,咱们那九十万大军,其中虚虚实实谁又晓得,其中民夫便是四十万,余下那五十万还有那上京禁军,能打成那个模样已经是尽人事了!” “我等问心无愧!” 有人大喝出声,众人附和道,周遭压阵的凉州兵卒将领闻声也是默默地点头,对于这个解释,也算是默认下来。 “换作是你,还能逆天改命不成?” “我?” 韩信指了指自己轻笑出声。 “能!” “我能!” 韩信理了理身上的甲胄沉声道。 “九十万人敌二十余万人,若是一开始便让我韩信统兵为何不能?并非陈公兵法不深,只是兵者,诡道也,行军打仗并非只有攻守之势,其中千变万化,非常人能道尽也。” “那你韩信便能道尽?” “九十万人马排开你晓得是怎样的场面吗?” “其中变化又岂是嘴上说说那般容易?” 有老将不屑出声道。 “便是兵至牧野原,我韩信也有回天之力!” “陛下用兵老辣,果决,可并非无破解之道,北伐之时若是我韩信领兵,消磨其锐,破其锋芒,如臂势指,穿插分割,未必不能徐徐吞下那不可一世的凉州铁骑!” 韩信大喝出声, “诸位将军若是不服,只管上台推演便是,且看我韩信如何一一破之,至于领兵之能往后也能让诸位见识!” 高台底下马有粮闻声眉头微皱, 那些凉州本土将领也是心生些许不悦。 “马叔,就事论事,不必多想。” 少年郎明锐的察觉道了马有粮的神情喃喃出声道,讲到底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不能避免,并非于他的自信言语,而是忧心于那份实在浅薄得可怜的政治觉悟…… “此人……” 马有粮欲言又止。 “马叔,此人天经地纬之才,” “腹中军法韬略世间无人能及,奈何……” “奈何脑子在有某地方不太好使。” 少年郎直言不讳的苦笑出声道。 “这趟余在凉州拜降兵为将,也是这个打算,其一是这个性子在凉州军中难以为继,其二,是马叔不妨多多陪着韩信,耳濡目染之下想来也能稍微通晓事理一些。” “殿下的意思是?” 马有粮恍惚之间明白了什么。 “此人未来必建不世之功。” “可这性子难免惹祸上身。” “本殿想要他一生太平……”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望着高台上意气风发的韩信将军喃喃出声道。 高台上, “这……” “这……” “还能如此用兵?” 沙盘周遭原本气势汹汹的将领颓废的望着那溃败之势,那九十万兵卒竟然当真吞下了那天下第一甲的凉州铁骑。 “诸位可服?” “本将军既受命于殿下!” “定将领诸位征战天下!” “我韩信,在此立誓!” “定将,言必行,行必果,战必胜,攻必取!” 韩信举剑大喝出声。 “信从今往后愿与众位将军同甘共苦,还望众将军鼎力相助!” 韩信持剑插下,拜倒在地。 众人默默无言, 只余下韩信的嗓音在上空回荡。 …… 翌日, 上京大营外, “韩将军,往后练兵一事便交给你了。” 一辆厚重的马车停靠在大营门口,数百腰悬鞘绣黑色蟒纹的亲卫已经守候在周遭,少年郎望着身后的大营轻叹一声,最后落到了韩信的身上。 “诺!” 韩信毕恭毕敬的单膝跪地道。 “此去燕国甚远,加上还有游历其余诸国,也不知多久才能在归凉州,希望下次再见之时,兵已经练成,我大乾出兵之日,将军领百万之众平天下诸国。” 少年郎理了理韩信内衬的衣衫领子轻声道。 “韩信,定不负殿下所托。” 韩信沉声道。 “马叔,有劳了!” 少年郎坦然受下韩信的礼节后对着马有粮拱手道。 “吱呀吱呀……” 厚重的马车徐徐远去, 数百铁骑掀起阵阵烟尘, “殿下之恩,信必报之!” 韩信望着远去的车马郑重出声,眼底的神色极为坚定,身旁马有粮闻言第一次眉头舒展开来,不知为何望着韩信也顺眼许多。 …… 半月余后, 踏入燕地, 入目颇有些苍茫的感觉,和凉州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广袤的大地上有山川有湖泊有山林唯独人烟稀少,途中所遇的城池很是少之又少,偶尔可见百姓皆带彪悍之气,那些游侠儿更是颇有洒脱之气。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 少年郎想来也在意料之中,讲到底这个被天下遗忘的国度周边“狄戎野人”无数,北边更是有无数异族虎视眈眈,而燕民只是默默地为中原腹地驻守边关,其国的百姓悍勇一些也在常理之中。 远处, 燕国边界, 茂密的山林之中, 有阵阵金铁之声传来, 细细看去竟然是身披藤甲的“狄戎”持刀正在拍打着盾牌,相伴着怪异的吼声在茂密的林间此起彼伏,一副围猎野兽的场景,可想来也用不了如此阵仗,因为粗略看去便不下千人。 顺着那些狄戎的目光看去, 一对衣甲鲜明的兵卒正在林中穿行,手中的长刀已经染血,身上的衣甲同样满是斧钺钩叉的痕迹已经有精疲力尽之感。 终于, 那些嘶吼着的面目狰狞的狄戎将那一队百战兵卒,被逼到了一出山林中的湍急的河流处,退无可退,张牙舞爪越发可怖,也不隐藏于林间,全部露出了身形。 …… “长公主殿下。” “这趟往后想来南边也能安稳一些时日了。” “不过往后还是不要如此冒险了。” 满身血污的将领一脚踹下,将长刀从一狄戎胸口抽出,收刀入鞘后,目光落到了不远处的女子身上苦笑出声。 顺着那将领的目光看去那女子周遭遍地死尸,清冷的长剑杵在尸堆的上方,一身戎装卸下,坐在一块石板上白皙的双脚伸入湍急的河水中轻轻晃荡着。 正文卷 第265章 燕地慷慨壮歌 燕国南地边境, 从天上往下看去由南至东北方向皆是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其间草木参天,背靠无尽苍茫萧索的十万寂静山岭,此刻邻近酉时日落,放眼望去有种说不出的消沉。 这也是其中数支狄戎山越迁移居住之地,燕国周遭多狄戎异族并非空穴来风之言,历朝历代的史书中所谓燕国偏居一偶之地,与中原腹地极少有沟通来往。 如今看来, 并非不愿,而是不能。 这广袤的十万山岭之中则是他们当之无愧的主场,如同猿猴一般矫健的身形,长期茹毛饮血练就的强健体魄,因为无知而无畏的性格,让他们在这片山林之间横行无忌。 而今狄戎山越野人的主场中确是躺了一地的尸体,河岸边上面部涂抹着各色颜料的狄戎瘫倒在地,河床周围的大片空地让他们失去了山林的庇护,藤盾可以抵挡箭簇的锋芒,可近距离之下,赤裸的上半身并不能抵挡长刀锐利。 余下的百十名燕国兵卒皆是百战之兵正在打扫战场,定睛看去倒地的尸体上半身刀痕极深,皆是要害之地,出刀极为干净利落。 而最令人咂舌的还是那女子的背后,尸体已经堆砌成了一座小山,细细看去那些狄戎皆是一剑封喉,干脆利落,甚至都没有半分挣扎的余地便死在了剑下,若是按照江湖中的境界划分想来也是三品的顶峰。 可细细看去那女子竟是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极为年轻,算起来不过及笄之年,若是放到寻常人家想来也不过刚刚出嫁,可那女子已经仗剑游历天下归来,为国牧边数月之久了。 “长公主殿下,这趟孤军深入十万山岭实在是太过唐突了些,您这般行事若是出了些许差错,我燕国如何……” 一名头发花白稍显老迈的燕国将领望着那河边那道大红的倩影无奈出声道,这类事情在这几月之间已经不止一次发生,自己虽然晓得劝不住那人,可还是忍不住出声道。 “还请李老将军放心。” “酒儿自然是省得的。” 那女子放在岸边的靴底已经被血污浸透,赤裸的双脚在河水中浸泡着,湍急的河水冲刷着白皙的脚趾,初始或许有些冰冷脚趾蜷缩起来,又飞快的松开,望着远处一脸关切模样的燕国将领嘴角挤出一个笑容轻笑道。 可刚刚转头嘴角的笑容便抽了抽,细细看去原本大红色的内衬上有一抹嫣红的血渍缓缓侵出,因为内衬的颜色并不显眼,众人也没有察觉。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啊。” 那李姓老将军望着那女子的背影还是忍不住在次出声道,说起来自家长公主殿下从中原修行剑法回来之后,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收敛了往日天真散漫的性子,也不知为何放着都城的好日子不过,一头扎进了苦寒的边军之中。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女子低声念叨着, “讲到底若是千金之子都畏惧生死。” “那么燕地万千百姓何以为继?” “这片土地上我姬氏扎根千百年来皆是如此,我虽一介女子之身,可又怎能例外,讲到底多杀一个狄戎便能多活一个燕民。” 那红衣女子仰头望着那消沉似枯坟的十万山岭轻念出声道,真要说起来这十万山岭也是燕国管辖之地,奈何众多异族,仅仅是南边之地便有数十万人,以山林为屏障,以一国之地实在难以平乱。 若是如此相安无事倒也是一件能够揭过去的事,最多面子上不好看罢了,可正所谓狄戎蛮夷,蛮夷是不会与你讲什么以和为贵的, 你不打我,那我便打你。 一旦山中物资匮乏,那么下山便是,有物资是最好的,若是没有,人肉也不是不能吃,毕竟“两脚羊”这个说法也不止存在于蛮子那边。 长此以往, 山岭之外被洗劫一空, 屠杀殆尽的燕国村庄数不胜数。 若是遇见狄戎兴盛之时便是城池他们也有胆子冲上一冲,打下来自然是最好的,有酒有肉有女人,纵情的享乐一番,没打下来也没关系,死的自己人多了,余下的物资也够养足活下来的人了。 河床边上, “长公主殿下,所言不假。” “可……” 那年迈的将领还欲在言, “李老将军,讲到底本公主也是三品的修为,放眼天下也算得上山巅上的那一小撮人了,若是终此一生老死在蓟城,岂不是抱潜天物了些。” 那红衣女子展颜一笑, 落日的余晖为她的侧脸度上一层微光,算不上倾城倾国的脸蛋上,此刻竟是带着动人心魄的美感。 “一千二百六十一个。” 红衣女子望着身后的尸堆口中轻念着,这是回燕地数月以来自己亲手斩杀的狄戎数量,这个数量并不夸张,甚至比不得极远之处那个已经半步一品少年郎一剑所杀之人,可少女依旧笑得很开心。 并非没心没肺的冰冷笑容, 而是一种极为淳朴的笑容, 因为在燕人的理解里边, 燕地贫瘠, 土地只有这么多, 资源也只有这么多, 杀了一千二百六十一个狄戎, 在燕地便能多活很多个百姓, 在中原腹地或许只是多种些许田土,多开垦些许荒地,多花上一些银子的事情,可在燕地却需要用人命来换。 所谓燕国南地千里边疆有过半皆是荒无人烟, 因为其中狄戎山越野人横行其间, 对的, 只有狄戎死了, 燕人才能活着, 不死不休那种, 至死方休这种, …… 河床边上, 打扫战场已经进入了尾声, 狄戎的尸体还是原本的模样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偶尔没有咽气的狄戎,那些兵卒并未补上那一刀,只是冰冷地听着他们的哀嚎,对于他们眼中的哀求的神色熟视无睹,那种千百年来刻在骨子的仇恨之下,没有所谓的怜悯可言。 也谈不上所谓的对错之分。 对于战死的同胞则是默默地帮他们合拢双眼,马革裹尸还之类的事情,在此地是一种奢望,便是烧成骨灰带回故乡也是难事,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将战死兵卒的信物带回去,登记造册论功行赏的时候也能为家人多添上几两银子。 若是论起来, 天底下那个国度当兵最苦, 想来也是燕国了, 可千百年来极少听燕人抱怨过, 这活下来的百余兵卒同样如此,当他们穿上这一身甲衣,踏进这片山林的时候,就没有奢求过活着回去,乃至于死后自己的尸体安葬在故乡也没有想过。 “这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一位年轻的校尉在一狄戎的身上擦干净自己的长刀后唏嘘出声道。 “祖祖辈辈都这么过来了,谁知道呢?” 那头发花白的将领收拢好最后一个战死兵卒的信物郑重的放入怀中后,仰头呐呐的望着天,长叹了一声,眉宇间是说不出的疲惫,可眼神中同样是说不出的坚定。 “民明教,通于四海。” “海外肃慎,北发渠搜,氐,羌来服。” “这些狄戎还只是微末之患,虽然每年死的人不少,可也都是小打小闹,不能动摇国之根本,可近些年成肃慎部族坐大,我大燕又当如何?” 那身穿红衣的女子望着叹气的李老将军思绪片刻后也是喃喃出声,原本是无忧无虑的年纪,比起仗剑游历天下之时的洒脱之气,眉宇间多出了一抹回执不会的忧愁。 燕史有言, 息慎或谓之肃慎,东北夷。 所谓“海外”便是中原的东北之境, 也是如今的燕国之地, “处于山林之间,土气极寒,常为穴居,以深为贵,大家至接九梯……” “多勇力,处山险,又善射,发能入人目。弓长四尺,力如弩……” “青石为镞,镞皆施毒,中人即死。便乘船,好寇盗,邻国畏患,而卒不能服……” 红衣女子脑海中浮现起自己在都城中看过的史书,里边对那个部族的描述不由的苦笑出声道。 “山林之间能如履平地,江海之中能泛舟其上,肃慎部族终将成为我燕国最大的祸患,我大燕为中原牧边已久。” “可谁人有记得我大燕所为?” “可谁又为我大燕伸以援手?” 年轻的校尉闻声有些意难平。 “国境地处如此,千百年来皆是如此,说起怨气也是有的,可算起来也是护我燕民,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又何必要那史书中虚无缥缈的名头?” 头发花白的李姓将军低声念叨道, 可年轻校尉的言语却让那红衣少女思绪翻飞,其实很早之前是有那么一丝机会让中原一强国伸以援手的。 那一袭红衣的女子目光落到了腰间一块玉佩上,解下玉佩握在手中,玉是块好玉,有羊脂般的光泽,通体无杂色,可雕工却很俗,俗气到了极点,歪七扭八的刻着一个“闲”字。 感受着手心的温润, 少女低头沉思下来。 自己很早的时候便游历天下, 因为自己出生后便被宫廷中的剑师认定乃是天生剑胚,惊才艳艳之人,而燕国实在是无以剑道高手,实在可惜。 那日燕王闻言沉思许久后,还是送自己离开了燕国,既是砥砺剑意,又是让自己离开这一隅之地见见这广阔的天下开开眼界。 同样还有一分藏在心底的期望, 或许能够找到一个国度能够对燕国伸以援手。 可谁都晓得那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几年下来一无所获, 好在剑道修为三品, 就在自己准备回燕国的时候, 庆国竟是一纸通缉传遍天下, 封赏连连追加, 封万户侯, 赏一千二百万两白银, 大庆朝廷的态度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 一个拯救大燕于危难之中的希望, 即便心底知道做成了那件事大庆朝廷不一定会付出那个报酬,不一定愿意满足自己的要求,可自己并不愿意放弃那一丝希望。 哪怕万一, 万分之一! 可当细细了解,那个自己要杀的人生平时,却犹豫了,因为那个凉州的镇北侯爷,也是为国牧边,数十年如一日的驻扎在那苦寒的凉州,和自己大燕何其相似? 可因为利益,杀与自己素无仇怨的一个人有违于她的剑道,何况那个人甚至是自己心底最为钦佩的一类人,可她有不得不去的理由,所以渭水河畔那场伏杀多了一个看似没心没肺,漫不经心的小姑娘。 还记得那钓叟问起缘由, “自然是为了瞧上一眼那传说中的软柿子,听说他生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甚是俊俏。” 那看似天真,傻乎乎的言语, 只是在掩盖内心的纠结罢了, 人到了, 心乱了, 剑慢了, 终于还是做出了决定, 剑客行事, 念头通达! 那一剑没有对着徐武落下, 因为那一剑落下徐武必死, 可这一剑又必须得出, 所以对上了那个少年, 若是全力一剑又怎是轻易能够躲过的? “本姑娘说了只出一剑,自然只有一剑。” “你能躲过,自然作数。” 回想起往日如此傲娇的言语, 此刻想来竟是有些好笑, “哦!” “对了,其实,我不叫李酒儿!” “我姓姬,我是燕国的长公主,家中还有八个哥哥,我排行老九,所以父皇常常念叨我九儿;九儿,酒儿。” “那个叫徐闲的人,你可千万不要死啊!” “我姬酒儿还欠你一剑。” “若是有生之年荡平狄戎之时,你还活着,我定然还了你那一剑,若是死了,我必挥兵南下偿了这块玉佩。” 姬酒儿轻念一声还没来得及沉淀于少女的情怀,便极快的收拢思绪,眉宇间也不由的染上一抹忧虑, “漱,漱……” 因为极远处那消沉的山岭之中有飞鸟被惊掠而起,极目远眺,那山林之间有身影闪烁,穿梭其中。 “李老将军,备战。” 姬酒儿苦笑一声将玉佩收拢于怀中,白皙的脚掌踏着满地血污,迈步走到那尸堆上,拔出上边杵着的清冷长剑,手腕间银铃轻晃出声。 粗略看去那身影竟然不下数千之众, “这诛杀狄戎本就是我等丘八的差事,我等断后,公主区区离去,这趟长公主殿下若是搭上自己。” “不值当,不值当啊!” 头发花白的李老将军望着快速掠来的狄戎,持刀往前迈出一步,当目光落到了那个一袭红衣赤脚的女子身上长叹出声。 “哪有什么不值当的?” “周校尉不是问,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吗?” “我也不知道,可想来多杀一个狄戎,这苦日子就能早些到头。” 那一袭红衣的女子提着手中长剑轻笑着。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 如竹苞矣,如松茂矣。 兄及弟矣,式相好矣,无相犹矣。 似续妣祖,筑室百堵,西南其户。 燕地的民谣在这消沉如枯坟的山岭中响起,回荡不止。 正文卷 第266章 你是人间惊鸿客 “维虺维蛇,女子之祥。” “乃生男子,载寝之床。” “载衣之裳,载弄之璋。” “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 在这消沉似枯坟一般的十万山岭之中,燕地流传甚广的民谣悠悠响起,与此同时山林之中那些狄戎的吆喝声也越来越近。 凑近一些这才看清数千狄戎皆是身披藤甲,手持长矛,前段用青石打磨而成,其中精锐用的是燕国的制式长刀兵甲,并不合身的甲胄只能遮盖住腰腹,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可比起先前那些狄戎来说确是精锐许多,就连那股子精气神也是不可同日而语,周遭皆是生猛凶戾的气息。 “这是他娘的是肃慎部落!” 看着那些明显不同的狄戎装扮,有燕国老卒的嗓音响起,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眼中更是快要喷出火来,除了世仇之外,还因为每一具甲胄的背后都代表着一名燕国兵卒的死亡。 “投降……” “是王派我们来的!” 一个体魄明显比普通族人要强健许多的汉子迈步走到了最前方用着蹩脚的燕地官话开口道,脚掌很是自然的踩在那满地狄戎的尸体上,对于这些被屠戮殆尽的狄戎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反而对于那些世仇的燕人高看了一眼。 “燕国的将士们!” “你们已经证明了你们勇猛。” “放下武器,随我一起去拜见大王!” “你们或许还有一次活命的机会。” 那肃慎部落的统领目光落到一袭红衣上时正色起来,没有半分的欲望,反而是一种莫名的神色,说起来这数月的时间自己部族中战死的勇士加在一起已经不下数千人其中上千人便是亲手死在她手中,由不得自己不重视。 在肃慎部族中本就极为推崇强者,即便她是一个女子,只要她足够强大,同样可以赢得自己部族的尊重。 何况她的身份, 价值城池无数! 要知道自己数千人长途跋涉至此为的便是眼前这人,早在数月之前在这苍茫的十万山岭中便出现了一只极为精锐的燕国兵卒,说起来狄戎与燕军本就是水火不容,可有这十万山岭为屏障,燕军向来都只能够在山外驻防,又或者倚靠城池之利抵御狄戎的侵扰,如这般深入的例子少之又少。 何况在不被发觉行踪的情况下穿行于大山之中便注定了这只兵卒不多,探查尸体后自然得知其中有一名剑道高手。 “剑道”二字,于消息闭塞茹毛饮血的寻常狄戎来说是极为遥远的词汇,死人对于寻常部族来说同样也是常见的事情,死上几千人对于大山深处数十万狄戎来说算不得什么,所以并没有太多在意,只是当做燕人寻常的报复罢了。 可自家大王听说后, 却极为敏感的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要知道燕地贫瘠,不单单是指土地, 修行一道同样如此, 燕地虽然兵卒悍勇,民风彪悍,可极少出现修行一道的高人,别说三品,军中便是四,五品的高手也是难得一见,所以这名三品顶峰的剑修在有心人的眼中便如同皓月一般夺目。 终于在肃慎部族数月的打探之下晓得了这人的身份,正是那个自打出生之时便被宫廷剑师誉为天生剑胚的女婴,成长到如今回归燕地,也顺其自然的成了燕国的长公主殿下。 只要抓到了她, 肃慎部族便有了谈判的条件! 对的, 谈判! 并非寻常狄戎认知中的要挟索取好处,而是国与国之间的谈判,因为在肃慎族人的眼中自己本就是与燕国平起平坐的存在。 “肃慎者,虞夏以来东北大国也。” “息慎氏来朝,贡弓矢。” 古书中曾如是道, 虽然燕国正统从来没有曾任过这么一个蛮夷的国度,著作者已经可不可考证的古书中,那只言片语中也不难看出那个部族的强大所在。 …… “啐……” “他奶奶个腿的,” “一介蛮夷还让咱们放下武器,” “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周姓年轻校尉掏了掏耳朵后,吐出一口浓痰极为不屑的开口道,对于那蛮夷口中的活命二字看得极淡。 头发花白的李老将军望着那拍打着藤盾的狄戎,望着那上千把长弓上闪烁着幽幽绿光的石簇,面色阴沉如水。 “他娘的,终日打雁,终被燕琢!” “这趟恐怕是在无回天之力了。” 转身望去便是那湍急的河流对岸也是有身影浮现,毫不夸张的说这张数千狄戎编制的大网已经彻底盖下,仅仅凭借眼下这百余人想要杀出去,太过天方夜谭了些。 自己等人, 断然是没有活命的可能了, 可她未必不能活着出去啊,李老将军的目光落到了那一袭红衣上,讲到底三品巅峰的剑修是抵不过数千人,可若是一心想逃,这帮狄戎也未必留得下来。 “长公主殿下,速速离去!” “想来还是有一线生机的!” 李老将军右手高高扬起沉声道,与此同时那百余手持长刀的燕国兵卒齐整的往前迈步,呈现出一个半弧形挡在那肃慎部族的前方。 “长公主殿下!” 回身望去, 那一袭红衣的女子置若罔闻,刚刚冲洗干净的脚底,又重新被尸体渗出的血迹染红,只是手持长剑静静地站在尸堆之上,也不言语。 “殿下,这肃慎族人明显是为了您来的啊!” “殿下您早些撤走,莫要让君上为难。” “咱们这帮丘八死得也心安一些!” 那李老将军看着姬酒儿不见动作此刻也是恼怒起来,因为眼下面对的不是寻常狄戎,而是燕国千百年来的大患。 “走?” “哪里还走得了?” 姬酒儿苦涩一笑, 李老将军定睛看去那一袭红衣的腹间渗出的血迹已经晕染开来,原来自家公主早已经受伤了,可她却从未言语过,想来她若不是每次身先士卒也不必受伤的。 “李老将军放心的。” “酒儿省得的,想来余下的也只有一具尸身。” “断然不会让父皇为难的。” 姬酒儿洒然一笑,已存死志,青葱的手指紧紧握住那冰冷的长剑,周遭剑意疯狂涌动,一袭红衣无风自起。 “诸将士,随长公主殿下杀敌!” 李老将军眼底涌现出一抹悲凉和惭愧,右手扬起,长刀割下,掌心出现了一条血线,有鲜血涌出,在扯下袖口的布条将手掌和长刀缠绕在一起, 此乃不死不休之意,也是大燕将士死战之时的誓言。 看起来挺蠢的, 可代表的是一种决心,战必死的决心。 不远处, 那肃慎族人只是默默地看着并没有贸然出手,因为这是他们对于勇士的尊重,也是自己骨子里的骄傲,便是山林之中那些手持强弓的肃慎族人也是悄然放下,手持长矛走到场中。 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个女子得是活得,因为活着才有价值,而部落中的箭簇全是粹毒的,自己也不知道三品的修为能不能扛得住那剧毒。 “青石为镞,镞皆施毒,中人即死。” 绝非玩笑! “杀!” 靴底踏下有碎石飞溅, 长刀扬起有血液滴落, “噗嗤,噗嗤……” 入肉的沉闷声响不绝于耳, 同样长矛在巨力之下刺来,那一层薄薄的甲胄并不能阻挡,轻而易举的被贯穿,随后高高挑起,极为蛮狠的甩到河床边上的碎石上,落地的尸体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露出下边腥黄的泥地。 正当那名肃慎族勇士身影摇晃之时,清亮的刀身映衬出了一张冰冷的面容,燕地老卒面无表情的用长刀在他的脖子上割开了一条血线。 “列阵!” “杀敌!” 李老将军高呼出声, 原本的阵行被冲破后,余下的几十名兵卒以极快的速度三五成群,相互配合斩杀那些见血之后疯狂起来的蛮夷,可即便是训练有素的百战之兵对上数千蛮横的肃慎族人依旧没有丝毫的胜算,只是尽可能的死的有价值一些。 往往每攻破一个小阵便要付出十余条生命的代价,放眼望去仅仅十几个呼吸的时间,地上便躺下了上百族人的性命。 而周遭也渐渐黑了下来, 不能再耽误了, 在拖下去恐有变故,那肃慎族统领挥手护卫在周遭的数百精锐一同迈步往场中而去,铁甲铮铮之声不绝于耳。 姬酒儿抽回滴血的长剑, 望着远处那名高大的肃慎族头领轻笑一声,脚尖点下整个身子轻盈的腾空而起,手中长剑笔直的刺出,这一剑快到了极致,竟是不管不顾那下方的肃慎族精锐扬起的长刀。 那肃慎族头领只觉得一股子凉气从脚底升起,再也顾不得内心的骄傲,一个懒驴打滚想要躲开,可还是来不及了。 这一脸直接从脸颊擦过, 半边脸颊的血肉被剑气搅碎, 甚至可见累累白骨, “啊,啊……” 那肃慎族头领疼苦的在地上翻滚着,以那肃慎族的救治条件和山林中的潮湿的环境而言,想来也是没有存活的可能,姬酒儿落地时,那方才不可一世的肃慎族头领,此刻身子已经蜷缩成虾,深入骨髓的疼痛让他的四肢痉挛着,抽搐着…… “杀!” “为统领报仇!” 姬酒儿听着四周不明意义的蛮夷之语,再度扬起了手中的长剑,放眼望去周遭数百蛮夷已经围了过来,远处那些大燕兵卒还在苦苦支撑着肃慎族披甲精锐的攻势。 “他奶奶的够本了!” 燕国老卒躬身一刀往上挑起,角度刁钻,避开对面肃慎族精锐势大力沉的一击,刀身从咯吱窝处扬起,一条粗壮的臂膀随之落地,起身再度挥出一刀,从脖颈落下,人头好好跃起,腥臭的血液溅了满脸。 “痛快,痛快!” 那老卒一掌抹去脸上的血渍高呼出声,可放眼望去那蛮夷还是不为悍死的如潮水一般涌来,看不清边际。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这趟入山,老子拢共杀了二十三人。” “已经赚得盆满钵满!” 不远处老卒高呼一声单身死死的握住那刺入腹间的长矛,另一只手猛然挥刀而下,仰天大笑出声,最后缓缓倒下,嘴角有污血流出。 不断有尸体倒下, 不断有蛮夷涌来, 此消彼长, 终于便是那个极为悍勇的周姓校尉也瘫倒在了李老将军的脚下,放眼望去周遭所有的兵卒皆已死去。 “呼……” 头发花白的李老将军背靠着河边的一颗枯木,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手中的长刀已经砍得卷刃,便是内衬都已经被鲜血浸透,身上一种黏腻的感觉,脚步更是极为沉重如同踩在沼泽地中一般。 “乃生女子,载寝之地。” “载衣之裼,载弄之瓦。” “无非无仪,唯酒食是议,无父母诒罹。” 啊!若是千金女儿生下来, 就让她睡到宫殿屋脚地上边,给她小小的襁褓往身上穿,找来陶制的纺缍让她把玩,但愿她不招是惹非不邪僻,每天围着锅台转安排酒饭,知理知法不给父母添麻烦! 这曲《斯干》从王室之中流传而出,最早原本是赞美燕国王室所作,可千百年来燕国王室也对得起这首词曲,便渐渐在燕地流传下来,可见燕地实实在在的人心所向。 李老将军目光眺望着燕国都城的方向,最后落到了远处那一袭红衣身上合拢了眼眸,轻声哼唱起来,低沉沙哑的嗓音在河床的上空回荡,身后滔滔河水作和,有股子莫名的悲壮。 …… 流水潺潺, 月光凄冷, 河床边一处低矮的山丘上添上了数百具蛮夷的尸体,层层叠叠堆砌起来,竟然是让那些围拢的肃慎族不敢贸然上前。 一袭红衣的姬酒儿伤痕累累,手中的长剑也是遍布裂痕,周遭十余处伤口不断有嫣红渗出,分不清是衣衫原本的大红还是血液的颜色。 “李老将军,走好!” 姬酒儿长剑杵地对着那河边的身影躬身一礼。 右手再度握住长剑, 顷力一剑挥出, 剑气从天而起, 刹那之间光华亮起, 那道身影竟是盖过了漫天的月华, 手中长剑破碎, 山丘之下再度添上了数百余具尸体, “他们给您陪葬了。” 姬酒儿胸口翻涌嘴角咳出一抹嫣红的血迹, 眼底最后一丝亮光也暗淡下来。 周身上下气息暗淡已在无余力。 “我是檐上三寸雪,你是人间惊鸿客。” “看样子你我此生皆是无缘了。” 姬酒儿左手从怀中掏出已经染血的玉佩低声念叨着,皎洁的月光落在面颊,越发显得嘴角笑容凄冷。 “那一剑下辈子一定还与你!” 姬酒儿最后看了一眼后将玉佩贴身放入怀中,眼眸合拢,藏于袖中的半截断剑也猛然往心口刺去。 …… 清朗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断剑咫尺之遥不得寸入, “别死。” “还是那一剑还了再说。” 一道年少的身影踏着月光而来,身穿绣有黑色蟒纹的长袍,徐徐从天上落下,当真宛若那天上的惊鸿客一般。 只是一瞥, 此生便再也难以忘却,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与之擦肩而过,周遭翻涌的剑意如山川湖海压下,面对那眼前蛮夷只是不疾不徐往前走着,周遭的剑意渐渐沸腾起来。 正文卷 第267章 车马入燕都 小暑已过,大暑已至; 也正这十万山岭之间正是潮热之时,而夜幕降临之后便是鸟兽虫豸最为活跃之时,山林之间,蝉鸣不断,窸窸窣窣的虫鸣之声更是此起彼伏。 少年郎迈步自山丘而下,身旁一柄长剑静静地悬浮在身后,清冷的剑身映衬着少年郎眉宇间的冷冽。 当右手伸出握住惊蛰剑的那一刻, 周遭山川湖海一般的剑意彻底沸腾起来,窸窸窣窣的虫鸣戛然而止,便是树木上“知了,知了”叫个不停的夏蝉也是默然起来,便是身后湍急的滔滔河水也停顿了一瞬。 “徐柿子?” 姬酒儿揉了揉眼睛,脸上仍就是难以置信的神色,自己回了燕国便一头扎进了边关的十万山岭,想着砥砺剑法早些南下,加上燕国本就是消息闭塞之地,自然不知道如今天下的局势。 只是想着即便是那徐柿子没有死去,此刻也应该还在凉州苦苦经营,以应对大庆朝廷的攻势才对,绝无可能出现在这千里之遥的燕地,可眼前人的模样又实在是做不得假。 心心念念人儿的模样又怎会认错? “难不成在燕地,还有人冒充过我的名头?” 少年郎没有回头,只是轻笑一声。 “也是……” 姬酒儿感受着那如汪洋大海一般的剑意喃喃出声,原本十六七岁便三品巅峰的修为足够让自己傲然于整个人世间了,可自己清楚的记得这心心念念的“软柿子”尚未及冠,和自己相差无几的年纪便已经到了那传说中的境界,相比之下竟是有萤火与皓月争辉之感。 “只是没想到短短小半年的光景。” “你便已经走到了如此地步……” 姬酒儿轻念出声,朝思暮想的那道身影明明与自己相隔不到十步的距离,可总感觉不够真切,仿佛中间相隔着一道天堑,言语中透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赞叹之色,可语气末却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轻叹。 “渭水河畔欠你一剑。” “如今又欠你一条命。” “因缘际会,实在难以捉摸……” 姬酒儿望着山丘之地喘着粗气的不断往后退步的蛮夷兵卒喃喃出声道, “确实是因缘际会,刚刚入燕便遇见了故人,也这趟远游燕地,我才知晓你竟是燕国的长公主殿下。” 少年郎望着那倒地的燕国兵卒轻念一声,说起来也是缘分,自己刚刚踏上燕地边境正准备往燕国都城而去之时,便感受到了这消沉的十万山岭之间出现了一道极为熟悉的剑意,索性还算来得急时,不然恐怕见到的便是一具故人的尸体。 “这便是燕国驻守中原门户的缘由吗?” 少年郎望着山丘下颤抖的肃慎族人询问道,沸腾的剑意铺天盖地的压下,细细看去便是那些神披甲胄的精锐此刻额头也是不断有冷汗滴落,身子更是止不住的轻颤,如果说之前那红衣女子给自己等人的感觉是一名强者的话,还在接受的范围内,用人命去堆便是了。 可眼下这个突兀出现的少年郎在他们的眼中却无异于魔鬼,因为在他的面前部族中最骁勇的战士连挥刀的念头都提不起来,乃至于有不少肃慎族人已经被这沸腾的剑意压得跪倒在地。 “算是,如你父亲一般。” “讲到底总不可能放任这些蛮夷南下。” 姬酒儿苦涩的笑道。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肃慎之国。” 少年郎迈步到了山丘之下,冰冷的眼眸扫过那些肃慎族人恐惧的面容徐徐开口道,在自己的映像中对这个部族没有丝毫的好感。 因为上辈子也有一个部族名为“肃慎”,在中原强盛之时俯首称臣,以“楛矢石砮”为贡品,中原弱势之时挥兵入境,以“长刀箭矢”为礼物,端是无耻至极。 同样在上辈子的历史中,隋唐时的靺鞨,辽金元明时的女真,皆是肃慎古族演变而来,虽只是古书言之未必属实,可想来也不是空穴来风,其中渊源少年郎并不想让后边的历史在这方世界在重演一遍。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句话上辈子只是在书本中看来,并不能感同身受的理解其中的含义,可这辈子自从遇见的蛮族才晓得八个字背后藏着的是什么。 “那便都杀了。” 少年郎手中长剑往日, 在那肃慎族人惊恐的面容中猛然压下, “哗哗哗……” 这是风吹过树叶的声响,在狂风之中甚至有不少树干细些的树木顷倒而下,与此同时还有漫天的月华溢散。 山林顷倒, 鸟兽四散, 当这一剑落下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清净了下来,所有的蛮夷的在这一剑之下死去,便是一具完整的尸体都寻不出来。 “结束了吗?” 姬酒儿伸手感受着这天地间还未散去的浩瀚剑意喃喃出声,场中那个少年郎利落的收剑入鞘,从被削平的山林中迈步走来。 恍惚之间一点光亮出现在身后, 细细看去竟是挟火虫穿行其中, 顷倒的山林外有成群结队的挟火虫被惊扰,漫无头绪的的在夜幕下飞行者,远远看去好似漫天繁星落到了地上。 在燕地乡野之间有俚语,大暑分三候, “一候腐草为萤;” “二候土润溽暑;” “三候大雨时行。” “腐草为萤”指的表示萤火虫,因远远看去好似火光所以在燕地又被称为挟火虫,世间萤火虫大抵有二千余种,分水生与陆生两类,陆生的萤火虫产卵于枯草上,大暑之时,萤火虫卵化而出,所以在乡野之间认为萤火虫是腐草变成。 “好美!” 姬酒儿静静地的看着那好似漫天繁星落地的场面一时间竟是痴了。 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终有一天,他会身穿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来娶我,大抵在每个女子的心底,都会幻想过那样一幕场景,哪怕她是惊才艳艳的女子剑仙也不例外。 远处少年郎身穿绣有繁复纹路的黑金蟒袍,恍惚间看去身后尽是星辰北斗,脚踏着满地污秽身披黑夜而来。 惊蛰剑笔直刺出, 没有丝毫的征兆, 距离的她的腹间仅仅余下不到一寸的距离,这才反应过来,姬酒儿怔怔的望着那握剑的少年,眼眸合拢挤出一丝弧度释怀的笑着。 终归而言, 这一剑还是刺下了, 剑尖没有丝毫的停顿, 轻而易举的没入了自己的腰腹之间,红衣之上平添一分嫣红的血渍,那浩瀚的剑意同样顺着四肢百骸游走起来。 姬酒儿整个人只觉得天旋地转, 口中吐出一口积血后整个人便昏厥了过去, “从此往后。” “你这一剑不欠我了。” 昏厥之前只听得少年郎清朗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随后透支生机后的无力感深深袭来,脑袋一沉,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少年郎将昏厥的姬酒儿横抱而起,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踏着满地血污,默默地走到那头发花白的李老将军身旁,行了一个乾地军中的礼节后,从他的怀中掏出一本册子,上面记录了每个兵卒的姓名,籍贯,以及功勋。 他们都死了, 可想来不应该默默地埋骨在这山林之间。 …… “吱呀吱呀……” 厚重的桦木马车行驶在燕国的官道上,满是碎石的路面让马车有些颠簸,少年郎双手枕头在脑后依靠在车厢外的木门上悠哉悠哉的哼唱着燕地的民谣,放眼望去四周皆是苍茫的模样,偶尔有飞鸟掠过,不至于了无生机。 “乃生女子,载寝之地。” “载衣之裼,载弄之瓦。” “无非无仪,唯酒食是议,无父母诒罹。” 清朗的嗓音哼唱起来别有一番味道在里边,此时距离南边那一战已经过去了整整七日,距离大燕的都城已经不远了。 这一路上有姬酒儿的腰牌倒是畅通无阻,甚至于路上补充物资都省下了极多的麻烦,这才晓得燕国的王室在民间的口碑。 “终于有个人影了!” 少年郎打着哈欠起身,伸了个懒腰,眺望着远处的阡陌田间,可见星星点点的燕地百姓在田间劳作。 “殿下,还有三百里地便是燕都了。” “如今这地界也算得上京畿之地,可瞅着比起其余诸国来说,已经算得上寒酸了,途中便是一座像样的城池都没有。” 正在驾车的百晓生苦笑着应和了一声道,言语中没有嘲讽调侃之意,更多的是一种酸楚,千百年来挡着异族守着中原门户的燕国,竟是史书中还要来得苦寒。 “想来也只有这般水土能养出如此多的慷慨悲歌之士。”少年郎回想起在那十万山岭中战死的燕地兵卒轻念一声。 张仪当初定下远交近攻的策略, 如今想来已经找到了那个远交的突破口了。 相比于如今强盛且完好的楚,赵两国而言,燕国更为迫切的需要一个盟友,哪怕那个盟友如今处在风口浪尖之上。 因为燕国并没有选择,那日渐强盛的肃慎部族已经展露出了他的獠牙,至于其余国度,千百年来冰冷的态度或许已经让燕国君王心灰意冷了。 “讲到底是功利了些。” 少年郎想到这回身透过木板的缝隙看着那个正躺在里边气息渐渐平稳的红衣女子,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 与燕国建交, 车厢中这个故人便是此行的关键, 也可以说是一个纽带, 早些时候还了那一剑,并非杀人, 而是用自己的剑气为她疏通静脉,要知道三品剑修要想一剑斩杀数百人,非得耗尽生机不可,而那山林中的一战,死在她手中的蛮夷不下千人,其中耗费可想而知,若是不出意外或许下半辈子便终生不能寸进了。 救人, 除了故人的缘故, 更多的还是为了这趟北上。 讲到底她也是燕国的长公主啊。 可若是没有这层身份, 自己会如此果决的救人吗? 少年郎暗自扪心自问道。 想来也是会的, 毕竟燕国王室千百年来给中原余下的香火情份就足够自己出手了,无关利益,只是那么一份情怀,讲道理说若是寻求一个真正的强大的盟友,深陷外患的燕国绝非一个好的选择,可相必于强盛的楚,赵,少年郎更愿意选择这个近乎于边缘化的燕国。 剑客行事,无关利益,只求问心无愧! “嗡嗡……” 少年郎念头通达,眼眸明亮,便是腰间的惊蛰剑也轻震起来,似乎是在极为人性化的欢呼雀跃一般。 仰头看了一眼天色后,推开木板入内,从怀中掏出一枚龙虎丹,动作轻柔的给姬酒儿喂下,龙眼大小的丹药入口即化,并未有阻塞之感。 龙虎丹本就是天底下顶好的疗伤圣药,对于生机极为亏空的姬酒儿而说无异于雪中送炭,整整七日,每日一颗龙虎丹喂下,苍白的面色,也渐渐有了血色。 说起来这趟也算因祸得福,七枚龙虎丹的药力并没有全部被吸收而是存在了经脉之中,本就是三品巅峰的剑修,与二品不过一步之遥,而七枚龙虎丹余下的药劲想来也足够让她多迈出半步。 蓟城, 高大的城郭徐徐映入眼帘,两个燕文撰写的大字立在城门之上,往上城楼的青砖有些破旧,依稀可见当年斧钺钩叉的痕迹,为了抵御异族城墙只是高了些,厚了些,并不大,比不得乾境那座上京城,更比不得齐境那座天下巨城永安,说是都城甚至比不得中原腹地的一郡城。 燕地的百姓似乎早就知道了有这么一队人马入城,并没有表现得很吃惊,便是守城的兵卒也没有太多的意外,相反对于那个坐在车厢前的少年郎眼眸之中还流露出一丝钦佩。 燕地百姓默默地让开一条道路来, 兵卒守卫在道路两旁, 一位身穿紫袍的老者正守候在路旁没有半分不耐烦的神色,身旁大大小小数十位官员同样默默地等候着,大暑之日,本就酷热,厚重的朝服已经被汗水打湿,可还是没有人松动半分衣裳,如同上朝一般郑重其事。 因为马车中还躺着他们大燕的长公主殿下,她不过一介女儿身尚且如此,说起来姬酒儿已经是数不清第多少个为燕地百姓而负伤的燕国王室了,或许是因为蛮夷悬于头顶,君臣之间相互猜忌,勾心斗角的事情在燕地似乎已经不见了踪影。 临街的百姓同样默默的注视着那辆马车,也不知是谁带头,人群有人哼唱起来,渐渐的和唱的人多了起来。 前有潺潺小溪水欢快流过, 后有幽幽终南山沉静座落。 山水之间有翠竹摇曳生姿,也有茂密松林在风中缄默。宽厚的兄长和知礼的贤弟,彼此情深义长亲密无间隔,没有我算计你来,你算计我……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 如竹苞矣,如松茂矣。 兄及弟矣,式相好矣,无相犹矣。 似续妣祖,筑室百堵,西南其户。 …… 正文卷 第268章 结盟燕国 燕地的民谣回荡在蓟城的上空,从天上往下看去城中已经挤满了前来迎接的百姓,一眼望去长街之上看不到尽头皆是乌泱泱的人头,可谓万人空巷,城门口有织席贩履之辈,也不乏屠猪宰羊之类,更有衣着华美的达官贵人,人群中可见三教九流,此刻毫无违和的簇拥在一起迎接他们的长公主殿下。 乃生男子,载寝之床。 载衣之裳,载弄之璋。 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 …… 乃生女子,载寝之地。 载衣之裼,载弄之瓦。 无非无仪,唯酒食是议,无父母诒罹。 随着最后一句燕地的民谣落下,整座城池陷入安静之中,只余下马蹄踏下的沉闷声响,那数百名红衣黑甲的凉州铁骑已经列队在长街两侧,铁甲铮铮之声不绝于耳,不同于入齐时的剑拔弩张,此刻的凉州兵卒也不知为何竟有了一种回北凉城,面对凉州百姓的感觉。 “你醒了?” 车厢的木板被推开传出极其细微的声响, 少年郎回身对上正伸出小脑袋的姬酒儿,此刻刚刚从昏厥中醒来,还有些意识还有些模糊,被压得翘起来的头发翘在额前,颇有几分俏皮可爱的味道,像是寻常邻家妹妹,哪有一剑数百蛮夷女子剑仙的风采。 “这是蓟城?” 姬酒儿揉了揉眼睛望着无比熟悉的场景呐呐的开口道,明明上一秒还在十万山岭之中,为何下一秒醒来就已经到了燕国都城。 “你这一觉,拢共睡了七日。” 少年郎玩笑似的板着指头数了起来。 “偶尔翻开眼皮,眼珠子也是滴溜溜的转着,想来这一路上也是做了不少噩梦,如今到家了也能睡得安稳一些。” 少年郎看着姬酒儿红润的面色抿嘴笑道。 “你不杀我?” “我为什么要杀你。” “这趟来是要见燕君谈生意的,临了,还没见面就杀了他老人家的宝贝女儿,那我这生意还怎么谈下去?” 少年郎伸了个懒腰随口道。 姬酒儿全当应付的言语也没细听, 弯腰从车厢中走出,站在少年郎身侧望着底下的燕地百姓,目光扫过怔神良久,不知为何,眼眶微微有些红润。 “谢谢!” 微不可查的声响在少年郎耳边响起,姬酒儿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后,嘴角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轻声道。 …… “这就是咱们燕国的长公主殿下啊!” “上次一次见面,还是十来年前君上带着子嗣出城踏青的时候,有幸瞧见过一眼,那时候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没想到如今一转眼,都长成了大姑娘咯。” 一位身穿灰色长袍的老迈读书人杵着拐杖望着车厢上站着的姬酒儿喃喃出生,言语中透着一股子唏嘘的味道。 “说起来咱们长公主殿下也是不容易。” “听说早些年间就被咱们送到了境外修行剑术,本是出生天家,却过得颠肺流离,历经千难万险学成归来便一头扎进了边军,什么王室的富贵奢靡都没享受过……” 有老者轻叹一声, “不过说起来也是,咱们燕国的王室又有几个是整日享乐的,若是别国那些生下来就是金钥匙出生的,那么咱们殿下就是提着长剑出生的。” …… 长街上燕地百姓的言语响起, “这趟听说长公主在南边诛杀蛮夷的时候,身负重伤,差点丢了姓命,好在活了过来,不然让咱们燕地男儿……” 老者仰头望着那马车上重伤初愈的女子,只觉得心里头不是滋味,讲到底打仗是爷们的事,如今女子都上了战场。 …… 听着此间的言语,姬酒儿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受伤的事情,手掌下意识放到了腹部,按压而下竟是没有丝毫疼痛之感。 低头望去,那一袭红衣也已经换下,换成了白色的底衣,细细看去有些宽大,似男子的衣衫,脸蛋很快染上一抹红霞,可很快又散去,战场杀伐下来对于小姑娘家家的惺惺作态也那么看重。 姬酒儿收回思绪周遭真气流转,很是舒畅的运行了一个大周天,没有丝毫静脉破碎的闭塞,反而有种莫名的顺畅,原来少年郎那一剑刺入的气候山川湖海一般的剑意也一同涌入,顺便拓宽了自己的经脉。 “谢谢你,” “徐柿子!” 姬酒儿睫毛忽闪,真气流转之后眉头下意识的挑起,因为体内还有一股子极其精存的力量,回身目光落到了那车厢中的药瓶上,感受着体内还未散去的药力,苦涩一笑,看样子自己这个人情不仅没有还,反而越欠越多了。 “吱呀吱呀……” 厚重的桦木马车在古朴的青石地面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驾车的百晓生极为熟络的扬起缰绳,两匹高头大马嘶鸣顿蹄。 “老臣姜汤明,恭迎长公主殿下!” 那身穿紫袍的老者理了理身上的朝服望着近在咫尺的马车躬身行了一礼,仰头目光落到了那一袭白衣的姬酒儿身上,看着那并不合身的衣裳,苦笑了一声并未多问。 “切莫如此。” “酒儿断然当不得姜相国如此大礼!” 姬酒儿看清那老者的面容后,快步走下马车扶起躬身的姜汤明,此人正是燕国的相国,少年郎闻声也是暗自咂舌,没想到入城的礼节如此之高,一方面是对自己的看重,另一方面或许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位故人在燕皇心中的地位。 “当得的!” 姜汤明郑重道,一丝不苟的行礼过后这才起身看向身穿蟒袍的少年郎。 “见过乾使!” “君上在宫中已经等候多时。” “还请乾使和殿下随本官入宫面圣。” 身上的官服就已经被汗水打湿透了,贴着清瘦的身子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恭敬的站着,姿态放得极低。 “劳烦了姜相了!” 少年郎拱手一礼,仰头看了一眼天色没有乘坐马车而是利落的翻身上马,策马往皇城的方向驶去,一旁的姬酒儿回车厢换上了燕地的衣甲,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并肩而行。 城门距离皇城的距离不远, 入目燕地的百姓衣着没有中原百姓的光鲜,甚至有股子灰沉沉的土气,可少年郎却莫名的觉得亲近,因为此时的燕地和老爹口中二十年前的北凉竟是一个模样。 …… 燕国, 皇城, 宫墙有些斑驳萧索,值守的禁军的衣甲远不及齐国禁军的华丽和寻常兵卒一般的制式,可远远瞅着便有一股子肃杀之气,这些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并非是天家的排面,又或者似前庆一般装饰的门面,是实打实的百战之兵。 燕国的禁军是轮换制,各处边军轮换,说起来不稳定因素多了许多,可千百年来却诡异的没有出现过半分乱子。 厚重的宫门缓缓开启,早早便守候在门后的太监看清那一身黑金蟒袍后扯着公鸭嗓道:“恭迎乾使入宫!” “恭迎乾使入宫!” “恭迎乾使入宫!” “恭迎乾使入宫!” 声调一声高过一生,在宫中回荡,宫中的兵卒一同铁戟顿地,发出沉闷的声响,这是燕地对外接待的最高礼节。 入宫, 迈着石阶登高而上, 仰头望去殿宇不似恢宏模样,没有琉璃瓦片,也没有檐角雕刻的各种飞禽走兽,更没有殿前冗长的汉白玉台阶却莫名的透着一股子大气。 大殿整体以黑红为主色调,没有雕龙画凤的富丽堂皇,只是带着如同燕地一般的苍茫气息,便是烛台也显得有些粗犷。 大殿的角落中摆放着各类青铜编钟,凑近看去四十个钮钟,五十八个甬钟,外加一口极为古朴的大傅**九十九件组成,细细看去有斑驳锈迹,和千年前的燕地先祖铭文。 传闻中燕国世代不爱金银,不爱美女,唯独钟爱音韵,便是那曲家喻户晓的《斯干》便是在此编钟之前谱曲作下。 “尔等都退下。” 高处, 一略带苍老的嗓音响起,细细看去身穿宽大常服的燕皇正坐在龙椅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眼眸之中并非那种会见外国使臣的生分,也没有居高临下审视的姿态,反而是带着莫名的意味,正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自己, 随行的太监宫女默默退下合拢殿门, 望着合拢的殿门姜汤明略微有些诧异,接见的地方放到这大殿之上就足已表现出君上的重视,可偏偏又合拢殿门摆出一副谈家事的模样,又透出一股子亲近之意,脑海中莫名的浮现出了先前马车上自家长公主殿下身穿男子长衫的场景似乎明白了什么,笑而不语的看向一脸茫然的姬酒儿。 此刻大殿外再无旁人只余下三人, 一个身穿蟒袍的清俊少年郎, 一个身穿紫色朝服的姜汤明, 一个身穿燕地戎装的姬酒儿, “外臣徐闲见过燕皇!” 大殿之中的氛围有些怪异,少年郎却并不晓得不拘谨迈步往前,顿在那高处十步之外行了一礼后高声道。 “免礼!” “这趟南边之行我家九儿深陷险境,” “有劳乾使出手相助了。” 燕皇徐徐起身迈步从高台上走下,右手扬起唤过了自家女儿看清那红润的面色这才放下心来,微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看下一旁少年郎的眼眸也越发的柔和下来。 “故人遇难,理所应当。” 少年郎回答道。 “我燕地虽然素来与中原少有沟通,可乾使的名头之大,朕在这数月之间算得上是如雷贯耳,便是朝堂之上也时常听人提起。” “所谓英雄出少年,此言不假!” 燕皇毫不掩饰言语中的赞叹之意。 “这趟我家能回燕都,是乾使的功劳,虽是故人,确是有恩于我大燕,两者之间不能一概而论,若是有什么要求只管提便是了。” 燕皇望着自家女儿腰间挂着的玉佩爽朗的笑了笑,此刻看向徐闲的目光更像是看待子侄辈一般,带着一股子亲近。 “燕皇客气了!” 少年郎拱手道。 “我大燕苦寒,虽无中原富硕。” “可也并非薄情寡义之国。” 燕皇轻飘飘的话语中带着不可反驳的威严,不知不觉间迈步走到了那套古朴的编钟旁,拿起木锤轻轻敲打起来,低沉的声响在大殿之中回荡不止。 “救下故人一事,是乃私事。” “至于外臣接下来要讲的事,是国事!” “如陛下所言也不可混为一谈,一概而论。” 少年郎迈步走到燕皇身侧不卑不亢道, 最终还是没有挟恩以报。 燕皇闻声举起木锤的手顿在可半空,片刻后又落下,落到了那口最为厚重的大傅钟上,极其低沉的声响传出。 “好!” “咱们就事论事!” 燕皇不怒反喜道。 “乾使入我燕地为何而来!” 燕皇转身正色道。 “为两国相交而来!” 少年郎挺直脊背对上燕皇的视线郑重道。 “如今天下的局面,朕也是知晓。” “想来燕国的局面,你也是知晓。” “为何唯独先行来我燕国?” 燕皇目光灼灼道。 “南征那一战之后,天下七大雄国,说得直白一些,韩国最弱,而我,大乾最强;余下赵国,楚国,次之。” “要知道国战,打的车马,钱粮,后勤!” “而贵国兵卒不谈,国力仅仅只是稍强于韩国,属于七国末流,若是从国之利益出发,并不是大乾最好的盟友选择!” 少年郎语调没有丝毫的起伏, 只是平静的诉说着一个事实。 身后的姜相闻言面色微沉,便是一旁的姬酒儿听着少年郎如此直白,甚至于不带丝毫遮掩的言语,也是怔住了,唯独那对面的燕皇面色不变,反而沉思起来。 “此话不假!” 燕皇默默点头道。 “可,外臣听闻燕境之地多慷慨悲壮之士!” “前些日子,亲自相见,此话亦是不假!” “燕国为中原牧边与蛮夷厮杀千百年,这片土地上除了山川湖海还流淌着你们燕人的血液,如此慷慨,悲壮之士,外臣心神驰往,愿与交之!” 清朗的嗓音在大殿之上回响不绝。 “好!” “好个慷慨悲壮之士!” 燕皇顿住了步子,看着坦然的少年郎,突兀的抚须大笑出声,爽朗的笑容中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苦楚。 正文卷 第269章 无衣 “燕地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 燕皇重复着少年郎的言语轻声喃喃着, 嘴角的笑容也越发的苦涩起来。 “可细细想来这名头不要也罢!” 燕皇抬脚迈步走到那大殿门口,望着这苍茫燕地的万里河山,大袖扬起,擦了擦眼眸,不知为何只觉得每一寸土地都是红色的,因为每一寸土地都曾躺下过那所谓的悲歌之士,这天下的名头是用无数条燕人的姓命堆砌来的。 “大世之争?” “似乎天下人都忘却了在北边还有一个燕国,千百年来中原腹地抛开内乱而言,可谓是国泰民安,各国国力更是蒸蒸日上,谁又记得我燕地百姓还在为外患而血流不止!” 燕皇大袖一挥对着中原的方向大喝出声。 “姜相何在!” “老臣在!” 姜汤明迈步走到燕皇身后行礼道。 “朕登基那年,我燕国将士伤亡如何?” “回禀陛下!” “陛下登基之时,正逢数十年难遇的大雪,我燕地北境数十郡县近乎颗粒无收,灾民上百万计,遍地饿蜉,便是树根草皮也是啃食殆尽,不得不以观音土充饥,更是有闭塞之地百姓掩面而泣,易子相食,灾后登记造册,百姓少了整整二十三万五千余!” “北方游部族,不见草场,牛羊冻饿死伤无数,数十部落联合南下,兵过十万,铁骑浩浩荡荡,遮天蔽日,陛下亲率二十万大燕将士北上,抵挡蛮夷南下,那一战,我大燕战死将士共计九万八千六百余!” 姜汤明高声回禀道, “此后二十年我燕地如何?” 燕皇再度出声。 “岁三,南边十万山岭忽逢虫灾,山林间无以为继,三大部族,派遣青壮共八万人出山,在我燕地烧杀抢掠,攻城略地,我大燕二皇子姬昌率五万大燕兵卒南下平乱。” “被屠戮城池两座,村庄不计其数,我大燕百姓死伤三万余,我大燕将士死伤两万余,我大燕二皇子身死南边,死之前不愿回都城,自愿将其尸骨葬在那十万山岭,以此明志……” “岁七,山越归胥部落新王上位,率三万青壮出山……” “岁十三……” “岁十七……” 姜汤明一件一件细细数来,到了最后便是语调中都带着轻颤抖,不知何时眼角有一滴浊泪滴下,滴落在这燕国朝堂之上。 “下去。” 燕皇挥了挥手,姜汤明默默退走。 少年郎确是早已经思绪万千,这段不为天下人所知的历史如今落到了自己耳中,只觉得莫名的震撼,往日总觉得自家老爹已经算的上愚笨,顽固,如今才晓得天底下还有一个国家,上至君王,下至百姓,皆是如此“顽固”。 “可真要说起来,” “那些蛮夷还看不上咱们这苦寒的燕地!” 燕皇突兀自嘲一笑。 挥手指向北方的肃慎, 指向那十万山岭的山越野人。 “他们,眼得流口水的是那块肥肉!” “心心念念的是中原腹地,” “朝思暮想的是扬州牧马,” “心神驰往的是千里沃土!” “本皇不妨说句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 “若是换做他人,大可让出道路,放任蛮夷南下,甚至于与之结盟,瓜分中原那富得流油的膏粱之地。” 开门见山, 没有丝毫的委婉, 同样没有丝毫的矫情, …… “可……” 一声轻叹传来, “我姬氏余有祖训。” “纵然宗庙断绝,” “纵然祠堂塌陷,” “纵然基业崩灭,” “也绝不能让诸部蛮夷南下半步!” 燕皇眺望着远处的祖宗祠堂轻声念叨着,语调渐渐低了下来,眼眸中带着说不出的悲凉,可那老迈的背影却透着莫名的豪气。 “朕,流淌着姬氏的血液,” “朕扪心自问,我姬存希从未有愧于我姬氏先祖,我姬氏旁支嫡系,皇亲国戚,亦是如此,便是朕的九儿也是这般……” 燕皇回身望着那一身戎装的姬酒儿苦笑着,手掌搭在自家女儿的肩头,眼中带着欣慰,和认可,是自己姬存希的种! …… “蓟楼望燕国,负剑喜兹登。” “清规子方奏,单戟我无能。” “仲冬边风急,云汉复霜棱。” “慷慨竟何道,西南恨失朋。” 少年郎看着燕皇嘴角微不可查的苦楚朗声道,讲到底燕地本就处在异族的夹缝之中,不管是北方的游牧民族南下,还是山林中的山越蛮夷东出,皆是燕地百姓首当其冲,所谓慷慨悲歌并非所愿,而是不得已而为之,其中酸楚谁又知晓? “壮志饥餐蛮夷肉,笑谈渴饮肃慎血。” “外臣,对燕地男儿仰慕已久!” 少年郎望着还在怔神中的燕皇高声道。 “幽燕之地,自古号多豪杰,名于图史者往往皆是,如今正值大世之争,天下风云涌动,我大乾愿与之交之,共结同盟!” 少年郎突兀从怀中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国书,徐徐掀开,捧在手中,娟纸黑字之上是大红的乾国印章。 “若燕国有难,我大乾定然挥兵北上!” “若燕国有缺,我大乾定然有求并应!” …… “还望陛下允之!” 少年郎手捧国书,躬身不起。 燕皇耳畔还回荡着少年郎的言语,目光落下,望着少年郎手中捧着的那份国书,不知为何只觉得莫名的有些感怀,可还是没有接过那份国书,因为千百年来自己姬氏已经习惯了独自承受,而其余诸国的态度也实在是让人心寒。 “若是身份置换,大战将起,狄戎来犯!” “是举兵南下逐鹿天下?” “还是挥兵北上征讨蛮夷?” 燕皇迈步走到少年郎面前目光灼灼道。 “外城定然北上伐夷。” 四目相对, 少年郎不假思索道。 “数月前,朝廷挥兵九十万北伐,二十万蛮骑摩拳擦掌,我凉州内忧外患之际,外臣也是这般,并非空口白牙,虚情假意!” 少年郎说完后将手中的国书在次递出,这倒也并非场面话,若是燕国的处境真是到了那一天,自己也如国书所言,毅然挥兵北上! 因为上辈子五胡乱华的伤痛实在太过深入骨髓了些,匈奴,鲜卑,羯,羌,氐,五胡十六国,惨无人道的屠戮之下,中原腹地整整两千万人仅仅余下四百万。 所谓十室九空……… 朗朗乾坤,不见天日, 少年郎无法想象那段时日那些百姓是如何活过来的,也无法想象其中经历过各种欺辱屠杀,每每想来只觉得胸腹中有一股子怒气难平。 “讲到底大世之争,中原内乱。” “诸国不论是打得头破血流,还是肠穿肚烂,讲到底都是咱们自家人的事,可蛮夷却休想插手,指染我中原腹地!” 少年郎仰头轻念出声, 眼眸中的坚定让人为之侧目。 “好!” “好个自家人的事!” 燕皇大喝出声, 眼眸中最后一丝忧虑迟疑彻底散去。 接过那份国书迈步往那高处龙椅走去。 “来人!” 燕皇挥袖落座在龙椅上对着殿外大喝出声。 “上朱笔!” “拿玉玺!” 一盏茶后, 一身穿淡青色服饰的老太监捧着一个厚重的木质托盘迈步入内。 燕皇提笔蘸墨一挥而就, 猛然抬起玉玺压下, “今日!” “我燕国与你乾国结成同盟!” “从此便是友邻之邦,兄弟之国!” “你乾国不负我燕国,我燕国定然报之!” 燕皇扬起那盖着两国印章的国书高呼出声。 “乾使谢过陛下!” 少年郎郑重一礼! “不日车马钱粮将绕道北上入燕境……” “钱千万计,粮百万石……” 随着少年郎的话语不断落下,不远处姜相的呼吸已经渐渐粗重起来,并非是见钱眼开,实在是那少年郎口中的东西实在价值太高,平静的面容下早就已经掀起了万丈波澜, 一旁姬酒儿望向少年郎的眼眸更是变得有些古怪,右手不知何时紧紧地将眼角的玉佩攥在掌心,轻轻揉捏着。 高处的燕皇闻声确是沉默了下来。 “他日若有蛮夷南下,陛下一纸信文送往。” “我大乾定然挥兵北上!” 少年郎朗声道。 沉默, 大殿之中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不可!” “我大燕无功不受禄!” 燕皇沉思了许久, 最后还是缓缓的摇了摇头。 “既为同盟,如今兄弟之邦有难,” “我大乾理所应当慷慨解囊!” “这份全当见面礼了!” 少年郎笑道。 “可这礼,也太重了些。” 燕皇长叹道。 “不重!” “只愿我大乾有难之时,” “陛下还念这份香火情份便是!” 少年郎开口道。 “朕,记下了!” 燕皇姬存希最终还是点头道,内心也清楚那少年郎口中所言的“难”所指什么,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自己燕国如今收下这份大礼,日后定然也要回之。 “外臣,出燕之时还有一份厚礼赠与陛下!” 少年郎眺望着北方喃喃出声。 “哦?” 燕皇顺着少年郎的目光看去,诧异的开口道,恍惚间猜到了什么,可只觉得是天方夜谭,一笑了之,并未过多询问。 “出燕之时,陛下自然知晓。” 少年郎望着腰间的惊蛰剑低声念叨着,既然燕国有肃慎之患,于大世之争而言腾不出手来,那自己便助他平了那边患,以燕地百战虎狼之师往后定然是大乾的最大的助力,南北夹击之下其余诸国未必有招架之力。 “乾使,切勿意气用事。” “讲到底……” 燕皇欲言又止。 “陛下,安心。” “外臣,省得。” 少年郎轻声回答道,讲到底自己如今也已经是一品之境,古往今来天底下最年轻的一品剑仙,很多事情常人看来是无稽之谈,可在自己剑下,未必没有一试之力。 “如此朕便不再多言。” “听闻陛下精通音律,外臣不才,今来此多出慷慨悲歌的燕地心有所感,又恰逢传闻中《斯干》落成之地,遂想请陛下作曲,外臣有一曲诗词民谣想于此落下,也是日后我大乾的军歌。” 少年郎迈步到了那编钟之处,手指轻轻抚过那锈迹斑斑的青铜编钟,感受着那古朴苍茫之意,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了上辈子的一曲民谣。 “早就听闻乾使在临安城斗酒诗百篇之壮举。” “才情可谓是旷硕古今,今日有此雅兴,” “自然无所不可,” “为乾使谱曲也是朕之幸事!” 燕皇闻声来了兴致。 “来人,上纸墨笔砚!” “城中宫廷乐师一并寻来!” 燕皇起身高呼出声,放眼望去那一列大大小小九十余口青铜编钟绝非一人能够轻易操纵,谱曲也非一人能成。 “谢过陛下。” 少年郎不顾形象席地坐在编钟之前。 纸墨笔砚在身前一字排开。 “咚,咚,咚……” 燕皇拿着木锤轻轻敲打在最小的甬钟之上, 清脆的声响在大殿之中回荡。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少年郎提笔一挥而就,这是上辈子老秦人攻逐犬戎时作下的,同仇敌忾,偕作并行,准备抵御外侮的民谣,也成了后世赳赳老秦的行军歌。 燕皇望着纸章上面的黑字怔怔的轻念出声,细细品味字里行间的意思,与此时的燕国莫名的契合,不知不觉间竟是心神恍惚起来。 谁说我们没衣穿?与你同穿那长袍。 君王发兵去交战,修整我那戈与矛, 杀敌与你同目标。 一股子战前的氛围在大殿之中弥漫开来,燕皇缓过神来,点了点头,周遭宫廷乐师见状,沉思片刻后,一同谱曲演奏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 “与子偕作!” 少年郎听着周遭古朴的音律提笔继续写下。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 与子偕行! 谁说我们没衣穿?与你同穿那战裙。 君王发兵去交战,修整甲胄与刀兵, 杀敌与你共前进。 一曲落下, 少年郎徐徐起身, “此曲名为?” “无衣。” 少年郎眺望着南地嘴唇轻启出声,恍惚之间好似听到了这首民谣,随着大乾的铁骑响彻在诸国的上空。 正文卷 第270章 递剑不周山 十余名宫廷乐师敲打着青铜编钟作和, 燕地朝堂之上悠悠民谣不止,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少年郎轻声哼唱着这曲《秦风-无衣》,脑海一副画卷悄然浮现,大战前夕,赳赳老秦人汇聚在一起“同袍”,“同泽”,“同裳”,一同“修我戈矛”,“修我矛戟”,“修我甲兵”,齐整战备。 敌王所忾,故曰同仇; 身披同袍,故曰同泽; 说起来《诗经》分为风,雅,颂三个部分, 雅颂是文人墨客高雅的东西, 是庙堂之上衮衮诸公的东西, 是流传千年世家勋贵的东西, 与乡野民间并无太多的瓜葛。 少年郎却唯独喜欢其中“粗鄙”的《风》,其中收录了各地民谣曲赋,粗略看去没有那么多华美的词藻堆砌,也没有那么多唯美的词句,只是觉得不过如此,可细细品味,内里的东西确是最真实的各地民风。 “男女有所怨恨,相从而歌。” “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 “男年六十、女年五十无子者,官衣食之,使之民间求诗。乡移于邑,邑移于国,国以闻于天子。” 《春秋公羊传解诂》中曾如是写下, 有女子到了婚嫁的年纪,没有遇见合适的郎君,写道我很空虚我很寂寞,有女子的夫君被征兵去打仗了,她表示很忧虑,有男子饿着肚子吃不饱饭,高呼他奶奶的我很饿,抱怨世道不公,有男子觉得劳役徭役赋税太重了,高声骂娘。 同样民谣也有男子女子对未来的期待,对美好的向往,有慷慨悲歌,也有婚丧嫁娶,《风》本就是记载着各地百姓最为真挚的情感,质朴中带着自己的诉求,相比于那些花团锦簇的锦绣文章真实得多。 少年郎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喜欢上这曲《秦风-无衣》,只是觉得寥寥数十字却莫名觉得悲壮萧索中透着磅礴大气,便默默记了下来,如今在这青铜编钟前挥笔写下,也算偿了夙愿。 “无衣,无衣……” “岂曰无衣?” 燕皇还沉浸在这声乐之中,忽然听到这首民谣的名字只得喃喃出声,不自觉间将自己燕地的那曲斯干与之对比,谈不上高下之分,只是觉得应情应景质朴的言语中透着最真挚的情感,莫名让人感触颇深。 “乾使才情,果真如传闻一般惊才艳艳。” 燕皇挥袖赞叹出声, 远处的燕国相国姜汤明也是暗自咂舌,不远处的姬酒儿对音韵也是颇为精通,原本以为世间大多都是阳春白雪之类的东西,中原腹地更是多靡靡之音,没想到还能有人能作出如此慷慨悲壮的诗词歌赋。 “从今往后这套青铜编钟的传闻又将在添上一件,乾使所作这曲《无衣》想来也定将流传千古,诗词歌赋通人心,乾使能作出曲赋……” 燕皇望着少年郎的背影轻叹一声,目光又落到了自家女儿身上,在两人身上不断游走,不知不觉间竟是有了老丈人看女婿的模样,可有些话没有捅破自己也不好提及。 “陛下过誉了。” “这趟长公主殿下已经安然无恙,我大乾的国书已经递交,无衣曲赋也已经落下,外臣便不再唠叨了。” 少年郎回身道,目光落到那一袭戎装的姬酒儿身上时微不可查的闪烁了一些,姑娘的心思自己是知道的,可很多事情并非儿女情长…… “如此匆忙?” 燕皇终归还是没有开口只是问了一句。 “如今大世之争,不便久留。” “何况外臣还要去给陛下准备一份厚礼,” 少年郎笑意盈盈道,可看着那笑意盈盈的少年郎,听着那一句“厚礼”一旁的姬酒儿却是莫名的心头一颤,隐隐有些不安。 如今再次提及,燕皇心中也是了然,便是金银千万,粮草百万石,都只能算作区区薄礼,那份厚礼是什么自然呼之欲出。 于燕国而言, 最重的那份礼, 自然是那肃慎部族大王的头颅, 可要知道那肃慎本就是好战之蛮夷,整个部族虽不过数十万之众,可其中青壮皆是悍勇之辈,体魄甚至不亚于燕地百战之兵,要想在蛮夷部落之中斩敌酋首级实在是太过无稽之谈了些? 燕皇本不相信可看着那少年郎的单薄的身影,也不知为何总觉得底下藏着一头传闻中的洪荒凶兽,那区区蛮夷在凶兽的爪牙之下轻而易举的被撕碎。 “陛下,外臣告辞了!” “殿下,外臣告辞了!” “乾使,心意已决?” “心意已决!” “如此,朕不便相劝。” “这是本皇的手谕,燕国境内,有求必应!” 燕皇长叹了一口气,迈步走到高台之上,拿出一封信纸,提笔一挥而就,大红印章落下后,递给少年郎道。 “谢过陛下!” 少年郎行礼后,将信封收入怀中也不留恋, 利落的转身往大殿外走去。 “徐柿子!” 大殿门槛, 脚步刚刚抬起便顿在了半空, 身后一个便有清脆的女子声响传来, “我同你一起去!” 姬酒儿直言道,手紧紧地握着那枚玉佩,直言道,虽然在那十万山岭之中已经见识过一品剑仙的风采,可难免有些忧心,此刻心一横,竟是如此言语。 “不必了!” “说起来,人多了也是……” 少年郎心微微有些暖意,可还是断然拒绝道。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 姬酒儿心底依旧不安。 “边患不除,燕地永无安宁之日。” “边患不除,燕卒永无南下之日。” “此行,既是为燕国,也是为我大乾。” “可……” “我有腰间长剑一口,天下之大皆可来去自如,想来长公主殿下也知晓一品剑仙的实力,我若不想死,区区蛮夷还留不住我。” 少年郎扬了扬手洒然笑道,迈步出宫,只余下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可远远瞅着只觉着莫名的壮阔。 不似“风萧萧兮易水寒,” 而是“有凤长鸣九天上。” 不似悲壮之意, 而是慷慨之气, …… 少年郎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宫廷之中, “陛下……” “九儿……” 大殿侧门一个女子温婉的声响传来,闻声看去是一模样极为端庄的妇女,正身穿长裙从侧门处款款而来,细细看去眉宇,想来年轻时也是极为标志的美人,五官更是难得的立体,深邃,姬酒儿生得也是和她如出一辙。 “椒房。” “母上。” “椒房你怎么来了?” 燕皇姬存希望着那女子轻声道。 “见一见未来的女婿。” 那女子手极为自然的搭在姬酒儿的发间,手指穿过发梢,感受着末端的粗粝,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怜惜。 “母上您……” 姬酒儿听着最亲近的人说出如此直白的言语,脸颊浮上一抹红晕。 “九儿的心思,娘亲又如何不懂?” 燕后极为自然的为姬酒儿整理起头发来。 “臣妾,方才也是听得只言片语。” “陛下,也不必多虑,九儿,更是不必忧心,说起来,他这趟入肃慎族,未必没有成功的可能,要知道……” 燕后眺望着北方喃喃出声。 燕皇姬存希目光落到了一旁的姜汤明身上, 微不可查的挑了挑眉。 “如今天色已晚,陛下也该歇息了。” “老臣便告退了!” 一旁的姜汤明闻声高呼一声后, 极为知趣的告退下去。 …… “椒房……” 燕皇姬存希看着燕后过分深邃高挺的五官欲言又止。 “陛下且听臣妾说完。” 燕后并不在意, 手掌搭在燕皇的掌中轻抚着。 “肃慎部族和山越野人一般,千年以来一直是我大燕外患,可终归而言只是民不过百万的外域民族,其中部落分散,各自为政,虽然悍勇,可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可自从数年前一个部落首领开始了吞并之路,渐渐的各自为政的局面,变成了一个整体,甚至于以国自称,妄图复以千百年前的局面……” 燕后不疾不徐缓缓道来, 旁边的姬酒儿听着听着神色越发的莫名,其中一些辛秘便是自己在军中也从未听闻,可一直深入居后宫的母上大人又是如何得知? 一旁的燕皇却是早有所料的模样,没有丝毫的诧异,可看清姬酒儿的神情后,眼底的光芒还是微不可查的暗淡一些。 “小暑前后那部落首领扫平了最后一个部族,算起来那人若真是想要复辟先祖荣光,定然会去不咸山祭祖拜天,以登王位。” “顺其名,正其身!” 燕后遥遥指着北方一座大山开口道。 姬存希闻声也是默默点头,毕竟依照那人的性子,甚至都往燕国递过国书,如此注重名节的蛮夷少见至极,可细细想来效仿中原皇帝登基祭祖祭天这事还真是非做不可。 若不是自己派兵北上,有个风吹草动容易引起蛮夷察举,早就出兵不周山了,早知道一盘散沙的蛮夷不恐怖,可若是化为整体,那便是天大的威胁了。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肃慎之国。” “不咸山,并非在肃慎腹地,而是蛮夷边界之地,而祭祖之时,为不起争端,随行的兵卒最多不过万人。” “那时递出一剑,未必没有落下的可能。” “便是失败,” “想来区区万人也留不住一品剑仙。” 燕后望着少年郎消失的方向轻声道。 姬酒儿眼眸中的疑惑确是越来越深,有些环节实在想不通,为何自家父皇都不知道的事情…… “陛下,若是信得过臣妾。” “可以暗自整兵备战了,想来肃慎族的王身死之后,我大燕还要迎接一场大战,想来此战可定我大燕北边百年安稳!” “嗯!” 燕皇点了点头,对于身旁自家女儿的疑惑并未开口解释,有些事情时候到了她自然会知道,自己又何必捅破那层窗户纸。 “趁着还没有出城,本宫亲自去见见那人。” 那身穿长裙的女子说完, 为姬酒儿挽上发簪后迈步走出大殿。 …… 蓟城, 城门处, “肃慎善战,山林之间,如履平地……” “臂长者能,弓开四石,箭簇粹毒……” 城楼上, 有温婉的女声响起, “此去不周山,虽不是肃慎腹地,没有数十万之敌,可想来也不是易与之事,不论如何还望乾使珍重。” 身穿长裙的女子站在城楼边上不疾不徐娓娓道来,远处有清风徐来,拂面发丝扬起,长裙轻荡,清瘦的身子带着说不出的气度。 “谢过,皇后!” “外臣,省的!” 少年郎望着眼前的身穿长裙的女子,望着那不似燕人的深邃五官微微有些诧异,又回想起姬酒儿的模样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外臣,来燕地之前曾听闻有边境一部族名为居胥,此族,不似蛮夷,男耕女织,慕尚中原,女子更是生得极美,五官深邃似繁星……” “二十年余前,也不知为何,从未有消息传出,仿佛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一般,行商路过之时发现竟只余下一地焦土……” 少年郎低声念叨着, 长裙女子面色微微有些诧异。 “也是二十余年前,时任太子的燕皇陛下纳太子妃,秉承燕地的传统,太子妃不是高门大族,而选自民间而来的女子,历代,皆可查证,唯独……。” “对外只言语只是穷乡僻壤之,被蛮夷屠戮……” 少年郎望着那长裙女子的神情心中已经了然,话语也是戛然而止,没有直接点破。 “乾使,果然聪慧过人……” 燕后闻声至此没有否认而是点头应下。 “酒儿知道吗?” 少年郎轻声问道。 “不知。” “不知也好……” 少年郎突兀苦笑出声。 “燕后,珍重!” “外臣,走了。” 少年郎没有多言, 孤身一人策马往不周山而去。 …… 突兀回身望去, 那长裙女子正欲转身离去 少年郎望着背影思绪万千, 如果说燕地男儿多慷慨悲歌, 那么燕地女子便是遗世独立, 不是容貌, 而是气度,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既是诗词中的意思, 也是字面上的意思。 正文卷 第271章 敢称兵器者皆斩之 燕地北边 燕地不大, 披星戴月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北地边界,距离那蛮夷盘踞的不周山已经不足三百余里,本就苦寒的燕国北地边界越发的荒无。 放眼望去渺无人烟,偶尔可见遗弃的村落,只余下倒塌的屋舍和斑驳的土墙,荒废的田地,以及土丘上插着腐朽木牌幽幽的简陋坟萤,这是边境被狄戎蛮夷肆虐过的痕迹。 少年郎策马凑近一些看去, 村庄外的木栅栏上还有已经风干的百姓尸体,透过碎布依稀可见凸出的肋骨被一层薄薄的已经近乎成为腊肉的皮包裹着。 对的,腊肉! 便是方法都是如出一辙! 如同中原腹地乡下土财主家炕腊肉一般,一根笔直的木棍贯穿整具尸体,从下方穿入从口中穿出,晾晒在荒野中,周遭还有余有烧焦的木炭和干枯的树叶。 传闻中木棍入体是一道刑法,精通此道者甚至可以避开身体上重要的脏器,从口中穿出时依旧让犯人不死,苟活至身体中的血液流尽。 少年郎不知道蛮夷中是否也有这般精通此道者,不过想来应当是没有的,因为放眼望去这一排木栏之上有挂着十余具燕地百姓的尸体,周遭的余下的木炭隔得很远,泥土之中还有烧焦的树叶,他们不是在对燕人行刑,只是把这燕人当作了吃食罢了。 那些人不是受刑而死, 至少不是血液流尽死的,或许是因为先辈“两脚羊”烹煮的方式太过单一了些,他们学会了新的制作食物的方法,用烟熏火燎来保存食物,至于食物的痛楚想来他们也是不在意的,或许食物临死前的哀嚎还会让他们更加快意一些。 “咔嚓……” 翻身下马,刚刚落地靴底踏下便传来清脆的响声,这是骨头碎裂的声音,低头望去是一截裂开的腿骨,上面的血肉已经被啃食得干净,细细看去不是野兽的咬痕,而是用刀捥下,还余有尖锐的痕迹。 少年郎低头望周遭地面看去,还有诸多被泥土半盖的骨头,想来在很久之前这里曾经有过一场盛大的狂欢,属于蛮夷的狂欢,类似于后世的篝火晚会一般。 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唯一的区别是, 那大口喝的酒是抢来的, 大口吃的肉是自己身上的罢了。 相比之下那山丘之上的幽幽坟萤中埋葬的人,又显得那么幸运,至少那些蛮夷还没有扒开他们的坟墓,啃食他们的肉体。 “狄戎蛮夷之所以狄戎蛮夷。” “或许便是如此。” 少年郎低念一声,将身上披着的蟒袍默默地盖在一具妇孺的尸身上,细细看去尸体的腹部已经被剖开,可见惨白的肋骨,想来里面原本的婴孩已经被那些蛮夷烹食了。 翻身上马, 长剑出鞘, 抬手一剑落下余下一道长数十米深一丈有余的沟壑,将木栏上的尸体葬在了沟壑之中,乡野百姓都讲究个入土为安,免得死后风吹日晒,做个孤魂野鬼不得安生。 少年郎还记得老爹讲过,许久之前凉州也是这般模样,遍地骸骨,大乾百姓沦为蛮子口中的吃食,带不走的百姓便余下一个又一个的万人坑,以前只是从自家老爹口中得知,虽然能够想象出那般画面,可亲自见到却又是另一番场景。 拳头暗自捏紧, 眼眸越发冰冷, 若是按照史书中的说法, 所谓狄戎蛮夷, 东边的叫“夷”,南边的叫“蛮”, 西边的叫“戎”,北边的叫“狄”, 这四方的少数民族居住之地都被统称为蛮夷狄戎之地,总结起来便是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凉州对蛮夷的态度,向来是皆杀之,往日只觉得有些不通天理,不近人情,可如今才晓得那骨子里的血海深仇,倒真不是一两句话的道理可以说得清的,也越发理解为何老爹即便是身死,也不愿意放任蛮子南下。 因为可狄戎蛮夷是没有的,在他们眼中没有所谓的纲常伦理,仁义礼智,所以他们是肆无忌惮的,他们敢于践踏世间的一切…… 说起来, 上辈的赳赳老秦便是这般做的, 便是天下分崩离析, 数十万大军依旧按令是驻守边关,因为那个坐在天底下最高位置上的男人,他生前的时候便晓得若是真有帝国倒塌的那么一天,中原在怎么打也是自家人的事儿,还轮不到外人插手。 少年郎脑海中思绪万千, 最后只是拍了拍腰间的长剑洒然一笑。 …… 不周山, 仰头望去已经可以看见远处大山苍茫轮廓。 “路不周以左转兮,指西海以为期。” 屈原曾如是道, “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 “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山海经.大荒西经》中也曾如是写下, 这座在神鬼传记上余下无数传说的神山,在此方世界依旧如此,在燕地的传说中也曾记载这座大山也是意义非凡,在史书之中不周山象征着不完整,灾难,或者说,它本身就是不完整,灾难的集合体。 除了神话之外,这方世界的正史中记载也曾经诞生过许多部族的先祖,也是诸多北狄部落心目中的圣山。 从天上往下看去, 倒正是如神话中一般,这座巍峨的不周山,山巅并非如山岳一般越是高处越是尖锐陡峭,反而余下一个平顶,和神话中共工“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刚好吻合,这座巍峨的山岳如同被人拦腰撞断,遂余下一个残缺的山崖,何和半壁平台。 此刻那平台之上数十名身穿长袍手持木杖的巫师正围拢在正中的一座祭坛边上,细细看去祭坛是用无数的巨石堆砌,上边刻满了晦涩的符文,边缘更是一根根高耸的石柱拔地而起,这是祭天告族时摆放祭品的地方。 那些石柱历经千百年的风吹雨打依旧可以看清上边嫣红色的血迹,已经渗透到了深处,祭品并非是中原腹地寻常三牲,五谷,六畜,而是以活人为祭。 此刻数十名奴隶被绑在石柱之上,脖子已经被割开,身子无力的垂下,被绳索束缚于上方,嫣红的血液顺着石柱蜿蜒而下,落到祭坛之上后浸入地面刻好的诡异图腾纹路之中,便是空气中都弥漫着极为浓郁的血腥味。 当那个用鲜血浇灌的图腾彻底落成的那一刻,围拢在周遭的巫师席地而坐,嘴唇蠕动,一同吟唱起来,晦涩的言语在场中回荡。 “大王,祭坛已成!” “我肃慎族必将复辟先祖的荣光。” 一名倚娄着身躯的大祭司躬身走到那肃慎族的新王面前低声道,本就倚娄的身子在面对那名并不高大的男子时,压得更低。 细细看去眼前的肃慎王,没有部族勇士强健的体魄,也没有巍峨高大的身躯,可眼眸中透着的凶戾确是让人不寒而栗,正是这位狠人,短短三年之间便一同整个肃慎族,更有南下指染中原之意。 “可惜了,这些都是奴隶卑贱的血……” “前些日子派去十万山岭的勇士如今还是了无音讯,想来也是凶多吉少,若是真将那人缚来,这场祭祀想来还能多出燕国使臣的席位,这场面也能更大一些。” 肃慎王望着周遭各个部落的首领轻叹一声,这场祭祀可谓是声势浩大,放眼望去北地各族首领泰半而来,也有了那么几分中原帝王登基时万朝来贺的意思。 “大王,何必忧心。” “如今我肃慎有十万青壮,皆是弓开四石的精锐,如今中原腹地各国纷争不断,是那天下大世之争,也是我肃慎最好的契机,祭天告祖之后,正其身,顺其名。” “徐徐图之,待中原战乱一起,我王挥兵南下,占据千里沃土,自立为国,那时候也不知那些人,如何在以蛮夷称之!” 老祭司眺望着中原腹地喃喃出声。 “先祖以石簇弓弩贡之中原古国,” “本王也想知道受贡是何等滋味。” 肃慎王望着底下各个部落首领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对于周遭这些民族各大部落的首领,自己是打心底看不起,也从未将之放到一个层次。 “开坛。” 肃慎王起身道。 迈步往祭坛走去, 与此同时周遭席地而坐正念叨着晦涩言语的祭司口中声响渐渐高了起来,当那肃慎王踏上祭坛的一刻,晦涩的言语响彻在不周山上空。 肃慎王踏着满地血污徐徐登高而上,迈上最后一步石阶时,四周的肃慎族人皆是跪拜下来,乌泱泱的人头触碰着脚下的土地,肃慎王目光扫过,便是那些个不可一世的各族首领也是低下头来,不敢与之对视。 “祭文!” 肃慎王收回目光沉声道。 身后早已经等候多时的祭司端着一个托盘走来,一道兽皮上撰写着洋洋洒洒数十字的祭天文章。 煌煌苍天,笼抱宇寰; 生灵万象,皆存其间; 大荒之隅,有山不合,名曰不周; 不周之始,古来有之,肃慎之存; 而今部落一同吾乃肃慎之王; 谨以此文至诚昭告山川神灵: …… 肃慎王面色郑重出声,晦涩的蛮夷之语在不周山顶回荡,周遭的数十名祭司敲打着用头颅制作的乐器为和。 …… 不周山下, 身穿黑金蟒袍的少年郎继续策马于山脚下的小道之上,腰佩长剑,身系酒葫芦,小道不平,马蹄踏下有泥土飞溅,碎石扬起。 不知何时,远处已经围满了身披藤甲,手持长矛,腰负长弓的肃慎族人,正是自家王上祭天告祖之时,虽兵卒不过万人,可山脚确是防守森严,何况那不速之客也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马蹄阵阵,声若惊雷,山林间围拢过来的肃慎族人已经过千余。 “放箭!” 领头的头领没有问来者何人之类的废话,只是眼睛微微眯着,望着越来越近的一人一马,沉声下令道。 “嗡嗡……” 长弓轻震,萃毒的石簇化为密雨落下。 弓开四石,有破空之声, 可箭落到那少年郎身前之时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纷纷顿在半空之中,片刻后又无力的落下。 长剑扬起, 轻飘飘的一剑落下, 如同狂风卷起山林顷倒, “舒坦……” 少年郎翻身下马,仰头灌下一大口茅柴酒,回想起燕地边界的村落,回想起那些风干的尸体,此刻望去倒塌的山林之间,只余下遍地肉糜。 “一剑荡平世间魑魅魍魉……” 少年郎持剑踏步往山上而去,一步踏出,落下之时便到了百丈之外,此刻已经到了不周山下,已经没有了节省真气的必要,不过十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已经到了不周山顶。 祭坛之上, 名正言顺,鬼伏神饮, 悠悠者祖,必佑其诚, 苍苍者天,必佑其志, 吾不周肃慎之族必将复辟先祖荣光! 肃慎王最后一句落下祭文尚未合拢之时, “登高祭天告祖,尔等蛮夷也配?” 一道清朗的嗓音落下, 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众人寻声望去, 只见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持剑登山而来, 一人一剑, 茕茕孑立, 踽踽独行, 眉宇之间是挥之不去的冷冽, 长剑下是无尽的森冷和恐怖, 那少年郎每往前踏出一步,无数悍勇的蛮夷便往后退出一步,远远看去,那单薄的身子将那一袭黑金蟒袍衬得无比的威严肃穆,竟是比那站在高台上的王还要来的伟岸。 高台上, 那肃慎王望着眯眼望着远处迈步走来的少年郎也不知为何心底竟是生出一股子恐惧的情绪,可盛怒确是压过了那股悸动,强行停止脊背,维持着王的体面。 “这就是尔等的王?” 少年郎轻问一声,不见作答。 “蛮夷,也配称王?” 少年郎望着那祭坛顶端那人突兀喃喃自语道。 轻笑一声, 一剑落下, 整个祭坛竟是一分为二, 少年郎自始至终都没有去看一眼那碎石中残缺的尸身,也没有理会周遭惊恐的蛮夷,只是默默提剑在半壁山崖上刻下十二个大字。 “内外六夷,” “敢称兵器者皆斩之。” 与此同时, 一道身影渐渐在脑海中凝实。 正文卷 第272章 武悼天王 内外六夷,敢称兵器者皆斩之。 半壁山崖之上山石灰尘簌簌的往下落着,渐渐的用中原文字十二个大字清晰的映入眼帘,远远看去,字并不好看,甚至于歪七扭八,却透着一股子森冷的杀意,如同那少年郎的眉宇一般冷冽,便是看上一眼都会觉得下意识的心头一颤,字中透着的一品剑仙的杀意又哪里是寻常蛮夷能够抵挡的? “内外六夷,” “敢称兵器者皆斩之?” 识得中原文字的肃慎部落大祭司望着那半壁山崖上的十二字念叨完后呐呐的张着嘴喃喃道,所谓内外六夷,指的自然是普天之下的狄戎蛮夷,只要拿着兵器之人皆杀之,这是何等的放肆,又是何等的荒唐? 要知道仅仅北地各个民族部落加在一起也是数百万计,一句轻飘飘的言语却如同将这数百万人戴上一层枷锁,又是何其的猖狂? “嗬,嗬,嗬……” 老祭司的目光往下落到那祭坛碎石中流出的嫣红血迹上时更是自觉的脑海中天旋地转之感,喉头咳出一口闷血,杵着拐杖这才没有摔倒在地。 “王死了……” “王就这么死了?” 极其沙哑的嗓音在祭坛周遭不断响起,言语中皆是难以置信的味道,那些身穿黑袍涂抹着各色颜料的祭祀目光呆滞的看着余下半边祭坛上那茕茕孑立的少年郎,眼中的惊讶毫不掩饰。 远处的肃慎兵卒更是只觉得一股子凉气更是窜上头顶,身子止不住的轻颤着,便是手中的长弓都握不稳。 实在难以相信这世间当真有人能够一人一剑便能如此轻易杀上我肃慎圣山,视万千兵卒为无物,当着无数人的面一剑便将自家大王杀了。 自己等人以前也曾听闻中原地界出过大剑仙,可抵千军万马,于人世间全无敌,本能逍遥于天下,可最后却于拒鹿郡前一剑破敌六千甲,死战不退,复又几剑,杀敌三万余,败数十万齐军不得北上半步。 可往日听来只当是吹捧出来的乐子,毕竟与燕国相邻千百年,别说一品的大剑仙,便是二品,三品的山巅人也是难得几回。 “千百年前你肃慎部落,以石簇长弓纳贡于我中原诸国,我中原泱泱大国怜悯你边境蛮夷苦寒,回以金银钱粮……” “可狼崽子终归是狼崽子,养不熟的,说来也是可笑,区区一介蛮夷,如今更是妄图指染我中原腹地。” 少年郎负手于身后,目光从底下众人身上扫过,隔着很远,清朗的嗓音依旧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我肃慎之族,千百年前便立国。” “年年纳贡,岁岁进贡……” “又何来蛮夷之说?” 肃慎族的老祭司强行镇定下来, 望着那半壁祭坛上身穿蟒袍的少年郎高呼道。 “无缘无故屠戮纳贡属国的王,如此行径!” “这便是你号称礼仪之邦的中原大国?” 老祭司往前迈出一步高呼出声,本就是部族中最见多识广之人自然认识那一身蟒袍的规格,也晓得了来人的身份强行压下内心的悸动,如今自己不能乱,一旦乱了整个肃慎族好不容易整合起来的局将会彻底分崩离析。 虽然自家大王死了,可未必是一件坏事,要知道肃慎族同样有信仰,自己领导的祭祀所,本就是地位崇高,以神权统治肃慎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想到这老祭司浑浊的眼眸中坚定下来。 “这便是中原泱泱大国的形式准则吗?” “如此肆无忌惮!” 老祭司往前再度迈出一步! “如今中原正值大世之争,” “你乾国本就是众肴之首,” “如今还要在北地边境树敌,” “当真不怕我肃慎之国举族南下?” “你中原有句话叫风秀之于林,风必摧之!” …… 老祭司不断高呼出声,周遭的肃慎部落的各个首领闻声看着那道老迈的祭祀怡然不惧的模样从新提起了精神。 “中原诸国强盛之时俯首称臣,” “中原诸国弱势之时马蹄南下。” “尔等倒是打的一首好算盘。” 少年郎的收回目光,想起这些蛮夷所做的种种喃喃出声道,对于底下那个唾沫横飞的老祭司竟是看也不看。 “切莫执迷不悟!” “若是今日你……” 老祭司见那半壁祭坛的少年郎没有动作,还以为在思虑着自己的话,更是大着胆子迈步登上祭坛,口中高呼不止。 “原来蛮夷也并非铁板一块。” 少年郎目光落下,望着那老祭司眼中涌动着对权力的欲望微不可查的低念了一声。 惊蛰剑再度扬起, “结阵!” 那老祭司见状肝胆俱裂,再也顾不得其他,高呼一身,手中乌黑的权杖点在祭坛之上,无数诡异的铭文亮起,周遭的黑袍祭祀闻声也是嘴唇快速的蠕动起来,那余下的半壁祭坛光芒大量,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厚重光圈将那少年郎挡在外边。 “今日便以尔等头颅。” “祭拜那燕地边境之上那万千亡魂。” 少年郎望着那粘稠厚重如污血一般的光圈只是自顾自的轻念一声,持剑一步踏出,当剑尖触碰到那光圈的刹那,一道肉眼可见的波纹溢散开来,竟是片刻也不能阻挡。 “死!” 剑尖没有刺过, 剑气疯狂涌动, 那老祭司头颅炸裂, 无头的身子缓缓往后倒去, “嘭嘭嘭……” 少年郎落地之后,再度一剑扫过周遭数十名黑袍祭祀人头落地,沉闷的声响不绝于耳,浓郁的血腥味再度弥漫开来。 远处的其他民族的蛮夷见状整个呆傻在场中,想要逃跑,可脑子却压下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想起关于一品剑仙的传说区区人力又如何逃得掉,也只得如同木头人一般顿在原地。 心里确是把肃慎族祖宗十八代骂了一个遍,要知道没有肃慎这场登高祭天的仪式这档子事,自己等人还在部落中悠哉悠哉的当着土皇帝,哪里又会惹得此等无妄之灾,这般杀身之祸,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知不觉间看向那些肃慎族人的眼眸之中也多出了一丝怨恨之意。 “此次只诛肃慎之族!” “无关之人速速离去!” 少年郎望着其余民族首领的神色,心中了然,思绪流转后冷声道,说完提着长剑往肃慎族人的方向迈步而去,脚步放的很慢,还得给要走的人余下一道生机。 至于为什么放跑那些部落原因也很简单,肃慎高层首领祭天之时被屠戮待尽,北边最强的一族人群龙无首势必分崩离析,而那些其余部族之人今日在鬼门关走上一圈后,对肃慎族的恨已经埋下种子,何况抛去个人情感,那一大块无主肥肉谁又不想吞下? 大世将起,中原必然征战不断, 可蛮夷也别想安稳! 乱局,远比同仇敌忾来得对中原有利。 …… 少年郎话音落下,最先听懂的蛮夷首领如蒙大赦,直接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千恩万谢之后往山下跑去,听不懂中原话的蛮夷首领见状也是有样学样,磕头之后慌忙往山下跑去,好似恨不得爹妈多生两条腿一般。 “真要赶尽杀绝?” 肃慎族中一位大部落的首领望着一溜烟跑没影的观礼之人,也想一并逃走可奈何已经被杀机锁定,只要踏出一步便会暴毙当场,只能转身望着那越来越近的少年郎惊呼道。 少年郎没有回答, 只是默默迈步往前, 细微的脚步声在肃慎族人的耳中被无限放大,如同敲打在心头,当声响停止也是自己的死到临头之时,死亡并可不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过程。 当最后一位其余部落之人离开时, “肃慎,肃慎……” “女真,女真……” 少年郎举剑喃喃道。 这方世界的肃慎族和上辈子的女真成长的轨迹太过相像了些,少年郎不想看到将来会有这么一天,哪怕只有一丝可能。 “穿清不造反,菊花套电钻……” 少年郎想起前世的网络段子难得玩笑一句,说着这方世界无人能懂的言语,就在肃慎族人还在疑惑中时。 少年郎横剑于身前, 不周山顶剑气纵横, 持剑缓缓往下压下, 如同山川湖海一般的剑意一同落下,那些体魄强健的肃慎族人如同臭鱼烂虾一般在惊涛骇浪之中毫无抵抗之力。 剑未至, 那从天落下剑气便已经将那些素来嚣张跋扈的蛮夷压得跪下,内心所有的骄傲在这一剑之下荡然无存,化为齑粉, 百二十年前, 剑仙徐九一剑于拒鹿郡顷力一剑破甲六千余, 二十余年前自家娘亲仲南乔强, 于渔阳道顷力一剑破甲三千余, 如今, 尚未及冠的少年剑仙, 于不周山顷力一剑破甲三千六百余。 所谓国仇家恨皆在一剑之下, 少年郎收剑入鞘,踏着满地血污往山下走去,诛杀肃慎一族的点数一同散去,脑海中那道身影已经彻底凝实,系统的提示音也在耳边响起。 燕国北边的蛮夷不除,自己这个盟友便会一直被掣肘,而自己虽然能在不周山上以一剑诛杀敌酋,可讲到底大乾如今并没有北上的机会,自己也不可能以一剑荡平数百万蛮夷,所以在北边自己需要一个人留在北地,来破除燕地边患。 至于这个人选, 很早的时候便在脑海中浮现, 他于整个中原大地最为黑暗的时候挺身而出,所谓五胡乱华,西晋皇族争权,万里河山支离破碎,那是一个比清朝更为耻辱,黑暗的年代,同样也没有之一。 说起来西晋皇室更应该被历史记住。 至于为什么那个年代鲜少被提及, 其中原因繁杂,冗长…… 可正是那个历史中汉人最为黑暗的年代,他横空出世,一纸杀胡令,让天下在黑暗中苦苦挣扎百姓看到了一丝曙光。 他,字永曾,小字棘奴, 死后被追谥为武悼天王。 “内外六夷敢称兵杖者斩之。” “与官同心者住不同心者各任所之。” “内外赵人斩一胡首送凤阳门者,文官进位三等武职悉拜牙门。” 他曾在五胡乱华那个蛮夷最为血腥,最为暴虐的年代,那个汉人最为孺弱,最为悲惨的年代,举刀高呼呐喊道。 …… 诸胡逆乱中原已数十年,今我诛之,若能共讨者可遣军来也,暴胡欺辱汉家数十载,杀我百姓夺我祖庙,今特此讨伐…… 闵不狂妄,自知一人之力,难扭乾坤。华夏大地,如若志同者,遣师共赴屠胡;九州各方,如有道合者,举义共赴戮夷。以挽吾汉之既倒,扶华夏之将倾。 “杀胡令。” 少年郎低念出声,先前这三句言语皆是正史记下,至于后世网络杜撰中这篇其中言语一眼便能看出真假,可也无碍于正史中那余下三句的大气磅礴。 “万夫不当之勇,天神下凡。” “项羽转世,盖世英雄拯救汉人。” 后世给他添加了诸多的光环,甚至于一度将此人神话,少年郎想来是有些无趣的,可讲到底也并不能否认他做过的一切。 或许他并没有后世人神话后那么无私,那么神勇,也没有传闻中杀得胡人凋零那般功绩,甚至于狼子野心,养父石虎一死,冉闵恢复汉人身份和姓氏,对羌族赶尽杀绝,先后杀尽赵国君主石遵,石鉴和石虎的四十余孙子,断其宗祠。 更是心狠手辣,屠戮羯族,以至种族灭绝, 被天下冠以“屠夫”之称。 …… 可于汉人而言, 他是毋庸置疑的民族英雄! 定国号大魏后,短短两年,便死于慕容格手中,他如昙花一现般,只盛其一时,他如彗星划过,只余下星火。 可他至少让在泥地里尘埃中的汉人看到了那一丝光亮,仅仅只是这一点,想来便已经够了。 “罢了,罢了。” “今生你只管杀狄!” “是非功过余与后人说罢。” 少年郎脑海中思绪万千,当目光穿透层层山林落到那人身上时轻念一声。 …… “眼看他人起高楼,” “眼看他人楼塌了,” “呵……” “闵儿,大世将起,正是我等腾飞之时!” 山脚下一北狄大部落的首领回身望去,感受着天地间残余的剑气,学着中原人的语气感慨一番后转身看向身旁的养子,蒲扇一般的手掌拍在后者的肩膀上大笑出声道。 “天下大乱,” “肃慎这般狄夷禽兽之类犹敢立国称帝。” “况且我中土英雄?” 那北狄部落首领身旁一声轻叹传来, 一身穿黑色甲胄,身材高大,气势悍勇的男子,目光落到那不周山顶,望着那极远之处身穿蟒袍的身影躬身一礼,随后极其细微的抽刀之声在那北狄首领耳边响起。 正文卷 第273章 归燕 不周山上, 凉风习习, 那少年云鬓遥遥,衣袂飘飘, 不周山下, 腥风阵阵, 那汉子甲胄铮铮,长刀冷冷, “嗡……” 这是长刀出鞘后轻鸣的声响,那汉子握刀的手极稳,挥刀之时还带着破空之声,望着那北狄首领期盼的目光,没有半分犹豫,毫不脱离带水的落下,只见刀光一闪,血光乍现。 “闵儿,你……” 那北狄首领听着耳旁的抽刀声,诧异的扭头,可话还没有说完便觉得脖颈间有些发凉,伸手往脖子摸去,只见掌中全是鲜血,还是热乎的,正冒着热气。 “你……” 一只手掌捂着脖颈间不断渗血的红线,可并不能阻挡血液的流出,蜿蜒而下半只手掌已经鲜血淋漓。 “嗬,嗬,嗬……” 另一只指着石闵的鼻子说不出话来,眼神中全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天地良心虽然是他父亲战场之上俘虏而来,自己看重他那悍勇,方才认其为子,改名石瞻。 自己对这个养孙石闵更是是实打实的不错,打小便果决骁勇,屡建奇功,甚得自己看重,得以独领一军。 更是凭借他一身悍勇这些年在自己羯人部族中已经打下了赫赫威名,自己对于他那一身胆识,武艺也是极为赞赏,从来没有亏待过半分,实在想象不出为何如今会抽刀对上自己。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句话适用于中原人,” “尔等蛮夷又何尝不是这般想的?” 石闵目光掠过那捂着脖颈的北狄首领,望向他周遭不知所措的羯人高层冷声道,眼眸之中没有半分昔日同袍之情。 “尔等惧我,拜我,恭维我,称颂我……” 石闵每往前迈出一步,那些羯人便往后退出一步,或许是往日的威名太大,加上此刻的满身血气,让这些素来残暴的羯人竟是不知所措起来,甚至于内心的恐惧压过了愤怒,甚至提不起围攻的心思。 “便是一口一个闵儿。” “可终归而言尔等心底又何尝认同过我?” “对我中原人又是如何?” “凡此种种,罄竹难书!” 石闵回想起往日种种嗤笑出声。 “讲到底我石闵也非羯人,尔等不过是怕我这一身武艺,惧我这满身血气罢了,莫说区区数年光景,便是百年,千年也是如此……” 石闵望着倒地的干爷爷喃喃出声,自己在羯人心底终究只是鹰犬走狗,这些蛮夷一样坚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甚至于比中原人,更加认可这一句话。 一位羯人将领抚起地上的首领,手指放到鼻尖,已经不见呼吸,手指往下抓住手腕,同样不见脉搏跳动,捂住脖颈的手无力的垂下,没有阻挡的鲜血潺潺流出,很快便打湿了大半胸襟。 “呵……” “这便是中原人?” “狼心狗肺之辈,很早便看出你包藏祸心!” “每想到如今竟是……” 那羯人将领难以置信怔了怔后猛然大喝出声。 “杀了他!” “杀了他!” 那人说起来也是首领的死忠,如今首领身死,不论是自己处于情感,还是利益自然都要讲这个凶手斩于刀下。 “这……” 周遭的羯人闻声确是迟疑着, 一则是不周山上还有颗定时炸弹久留于此地万一炸开,自己等人全都得给那些肃慎族人陪葬;二则是,这石闵本就是一身悍勇才得器重,这趟前来参加肃慎的祭族观礼,带的人本就不多,不过区区数十人,虽是部落精锐可即便如此一拥而上也未必打得过那人。 要知道如果说那倒地的北狄首领是屠城盈野,杀戮无数的枭雄,那么眼前这个男人便是屠夫,比那枭雄还要狠辣得多,虽是自家父亲中原人的血脉,可一身戾气还要远远胜过羯人许多。 “尔等敢吗?” 石闵森冷的长刀不断往下滴血。 步步紧逼, 周遭北狄, 连连后退, “切勿放跑一人!” 石闵轻念一声,周遭十余中原亲卫默默地抽刀出鞘,望着那昔日的同僚眼眸中皆是冰冷的神色,看向自家首领滴血的长刀情绪没有丝毫的起伏,毕竟连身体里留着血液都是不同的。 “诺!” 或许是许久没有讲过中原官话, 略带生疏的言语在场中响起,十余中原亲卫抽刀挡住那些羯人的退路,此间的事情断然不能走露半分风声,不然自家将军在羯人中二十来年的苦苦经营的局面便付之东流了。 石闵一脚踩在那北狄首领苍老的头颅上, “自今日起!” “复为父姓,冉氏,字永曾,小字棘奴!” “名以正体,字以表德。” “如有道合之人,举义共赴戮夷!” 冉闵又转身看向自已的亲卫道。 “奉将军令!” “共赴戮夷!” 中原亲卫轰然应诺。 冉闵高呼挥刀而下, 底下尸身一分为二, 没有半分情面可言。 “我必将踏着尔等羯人尸身,尽诛蛮夷!” 冉闵冷声道, 眉宇间的戾气挥之不去, 身长八尺,勇力绝伦,手持兵刃迈步而出, …… 不周山上, “此般行径。” “乱世之枭雄否?”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目光透过层层山林望着那遍地血污,尸体边上的中原儿郎轻声念叨着,一步迈出便是百丈有余。 十几个呼吸后, 少年郎已经到了那冉闵身前, “都死了?” 冉闵对于神仙一般的手段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眺望了一眼不周山顶轻声问了一句。 “都死了。” 少年郎点了点头 “谢过殿下!” “一剑三千六百甲,仙家手段!” 冉闵躬身一礼后,赞叹出声,眼中是掩盖不住的钦佩,骨子里流淌的是中原血脉,可出身之时便身处蛮夷之地,天生便有对强者的认同,崇拜,何况于还有眼前这人的身份也是贵不可言,体内流淌的是最为正统的中原血脉。 “分内之事罢了。” 少年郎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只是望着那具羯人首领的尸体思绪流转。 “罢了。” “手尾齐全一些。” 少年郎说完后, 拇指抵住腰间的剑鞘轻轻往上一挑,长剑出鞘,寒光闪过,地上那具尸体,头颅分离,伤口之上剑气缭绕不绝,和山上那肃慎族人尸身上的气息无二。 “谢过殿下!” 冉闵见状眉头一挑,再度一礼。 “这趟回部落有何打算?” 少年郎轻声道。 “我冉家在羯人部族之中苦苦经营数十年,也算有些底蕴,如今头领一死,部族余下那些臭鱼烂虾,还成不了什么气候,也是时候夺权了……” 冉闵眉宇间再度闪过一丝狠戾。 “夺权之后又当如何?” “以血还血,以眼还眼,” “以牙还牙,以杀止杀!” 冉闵沉声道。 “也对。”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蛮夷只管杀了便是……” 少年郎望着眼前这个身上滔天戾气的冉闵,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因为在少年郎的认知中,冉闵本来就不是那个被后世过度神话的神人,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恩怨分明的铁血汉子。 “羯人部族依着你冉家的底蕴想来也用不了多久便能解决。” “如今肃慎族高层一体斩绝,这一大块肥肉必然引起那些野狗的抢夺,如若做得快些,你平定羯人部族时乱局未定……” “届时!” “可尽杀之……” 少年郎望着眼前身高八尺,铁甲铮铮的中原子弟轻念道,因为在自己的眼中蛮夷全部的人,自然也谈不上所谓的仁慈,至少在天下一统,民族融合至少,这些蛮夷算不得人…… “你只管在北地杀蛮。” “若是有想要回中原的一天。” “本殿许你一生太平,许你洗去蛮夷之身,许你入祠堂享受中原百姓的香火供奉,许你青史留名万世流芳……” 少年郎望着冉闵嘴唇轻启。 冉闵闻声默默不语, “多年之后若是真有无以为继的一天,也可派人南下,本殿自领兵北上,你在蛮夷之中绝非孤立无援。” 少年郎想起上辈子冉闵的宿命喃喃道,悲凉的死在石碣山下,虽然这辈子没有那个一生之敌慕容格,可也算是自己的一个承诺,一个自己给冉闵的保命符。 对的, 许他不死! 眼下的少年郎的确有这个资本说出这样的话。 “棘奴,谢过殿下!” 冉闵理了理身上的甲胄后行了一个中原的礼仪沉声道。 “嗯!” 少年郎点头道。 仰头望去天色已经渐晚,周遭那些中原亲卫已经将那首领的尸体收拢,毕竟首领是死于中原一品剑仙之手,自己等人九死一生,历尽磨难这才将首领的尸体从剑仙的手中夺回,这趟惊心动魄的行程还需要一件铁证,而这满是凌厉剑气的尸体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此不便久留,棘奴便告辞了!” “嗯!” 那个身高八尺,满身戾气的中原汉子踏着落日的余晖往北上迈步而去。 “不论将来如何!” “记住了,你冉闵流的是中原人的血。” 少年郎望着那远处的身影朗声道。 “我棘奴誓必……” “屠尽天下之胡,戮尽世上之夷,” “复吾汉民之地,雪吾华夏之仇。” 粗犷的慷慨之言从远处山林中传来, 言语中带着无以言表的坚定。 “屠夫也好,英雄也罢。” “于我中原大地有益,便是极好的。” 少年郎释怀一笑。 …… 燕地边境, 少年郎一人一马从不周山而来,腰间除了刀剑酒壶之外,还余有一个木匣,木匣的缝隙边上还有暗红色的血渍,木匣随着马蹄踏下,颠簸出声,嘭嘭作响。 远处边城的长坡之上, 一个身穿大红长裙的女子正端坐在马背上,正眺望着北地蛮夷的方向,凑近一些看着那大红长裙上的风霜之色,也能看去在此地等候许久了,边城之上还有已经厉兵秣马的燕地将士。 “这个傻妮子……” 少年郎仰头饮下一口茅柴酒轻笑道。 “徐柿子!” 银铃轻晃, 马蹄翻飞, 姬酒儿的语气末欢快的打着卷。 “你还活着……” “不,不,不。” “我的意思是你还没……” 望着越解释越乱的小姑娘, 少年郎莞尔一笑。 “若是我没回来又怎么办?” 少年郎难得玩笑一句。 “啐……” “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如果。” “我是说如果。” “如果真的回不来的话。” “我会让这支兵卒回去,劝父皇打消北上的念头,因为于国而言直接与数百万蛮夷开战是不智之举。” “然后呢……” 姬酒顿了顿, “我姬酒儿也当仗剑往后那不周山走上一遭了,至于什么死不死的,想来那个时候也不必在乎了,毕竟……” 明明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话里却莫名带着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看那神色也是当真了,似乎回到燕地之后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真的成长了许多。 “走回蓟城。” 少年郎刮了刮姬酒儿的鼻尖轻笑道,随行的凉州亲卫还在蓟城,何况这份礼还得亲自送上,对于北狄那边情况,以及自己的布局也会告诉燕皇,让燕地兵卒与之配合。 燕地官道之上, 两人并马而行, “对了,徐柿子。” “你杀那个肃慎王用了几剑啊?” 姬酒儿歪着脑袋道。 “一剑。” 少年郎轻声道。 “一剑?” “一剑!” “厉害!” “其实那肃慎王并非是修行中人……” 看着身旁那姑娘眼中的小星星,似乎回到了仗剑天涯时洒脱天真的性子,少年郎略微错愕后难得解释了一句。 “那也很厉害了……” 小姑娘笃定道。 “对了,徐柿子。” “你这一趟杀了多少狄戎啊?” 一袭红衣的姬酒儿喋喋不休一副迷妹模样,化身前世的十万个为什么问个不停,身后的燕地兵卒错愕的望着那在少年郎身旁,语笑嫣然好似邻家妹妹一般姬酒儿错愕的张着嘴。 …… 蓟城, 仗剑千里不周山诛敌酋, 剑仙一剑破甲三千六余, …… 消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传回, 如同一阵风吹遍了整个燕境。 十里之外, 燕地百姓已经等候许久, 定睛看去还有文武百官, 便是燕皇也在…… 正文卷 第274章 入赵出楚 “九儿她……” 燕后一袭深色长裙拖地,白皙的手掌搭在身旁姬存希的掌心轻轻抚过,欲言又止,都是这个年龄过来的,有怎么看不出少女的心思。 “咱家闺女长大了。” 站在一旁的姬存希望着地平线上那两道身影,不禁有些出神,最后只是默默的抚须,不禁哑然失笑道。 “唏,吁吁……” 缰绳拉紧, 马蹄扬起, 少年郎翻身下马,清风拂过黑金色的蟒袍大袖轻盈摇晃,连带着发丝轻动无比飘逸。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有燕地女子怔怔出神。 谁又能想到几日前如前此清俊的少年作出了震动了整个燕地的壮举。 “外臣,不负所望,这厚礼取来了,” 少年郎望着近处的燕皇将腰间的木匣解下,平稳递出后开口道。 “听闻有大剑仙登山一剑人头落地,复又顷力一剑破其三千六百甲,这份厚礼想来便是那肃慎王的项上人头了?” 燕皇伸手接过那木匣,一颗带着腥臭的头颅映入眼帘,望着那肃慎王临死前狰狞的面容,虽然早已经猜到结果可还是难免心神震动,对眼前这个少年郎又多出了一分认识。 “嘶……” “当真是那肃慎王的人头!” 一旁曾在北地杀敌的老将军望着木匣中那颗血淋淋的人头倒吸了一口凉气,虽是大暑之日,可短短几日的时间还不至于腐烂的不成模样,还是能辨识身份的。 “听昨日途径此地回来行商说,那巍峨的山岳都被鲜血染红了,那尸体呦,都堆成了一座小山头,十里之外都能问道那腥臭的味道……” 有燕地百姓呐呐出声。 “是血腥了些……” 那人顿了顿, “不过真他娘的解气!” 随即大笑出声, “他奶奶个腿的,老子一开始听人说起,开始还不相信,毕竟那蛮夷虽说畜生了些,可打仗起来实在是悍勇,和不要命一般,万军从中那肃慎王如何能够轻易被斩杀?” 一五大三粗的燕地汉子高声道。 “可如今听这老将军的言语,在看着这木匣里的头颅,断然做不得假,悬着的这颗心算是落下了,心里头都舒坦许多,就着这肃慎王的脑袋,指不定今个儿的晚饭都能多干上两碗。” 那汉子大笑出声,荤腥不忌的言语连带着周遭的百姓也是哄堂大笑起来,一时间场中的气氛热络到了极致,越是边境之民,越是豪爽,直率。 …… “这趟有劳乾使了!” 燕皇将木匣合拢递给随行的太监后郑重一礼,周遭随行的文武百官皆是随着燕皇一同躬身行礼,大大小小上百官员一同行礼的场面对于外使来说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可任谁都没有觉得这份礼遇有丝毫的不妥,没有身处燕地自然无法理解燕民与狄戎蛮夷之间的血海深仇。 少年郎放眼望去, 那数十万京畿之地的百姓也是一同行礼弯腰起来,乌泱泱的人头甚是壮阔,老迈的夫子杵着拐杖,有浑浊的泪水滴落,便是三四岁的娃娃也是学着大人模样认真行礼起来,礼毕后更是仰着脑袋望着那模样清俊的少年郎似乎要将这张面孔印入心底。 “既为兄弟之邦,自当全力而为。” 少年郎拍了拍蟒袍上的风尘回了一礼。 “陛下,如今不周山上肃慎高层已经一体斩绝,想来肃慎分崩离析已成定居,这块无主肥肉能否余下来都尤未可知,可定燕国北地边境之事数十年内无忧。” 少年郎笑意盈盈道。 “一人一剑定北边数十年安危!”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燕皇抚须大笑出声。 “上龙撵!” “随朕一同入城。” 燕皇引手道。 少年郎笑了笑并没有推迟,讲到底这颗肃慎王的人头值得起这份礼遇,再过多推迟就显得矫情了,和燕皇一同迈步登上龙撵后少年郎闭目休息起来,说起来这月余来风雨兼程也是身心劳累。 “吱呀吱呀……” 厚重的庄严的龙撵行驶在城外周遭十万蓟城百姓的欢庆之声不绝于耳,连带着对着那千里之外的乾国映像都好上许多。 大燕宫廷, 朝堂之上, 数位燕地肱骨大臣正侃侃而谈,两国交好的事情一些细则如今也直白的放到了朝堂之上,不日便会布告天下举国相传。 这趟朝堂奏对,没有在齐都之时针锋相对之感,反而颇有些君子谦让之风,对于那其中微末并未太过计较,当然那颗如今正悬于城楼上的肃慎王头颅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燕地朝堂之上本就少了中原诸国那股子勾心斗角的腌臜事,乾国如今献上如此丰厚的礼品,自然一切繁琐的章程都可以简化下来。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两国相交的所有章程便已经彻底敲定了下来,想来若是动作快些明日便能有榜文传出,自此远处北境苦寒之地的燕国也有了一个盟友,不在只是高呼一声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便就此作罢,而是真的到了那个地步,有朋友抽刀子陪在你身后。 酉时, 夕阳西下,百官退朝, 偌大的宫殿只余下两人, …… “那冉闵当真能平定北狄之患?” 燕皇望着最后一位大臣的背影消失后这才收回目光,眼底闪过一丝忧虑,按照原本的打算是调兵北上防止蛮夷暴动,少年郎管杀,自己管埋,可依照着方才的说法似乎这乾使比想象中还要来得厚道,不仅管杀,临了还一并埋了。 “如今的局势想来是没有问题的,冉氏在北狄中扎根数十年,算得上根深蒂固,如今首领一死他未必没有掌权的可能。” 少年郎开口道。 “乾使的识人之明,朕早有耳闻,可忧虑的并非如此。” 燕皇缓缓摇了摇头。 “朕忧虑的是这儿……” 燕皇锤了锤胸口指着心窝子的位置苦笑道。 “毕竟这人世间最难掌控的便是人心。” “讲到底,朕对此人也是有所耳闻,冉家两代人居于蛮夷之地,父子二人皆是骁勇善战之人,父亲多年前战死,那冉闵也是得那羯人首领看重,对比起中原国度来说,也算是封候拜将之人,若当真是掌权于北狄拥数百万蛮夷之民,数十万蛮兵,对我等又当如何处之,是否有养虎为患之忧?” 燕皇沉声道。 “敢问陛下,中原诸国纽带为何?” 少年郎思虑的片刻后开口道。 “纽带?” 燕皇在场中缓缓度步口中轻吟着。 “想来是千百年前,圣天子分封天下之时,那份各路诸侯之间相互通婚本就是关系密切,各个贵族王室之间余下的香火情谊。” 燕皇沉声了片刻后道。 “那这香火情份又缘何而来?” 少年郎朗声道。 “缘何而来?” 燕皇仰头望着天幕缓缓摇了摇头,最后低头看向自己,望着手腕间那青色的血管,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自血脉而来!” “是极!” “要知道那冉闵骨子里流得也是中原人的血。” 少年郎朗声道。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 “这凶兽是外臣放出,自然也当由外臣处理。” “大不了,届时在往北地走上一遭。” 少年郎望着燕皇姬存希郑重道,在自己的立场而言并不相信冉闵会做出这般事情来,可还是如此言语,全是给燕皇一道保险。 “如此,朕也不在多言。” “北边的布置便依乾使所言,朕不过多干涉!” 燕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往后这段时间蛮夷内乱不止,肃慎一族的那块大石头落地,朕也可以腾出手放手一搏了,北境余下那几万兵卒想来也是够用了起个保险作用,明日朕便抽兵南下,扫平那十万山岭中的山越野人,静等那大世之争。” “这千年恩怨也该结束了。” 燕皇挥袖转身望着那满地十万山岭轻声道。 “陛下,大气!” 少年郎竖起大拇指高呼出声道。 “你小子……” 燕皇姬存希回身望着少年郎的模样难得打趣了一句,最后手掌搭到了少年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不知不觉间言语中又带上长辈对晚辈的亲近。 “我家九儿……” “罢了,年轻人的事情,” “自己晓得怎么去处理。” 燕皇看着大殿之外长阶之上等候着的那一袭红衣轻叹了一声,自己对于眼前的少年还是极为满意的,可有些事情自己也不愿意勉强。 “外臣,知道分寸。” 少年郎寻声望去默默点了点头。 “嗯。” “北边一平,南下的事情只管派人说上一声。” “我燕地本就处于狄戎蛮夷交界之地,年年厮杀不断,我大燕拢共四十万兵卒,虽不算得多,可这四十万皆是百战锐士,想来也不弱于诸国精锐,也当让天下人见识见识,别只知道魏国武卒,凉州铁骑……” 燕皇眺望着中原大笑出声。 “陛下的心意,外臣知晓了!” “如此,外臣便告辞了。” “此间事了。” “这趟还得往赵地走上一遭。” 少年郎行礼后便迈步往大殿外走去。 …… 大殿之外的长阶上, “徐柿子。” “这便要走了吗?” “嗯!” “国事系于一身,身不由己。” “我们还能见面吗?” “能!” 少年郎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你……” …… 从长阶走到宫门, 这段路程并不长的距离,少年郎确是走得很慢,身旁的红衣姑娘也是喋喋不休说了许久,从北边归城这几日的光景明明已经说了许久,可还是感觉肚子里有许多言语,脑袋里还有许多问题。 “走了!” 少年郎翻身上马后,身旁数百红衣黑甲腰悬鞘绣黑色蟒纹的凉州亲卫随在左右,并没有回头而是背对着皇城扬了扬手。 姬酒儿望着渐渐消失在长街上的身影, 许久没有转身, “其实酒儿还有一个问题没有问出口。” 最后轻声道。 “你还记得沂水河畔的约定吗?” 少女轻柔的声响在风中消散。 …… “酒儿……” “酒儿……” “管那么多干嘛啊?” “我喜欢你便够了!” 姬酒儿嘴角挤出一抹欢喜, “别家女子出嫁许嫁妆十里红妆!” “我姬酒儿嫁人许嫁妆十万雄兵!” “待我挥兵南下!” 姬酒儿攥紧手中的玉佩踏步往皇城走去。 …… 燕赵边境, 驱虏城, “咚,咚,咚……” 马蹄踏下的声响在城外响起,有漱漱的灰尘落下,这是燕地南边的最后一座城池,入赵之前还需要补给。 当这支兵卒入城的时候, 城中穿行叫卖的小贩停下了吆喝,匆忙而过的行人顿住了步子,摊位上的食客鼓着腮帮子没有嚼动,呐呐的望着那红衣黑甲的兵甲。 “凉州铁骑?” “乾使来了!” “大剑仙来了!” “大剑仙来了!” 长街上, 不只是谁吆喝了一声打破了沉默, 街头巷尾不知多少人静静的注视长街上的那队铁骑,最后出来的人越来越多,竟是化为一堵厚厚的人墙堆满了剩下的半条街道,随着铁骑的迈步,人群让开一条道路来。 少年郎放眼望去,长街之上满是木篮,里边堆满了瓜果,馒头,鸡蛋一类的吃食,更有甚者扛着半扇猪肉走了过来。 “我燕国终于也有友邦。” “不在孤立于北境苦寒之地了……” 有老迈者望着那出城的兵卒泣不成声,千百年来中原诸多对燕赵之地感慨良多,文人墨客也是诸多提笔挥墨写下波澜壮阔的诗篇,唯独没有人提剑北上。 …… 齐国边界, 南阳州, “这趟先生当为首功,南阳三郡之地,可牧马十万有余,没想到先生竟当真凭借三寸之舌,说动那乾国转与我大魏!” 吴春秋捧着那份来自于乾国的国书,看着那上边鲜红的印章高呼出声。 “我大魏最后一块短板也将补上了!” 确认无误后将那份国书收拢对着张仪郑重一礼,与此同时一个捧着托盘的兵卒迈步而来,细细看去托盘之中还有一方印玺。 身穿深灰色长袍中年文士神情淡然的将玉玺挂在腰间,望着远处衣甲鲜明的魏国兵卒心神微动,齐魏间隙已生。 此间事了, 也该入楚。 正文卷 第275章 第二百八十二盗玉窃国 “先生,接印。” 吴春秋接过兵卒手中的托盘平稳递出,望着眼前云淡风轻的中年文士心中思绪万千,一个月前这人穷困潦倒,还是整个魏国的笑柄,为人不齿,甚至于厚着脸皮再自家门外苦苦守候卑微至极,可如今却已经得国君看重,可谓是青云直上,一步登天。 原本自己一直以为所谓文人墨客,就是闲来风花雪月狎妓饮酒作乐,偶尔醉意熏熏口不择言指点江山罢了,如今才晓得一介书生,凭借口中之舌竟真能胜过雄兵十万,不费一兵一卒,当真为国说来了三郡养马之地。 “先生这般大才,” “先生这般气度,” “春秋也算见识了!” 吴春秋递过玉玺后赞叹出声。 “先生出使楚地回国之后,定然封侯拜相!” “借将军吉言。” 张仪不可置否的笑了笑接过那枚玉玺,这是魏国国君的信物,也是自己为魏使出使楚国的信物,夺取齐国三郡之地这个梁子已经结下了。 可当初孟夫子游历诸国定下的同盟还在,其中齐,魏,楚,三国皆在其中,这趟出使楚国的目的,自然是让楚君甘愿解除与齐国的联盟。 “事不宜迟。” “张仪,告辞了。” 张仪将玉章系于腰间拱手道。 “春秋在安邑恭候先生归来。” 吴春秋对着张仪洒脱的背影郑重一礼, 却不知为何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但愿先生还记得这份香火情份……” 吴春秋望着远去的车马喃喃出声。 …… 楚地边界, “吱呀,吱呀……” 华美的马车悠悠的行驶在乡野土路之上,以黑色为底车厢上绘有彩漆和繁复的花纹,两匹高头大马通体为黑不带一丝杂色,流出的汗液竟是呈现出淡淡的血红色,是天底下顶好的宝马,如今竟是用来驾车实在有些暴遣天物,不过看着这阵仗谁晓得里边坐的是一位贵人。 驾车的更是一个高大汉子,腰间正佩有一口长剑,看着虎口的厚厚的老茧和周遭的气度也晓得一位江湖中拔尖的高手,此刻确是低着头安心驾驶着马车,看那风尘仆仆的模样想来也是驾车许久,可面色依旧没有半分不耐。 周遭还有数百极为身披重甲精锐的魏国武卒,皆是原本吴春秋的亲兵,如今竟也是护卫在了马车周遭,可谓是给足了排面。 “张先生,我们已经到楚地边境了。” 那高大门客遥遥望着那楚地的兵卒鲜明的衣甲后回头轻声念叨一声,说起来在派兵马接手齐国南阳郡后,吴春秋便回魏都了,余下的自己守卫在张先生身旁出使楚国,算得上一层保护。 讲到底自己也是三品中拔尖的剑客,在整个魏地江湖都是排的上号的存在,平日留在护卫吴府祖宅安危,如今被派遣出来作张仪护卫,也看得出自家大人对张仪的重视,当然另一层意思,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点破罢了。 “嘎吱……” 车厢的木门缓缓推开, “原本以为难免心绪有些许起伏。” “临了,却了无波澜。” 张仪弯腰走出车厢坐到马车边上仰头望着那土黄色的旗帜轻笑一声,楚国厚颜无耻以人皇正统后裔自居,与皇帝同德,于是为土德,国色为土黄,殊不知中原诸国只有楚国不是被圣天子册封的,几百年前楚国的战旗等颜色都是五花八门,遭到中原诸国的嘲笑,后来这才定下以土为德。 “先生,有天经地纬之才!” “只是那楚国众人有眼无珠罢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还得感谢那楚地的相国大人,这才让先生得以入我大魏建功立业。” 那高大门客咧嘴笑道。 “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 “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 张仪笑了笑没有回答孟常的话,而是望着那远处飘扬的旗帜轻念了一句,远离世俗而独来独往,敢于横渡而不随波逐流,坚守着清心谨慎自重,何曾有什么罪愆过失? 这是自己去楚国之前的内心写照,可奈何污水总能从天而降,终归而言这世道如此,也怪不得我了。 世人谤我,欺我,辱我,轻我…… 那人荣我,诚我,敬我,重我…… 立见高下之分。 “入楚。” 张仪回到车厢之中沉声道。 …… 楚国地处东南之境,地势平坦,沃土千里,又临于大海,历来风调雨顺,在中原诸国之中算得上一块难得的宝地,国力和北伐之前的齐,魏一般都是天下第一等的国家。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悠悠的楚地民谣在乡野之间响起,正在闭目休息的张仪闻声拉开了窗帘,村落之间有袅袅炊烟升起,更有鸡犬相闻,山坡之上还有正在高歌的楚地女子一副盛世模样。 “这般景象不晓得还能持续多久……” 张仪轻叹了一声。 “孟常,如今距离寿春城还有多少里地?” “先生,还有一百五十里地便到了。” “嗯,想来明日卯时便够了。” 张仪说完后拉拢车帘,望着腰间的魏君赠送的玉玺有些出神,想起车马外那宛如人间净土一般的场景沉默了良久,可最终还是对着上京城的方向行了一礼。 楚国宫廷, 御书房, “昭相,坐。” 身穿宽大常服的老者望着推门而入的文臣引手道,态度很是亲近,真要算起来楚国相国昭阳本就是王室后裔,与自己也算得上沾亲带故的关系。 “谢过陛下。” 身穿朝服的楚相行礼后却并没有坐下, 反而站定在桌案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昭相,是在为魏使的事情忧心吗?” “陛下圣明。” “于公,老臣早些年间得陛下赏识,因讨伐魏国有功,这才官至于此,我大楚和魏国之间本就素来不合,前些日子因为乾国屠戮门阀,引起天下世家门阀同仇敌忾,加上乾国改革之后本就势大,恰好碰上孟夫子顺势而为游说天下,这才勉强结盟,可背地里是什么情况,想来大家心里都清楚。” 昭和直言不讳道,这番言语若是他人口中说出或许会有些犯忌讳,可论昭和王室后裔的身份而言没有丝毫不妥。 “确实如此。” 楚皇停下了正在批阅的奏折后点了点头。 “于私,听闻这趟出使我大楚的乃是早年在老臣府中受辱的张仪……” “昭相和张仪的过节,朕倒也曾听闻过。” 楚皇沉声道。 “其中细闻,老臣也是没有办法。” “陛下赏赐的宝玉丢失,想来也是有心人为之,那个时候伐魏大胜归来,正值风口浪尖,老臣也算得上春风得意,难免有人吃味,借着御赐之物的丢失挑起波澜。” “可老臣也曾往下查过,可内里干系太大,牵扯太多,只能寻一个替罪羊,纵观所有门客恰好只有张仪是魏人!” “偏偏还是落魄勋贵,” “所以这替罪羊只能是他,” “方才能够堵住悠悠众口。” 昭和轻念出声, 颇有些无奈之感,唯独没有半分歉意。 “这个世道,弱小便是原罪。” …… 楚皇长叹一声,对于早些年间昭和处理那件事的方法并没有丝毫怪罪之意,用最小的代价,平息下来,因为站在这个位置上来看本就是理所当然的办法。 “这趟张仪出使我大楚的意图也不难猜测,无非便是让我大楚与齐国断绝往来,撕毁盟约罢了,毕竟齐,魏两国已经势同水火,自然需要我们这个中间人摆明态度。” 昭和眺望着魏地出声道。 “哼……” “若真是如他所愿岂不是……” 楚皇顿了顿, “养虎为患!” 楚皇说往后最后挥袖转身。 “魏国武卒甲天下已经纵横披靡许久,要是在加上那已经展露其头角的铁骑,天下之大,又有何人能挡?” 楚皇走到案桌之后,将一块布匹掀开,定睛看去竟是一张偌大的天下版图,山川湖海,河流地势,皆是清晰可见,不知道多少代人的努力才将这地图画得如此细致。 “如今天下,乾国虽强,可已经为众肴之首,” “又怎敢妄动?” 楚皇指着乾地的版图高声道,当版图掀开的那一刻似乎有一股莫名的活力注入那老迈的身躯之中,有种慷慨激昂之感。 “北边的燕国向来都是与世无争,守着那北境蛮夷就已经够他姬存希忙活的了。” “至于南边的齐国南征之后已经彻底被拖垮,加上齐皇田恒身死,国内兵卒战败,兵卒青黄不接,至少十年之类没有丝毫威胁,若不是还有孟夫子撑着,哼,这次的大世之争能保全自身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至于赵国态度不明,” “不过也难以对对于魏国形成掣肘。” “至于韩国,就更不用提了,数百年来一直垫底的存在,那韩皇能够保全宗庙不绝就已经是烧高香了。” “细细算来。” “这是魏国千载难逢的强盛之机。” “又何尝不是我大楚的机遇?” 楚皇指着魏国版图喃喃出声道,老迈的身躯坐在龙椅之上,宽大的常服随意的搭在身侧,花白的发丝因为方才的动作有些凌乱,可唯独那双眸子,不似老人应有的浑浊,反而透着摄人心魄的光芒。 “如今天下局势只要压下魏国,” “那我楚国便能有问鼎天下之机。” 楚皇沉声道。 “陛下的意思是?” “找一盟国,一同压下魏国的气焰。” “这趟应对魏使,也是重中之重!” 楚皇的目光在版图之上游离,一时间也没有确定下来,不过齐国是可以直接排开了,毕竟如今的齐国已经没有了成为盟友的资本。 这一夜, 君臣商谈许久, 御书房的蜡烛直至丑时方才熄灭。 …… 翌日, 寿春, 隔着很远便能看清那高大的城郭,寿春城是不亚于齐国永安那座天下雄城的城池,此刻正值卯时初分,其余大大小小十一座城门皆是熙熙攘攘,入城的队伍已经排成了一条长龙。 唯独居中的那座正午门大开, 城门外空空荡荡, 凑近一些看去,城门内数十位官员已经守候在门后,鸿卢寺大大小小数十位官员全部到齐,无一缺席。 往后看去,城内街道两旁还有上百名宫廷乐师正在调试手中的乐器,驻守的兵卒更是有数千人之多。 所谓, 中门开,朝臣出,鼓乐奏。 此番算得上两国来使最高层次的礼节, “张大人,你说这趟这魏使为何而来?” 一身穿青袍的鸿卢寺官员望向身旁的鸿卢寺卿轻声问道。 “为何而来?” “不得而知。” “不过最近听到了些许关于魏国的风声。” “乾国也那边不知为何,好似脑袋抽风一般,将好不容易得来掣肘齐国的南阳三郡之地,拱手相让给了魏国,听说前些日子吴将军已经带人接手了南阳三郡之地,想来这事是做不得假。” “嘶……” “南阳三郡?” “那地界下官早些年也曾去过,是中原难得的养马之地,乾国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让出来了?那魏国出使齐,乾之人又是何等本事,竟能行如此之壮举。” “要知道魏国本就是步卒纵横天下无双。” “日后要是骑兵也成了气候,” “整个天下岂不是……” “慎言!” 鸿卢寺卿低喝了一声。 “下官,嘴笨。” “下官,嘴笨。” 那名官员闻声自知失言, 慌忙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道理谁都清楚,可如今我楚,魏,齐,三国定下契约,还在联盟之中,有些话明白就行了没必要说出来,免得伤了和气,何况这些事是陛下相国该关心的事,非我等可以议论。” 那鸿卢寺卿说完后便不在多言闭目养神起来。 “吱呀,吱呀……” 马车行驶在青石板上自宫廷而来,马车停稳后,身穿紫袍腰佩相印的老臣推开了车厢,细细看去正是楚相昭阳,迈步负手于文官之前。 “下官,见过昭相。” “老臣,见过昭相。” …… 问候后不绝于耳, 众人望着那前方那道身影有些出神,中门开,朝臣出,鼓乐奏,已经是鸿卢寺的最高礼仪,如今堂堂一大国之相亲自出城相迎也实在是太过令人咂舌了些。 城外, 一里处, 一辆极尽华美的马车徐徐而来,两旁是数百身穿铁甲,腰负强弩的大魏武卒,便是驾车的汉子都是三品拔尖的剑客。 “昭和?” 张仪掀开车帘望着城门处那道身影略微有些诧异。 “早些年间你辱我盗玉。” “如今我堂而皇之窃国。” “切看你如何应之……” 张仪抚须轻念道。 正文卷 第276章 窃玉者辱,窃国者相 寿春城, 鸿卢寺的众多官员望着远处行驶而来的马车已经开始整理身上的衣衫,长街两侧的宫廷乐师正在试音,临街的百姓也是仰头出来好奇的望着什么样的人物当得起如此礼遇。 高大的门客,驾车停稳后迈步下,持剑驻守在一旁,随行的数百大魏武卒默默地散到长街两侧,衣甲鲜明,铁甲铮铮,长街上的宫廷乐师已经吹奏起了手中的乐器,钟鸣笛响之声不绝于耳。 车厢木门缓缓推开, “恭迎,魏使!” “恭迎,魏使!” “恭迎,魏使!” 楚国鸿卢寺的官员已经开始高呼出声,唯独那身穿紫袍的老者默默拢袖于前,一双狭长的眸子冷冷的望着车厢。 当那人露出面容时, 长街上出现些许微妙的变化,卖吃食的小贩吆喝声小了许多,步履匆忙的行人不自觉的放慢,临街探头出来的人更是瞠目结舌,当那人全须全尾的迈步而下时,空气更是仿佛凝固一般。 “这……” “窃……” 当那身穿深色长袍的中年文士引入眼帘之时,一位鸿卢寺官员看清了那人面目揉了揉眼睛确认没有看错后,惊呼出声,可很快便压了下去。 “张仪先生!” 场中的氛围有些古怪,便是那素来见惯了风雨的鸿卢寺卿也是怔住了,当年张仪窃玉的在楚国本就闹得沸沸扬扬,谁都晓得这人的恶名,以及和昭相的过节。 此刻大大小小数十官员古怪的目光都落到了那队列前段身穿紫袍的老者身上,没有人敢贸然出声,因为得罪一个风头正盛的外臣,怎么也没有得罪当朝相国来的严重。 那早些时候殷勤开口的鸿卢寺官员更是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若是早些时候知道这使者是张仪,即便坏了规矩也不会出声,长街两侧那些宫廷乐师更是怔怔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很早便编排好的曲调戛然而止。 “张先生,许久未见。” 昭和那狭长眸子中冰冷的目光极快的收敛起来,嘴角挤出一个温和的弧度,收拢于袖间的双手抽出,很是亲近模样的往前迈步。 “一别许久,” “仪也甚是想念。” 身穿长袍的中年文士望着那迈步而来的昭和高声道,嘴角的笑容更是让人如沐春风,模样更是看不出丝毫的芥蒂,似乎所有的传闻都是子虚乌有一般,此刻两人并肩而言,语笑言谈甚欢,那热络的模样当真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奏乐!” “不过短短数年的光景,张先生已经成为一国之使,更是从暴乾手中为盟国取来三郡养马之地,其中功勋,封侯拜相亦不为过。” “老夫,为先生贺!” 昭和开怀大笑,抬手间原本停顿的曲乐继续演奏起来,周遭那些鸿卢寺的官员眼神依旧古怪,不过场中气氛确是缓和下来。 “谢过昭相。” 张仪听着耳边响起的声乐,望着周遭驻守的兵卒,神情略微有些恍惚,回身望去正是寿春城的大门,数年之前自己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被赶出这座城池。 时过境迁,山长水阔, 如今再度而来,确是这般往日可望不可即的人物亲自迎接,心底没有太多的怨恨,因为自己也晓得这个世道如此。 还记得在上京城的时候,殿下曾经笑骂过一句,天底下的弱者只能随波逐流融入这个操蛋的世道,而强者则是可以逆流而上让这个狗日的世道多出几分光彩和不一样的东西。 而如今自己正在做的, 便是改变这个狗日的世道。 自己姑且也能算得上殿下口中的强者。 张仪想到这不禁哑然失笑。 “张先生,陛下已经在宫中等候多时。” “随本官入宫。” 昭和引手相邀道。 “先生请!” “昭相请!” …… 厚重的宫门缓缓开启, 布靴踏着这白玉台阶登高而上, 恢宏的大殿中有低沉的编钟之声响起, “外臣张仪见过陛下!” 中气十足的嗓音在大殿之上响起,细细看去深色长袍上风尘仆仆,露出来的布靴踩在深红色的地毯上还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可如今确是没有任何一个人眼中露出轻蔑的神色。 “免礼,平身。” 高处龙椅之上楚皇望着底下那个中年文士抬手道。 “魏使的事迹,朕也听说过了。” “以口中三寸之舌,说得南阳三郡之地。” “先生,大才!” 楚皇毫不吝啬的赞叹出声。 “我大楚与之魏国是本是盟国,素来交好。” 楚皇说着糊弄鬼的话, 神色确是丝毫不变。 “这趟魏使而来想来也是加深两国之交?” 楚皇挥袖开怀大笑道, 三言两语之间竟是堵住了张仪接下来的言语。 “陛下,所言极是。” “我魏,楚两国本就是友邻之邦。” “这趟前来自然也是为了加深两国之交。” 张仪笑意盈盈道, “哦?” 楚皇诧异道。 “那且问魏使有何良策?” 楚皇笑问道。 “敢问陛下,诸国律法之中。” “为何男子只可取正妻一人,却能莺莺燕燕妾成群?” 张仪笑问出声。 “这……” 楚皇想起自己宫中的三千佳丽一时间有些语搪,虽是年事已高,可并不妨碍自己享受美人,朝堂之上诸位大臣也是脸色古怪默默不语,说起来朝堂上便是胡子花白的糟老头子家中也有两房小妾,此间言语实在不便回答,难不成真要给自己安上一个沉醉女色的名头不成。 “外臣听闻,楚地早些年间,主人家便是失手打死小妾,也不过赔上几两银子便是了,甚至于官服都不乐于管这样的事。” “因为礼法之中只能存正妻一人,民间娶妻是三书六聘,高抬大轿,再不济也是吹锣打鼓,风风光光迎娶进门,所谓明媒正娶便是这么个道理,要的是这个名份,妾岂能同位?” “诸位大人也是如此,想来家中正妻的地位,绝非小妾能比?” 张仪笑问出声。 众人默默点头。 “尊贵如皇后更是掌权六宫,母仪天下。” “寻常妃子岂能媲美?” 张仪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国事也是这般,小妾可以有很多,” “可这正妻只能有一人。” 张仪在场中徐徐度步轻笑出声。 楚皇听到这面色也是沉了下来, 终于图穷匕见了吗? “敢问陛下,若是楚国有两位皇后,又如何处之。” 张仪目光灼灼的望向楚皇朗声道。 “放肆!” “胡言乱语……” 如此荤腥不忌的言语引得一众老臣厉喝出声,高台上楚皇确是来了兴致,不过却也没有出声制止只是默默等着这张仪接下来的言语。 “诸位大人,还请稍安勿躁。” 张仪见状神色不变而是回身拱手道。 “陛下要知道,盟国,不在多,而在精。” “所有盟国,如同正妻一般,交好可以,可若是当真定下两人,乃至于以后得数人,那便太多了些。” “若是太多了,心思便杂了。” “孟夫子游历诸国以至于如今我魏,楚,齐,三国同盟,可诸国之间千百年的恩恩怨怨本就梳理不清,说句天大的实话,明面上我三国为盟,可背地里那些陈芝麻谷子的事外臣还能说出一箩筐来。” “如今三国相交尚且如此,何况日后……” 张仪轻声道, 这句言语落下众人有惊又怒,怒的是他这番狂傲的态度,惊的是把这些背地里的腌臜事如此直白的言语放到了朝堂之上来说。 “对了。” “还有一句话。” “娶妻讲究个门当户对!” “想来如今的齐国……” “已经够不到我魏,楚的门槛了?” 张仪突兀的又往前迈了几步, 看着龙椅上老迈的楚皇朗声问道。 “如今天下大世之争,本就是优胜劣汰,” “弱国又凭何,分上一杯羹?” “外臣,恳请陛下废除与齐国盟约!” 楚皇还在愣神的时候, 张仪便已经躬身一礼, 余下清朗的嗓音在大殿之上回荡。 大殿外等候的高大门客闻声暗自点了点头,朝堂上说下的话自然做不得假,自己很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将军对张先生戒备如此之多,可如今心中悬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先生,高义!” 那高大门客低头默念了一声,望着满堂默然不语的楚臣,心中张仪伟岸的形象莫名的又拔高了几分。 …… 沉默, 朝堂之上竟是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 竟是出奇的没有人反对, 楚皇眼眸中神情变幻不止。 楚皇低头望向底下的昭和, 后者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可楚皇当目光再度落到近处的张仪身上时,只见后者微不可查的张开衣衫,楚皇定睛看去只见将枚印章轻轻晃荡,其中一枚正是魏国使臣的信物,另外一枚不似魏国,反而和乾国的制式一般。 楚皇瞳孔下意识的收缩起来, 脑海中思绪飞快的流转, 这张仪在楚国受辱之后回到魏国同样受尽白眼,而后便远走他乡游历,了无音讯,直至两月前才归魏国,这期间种种无迹可寻。 南阳三郡, 南阳三郡!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楚皇望着那枚印章,脑子里猛然想到了什么,一个极为荒谬的想法诞生了,虽然万般不信,可串联起来确又是如此的巧合。 强行镇定下来,眉头皱起,单手抚额,作出一副很是厌烦,劳累的模样,对着底下的文武百官挥了挥手道。 “朕,乏了。” “此事,明日再议!” 略带疲惫的嗓音在大殿之上响起, …… 御书房中, 灯火通明, “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 “张先生是魏国人,缘何又为乾使?” 楚皇迈步走到那张偌大的地图前望着那乾国的版图轻声喃喃道“如此说来,朕是否可以将先生视为反复无常之人?” “魏视臣如草芥,乾视臣如珍宝。” “至于反复无常之人,且看陛下如何视之。” “不过殿下倒是赠与外臣一句话,是非功过余与后人说,若是侥幸仪说不定还能流芳千古,也犹未可知。” 张仪闻声丝毫不乱。 “好!”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先生的气度,朕佩服!” “如今魏国朝堂之上所有耳目已经屏退。” “先生若是有言,不妨直说!” 楚皇转身目光灼灼道,此刻该走的流程已经有了,御书房中远离的耳目众多的朝堂有些话也可以直白些,不必遮遮掩掩。 “外臣愿陛下断交于齐,结盟我乾!” 张仪低声道, “那魏国那边先生又何以交代?” “外臣这趟答应魏君的,” “至始至终都只有断交于齐一事。” 张仪抚须坦然道。 “果然是三寸不烂之舌。” “如此无耻的言语由先生口中说出竟也有了几分堂而皇之的味道。” 楚皇皮笑肉不笑道。 “陛下,谬赞了。” “于国有利,张仪这面皮不重要。” 张仪面色不变继续出声。 “如今天下大势,想来陛下所处的位置看得要比外臣清楚得多,我大乾让出齐国的三郡之地,也是无奈之举,可想来陛下也是不愿魏国坐大,打破这平衡的局面。” “哦?” “张先生是在用这南阳三郡之地来逼朕?” 楚皇的声音冷了下来, 眼眸中更是透着摄人心魄的光芒。 “非也!” “非也!” “外臣如此之举,皆是无奈之举。” “南征打残了齐国,打疼了魏国,想来与这两国在无回旋的余地,无奈只能寻求外援,而天下强盛之国,莫过于楚。” “若是殿下应允,可直面断交于齐,虚与委蛇与魏,暗中与我大乾结盟,事成之后我大乾愿献商於之地于陛下!” “商於之地?” “扼乾楚之交,据山川之险,道南阳而东方动,入蓝田而关右危。武关巨防,一举而轻重分焉,如此咽喉要道,当真能如此?” 楚皇看着版图之上的地界心神震动。 “能不能,外臣不敢定论。” “可若是陛下不愿与坐视不理魏国独大。” “外臣所言这便是最好的办法。” “日后对国内悠悠众口也有个交代。” “至于我乾国,如今风口浪尖,只求联盟陛下,图个自保罢了。” 张仪正色道。 楚皇望着那咽喉要道思绪翻飞,可也晓得那不过是一个托词罢了,南阳三地固然重要可于乾国而言并非不能舍弃,可那商於之地不同,太过重要了些。 “既然如此,世人皆传朕年老依旧贪慕美色,夜夜莺歌燕舞,是荒淫之君,先生说这些还不如你送上百十个娇滴滴的乾国女子,来得让朕痛快,为何非要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陛下圣明至极,” “说这些遥言的人,定然是别有用心,至于相信这些话的人,怕不是个傻子。” 张仪难得打趣一句。 “哼!” 楚皇冷哼一声,可却是神色稍缓下来。 “陛下的意思想来外臣已经清楚了。” 张仪似笑非笑的看向楚皇, 对于那声意味深长的冷哼置之不理。 “如此,外臣便安心了。” “国书何在,朕允了!” “一纸空文又有何用?” 张仪不见动作反问出声。 “那先生的意思是?” “派人出使齐国,彻底斩断齐人那一丝念想。” 张仪不假思索道。 有清风徐来, 御书房中烛光忽闪映衬着楚皇面色阴晴不定, “好!” “那便依先生所言!” “明日朕便派遣使臣入齐,暗中与乾抗魏!” 楚皇沉声道。 “外臣,谢过陛下!” 张仪郑重躬身一礼。 “那徐屠夫能寻得先生如此大才之人。” “幸甚至哉!” 楚皇望着那徐徐起身的张仪开口道。 “陛下,说反了。” “能遇见殿下才是外臣的幸运!” 张仪想起那谢府中少年郎的言语喃喃道。 “如此,外臣便告辞了!” …… “窃玉者辱,窃国者相。” 楚皇望着张仪远去的背影突兀的摇了摇头,提笔挥墨在身前的桌案上提笔写下八个大字,随后嘴唇轻启,暗自低叹一声。 正文卷 第277章 中牟城外 翌日, 卯时初, 寿春城, 宫墙上禁军持刀而立,宫墙下火把如龙,底下身穿朝服的楚国官员更是已经等候许久,不似于往日谈笑风生的轻松氛围,此刻反倒是有些压抑,便是空气中都有一种沉闷的感觉。 而这一切自然是因为昨日那魏使张仪肆无忌惮的言语,而今天也是到了盖棺定论的时候了,不论走向如何,仅仅是因为其中利息牵扯实在太大了些,便连带着昨晚那些官员退朝后都没能睡个安生觉。 “张先生。” “还请上车一叙。” 华美的马车旁上车帘被掀开,一个苍老的嗓音传出,看着迈步而过的中年文士,昭和的面色带着温和的笑意开口道。 “那仪便却之不恭了。” 张仪笑了笑迈步入车。 “听闻先生昨日丑时方才出宫?” “承蒙陛下厚爱,在御书房中相谈甚欢,” “以至于忘记了时辰。” 张仪对着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手。 “哦?” “相谈甚欢?” “可为何老夫并未感受到半分陛下的欢喜。” 昭和不可置否的笑了笑,以自己在朝堂上的地位,和与陛下的私交,御书房的言谈自然是当夜一字不差的送入了自己府中,当看清那陛下浓墨重写下的八个大字后竟是惊讶得一夜未眠。 陛下的字里行间透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之意, 可至始至终对于这人的能力确是没有半分质疑的,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够高看张仪一眼了,可还是没想到在陛下心中,这人的评价竟是已经高到了如此地步。 “窃国!” “窃国!” 昨夜这两个大字在脑海中轰炸响,以至于一早便等候在宫门外,有些话自己也必须面对面对当年那个门客相谈一番。 “嘭……” 放在马车角落中一个木匣被昭和打开,扑鼻而来有一股墨香,张仪定睛看去上好的宣纸上有着龙飞凤舞八个大字。 “还请先生赏鉴!” 昭和将宣纸平稳的递出,目光死死的顶着张仪,那狭长的眼眸注视着张仪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窃玉者辱,窃国者相。” 张仪轻声念道。 “好字!” “好字!” 掀开宣纸, 看完之后张仪赞叹出声。 “这字,” “又大,又粗,” “落笔如千军万马所向披靡气势恢宏,收笔更是如同绝顶剑客收剑入鞘般干脆利落,毫不脱离带水,想来能写出如此好字之人定然不凡,单单便是瞅着这字里行间的气魄就晓得那人定然身居高位,在书法上更是颇有造诣。” 张仪望着身旁得昭和一本正经的评析起来。 “先生又何必如此?” “非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成?” 昭和看着张仪语气也是渐渐冷了下来,有些话陛下那个身份的人不好说,可自己却顾不得那么多。 “凡夫俗子若是起了歹意,” “最多不过行盗窃抢夺之事,所得图也不过是珠宝钱粮罢了,受到其害的也不过是一家一户,最多不过一乡一城的利益。” “可若是学富五车,腹中沟壑万千者,” “一旦心生歹意.......” “那所图又岂是区区钱粮珠宝能够满足的?” “其中损害又岂是寻常盗贼能够比拟的?” 昭和目光灼灼的望着张仪一字一顿道。 “哦?” “如此说来,在昭相的意思里,” “仪便是这白字黑字上的窃国之人?” 张仪饶有兴趣的挑眉问道。 “先生自知便可。” “商於六百里之地,扼乾楚之交,据山川之险,道南阳而东方动,入蓝田而关右危。武关巨防,一举而轻重分焉!” “先生莫忘了自己答应的事,若是当真出了丝毫纰漏,我巍巍大楚便是舍了这咽喉要道,舍了这同盟之国,也要寻回先生,非要讨个说法不可!” 昭和沉声道。 “要知道在老夫眼中,” “先生可比这六百里商於之地来得重要!” “有些事情还请先生自重一些。” “离了口中三寸之舌。” “先生可就别无所有了。” 昭和狭长的眸子中透着森冷之色, 眼下更是毫不掩饰的威胁道。 “在魏地之时,吴将军给外臣讲的是香火情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如今昭相更是直接给外臣头顶悬下了一把刀子,更加透彻直白一些。” “外臣能够得诸位如此看重,也是外臣的福分了,不过很多事情,明明知道结果会是怎样,你们还是会这样选择。” “因为不论是南阳三郡之地,补足骑兵短板,还是如今的商於六百里之地当做添头乾,楚结盟共同抗魏,皆是尔等所愿之事,皆是尔等有利可图。” “所以!” “尔等同样没有拒绝的理由。” “此乃阳谋!” “堂堂正正!” “昭相又能如何?” “若是想要!” “仪口中三寸之舌昭相只管来割便是了。” 张仪毫不在意轻笑出声, 昭和面色铁青默然不语, …… “吱呀,吱呀……” 皇城外厚重的宫门徐徐开启, 午门钟响, 百官入朝, 张仪自顾自的迈步走出马车往皇城而去,步履悠哉悠哉对于昭和的威胁丝毫没有放在眼中,因为自己知道在自己还有价值的时候,这天底下没有人能杀得了自己,即便恨之入骨也是如此。 大殿之上, “外臣张仪拜见陛下!” “昨日外臣所提之事。” “还望陛下拿出个章程来。” 流程走完之后张仪往前迈步郎朗出声,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张仪身上,望着那怡然不惧的模样心神流转。 为臣者自然当揣摩圣意,朝堂之上没有人敢直勾勾的盯着陛下看,可偶尔抬头看着楚皇眼眸之中并没有丝毫怒意,在看文官最前列的昭和虽然面色不好,可同样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眼下大抵也明白了陛下的意思。 御史之中两人对视一眼睛, 一同迈步而出, “启禀陛下!” “齐国乃是不忠不义之国,早些年间……” 御史本就是朝堂之上口无遮拦之类,原本就可以捕风作影,何况中原诸国之间本就是恩怨纠葛不清,这趟看清了陛下的意思自然有的是愿意当枪使的人。 “陛下,老臣恳请陛下断绝齐楚之交。” 那头发花白的御史略微抬头看着楚皇没有丝毫的动作,眼下更是心中大定。 “陛下,齐国素来以天下文风最盛自居,可谁又晓得斯文败类……” 朝堂之上, 唾沫横飞, 看清了局势之后,所有的脏水不管有的没的全都往齐国身上倒,此番言语若是全部记录下来,可以算得上是罄竹难书。 半个时辰之后, 那些御史也是说得口干舌燥, 那文臣最前列身穿紫袍的昭和与楚皇四目相对,后者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昭和苦笑一声终于还是走出了队列。 …… “陛下,老臣附议!” 昭和走到殿中高呼一声, “臣等,附议!” “臣等,附议!” “臣等,附议!” 随着昭和的表态朝堂众臣也不在犹豫,一时间大殿之上跪满了人,楚皇低头望去全是乌泱泱的脑袋。 “罢了,罢了。” “齐国虽礼乐崩坏,可奈何为盟。” “朕实在不愿负那盟友。” 楚皇无可奈何的摆了摆手。 “陛下!” 就在楚皇做表面文章之时, 一老臣咬了咬牙大喝出声。 “齐国不通礼仪,也无教化。” “如那竖子一般不足以与我大楚为谋。” “老臣死谏!” “断交于齐!” ”说完,” “咚!” 那老臣的额头竟是重重地磕在了深红色的地毯上,虽是不硬,可沉闷的声响确是在大殿之上传出很远。 “陛下,臣等死谏!” “陛下,臣等死谏!” 一众没脸没皮的老臣瞅准了机会自然也是不愿放过,一时间十余位臣子竟是一同跪倒在地,哀嚎不止。 “这……” “哎……” “奈何众位爱卿如此。” “朕也不能一意孤行。” “实非朕所愿也……” “来人!” “拟旨!” 楚皇长叹了一口气。 张仪只是默默地看着这出朝堂大戏,说起来论演技这帮人比那些戏班子出身的角还要来的精湛,不过此刻自己看来有些可笑罢了。 毕竟为君者讲究个名正言顺, 明明是我不仗义在前,可这脏水必须的泼出去,泼得对方禽兽不如一般,临了,还得卖弄,卖弄,自己的大度,最后在一群老鞋帮子的 “愿我楚,齐,魏,为盟于天下,” “而今齐国礼乐崩灭……” “遂解除同盟之宜……” “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楚皇最后一句话音落下后,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跪倒在地的大臣齐整叩拜出声。 “成了?” “竟真的成了?” 大殿外那高大门客听着那道圣旨难以置信的喃喃道,原本以为是天方夜谭之事,仅仅在两日之间便见了分晓。 大殿之外, “先生,孟常替我大魏一礼!” 那身材高大的门客长剑顿地, 竟是直接跪倒在地对着张仪磕头不止。 “无需多礼。” 张仪扶起跪倒在地的孟常轻念出声。 “先生如今大事已成!” “回国之后定能青云直上,便是……” 那高大门客说话时语调中都带着不了遏制的轻颤,出魏都后这两个月下来自己对于眼前这个似乎天塌下来都能云淡风轻破去的文士已经敬佩到了极点。 “不着急。” “还得去一趟韩国。” 张仪眺望着赵地的方向在心中轻念道,算算日子,想来如今殿下已经到了赵地,如今仅仅余下一个韩国,且待臣为您说来。 …… 赵国, 中牟城外, 绣有黑色蟒纹的徐字大纛在四方官方上徐徐露出,燕赵皆是居于北境,狄戎蛮夷杂居之地,素来民风彪悍,更早一些的时候,为了抵御蛮夷,赵国的都城是在更北端晋阳城。 隐隐有天子守国门的意思。 可奈何后代总想着靠近南边的地方,一则是便于窥视于中原腹地,二则,也是苦寒的日子过够了,谁又不愿意过几天好日子? 讲到底南边总比北边好过得多。 所谓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 可到了后边仅仅余下一个燕地, 自迁都于中牟后便是如此, 毕竟长时间安逸的生活难免会让那些皇族,勋贵,享乐之人懈怠下来,便是骨子里那股子血性也会淡下许多。 如今的中牟也算得上, 城外阡陌田间, 城内商贾不绝, 赵国经过数十年的休养生息, 在当今天下是仅次乾,楚,魏,第二等的强国,若是单单只论军事实力甚至于还要凌驾于楚国之上,毕竟长年与蛮夷交界,兵卒再不济也比多年不动武的中原兵卒强上许多。 ...... 正值酉时, 夕阳西下, 中牟高大的城郭下, 一清瘦老者正骑着一头驴子悠悠的往城外走出,定睛看去浅色布衣已经浆洗得发白,脚下的步履更是有线条露出,可周遭那股出尘之气却是让人过目难忘。 “吱呀,吱呀...” 十里之外一辆马车正徐徐而来,周遭还有数百名红衣黑甲的兵卒护卫在左右,那扑面而来的悍勇之气让素来彪悍的赵民也是为之侧目。 “看样子他还是比我们快上一步。”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没有理会阡陌田间的赵民,而是起身感受着那天地间微弱的浩然之气轻念一声道。 “这篮子已经漏水三,两个月有余了。” “想来里边的水也都该空了。” 少年郎眺望着那中牟城的方向喃喃道。 “殿下说的可是那孟夫子?” 一旁的百晓生思绪流转片刻后问道。 “自然。” “短短三两个月的时日便跑遍了天下,也是难为他老人家了,不过如今所谓的大势已经彻底扭转了,又岂是他一人可以改变的?” 少年郎的言语中并没有嘲讽,反而带着几分唏嘘之色,深处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惋惜,毕竟在永安城那一剑始终没有落下,他心底还是装着苍生百姓的,如名字一般修行百二十年得一身正气,本可以带着一身荣光隐退。 “只是可惜,临了夙愿未成,心愿未了。” “还得身死于他乡。” 正文卷 第278章 请孟夫子登天(上) 古道悠悠, 黄昏残阳, 中牟城外三五里处有一小山丘, 山丘之上有一颗硕大的梧桐树,梧桐最早本就生于中原大地,所谓凤不落凡木,独栖于梧桐,这梧桐便是在洪荒史诗中是难得的奇珍异宝。 此刻正值立秋时节,枝干上满是焦黄色的树叶,有大风吹来,树叶被风卷起,在半空中摇曳着轻旋着落下,低头望去泥地中已经余下许多枯叶,便是空气中都带着萧索的气息。 身穿布衣的清瘦老者正长立直立于树下,静静地望着在风中摇曳的树叶,周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气韵。 “立秋分三候,” “一候凉风至;” “二候白露生;” “三候寒蝉鸣。”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一候时节了,” “老夫离开齐国也已经三月有余了。” 孟夫子望着北地的秋景轻声喃喃道,清风拂面有些微凉,飘逸的长发被风扬起,细微之间可见几丝斑白。 “叮当,叮当......” 孟夫子的腰间有清脆的声响传来,腰布上系着的上好的玉玺相撞穿出的声响,比那大珠小珠落玉盘声音还要脆生得多,仿若世间最为精美华丽的乐篇,便是远远听着也觉得心旷神怡。 “夫子,是在等候故人吗?” 看着孟夫子久久不见动作, 等候在一旁的曾敬酒拴好瘦驴后疑惑出声道。 “故人?” “姑且算得上故人。” 孟夫子微微颔首笑道。 曾敬酒得到答案也没有多想,毕竟孟夫子是当代大儒,所谓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也是毫不夸张,在这偏远的赵国有故人也是常理之中的事情。 “那学生为夫子烫上一壶热酒。” “以酒会友想来也是极好的事情。” 曾敬酒闻声笑了笑,从背后的竹篓中拿出一个小火炉和几截果木炭有条不紊的拾倒起来,能为夫子温酒于自己而言也是一件极为惬意的事情。 “圣人先贤有言道,”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 孟夫子温润如玉的嗓音在山丘之上悠扬而起,仰头望去只见夫子正捧着一卷《中庸》轻声朗诵着,嗓音不似少年的清朗,也不似中年人的粗犷,而是带着丝丝磁性,听在耳中莫名让人心安。 曾敬酒低头吹燃火折子,引燃木炭之后铜炉很快便暖和起来,一坛子上好的竹叶青倒入了铜炉之中。 淡淡的酒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吸入鼻中,回味悠长。 纯润的嗓音回荡在耳边, 余音绕梁不止。 曾敬酒看着梧桐树下那道身影,再次低头闻了一口酒香,酒不醉人人自醉,整个人极为恬静舒适,恍惚之间又回到了几十年前在稷下学宫中苦苦求学的时候。 脑海中思绪翻飞, 自从那身穿蟒袍的少年郎离开齐国之后,自己也回了稷下学宫,原本想着后半辈子便在山上做学问,教书育人,了此余生罢了。 可没想到自己上山的时候刚好碰上了这辈子最敬仰的人下山,本就是同宗同源依然能够极其清晰得感受到那如同烈阳一般的浩然之气,一时间惊为天人,可惊叹之后却发现那骄阳正在走向黄昏,那光芒在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溢散。 惊恐, 那是一种溢于言表的惊恐, 速来平稳的双手也是轻颤起来, 甚至于比齐皇身死的消息传入耳中还要来的震惊,自己心目中最为崇敬之人,竟是在缓缓的走向平凡,乃至于死亡。 要知道孟夫子一身浩然正气已经修行百二十年,若是不出山门,甚至于一遭顿悟,能够迈入一品的人,怎么就变成了如此模样。 或许用不了多久,这个光芒万丈的稷下学宫前祭酒,当朝陛下的先生,齐地数十万读书人心目中的圣人就要变成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稷下学宫, 那万步台阶之下, “夫子,您就要离开齐国了吗?” “嗯,出去看看。” 孟夫子笑容温和道。 “可是您......” 曾敬酒欲言又止道。 “将死之人,总不能当真躺着等死?” 孟夫子的脸上看不出半分对死亡的恐惧,反而带着比天边云彩还要淡恬的笑容,曾敬酒甚至于有一刻生起了一个荒唐的念头,那枚大齐良师的相印配不上自家孟夫子。 “夫子还要走多远?” “走到走不动的时候就可以停下来了。” 孟夫子笑容温和道, “学生愿陪先生走上一遭。” 曾敬酒的眸子中带着无以轮比的坚定。 “为什么?” 孟夫子疑惑道,因为在他的眼中这位还不到知命之年的儒士便已经到了三品的修为,所谓修行前途不可限量,而且他也是最早一位去祭拜那四十五万大齐将士的读书人,政治也是极为正确,若是不出意外的话,那人退下以后,他甚至有机会继任学宫的祭酒。 “因为若是真到了夫子走不动的那一天。” “学生也能背着夫子回乡。” “讲到底叶落归根这回事,” “夫子也应当遵循的道理。” 孟夫子点了点头,却并没有答应。 “孟夫子,想来这趟学生随着夫子远行,学生也能学到很多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学生腹中已经藏书万卷,有些撑得慌。” “想伴在夫子身旁,消消食,也是极好的。” 曾敬酒并没有放弃而是转念道, 想来这个理由夫子是不能拒绝的。 “如此......” “也罢......” 孟夫子微微怔神后,苦笑着点头答应下来,嘴角虽然有些苦涩,可眼眸之中全是欣慰的神情。 从那之后自己便随行在了孟夫子左右,从魏国到楚国,再从韩国至赵国,短短三个月的时间竟是已经跨越了四国山川湖海之地,虽是修行之人,可脚下的步履也是穿破三五双,身上的长衫也是缝缝补补,浆洗得发白...... ......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 “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温润如玉的嗓音悠悠然想起, 曾敬酒听得有些入迷。 “夫子酒温好了。” 望着铜炉中沸起的竹叶青,一滴溅出烫到了手上,曾敬酒这才清醒过来,轻笑一声后起身开口道。 “吱呀,吱呀......” 有车轮压地的声响传来。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孟夫子的嗓音也是戛然而止, “嗯。” “我那故人也到了。” 孟夫子说完后也放下了手中捧着的书卷。 远处一辆马车悠悠而来, 隔着数十丈距离车厢门便被推开, “砰......” 曾敬酒看着那马车上的纹路和黑红的漆色,瞳孔下意识的收缩起来,手中的木炭也是突兀滚落在地。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徐徐迈步而下, 嘴唇轻启,对着山丘之上的孟夫子郑重一礼。 “你来了?” 孟夫子遥遥回了一礼道。 “我来了。” 少年郎嘴唇轻启, “好在,这人还是来得晚了一些。” 曾敬酒读懂少年郎得唇形后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人来之前自己和孟夫子已经和赵皇谈妥了联盟的事宜,赵国和乾国的关系本来就算不得好,如今夫子腰配齐,楚,魏,韩,四国相印而来,几乎没有费什么口舌就定了下来,若是在晚上一些时间难免出现一些意外。 “有人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当浮一大白!” 孟夫子起身相迎, 行走间衣襟微露,如今腰间已经是五枚相印轻晃出声,身后依稀可见中牟城高大的城郭,映衬着其中那枚赵国的玉玺尤为显眼。 少年郎的目光落到那相印之上,并没有太多的诧异,反而思绪万千,若是按照上辈子那个传说,天下有七枚相印,天底下只要有人能够集齐七枚相印就能召唤神龙一般。 想到这少年郎不禁哑然失笑。 “夫子相邀,幸甚至哉!” 少年郎下马车之后,扬了扬手让随行的亲位守在选出,独自一人迈步到了山丘之下望着身穿布衣的孟夫子也不推迟,反而朗声道,与其说是宿敌更像是师慈生孝的师生关系。 山丘之上, 梧桐树下, 阵阵酒香扑鼻而来, “夫子,满饮!” “满饮!” 少年郎举杯一饮而尽。 竹叶青酒入喉没有茅柴酒的辛辣,也没有玉酿纯浆的浓稠绵柔,反而带着一股子宛如溪水般的清冽,偏偏又不至于寡淡,从入口到入腹都极为温和,余有粮食的甘甜,算得上天底下难得的好酒。 “殿下,这趟也是为结盟而来?” 孟夫子笑问道。 “自然。” “不过看样子夫子,要走得快一些。” 少年郎再度满上一杯后轻声道。 “没法子。” “这篮子漏水,若是走得慢了,就怕还没到地方,篮子就已经空了,所以这趟若是难免走得急了些。” 孟夫子毫不在意体内正在流逝的浩然之气,如果是在永安城出剑的那一刻,自己体内的浩然之气是汪洋大海的话,那么如今自己体内的浩然之气便如同一个小池塘了。 “也是这么个理儿。” “孟夫子的本事,本殿如今也是见识了。” “若是本殿在应对得晚了一些,” “倒还真是让夫子召唤出神龙。” 少年郎抿了一口温热的酒水后, 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哦?” “这番说辞倒是有趣。” “不过依照着殿下的言语,” “似乎已经找到了破局之法?” 孟夫子笑意盈盈道, 显然对于少年郎的言语并未放在心上。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 “如今齐,楚,魏,三国联盟已经瓦解了。” 少年郎仰头再度满饮,不得不说口感粗劣的茅柴酒喝多了之后这清淡竹叶青喝下去每个滋味,好比抽惯了叶子烟,再来抽纸烟一般,不得劲。 “殿下又何必自欺欺人?” “国书已定,印章已落,如何能够轻易更改?” 孟夫子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国书?” “这个吗?” 少年郎将酒杯放下,竟是从怀中掏出厚厚的一沓黄色的娟纸,上面绣有各色龙纹,空白的娟纸上已经落下了大红的印章,至于什么内容只需要提笔写下便是。 “不过一纸空文罢了。” 少年郎随手将那一沓厚厚的娟纸丢入火炉下, 漫不经心的开口道, 铜炉下火光陡然升高, 摇曳的火舌映衬着孟夫子的面色阴晴不定。 “天底下只有永恒的只有利益。” “所谓同盟之国,” “在利益之下分崩离析不是理所当然吗?” 少年郎伸了个懒腰随口道。 “天下讨乾,乃是定数!” “天下气运,老夫在下山之前便已经看得通透,殿下又何必用言语诓骗老夫?” 少年郎寻身望去只见孟夫子神情镇定,面色不变,可唯独手中端着的酒杯中,有一圈圈涟漪溅开。 “气运?” “气运!” 孟夫子仰头望去, 少年郎身后的红霞竟是隐隐呈现出一条蛟龙的模样,硕大的头颅,恒硕在天地之间,微微垂首,大半截身子藏在云层之中,一副慵懒的模样。 可随着少年郎徐徐起身,那蛟龙的眼眸陡然睁开,满天晚霞好似血光涌现,陪衬着,恐惧着,那蛟龙头角峥嵘,竟是五爪。 “噗...” 猛然间一口积血吐出, 孟夫子擦了擦嘴角再度看去原来那一切只是自己脑海中臆想出来的幻觉,可还是眼皮跳动不止,因为寻常修行者感官强于常人所以能够趋利避害,而天地间的大修行者更是能够隐隐窥探天机。 难不成自己看到了的便是未来天下的格局? 不可能, 不可能, 孟夫子摇了摇头不愿相信。 “咔嚓......”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 极其细微的声响便从腰间传来。 孟夫子低头望去只见魏,楚,两枚玉玺表面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揉了揉眼睛再度看去时,竟不是幻觉,此刻晶莹剔透的玉玺已经满是裂痕。 “这便是气运吗?” 孟夫子的话音还未落下,只见腰间那枚韩国相印直接再度攀上一丝裂纹。 正文卷 第279章 请夫子登天(下) 山丘之上, “呵……” 一声略带自嘲的轻呵声传来, 孟夫子望着腰间已经裂开的三枚玉玺笑容苦涩,便是平日最爱的竹叶青酒如今入喉也没了滋味。 “气运?气运?” “老夫原本以为能凭这百十年来余下的香火情份,凭这张还算有些薄面的老脸,凭这千百年来各国的恩怨纠葛,凭偶然窥得的一丝天意……” “就以为能够推动天下气运,用举世伐乾,来救我大齐以危难之际,没想到如今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孟夫子温润如玉的嗓音有些悲呛,梧桐树上摇曳的枯也落到了那布衣之上,连带着那道身影有了如秋一般的萧索。 “夫子没听说话一句话吗?” “正所谓人定胜天!” 少年郎喃喃出声。 “天下大势也是如此,所谓定数只是过往并非如今,更不是以后,不论如何有些事情还是得去做了才知道,夫子合纵天下,自然有人以连横破夫子之合纵。” 少年郎的目光落到了夫子的腰间,望着那遍布裂纹的玉玺一时间有些恍惚,气运之说玄而又玄,可如今倒是看出了一些段瑞,想来张仪在已经说说服了楚皇,魏皇,至于那最为弱小的韩国似乎在诸多强国的夹缝中也只能随波逐流。 “好!” “好一句人定胜天!” 孟夫子将手中温热的竹叶青一口饮尽,望着少年郎云淡风轻的模样眼中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赞赏,随是立场不同可眼前这位少年郎实在是带给了自己太多的难以置信,从田恒请自己下山开始,再到皇城外处处设局逼出自己那一剑,再到如今不知不觉间破开自己的合纵…… “夫子后悔了吗?” 少年郎感受着孟夫子身上那仅仅余下小池塘一般的浩然气唏嘘出生道,原本能够轻而易举杀死自己得夫子,却是连自己一剑也接不下来。 “上不怨天,下不尤人。” 孟夫子轻声笑道。 “若是还有来世,想来还是会这般。” “始志不渝。” 孟夫子不假思索道, “其实,即便是踏平了齐国。” “只要夫子待在山上依旧可以享受天下儒生的敬仰供奉,依旧可以带着前半生的荣光活下去,即便是入土的时候,说不定本殿还会慕名而来给夫子插上几炷香。” “若是夫子生在乾国。” “本殿会夫子捧得很高,” “很高,很高!” “捧到天下人都得敬仰的位置上去。” “因为夫子的德行,本殿敬佩,于苍生百姓,那一剑没有落下,于国于罗,瘦马壶酒辗转游说诸国数千里,也的上是呕心沥血,靡有朝矣……” “我是个很自私的人,做不来夫子做过的这些事,可并不妨碍,我敬佩夫子这样的人。” 少年郎自嘲一笑。 “可,老夫并非是乾人。” “而国又始终在一家一氏之前。” 孟夫子长叹了一口气道, “老夫如今想来也能猜出,” “那魏使张仪也是投了殿下,为乾国效命。” “以三寸不烂之舌便轻而易举得破了老夫的合纵,想来定然也是天下难得的英才,或许在他的眼中天下便是天下没有国界,如凤一般腾于九天之上也是他内心的期望,或许他在九天之上那诸国的界限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可在老夫心中学问,才学,也是有国界的。” “正所谓国士无双,国在前,士在后。” “不论以后如何,” “可如今国尚在,” “老夫的选择便不会有所改变。” 孟夫子眺望着齐国永安城的方向轻声道,轻飘飘的语调中却带着难以言表的坚定,或者说是信仰。 “没想到夫子也是这般“顽固”之人……” 少年郎闻声怔怔的有些出神,早些年间正是眼前这位夫子以一己之力扫平齐国那靡靡之音,肃然齐国文风,让那些扶风摆柳,追求扬州瘦马的迂腐文人有了骨气。 这般引路之人想来应当是精通变化之人,可没想到夫子的内心竟也是这般迂腐,顽固,又或者说是坚持。 “喝酒。” “事已至此。” “喝完后有些事也该有个结果了。” 孟夫子洒然一笑,再度饮酒相邀。 “夫子,敞亮!” 少年郎望着孟夫子通透的眼眸也是赞叹出声,不再犹豫,席地而坐,亲自给夫子杯中再度添满酒水。 …… 梧桐树下, 酒香弥漫, 相坐无言, 两人都是默默地饮酒, 因为谁的心里都知道这一趟, 是两人这辈子最后一次对饮, 竹篓旁已经堆上了三五个空坛子,坛子不大只有寻常一壶酒水的量,因为竹叶青并不常见,这趟出城随行带的也是不多,只是全当途中驱寒所用。 曾敬酒望着铜炉中已经快要喝得见底的酒水嘴角越发的苦涩,因为身后竹篓中已经没有酒水了,给二人添酒的速度也是下意识的慢了下来,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一刻这么恨自己出门的时候不多带一点酒,又或者说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鬼,行囊之中全是酒坛,因为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在和夫子多待一会。 随着最后两杯竹叶青倒入, 铜炉中再也没有半滴酒水, 没有如方才一般豪饮, 少年郎的手指轻轻敲打着雕有兽纹的铜杯,声音很轻可落到底下的曾敬酒心中确是如同洪钟大吕,片刻的功夫便满头大汗,胸口的衣衫也是被汗渍浸湿了一片。 因为自己知道一旦一杯酒喝下, 一切都应当有个结论了,不可能如往日一般。 曾敬酒望着不带丝毫犹豫举杯相邀的孟夫子,有些怔神,似乎随着那一杯酒的下肚,也抽掉了自己所有的精气神。 不知不觉间竟是眼眶有些模糊, 泪水说不得是什么滋味。 可想来总归而言是苦涩, 还有一丝无能为力的酸楚, 毕竟当初在齐都皇城外那个少年郎已经成长为了天底下独一份的大剑仙,自己在他面前连出剑的资格都没有。 “夫子,非要如此吗?” 少年郎心中早就已经猜到了夫子做出的选择,可还是不死心的出声问道,一则,是如今自己已经没有了杀他的必要,二则,是真的不愿意看到如此一位老者死去。 “这小池塘一般的浩然气还是足够支撑夫子走回山上的。” 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二品巅峰的修为,即便是如今已经快要散去可依旧不是一般人能够阻挡的,加上身旁这位三品儒生的存在,跨越千山万水走回齐国也不是太大的难事。 孟夫子闻声没有回答。 一双眸子无波又无澜, 只低头浅饮了一口, 杯中酒水减去小半, 曾敬酒望着莫名的心神一颤。 “即便是没有这一身修为!” “夫子依旧是大齐读书人最为敬仰的圣人。” “安安稳稳的活着不好吗?。” 少年郎望着眼前得清瘦老者继续喃喃出声,言语中并无嘲讽之意,只是平静的陈诉着一个事实。 “殿下,又何必相劝?” “老夫若是活着。” “殿下定然要入那寿春城,听了一番殿下的利益之说,老夫实在不敢用我大齐的未来去赌那赵皇的心思。” “可老夫倘若是死了。” “殿下便是入不得那寿春城。” “讲到底老夫刚刚从朝堂走下,结盟出城,老夫怀中还余有赵国相印,国书,还没得来得及走出赵地,便死在了赵国都城之外。” “那赵皇,哪怕千般不想,万般不愿,” “还是得捏着鼻子认了。” “想来他还是要些脸面的。” “再不济也不至于与你乾国结盟。” “何况老夫在赵国也是有些门生故吏的……” 孟夫子坦然笑道。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 “若是夫子死在城外,这城我还真是进不去了,如夫子所言,赵皇他或许不敢对本殿动手,可这点脸面还是要的。” “可即便如此。” “区区一个赵国,又有何用?” 少年郎起身望着那寿春城高大的城郭,身影对比起那城池显得有些渺小,可身后天边那天蛟龙似乎又活了过来,似乎只需要轻轻一爪拍下,便能让这座城池破碎。 “不管有用没用。” “多一丝希望总是好的。” 孟夫子举杯对着少年郎低声念道,对于恍惚之间看到的幻象也没有过多留神,因为自己应当做的都已经做完了,余下一捧黄土也管不了生后事。 “殿下,还请满饮!” 孟夫子说完之后也不顾还在愣神中的曾敬酒和少年郎,自顾自的端起酒杯。 挥袖抬手一饮而尽, 举杯往下一滴不剩, “这……” “罢了,罢了……” “夫子,满饮!” 少年郎望着那空荡荡的酒杯哑然失笑, 可还是郑重的举杯。 “舒坦!” 少年郎摔下酒杯,感受着最后一股热酒从喉咙滑下腹中,已经有些微醺高呼一声。 “碰……” 酒杯落地的声响在曾敬酒的耳中无线放大,再度仰头望去时夫子已经轻轻揭开长剑上缠着得布条,一柄寻常的长剑露出了剑身,如夫子衣着一般朴素。 “殿下,出剑。” 梧桐树下, 孟夫子手持长剑,茕茕孑立, 如永安城, 一般的模样, 一般的姿势, 可周遭在无如永安城旭日东升一般磅礴大气的浩然之气,更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剑客,临死之前最后的一剑。 “好!” 少年郎点了点头, 这狗日的世道一个人想完活着不容易, 可若是想要死总有千百个法子, 即便自己不出剑,孟夫子里死在寿春城前天下人也只会把这笔账记在自己的头上,罢了,罢了,便给他最后一个体面。 少年郎拇指抵在了剑鞘之上,轻轻往上一抵,惊蛰剑出剑一寸,可还是郑重的用右手握住剑柄,抽剑出鞘。 “夫子,请!” 少年郎往前迈步,周遭的剑气也在不断提升,站定在十丈之外时,剑意已经提升到了巅峰,如同山川湖海一般的剑意在小山丘上呼啸,卷得地上得枯叶满天飞起。 对于夫子而言, 他这样得人并不需要自己的怜悯, 顷力一剑反而是对他最大的尊重, “夫子温、良、恭、俭、让……” 这是论语中一句话, 也是孟夫子前半生的写照, 可后半生却多了一个争, 或许也应当随着这个字, 死去……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殿下,若是真有那么一天。,” “希望殿下能够记得这句话,” “让天下百姓好过一些。” 孟夫子望着十丈之外的少年郎嘴唇轻启。 “嗯!” “小子,记住了!” 少年郎点头道,用了乡野晚辈的自称。 “如此便出剑,能死在剑仙的手中。” “也算幸事。” 孟夫子点了点头长剑扬起,将体内仅剩的浩然之气全部凝于剑尖,如寻常剑客一般摆出了独属于剑客之间的礼仪。 此刻清风徐来, 衣摆飘飘, 云鬓摇摇, 满身的书卷气也不能掩盖那亮剑的锋芒。 “小子,恭请孟夫子登天!”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说完后郑重一礼, 惊蛰剑刺出的时候, 山川湖海一般的剑气开始飞速收敛,融入清冷的惊蛰剑身,看起来平平常常的一剑,却带着无可匹敌之势,似乎在一剑之下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抵挡,孟夫子的肉身也是…… 剑近了, 两人擦肩而过, 少年郎的剑刺中了, 所以孟夫子的心窝出现了一道细微的缺口开始不断地往外渗血,回身望去极远处的大山同样出现了一道缺口,剑气不知蔓延多少里。 孟夫子的剑也刺中了, 所以少年郎的心窝处破开了一道口子,衣衫被剑尖刺破,可那仅剩的浩然之力甚至不足以支撑刺破他的皮肤。 “夫子,走好!” 少年郎收剑, 望着那徐徐往下后仰的清瘦老者轻念出声道,头颅倒地之处正是早些时候放书之时。 “夫志,气之帅也…… “夫志至焉,气次焉。” 曾敬酒望着夫子身旁那卷书页低念出声,说起来当初孟夫子也是看过了亚圣这句言语才修行的浩然正气,如今竟是还与书中。 “送夫子回山上。” “夫子这般人,不应当葬在山下的。” 少年郎说完后转身悠悠道。 曾敬酒扶起孟夫子的尸身,抬起头遥遥看了寿春城的方向一眼,最后收回目光一转落到了齐地的方向,默默地俯身将夫子的尸体背在后背,迈步往齐境而去。 正文卷 第280章 磨牙利爪 山丘之上, 梧桐树上的枯叶被早些时候席卷而来的剑气全部吹落只余下光秃秃的枝干,不似初秋的萧索,反而带着寒冬将至的凌冽。 山丘之下, 曾敬酒背着那孟夫子的尸身已经走出去很远,身影也渐渐有些模糊,那头拴在梧桐树下的瘦驴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绳索,在那道身影旁蹦跳着,甚至于殷勤的用湿漉漉的鼻子去蹭孟夫子垂下来的腿,可后者却始终没有反应…… 少年郎长叹了一口气后收回目光, 迈步往前, “咔嚓,咔嚓……” 右手伸出将方才孟夫子用过的长剑拔出,抬起的刹那,原本极为坚韧的剑身,前半截瞬间寸寸龟裂起来,只剩下遍地的碎片和后半截剑身,与其说是承受不住那最后的一丝浩然剑气,似乎更像是在为死去夫子陪葬。 “冬至?” 少年郎低头看去,剑柄之上刻有冬至二至,剑出如寒冬将至,剑如其名,冰冷异常,凶戾异常,可方才见夫子却不见一丝一毫的杀气,实在有些怪异。 “传闻这柄裹着白布的剑是孟夫子早些年间游历天下时从那岐山剑冢得来,便是利器名剑多如牛毛的岐山也能插在中上游,足以看出此剑本就不是凡物。” 不知何时守候在远处的百晓生出现在了少年郎身后望着那柄短剑喃喃出声。 “哦?” “据说这剑曾经是百十年前一位二品剑客的佩剑,那人在天底下的名声极大,前来问剑想要一举成名天下知的剑客极多,偏偏那人又是个极为较真的主儿,更是不通人情世故,是一位极为纯粹的剑客。” “问剑,既分高下,也决生死,可奈何世人对于名声的追求太大,于是乎数十年来倒在他手中那柄长剑下的人数不胜数,那柄长剑又被冠以凶器之称,在那剑客弥留之际插在了岐山上,留待有缘人。” “谁都以为能收服那柄长剑的人,定然是冰冷之人,如追随殿下的十三先生一般,并无太多的情感,可偏偏一个满身书卷气的儒生,轻而易举得拔出了那柄冬至剑。” “就是不知夫子为何常年以白布裹之?” 说完后百晓生哑然失笑道,因为明明有一柄天下数得上名号的绝世宝剑偏偏用白布裹起来,在自己看来实在有些暴殄天物。 少年郎感受着剑柄处传来丝丝缕缕尚未消散的浩然之气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亚圣有言,” “君子远庖厨,凡有血气之类弗身践也。” “想来孟夫子是不愿长剑染血,” “故以白布裹之。” “没想到数十年下来那柄凶戾十足的名剑已经变成了一把君子剑。” 少年郎若有所思道。 “如此说来殿下岂不是……” 百晓生欲言又止道。 “想来本殿也是孟夫子第一个用出此剑的人。” “即便如此,这一剑也从未想过杀人。” 少年郎握着那柄短剑继续迈步往前。 低头看去地上那裂开的楚,魏,韩三国相印连带着刚刚从赵国得来的完整玉玺都没有带走而是一并余在了树下,唯独那枚刻有“大齐良师”的齐印余在了尸体的腰间。 “想来夫子最后一刻还是放下了……” 少年郎右脚轻轻踏下,那地上几枚满是裂纹的玉玺化为齑粉,被远处的吹来的风扬起飘到了远处,只余下那枚完好的赵国玉玺。 最后目光落到了那卷书上看着上面孟夫子亲自手抄下来的文字轻念出声。 “亚圣有言,” “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 “所谓浩然正气,莫过于如此。” “志之所在,气之所往。” 少年郎弯腰将那卷书捡起心有所感,郑重的放入怀中,不知为何原本半步一品的修为也是有了一丝丝松动,在迈向一品的道路上又更近了一步。 …… 寿春城, 大内宫廷, 殿宇恢宏, 一名正值而立之年的中年男子面色阴沉的端坐在大殿上方的龙椅上,望着城外的方向,指节轻轻敲打着雕龙扶手,望着城池上空的云霞,嘴唇轻启不知喃喃着什么。 “陛下!” 一名老太监神色惊慌的迈步入殿,一只脚刚刚踏入便直接跪倒在地,整个人都是战战兢兢的模样。 “查清楚了吗?” 赵皇收回目光,看着底下老太监战战兢兢的模样极为不耐烦的开口道,早些时候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些,整座城池上空的云霞都被搅散,城中百姓更是人心惶惶,便是监天寺的人都慌忙前来禀报天有异象,有妖人作祟。 “回禀陛下!” “奴才已经派人查清楚了,先前城池上空弥漫的剑气,被搅乱的云霞,是两位人间绝顶的客在城外的落凤坡上比剑时剑气溢出所至。” “两位人间绝顶的剑客?” “剑气所至?” 赵皇闻声眉头紧皱, “皆是何人?” 老太监看着赵皇紧锁的眉头汗如雨下,可又隐瞒不下去只得咬牙开口道。 “其中一位是,是……” “讲!” “是孟夫子……” “孟夫子,不是刚刚取我大赵国书相印出城,京畿之地又有哪个人如此胆大包天敢在寿春城外便对孟夫子出剑?” 赵皇敲打着扶手的指节猛然顿住, 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逝, 一个最不愿意的相信的结果出现了脑海之中。 “另一人莫非是乾使?” 赵皇想起早些时候边境传来的消息喃喃出声,自己当时也是想着听听乾国的条件再说也不迟,何况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便放任这人入赵,眼下这个时间点刚好吻合。 何况那乾使这半年以来,在整个天下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想来能造成如此动静的人也只有他了。 “回禀陛下,正是乾使。” 老太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后开口道, “比剑的结果如何?” 赵皇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整个人不在是方才端正的模样,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因为无论是谁死在赵地,于自己而言都是不愿意接受的局面。 “孟夫子他……” “他……” “死了。” 那老太监说完后猛然头颅触地, 不敢再有半分的继续言语, “死了?” “死了?” “死了!” “砰!” 赵皇握拳猛然敲打在龙椅的扶手上。 沉闷的声响在大殿之上回荡盛怒之下,便是门外驻守的禁军也是宛如鹌鹑一般低着头,气氛极为压抑。 “呵……” “就这么死了?” 赵皇仰头呐呐的开口道, “国书未干,就这么死在了我赵国都城之外?” 赵皇死死的握着拳头, 双目之中有血丝升腾而起, “这他娘的是寿春城!” “不是他乾国上京城!” 赵皇大喝出声,眼下对于乾国什么样的许诺都看淡了,讲到底自己也是一国之主,自己也是要脸面的,徐闲的举动无异于将自己的面子,里子,一并扒了出来按在地上狠狠地摩擦。 “他怎么敢!” “他凭什么敢?” “他又凭什么如此胆大妄为!” “就凭他半步一品的修为?” “我寿春城外大营还有十万禁军拱卫都城。” “他便是一品又能如何!” 一股从未有过的羞辱感窜上心头, 怒不可止, 怒不可遏! 额头上有青筋冒死, “来人!” “臣在!” 虎背熊腰的禁军统领闻声迈步入殿,跪倒在地,望着高台上狂怒的陛下,心中惊讶万分,登基至今已近十年,可还从未见过陛下如此模样。 “即刻出兵,将那目无王法之人缉拿归案!” 赵皇暴喝出声,可还是存有一丝理智, 缉拿归案和格杀勿论是两个意思。 “这……” “哐当……” 抬手间统御城外十万禁军的虎符抛出, 翻滚在大殿之上哐当作响。 “拿着朕的虎符去大营调兵!” …… “可……” “即刻出兵,不得有误!” 赵皇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 “诺!” 底下禁军统领捡起地上那枚烫手的虎符,望着盛怒之下的赵皇也只能强行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因为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也知道那人的身份,若是出了个好歹。 说句不中听的话, 别看现在乾国处于风口浪尖, 可照着那徐屠夫护犊子的性子, 怕是要不管不顾和自己大赵死磕,而自己这个执行人到时候多半也是落得个推出去顶罪,又或者说给个交代的下场。 “等等……” 就在那禁军统领心绪不宁时一道苍老的嗓音传来,回身看去,禁军统领如蒙大赦,开口这人正是赵国的相国。 “尔等且在殿外等候,” “老夫有些话要向陛下禀报。” 那身穿朝服的老者行礼过后对着那禁军统领眼神示意道。 “濮相你……” “哎……” “罢了,罢了,尔等且去殿外等候。” 赵皇面色阴沉如水,可还是没有迁怒于那位老者,只是对着跪倒在地的禁军统领和老太监极为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濮相,并非朕……” 赵皇罕见的解释了一句, 强行挤出的一丝笑容有些苦涩。 “奈何那贼子实在太过嚣张。” 赵皇望着那下方的老者终归还是平复了下来,重新坐到龙椅之上,手掌抚在胸前,调整着自己的暴躁的情绪。 “陛下的心情,老臣能够理解。” “那贼子如此行径,老臣也是怒不可遏。” “今日落凤坡之辱,老臣从未想过姑息。” 濮相缓缓出声, 并没有丝毫顶撞的意思, 因为寻常人在盛怒之下尚且听不得劝诫, 何况高高在上, 一怒,伏尸百万的君王? 如同驴子一般, 还是顺着毛来, …… “敢问陛下,何以一雪前耻?” “杀了那人便能让天下人忘记今日之辱吗?” 濮相在场中迈步不疾不徐道。 赵皇闻声默然不语。 “陛下不说。” “可老臣想来是不能的。” 濮相哑然失笑道, “老臣以为他日率兵踏平那上京城才能让他贼子痛心疾首,让天下人明白,我大赵之君,不可辱!” “匹夫好勇斗狠,一怒之下,血溅五步。” “陛下,您是天子,地位尊崇!” “天子一怒之下,理所应当,屠城灭国!” 濮相高呼出声。 “屠城,” “灭国!” 赵皇轻声喃喃着, “如今我大赵北边还有林胡,楼烦等蛮夷大部,而先皇当年亲自选练精锐弩弓骑兵已经快要组建完成。” “殿下且看!” 濮相挥手间十余位兵卒迈步入内跪倒在地。 细细看去,那些赵地兵卒不似寻常兵卒打扮,反而和胡人有些相似,以短衣紧袖,皮带束身,脚穿皮靴,因为上殿面圣的缘故没有携带弓弩。 “末将,叩见陛下!” “末将,叩见陛下!” “末将,叩见陛下!” 赵国本就民风剽悍,崇尚气力,慷慨悲凉之士甚多,又得胡骑之法,兵书之教,这些兵卒又岂能以常理度之?即便是与高台隔着十余丈的距离赵皇也能感受到他们的悍勇之气。 “胡服骑射!” 赵皇望着那些兵卒沉声道,这算得上是赵国近些年来最大的改革了,因为要在一个中原国度,用胡人的方法训练骑兵所遭受的阻力可想而知,但是其中效果如今已经初见段瑞。 “这些正是先皇当年力排众议的成果!” “如今在军中已经大有所成!” “待我大军扫平北狄,开疆裂土,积蓄实力……” “那时在南下讨伐乾国也不迟啊!” “陛下,等到那一天!” “若是陛下想要御驾亲征,老臣绝不阻拦,若是陛下不嫌弃,老臣更是愿亲自为陛下牵马,等到攻下上京之时,亲自斩下那人头颅岂不快哉?” 濮相朗声问道, 赵皇心神驰往, “濮相言之有理,” “是朕唐突了,如此便依濮阳所言……” “这口气朕咽下去了。” 赵皇眼眸恢复清明缓缓开口道。 “陛下圣明,大赵之幸!” 濮相笑容温和轻念出声。 “若非磨牙利爪,安得虎豹之师?” “待到我赵国爪牙尖利之时,” “朕引数十万狼虎之师南下中原腹地谁人能挡?” 赵皇望着濮相远去的背影喃喃出声, 眼中那还有半分之前的暴戾之气? 正文卷 第281章 天上的神仙 “殿下,已经小半个时辰了。” “不见兵卒围剿,也不见鸿卢寺的官员出城迎接,想来如殿下所料一般,这赵皇触怒我大乾,可也不远结交我大乾。” 百晓生坐在小山丘上百无聊赖的等着。 一旁的少年郎更是无聊的躺到了梧桐树粗大的枝干上,双手枕在脑后,嘴里哼着无衣,一副悠悠然的模样,听到百晓生的言语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百指挥使,” “你说他赵氏什么时候图穷匕见?” “臣也不知,不过想来怎么也得那只铁骑扫平北边的狄戎才能腾的出手,说起来赵地和燕地有些相似,不过一个是为了祖训,一个为了利益罢了。” “他若是有胆子这个时候开战,那些狄戎就有胆子背后捅他刀子,要知道燕地有肃慎族,可他赵地也有林胡,楼烦之部,如今燕地有殿下安排的冉闵牵制狄戎,可他赵地没有。” “不过仿以狄戎训练骑兵的方式,确实也是一个破解的法子,毕竟狄戎可没有咱们中原诸国千百年来得兵法韬略。” 百晓生抽丝剥茧道。 “胡服骑射!” “他赵氏还是出过有远见的皇帝。” “本殿不走上这一遭还不晓得这北边还有一支如此精锐的铁骑,不过早些知晓也好好事,毕竟这块硬骨头迟早也得啃。” 少年郎眺望着不远处的城池轻念一声,如今该去的地界都去了,张仪当初定下远交近攻的策略也到了尾端,所谓大世之争,迫在眉睫,用不了多久便是各国兵戎相见之时。 “走,入城!” 少年郎跳到了地面,拍了拍屁股上得灰尘后,将地上的半截断剑和那枚赵国的玉玺捡起放入包袱之中,往山丘下走去。 “殿下,不回去吗?” “来都来了,就算见不着赵皇。” “可,怎么也得进去看看。” 少年郎走到马车边上脱下蟒袍换上一身寻常衣衫迈步往寿春城走去,随行的数百亲位只是默默地守候在马车旁。 寿春城, 城中百姓熙熙攘攘的声响不绝于耳,不同于往日的繁华而是带着些许的慌乱的氛围,方才阵仗引起的骚乱直到此刻还是没有平复下来。 “他娘的,这天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该不是神仙打架?” 有城中高门大户的膏粱子弟调侃出声。 “神仙?” “哪来的神仙? “陈兄莫不是神鬼怪志看过了,弄得整个人魔障了?” 身旁的同伴随口打趣道。 “天上的神仙老子有没有老子是不晓得。” “可地上的神仙老子是真真切切的听说过。” 那膏粱子弟闻声也是来了气儿, “所谓修行,三品登山巅,二品便是断头路上在往前踏出一步,可以借用天地之力,算的上半只脚踏上了求仙路,至于一品,啧啧,那可就是实实在在的自成一方小天地,说是人间的神仙也不足为过了。” “嘿嘿,不过呀,” “小爷我还更喜欢古书里边的说法。” “称那些一品的修行者为陆地神仙。” “在天上不好说,可在这人世间就和那些凡夫俗子苦苦叩拜的神仙老爷没啥区别。” “今个儿,指不定就是那位陆地神仙在城外边打架,弄出的阵仗,听说天底下的修行者里边,用剑的最能打,咱们这寿春城好歹也是容纳数十万人的广阔地界,弄得全城皆知,指不定还是个使剑的陆地神仙。” 那陈姓膏粱子弟海吹一通,偏偏又胜在条理清晰,那些个儿不学无术的公子哥还当真听了进去,一副憧憬模样。 “小爷走了。” “去哪呢?” “他娘的废话,小爷赶着去城外看神仙……” 说话那膏粱子弟整好与入城的少年郎擦肩而过。 “陆地神仙?” “这个称呼倒是挺有意思的。” 少年郎闻声下意识的轻声喃喃着, 最后莞尔一笑。 有大风从城洞灌了进来, 那膏粱子弟下意识的回头, 大袖翻飞, 衣摆猎猎, 怪哉, 怪哉, 那路人的气度, 竟是像极了自己口中的神仙中人, …… “他娘的,这般纨绔子弟。” “嘴上口花花的,心里也没个谱。” 城门口的街边上, 卖凉茶的老大爷苦笑着摇了摇头。 “俗话说得好,朝起红霞晚落雨,晚起红霞晒死鱼,今个黄昏好好的火烧云,怎么说没了就没了呢,老朽我还指望着明天大晴天,指望着这秋老虎,抽空多卖几碗凉茶挣点银子呢。” 老大爷仰头望着那天上的景象呐呐的开口道,没有那些人想得那么远,只是暗自担心着自己的生意,明个儿兜里能揣进去多少铜板。 此刻长街之上已经聚满了人, 对于方才时候的景象还是议论不绝。 “他奶奶个腿,这不会是妖龙祸国?” “方才道爷可是瞅见了好大一团龙影。” 边上, 一个神神叨叨的老道士后知后觉的凑了过来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对着的方向是卖茶水的摊子,可心神却不在此,余光落到了不远处迈步而来的少年郎身上。 “没想到在这赵地也能遇见这般有趣的道士。” 少年郎如今已是半步一品又怎么可能感受不到他人窥探的目光,目光落到老道士身上笑了笑,抬脚便往茶摊这边走了过来。 细细看去那老道士手里还握着一块帆布,上面写着神算二字,一副游方道士打扮,模样算不得仙风道骨,特别是两撇胡子,和一双眯眯眼,配在一起说话时总是偷着一股子猥琐的味道。 “别,你可别瞎说,哪来的龙影?” “妖龙祸国?” “他娘的狗道士胡言乱语。” “依老子老你这驴日的老道士是妖言惑众,要是传出去你这般造谣,指不定陛下还要砍了你的脑袋。” 凉茶摊上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闻声看着这浑身泛着酸臭味的游方道士没好气儿的开口道,言语半句没听进去,反倒是觉得晦气,付过茶水钱头也不回的离去。 “嘿,这傻大个。” 那游方道士见那汉子给了茶钱就像躲瘟神一般离去后,很是自然的坐上了那空位置,端起那汉子没喝完的茶水灌了一口。 “老丈,给茶水满上。” 喝完后还是觉得不够解渴又吆喝了一声。 “得咧。” “啪……” “小二,换一壶今年的新茶。” 那老大爷刚刚接过陶碗就听到碎银子和桌面相撞的声响,抬头看去,是一位背着包袱腰挎刀剑的俊郎少年。 “客官,大气。” “给这位道长也倒上一杯。” 少年郎笑意盈盈道。 “公子,大气!” 那老道士闻声眼睛眯成一条缝。 “道长可还卜卦?” “自然。” “上至天下大势,下至祸福凶吉。” “这天底下无老道不可算之事。” 那老道士牛哄哄道,听得那正在沏茶的老爷子连连摇头,心想着眼前这个初出茅庐人傻钱多的江湖客又得被骗咯,不过卜卦这档子事,一个愿讲,一个愿听自己也没有开口掺和的道理,索性便由他去了。 “哦?” “如此说来道长也是有真本事的人。” “那便算上一卦。” 少年郎自然不是闲得无聊,而且感受着那老道士身上玄而又玄的气息一时间来了兴趣,因为这种气息自己当初在山河关前也曾见过。 “不知这位公子想算什么?” “姻缘?” “前途?” 老道士不明意义的掐指道, 少年郎还未开口, “不对,不对,” 那老道士便边说自己边摇头。 “莫非这位公子想完算的是天下大势?” 那老道士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 “道长莫非有些难言之隐?” 少年郎配合着老道士的表演开口道。 “嗯。” “天机不可泄露。” “若是泄露,老道也会遭受天机反噬。” “轻则重伤吐血伤及根本,” “重则天雷落下一命呜呼,” 老道士夸张的比划道, “那道长的意思是?” “得加钱。” 老道长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支楞起来, 偏偏面色郑重一本正经的模样。 “好说。” “道长,不知够否?” 少年郎笑了笑直接将包袱提到了老道士面前,老道士歪了歪头,透过布匹的缝隙依稀可以看清那极为剔透的玉玺。 “好说,好说。” 老道士喜笑颜开的点头应下, 却罕见的没有揭开那个包袱。 “不是银子的事,” “公子是有缘人。” “老道便为公子破例一次。” 老道士极为熟练的将一张绘有晦涩文字的白布铺到了木桌上,又从怀中掏出几枚生有绿锈的铜钱,和一块极有年份的斑驳龟甲。 “十天干,十二地支,两两组合,六十变化。” “正所谓,” “六十一甲子,九转一轮回。” 老道士神神叨叨道, “甲子、乙丑、丙寅、丁卯、戊辰、己巳、庚午、辛未、壬申、癸酉……” “甲寅、乙卯、丙辰、丁巳、戊午、己未、庚申、辛酉、壬戌、癸亥。” 老道士满是黄泥的手指飞快的在白布点下,竟是如同穿花蝴蝶一般让人目不暇接,仅凭这一手也知道老道士绝非凡人。 “我等方外之人皆是用排列组合出来的六十甲子依次纪年,如今整好正值甲子末年,天地变化之机。” “这个年成不好过哦,不好过哦!” 老道士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可那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总是让人正经不起来。 “敢问道长今夕何为?” “癸亥!” 老道士不假思索道, “和天下大势又有何关?” 少年郎闻声也是来了兴趣,再度问道。 对于命理, 玄而又玄, 不可不信,不可全信,毕竟讲到底这东西也是老祖宗几千年传下来的,若真要说没有半分道理自己也是不信的。 “若是论人,” “癸亥大海水,临官之水,支干,纳音皆水,忌见众水,虽壬辰水库亦不能当,不忌他土,死绝则吉,生旺则泛滥而无所归,玉宵宝鉴云......” “癸亥,具纯阳之数,内体至仁,禀之者,天资夷旷,志气浩然,发为功业利泽,日时带煞,则凶狡之流。” “今年出生之人,多心胸宽广之辈!” 老道士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少年郎同样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模样, 反倒是目光灼灼的盯着眼前的老道士。 “可若是论天下大势,自然离不开阴阳五行之说,历朝历代我中原诸国素来有以五行定国的说法。” “天干之癸属阴之水,” “地支之亥属阴之水。” “如今又是甲子末年,天下大变,” “敢问公子天下哪国属水?” 老道士也不顾滚烫, 仰头灌下一口茶水, 两人视线相撞, 少年郎笑而不语,目光明亮似星辰北斗,抬手间结界悄然升起,茶摊周遭众人只见其人,不闻其声。 “天下七大国。” “唯有乾国五行为水,厚水为德。” “癸亥年天下大乱。” “乾国之德,当在天为合戊化火,升为瘟氤之气,泽而四方。散为江河之水,无土而壅,莫不成流,归江河而成济物之用也。” “乾之仁德当遍洒天下,” “江河所至,德之随行。” “老道,陆沉见过殿下!” 老道士做了个道家的稽首, 不要掩饰直接点破了少年郎的身份。 “不知道长为何而来?” 少年郎轻声问道, 与此同时拇指已经抵住剑柄。 “老道有一师弟曾远行于凉州得罪过殿下。” “我家师弟也是受人所托,不得已而为之。” “他身死,乃是命数,老道并无怪罪殿下之意,也从来没有过寻常宗门,打了小的,来了老的,不死不休的狗屁道理。” “老道来此,” “一则,为殿下赔个不是,” “二则,余下一份香火情。” “方才的言语并非胡编乱造,是我师门一脉耗数月光景推算而来,大世之争,若是殿下相信,可在癸亥年出兵,必然事半功倍。” “这番推算,只是赔礼。” “道长,倒是个讲究人。” 少年郎若有所思的笑了笑。 “至于如何结下这香火情分。” “尊师有一句话余与殿下,” “这天上真的有神仙……” 正文卷 第282章 一位位仙人如雨落 “这天上真的有……” “神仙!” 陆沉手指点在茶水杯中, 极为晦涩的在木桌之上写下二字, 看老道士的模样似乎也是忌讳颇深。 “不是方才那膏粱子弟口中的所谓一品陆地神仙,而是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登过天门,长生不老的神仙。” 陆沉目光灼灼的望着对面得少年郎开口道。 奇怪的是, 陆沉在少年郎的眼中没有看到丝毫的惊讶,和对于未知事物的敬畏,又或者说是恐惧,偏偏还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 当然这一切都是只是陆沉自己的脑补罢了,少年郎自己是不相信一个人的眼底能透露出那么多情绪来的。 “天门吗?” “对的,” “天门!” 陆沉迟疑了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从少年郎的语气中似乎听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似乎他曾经去过那高不可攀之地。 “一品巅峰,便可登天门,羽化成仙。” 陆沉笃定道。 “羽化成仙?” “登天门,是要舍弃这一身臭皮囊吗?” 少年郎脑海中浮现出在武当山飞升台破镜时幻境中看到的天门后的场景,亭台楼阁无数,或悬在云端,或九天之上,周遭皆是恢宏的声响,洪钟震散了云层,漫天的金光弥漫,千百种妙音落下。 画面不断流转, 最后定格在惊蛰落下那身高数十丈的金甲神灵化为万千光点的一幕,所谓的仙人似乎并没有实体。 天门内的场景即便是数月后的如今也是记忆颇深,自己当然不会单纯的觉得迈入一品之时所见的场景都是臆想出来的,那道天门更像是触发了一种契机,当你达到一定的高度,你便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可任谁都没有想到,那半步一品的人当真趁着突破之时那玄而又玄天门大开之时,往里边递出了一剑,可谓是胆大包天。 “想要长生不老,自然得舍弃凡尘俗世中的臭皮囊。” “不过即便如此,无数年来那些大修行者还是前仆后继迈过天门,毕竟不论如何长生不老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些,历朝历代王侯将相如此,那些剑仙武夫同样如此……” 陆沉感受着少年郎周遭撑起的结界, 这才将腹中知道的秘闻全部吐了出来。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我还是觉得老庄对神仙的形容最为贴切,神仙自然是不食人间烟火,朝餐饮露,乘风御龙,天地间得大自在的那种。” “那天门后的仙神更像是被豢养在笼中的鸟雀一般,虽得安逸与长生,可“自在”二字确是与之无缘,和本殿想象中的仙人实在相去甚远。” 少年郎言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怜悯。 “笼中鸟雀?” “这……” 陆沉虽然并不知道少年郎口中的老庄是谁,可听着这番描述似乎打破了自己的认知,听这言语似乎不仅去过那高不可攀之地,还见过天门后边儿的神仙。 “殿下莫非见过神仙?” 老道士沉思了片刻后鬼使神差的问道,话音刚刚落下便猛然拍了拍脑袋端起茶杯,准备压下这个荒唐的念头,如今便是自己都觉得自己问得有些荒谬。 “见过。” 那知耳边传来了少年郎清朗的嗓音。 “老道便说殿下肯定没有……” 回过味来, 声音戛然而止, “噗……” 刚刚灌入的一大口茶水还没来得及吞下, 便直接喷到了桌上的白布上。 “还顺手杀了一个。” 少年郎轻飘飘的言语在陆沉的耳边想起,听那语气似乎和早上起来随手杀了只小鸡仔一般轻松惬意。 “砰……” 那老道士一个没坐稳整个身子都倒了下去。 “那神仙身穿金甲圣衣,耀耀生辉,原本以为是个了不得的大角色,口中一直嚷嚷个不停,听那意思是让我抓紧滚蛋。” “可本殿听来,实在有些惹人厌烦,哪有还没进门就赶人的道理,念头不通,便随手递出了一剑。” “却没想到是个纸糊的仙人。” 少年郎望着正扶着板凳的老道士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的开口道。 “纸糊的?” “仙人?” 陆沉强行挤出的笑容显得有些怪异,不过依少年郎的性子和如今的身份也不至于编造谎话来诓骗自己。 “敢问殿下可是在破镜之时撞见的仙门?” “递出了那一剑?” 陆沉坐稳当后郑重问道。 “正是。” 少年郎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殿下这么一说,老道还真想起来了。” “我家宗门古籍中曾有所记载,修行者踏入一品之时会冥冥之中感应道天门所在的位置,靠着那感应可以找到天门,并窥得天门内部的模样,以此引路一品之人修行的归宿。” 陆沉心中了然道。 “归宿?” “一品的境界修行至巅峰后,便再无可往上的修行之路,虽然已经是人间绝顶,可寿命任有尽时,只有踏入仙门才能延续寿命,所以也被古籍称为修行者的最终归宿。” 陆沉眼中有着莫名的期待,虽然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显得有些滑稽,可此刻周遭的气度却是极为不俗。 “可据典籍中记载,天门对于修行者而言皆是极为友善,从未有过赶人的事情,也正是这般才能引人踏入,为何在殿下口中似乎天门并不……” 陆沉回过神来上下打量起少年郎, 眼中微不可察的闪过一丝狐疑。 “或许是本殿太过俊朗了些,那些神仙怕我日后修行到了一品巅峰,登上天门,把那些仙子全都拐跑了……” 少年郎难得打趣一句,不过自己内心深处已经隐隐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怪哉,” “怪哉!” 陆沉倒是没有理会少年郎打趣的言语,而是掐指算了起来,拇指不断在各个手指掐点,口中念着晦涩的言语。 可久久不见结果, 随后咬下舌尖,一口精血猛然喷出, 郑重将染血的铜钱放入斑驳的龟甲之中轻摇起来,口中依旧念念有词,少年郎也不介意只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 “咔嚓……” 龟甲竟是裂出一条缝来, 铜钱更是直接碎开, “不在此中!” “莫非殿下非人哉?” 陆沉见状大惊失色道。 “哦?” 少年郎目光投了过来。 “呸……” “老道的意思是殿下不是常人。” “这祖传的龟甲竟是推演不出殿下的命数来。” 老道士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从善如流道。 “如此,” “老道也不知晓殿下被天门排斥的缘由了。” 老道士陆沉望着裂开的龟甲有些肉疼,目光对上少年郎时更是涌现出一抹羞愧,方才胸脯拍的震天响,没想到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被打脸,打得啪啪响。 “不过这也未必是坏事。” “诚如殿下所言,” “这天门虽可得长生不老之法。” “却又何尝不是另一道樊笼?” 陆沉苦笑出声道。 “敢问道长有没有想过天门为何存在?” 少年郎没有因为失去“长生不老”的机会而惆然若失,反而继续出声询问道。 “为何存在?” “自然是接引仙人!” “接引?” “仙人本就无拘无束于天地之间又何需接引?” 少年郎笑问道。 “本殿偶然间看过一篇古文。” “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至于神仙……” “所谓长生不老,应当是神仙的基准?” “为何又需要登过天门才能得到?” “本殿看来道长宗门中典籍的逻辑似乎有些混乱,又或者说记载中天门后那些所谓的仙人只是伪仙罢了。” “至于依道长所言为何需要登过天门,还需舍弃肉身,才能成仙。” “本殿总感觉这上苍似乎在……” 少年郎悠悠的灌下一口茶水。 “割韭菜!” 少年郎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戏谑出声道。 “割韭菜?” 陆沉诧异道,一时间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一茬一茬接一茬……” 少年郎夸张得比划着。 “千百年来生生不息。” 言语之中没有丝毫敬畏可言, 少年郎平淡的语调却让陆沉感受到了彻骨的森冷,那是一种认知被颠覆的感觉,可细细想来却总觉得这人的话语并非空穴来风,无迹可寻,把所有的古籍串联起来,竟真是有了这么个天大阴谋的感觉。 “毕竟一品是自成天地。” “所谓自成一方天地,便意味着天底下多出一位一品,那么天地之间的灵气便会减弱一分,这是在与天地争夺造化。” “若是天地有灵,岂能熟视无睹?” “原本很早之前登临一品的时候本殿还在纳闷,为何没有武破虚空之说,这下想来也算通透。” 少年郎想到这不禁哑然失笑。 “殿下的意思是天地有灵?” 老道士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开口问道。 “有灵!” “不过却不是如人一般的意思。” “而是这方天地规则!” “取之于天地,还之于天地。” “至于那些“仙人”登天门后都将所有的修为都还给了天地,他们靠什么而活,这点本殿便不知晓了。” 少年郎沉思道。 “这……” 老道士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敢问道长,我出剑之时为何天门后无数仙人敢怒不敢言,始终不曾踏出天门半步?” “这……” “那是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肉身,只是靠着那天门后莫名力量的滋养,保持着所谓的长生不老,可一旦出了天门,” “本殿这一剑落下便不是化为光点那么简单。” “他们便会真真切切的死去!” 少年郎自问自答道。 “灰飞烟灭那种……” 少年郎轻轻吹了吹有尘埃被风扬起不见踪影。 “高坐在苍穹之上,无休止的寿命,只能静静地看着沧海桑田,海枯石烂,初始或许会觉得有趣,可日子长了,也忒没意思了?” “这天上的仙神也忒不自在了些?” 少年郎望着苍穹顶上笑问出声,因为入了天门,门外的世界都在排斥着仙人,那是真真切切的感觉,似乎人世间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江河湖海,山川百岳,都在排斥着,厌烦着,乃至于憎恨着,因为门内,门外,本就是两个世界。 “殿下此言,太过……” “太过惊世骇俗了些,且容老道消化一番。” 老道士端着茶杯的手不断的轻颤着, 少年郎也不介怀,而是默默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 老道士陆沉终于缓过神来, “殿下的说法,虽然太过惊世骇俗了些,可不无道理在其中,不过如今一切都只是猜测,老道也不敢妄言。” “不过有一点老道是知晓的。” “洗耳恭听。” “那天上的“仙人”依靠气运而活!” “气运?” 少年郎疑惑出声。 “殿下不必多问。” “老道也不清楚,不过气运这点。” “断然假不了!” “凡人,争地盘!” “仙人,争气运!” 老道士想起宗门中无数年来的传说笃定道。 “怎么争?” “殿下征战天下,收拢国运之时自然知晓。” 老道士开口道。 “还有一点告知殿下!” “很早之前的传说中,天子并非名为天子。” “而是人皇。” “至于其中为何……” “年代实在太过久远,即便是穷极宗门之力。也只能从遗留下来的符文中猜测出些许蛛丝马迹。” “那位人皇不愿……” “遂一位位仙人如雨下……” 说到这老道士长叹了一口气。 少年郎听着些,思绪翻飞。 猛然间, 一个上辈子的人名在脑海中浮现, 帝辛, 他还有一个耳熟能详的称号, 商纣王! 也是上辈子天底下最后一位人皇, 可按照上辈子的神话传说, 那些仙人的行为要委婉得多, 没有这方世界不管不顾如雨落下来的直接。 “最迟殿下一统天下之时,想来还能再见到那般盛景,若不信言重真有那么一天,还望殿下……” 老道士欲言又止道。 “若真有那么一天。” “那便让一位位仙人如雨落。” 少年郎嘴唇轻启低声念道。 正文卷 第283章 百万锐士屠仙人 “既然都已经到了天上,” “为什么还要来人世间?” 少年郎好似喃喃自语道,仰头对上苍穹眼眸中倒映着流转的星辰北斗,刹那间流露的气息让整条长街的人骤然一冷,便是周遭正在默默监视着的赵国谍报人员也是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若当真要来,” “也不必回去了。” “那便如雨落在人间。” 平缓的语调说道那个“落”字上时,陆沉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只觉得莫名的加重了几分,可在自己的理解中似乎差了点什么,总觉着还要加上一个“陨”字。 可刚刚想完便猛然摇了摇头,也不知为何,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开始顺着眼前人的念头往下想去。 “最后一位人皇也是这般想的。” 陆沉下意识的裹了裹身上的道袍望着少年郎平静的面容笑容苦涩道,虽然那些“仙人”受困天地法则被豢养在天门之后,可真要是触碰到了他们的底线。 “非人力所为。” 陆沉想起宗门中那不可考证的破旧典籍中描绘的场景呐呐的出声道。 古籍中, 以前的王朝虽然后世一般供奉神仙, 但只有敬意,没有畏惧, 谁都没有想到那昏庸,荒淫无道的最后一位人皇竟然做出了开天辟地头一遭的决定,当那人皇面对黄天,脚踩后土,毅然决然拒绝将人间香火气运供奉给那天门后的伪仙时。 整个“仙界”都沸腾了, 那天上传来了撕裂的轰鸣, 高耸的天穹好像压下来了, 黑压压的云层的似乎山岳的顶峰坠落, 这是神鬼怪志中滔天大劫一般的景象, 无数宛若彗星的光团穿过那扇门,划破天际的光芒在夜幕之中亮起,带着冲天的火光落到了祭坛之上,对面是那身穿脊背挺得笔直的人皇,他的身后是浩瀚如汪洋大海一般鼎盛的气运。 无数年来, 天底下羽化而登仙者数不胜数, 面对那浩瀚如烟的气运所有的仙人眼中都是赤裸裸的贪婪和欲望,因为所谓的气运在凡人眼中是虚无缥缈的,可在“仙人”眼中就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是可以当做吃食吞下去的,而且还是无比美味的珍馐。 可这气运并非无主, 而是独属于人皇的。 它可以是世间最美味的珍馐, 也可以是世间最恐怖的利器, 所谓气运加身, 天地庇护便是如此道理。 那汪洋大海一般的气运似乎有了重量丝丝缕缕得从上空落下,落成一道极为广阔凝实的屏障挡在人皇身前,将满天“仙人”阻挡在气运之外。 那丝丝缕缕柔和气息于人皇无害, 可于“仙人”而言便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谁又知道那些仙人如此疯狂, 竟是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撞上, 将那鸿沟填平, 将那火焰熄灭, 将那屏障撕裂, 最终所谓的气运都被瓜分,吞咽, 随后一位位仙人落下附身在人身, 那最后一位人皇也死于兵乱之中, “要知道在千百年前,天下尚未分裂成为如今模样,王朝之中的大修行者还要远远胜过现在,可在那歇斯底里不顾一切的“仙人”面前还是螳臂当车。” 陆沉笑容苦涩道。 …… “天上的“仙人”几乎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不会干预人间的事情,可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有人妄图斩断他们的根本利益,那么他们将会比野兽还要疯狂。” 陆沉喃喃出声。 “人皇在,则天,人仙平等。” “人皇落,则人,受制于天。” 陆沉将木桌上的龟甲铜钱收拢到包袱中。 “当那一位位“仙人”如雨落下时。” “想来是人世间最为绚烂的烟火。” “若是道长还在不妨前来观礼。” 少年郎笑意盈盈道。 “殿下,一品是远远不够看的!” “一品的陆地神仙之境或许在人世间可以独自挡下十余位仙人,可天上的仙人远远不止余此,这趟来提前告知殿下,是希望往后能过三思而后行。” “这份香火情本殿接下了。” “可有些事情该做还得做。” 陆沉闻声眉头紧锁,可很快又松开, 也知道自己多说无用。 “敢问道长宗门。” “命理观,陆沉!” “宗门如今已经流传千年有余,只论传世时长便是与那座天底下剑道最高的岐山也不相上下,说句不自谦的话,天底下若是论卜卦,命理,万千道观无人能出其左右。” “日后殿下有所疑问自可登山。” “观中道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 “命理观,本殿记下了。” 少年郎起身对着陆沉打了一个道家的稽首。 “如此,老道便告辞了。” 老道士起身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后郑重的回了一礼。 “对了,殿下在武当山余下的《道德经》于我道教而言是无上经典,也是万千恩惠,若真是仙人落下,殿下也不妨登山试上一试,我命理观有一法门赠上,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落成。” “告辞!” “告辞!” 老道士说完后也不留恋,将木桌上的白布卷在腋下后便往长街的另一端走去,说来也是奇怪,当老道士汇入人群中的那一刻,他身上所有的气息都被隐藏,便是自己也极难搜寻到他,就更别说守候在长街上的赵国碟子。 少年郎收拢领域随即起身, 往四周看去, 华灯初上,万物朦胧, 不知不觉间竟已经是戌时末了, 少年郎找了个老酒馆打了一葫芦的玉壶清酿,扒开塞子一股清冽的酒香飘出,仰头猛然灌下一口,早些时候和夫子喝了许多,如今又是痛饮,并没有用内力散去,而是感受着这种脑袋轻飘飘的微醺的感觉。 行走至城门处, 一壶酒已经灌下大半, 晃荡出声, 大醉伶仃, 行走之间, 衣袂飘飘, 云鬓摇摇, “走咯,” “回凉州咯!” 行走至城门外, 数十名手持利器的赵国高手默默地退散开来,细细感受着,其中有五名三品的高手,四五品的高手更是不计其数,算起来已经比得上当初御花园中的规模。 可如今哪有什么九死一生, 反倒是那些高手畏畏缩缩, 少年郎低头间猛然想起包袱中还有一些东西。 “嗯,就余在这里。” 少年郎甩手将包袱扯开, 一个随手的动作却让那些周遭的高手如临大敌。 少年郎也不在意, 将包袱中赵国的相印和半截君子剑拿了出来, 看了一眼城头, 随手将相印抛起,随即悠悠的将手中的半截短剑投掷而出,伴随着呼啸的破空声,那半截断剑轻易穿透玉玺,剑柄抵住玉玺裹携着往城门正上方而去。 最后钉死在城头, 中牟那两个大字中间, “这是还给你们赵皇的。” 少年郎已经醉了有些口齿不清的开口道, 可围拢在城外的高手确实怒目而视,因为那枚玉玺象征着赵国的脸面,如果早些时候在落凤坡出那一剑是已经将赵国的脸面丢到了地上,如此此举便是觉得不解气一般还要在狠狠地吐一口唾沫,在踩上两脚。 “他娘的,都出城。” “都滚回去,别再送了。” 少年郎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笑骂出声。 “怎么还不走?” “要单挑吗?” “我一个人单挑你们一群!” 少年郎的手随意的搭在剑柄上, 领头的三品剑客眉头紧锁,最终还是挥了挥手,刹那间让开一条广阔的道路来,定睛看去没有被侮辱的愤怒,反而是带着如蒙大赦的庆幸。 “走咯!” 少年郎吆喝一声, 夜幕中有一白面书生驾车而来。 马车停稳后, 少年郎一头倒了进去, 一副宿醉的模样, 可至始至终都没有一个高手敢追出城去。 “或许这才是神仙。” 长街的尽头, 陆沉回首望着那城外那渐行渐远得马车轻叹出声,最后身影一转消失在这座中牟城中。 马车路过落凤坡时, 一只手伸掀开车帘,, 一只葫芦提在手中,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 “梧桐生矣,于彼向阳。” “落凤坡,落凤坡,想来是夫子早早便想好的埋骨之地。” “夫子,走好。” 余下的半壶酒水从葫芦中流出, 酒水流尽,少年郎缩回了手,翻了个身,四仰八叉的酣睡在马车上,全然不顾这是敌国的京畿之地。 …… 一个半月后, 凉州地界, 凉州大营外是极为空旷的草地,原本有些萧索场面,可如今确实热火朝天,隔着极远也能感受到一股子肃杀之气。 “左翼收拢阵型!” “右翼穿插阻敌!” “中军稳步后撤!” 一声接一声得军令响起, 一道又一道的军旗挥舞, 临时搭建的高台上, 韩信负手而立静静地望着底下乌泱泱的兵卒,在令旗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执行着自己的命令,整整三十万兵卒铺开可以说是波澜壮阔的场面,可那人的内心却已经是毫无波澜,只是冷冷的开口。 “左翼快速铺开。” “右翼快速迂回。” “中军稳定阵型!” “准备反攻!” 韩信沉声道,身后的数位旗手将自己的命令用旗语的方式传达下去,然后各部的旗手用同样的方式转达到统兵之将的眼中,最后传到每一位兵卒的耳中,极为高效迅捷, 这是一场规模空前浩大的操练, 甚至可以说是闻所未闻, 整整三十万人一同展开, 其中耗费钱粮不可计数,要知道这般强度的操练和战实的强度也是相差无几,仅仅是兵器的损耗,和后勤补给的肉食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可临走前殿下有言在先一切都是敞开了供应,所以眼下韩信没有丝毫的客气,算起来殿下离开凉州到如今已经三四个月的光景了,自己练兵同样也是初见成效,要知道这些兵源中其中大半都是原本的降卒有一定的底子,至于余下的十万也是凉州的本土儿郎兵源素自远远要强过南边的兵卒。 从全面合围,到全军突围,在至如今的临阵反击,无数中大型战场战场中常见的局面一次又一次的在脑海中浮现,又不断在手中得以实现。 即便到了深秋气候渐冷, 那些底下的兵卒额头依旧可见汗珠, 甚至于嘴唇发白, 可那些兵卒依旧是一丝不苟的执行着主帅的号令,从天上往下看去,三十万人的大规模演练竟看不出丝毫的乱象。 “所谓如臂使指不过如此……” 韩信的身旁传来一声赞叹, “韩将军,原本以为殿下的评论高了些。” “如今看来还是低估了。” “兵家之仙,人如其名。” 高台上, 一身戎装的马有粮怔怔的看着底下的从容进退的兵卒。若是自己领兵一镇铁骑五万人马还能游刃有余,可若是十万人便有些棘手了,若是二十万,三十万,便是保证行军不乱就已经极难了,更别说还要指挥其作战。 “马老将军,谬赞了。” 韩信这数月下来性子收敛了些许,这并不影响他骨子里的骄傲,只是为人处世方面懂得了些许道理,不至于之前的太过直白。 “韩将军过谦了……” “不过说来也是……” “依殿下的意思,将来南边的二三十万郡兵,还有扩建的四十万凉州铁骑都要一并让将军统帅,真真切切的百万之兵。” “将军统兵,多多益善。” 马有粮哑然失笑道,言语之中并无调侃之意而是一种毫不掩盖的赞叹。 “马老将军,殿下已经北上许久。” “这爪牙已经磨得尖锐。” “不知殿下何时才能归来?” 韩信这些日子可以说是一头扎在军中,两耳不闻窗外事,如今这场操练下来,有了极为显著的成效这才腾出心思问起。 “昨日传来消息殿下已经到了凉州地界。” “算算时辰估摸着晚些时候就到了大营。” 马有粮闻声回答道, 说起来几个月未见还是有些想念的。 “那便一同迎接殿下。” “全军列阵!” “供应殿下!” 韩信高呼一声后徐徐走下高台。 “吱呀吱呀……” 一辆马车停靠在大营十里开外,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迈步下车,望着眼前漫无边际,衣甲鲜明的兵卒,最后目光落到了那白衣银甲的韩信身上不禁哑然失笑。 “末将,韩信恭迎殿下!” 三军统帅率先出列躬身一礼。 “恭迎殿下!” “恭迎殿下!” “恭迎殿下!” 随后兵卒震天的声响在苍茫的大地上响起, 直冲云霄, 云霞震散, 无边的气势席卷而来, 一时间关于天上仙神带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此去泉台招旧部, 旌旗十万斩阎罗。 “旌旗十万尚可斩阎罗。” “锐士百万为何不可屠仙神?” 一念至此, 少年郎畅快的大笑出声。 正文卷 第284章 柿子捡软的捏 凉州大营外, 大纛如云, 铁戟如林, 数十万刚刚演练完的兵卒脊背挺得笔直,任凭汗水从面颊低落,也不曾又半分多余的动作,所有人只是默默地握紧手中的兵刃将目光投到那迈步而来的少年郎身上。 眼中带着溢于言表的崇敬, 和狂热…… 因为不远处那身穿蟒袍的少年郎已经成了凉州军中所有人的信仰,也可以说是神祇,因为他已经登上了神坛。 在很早的时候凉州百姓和这些投降的兵卒就已经听说过少年郎的名头,心神驰往之,参军同样除了徐武余下的香火情份外,还有不少青壮是冲着少年郎的名头来的。 到了军营之中,少年郎的种种事迹,更是事无巨细在军营中流传,情绪是会感染人心的,何况还是在军营中这个密闭的环境中更是被发扬到了极致,脑海中得心驰神往已经渐渐转变为了信仰。 “臣韩信,拜见殿下!” 白衣银甲的韩信极为恭敬的单膝跪倒在地。 “韩将军,这三四个月份的光景有劳了。” 少年郎侧身扫过周遭队列齐整气息悍勇的兵卒极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所谓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他也并非只有带兵之能,练兵同样也是一把好手,要知道当初刘邦给的那些人手可都是臭鱼烂虾一类的乌合之众,可在他操练之下还是能做到令行禁止。 白起练兵,如同那十余万寻常的郡兵,那帮人一开始可是连血都没有见过的生瓜蛋子,可拒鹿郡一战硬生生用新兵的血来历练出一只精锐,长此以往,以战养战,可以成就一只天下第一甲的百战锐士。 可韩信不同, 他并不需要每个兵卒有多么精锐,多么悍勇,他只需要底下的将军,校尉,听命就行,因为他从考虑的从来都不是一场局部战役的胜负,而是一场战争的走向。 “携百万之师,鲸吞天下。” “何其快哉?” 少年郎收回目光大笑出声, 迈步往前亲自扶起了跪倒在地的韩信。 “臣定然不辱使命。” 韩信沉声道。 “入营。” “这大世之争也该拉开序幕了。” 少年郎轻轻拍了拍韩信的肩膀喃喃出声。 凉州大营, 中军大帐之中, 一张囊括整个中原的地图引入眼帘,为了这张地图凉州谍报司已经筹备许久,或许比不得楚皇御书房中那张来得精确可也够用了,因为周边各国的山川走势皆在其中。 “殿下,是要出兵了。” 韩信觉查到了什么出声问道,明明已经准备了许久,可突然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觉得有些太突然了。 “用那算命的话来说,今年活该我大乾顺风顺水,在者而言,如今对外策略已成,对内兵强马壮,此时不出兵更待何时?” 少年郎反问道。 “那殿下欲对哪国出兵?” 韩信隐隐已经猜到了答案, 看向了中原腹地。 “软柿子,软柿子。” “说出来有些为人不齿。” “可国战还是捡软柿子捏。” 少年郎打趣道。 “何况有张先生在那国周璇,” “想来也是十拿九稳。” “要知道张先生如今的身份还是“魏使”我大乾伐韩,他这个旁观者的身份起到了作用,远远不可估量。” “一月之内,攻下韩国!” “占据天下中枢!” “拉开大世序幕!” 少年郎的手指点在韩国版图之上, 轻飘飘的话语带着无以轮比的自信。 …… 韩国, 新郑城, 城池不似其余诸国那般高大,可繁华确实不落于其他,讲到底韩地的位置是真真切切的“中原腹地”,有“天下中枢”之称,往东边,往西边,往南边,往北边,哪个国家往哪边打都得经过它。 换句话来说韩国处于天下四个大国的夹缝之中,虽说日子苦了些,可胜在这是一个平衡点,数百年来无论哪个国家,如何强盛,也没有人敢轻易乱动,可韩国王室这些年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好在商贾往来不绝,带动着韩国京畿之地也是极为繁荣热闹,可以说是唯一值得安慰的地方了。 华灯初上, 摊贩吆喝不止, 行商络绎不绝, 单单论起韩国的都城的东西两市论起繁华程度甚至还要远远胜过楚,魏,乾,这天下三大国,熙熙攘攘的模样让张仪思绪万千。 西市, 一寻常面摊上, 身穿深色长袍的张仪正泰然自若的吃着饺子,小雪,冬至,都是吃饺子的时节,不知不觉自己在韩国已经待了两月有余,可虽在异国他乡可也没有忘记习俗。 吃着饺子脑海中却是思绪万千当初自己定下的远交近攻,自己负责,齐,楚,魏,韩,四国,殿下远行于燕,赵,二国,如今也已经彻底落下帷幕了。 就在昨日, 凉州谍报司秘密传来了三个消息。 一是,殿下已经从赵地回到了乾国北部地界,算算日子今日也应当凉州若是脚力快些说不定已经到了凉州大营。 同时凉州谍报司还带来了另一个消息, 孟夫子死了, 一个半月之前便死了, 以身死换取齐国最后一丝抗乾的希望。 因为使臣被斩于都城之外,满国上下敢怒不敢言实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所以关于孟夫子登天的消息都被封锁在了赵国,所以随着殿下归乾这消息才派人送来。 远交于赵没有成功, 可好在合纵于天下的孟夫子登天了,所有的阻力都没有了,在自己心中孟夫子那人的重要程度甚至于还要重过于赵国许多,即便是散去一身修为沦为凡夫俗子也是如此。 因为只有同类人,才能晓得孟夫子的恐怖之处,合纵天下听起来简单,不过是周游列国磨磨嘴皮子,讲讲道理,说说利害关系,忽悠各国君王罢了。 可当真只是听起来容易, 其中艰辛又岂是常人能够想象, 各国君王朝臣都是傻子? 此事! 非大毅力者, 非大智慧者, 非大魄力者, 绝不能可能完成, 如今普天之下也断然再寻不出一人来。 可, 说些矫情的话, 如今自己心中不知为何还隐隐有些落寞, 张仪将最后一口混沌送入口中后笑容苦涩道。 “老丈,结账。” 几枚铜板落到了木桌上。 张仪徐徐起身往西市街边的一家棺材铺子走去,出门的时候手中多出了两对香烛和几沓黄纸钱,出了棺材铺子后不在留恋西市的繁华独自往城中临时置办的小院走去。 烛光悠悠, 张仪思虑片刻后提笔在黄纸上写下, 小雪之期,虔备冥资成三十六封; 提笔第二列, 上奉, 顿了顿,蘸满墨滴的笔尖有墨水低落,在黄纸之上飞快的晕染开来,最后摇了摇头苦笑一声后一挥而就。 故孟浩然收用, 孝师弟张仪祀, 齐历癸亥年小雪十月初八, 收笔落下时日, 最后对折将黄纸裹在“福包”之中, 揉碎米粒粘住后, 落下一个严丝合缝的“封”字。 这是老祖宗余下的习俗,所谓福包,给辞世的家眷故人烧下,不能去到埋骨之地,用这样的方式即便是隔着千里之地,即便阴阳永隔,也能让死去的故人收到。 对的,故人。 张仪来到这方世界,自然也有系统安排这方世界生活的轨迹。张仪还记得下山的时候老师依稀提起过自己还有一个师兄,很早很早之前便下山了…… 所谓纵横家, 一横一竖, 自己是那一横, 夫子便是一竖, 如今横少了竖难免觉得孤寂, …… 窗边, 悠悠烛光下, 张仪一笔一划写完三十六个福包。 沐浴洗去一身的功名利禄, 换上一身纯色的粗布麻衣, 推门而出的时候已经是丑时, 走到院中, 默默吹燃火折子, 将香烛点燃。 一封又一封的福包在香烛上点燃,慢慢的被火舌吞噬,有袅袅白烟升起,不知过了多久地上已经满是纸灰,便是身上的麻衣也带着挥之不去烟火气。 “胜负,已定!” “师兄,走好。” 张仪将最后一封福包丢入火堆中, 轻声喃喃道。 小院外, 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 “砰砰砰……” 有叩门声传来, 几名官职不低的老太监正恭候在门外。 “进!” 张仪开口道, “嘎吱……” 老旧的木门的被推开, “张先生,打扰了。” 一名老太监进门后恭恭敬敬的行礼道。 “说事。” 张仪徐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纸灰, 恢复了平日里笑容温和的模样道。 “张先生,如今丑时,本不该打扰。” “奈何陛下有事急召,还请张先生见谅。” “如此,便入宫。” 张仪褪下身上的麻衣出门而去。 一辆极尽华贵的马车早已经等候在门外。 …… 皇城, 御书房中, 年迈的韩皇正仰头望着版图周遭的各国长吁短叹,原本自己卧榻之下就是四国边军,已经算得上是寝食难安,如今随着乾国的崛起,齐国落寞,天下局势又有翻天覆地的改变,各国边境集结的兵力加起来已经足够把韩国犁上几个来回。 在天下各大强国都在暗中谋划着如何分上一杯羹的时候,自己确如同战败的齐国一般想着如何苟活。 对的,苟活。 于自己而言, 苟下宗庙朝堂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或许放在整个天下来说韩国不弱, 可对比起周边各国来说自己韩国就是弱得可怜,好比周遭都是孔武有力的大汉,韩国就是夹在中间战战兢兢的婴孩。 “天下怎么成了如今模样。” “安安稳稳的不好吗?” 韩皇喃喃出声嘴角的笑容中有着说不出的苦楚,说起来有些寒酸,自己这辈子没什么大志,只想着把皇位传下去,至少祖宗基业不至于断在自己手中就行了。 “陛下,魏使到了。” 老太监压低声响轻声道。 “有请!” “罢了。” “还是去御花园,” “这书房太过沉闷了些” 韩皇回身望着韩国边境上周边各国的版图,只觉得莫名的有些烦闷压抑,苦笑着挥了挥手,迈步往外走去。 御花园中, 凉亭, 凉风习习, 韩皇身子不冷, 心中确是有种莫名的悲凉。 “张先生。” “如今的局势, “我韩国已经按照先生的说法与各国划清界限,免得各国有出兵的理由,可朕心里还是总觉得有些不安。” 韩皇望着凉亭外平静的湖面喃喃道。 “敢问陛下,贵国国力如何?” 张仪双手拢于袖间轻声问道。 “国力?” “哎……” “先生又不是不知。” “我韩国地处天下中枢,原本可以称得上得天独厚的位置,可奈何周遭强国众多,早些年间,也有人图谋不轨,各国都是鼎力相助,他们都不愿意看到我韩国灭亡。” “可谁也不愿意坐视我韩国坐大。” 韩皇挤出的笑容中透着几分无奈。 “还是陛下看得通透,” “不弱不强,不偏不倚,方为明路。” “说句不当听的话,” “如今天下风云莫测,甚至谁都说不准明天会发生什么,所以陛下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好的决策,与其结交周边各国不如独交我魏国。” 张仪直言道。 “魏使你……” 韩皇听过张仪的事迹, 隐隐间还抱有一丝幻想。 “便是外臣也猜不透这天下未来的局势。” 张仪眺望着乾国的方向喃喃出声,说不知道是假的,因为凉州谍报司带来的第三个消息便是; 不日伐韩,望先生从中周璇! “也只有这样陛下才能保证庙堂不绝。” 张仪面色不变道。 “陛下,相信我大魏,决然不负盟友!” 张仪大义炳然道, 真真切切将自己带入了魏使这个角色之中。 “罢了,罢了。” “便依先生所言。” “朕老了,不求其他,只图个安稳。” 韩皇长叹了一口气。 “陛下,圣明!” 张仪躬身一礼,仰头时顺着韩皇的目光看去,那一池湖水无波也无澜,可正中却又一轮明月落下。 “于国,无力。” “便如同软柿子一般,只能任人揉捏。” “便是区区图谋自保。” “也是如这水中月色一般。” “可望而不可即……” 张仪心中轻叹出声,眺望着东边的方向,似乎已经看见了一条黑色的蛟龙盘亘在边境之上,张牙舞爪,垂涎欲滴。 正文卷 第285章 烽火开端 “如此,外臣便告辞了。” 张仪从湖面收回目光后微不可察的轻叹一声,随后转身对韩皇行礼道,说起来自己也挺替这个老人可悲的,对比起其他诸国的君王来说,他没有自家殿下那种气吞山河的大气,也没有楚,魏的勃勃野心,更有没老齐皇舍生的无畏,即便是他的祖先也曾辉煌过,干过惊天动地的大事,相比之下他更像是一个寻常老人。 或许他不应当生在帝王家, 更适合当一个安安稳稳的富家翁。 张仪如是想道。 “张先生……” 韩皇欲言又止道, 手指刚刚抬起又突兀的顿住了,实在是眼下这世道让安稳了大半辈子的他实在有些看不透,边境的十余万兵卒,新郑城高大的城郭,大内宫廷层层叠叠的殿宇,都不能让自己感到安稳。 “放心,陛下!” “外臣,近来无事不会离开新郑城。” “若是有事陛下可随时传唤外臣。” 张仪转身郑重道。 “如此,便劳烦张先生了。” 韩皇苦涩一笑。 望着那渐渐消失在御花园中的身影, 也不知为何右眼皮轻跳不止, …… “小雪气寒而将雪矣,” “地寒未甚而雪未大,” “这大冷天,若真是打起仗来。” “还不晓得天下要冻死多少人。” 直到张仪走后许久,韩皇还是枯坐在凉亭中,望着平静的湖面喃喃出声,仰头间不知不觉竟是有雪花飘落。 枯瘦的手掌伸出凉亭, 晶莹的雪花落在指尖, 没有赏雪的闲庭雅致, 反倒是一种彻骨冰寒。 “陛下,天冷了,回宫。” 一位身穿长裙的妇人缓缓走来,没有齐皇后那般保养得当,更没有徐娘半老的味道,只是身上大气的长裙衬得那位老妇人几分贵气和慈善,此时站在韩皇身后笑容温和。 “父皇,回宫,安儿冷。” 说话的功夫一个身穿蟒袍的小娃娃凑到了韩皇身旁,极为亲昵的抱着韩皇的胳膊,小脸被冻得红扑扑使劲在韩皇胸口蹭了蹭。 “陛下!” “打仗的事还是让底下那些将军操心。” “外交的事还是让底下那些朝臣操心。” “所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臣妾实在是看不得陛下如此忧心的模样。” 一件厚重的外衣轻轻搭在韩皇的肩头,随行的宫女端上来一个木质托盘,上面是一碗姜汤,还飘着几粒葱花,看上去甚是喜人。 “陛下,臣妾亲自熬的,先喝一碗暖暖身子。” “别惹了风寒。” 韩皇后亲自端起姜汤给韩皇喂下。 一碗姜汤下肚, 整个人都暖和许多, 可望着凉亭外越下越大的雪,目光又落到了身旁得皇后和年幼的太子身上,不知为何越发有些忧心。 “陛下,瑞雪兆丰年。” “何必如此忧虑,早些歇着,” “还是身子骨要紧一些。” “虽然安儿还小。” “可陛下不要把担子挑得太重了……” 韩皇后温婉的声响在耳边想起,韩皇闻声一只手轻轻搭在了自家皇后的手背,另一只手则是攥住了自家儿子,所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类天家即便是在历史中也是极少的,说起来韩皇子嗣不少。 可天家自古以来皆是立嫡长子为尊, 所谓嫡长子, 那个“嫡”极为重要, 早些年韩皇后所出的长子不幸患病夭折, 自己也是拼了老命, 在耳顺之年老来得子, 而如今自己六十有八, 可太子不过总角之年, 寻常百姓都是疼爱幼子,帝皇之家也是如此,不过碍于规律只得立长子,而这安儿本就是嫡系而出,自己其他儿子都已经到了中年,偏偏这个时候来了个亲生儿子,可谓是出生之时便惹恼所有的子嗣,可越是这样,韩皇对自家安儿便是越发疼爱,可谓是万千宠爱于一身。 “哎……” “如椒房所说,安儿太小了些。” “朕……” 韩皇手掌轻轻的揉着安儿的小脸,满脸都是宠溺,自己没想过他做开疆拓土之主,只也没想过笨鸟不飞,下个蛋便让自己飞的狗屁道理,只想着他能守好祖宗基业就够了。 “罢了,罢了。” 韩皇挥了挥手后往寝宫走去, 大门合拢, 铺着地龙的宫殿温暖如春, 可透着那烛光摇曳的灯台, 韩皇总觉得窗外的雪赤红如血, ““雪”?” ““血”?” 韩皇喃喃出声心神微怔。 韩皇将被子裹得很紧,可在厚重的被褥也挡不住从骨头缝里便涌出来的森寒,天冷了,人老了,动弹不得了。 “安儿,你要快些长大啊!” 韩皇躺在被窝里思绪万千暗自念道。 …… 翌日, 推开宫门, 层层殿宇瓦片之上已经染上了薄薄的白色。 腿脚有些酸痛, 可还是推开了搀扶的太监, 强行支撑着身子往大殿走去, 脊背停的笔直, 步子不疾不徐, 任凭腿脚的疼痛还是不曾慢下来半分,因为在这个时候,他不能让朝臣看出来自己老了,已经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 自己还是韩国的主心骨, 自己还不能倒下, 至少在太子成人之前不能倒下。 …… 新郑城, 一无名小院子中, 张仪正提着两包剁好的碎肉推开院门, 昨日吃了西市的饺子,味道不错可没有自家故去娘亲包的那个感觉,所以今日准备亲自动手,包上吃的几顿饺子。 到底是落魄勋贵, 和馅, 擀面, 一气呵成,动作也是极为熟练,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已经包好了一大圈的饺子。 生火,下锅, 一盏茶的功夫后热气腾腾的饺子出锅了, 张仪端着饺子毫无形象的蹲在屋檐下,也不顾饺子烫嘴一口一个吃的不亦乐乎,小院外依旧平静,可张仪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 可至少自己还够在多吃几顿饺子的时间。 …… 乾国, 凉州大营, 正中是一张偌大版图,上边已经圈圈点点余下许多的痕迹,昨夜已经推演无数次讨伐韩国的决策,乃至于周边的山川地形,河流走势都能倒背如流了。 其实平心而论, 伐韩并非难事, 难的是如何让天下各国安分守己,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这天下中枢,到时候天下各国即便是缓过神来也晚了。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揉了揉有些酸疼的双眼,看着身旁还在沉思的韩信莫名的笑了笑,和受封当日一般,韩信还是白衣银甲的模样,说起韩信这一身银甲,在战阵之上可谓是耀耀生辉。 少年郎也曾讲过,让其换上一身寻常将军兵甲,毕竟太过在战场上太过显眼可不是一件好事,可韩信只回了几句,在战场之上能让兵卒清晰看见主帅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何况我韩信并非冲锋陷阵之将,而是统帅三军之主,若是敌人的兵马,箭簇都能落到自己身旁这场仗想来也败了。 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可回过味来也能察觉到这简单得话语的藏着的气魄,少年郎只得莞尔一笑不在多言。 “殿下!” 沉思了许久韩信从版图上收回目光沉声道。 “殿下从赵国回来后,就已经派赵括将军南下驻防拒鹿郡,盯死了齐,魏两国,如今齐国自保都是难事,至于魏国还忙着消化刚刚吞下去的南阳三郡,殿下还给上了一道保险,防止齐国狗急跳墙,魏国乘机作乱,想来南边是没太大问题了。” “至于北边有同盟燕国,眼下已经平了数十万山越,陈兵于燕,赵边境给足赵氏了压力,加上赵国北边本就蛮夷未除,想来赵国也不敢有丝毫异动。” “如此一来便只剩下东南边上的楚国,不知殿下打算如何着手?” “毕竟所谓同盟,不过一纸空文罢了,真要是让那楚皇嗅到了可乘之机,恐怕还得红了眼如恶狗扑食,要分下一块肉来!” 韩信极为冷静的分析着局面。 “楚皇,这人倒是从张先生穿回的秘信中提起过,是个有野心的主儿,可这趟伐韩,又绕不开楚国,毕竟他两家本就是邻居,邻居和睦一起打咱们乾国倒是不可能,可就怕他直接挥兵北上平白无故分了一半咱们得盘中餐。” “所以这趟伐韩主帅,另有他人。” 少年郎目光落到了地图上的上京大营上。 “殿下的意思是白起将军?” 韩信飞快的反应过来沉声道。 “自然,白将军的用兵风格更能震慑宵小,何况韩国兵不足二十万,这种规模的战役,同等兵力之下,相信天下无人能出其左右。” 少年郎轻声念道。 “确实如此。” “二十万之兵,信不能胜也。” 韩信也是极为坦然点了点头。 “如此,臣可统帅这三十万人马,坐镇于河川郡,一则,震慑楚国,二则,兵马为援,如此这盘大棋便活了!” “夺下天下中枢的韩国后,臣这后继的三十万人马,退一步,可以协住白将军守下韩国土地,进一步,可依托韩国为跳板,攻略各国!” “下一步,最好的军策,便是率大胜之师,携兵锋之盛北上,连同燕国南下,两国南北合围,踏平赵国!” 韩信双目盯着地图,耀耀生辉。 “韩将军,策略天下无双也!” 少年郎赞叹出声。 …… 翌日, 正是演练的时候可大营中却异常的安静, 从天上往下看去, 原来大营中已经空空荡荡, 只余下千余正在看守大营的兵卒, 韩国地处天下中枢。 位于乾国的东部正中位置,与凉州距离并不算太远,也无需横跨整个版图,算算日子不过还有三两日的功夫就能到了。 漫无边际的大军正在由北往东南压下, 押运粮草的后勤车马绵延数十里不绝,要知道三十万兵卒途中人吃马嚼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何况还有一些辎重。 …… 与此同时, 临河郡, 临河郡位于大乾东部楚,韩,两国交界之地, 千百年来皆是兵家要地,拥有不亚于于大乾南边的拒鹿郡的重要性,不过这个极为敏感的地方有了中枢韩国的缓冲倒不至于太过草木皆兵,因为谁都不敢触碰这条敏感的神经。 不过眼下, 确是另一番局面, 二十万就近从南地上京赶来的兵卒已经接替了原本的边军,各处军机要道驻扎的人马已经翻了几倍,新雪被扫落,早些年来荒废的大营也已经从新修葺。 白衣黑甲腰佩长剑的少年正高站在一处关口上,眺望着远方韩国的土地,身旁两个粗犷的中年汉子随在左右。 “拒鹿郡一战之后便是整日练兵。” “咱老诸的骨头都快生锈了。” 诸元奎捏了捏指节传出炒豆子一般的清脆声响。 “老诸,几个月前灵隐寺灭佛,青城踏平江湖,殿下可都是带上了你,这才多长时间就安耐不住了?” 曲行卫打趣出声,自从南征自己二人被编入白起麾下后回了上京,上边没有调令下来,自己二人也是佩服白起行军打仗的本领便留在了军中,如今也算是白将军的左膀右臂。 “嘿嘿。” “寻常江湖厮杀哪里比得上战阵杀伐?” 诸元奎目光落到了前边的白衣黑甲的少年身上搓了搓手讪笑出声。 “区区韩地,方寸之国!” “这趟伐韩有咱们白将军作统帅,当初四十五万齐国精锐都不是对手,这趟对面不过是十余万韩兵,需要想来不过半月的功夫就能打到他娘的新郑城外,保准吓得他韩皇老儿屁滚尿流!” 诸元奎抚须大笑出声,若是往日虽然荤腥不忌,可也不至于说出如此猖狂的言语,只是投到白起麾下,见识了什么叫正二八经的国战后。才有了这份底气。 白起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双手搭在城跺上,望着远处大营中铁戟入林,铁戟铮铮的景象有些欣慰,要知道半年前他们还只是上了战场都会打摆子的郡兵,如今已经有了精锐之师的气象。 早些时候组建的大乾锐士已经扩建到了一千六百人,已经有了天下第一甲的气势,这番伐韩也应当向天下展露獠牙了。 白起收回目光,手指轻轻的在虎符上磨厮着,感受着上边温润,紧紧地握住,这趟自己为统帅领兵二十万伐韩,而三军主帅却是另有他人。 “诸将易得尔,至如信者,国士无双!” 白起轻声念叨着。 “能当得死殿下如此赞誉想来也绝非常人。” “可我白起也绝非愿落于人后,殿下且看,臣如何势如破竹,夺取天下中枢,还您一个大世的开端。” 白起想起前几日收到的秘信喃喃出声,讲到底都是名留青史,不得多的绝世名将,每个人都有骨子里的傲气,有怎么甘心于被人压过。 正文卷 第286章 攻城略地 河川郡, 郡内有两条大河川流而过,其间更是多山川大岳,遂名为河川郡,虽是大乾东部边境可也算的上是钟灵毓秀之地,往前不过百十里便是白起所驻扎的临河郡,相互之间可为依托之势。 大雪时节, 分为三候: “一候鹖鴠不鸣;” “二候虎始交;” “三候荔挺出。” “若是仗打得快一些,指不定冬至的时候,还能撅着屁股蹲在新郑城头上,吃上两碗热气腾腾的饺子。” 少年郎搓了搓手, 哈出一口气转瞬之间就成了白雾。 从小雪至大雪时节,中间已经过了十余日,天上也落起了鹅毛大雪,放眼望去天地间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可寒冷冷并不能阻挡兵卒的前进,红衣黑甲的兵卒穿行在雪地中极为显眼,当兵卒铺开时甚至盖过了天地间的白色,而是夺目的黑红。 “殿下,除了酸辣面片汤还喜欢吃饺子?” 身旁的马有粮吐出一口浓郁的烟雾后问道,说起来咱们乾国凉州北地百姓家冬至吃饺子的习俗,至于帝王之家看得更重,所谓冬至乃是一年中,阴极之至,阳气始生,也是君王隆重祭天拜祖的时节。 “猪肉韭菜馅的。” 少年郎随口道,这大雪时节能吃上热气腾腾的饺子自然是一件美事,可如今正在行军能吃上一口热乎的就已经很是难得了。 “殿下,饺子来咯!” 就在少年郎咂嘴的时候,一个身穿军队文官服饰的男子屁颠屁颠的从远处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饺子凑到了跟前。 “曹家主?” 少年郎看着眼前人的模样略微有些诧异,想想更是有些莞尔,自己刚刚想着饺子,就有人送来了。 “殿下,南征回来后臣便入了上京大营。” “原本是随在白起将军麾下,寻了一个押运粮草的官职这趟也随军去了临河郡驻扎,可如今得知殿下要来,白将军有职责在身不能前来,臣便禀报了白将军,特意替白将军来此迎接殿下。” 曹舍将手中的行军釜放到了一块大石头上,乘了一碗冒着热气的饺子极为殷勤的端到了少年郎面前。 少年郎笑了笑,却并没有接过。 看着眼前曹舍殷勤的模样谈不上惹人生厌,反倒是觉得有些有趣,毕竟他弟第如今也已经当上了户部侍郎,而他南征之后凭借着南征和朝廷结下的那份香火情也可以安安心心的经商,不出数年便能富甲天下,可没想到他放着娇妻美妾的富硕日子不过,硬着头皮来了军中过苦日子。 “殿下放心,并非只有这一小锅,臣来的时候是带着几百头豚肉来的,前边的大营中已经有数百口大锅正在炖肉,想来如今已经炖得软烂,将士们到了大营,不说管够可想来每个人都能尝到肉味。” 曹舍见状解释道。 少年郎顺着曹舍的目光眺望而去,不远处的大营中已经炊烟袅袅,想来所言不假,便接过了手中的碗筷。 “韩将军,马将军,也吃上一碗。” “这天寒地冻的,吃口饺子,能馋死神仙。” 看着少年郎接过碗筷,曹舍也没闲着,乐呵呵的给少年郎身旁的韩信和马有粮乘上一碗,然后也不打扰,只是走到后边吆喝着身后的一同而来的火头兵帮忙押送粮草辎重。 “这小子倒是生得一颗七窍玲珑心。” 马有粮吃了一口饺子,又仰头又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卖力吆喝的曹舍,笑骂出声道。 “陈余武两次冒死开上京城门,又是当年的老爹的凉州嫡系出身,已经做到了万户侯的位置,朝堂之上也是颇得老爹赏识,可谓是风光无两。” “前些日子马踏江湖的时候那青城县令如今也已是如愿以偿的去了上京,官至四品,想来有生之年混个二,三品的大员也是有可能……” “一个又一个的前例,让这曹家主坐不住啊,银子挣多了只是养膘的猪,只有握紧这权,才能青云直上。” “目的是直接了些,” “可这小子还是让人厌恶不起来。” 少年郎咬了一口闻着满鼻的韭菜香味, 微微怔了怔随后哑然失笑道。 “南征,给他弟弟谋了个户部侍郎。” “这趟东征韩国,恐怕是惦记着早些往尚书那个位置挪一挪,三个儿子,一个从军一个从政,家中还余下个经商,这曹老爷子生前想来也是个人物。” …… 河川大营, 远远看去粮草辎重堆积如山,大营外还有粮车源源不断的送来,如果打仗打得是国力,眼下的乾国便是国力最为巅峰之时。 大雪时节, 各国还在忙活着过冬的时候, 乾国已经陈兵五十万于东边。 …… 粮仓处, “搞快些!” “忙活完了吃饺子去。” “在拖下去,你几个狗日的,就只能喝汤了。” 曹舍正在忙活着粮食入仓,原本的文官服饰已经弄得皱巴巴的,干净的脸上也满是灰尘,可还是忙得不亦乐乎。 “曹都慰,殿下有请!” “得嘞。” 就在曹舍擦汗的时候,终于等来了最想听到了消息,下意识的伸手在地上抓了一把往脸上抹去,却发现是一把雪,脸上反倒白净许多,对着传令的亲卫讪讪地笑了笑。 入内, 少年郎和韩信正在查看地图商讨一些细节,曹舍也没敢打扰,只是默默地等候在一旁,直到商讨完了这才开口禀报道。 “臣,曹舍见过殿下。” 躬身行礼一丝不苟。 “起来。” “这趟曹家主又拿出了几成的家底儿?” “听说白将军麾下的兵卒,人手一件冬衣,甚至被褥也是换新了不少,可朝廷拨下的银子刚刚到了第一批,怎么算都斗不拢,这缺口可不小。” 少年郎沉声问道。 “回殿下的话,臣拿补了三成的家底。” “你小子,挺阔绰的。” 少年郎拍了拍曹舍的肩膀笑骂道。 “臣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 曹舍感受着肩膀上的力度,听着少年郎如此亲近的言语,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最后自嘲出声道。 “这趟东征若是能赶在冬至之前坐在新郑城头上吃上方才热乎的饺子,本殿许你一个户部尚书的位置,一年之内让你那弟弟坐上。” “至于你曹都慰,未来的路还很长,” “想来一个尚书的位置,是不止的……” 少年郎意味深长道,深知要想马儿跑得快,就得给马儿吃草的道理,何况上次募兵之后军中立功赏赐,已经白字黑字条条框框写得清清楚楚,不过那是杀敌之功,至于其他功劳自然另有评测,不会亏待了功臣。 “臣,谢过殿下。” 曹舍再度躬身一礼。 “言归正传,你如今既然是负责白起将军,军中后勤,这趟东征所耗的粮草,辎重,以及后续所需的物资准备得如何?” “后续?” 曹舍微微有些诧异。 “韩国北边可还是有个大家伙。” 少年郎指着地图上的赵国轻笑道。 “殿下放心,军中粮草可以支撑大军三月有余,至于往后耗费,即便是韩国粮仓不能以战养战,后勤也能在从国内抽调,撑上三,五个月,咬咬牙也能撑到来年秋收之时,绝不会有粮草之缺。” “至于兵刃和器械耗费,韩国铁矿众多,臣已经从家中带了全部工匠,又从国内招募许多,只要攻下,便能立刻补给。” “征讨赵国时,我韩家历朝历代经商也有一些运送粮草的路线,断然不会……” 曹舍详细的禀报了许久后,只觉得口干舌燥,灌下一大口茶水后,这才仰头看清了那地图上的圈圈点点竟是囊括了整个天下,心神震动不止,又突兀的想起殿下赏罚分明的性子,整身子都轻颤起来。 “如此,便有劳曹都慰了。” “回营后,” “顺带替本殿给白将军带上一句话。” “东征伐韩,与南征一般,军中大小事宜皆可自行决断,韩将军是三军主帅不假,可也只是统筹全局,也不会太过干预将军的决策。” 少年郎开口道,身旁的韩信也是点了点头, 将军点兵, 韩信点将, 韩信自己也极为清楚自己的长处在哪里。 “出兵。” 少年郎掀开中军大帐眺望着韩地朗声道。 …… 东门关上, 曹舍禀报完后恭恭敬敬的退下。 “白将军,殿下带着整整三十万人坐镇后方,断了其余诸国浑水摸鱼的念想,咱们这边也能放开手脚打个痛快了。” 诸元奎说起打仗便觉得血液莫名得有些沸腾。 “天下之宝剑韩为众。” “韩国为天下中枢,又多铁矿……” “这大世极好的开篇,便由臣来书写。” 白起望着东门关下已经列队齐整的一千六百大乾锐士喃喃出声,目光放远无数的兵卒同样已经准备齐全,为了这大世自己已经准备了半年之久,也是时候见分晓了。 白衣黑甲的少年抽剑大喝出声, 眉宇间的冷冽。 还要胜过这飘荡着鹅毛大雪的冰天雪地。 “传令,大军开拔!” “传令,大军开拔!” “传令,大军开拔!” 一道道传令骑兵挥舞着旗帜往后而去, 大乾兵卒踏上了韩国的土地。 …… 三十后, 新郑城中, “咚,咚,咚,咚……” 马蹄踏下的声响不绝于耳, “军情紧急,速速躲闪!” “军情紧急,速速躲闪!” 那传令铁骑在长街上高呼出声,街上的百姓也很是识趣的躲开,便是素来嚣张跋扈的权贵子弟也是快速的让出道来,因为谁都晓得这八百里加急的信件意味着什么。 “这是第几波八百里加急的信件了?” 临街的酒楼, 大厅中一个穿着体面的老者喃喃出声。 “老爷,这是第三波了。” 一个伶俐的仆人凑到老者耳边轻声道。 “第三波了?” “第一波传来的时候,边境九座城池失守。” “第二波传来的时候,那天杀的乾军又往前推进了整整三百里,再下城池十二座!” “今个又有信件传来,老夫看那模样,总是心惊肉跳,别是已经打到函谷关门下了,要知道这才三日的功夫啊!” “这驴日的乾人,怎么就这么生猛啊?” 那老者端着茶杯的手止不住颤抖着,自己告老还乡之前也是一方边疆重臣,心里也晓得韩国边境素来不稳,可怎么也没想到会如这般被敌人势如破竹,摧朽拉枯一般。 “老爷,听往日您的部下张总兵说,” “这趟领兵的是那个“人屠”。” 一旁伶俐的小厮顺口提了一句。 “是那白起小儿?” 老者怔怔出声道, 提起这个名字便是胡须都在发颤。 …… 酒楼下, 一个跑堂的小厮跌跌撞撞的跑进了大厅,正趴在柜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满楼的客人心也也是提到了嗓子眼。 那跑堂的小厮缓了一会后, 凑在掌柜的耳边细细讲着什么。 “他娘的,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朝廷那边的榜文已经传回来了,那“人屠”已经带着大军兵临函谷关下了,要咱们城中百姓捐钱捐粮……” 酒楼掌柜的面露悲呛长叹出声道。 一时间整个大厅也是炸开了锅。 “这大冷天了,家家户户都赶着冬至吃饺子,可好不容易割来二两肉,还没等下锅,就碰到了这个杀胚。” “二两肉没吃成,” “还得把自己那百十来斤搭在里边儿。” 有人唏嘘出声道。 “可老夫若是没有记错,西部边境有兵卒近十万人,加上函谷关内的四五万人,拢共十五万人,怎么可能短短三日便溃败至如此地步?” 那穿着体面的老子还是等到了最不想听见的消息仰头呐呐的张着嘴。 “那“人屠”麾下那二十万精锐本就人数占优,又皆是南征见过血的老兵,在加上不宣而战,奇袭之下,溃败也是难免的事。” 混在人群中的张仪轻念出声。 “我韩国自问,从来没有的罪过乾国,如今不宣而战,至仁,义,礼,智,信,何为?” 有老迈的儒生情绪激动质问出声。 “怎能如此?” “怎敢如此?” 大厅中悲鸣不断。 正文卷 第287章 灭韩平赵 “不击半渡之兵,不攻无阵之军!” “古来贤王宋曾如是道。” “这是何等的礼仪?” “这是何等的仁义?” “又是何等的气度?” 那老儒生气得吹胡子瞪眼,转头间刚好看到了先前开口的张仪,仿佛找到了发泄口一般迈步往前,咄咄逼人,质问出声。 “原本以为我中原诸国皆是礼仪之邦,为何而今竟是出师无名,不宣而战,这等荒谬之事都能出现?” “简直就是与禽兽无异!” 老儒气急, 唾沫星子都喷到了张仪的脸上, 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 “黄钟毁弃,瓦釜雷鸣;” “高山为谷,深谷为陵;” “如今正是天下风云变幻不止之时……” “墨守成规,何为?” 张仪没有丝毫动怒的意思只是默默地将脸上的唾沫星子擦去,徐徐起身望着那怒目圆瞪的迂腐儒生轻声问道。 “墨守成规?” “这是老祖宗的规矩!” “没有规矩。” “何来天圆地方?” “何来仁义礼法?” “何来家国法度?” 老儒生步步紧逼。 “那敢问老丈你口中,” “那半渡不击,无阵不击的贤王结果如何?” 张仪轻声问道,面对蹬鼻子上脸的老儒生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极为平淡的言语落到老儒生耳中无异于晴天霹雳。 “想来你也不知……” “又或者不愿意知晓……” 张仪嗤笑出声。 “所谓贤王,” “最后不过落得个国破人亡的下场。” “所谓规矩,” “不过自缚手脚罢了。” “说起来如今乾人已经兵临函谷关下,尔等迂儒只知道安逸之地大放厥词,指点江山不觉得可笑吗?” “噗……” “你……” 老儒生一口淤血猛然喷出, 手指指着张仪说不出话来。 …… “罢了,罢了。” “老夫在厚着脸皮上朝一次。” 大厅靠着窗户边上,那穿着体面的老者望着正在对峙的二人长叹了一口气,从心底出发自己是更加认可那中年文士的看法,正如那人所说墨守成规只是等死罢了,眼下必须得改变,眼眸有神色流转,最后长叹了一口气,起身往酒楼外走去。 …… 大厅中, 老儒生依旧是不依不饶。 “你这竖子,怎胆敢在老夫面前如此放肆!” “可敢留下名讳,老夫定然要……” “哦?” “名讳?” “小生,张仪,” “先生若是不满可尽管前来寻我。” “若是要打官司也可直接去衙门。” 张仪轻笑着对那老儒生拱了拱手。 “嘶……” 人群中传出一口倒吸凉气的声响。 “张仪?” “张先生?” “您就是那位鼎鼎大名的魏使?” 场中, 那老儒生眼神暗淡,面色惨白,显然也听说过张仪的名头,而那人这数月之间时常游走于各国朝堂之上,更是韩皇的座上宾客又哪里是自己得罪得起的人物。 …… “吱呀,吱呀……” 与此同时, 长街上有一辆绘满繁复花纹的马车正从皇城的方向往这边快速行驶而来,前边还有十余禁军开道。 “张先生!” 马车还未停稳,一个老太监便看见了正往外走出得张仪,又惊又喜,立刻夺步而出,那矫健的模样倒不似五六十岁的人。 “张先生,咱家终于寻到了您了。” “陛下有情,先生快入宫。” 老太监甚至来不及往日惯例的寒暄便直接开口道,看那模样十分着急,就连言语中都还带着一丝哀求的意味。 “是边境的事?” “自然。” “那天杀的乾人已经打到了函谷关下!” “咱家虽然不通军事,可这几日随在陛下身边耳濡目染也晓得了函谷关的重要性,函谷关一破往后可就是一马平川,我韩国便是一座能够挡住那乾人的的关口都没了啊!” “如此一来,新郑城无异于直接暴露在那敌军的铁骑之下!” “如今朝堂之上衮衮诸公已经商讨许久,可还是拿不出一个具体的章程来,所以不得已只能再度麻烦张先生了!” 老太监极为恭敬的扶着张仪上了马车,自己更是亲自执辫驾车,比起上次的态度还要来得殷勤,谦卑。 “为何拿不出章程?” 张仪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这……” “张先生,” “朝堂之上的利益纠葛您也是知晓的……” 老太监欲言又止道。 …… 皇城, 大殿之上, 气氛有些诡异,压抑的氛围下群臣唾沫横飞争执不断,和菜场比起来也无甚区别,韩皇只是冷冷的看着并未出声。 “陛下!” “如今局势不能再拖了啊!” 右侧武将行列中一位身穿铁甲满脸风霜的将军咬了咬牙迈步而出,走到正中跪倒在地高呼出声,直接打断了那正在商讨的衮衮诸公。 “你……” 朝堂之上那些滔滔不绝的大臣猛然被打断,不满之色已经写在了脸上,自己等人商讨之时何时轮得上一介丘八打断,何况还是一个告老还乡,今个不知道抽什么风厚着脸皮上朝的“草民”。 “草民,恳请陛下,” “抽调北边的十二万边军驰援函谷关!” 那老将没有理会而是头颅撞地竟是狠狠地磕下,一时间血肉模糊的模样也是惊到了那衮衮诸公。 场中沉默了片刻后, 爆发了更为激烈的争吵。 “陛下,万万不可啊!” “北边还有虎视眈眈的赵氏,一旦抽兵,那整个北地岂不是直接暴露在赵国之下,那时候我们可就不只是面对那头吃人的吊睛白额大虫了,还得添上一头豺狼!” “如此言语,不知周老将军是何居心?” 那老将军的话音刚刚落下一个文臣便跳了出来气急败坏道,更是恨不得指着那老将军的鼻子破口大骂,因为北地更多的是自家的产业,至于函谷关外到底死多少人又何自己有甚关系。 “陛下,不可听信谗言!” “我大韩北地铁矿众多,那几座正在开采得矿山乃是我国之根本啊,岂能轻易调军,这样和拆东墙补西墙有何区别?” “陛下啊,要知道即便是丢了关外之地,无非是死上一些人,可要是让赵国趁机取了我韩国北地,岂不是将国之重器拱手相让,绝不能抽调北地兵马啊!” “何况那函谷关本就是天下雄关,就算那乾人是能打下来,指不定还要死上多少人,若是久攻不下还要面临其余诸国的压力,他未必有这个魄力耗下去!” 很快又有几位文臣走出行列开口劝道。 “周老将军,我等皆知你虽告老还乡依旧壮志未酬,可也不能置国之根本于不顾啊!” “陛下!” “尔等竟如此污蔑老夫……” 那周老将军整个身子都在轻颤着,实在想不到如此危难关头朝堂还是如此局面。 “陛下,如今局面只有抽调北境那十二万人马方能解燃眉之急!” “陛下,草民在西境驻兵多年,深知那函谷关之重!” “不单单是韩国门户,更是那乾国东进的门户,其中重要不言而喻,依那乾人的野心定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函谷关,猛攻之下那区区几万驻守的人马根本就不可能抵挡!” 周老将军跪倒在地哀声道,奈何众多文臣走出行列纷纷反对,自己又怎么敌得过朝堂悠悠众口。 “够了!” “肃禁!” 高台之上韩皇终于受够了这无休止的争吵厉声喝道,冰冷的眼眸从底下文武白官身上扫过,带着一抹失望。 “已经是第三日了!” “边境十余万兵卒节节败退被那乾人杀得溃不成军,一道又一道八百里加急的信件传回,朕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而你们还有心思争吵!”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可为何朕总觉得养了一群酒囊饭袋!” “便是如今都还拿不出一个章程来!” “朕要你们又何用?” 韩皇情绪堆积下来越想越气雷霆大怒。 气氛微妙, 底下群臣皆是默不作声, “陛下,这场国战胜负皆在函谷关啊!” 底下已经磕得血肉模糊的周老将军苦苦哀求出声,可如今正在气头上的韩皇哪里听得进去,自己虽然也晓得函谷关的重要,奈何…… “函谷关?” “函谷关!” 张仪轻声念叨着,默默迈步入殿望着那跪倒在地的老将军莫名有些熟悉,细细想来竟是酒楼中那位老者。 “没想到韩国竟有如此明慧之人。” 张仪心中暗赞一声。 若韩皇当真有这个魄力抽兵支援函谷关还真倒是一手妙棋,可以盘活眼下的死局,毕竟那赵国自家稀饭都还没有吹冷,是当真不敢贸然插手别人碗里的油条。 可自己又怎么能让他如愿…… “张先生,来了?” 就在气氛微妙的时候, 韩皇看清了迈步入殿的张仪,强行压下内心的戾气,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开口道,因为早在几日之前自己就已经派出使者去求援各国,可如今还是了无音讯,于是所有的期望都落到了张仪身上。 “陛下,外臣说过会留在城中的。” “以前如此,往后也是如此。” “危难解除之前,外臣绝不离去。” 张仪面不改色朗声道。 “张先生这份恩情,朕……” 韩皇望着大殿门口那脊背挺得笔直的文士,望着那云淡风轻的模样,想着他数月见做出的壮举,仿佛在黑夜中看到了一丝光明。 “陛下这趟相邀的缘由,外臣已经知晓。” “至于具体的章程外臣思量许久,想来也算有几分可行性,若是陛下愿意听,外臣便斗胆在朝堂上为陛下分析一番。” “先生乃我大韩……” 韩皇望着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只觉得似乎天底下所有难题在他面前都能迎刃而解。 “敢问陛下宫中可有地图?” “自然。” “那臣便斗胆了。” “先生请!” 韩皇拍了拍手大殿之外自然有人将地图送入殿内,在张仪的示意之下,缓缓铺开在自己面前的地板上。 “如今白起兵临函谷关下,说句不当讲的话,即便是抽兵援助,那几万守军在那“人屠”的攻势之下也未必能够撑得到援兵到来,其中风险太大了些,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至于最近的楚国,如今也是指望不上。” “毕竟乾人准备充分早有预谋,入韩之前就已经陈兵三十万于河川郡,楚国没有这个胆子乱动。” 张仪站在那偌大的地图之上朗朗出声。周遭那些精通军事的将军听了张仪这一番分析也是默默点头表示认可,韩皇见状也是安定了许多,虽情况如预料中一般糟糕,可至少证明张仪并非胡言乱语,对接下来的破解之法更为期待。 “而我魏国地处乾国南边鞭长莫及,燕国素来与韩无关也不存在出兵的可能,至于齐国鞭长莫及不说自保都是问题。” 张仪在地图上谋划着,言语九真一假。 依韩国如今闭塞的情报也分不出那一分是假。 “依先生所言如今已经是一盘死棋了?” 韩皇听完后苦笑了一声, 虽早有预料可还是不甘心啊。 “并非如此!” “外臣还有一计。” “不仅能解决乾人的威胁,还能解决北方赵国的威胁,若是一切不出意外,甚至于陛下还有反败为胜,开疆拓土的可能!” 张仪望着韩国西境的土地轻声念道。 “反败为胜?” “开疆拓土?” 韩皇的呼吸有些急促。 虽然自己从来想的都是保全祖宗基业,可若是真有这么一分可能,又怎能不激动,毕竟开疆拓土于君王而言也是最高的荣耀。 “先生,当真?” “仪,从不虚言。” 张仪正色道。 “先生,教我!” 韩皇当着满朝文武对着张仪郑重一礼。 “借笔墨一用!” 片刻后, 张仪从托盘中拿起毛笔沾满墨水, 附身一笔划下。 众人定睛看去, 只见韩国西边和乾国接壤那近乎三分之一的土地被毛笔划去。 “先生的意思,莫非是……” 韩皇难以置信,只觉得无比的荒谬。 “割西部之地于赵!” 张仪却是目光灼灼道。 “陛下西部之地是乾国的东部门户,” “可又何尝不是赵国南下中原的必经之路?” “陛下只管整兵备将静静等在函谷关后!” “所谓!”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可若是他乾人……” 韩皇欲言又止, 这个极为荒谬的想法竟然真有一丝可行性。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张仪喃喃出声道, 如同妖魔的呓语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可自己心里却很是清楚,韩割地于赵,依赵皇的性子定然是要尝试着吞下这块肥肉,到时候殿下休书一封,燕皇挥兵而出,若是赵国识趣吐出来,我大乾便是白白捡了一大片土地,可以更加从容多线进攻韩国,若是舍不得吐出来,那便配和燕国打掉赵国伸出的爪子,反正乾,赵之间那一战早已经不可避免,先灭韩,在平赵,本就是既定的策略。 正文卷 第288章 谋夺函谷关 “割地于赵。” “割地于赵。” 这四个字在韩皇耳边不断回荡着, 如同魔音灌耳。 就已知的情报而言,听张仪分析之后割地是最好的方式,可说来容易,一旦如此,国内军民之心何在? 为君的威严何在? 韩皇脑海中思绪万千,满朝文官也是默不做声,因为就眼下而言,割西部之地并不会触碰自己等人的利益。 可那些武将确是炸开了锅, “陛下,不可啊!” “割地之举,不论最后结果如何。” “不能开这个先例啊!” “陛下,若是开了这个先例,往后一旦遇见危机,便依照如此,定然国将不国。” 义愤填膺的声响在韩皇耳边响起。 “陛下,不抽兵也行,可也断然不能如此。” “殿下,臣请调函谷关,愿死战!” 大殿正中那身穿甲胄的老者悲呛出声。 “臣,愿死战!” “臣,愿死战!” “臣,愿死战!” 一时间十余位将军竟是直接跪倒在地。 而那文臣依旧是冷眼旁观, “先生。” “难道没有其他回旋的余地了吗?” 韩皇闻声也是犹豫不决的看向张仪。 “陛下,讲一句实在话。” “那“人屠”所率的二十万兵卒尚且抵挡不下,何况河川郡还有三十万兵马未动,那上京还有整整新扩建制的四十万凉州铁骑虎视眈眈。” “与其说是死战,不若说是战死。” 张仪唏嘘出声。 “这……” 韩皇的目光在那跪倒的武将身上不断游走,始终下不了决定。 “父皇……” 直到大殿之外传来一个稚嫩的声响。 “太子殿下!” “安儿。” 那一副小大人模样的孩童正站在大殿外看着里边跪倒一地的武将,似乎有些不解,说起他虽然是太子,可韩皇还是把他保护得太好了些,以至于他都不知道如今发生了什么。 “陛下,太子殿下如今不过总角之年。” “若是死战,恐……” “哎……” 当张仪寻声望去,看到那身穿蟒袍的稚嫩孩童时就已经知道自己赢了,因为韩皇本就不是一个雄韬大略的君主,他或许也有自己内心的底线,可那孩子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安儿!” 韩皇将那稚嫩的身影拥入怀中,目光落到了那脚下被笔墨分开的版图,最后还是收回目光落到了自家儿子身上,讲到底自己不敢去赌,所谓死战,战败了便什么都没有了,自己大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人自然没有什么顾虑,可自家安儿他才八岁啊。 “朕,答应割地!”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 韩皇原本强行挺直的脊背也倚娄了起来, “如此,还请陛下速速定下国书,” “派遣使者前往赵国。” “相信消息传出之时,乾人无暇他顾,函谷关之忧,便解开了,在等到乾,赵,相争到头破血流之时,陛下可以将今日的耻辱一并洗去……” 张仪高声道。 “朕,乏了……” 韩皇闻声却没有之前的激动,原本就老迈的身躯越发显得枯瘦,仿佛一阵大风吹来,就能让他摔倒。 “如此,外臣便告退了。” 张仪转身往大殿外走去, “对不起了,陛下……” “或许死战唯一的作用是死得体面一些。” “如今便是……” 张仪心中默默想到。 …… 函谷关, 关外五十余里处, 牧城, “嗬,嗬,嗬……” 斑驳的城墙上倒地的兵卒仰头望着天,鲜红色的血液从喉咙处的裂口流出,顺着墙缝蜿蜒而下,头颅无力的偏下,周遭袍泽的尸体正被乾人搬运着,堆积成了一座小山。 “咔……” 城楼上韩国的旗帜被一个面容狰狞的乾将一刀斩断,那旗帜缓缓地飘落最后盖到了自己的脸上,随后便是无边的黑暗。 “呼……” 诸元奎斩断韩旗后将绣有黑色龙纹的徐字大纛插到了城楼上,随后凉刀杵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坐下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身上的伤口疼的龇牙咧嘴,连带着脸上从眉心划下的疤痕扭动着,显得格外的狰狞。 “他奶奶的,这攻城真不是人干的活!” 诸元奎靠倒在城跺上骂骂咧咧道,偏着头往城下看去入目满是焦黑的尸体,空气中除了猛火油的味道还有一股子烧糊的烤肉味。 “不过也算没白费功夫,如今函谷关外大大小小二十三座城池已经彻底拿下,只余下个孤伶伶的关口。” 曲行卫一屁股坐到诸元奎身旁开口道。 “你这老杀才,别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方才看你狗日的不怕死的冲在最前边杀得痛快,怎么如今倒是一副小女儿家姿态?” 曲行卫拍了拍诸元奎的肩膀打趣出声, 后者正双手枕在脑后惬意的躺着和曲行卫插科打诨,讲到底都是凉州出来的老弟兄关系自然是没得说。 “哈哈哈,还是跟着白将军杀人来得痛快!” “他娘的,短短三日之间攻城拔寨二十三座城池,我老诸亲自领兵夺下的城池便有五座,杀得手里的刀的卷刃了。” 诸元奎抽出那老式凉刀手指轻轻抚过原本锋利的刀口已经出现了些许翻卷,望着那刀身略微有些心疼,要知道这刀的纪念意义可要远远大过实战意义。 “是啊,三日之间在敌境下城二十三座这份战果实在难以想象,可今日却明显感觉吃力许多,攻城死得弟兄怕是不下五千人,如今那些韩人已经做好准备,往后没有前些日子那么轻松了。” 曲行卫目光落到了城下那些烧得焦黑的尸体上目光有些暗淡,说起来自己等人毕竟是攻城的一方,守城所占的优势实在太大了些,即便是“人屠”白起亲自带兵这三日之间的折损也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地步。 …… 不远处, 白衣黑甲的少年正站在城楼上冷冷地眺望着那座雄关的方向,细细看去内衬白衣的领口已经有些灰尘,染上点滴暗红色的血渍,便是身为主将那黑色的甲胄也新添了几道刀剑划过的痕迹,可见战事的激烈。 “伤亡统计出来了吗?” 收回目光, 白起望着身旁的官员沉声道, “回禀将军,已经统计完毕。” 厚重的册子被翻开。 “攻牧城,兵卒战死五千六百余,伤四千二百余,其中重伤一千二百人……” 身旁那校尉拿着各部最新统计上来的情报册子低声念叨着。 “算上之前两日的伤亡,我军拢共战死八万四千人,伤五万三千人,重伤六千二千人,如今还能够上战场的已经不足十一万人。” “十一万人攻六万人之城!” “不足二倍而攻之……” 那校尉笑容颇有些苦涩的意味,用不足两倍的兵力去攻打那天下雄关实在有些强人所难,即便是当真拿下,也不知道这余下的十来万人能有几个活下来。 “攻城器械,何时能到?” 白起想起那座极为高耸的雄关开口问道,这三日算得上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加上那些都是边境小城,血勇之士一旦登上城楼便意味着城池告破,所以才能一路势如破竹。 “回禀,白将军!” “这三日我军攻城拔寨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些,军中随行的只有一些便于携带简陋搭建的云梯,其余的攻城器械还余在临河郡的大营之中,乃至于那楼车,投石一类的重型器械,若是要押运而来,最顺利的情况下怕是最快都要十余日的功夫。” “十余日?” “十余日……” 白起喃喃出声眉宇间也带着一丝忧虑之色,要知道函谷关和其他城池关口不同,能被誉为大乾东进的重要门户哪有那么容易拿下。 此关多在涧谷之中,深险如函,故称函谷。 函谷关东西城楼长十五里有余,最狭窄的谷道处仅容一车通行,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说,若是没有攻城器械,登关难如登天之举。 “白将军!” “此外还有一事。” “军中兵卒这三日不休止的行军攻城,已经疲惫至极,” “若是再有高强度的战斗实在是难以为继……” “若是携兵锋之盛直取函谷关,也是能行的,可若是一旦久攻不下,加上长时间的疲惫,一同爆发,怕是有……” 那校尉望着城外正在休息的兵卒欲言又止道。 白起闻声并不意外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望城内看去, 除去巡逻戒备的兵卒, 余下的士兵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或坐在临街的台阶上,战甲上满是白痕,布衣被血染红,虽然正在闭眼休息可周遭还是带着挥之不去的杀意,可细细看去这杀意中还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疲倦。 “这绷紧的弦一旦断开便是兵败如山倒。” 白起轻叹了一口气。 “禀,将军!” “凉州谍报司有情报送来。” “哦?” 就在白起思虑的时候, 一封信件已经送到了手中, 撕开火漆, “信已劝韩君,割地于赵,换赵国出兵以绝函谷关之危。” “赵国一旦出兵燕国便可挥兵南下,斩断爪牙,而赵兵溃败之前函谷关断然无援兵以至,遂将军可修正备战,待赵军深入,可两面夹击痛击赵军,多线伐韩,期间将军至少有半月的功夫修整,眼下信以为此计最为稳妥。” “至于如何行军打仗,信不通,” “最后如何还是以将军决断为准。” …… “时间或许是有的。” 白起看完后默默地将信件丢到正在燃烧的枯木之上,等到纸章全部烧成灰烬这才轻声开口道。 “当真?” 那校尉喜不自胜道。 “可若是在拖上半个月,斩断赵军的爪牙,在联同燕国全面伐韩,一来二去恐怕还得在等上一个多月的时日。” 白起轻声道。 “月余的时间,想来还是等得起的。” 一旁校尉自言自语道。 “等得起?” “可,其中变数太多了。” “何况……” “殿下还赶着在冬至之前在新郑城楼上吃饺子的。” 白起轻笑出声。 “割地于赵。” “把这块肥肉抛出来,引赵军出击,赵军一出,韩国国内更不愿抽调兵卒至函谷关守城,加上关内军心涣散,又何尝不是一个天大的机会?” “如此一来我军为何不直接攻下函谷关?” “要知道本将还有一千六余大乾锐士未动用!” “马战胜凉州铁骑,” “步战胜大魏武卒!” “传本将令,全军修整至明日丑时。” “卯时末,务必兵至函谷关下。” “这……” “嗯?” “诺!” “诸总兵何在?” 白起高声道。 “末将在。” 不远处正在和曲行卫插科打诨的诸元奎听到军令猛然起身。 “诸总兵,携本部一千六百大乾锐士即刻出发,至函谷关外等候,明日卯时末全军攻城,我要大乾锐士在一盏茶之内登上城楼,钉死在上边,至少守住一段城墙大半个时辰的功夫。” “为大军攻取关口腾出时间。” 白起冷声道, 诸元奎闻声怔神良久,若真是这样一来这一千六百余大乾锐士恐怕活不下来多少了,要知道这都是白将军的心血啊。 “末将,死战不退!” 可对上白起眼眸中的坚定,诸元奎还是郑重的点了点头,虽然自己去了多半也是死,可当命令下达的那一刻还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接受。 “去!” “本将说过,一月之内要打下新郑城。” 白起默默地望着诸元奎走下的城楼,那粗犷的身影此刻竟然透着几分难以言表的洒脱,城门外,那一千六百余神情冰冷的大乾锐士已经列队齐整。 “十三先生,明日攻城的时候, “如果可能的话。” “救下他一条姓命。” 就在身影快要消失的时候, 白起对着高处的钟楼轻念了一句,在殿下迈入半步的一品的时候燕十三又重新随在了自己身边,与此同时还多了一人,一位同样黑衣如墨的剑客,不过气质两人的气质确是截然不同。 一人寂静如夜, 一人清冷如月, 听殿下说, 那名高坐在钟楼上孤高清冷的黑衣剑客,原来是穿一身白衣的,不过心中有了一个结,所以不再穿那一身无尘无垢的白衣,而这趟伐韩,说不定有机会解开那一个心结,不过那是攻破新郑城之后的事了。 正文卷 第289章 亡国之君 卯时初, 邻近冬至,便是黑夜都似乎漫长许多,天上隐隐还有朦朦胧的月光,鹅毛一般的雪花缓缓在月色中落下,早在昨日函谷关下就已经垫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从城楼上放眼望去天地间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函谷关高耸的城楼上,驻守的兵卒围拢在火盆旁昏昏欲睡,架起的火盆中柴火大多已经燃烧殆尽,只余下半截尚未烧尽干柴上的小火苗在呼啸的寒风中摇曳忽闪。 “哈欠……” “他娘的,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这天寒地冻的,弟兄们还得在外面吹冷风。” 一个正在昏睡的兵卒被一阵尿意憋醒,打个了哈欠后骂骂咧咧的起身,说起来往日这个时节即便是在军中也应当坐在暖和的营房里划着拳打着牌九,可如今放眼望去这十来里的城楼上少说也驻扎这两三千的兵卒。 眼下正值后半夜末值守了一夜还有小半个时辰就换防了,弟兄们也是撑着这个档口休息一会,毕竟这大雪天,有兵马攻城隔着老远便能看见,根本不存在敌袭的可能。 “他娘的,睡得和死猪一样,脚都挪不开。” 那睡醒的兵卒望着城楼上围着大大小小的火盆旁簇拥着睡觉的兵卒骂骂咧咧道,干脆不愿下城楼,直接站在城跺边上解开裤腰带放起水来。 “舒坦……” 浓黄色的液体呈一道抛物线落下, 放完水, 打了个机灵, 刚刚抖完正准备收抢的时候。 “嗡……” “呼……” 一声微不可闻的声响在耳边响起,怔了怔后下意识的低头望去,看着在寒风中凉嗖嗖的小鸟松了一口气,应声而倒的是不远处正在值守的校尉。 还没来得及庆幸,下一刻整个人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因为低头看下去的时候,下边的人已经抬头看了上来。 盖着白布的斗笠扬起来的刹那, 目之所及全是乌泱泱的人头,那些人皆是身穿单薄白衣,脚踏草鞋,手中提着一柄宽口阔剑,腰上携着一柄精铁匕首,其中过半背负强弩,顺着那些人往后看去那些脚印,原来他们是绕道从远处大山贴着走过来的。 要知道函谷关其中有半段城墙是陡峭山崖而建,从那边绕道贴着城根而来不知道有多难,何况还是这冰天雪地之时,那些兵卒皆是身穿单衣啊,而且上千人一路走来,竟是没有半分声响,实在太过恐怖了些。 “敌……” 一股热流再度从胯下流出, 甚至来不及提起裤子就准备大吼, “嗬,嗬,嗬……” 可从喉咙中发出的确是如同破风箱一般的声响,竟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下意识的往喉咙摸去,一根锐利的箭矢已经贯穿了自己的咽喉,滚烫呢血液止不住的滴落。 “嘭……” 思绪渐渐模糊, 一个脸上带着狭长刀疤的汉子,正面无表情伸手擦去脸上浓黄色的液体,随着腰间长刀的抽出,面容变得极为狰狞,当长剑往死的那一刻,身后那早已经准备好的兵卒,丢出了手中的闪烁着寒芒的飞爪。 这是那韩兵脑海中最后一副画面, “嘭……” 下一刻, 整个身子从城楼上跌下, 整个世界陷入黑暗之中。 “他娘的!” “这泡尿浇的!” 诸元奎望着身前摔得不成人样的韩兵眼中神色复杂,可动作却没有慢下来,第一批上百名大乾锐士登上城楼后,自己也是抓着绳索往上爬去。 领头的校尉冷冷地扫过城头, 一把抽出腰间的精铁匕首从身旁的韩兵喉咙割去,温热的血液让已经冻得有些僵直的手指感受到了久违的热度,下意识的抹了一把血液到脸上,随后继续收割着韩兵的生命。 不到几个呼吸的时间, 便有数十名昏昏欲睡的韩国兵卒永远的死在的睡梦之中, “刘二,你他娘的睡过去一点。” “压着老子了!” 一个睡眼惺忪的老兵,骂骂咧咧地推了一把身旁的袍泽,可丝毫不见回应,手往脖子抓去,感受到一股黏腻,瞬间打个了机灵,整个人清醒过来,在无丝毫睡意。 起身, 只见上百名身穿白衣,脚踩草履的兵卒正在飞快的收割着同袍的姓命,抬头四目相对的瞬间,那是一双怎样冰冷的眼睛,那是一只怎样恐怖的兵卒,默默地挥刀,抽刀,没有一起多余的动作。 在他们的眼中一条条生命的逝去,甚至无法掀起半分波澜,那种沉默带来的的震撼远比嘶吼着咆哮着的敌人来得吓人,让血液凝结,竟是比这冬日还要来的冰寒。 “敌......” 后半个字还没来得及吐出, 一柄精铁匕首便被甩出稳稳的刺进了自己的心窝。 “敌袭!” 可倒地之前还是强撑着喊了出来。 “敌袭!” “敌袭!” 一声又一声的哀嚎在函谷关城头响起, 最终还是惊动了关内的守军, 不多时, 关口后, 无数的火把亮起, 要知道函谷关驻扎的可是整整六万兵卒! “记住咯,” “白将军给咱们的任务是钉死在这函谷关上半个时辰,大军就在远处的密林后,咱们即便是死也得死在函谷关内,撑到大军入关!” 诸元奎一刀割掉身旁韩兵的咽喉,随后迈步将城楼上的烽烟点起,望着关后不断簇拥而来的韩兵,咧嘴一笑,抽刀而出。 “他娘的,今日没人和我老诸抢风头了。” “杀个痛快!” 回身望去, 关外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那十来万人马在关外自然是藏不住的,所以自己要拖,拖到大军兵临城下。 其实若只是破开城门, 大军兵临城下时,守候在白将军身旁那位如同影子一般的二品剑客顷力一剑就能做到,可没用,函谷关的地势实在太过险峻了些,即便是破开了城门,城门口也没有供大军铺开的地方,更难以高处城楼上滚石,擂木,金汁,猛火油的袭击,所以自己带领的大乾锐士需要在城楼上站住一块地盘。 …… 小半个时辰后, 城楼上堆积的尸体已经如山, 可登上楼的甬道始终是被大乾锐士把守着,不曾有过半步后退,要知道城楼一旦被攻占想要夺回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上边的还是天下最为精锐的大乾锐士,毫不夸张的说,每一个人都是见过血的军中,百里挑一而出,单独拎出来都是以一当十的锐士。 “他娘的,这趟杀人是杀得痛快了。” “舒坦,舒坦……” 诸元奎坐倒在尸堆之上望着底下源源不绝的韩国兵卒大笑出声,细细看去身上的甲胄已经满是白痕,袖口处更是被割出数道血痕,肩头甲胄的缝隙处还插着半截箭矢,即便是三品武夫的体魄,在如此高强度的战斗下也难以保证毫发无伤。 “不过,恐怕我老诸也要丢下半条命在这了。” 诸元奎望着城跺上不断倒下的大乾锐士苦笑出身,若是放到平原上,这一千六百大乾锐士身披重甲,正面可击退过万之底,可如今为了登城放弃了厚重甲胄的保护,中箭,中刀,和寻常兵卒一般一样会流血,会倒下。 函谷关外, 十余里处, 入目皆是黑红的颜色, “全军,加速前进!” 白起眺望着那远处的烽烟,已经那已经隐隐在耳边响起的喊杀声回身高呼道,自己更是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近了, 距离函谷关已经不足三里之遥,马蹄踏下的声响在积雪中微不可查,可那周遭涌动的杀气却蓬勃而起。 又近了, 函谷关内的韩国兵卒也听到了关外的马蹄声,他们也知道在不重新攻占城楼一切都完了,所有人都会死去。 因为他们的敌人是“人屠”! “杀!” “杀!” “杀!” 嘶吼声不断想起, 韩军嘶声力竭的吼叫着面对城楼上那些冰冷无情的杀人机器簇拥而去,另外相接两段城楼上的韩军也是拼命的冲杀而来。 城楼上, 还站着的大乾锐士已经不足一半, 剩下的大多也都是强弩之末, 可还是苦苦支撑着,即便是兵临城下依旧没有一滴猛火油洒下,没有一块大石落下,没有一根擂木滚出。 “十三先生拜托了!” 白起望着那近在咫尺函谷关城门喃喃道。 函谷关的城门并非寻常城池的木门,除了最外边那道极为厚实坚韧的桦木外,内里还有一旦闸门,皆是精铁铸造,寻常时候即便是里边的将士开启也需要两边各十人之力利用缴绳方能缓缓开启,建造之初甚至能抗住数名三品剑客的全力攻击,眼下这两道城门便是最大得阻碍。 “嗯。” 白起身旁不知和时一个身穿黑衣的剑客出现了,往前迈出一步,便到了城门之下,看着城楼上还在苦苦支撑的大乾锐士,没有丝毫的犹豫便直接使用了剑十三。 当长剑扬起的那一刻, 宛如实质的死气, 在城楼下弥漫便是周遭无尘无垢的积雪也变成了诡异的黑色,透着死亡的气息, 当长剑刺出的那一刻那无比厚重的城门轰然破碎,连带着身后那道精铁所铸造的闸门一同被剑气卷裂,城门口数百韩国兵卒被裹携着的闸门碎片穿透。 “噗,噗……” 沉闷入肉的声响不绝于耳, 此刻, 十万大军面前只余下一个巨大的空洞, 在无阻拦, “谢过十三先生!” 白起说完后, 亲自抽剑而出往城内杀去。 城门破开, 城楼犹在, 这场攻城之战胜负已定。 …… 函谷关城楼上, “末将,诸元奎将军不负厚望!” “滴答,滴答……” 诸元奎恭敬的跪倒在地,满身的鲜血的从甲胄上滴落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只知道自己杀了很多人,很多,很多…… “诸将军有劳了!” 白起望着诸元奎身后堆积如山的尸体,和城楼下不远处兵败如山倒,惊恐的逃窜着的韩国兵卒,迈步扶起跪倒在地的诸元奎轻声道。 “余下的事情便交给本将。” “函谷关后,一马平川!” “七日之内,攻下新郑!” “余下的兵卒,尽诛之!” 白起迈步往城下走去,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冷冽,骑兵已经尾随着战败的韩军深入,轻而易举的收割着他们的生命,余下一具又一具冒着热气的尸体。 “西门先生,希望这趟灭韩之行。” “能对先生有所启发。” 白起翻身上马,眺望着新郑城的方向,最后落到了身旁那位孤高清冷的剑客身上轻声喃喃道。 …… 七日后, 函谷关告破之后, 白起长驱直入,没有丝毫绕道的意思,途中再度下必经之地的城池七座,其余各地的城池想要回援也是有心无力。 至于赵国的军队,似乎从跨出国门南下开始就没前进过一步,因为燕国的大军已经出现在了南下的门户,听说其中左路燕军尤为勇猛,而领兵的主将竟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不要命一般将赵军钉死在了北边。 新郑城, 城中瞧不出一丝昔日繁华的模样,别说走南闯北的行商,和遍地的商铺,便是本地百姓也是闭门不出,一阵冷风吹过,有枯黄的叶子扬起,清冷的街道入目皆是萧索的景象。 “咚,咚,咚……” 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波八百里加急送信入城的铁骑了,只知道从函谷关告破之后似乎就从来没有停止过,无数战败的消息如同这满天飘舞的雪花一般飘落堆积。 “禀陛下,乾军距都城不足一百里……” “禀陛下,乾军距都城不足八十里……” “禀陛下,乾军距都城不足五十里……” 一道又一道军情在韩皇的耳边响起, “陛下,出城!” “在晚就来不及了。” “老臣领兵死守都城,还能为陛下争取一些时间!” “陛下!” “陛下!” 朝堂中同样没有了昔日文物百官热闹庄重的场面,只余下几位忠心耿耿的老将军守候在左右低声哀求着。 大殿前的台阶上, 韩皇颓废的坐着,花白的头发没有了冠冕的束缚,披散着垂下,胸襟半敞,任由冷风呼呼的灌入。 “出城?” “又能逃到哪去?” 韩皇苦笑出声。 “好歹朕也是皇帝!” “临死前。” “还是余下最后一份体面。” 裹了裹身上的衣衫, 最后看了一眼这萧索的新郑城,脑海中突兀的想起了那个身穿长袍的文士,隐隐间已经猜到了什么,想要记恨,可也谈不上,最终的决定都是自己作下的,何况即便都是正确也不过是死得晚上几天罢了。 只恨自己没有早些明白这个道理, 这大世之争,哪有安息保命的道理。 只有, 不进则退, 退则国亡! 韩皇徐徐起身洒然一笑。 “来人,更衣!” “朕,与国同休!” 正文卷 第290章 吃饺子 新郑城, 拱卫都城的上万禁军已经紧锣密鼓的驻扎城楼之上,上百守城弩床在城楼上一字排开,婴儿手臂粗细的弩箭前方的箭簇闪烁着寒芒,滚石,擂木,猛火油,堆积成山,可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能给城楼上的禁军丝毫的安全感。 因为就连有天下十大雄关之称的函谷关都被轻而易举的攻破,谁也不知道这座象征着韩国存在的都城在“人屠”手下能撑多久,而都城告破自己等人又当面临什么样的结局。 城楼上, 一个身穿甲胄的老将军正在检查城楼上的布防,韩国除了天下中枢的位置之外,盛产铁器,又有天下之强弩利剑皆出于韩之说,这些年虽然比不得早些年有明主在位时秣兵历马的场面,可库房中余下的利器还是不少的。 “将军,这位公公有要事禀报!” 城楼上一个校尉领着一个身穿大红蟒袍鹤发鸡皮的老太监走了过来,细细看去那太监不复往日趾高气昂的模样,反倒是低着头极为谦卑的随在那校尉身后。 “不知李公公前来所谓何事?” 周老将军望着身前的老太监随口问道。 “周老将军,陛下还是不愿离去!” “其实,真要去了北边,就算是舍弃了这大半的国土,也好过白白死在这新郑城中啊……” “朝堂上的大人,该说的都说了,该劝的都劝了,可陛下还是不依,如今已经换上了登基时穿的龙袍正坐在大殿前的台阶上……” “咱当奴才的,也不知如何是好啊!” 那老太监眼眶微微有些红肿,显然是真情流露,讲到底到了最后只有太监是最为依附皇权的,其他文臣武将或许有改头换面的可能,可他们没有,一旦皇帝死了,他们只能陪葬。 “周老将军,看陛下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离开都城了,眼下只有死守,函谷关告破后,陛下的圣旨就已经送往北边了,可还是太晚了些,北边的边军放弃全部辎重轻装赶来也还需要六七日的功夫。” 说到这那老太监脸上出现了懊悔之意,讲到底若是早些时候听从了周老将军的话不惜一切代价驰援函谷关,如今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罢了,事已至此,不必多提。” 周老将军眼眸暗淡的摆了摆手,也不计较也不愿意多提,毕竟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后悔也无济于事。 “咱家斗胆问将军一句,” “眼下这城还能守下多久?” 那老太监咬了咬牙后望着这城楼上准备齐整的器械开口道,虽然自己不通兵事,可自己也知道五倍围之,十倍攻之的道理,据前线传回的消息,如今乾军可战之兵不过八万人,而驻守这都城的足足有三万禁军。 老太监望着周老将军的眼神中带着一抹哀求,他很想听到自信满满的回答,能过挥手豪情万丈道,援军来临之前此城不破。 “老夫……” 周老将军望着老太监希翼的目光, 顿了顿, “也不知晓。” 周老将军想起乾军的种种战绩实在不敢拍胸脯保证道,甚至于在自己的心底多半是撑不到援军来的。 “哎……” “臣,本已告老还乡,最后关头,得陛下信任,临危受命,老臣也是想着能给咱们大韩余下一些国运,可很多事情并非一厢情愿就能改变。” 周老将军粗粝的手掌搭在那弩床之上长叹出声,那老太监闻声,眼中微不可查的闪过了一丝落寞。 “不过,老臣唯一可以保证的是。” “若是战败。” “乾军只能踏着老臣的尸体入城,绝不不会临阵脱逃。” 周老将军苦笑道。 “将军快看,城外有人!” 就在这时, 城外的平地之上, 有一队传令铁骑疾驰而来,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还有零零散散富贵人家的车马正向着新郑城的方向赶来。 “这是……” 老太监揉了揉眼睛指着城外的景象诧异道。 “哎……” “这是城中早早便逃出来的权贵富商。” “清平城,想来是破了……” “如今恐怕我新郑城方圆数百里之地是在无援兵了,只余下一座孤城。” 周老将军缓缓的摇了摇头。 “罢了,罢了……” “事到如今也无回天之力了……” 老太监从脑子执行到最后的惆然若失只经历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最后默默地往皇城走去,毕竟陛下不愿离去,自己当奴才,怎么也得死在自家主子身边。 ...... “十万火急,速速让道!” “十万火急,速速让道!” 铁骑踏在城中的青石板上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这一趟谁都看得出那骑士脸上遮掩不去的焦急,以及那言语中压抑不住的恐惧,细细看去便是那传令铁骑轻装简便的衣甲之上竟也是沾上了血渍。 临街的二楼, “难道清平城也被敌寇攻破了吗?” 有人探出头来望着那疾驰入宫的传令铁骑忧心忡忡道,上午最后一道信件入都城的时候那天杀的乾人已经到了五十里之外,也是京畿之地最后一座拱卫都城的城池了。 “那看模样恐怕无疑了……” “这拢共还不足半月的光景,” “怎么就打到了如此地步啊!” 有年迈的老者喃喃出声,因为目之所及城中的街道上已经出现了一些城外来的富贵人家,从高处往下看去还依稀能够看清马车中,那些清平城中贵人泪眼婆娑的模样。 “国破山河在……” “可我等已非韩民了啊……” 不知何时眼角有一滴浑浊的泪水滴下。 从天上往下看去, 城中皆是一副萧索的模样, 那逃难而来的车马, 更是平添了几分落寞…… …… 皇城, 大殿前, 一身素色长裙的女子不知何时走到了韩皇身旁,望着眼前头戴冠冕,身穿龙袍正在出神的的男子,轻轻依偎在他的怀中。 “椒房,你怎么……” 韩皇感受着胸口的温度这才缓过神来。 “陛下,臣妾来陪您。” 韩皇后温婉笑道。 “安儿的事情安排好了吗?” 韩皇轻抚摸着自家妻子的黑发, 随后长叹了一口气道。 “已经安排好了,一个时辰后便出发,刘校尉当着一百乔装打扮的护卫已经安插到了去往赵国的商队之中。” “嗯,如此朕便心安了。” “我这个当爹的没本事,没能守住祖宗传下来的基业,可总不能临了还要让自己儿子给自己陪葬。” 韩皇望着空荡荡的宫殿苦笑出声道。 “放心,陛下安儿会没事的!” 韩皇后安慰道。 “陛下!” “陛下!” “乾军已经杀到城外不足十里处!” 就在两人享受着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时, 大殿外想起了一位老将慌乱的声音。 “不好!” “安儿!” 韩皇后闻声猛然惊呼。 “陛下,这……” “眼下出城恐怕是来不及了……” “罢了,罢了,朕便舍下这张脸皮。” “去求一个人。” …… 一清净的小院中, “清平城也破了吗?” “白将军比想象中还要快了许多。” 正在揉面的张仪仰头听着城中踏下急促的马蹄声已经猜到了眼下的局面略微诧异道,揉面的手,在半空顿了顿,最后又继续揉面起来。 因为在传来的信件中,听殿下提起过,想赶在冬至的时候蹲在城楼上,吃上两口热乎的猪肉韭菜馅饺子,所以自己便赶在破城前在包上一些。 和前些日子相比,动作更为熟练,隐隐有了行云流水之感觉,不一会的功夫一盘包好的饺子便已经堆好了,可看那数量却不止一碗。 “嘭,嘭,嘭……” 小院外, 有叩门声传来, 开门, 张仪颇有些意外的看着门外的男子, “陛下,您……” 张仪欲言又止道,望着韩皇眉宇间掩藏不住的落寞,内心竟隐隐有一丝惭愧。 “张先生。” 韩皇犹豫了片刻后这才开口道。 “事到如今,朕并无怪罪之意。” “唯有一事相求……” 韩皇说完后,身后的马车上走下一个寻常人家打扮的孩童,可看那眉宇间的气度,和相似的五官,隐隐已经猜到了这人的身份。 “安儿,过来!” “父皇,我……” “过来!” 韩皇难得严厉一次, 可转过身的时候又变得柔和下来。 “张先生,朕别无所求。” “只愿张先生将安儿安全的送到北地边疆,至于后面的事情,亡国也好,身死也罢,无需先生操心……” 韩皇望着眼前身穿深色长袍的文士笑容苦涩道,其实到了眼下这个地步,自己大抵已经猜出了张仪的身份,至少不是魏使那么简单,可眼下新郑城中有可能护卫下自家儿子的人,也只有他了。 “陛下,还信得过外臣?” 张仪望着那韩皇怀中的孩童。 也明白这个人对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信不过。” “可还能有什么法子?” “早些时候就罢了,只是没料到乾军如此迅猛,如今强行出城,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遂拜托先生了。” 韩皇若有所思道。 “外臣,应下了。” “如此,朕也可以安心的去了。” 韩皇将怀中的孩童轻轻推到院中,随行的侍卫一个也没有留下,因为若真要出了问题,也无甚作用,反而会惹人耳目。 “父皇!” “父皇!” 韩皇始终没有转声, 只是车厢合拢之前望着张仪余下了最后一句。 “先生的身份,朕如今也不能彻底猜透,可若真是最坏的结果,再不济,也希望先生能够余下我家安儿一条姓命。” “毕竟他只是孩子。” “如果国已破,没有丝毫翻盘的可能。” “舍了这帝王之家,富贵一生也是极好的……” “拜托了!” 马车缓缓的驶去, 韩皇的目光意味深长, 或许已经猜到了最坏的结局,可就算是真的到了北疆就能安稳了吗? 未必。 要知道乾国如今仅仅动用了二十万人马, 国内还有天下第一甲的四十万凉州铁骑, 边境还陈兵三十万, 这一仗之后, 消化了韩国的国力, 便是实打实的百万雄兵! …… 张仪望着身旁已经哭的眼眶通红的韩国太子殿下有些语塞,也不知道说韩皇是病急乱投医,还是真的猜到了什么在赌自己的良心。 若是前者自己心里负担或许会好上一些, 若是后者, “哎……” 张仪眺望着韩国北疆轻叹了一声,要知道那边还有正在赶来的十余万韩国兵卒,而新郑城告破,韩皇身死之后,那么自己身旁的这位太子殿下便是一道极重的筹码。 可以号令那十来万兵卒的筹码! …… 酉时末, 河川郡, 大营中这三十万人马如同磐石一般驻扎在乾,韩,楚交界之地,如韩信最早所料,楚国和乾国暗中结下的盟约在利益面前毫无意义。 就在白起攻破函谷关的消息传出后,楚国无视所谓的盟约,早早便已经集结好二十万人马蠢蠢欲动,去瓜分那块嘴边的肥肉,好在最终还是没有出兵。 大营边儿, 湖泊之上, 一身蟒袍的少年郎踏着冰面从远处走来,腰佩刀剑,还系有一个酒葫,蟒袍之上已有风霜之色,靴底可见磨损,唯独面容带着笑意。 “殿下,您回来了!” 早早等候在湖边的韩信看清来人躬身一礼。 “这楚国皇宫的扶头卯酒挺烈的,” “都快赶上咱凉州的茅柴酒辣了。” “这天寒地冻的,喝上一口暖暖身子。” 少年郎笑了笑,解下颜料的酒葫芦,仰头灌下一口酒水,酒水顺着喉咙划下,很是舒坦,随后远远的抛给韩信。 “谢过殿下!” “楚皇已经撤兵了,白将军如今也已经兵临新郑城下了。” 韩信仰头灌下一口后开口道。 “如此……” “这趟不算白去。” “本来想着这趟去出上一剑,给那楚皇瞧瞧什么叫大剑仙的风采……” 少年郎拍了拍腰间的惊蛰剑比划道。 “可没成想,那驴日的楚皇太给面儿,都城外整整摆了十万人候着,瞅着那阵仗,这一剑到底还是没出了,若不是他晓得这河川郡边上还有三十万人等着,指不定还要试试能不能留下我……” 少年郎回身望着楚地骂骂咧咧道。 “说起来,那老家伙也是个胆大包天的主,连带着去皇宫里喝酒,吃席的时候,都胆战心惊的,生怕那老家伙来个摔杯为号……” “往后本殿还得小心着点,别到时候中了人家下的套子,用几万人堵死了,就换了我的命,不值当,不值当……” 少年郎摇头晃脑的打趣道。 “如此,” “灭了韩国,平了赵国,在往楚国走上一遭?” “带着人,给殿下找回场子。” 韩信从善如流笑问出声。 “也行……” 少年郎轻笑道。 “酒先还我。” “殿下不回营?” 韩信把酒葫抛回后诧异的问道。 “不回了。” “楚皇那老家伙安分了,本殿还赶着去新郑城头吃饺子,猪肉韭菜馅的,想想都怪馋人的,这余下的半壶酒就留着下饺子吃。” “何况,本殿还余着一剑,在那楚国没有递出,心里这口气没顺,压着不好,赶着天亮之前去一趟新郑,把这一剑出了,才畅快得起来。” 少年郎说完后将酒葫重新系在腰间, 一步踏出已经到了百丈之外。 正文卷 第291章 一剑破城 丑时末, 新郑城, 火光, 是冲天的火光, 乃至于将无边的黑夜照亮, “快,快,快!” “猛火油!” “快啊!” 有校尉嘶声力竭的大吼着, 斑驳的城墙上无数的兵卒高举着猛火油顺着云梯往城下摔下,坛子破裂,落到身上,从甲胄的缝隙浸入。 火把落下, 猛火油洒落之处火光窜起,如同附骨之疽,伴随着兵卒撕心裂肺的嘶吼声,云梯被火焰吞噬,身子被猛火灼烧…… 城下的积雪早已经被无数次落下的靴底踏平,从天上落下鹅毛般的雪花还未落地就已经消融,数十上百道火光在城外亮起,硬生生的将天寒地冻的冬日升到灼人的炎炎夏日。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肉味,配着滚烫的金汁,那是一种便是远远闻上一口也能令人作呕的气息,被猛火油烫得溃烂的皮肤,又沾染上滚烫的污秽的金汁,这是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 没有在战场上咽气的兵卒,感受着皮肤上如同万千蚂蚁噬咬的痛楚,无力的瘫倒在地面,身子无意识的痉挛着。 能活着吗? 不能! 因为打过仗的老兵都知道战场上一旦被滚烫的金汁淋上,没有伤药能够医治,除了死亡别无他法,而恐怖的是等待死亡的过程。 “杀!” “杀!” 周遭无处不在的嘶吼声,让战场的氛围肃杀到了极致,因为情绪是会感染人心的,战场上尤其如此。 三里之外的小山丘上, 白衣黑甲的少年冷冷地注视着不远处的城楼,这场攻城战从昨日酉时,到如今的丑时,已经不间断了整整五个时辰,士卒的伤亡已经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数字。 “白将军,前锋营已经伤亡过半……” “是否,” 顿了顿, 最后还是咬牙道, “让弟兄们先缓一缓明日再攻城?” “再这样下去,恐怕撑不住了!” 一个浑身浴血的偏将冲到山丘之下大声呼喊着,要知道前锋营整整两万人马,这才五个时辰就已经死伤过万,其中损耗太令人咂舌了些。 “继续攻城!” “眼下韩人,” “士气犹在。” “即便是要缓,也得打压下韩人的士气之后!” “何况,真到了明日,天色亮起。” “那城楼之上还有上百架弩床可用!” 白起冷声道。 “可……” 白起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那名将领,后者对上白起的冰冷的目光,长叹了一口气,抽刀继续往前线走去,毕竟军令如山,在白起军中犹是如此。 …… “白将军,如若不然,我再去试试。” 白起身后,那身披黑夜的剑客,从黑暗中走出,瞳孔中倒映着城下的熊熊火光,手已经搭在腰间的长剑上。 “没用的,十三先生。” 白起苦涩的笑了笑, “新郑城,前线的消息已经传回,大大小小十二道城门已经全部用巨石,沙袋,将城洞堵死,若是十三先生破关时那一剑是可以的,可如今……” “这已经是一座死城。” “城迟早会破的,无非是早晚罢了,城中兵卒本就是有死无生,可若是十三先生战死在城外,本将也没有颜面和殿下交代。” 白起轻声道,说起来燕十三随在自己身边已经有不短的日子了,他的剑法本就不是大开大合那种,而是纯粹的杀人招式,适合捉对厮杀,却不适合破城,唯一大范围的杀招剑十三还用了,若是短短几日再度用出,恐怕不死,也废了…… …… “罢了,罢了……” “凡登城者,赏银百两,官升一级!” 白起望着山丘下那将领决然的背影, 白起冷冽的嗓音在场中响起。 城楼下, “将士们,随本将杀敌!” “白将军有令!” “凡登城者,赏银百两,官升一级!” 一位偏将站在尸堆上大吼着, 沙哑的嗓音传入周遭将士的耳中。 无数疯狂的大乾兵卒望着那还微微冒着火光的云梯,望着城楼上挥舞着兵刃,高举着猛火油,推下的滚木,毅然决然的将长刀叼在嘴中,顶着无处不在的死亡往云梯上爬去。 被猛火油灼烧得皮肤溃烂的兵卒也是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因为死亡已经注定,还不如报着必死之心为家人多挣上一些银子。 “疯了!” “疯了!” “全他娘的疯了!” 城楼上的韩国老兵,举着猛火油的手顿在了半空,望着底下冒着火光再度冲杀上来的大乾兵卒,口中喃喃着,嘴皮子有些发白,牙关下意识的打着哆嗦。 “嘭……” 闭眼将手中装满猛火油的坛子丢下,片刻后又是无数压抑着的嘶吼声传来,低头看去,那是怎样的眼睛,遍布血丝,满眼猩红,他能毫不犹豫的相信,当这帮如同地狱的饿鬼爬上来的时候会将自己生吞活剐。 “猛火油!” “你他娘的,快一些!” 那老兵飞快的缓过神来,伸手往后接去,可久久不见那新兵蛋子将猛火油递到手中,回过头去这才发现。 “没,没,没了……” 那新兵蛋子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各种守城的器械还在从库房中不断押送而来,毕竟猛火油这玩意谁也不敢在一个地方堆积多了。 “那就金汁!” “金汁!” 一瓢,又一瓢的烧得的滚烫的粪水从城楼浇下取代了猛火油的作用,城楼上摆放的滚石,擂木正不断送到城头,又摔落城下。 “凡登城者,赏银五百两,官升二级!” “凡登城者,赏银一千两,官升三级!” 与此同时, 一道有一道的军令从山丘之上传出,当初在凉州定下的军功制此刻也发挥了应有的作用来,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有迹可查,有法可依,打仗可以说是保家卫国,开疆拓土,可心里最根本的还是升官,发财。 余下的八百大乾锐士在山丘列阵完毕,一如同函谷关下那般轻衣简便而行,因为攻城的时候甲胄并不能挡住那附骨之疽一般得金汁,他们舍弃一切。 白起右手缓缓压下, 八百大乾锐士迈步, 如同死士一般登城而去。 …… “周老将军,顶不住!” “东门,西门,都已经有了溃败之势。” “那些死士已经登上城楼了,再这样下去,等他们在城楼上钉死,恐怕撑不到明日,就要破城了!” 一校尉凑到周老将军身旁惊呼出声,身旁不远处刚刚登楼而上的几名大乾锐士飞快的利用地形列阵,仅仅三人竟是让数十人久攻不下,而这类场景在各处城墙上屡见不鲜。 “罢了,罢了……” “最后的底牌便用了……” 周老将军一把掀开盖着油布的弩床,手指轻轻在弩架上磨厮着,原本这是最后不得已之举,没成想乾人仅仅是第一日攻城便逼了出来,望着锐利的箭簇,周老将军眼中有着说不出的忧患,今日尚且如此,明日之地又该如何击退,何况…… “上弩箭!” 周老将军沉声道, 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当上百架弩床一字排开时, 起到的威慑力绝对是空前的,因为这婴儿手臂粗细的箭矢,急射而出时,远超惊神弩的威猛,能轻易易举的贯穿这个世界上最为厚重的甲胄,也能轻易突破修行者的护体罩气,同时也是对这方世界那些顶尖高手最大的震慑。 周老将军至今都没有忘记, 乾国那位殿下,传闻中已经是半步一品的存在,一剑顷力一剑可破甲数千,而这上百架弩床就是为了应对那最不可预估的情况准备的,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可有准备却总是要胜过没准备的,如今亮出了底牌,便如同失去了掣肘。 绞绳费力的扭动着, 弩箭搭在了弩床的弓弦上, “嗡……” “嗡……” 弩身轻震, 弩箭射出, “嗖,嗖,嗖……” 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噗,噗,噗……” 接近着便是一连串穿透血肉的声响, 如同串糖葫芦一般,往往人群扎堆的地方,一箭射出便能够轻易贯穿数具尸体,所过之处并非寻常箭矢一般,而是血肉横飞,身体上余下一个巨大的空洞,骨头被折断,器官被搅碎,甚至来不及哀嚎便死去。 “鸣金收兵。” 山丘之上, 白起望着那无数锐利的弩箭缓缓的开口道, “退了……” “终于退了……” 城楼上的韩军难以置信道,借着火光和月色看去,攻城的乾军如同潮水般退走,余下满地残缺不全的尸体…… “原来那帮疯子也会撤退!” “哈,哈,哈……” 城楼上, 有狂欢一般的大笑声响起, 那些劫后余生的新兵蛋子簇拥着,欢呼着,雀跃着,拥抱着,哭泣着,用最直观的方式庆祝着这场大仗的胜利,庆祝着自己又多活过了一天。 可那些老卒却一点也乐观不起来,只是撑着敌人退走的时间靠在城跺上小憩着,保留着最后一分体力,因为明日的攻势会更加的猛烈。 “周老将军,士兵的伤亡已经统计出来了。” “战死八千六百余人, “抛开伤员不算,可战之兵不足两万……” 那校尉满目愁容道, 和周遭正在欢庆的新兵截然不同。 “乾军伤亡如何?” 周老将军沉声问道。 “具体不知,可看那撤走时的建制旗帜,想来伤亡过大半,至少一万二千人……” 那校尉看着城外堆积的尸体轻声道。 “呵……” “一万二……” 周老将军仰头望着天,轻呵一声。 若是放到平日,面对如此凶残的乾人, 这战绩绝对算得上辉煌,可眼下却…… 要知道这是守城之战,借助地形优势,加上无数守城利器,乃至于底牌都动用了,才堪堪打成这个模样。 “若是,这个势头下去。” “只怕连后日都撑不到,更别提等候北疆而来的援军了,这城……” 周老将军长叹出声。 小半个时辰后, 城楼上欢呼雀跃的新兵蛋子也过了那股子情绪,正在打扫战场,整备器械,可当他们冷静下来才发现,这场持续了五六个时辰的战斗,耗费了什么,才堪堪达到这样的战果,而城楼上那些被登城乾人斩杀的袍泽尸体也在提醒着他们,死亡从来没有离开,哪怕是有城墙的庇护,有利器的组装。 不知过了多久, 沉默, 城楼之上陷入了沉默, 远处那白衣黑甲的少年眼眸中有森冷的寒芒闪过,眼下城楼上的韩军士气已经被彻底压制下来,今夜过后,便是破城之时。 余下的最后五百名大乾锐士正在闭目养神,先锋营原本折损的建制已经抽调补齐,静静地在黑夜中等待着天明。 …… 寅时末, 这是是夜与日的交替之际, 远处有一道身影从后方走来, 借着月光依稀可看见清瘦的轮廓, “嗒趴,嗒趴………” 这是靴底踏在枯叶积雪上的声响, “殿下?” 白起看清来人的面容后略微有些错愕,殿下坐镇后方,出使楚国的事情自己也收到了消息,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赶到了新郑城外。 “灭韩,攻城拔寨破关有劳白将军了。” 少年郎望着不远处激烈的的战场,最后目光落到了白起衣角的血渍上轻声念道。 “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给本殿了。” “少死一点人终归是好的,怎么说也得余下一点种子,本殿还期待着你口中那只天下第一甲的精锐之师。” 少年郎看向那些正在休息的攻城之兵,将酒葫中最后一口酒仰头饮尽后,轻笑着抽出了腰间得惊蛰剑。 寅时末, 卯时初, 月光落下, 天地间第一道朝阳隐隐落下时, 城楼上韩国所有的兵卒都已经做好了应对乾人狂风暴雨般凶猛攻势的准备,可并没有想象中冲锋的兵卒。 地平线上只出现了一道身影, “这乾人又是搞什么鬼?” 有兵卒揉了揉眼睛确认没有看错后呐呐的出声道。 “莫不是派人求和来了?” “这人模样倒是生得俊俏,可惜我韩国不似齐国好男风,还不如送百十个娇滴滴的娘们,白瞎了了这番准备。,” 有荤腥不忌的老卒打趣出声,周遭的兵卒也是跟着大笑着,毕竟在这战场上那根弦,若是时刻静绷着总有断的一天。 “不好!” 只见那人每一步抬起落下便是百丈之外,不过三五个呼吸的时间,那人就已经走到了城楼之下,这时便是傻子也晓得这人不同寻常。 “弩床!” “弩床!” 周老将军看着那人猛然想到了什么高呼不止。 “嘎吱,嘎吱……” 兵卒慌忙推出弩床调整方向, 绞绳也飞速得转动起来, 弩床慌乱中被拉成满弦, 周老将军看着那一身满是风尘的黑金蟒袍,看着那狰狞的爪牙,额头有冷汗滴落,他知道传闻中的那个人,他来了。 整个城池的兵卒忙碌起来, 他们的敌人竟只是一个人, 并没有丝毫的庆幸,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惊恐的,似乎他们更加愿意面对那如狼似虎的乾军,也不愿意面对这个清瘦的少年郎。 那人依旧是悠哉悠哉的模样,望着那厚重的城楼,抵住剑鞘的拇指轻轻往上一挑,当长剑出鞘的刹那,天地间的光芒似乎都聚到了那把剑上。 惊蛰剑扬起, 那长剑上的无尽光华, 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下一刻, 长剑落下, 城理所当然的破了…… 正文卷 第292章 张仪的坚持 防盗章节!防盗章节!防盗章节! 正文五分钟后更正, 如果真的喜欢的话, 麻烦到「PC端」「起点读书app」「QQ阅读」订阅一下,不出意外后面这段时间,都是这样了。 1-防盗章节选取之前的章节,起点是两百字整算一分钱,收费字数和正文一样,不会乱收费,放心。 2-我每天尽量早一点九点之前更新,尽量不影响正版阅读体验。 纠结了许久还是决定了,希望你们能够理解,毕竟作者也是要恰饭的,何况一个订阅一两毛的事情,可作者就真的是指望着那一两毛吃饭。 如果对你们造成的影响抱歉了,现在一百多万字了,最后收尾的结局还是希望得到应有的酬劳,望理解! 卑微的作者君致上。 太和殿前的汉白玉台阶很长,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走得很慢, 每一步迈出都很稳,靴底抬起踏下有极其细微的嗒啪声传出有浅浅的积水溅起,清风拂过黑金色的蟒袍大袖轻盈摇晃,连带着发丝飘动,整个人显得无比飘逸。 少年郎生得一副好皮囊唇红齿白甚是清秀,可长时间的厮杀让他的眉宇间透着一股子挥之不去冰冷。 回凉州一趟一千八百里有余,步步杀机, 北入戈壁, 走过大漠边疆, 看过黄沙漫天, 险象环生,踏平金帐,饮酒矛柴, 搭京观,望南地,封狼居胥, 又是南下奔袭千里破关,破城,破阵,入宫, 这一路走来不过月余, 不过从雨水走到清明, 细细算来, 也是巧合, 多了一把惊蛰剑, 余下一把春分刀, 临了, 还破了一座清明阵。 “呵——” 少年郎仰头看着偌大的太和殿轻笑一声,月余的时间走过了便是那些青史留名的人也需要一生才能走完的路,看着挺风光的其实挺累的。 徐闲的脊背挺得笔直,走过的路遇过的事撑起这身蟒袍带着与这个年纪不符的威严气度,远远望去朝阳似乎正从他的背后升起。 “唏,吁吁……” 无数红衣黑甲的凉州轻骑已经涌入宫门, 徐字大纛在宫墙的四处扬起, 没有想象中激烈的厮杀,从洛城门先去的凉州轻骑随在徐闲的身后踏进了宫门,余下的凉州重甲铁骑列阵在永乐长街上,原本预想中的夺门并没有出现,当重甲铁骑拉下冰冷面罩的那一刻,城楼的禁军双腿就已经开始打颤。 当那个身穿蟒袍的少年郎出现在宫门外时, 宫楼上的数千禁军已经丢下了手中的兵器。 一切都是那么的平滑, 当上京城破的时候结局就已经注定, 眼下整个偌大的皇城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外,在无半点声响,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个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身上,皇城安静得就像凉州境内偏僻的村庄,哪里又能想象出这是大庆万里河山权力的中心。 “我说过我会来的。”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 迈步已经走到汉白玉台阶的尽头,徐闲双手搭在汉白玉栏杆上轻轻抚过,带着些许水渍不过手感却很是细腻。 徐闲没有低头去那那个瘫软在地的女人, 自己轻念出声,好似喃喃自语。 “我想过。” “牧野原兵败以来,便时常在脑海中想起如今这一幕。” 李妍瘫倒在地平静的讲起。 “当你杀掉父皇的那一刻只是想将你父子二人碎尸万段!” “事后细细想来只是觉得荒谬,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一个上京城中出了名的痴儿,一个晓得与自己有婚约在身的女子正与他人乘坐一顶轿子都敢怒不敢的孬种,居然在无数人的眼皮子底下刺杀了天底下最尊贵的那个人,杀了我李妍的父皇!” 李妍的语速开始变快, 原本平静的情绪开始有了些许起伏。 “呵——” 暗自轻呵一声, “可你知道吗?” “当一路上的事迹传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才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你都是装的,在上京城这十七年来你都是装的!” 李妍看向徐闲眼中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喘息声加中,到了最后变成了嘶声力竭的咆哮,右手五指握拳狠狠的往白玉台阶上锤下,当手扬起是骨节出鲜血淋漓。 “呵呵呵——” “呆子?” “傻子?” “徐闲,你好深的心机!” 所有的疯狂褪去,只余下凄凉, 瘫倒在地的李妍抬起头望向徐闲的眼中带着些许悲凉,细细看去面色苍白如纸,仅仅凭着鲜艳的红唇撑起几分气色,突兀回想起来那日在御花园中的那一幕,少年郎唇红齿白咧嘴一笑确是带着彻骨的森寒。 “你是挺蠢的。” 徐闲转身低头看向李妍轻声道,眼中并没某胜利者高高在上的姿态,对于如今的自己而言实在没有必要用那样一副姿态来表达内心的情绪。 “如果你早的时候不那样隐忍,也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 李妍自嘲一笑, 软柿子,软柿子,到最后崩掉了自己的牙齿。 李妍手中的指甲已经深深的嵌入肉中, 眼神中没有疯狂,也没有怨恨, 只是自嘲的情绪越发的浓郁,远远瞧着如同一个失魂落魄妇人,哪里还有往日在朝堂之上厉声喝道群臣战战兢兢的风采。 “早些时候?” “如果早些时候便是如今的样子,恐怕你爹还要在多准备一杯毒酒。” “何况原本的徐闲早就死了。” 徐闲缓声说道, 就像一个旁观者在陈述事实一般, 原本徐闲的轨迹在徐闲的脑海中浮现,如同走马观花一般过了一遍,只是觉得软柿子名副其实,不过自己来了,既然占了人家的身体,总得做些什么? “其实我爹重来没有想过造你们李家的反,甚至就连最简单的养寇自重都不愿意去做,可皇帝还是想让他去死。” “当时我只是觉得很蠢,一个拥兵三十万的实权侯爷,驻地还是在朝廷鞭长莫及的偏远凉州,天下明眼人都知道入京是一场鸿门宴,不说造反,只要带一上镇人马往前一压,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想必你父皇也不敢多言。” “可他还是来了,风尘仆仆,仅仅带着三百亲兵就远赴一千八百里来见他这个亲家。” “谁知道刚见面便是一把长剑赐下。” “还美曰其名给侯爷一个体面。” “堂堂天家竟是脸皮都不要了?” 徐闲喃喃低语道, 突兀的想起很早以前还没有朕这个说法, 一国之君自称为寡人。 何为寡人? 孤家寡人, 或许在他们眼中天底下所有的东西, 除了屁股下的那个位置, 都无足轻重? 所谓的君臣情谊在他们看来只要威胁到自己的位置屁都不是,哪怕从未想过挪动屁股坐上那个位置,但只要你有了那个坐那个位置的实力,在他们眼中其实你就已经被打上了死亡的标签。 徐武你不死,朕寝食难安啊! 所以在徐闲眼中看来并不出奇, 只是碰巧遇上了自己。 “所以从入宫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准备要刺杀父皇?” 李妍神情复杂的看向徐闲。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入宫之前只是觉得十死无生还不如走得坦荡一些,当你父皇赐下那把长剑的时候,我爹没有反抗,也是对于那时候的他来说或许也算是一个不错的下场。” “可我不甘心啊。” “我只是觉得临死前得找个垫背的,不然棺材板太硬了,硌得慌,睡得不安稳。”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想来那个时候我便是一介匹夫。” “只是那溅开的血,是天子的罢了。” 徐闲只是轻声喃喃道,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李妍微微皱眉, 只是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么一个荒唐的理由。 李妍起身华美的长裙拖在积水中,双手扶在栏杆上,眺望着这上京百里城郭,望着宫外长街上正穿行着的凉州兵卒,最后看向身边无波无澜的徐闲,心已经落入了冰窟,可还是强撑着最后一分天家的体面。 “陛下,不可……” 就在场上沉默的时候, 太和殿有声响来, “唔唔……” 徐闲转身望着这紧闭的太和殿, 依稀还可以听见极其细微的呼吸声。 “轰……” 太和殿的门被撞开, 一个幼小的身影从门后摔了出来,身上的龙袍并不能掩盖他身上的稚气,身后还是七八个老太监正慌乱的扶起倒地李显,细细看去大殿之内还有十余位老臣正在殿中。 “反贼……” 小皇帝的腮帮子微微鼓起,拳头死死的握住,可还想要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嘴唇已经被身后的老太监捂住,当目光落到白玉长阶的下方是那一片森冷的铁戟长林让他指出的手微微颤抖着。 徐闲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 大风吹过腰间刀剑轻响, 小皇帝面色煞白, 李妍听着那铮铮刀剑作响, 又看向徐闲眉宇间的冰冷, “饶了,显儿!” 李妍凄苦一笑,竟是缓缓跪倒在地。 为什么不逃? 上京城破, 城外皆是一马平川, 一介亡国之君又能逃到何处? “放过他……” 当李妍仰头时眼眶已经变得通红,长裙再度浸泡在积水中,原本披肩长发也变得凌乱起来。 场中很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李妍的容颜愈显憔悴疲惫,便是膝盖处也红肿起来,身旁的七八个小太监也是战战兢兢的一同跪倒在地,唯独小皇帝李显呆愣的站在原地。 “我其实挺失望的。” 徐闲望着跪倒在地的李妍轻声开口道。 “秦相!” 李妍看着徐闲依旧冰冷的眼神目光落到了徐闲身后的秦清堂身上哀求出声,自己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身死宫门,可眼下无论什么情况他都是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因为场中唯一能说的上话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殿下,他不应该死!” 当秦清堂的目光落到那小脸煞白手足无措的李显身上时终归还是心软了,对着徐闲躬身一礼诚然道。 “哦?” “眼下凉州铁骑已经入京。” “老夫也不敢奢求太多,只愿殿下能给先皇留下一丝血脉。” “大乾若要继位得正,不若让陛下禅让。” “这样天下也少些议论。” 秦清堂依旧保持着躬身的模样静静地等着徐闲的回答,可落寞的神情已经写在了脸上,或许这便是他最后能为先皇做的一点事了。 听着秦清堂的这番话, 李妍的眼睛里渐渐重新流露出一些色彩。 “依秦相所言,陛下可以禅位!” “只要陛下不死,一切都依你的意思来!” “我也可以死!” 李妍看着徐闲很是认真的开口道,身后的小皇帝也是陡然松了一口气,那身穿黑金蟒袍的男子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给了自己太大的压力,当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他腰间的春分刀上时,感受着那股子深入骨髓的冰冷,更是觉得那人越发的恐怖, “秦公的意思,是为这次杀入皇城盖上一层遮羞布?” 徐闲没有理会李妍, 顿了顿转身看向身一旁老迈的秦清堂开口道。 从言语中听不出任何的波动。 “殿下,还请入殿!” 秦清堂长叹了一口气,侧身引手道。 李妍双手握紧,身体微微颤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起身随在徐闲身后,白玉长阶下数百红衣黑家的亲卫翻身下马往太和殿门外涌来,肃杀的氛围再度为李妍的心头添上一丝阴霾。 “秦公,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你这一生是忠于大庆,还是李家?” 当靴底踏上厚重的红色地毯上时,徐闲清朗的声音在秦清堂的耳边响起,在空荡的大殿之中回荡。 “有区别吗?” “有!” 徐闲斩钉截铁道。 秦清堂沉默不语。 “去拿诏书!” 沉默了许久, 李妍这才对身旁的大太监道。 徐闲点了点头, 殿外的凉州铁骑这才让出一条路来。 太和殿内的氛围很压抑, 高处那个龙椅一直空着, 殿内的朝臣们, 目光不断地游走在徐闲与御椅之间。 此刻与那个位置很近, 只要往前走上几步就能坐上。 徐闲突兀的转身目光从大殿上众人身上扫过。 李妍的步子瞬间顿住了,有些慌乱。 秦清堂确是早有所料,苦笑出声。 “我说过为万世开太平,庆国朝廷已经腐烂到了骨子里,李家没有破而后立的勇气,即便我徐家不反,也苟延残喘不了多久,相信这一点秦公早就深有体会?” 徐闲嗤笑出声, 秦清堂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我并不在乎名正言顺的坐上那个位置,还是用刀子逼迫那个位置上的人滚下来。” 李妍有些茫然无措, 徐闲的腰间的春分刀已经出鞘, 有刀光亮起, 有头颅飞起, 正文卷 第293章 叶孤城的白衣 “一切都结束了……” 白起冗长的台阶上缓缓迈步走下,耳边嘈杂的声响也渐渐停歇,整个皇城陷入诡异的安静中,没有半分异动传出,只有地上蜿蜒的血迹提醒着这座皇城里曾经生活着多少人。 至于宫中的那些嫔妃早在乾人入宫之前就已经被逼着上吊陪葬,当其中一座宫殿的大门被推开的时候满殿的横梁上皆有女子吊着,舌头伸得很长,眼珠登得很大,以至于丝毫联想不出她们生前娇美的模样。 把守在大殿门外的是一群老太监,当他们亲眼看见最后一位嫔妃咽气后,也吞下了毒药,扭头倒在门外。 至于原本宫中那些宫女,韩皇但是没有太多管束,大多都已经趁着破城时的混乱收敛一些细软逃出宫去。 如今整个皇城已经彻底归于寂静,朝阳落下没有衮衮诸公的朝拜声,也没有洪钟大吕般的钟声,余下的只有大雪落地微不可闻的声响。 “白将军,如今皇城已经彻底封锁!” 一偏将单膝跪倒在地恭声对着白起禀报道,无数的兵卒正从各处亭台楼阁殿宇中穿行而出。 “嗯!” “先派人守着内库,等殿下亲自查阅后,韩国宫中的各类珍宝将押送回上京,至于余下封赏按照军中早先定下的规矩来便是了。” 白起听完后点了点头道, 回身望着这雄伟的皇城高耸的大殿思绪万千,说起来,为将者,莫不过屠城灭国,而自己似乎做得还要更为夸张,自己屠的是四十五万兵卒,灭的是天下七大国之一。 可内心并没有太多的激昂,因为自己很清楚的知道,这只是一个起点,而并非是我白起这一生的终点。 “出宫,一同去迎接殿下。” 白起挥了挥手,除了一些重要关卡驻守的兵卒外,余下的兵卒往宫门出涌去,去宫门外迎接他们的神祇。 “叶先生还在殿中,要不要……” 那校尉望着那紧闭的大殿欲言又止道。 “不用了,就让他在里边。” “这是殿下的安排。” 白起说到这顿了顿,随后又突兀的笑了笑,因为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身后的大殿中有一道极为强横的气息正在升起,虽然自己不精通修行,可好歹也是五品境界,感受气息还是能做到的。 “想来用不了多久,” “我大乾将再添一位二品剑客。” 白起望着那闭拢的殿门轻声念叨着。 …… 大殿中, “这就是我凡俗之中的牵绊?” 叶孤城正倚靠在雕龙画凤的大柱上望着皇位上那位男子怔怔的有些出神,原本是这个人世间站得最高俯视着芸芸众生的人,此刻却瘫倒在龙椅上,身穿黄袍,头戴冠冕,想要尽可能的维持自己的体面,可此刻看去还是和寻常死去老人一般。 “皇权?” “宿命?” “呵……” 叶孤城仰头轻呵一声, 言语中带着几分自嘲。 …… 宫门外,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迈步跨入宫门, 当自己走入皇城的时候, 便意味着韩国已经彻底沦陷,驻守在河川郡的三十万人马在自己出发后,韩信同样也已经挥兵东进,想来用不了多久,韩地的每一座城池都将牢牢的握在手中。 大世之争, 自己已经占尽先机! 想来用不了太久, 自己就能推翻这个狗日的世道。 “白将军,叶先生还在殿中?” 少年郎仰头望着那冗长台阶的尽头紧闭的殿门轻声问道。 “嗯。” “如殿下所料。” “似乎叶先生已经隐隐有了突破之机。” 白起点了点头。 少年郎闻声不在多言,迈步往大殿走出,因为他还需要继续验证一个自己的猜想,系统给出的人物,并不是给出一个固定的境界,又或者说是固定的智慧,他们是可以成长的。 这一点在赵括身上已经得到了证实,行军打仗的才能是可以随着经验的增加,时间的堆砌成长起来了,可眼下少年郎也需要在叶孤城身上得道证实境界也是如此。 “嘎吱,嘎吱……” 大殿的门被轻轻推开,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无声无息的抬脚走了进来,望着倚靠在柱子上的叶孤城并没有出声而是默默地等着,等着他解开心结。 如果按照原著中来讲, 古龙老爷子,常常纵酒高歌,夜夜笙箫,算得上一个极为洒脱的人,他的笔下刻画的边城浪子极为传神。 而在写这位绝顶剑客的时候,似乎也带入其中,虽从未太过提及他的身世,可寥寥几笔也曾提起在南海飞仙岛有一座白云城,而他自从城中走出的时候便已经是当世无敌。 可便是听着这名字, 也莫名的带着几分悲剧的色彩, 叶孤城, 叶孤城, 一座孤城, 一名剑客, 合起来看便像是, 一座孤城中, 诞生了一位独孤的剑客, 在少年郎的理解中,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叶孤城是一个没有过去, 也没有未来的人。 他, 他出生在白云城,无尘无污, 他死在紫荆之巅,天外飞仙, 他生如秋叶般静美, 他死如夏花般绚烂, …… 其实自凉州谍报司成立后, 少年郎也曾派人打探过叶孤城在这方世界的身世,也找到了这方世界的“白云城”,的确如料想中一般,那座城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在中原某个白云高山之间的不可知之地,也不是在苍茫的塞外之地,而是在茫茫海外。 而费劲周折去打探他身世的道理是, 不论是西门吹雪还是叶孤城,这等惊才艳艳的剑客,三品从来都不应当是他们的上限,所以自己需要找到他们的心结,从而解开他们的心结。 随着调查的深入自己也是慢慢得知原来系统早已经给他安排了一段相对合理的人生。 少年郎毫不顾忌形象得坐到了大殿的门口,挥了挥手大殿外随行的亲卫默默地散开静可能给叶孤城一个安静的环境。 少年郎望着叶孤城的背影思绪万千,凉州谍报司给出的情报事无巨细,而他在这方世界的人生轨迹也在自己的脑海中一一浮现。 在叶孤城很小的时候, 城中便有人告诉过他, 他的的体内流淌着的是前朝皇室的血脉,他尊贵至极,他不应当生活在区区一座城里,所以从出生开始自己便肩负着复兴皇室的重担。 而按照系统给出的轨迹, 那个他所要推翻的王朝便是如今的韩国。 听起来很俗, 俗不可耐的俗, 乃至于让人觉得这般绝顶剑客身上不应当出现这等狗血的身世,更像是一个十八流的编剧写出的狗血剧本。 可命运这玩意, 当写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是与生俱来的, 似乎他也无法逃避, 虽然叶孤城对这他人强行加上的一切没有丝毫的兴趣,可总是有人不断在你耳边提起,你的宿命,你的宿命。 “嗡,嗡,嗡……” 像个苍蝇一般, 想来是个人也会烦的。 可叶孤城之所以是叶孤城,因为他本就是无尘无垢,他的心中只有手中的剑,从以前到现在,从来都是如此。 可随着日子的推移,所谓惊才艳艳,所谓才情盖世,似乎都不足以来形容这位剑客,因为他成长的实在太快了。 很年轻便已经到达天下寻常剑客遥不可及的三品剑修境界,可到了三品巅峰之后他似乎无论如何也突破不到二品。 在叶孤城走出那座城的之前, 他便已经知道自己的修为已经到了瓶颈,三品到二品,需要的并非是才情,更需要是通透,所谓通透便是念头通达,他这才知道原来心结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种下,而他想要再度突破只有去往中原腹地亲自去解开那个从小种下的心结。 那一日, 有风从天外吹过落到白云城中,空气中有一阵奇异的花香,有六个乌发垂肩,白衣如雪的少女,提着满篮黄菊,从长街上一路洒上来,将这鲜艳的菊花,铺成了一条花毡。 一个人踩着鲜花, 慢慢的走出城去, 这般, 他从海外来到了中原。 因为他需要去解开那个心结, 他从白衣换成了黑衣。 因为他本就是个极其孤高的人,他这样的人内心容不得一丁点瑕疵,所以他觉得自己如今的心境不应当在穿纯白的衣裳。 后种种机缘巧合之下他投到了“凉州软柿子”也就是自己的门下,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门客,直到御花园那一夜。 他才自天外而来, 如飞仙一般落下, 惊艳了这人世间。 再到后来他遇见了一个朋友, 他叫西门吹雪, 他们是在皇城中认识的, 叶孤城极为诧异的发现, 原来两个人出了剑法高绝之外还有很多共通之处,所谓一见如故并非没有道理,有的人仅仅是见一面便知道他会是一辈子的朋友,又或者是一辈子的宿敌。 譬如, 他们都喜欢穿雪白的衣服,他们都不饮酒,甚至连茶也不喝只喝清水。他们都是非常孤独,非常寂寞,非常骄傲,或许唯一不同的是,西门吹雪选择容诚于人,叶孤城选择了诚于剑。 至此, 少年郎思绪落下, …… 大殿之上, 沉思许久, 不知何时, 叶孤城的手已经搭到了腰间的长剑上,手掌已经轻轻握住了剑柄,手背隐隐有青筋冒起,鼻尖有细密的汗珠沁出。 脑海中突兀的浮现出早些时候自己和西门吹雪比剑的场景,自己的剑落到了西门吹雪的心窝前,而他的剑还差了一寸,西门吹雪败了,不过败在自己的剑下似乎并不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我输了。” 西门吹雪洒然一笑。 “可总觉得你的剑里多了点什么。” 片刻后, 西门吹雪似乎想起了什么皱眉道。 “你应当更强的。” “哦?” “叶兄曾经说过,一名剑客应当诚于剑。” “可叶中心中那把剑。” “似乎多了一丝杂质,不够纯粹。” “做不到以诚相待于剑!” 西门吹雪轻声喃喃道,作为同一类人他能极为清晰的感受到那叶孤城埋藏在心底除了剑之外的“杂质”,而作为他唯一一个“朋友”他不想叶孤城这般。 “我手中的剑能够杀人,” “可我心中的剑却必然会杀了我自己。” 叶孤城知道自己的剑心里多了些什么,可总归而言眼下是无法斩断的,此后便从未再度提起过这个话题。 到了如今, 细细想来, 自己苦苦追寻一生的道路是什么? 望着大殿上的那具尸体,望着这恢宏的大殿,望着那高高在上得龙椅,最后目光落到了自己手中的长剑上。 这个答案很早便已经存在于心底, 可这一刻确是尤为的坚定。 对的, 自己一生追求的道, 便是剑道, 自己一生所诚的物, 便是剑, 自己既不求神,也不拜佛, 自己既不成魔,也不问仙, 人世间的所谓的功名利禄,皇权富贵, 与自己追寻的剑道相比不值一提, 更不值得一顾一笑, 更不值得丝毫留念, 至此, 念头通达, 叶孤城的眼眸也越发的明亮起来,当朝阳透过大殿的镂空窗户落到他的身上时,仰头看去,他的脸很白,既不是苍白,也不是惨白,而是一种白玉般晶莹泽润的颜色。 他的眼睛并不是漆黑的, 但却亮得可怕, 像是两颗寒星。 周遭那股孤高清冷的剑意不断拔高,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已经攀升到了三品的顶端,整个大殿上剑意弥漫,剑气纵横。 “咔嚓……” 似乎是鸡蛋壳破的声响, 隐隐间那道已经卡住许久的瓶颈裂开了一道缝隙,顷刻间积后薄发,那如同白云城外汪洋大海的剑气喷涌而出,刹那间便冲破了那道裂缝。 大殿中薄纱被大风扬起, 烛台上的火光也被吹灭, 那如墨般的黑衣猎猎作响。 大殿之外, 不知何时吹来一阵风, 那风竟是讲满天飞云层吹散, 朝阳如潮水般落下, 整个皇城耀耀生辉, 当叶孤城走出大殿的时候, 已经不知从哪换上了一身白衣, 一如在白云城中一般, 孤高清冷, 无尘无垢, ...... 正文卷 第294章 征程还在继续 “到底还是二品了。” 少年郎望着那一袭白衣的叶孤城轻笑一声,若当真要说起来,上辈子自己最喜欢看的武侠,莫过于古老爷子和金老爷子二人笔下的江湖。 在金老爷子的江湖中,自己对那不过寥寥几笔提及的独孤前辈最为心神驰往,而在古龙老爷子笔下的江湖中,同样是不必浓墨重彩,依旧让人余有回响的叶孤城让自己最为记忆尤深。 上辈子的遗憾, 或许这辈子能补上, 如今叶孤城二品的修为放眼整个天下也是在山巅上,再往前踏出一步的人,甚至于已经可以踏出王朝得束缚,江河湖水,山川百岳,如履平地,下一步便是传说中的陆地神仙了。 自己如今已经是半步一品修为,可往后还要攀登一座大山,自己并不知道山上的人到底有多强,也不知道山上到底有多少把剑,可想来自己的底蕴越强,身边的人越强,将来登山的时候也会迈得越快,何况,在翻过大山之后,还有那高高在上的天门,还有一位位仙人。 “诚于剑。” “如今才算真正做到。” 叶孤城仰头望着苍穹的顶端轻念了一声。 云层散开的时候那如同潮水一般涌来的朝阳,洒落在一袭白衣之上,阳光沐浴着全身,更有一种极为通透,乃至于空灵之感。 此刻, 人即是剑, 剑即是人, 仅仅是站在那里便能觉着一股子如剑般清冷的锋芒,以少年郎一品的修为,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叶孤城他心中的那把剑已经在无“杂质”与手中的剑融为一体。 叶孤城站在冗长的台阶尽头, 望着远处朱红色的宫墙上,不知何时走来了一个人,同样是一袭白衣,同样是一名剑客,同样肩头还有几片尚未消融的雪花,他们的气息同样的冷峻,同样的孤傲。 西门吹雪踏着空中飘扬的雪花很快落到了冗长的台阶上,他的轻功是极好的,原著中他的轻功甚至不亚于司空摘星,他的轻功很好,所以他的剑很快,两者之间并不冲突。 “很早便说过,黑衣不适合叶兄。” 西门吹雪望着已经换回一袭白衣的叶孤城轻笑道,自己很少笑,可如今见到自己这辈子唯一的朋友解开了心结还是难免如此。 “如今,破镜,想来叶兄也是诚于剑,彻底洗去了心中的杂质。” “连带着这身衣裳也顺眼了许多。” 西门吹雪感受着那天地间弥漫的清冷剑意开口道,二品和三品虽然是一境之差,却又是天壤之别,自己又何尝甘心落于人后。 西门吹雪的手已经搭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仰头望着高处的叶孤城眼眸中战意正浓, 他想要比剑, 哪怕明知必败。 那是独属于剑客的骄傲。 “唯有诚心正义,才能到达剑术的颠峰,不诚的人,根本不足论剑,很早之前你便这样对我说过。” 叶孤城收拢周遭的剑意,静静地站在台阶的尽头手指轻轻的抚过细腻的汉白玉栏杆望着台阶下的西门吹雪开口道。 沉默了良久, “我选择了诚于剑,你却选择了诚于人。” 叶孤城再度开口道,语气有些生硬,因为他他是一名纯粹的剑客,将自己的一生都给了剑,所以便是说话的方式也是太过直白了些。 闻声, 西门吹雪的瞳孔突又了缩, “你既学剑,就该知道学剑的人只在诚于剑,并不必诚于人。” 叶孤城再度出声。 “再出一剑。” 叶孤城说完后抽出腰间的长剑冷冷的望着底下的西门吹雪。眼眸中没有丝毫的轻视,也没有其他的情绪,他只是希望这个朋友此战过后变得更强,因为他的天赋并不弱于自己,他也不应当止步于三品之境。 …… 后方大殿少年郎坐在门槛上, 依旧是老神在在的模样, 因为他知道这是两人宿命中的一战, 虽然胜负已定, 可并不妨碍两人出剑的决心。 “好!” 西门吹雪点了点头。 长剑出鞘, 西门吹雪的剑真的很快, 快到了极致, 刹那之间长剑便已经跨过冗长的台阶, 叶孤城同样没有丝毫的留手,长剑抽出的刹那,便是自己最强的一式,天外飞仙,因为对于一名剑客而言,顷力一剑便是对他最大的尊重,而西门吹雪当得起自己的尊重。 清风徐来, “铃,铃,铃……” 这是大殿檐角下清风穿过风铃的轻响, 下一刻, 皇城之上无数亭台楼阁殿宇的琉璃瓦片轻震起来,搅乱了天上落下的朝阳,在远处的底下的无数兵卒看来,有些晃眼,可看着那道剑光所有人都下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原来人世间还有这般惊艳的剑, 此刻的天外飞仙远比任何时候都要强, 那柄长剑也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炫烂。 “叶孤城的剑,” “就像是白云外的一阵风……” 陆小凤曾如是道, 眼下也确实如此, 当风停止的时候, 西门吹雪的两侧云鬓还未落下, 大殿檐角的镂空风铃还在轻响。 亭台楼阁的琉璃瓦片还在轻震, 叶孤城的剑已经刺破了西门吹雪的白衣, 当抹一抹嫣红在白色的衣衫上晕染开来的时候是那般的夺目,西门吹雪的剑距离叶孤城还有三寸,可这三寸的距离确是天壤之别。 叶孤城的剑刺穿西门吹雪身体的刹那,那清冷的剑气瞬间消散,没有让其在体内纵横,同样也避开了要害。 所以西门吹雪没有死, 只是笑容越发的苦涩, “这便是巅峰的叶孤城吗?” 宫门下的阴影处, 一身黑衣如墨的燕十三从黑暗中走出望着那道剑光怔神良久,因为在他的感知中这如同天外而来的一剑并不会弱于自己的剑十三。 西门吹雪败了, 败得无比的干脆, 乃至于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地, 因为他面对的是巅峰时期的叶孤城, “你的剑慢了。” “以前总觉得你的剑并没有到达巅峰,如今更能清晰的感受到,你的剑上似乎系住了一根看不见的线,让你的剑变慢了很多。” “你和我是一类人。” “是不应当有那些羁绊的。” 叶孤城收剑轻声道。 西门吹雪望着白衣上嫣红的血渍,又看了看自己顿在半空的长剑沉默了良久,最后突兀的笑了笑,说不出是自嘲还是什么。 “或许。” 西门吹雪收剑入鞘,若有所思道,说完后迈步往宫门外走出,脊背挺得笔直,一如既往的寂寞,一如既往的傲气,只是背影莫名的让人觉得萧索。 至于同情, 又或者怜悯, 不需要的, 西门吹雪这般剑客, 从来不需要那种东西, “迈入二品的时候。” “再出一剑。” “我等你。” 叶孤城望着西门吹雪的背影嘴唇轻启道。 …… “谢过殿下替叶某解开心结。” 叶孤城收回目光回身对着少年郎执剑一礼。 “二品不是止境,” “期待着叶兄登临一品的一天。” 少年郎笑了笑。 算起来,不知不觉间如今自己身边已经有三位二品,彻底掌控剑十三的燕十三,解开心结诚于剑的叶孤城,因为独孤所以求败的独孤前辈。 至于下一个突破的会是谁, 少年郎想来, 大抵会是西门吹雪, 他的剑很快,快到如惊鸿过隙,甚至来不及看清剑光的模样剑已经到了,可讲到底还是三品的修为,因为他还没有放弃他的羁绊。 上辈子是因为叶孤城的死,让他这般决绝的彻底斩断身后的羁绊,为了不辜负叶孤城,可这辈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做出那个选择。 又或许永远不会做出那个选择, 西门吹雪的剑上,却像是系住了一条看不见的线——他的妻子,他的家,他的感情,就是这条看不见的线。 用后世的一句玩笑话来说, 女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西门吹雪一旦斩断那条线, 他便是一个强大得犹如神佛一般的剑客,乃至于到了最后从不佩剑,因为叶孤城死后的天下已经没有人值得他去出剑。 少年郎也说不出斩断这一切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在一名纯粹的剑客看来是理所应当的,可似乎决绝的斩断又差了点什么。 可谁又知道呢, 有些选择还是得他自己来做。 少年郎不禁莞尔一笑抛开所有的思绪。 天下的征程还得继续。 北边还有日益强大得赵国, 天下还有齐,楚,魏,尚未彻底平定。 …… 韩都新郑, 冬至已过, 小寒时节, 天气也越发寒冷起来, 城中大街小巷的屋檐,铺上一层厚厚的积雪,朝阳落下也不见消融,可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却莫名的让人舒坦许多,乃至于驱散心头的阴霾。 “老李头,出来晒太阳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杵着拐杖从自家小院中推门而出,颤颤巍巍的走到隔壁的巷子中敲响了木门。 “搞快点,别磨磨唧唧的,” “好久没晒过太阳了,一把老骨头都快发霉了。” 不一会, 街边的巷子口, 两个身形倚娄的老头子盖着一床厚毯躺在木椅上,看着不在冷清的长街上,日益增多的行人,惬意的眯着眼闲聊起来。 “老李头,听说昨个东市的米又降了一文钱,你让你娃娃去买了没,多屯点指不定后面还得涨价。” 老王头随口道。 “别介,屯什么?” “早些时候那粮价都快赶上往日的肉价了,可如今比起平日也差不太多,指不定再过些许日子,就和往日粮价差不离了。” “现在屯着多吃亏啊。” 那老李头眯着眼不慌不忙道。 “嘿,你这话说的。” “你就不怕那些天杀的乾……” “呸,你就不怕咱们乾国大军吃了瘪,” “到时候没有打过赵人?” “又或者往后吃了败仗,被人家打回来,到时候这粮价不得嗖嗖的往上涨?” 老王头说道这打趣了一句。 “打败仗?” 老李头笑容苦涩的摇了摇头。 “就冲着这些个丘八还能打输了?” “老头子我是不信。” 虽是嘲讽的言语, 可听着这语气还是带着掩盖不住的赞叹, 顺着老李头手指的方向看出, 城中乾国兵卒正在街道巡逻,却不见有丝毫扰民之举乃至于比起往日皇帝老儿在的时候那些个禁军还要规矩许多, 老王头看着远去的兵卒久久不语。 心底似乎有些东西正在慢慢改变, …… 从天上往下看去, 冬日的这场大雪掩盖了战争席卷过后的所有痕迹,便是早些时候被那剑仙一剑轰塌的城楼也被从新修缮完璧。 当他们惊讶的发现那些接管城池的乾国兵卒并没有如寻常乱军烧杀抢掠的恶行,乃至于扰民的举动都没有的时候,城中的的百姓似乎有些诧异,乃至于脑子执行。 可当畏畏缩缩的闭门许久,家里的米缸空得能饿死老鼠的时候,终于有人走出了家门,当他们发现市场重新开始售卖米面的时候,他们的日子似乎又恢复了正轨。 大街小巷有小贩吆喝着手中的吃食,玩意,临街的商铺从新开门摆满了胭脂水粉,布匹衣裳,街上已经可见熙熙攘攘的行人,提着篮子买菜的妇人。 毕竟皇帝死了, 不过是换一个人当罢了, 可肚子饿久了, 自己也会死的。 生活还得继续无非是换了个皇帝, 毕竟柴米油盐酱醋茶才是主旋律, 从大雪到冬至再到如今的小寒,近一个月的时间。新郑城中似乎和往日已经没有太大的差距,除了百姓路过那“东进州府”那道衙门外时脸上略带略带局促和不安的神情外,已经可见繁华的痕迹。 对的, 韩国已经不在名为韩国, 彻底从天下七大国除名, 少年郎离开原韩都新郑的时候,并没有采用立傀儡那种看似最为稳妥的方式来解决已经彻底占据的韩地,而是以一种更为直接的方式处理。 那便是将韩国并入乾国, 为乾国一州之地, 若是按照国土来算原本的韩国只能算天下七大国中国土疆域最小的一个国家,可如今并入后算得上乾国如今的十四州中最大的一个州,其中下辖郡县无数。 …… 正文卷 第295章 东进州府 宫廷外的长街上, 一座由原本韩地勋贵的大宅院扩建修葺成的州府衙门已经投入使用许久,韩地并入大乾为一州之地后,这原来的都城新郑自然而然的成了一州之地的首府。 名为“东进州府”, 这名字是大乾朝廷商谈后定的,因为昔日的韩地本就是大乾东出问鼎天下的门户,所以这州名也算是恰如其分,只不过在老韩人听来多多少少有些刺耳罢了。 可仅仅也只是刺耳罢了, 这一个月来听得多了也就慢慢习惯了。 就算不习惯, 还能把他拆咯不成? 仰头望去那“东进府州”的四个大字,算不得好看甚至比不得寻常秀才写得毛笔字端正,可字里行间隐隐透着一股子磅礴大气,颇有当初那一人一剑破开新郑城门剑仙一般的气度。 传闻中州府衙门上悬挂这的这块牌匾是那位大乾帝国未来的皇帝亲自提笔写下的,也正是那位当初破城的大剑仙,消息传出后连带着昔日那些从朝堂衮衮诸公沦为衙门中下辖郡县的各个官员腆着脸给那牌匾渡上了金边。 当官的和百姓一般,讲到底还是要填饱肚子的,虽然皇帝老儿换了,虽然朝堂不在了,可生活还得继续,铁骨铮铮的入城韩臣还真没几个,有的也早就在殿下离开之前全部杀绝了。 对于铁骨铮铮的韩臣,少年郎打心眼里敬佩是一回事,可并不妨碍杀人,所以余下来的韩人官员自然都是识时务者的俊杰,毕竟偌大的韩地很多时候还是需要本国人来治理的,只是位置没那么紧要罢了。 卯时初, 天色尚未分明, 长街灯火通明, 眼下正是州府第一次集会点卯之时,东进州府外的长街上聚满了各个郡县风尘仆仆赶来的官员,粗略看去不下百人,大多是韩人却皆是身穿大乾官员的制式官服。 这些人也可以说是如今治理韩地的中流砥柱,早些时候位卑权重,可在少年郎眼中他们屁股底下位置的重要性要远远胜过朝堂上挥斥方遒的衮衮诸公,所以大半都余了下来。 长街上的氛围有些怪异,不过说来也是,毕竟一个月前自己等人还是韩国的官吏臣子,而如今却要进入乾人设立的衙门。 “哎呦,左刺使你瞅瞅这字。” 就在氛围沉闷之时,州府衙门前有惊呼声传来,引得众人频频侧目,细细看去那人也是韩人,此刻却随在一乾人身侧。 “远观之若脱缰骏马绝尘而去,细品之又如蛟龙腾渊而起。” “字里行间颇有龙威虎振,剑拔弩张之意,站在牌匾下更是隐隐能听闻金铁交鸣的磅礴大气,细细品来又有如清风出袖,明月入怀的剑仙风流写意。” 那韩人赞不绝口。 “啧啧……” “这字儿妙不可言!” “也就咱们殿下这般人物放才能写出!” “虽然时常看见,可下官似乎每一次路过观望,都能有新的感悟,实在是忍不住啧啧称奇,让刺使见笑了。” 说完后那人对着身旁的文士拱了拱手, 老脸上还带有几分恰到好处的“含蓄”。 “若不是这州府牌匾唯恐亵渎,下官非要拓印上一幅,放到家中大堂挂起来,日日供奉,夜夜瞻仰。” 那身穿官服的男子站在台阶下仰头望着那牌匾上的大字又低叹了一声,随后恰到好处的落后半步站到了一个中年文士身后。 “张大人说得过于……” “殿下的字儿……” 左不胜闻声哑然失笑, 余下的半句话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老夫早些时候也曾有幸见过殿下的笔墨,不过不是用笔,而是用剑刻下,入石三分,不谈这字,可论其中气势确是……” 左不胜不便多提只是话锋一转道。 “昔日殿下在离山书院提笔写下的那句为万世开太平……” “老夫记忆尤深。” “那字里行间的气魄倒是真称得上,” “千古无人能及!” 左不胜这句倒是真情流露, 眼眸中是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 说起来, 小雪时节的时候, 自己还是在凉州做学问,早些时候下山格物致知的学子经过了大半年的光景也陆陆续续的回到了山门,算不上学有所成,可也是学有所得。 山门恢复了书声朗朗的模样,自己便想着在离山好好当自己的教书先生,为大乾培养出一批人才,说不定多年后乾国也能出一个规模不亚于稷下学宫一般的书院来。 可没想到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信件从韩地传来打破了他的计划,书信的不长,言简意赅,只是让他带着学生一同前往东进府州。 那一夜, 自己拿着那封书信在书院山脚下的那块巨石前坐了许久,终于还是下定决定,带着所有的学生踏上去往他乡的路。 可来了才晓得, 竟是让自己当那东进府州的刺使,监察教化一州之地,权利之大,仅次于那州牧,自己可谓是一步登天,令人暗自咂舌。 至于随行的学生,殿下只是说了一句格物,到哪里都是一样的,不若便留在这昔日的韩地,下放到当地的郡县学学韩人的风土人情,山川水利,等到了解通透之后,还是乾人为官比较稳妥。 自己初始还有些不解和惶恐,可真到了韩地,看到了那雄伟的州府,再次拿出那封意味深长的信件,细细琢磨下来自然也能品出了几分殿下的意思。 真要说起来科举制创立之前,离山书院就经过殿下的洗礼后隐隐按照既定的这条路走了,格物致知的学问更是走在了整个天下的前边。 何况, 别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离山书院山门是在凉州, 其中学子九成九都是地地道道的凉州人士,昔日学院的选拔也是优中选优,学生的底子绝不亚于天下任何一个国家的书院,经历那次学洗之后,更是剔除了其中的“杂质”,算得上如今最好的官吏苗子。 如今大乾内部科举刚刚开始,虽然以无数门阀中人人头落地的铁血手段已经推行下去,可打心底谁也不知道那套选拔官吏的方式能否治国有效。 所以昔日的韩地, 如今的东进府州便是一个试点的地方, 也是证明给天下人看的地方。 也是真正为万世开太平的初端。 “吱呀,吱呀……” “如此殿下,何愁我大乾不盛?” 就在左不胜站在州府门前思绪万千的时候,东进州府的厚重的大门正缓缓开启,从属的衙役恭候在两侧。 “左刺史,请!” 那张姓的韩人官员殷勤的引手道,点头哈腰的模样倒是像极了酒楼里的小厮,没有半分高官的姿态。 “他娘的!” “这姓张的其余的不论,溜须拍马的本事倒是不小,殿下人不在这都能吹捧得如此天花乱坠,再说这刺使大人才来几天,就已经勾搭上了。” 长街上有韩人实在看不下去骂骂咧咧道。 “这驴日的玩意!” “怕再过上个一年半载,都要忘记自己的祖宗是韩人了!” 有人骂骂咧咧道。 “要我看,他是恨不得把祖坟迁到乾国凉州去,也混个根红苗正将来还指不定把祖谱都改了。” 人群中有人起哄道。 听着周遭的如同泼妇骂街的咒骂声, 那张姓官员埋头置若罔闻。 左不胜更是一笑置之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毕竟他们心里有怨气才是正常的,骂得越难听越是好事,内心积压的情绪总得发泄,发泄出来就好了,该干嘛还得干嘛,就怕憋得太久,干出什么大乾朝廷不想看见的事。 到时候又得死人, 州府不稳, 遭殃的还是底下百姓…… 在殿下眼中天下的百姓似乎本就是一家。 何况,真要算起来。 他们都已经背弃了昔日的韩国,只是没有那张姓官员来得彻底罢了,所以他们需要一个人背负这个骂名,以便减轻自己的负罪感。可从某种意义而言他们已经开始不知不觉的认可了并入乾国的事实。 看着消失在门后的昔日同僚,众人有些意兴阑珊,骂声也渐渐停歇下来,低着头排着队列缓缓走入大门。 “他蠢吗?” “老夫看来倒也未必如此。” 突兀的一个苍老的嗓音在门外响起,众人寻声望去,说话的正是守城的周姓老将军,那日见到韩皇遗孤降了乾人,本欲辞官,可最后还是没有离开成了州牧大人的管家。 “讲到底若是他日当真天下一统。” “可还有乾人,韩人之分?” “即便我们这辈人是有分别的……” “可百年之后,千年之后又会是如何?” 周姓老将军站在门后,回身看了一眼大厅正中坐着的那位年幼的州牧大人轻叹一声,终归还是有了羁绊。 对的,如预想中一般, 韩皇的遗孤还是做了那个傀儡,不过不过是皇帝,而是名义上管辖一州之地的州牧大人,至于权利,若是自己下令,恐怕出了这个州府就没人敢认了。 “周老将军也是这般认定乾人能一统天下?” 周老将军的话音落下后,门外传来一声长叹,定睛看去这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是昔日韩地的一方郡守,从政谈不上出类拔萃,可也能从容治理一郡之地,算得上一个能臣,早些时候为何百姓不被波及也是投了乾人,可心底始终有一道坎过不去。 “或许。” 周姓老将军站在门后的台阶上,眺望着城中的万家灯火心底已经有了答案,说完后没有丝毫的犹豫而是直接转身入厅。 大厅中, 州牧大人穿着裁剪过后的官服身居主位,原本身上就带着皇室出身的贵气倒也不会显得玩笑,只是看着那微微发白的面容和袖中轻颤的手才知道他此刻有多么慌乱。 说起来, 他才七八岁的年纪, 此刻确是要独自面对上百位官员,还是以一个极其尴尬的身份来面对,其中的种种旁人实在难以想象,周姓老将军眼眸有些暗淡,可还是默默地走到那年幼的州牧大人身后,让他多上那么一丝安稳。 已经聚集的众多官员中,大多都是韩人其中望着主位上那个颇有些坐立不安的孩童,心里滋味莫名,可回想起来,也比主位上坐着一个乾人好想许多,毕竟还是给自己等人余下一块遮羞布。 …… 人到齐后,便是常规的点卯,一个又一个人名在大厅中响起,当最后一个人名落下也要进入正题了。 “诸位,这趟本殿……” 当本殿二字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时,大厅周遭的兵卒眼神眼神冷了下来,底下也是众人心头一惊,下意识的望着一旁从凉州而来的刺使大人,可后者温和笑了笑并没太过纠缠。 “本州牧召集大家前来,即是例行公事,也是朝廷有新的政令下来……” 好在州牧大人也是及时改口, 场面这才平稳下来。 “关于朝廷政令的事情,” “便有劳刺使大人为诸位解读了。” 说完后, 州牧大人如释重负的坐了下来,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一直站在身后的周姓老将军,心里这才安稳许多。 “诸位大人。” “这月余的时日发生了诸多变故,可还是能够有条不紊的处理手中的事物,没有让东进州的百姓受苦,有劳了!” “我左不胜先行谢过诸位!” 话音落下后左不胜对着众人郑重一礼,态度很是客气,丝毫没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苗头,底下原本有些不安的韩人官员神色也缓和了许多。 “这趟请诸位前来也没别的意思。” “只是这趟离山书院有百十名学子也是随着老夫一同前来,诸位也都知道老夫原来是做学问的院长,侥幸得到殿下赏识来了做了这东进州的刺使。” “可眼下这些学生离开了山门没个着落,说句不怕诸位大人笑的话,以老夫刺使的俸禄实在养不活这么多张嘴,又不忍心他们受冻挨饿……” 左不胜笑容苦涩道。 “恰好听闻,诸位大人管辖的县中许多学堂缺先生教习,还请诸位大人大开方便之门,为老夫的那些个学生谋一份差事。” “老夫先行谢过诸位大人了。” 左不胜再度躬身一礼道。 态度放得极低,言语也是极为婉转,可场中确是针落可闻,竟是没有一个人应下,便是那位早些无比殷勤张姓官员也是默不作声。 学堂? 先生? 猛然听来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可等冷静下来, 确是细极思恐。 在场的没一个是傻子, 谁都知道这是釜底抽薪,彻底斩断根本之计谋啊!虽然如今已经有了为乾臣的准备,可这等决策还是不敢轻易定下。 不知过了多久, 场中的氛围还是无比的诡异。 “诸位大人,还是给个话。” 左不胜依旧不见丝毫怒意再度拱手道。 “刺使大人,实在不是我等不愿,而是下官下辖的县学前不久已经有募齐了先生,实在没有空位,还望刺使大人体谅。” 年老的郡守见状硬着头皮开口道。 “王大人所言即是,并非下官不愿,实在是前些日子已经募齐。” “刺使大人,我等无能为力啊!” …… 随着有人领头之后, 大厅彻底喧闹起来, “眼下,诸位大人还是安分些。” “毕竟州牧大人尚且年幼,” “莫要惊扰了大人。” 就在场中局面有乱象之时周姓老将军冷声道,众人望着面色发白,坐立不安的韩皇遗孤,又看了一眼周遭那些面色不善的兵卒,最终还是顺着这个台阶走了下来。 “罢了,罢了,下官再去试试。” 终于还是松口了。 …… 申时, 左不胜带来的所有的学生都已经安排好了具体的去处,接下来需要做的,就像是一颗颗种子已经落下,就等着他们生根发芽。 “呼……” 等到州府众人散去后, 那恍若透明人的州牧大人长舒了一口,默默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口的台阶上,一屁股坐了下来,双手托着下巴,望着不远处的皇城怔怔地有些出神。 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如今不过一街之隔,皇城还是原来的模样,依稀可见其中亭台楼阁,和高耸的大殿,只不过自己这辈子永远都不能在踏入了。 坐了不知多久, 门口那道瘦小的身影终于站了起来,从皇城收回目光,望着城中的万家灯火强行挤出了一个笑容。 这座城, 似乎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又似乎和往常一切都不一样。 正文卷 第296章 邺城之战 燕赵交界之地, 邺城, 一袭戎装的女子持剑站在城楼之上远眺而去,目之所及皆是黑红,黑色的是被猛火油灼烧得焦黑的地面,红色的是冒着热气的鲜血,倒地的兵卒仰头呐呐的望着天,温热的血液透过皮甲,顺着伤口不断涌出浸入地面,低洼之处甚至已经可见血液汇聚成泊,血泊之中可见大橹起伏,要知道两国兵卒厮杀起来都是不要命的主儿。 所谓战于盈野血流漂橹不过如此,战况之惨烈甚至不亚于与那些外族有死无生的厮杀,要知道燕赵之地出慷慨悲歌之士,皇室勋贵不论,单单赵国兵卒的悍勇绝不亚于韩国。 “长公主殿下,我等出兵至今已经月余。” “如今我军兵卒减员,四成有余,这仗在这般打下去,咱们大燕本就不厚底子实在扛不住啊,如今韩都已经攻破许久,不若便退去。” 戎装女子身后一位老将望着底下城外尸横遍野的燕地儿郎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若是本国作战不止如此,可如今这是在帮别人,这般损失实在是让人承受不起,倘若是换成寻常军队,这般惨烈的战局早就已经溃散。 “燕,乾是同盟之国,这国书也是父皇当初亲自定下的,出兵之举也是举国通过,眼下又怎能轻易退走,至盟国于不义?” 那戎装女子正低头细细的擦拭着长剑上的血渍,听着身后老将的言语怔了怔最后还是轻叹一声,毕竟眼下的损耗也实在超乎了当初的计划。 “长公主殿下,您要知道。” “虽为同盟,可我等已经仁至义尽,这趟我大燕挥兵拦路彻底和赵国撕破脸皮,同时也给了乾国鲸吞韩国之机。” “眼下韩国已经彻底被乾国吞下,于情于理,于国于法,都说得过去?” “若是一般兵卒也就罢了,可这是赵人,眼下也是打急眼了,已经有了不死不休之势。” “他日若是乾国违背盟约,背信弃义!” “我大燕岂不是……” “末将知道那乾国殿下与皇室交好,更是救下长公主姓命,可不论如何还请长公主殿下以……” 那老将欲言又止。 “够了!” 那戎装女子闻言冷喝一声,三品巅峰的气息席卷而来,那老将脸色微微有些发白,闷哼一声后,退了两步。 “邓将军,慎言!” “邓将军,慎言!” 周遭的其余将领听到这番言论也是暗自皱眉出声提醒道,有些话虽然心里清楚,可清楚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毕竟这趟出兵的决策确实是陛下亲自定下的,领兵的又是陛下的长女,此番言论,如此质疑实在有违为臣之道。 “末将,糊涂。” “还请长公主殿下责罚。” 那老将说完后也是察觉到了言语中的不妥单膝跪地拱手道。 “罢了,罢了。” “邓老将军也是忧心过重失言如此。” “下不为例!” 可目光落到那老将周遭上上下下十余道深浅不一的伤口上时,语调还是低了下来,连带着周遭气息一并重新收敛。 “诸位将军,本殿知道尔等的心底也是颇有怨言,可眼下我大燕兵卒伤亡惨烈,可对面城中的赵军不也是如此?” “要知道如今赵国已经展露出问鼎天下的野心,我燕国虽然兵卒悍勇,可国力不强,在原本的七大国之中和那韩国区别不大。” “若是日后赵国一旦解决了北边异族的侵扰的问题,首当其中的必然也是我们相邻的燕国,现在出兵就算我大燕和乾国没有结盟,也应当出兵防止赵国坐大!” “敢问诸位老将军,我姬九儿这番言语。” “可有半分偏允?” 姬九儿收剑入鞘, 目光在场中诸位老将身上扫过。 “不曾有半分偏允!” 那先前开口的邓姓将军点头道。 “可末将心中还是有一个疑问,若是这个疑问不能得到解答,老臣便是战死沙场,也定然死不瞑目。” “还请,长公主殿下能够解答!” 那邓姓将军跪倒在地久久不愿起来。 “你说。” 姬九儿大抵也是猜到了邓姓老将军的疑问,不过眼下也应当给出一个解释了,毕竟战事一时半会该结束不了。 “敢问长公主殿下,我大燕十万兵卒为乾军阻敌,已经靡战近月,那原本的乾军如今又在何处?” “为何迟迟不见踪迹?” “莫不是要等我燕军和赵军鹬蚌相争,打得两败俱伤,” “再来渔翁得利?” 那老将头颅仰起高声问道。 “诸位将军且看!” 姬九儿从亲兵手中接过地图徐徐掀开。 从旁边随手折下一段烧的焦黑的枯木的在地图上连连划过片刻后两条黑线跃然在地图之上尖端是一个箭头。 “这便是乾国的行军路线。” “至于迟迟尚未赶到正面战场,如今九儿已经划出,想来以诸位将军的兵法韬略一看便知原因何在!” 姬九儿说完后侧来了身子,底下的老将瞬间围拢上来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乾军的行军路线,望着这赵国偌大版图上仿佛天马行空一般的行军路线,场中沉默了良久。 “这乾人的胃口未免太大了些……” 有老将呐呐地开口道。 “分兵两路,绕道入赵境,兵锋所指竟是将赵国南部十余城池,近二十万兵卒囊括其中,想要一口吞下!” “难怪正面让我等拖住赵军,他们这是阻断退路了,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想过击退这只人马,打得对面伤筋动骨,而是想要连皮带肉,吃得对面渣都不剩。” 有人细细分析起来喃喃出声,即便是久经沙场也着实是被乾人这般领域天方夜谭的图谋所震惊到了。 “这步子是否迈得太大了些?” “颇有些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意思!” “万一楚国有所异动出兵于尚未彻底安稳的韩境,岂不是让碗里还未来得及消化下去的肥肉,都要吐出来?” “如此一来,乾人如何不好说,我们这般费心费力的阻击,也是白白给楚人做了嫁妆……” 那老将分析完后眉头又紧皱起来,目光在这三国版图之上不断游走,最终还是说出自己的担忧,毕竟自己是燕国的将军,看事情的方式自然是要站在大燕的立场之上。 “眼下乾人布防在河川郡的三十万兵马,已经彻底压入韩境,楚国如何敢动?” “何况本公主听闻,那徐柿子前些日子已经往楚国都城走过一遭……” 姬九儿开口解释道。 “可那这绕道伐赵的兵卒又从何而来?” “单单那“人屠”麾下的数万兵卒,不过杯水车薪罢了,恐怕难以形成合围之势,何况步卒奔袭长途跋涉恐怕难以为继。” 那老将再度提出疑问。 “刘将军别忘了。” “他乾国本土,算上新募的兵卒,” “还有整整八镇四十万凉州铁骑!” “凉州铁骑分兵两路,每一路都二十万天下第一甲的精锐铁骑,算上我大燕余下的这六万人马,以及白将军余下的八万人马,整整五十四万兵卒,合围这区区十余万赵军残兵。” “诸位将军可还有疑问?” 姬九儿从怀中掏出徐闲亲笔写下的信件展露在麾下的众位将军面前。 “这……” “乾人竟当真是这般胆大!” 看着那封信件众人心底的疑虑也是彻底烟消云散,可转念一想又暗自咂舌,刚刚吞并一国之地,又要在启杀伐,这般气魄实在是常人难以想象。 “敢问长公主殿下,” “定下这般战略的人乃是何人?” 场中有人呐呐开口道。 “韩信。” “韩信?” “韩信!” “乾国得“人屠”这般杀神,又有赵括这般推演天才,如今又再添一名百万统帅,携百万之兵,问鼎天下……” “往后这大乾战车何人能挡?” “杀!!!” 就在燕国诸位将领咂舌之时, 远处有, 上万铁骑从远处冲杀而来, 定睛看去那些铁骑竟皆是以短衣紧袖,皮带束身,脚穿皮靴,身负弓弩,没有丝毫中原骑兵的模样。 “胡服骑射!” “这不是当年赵国先皇曾提出的设想吗?” “没想到如今竟已成真。” 姬九儿看着城外那宛若潮水奔涌而来铁骑眉头下意识的皱了起来,因为这只骑兵早些时候从未出现是应对外族准备的,而今猛然冲杀出来,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征兆。 “杀!” 铁骑奔涌而来, 不过区区万余铁骑竟是千军万马奔腾之势,铁骑之后是数万步卒紧随其后,步卒之后是十余楼车,以及数十余台投石车正在徐徐推进。 城外正在收拢兵卒尸体的燕兵听到喊杀声之后,飞快的聚拢起来,快速的列阵。 近了, 冲杀而来的铁骑彪悍之气如同野兽一般,和那些异族的铁骑如出一辙,可不同的是阵行变化极为精妙,远非那些外族的莽夫可以比拟的。 “鸣金收兵!” “眼下兵卒已经精疲力尽不可力敌!” 姬九儿见状高声道。 与此同时城楼上数千弓弩手扬箭而起,飞快的抛射而下,为回城兵卒阻敌,可那些胡服骑射反应也是极为迅速,飞快的藏身于马腹之下。 除了少许落下的箭矢落到马眼等要害部位之外,其余的流矢对于马匹而言并没有太大的杀伤力,除了几十个倒霉蛋之外,大多的骑兵都是冲杀到了城外,开始迂回。 背后的强弩掏出,箭矢射出,很快便压得城楼的兵卒喘不过来,后方的步卒也是撑着这个档口飞快的往城池压去,那与城楼齐平甚至于要高过城楼的巨行楼车便是远远瞅着也给人一种巨大的压破感,何况城楼数十辆投石车已经快要到了射程范围。 到时候守城,己方的弓弩手的射程是远远比不上投石车的,只能被动挨打,挨打之后还不等喘过气来,那巨行楼车就将会靠上城楼。 “他娘的,这赵人是当真打急眼了,楼车,投石车都出来了,在这等攻城利器之下城墙无异于形同虚设!” “长公主殿下,退!” “退到,在哪里还能坚守最后一波,” “想来撑到乾军包围的时间也够了!” 邓姓老将望着那楼车也是暗自咂舌,要知道这等器械便是一国之力也造不出许多,眼下为了区区一座城池便出动十余楼车,外加数十座投石车已经不是往日一般拼命就能挡下的了。 “早些时候我大燕占据南边的的九座城池,如今已经被攻下七座,若是在退,便是只余下一座孤城,将无所依托,更无险可受!” 姬九儿望着那越来越近的赵国兵卒冷声道,若是一旦最后一座城池告破,徐柿子那边的谋划恐怕就付之东流了。 “不行,不能冒这风险!” “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姬九儿决然道。 “传令,开城门!” “亲卫铁骑上马,随本殿一同出城门,” “冲杀敌阵,击毁楼车!” 姬九儿长剑出鞘,周遭剑气弥漫,城楼上数千亲卫轰然应诺翻身上马,手中铁戟扬起,城门处兵卒已经缓缓开启城门。 “长公主殿下,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啊。” 身后有老将高呼出声。 “老将军,说起来这座城池之中本殿也是修为最高之人,破阵之举除了本殿之外,想来也再无他人,至于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句话数月之前也有人和本殿说起过。” “还是那句话,当本殿身着戎装,挥兵南下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马革裹尸还的准备,战况紧急,诸位将军切勿再劝!” 姬九儿从城楼上一跃而下稳稳的落到马背之上,恰时城门开启,马鞭猛然挥下,马儿吃痛疾驰而出,身后数千亲卫紧随其后。 十几个呼吸之后,铁骑飞快的撞去那赵国的胡服骑射之中,凌厉的剑气开道,那数千中悍勇者护卫在左右不受干扰,极一种极快的速度厮杀出一条血路来。 冲破阵容之后, 包裹着箭簇的布匹被猛火油浸泡过,火折子点燃后,猛然燃起,箭矢带着团团火光往楼车抛射而去,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便是数辆楼车着火,可百丈之外那些赵国步卒竟是不管不顾直接放楼车,向着这数千铁骑合围而来。 后方的胡服骑射此刻也是放弃了对城楼的骚扰直接列阵斩断了姬九儿所率的亲卫的退路,左右的层层叠叠的大橹挡住了迂回之路,眼下只有往前,可前方确是整整数万赵兵。 “原来,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姬九儿望着已经合拢的赵军嗤笑道,可楼车,投石已毁,没有攻城器械,短时间内身后邺城无忧,会像一颗钉子一般钉死在这里,这这些人也得给自己陪葬。 长剑扬起, 竟是直接往赵人中军杀去。 正文卷 第297章 两不相欠各不相干 城楼上, 箭矢如雨般落下,想要为那身陷重围的骑兵腾出一条道路,可一切都已经无济于事,赵国上万精锐铁骑只是不管不顾的往前压缩,收拢,如同一道又一道厚重的人墙堵死了退路,密集的箭矢落下,不断有闷哼声传来,可阵行确是不见丝毫松散和分散。 “将军,这燕人打仗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要命,原本以为咱们赵人就已经是勇猛无匹,没想到燕人隐隐还要胜过一两分,不过说起来眼下已经陷入咱家将军的谋算之中,再过悍勇也不过多死上一些人罢了,咱们等着一天实在也是太久了。” 赵军中军的高台上有人长叹出声,众人听闻后也是连连点头,说起来也是这场仗实在是拖得太久了些。 “他娘的,这狗日的燕人!” “原本咱燕赵之地井水不犯河水,他燕人面对肃慎自顾不暇,只是没想到刚刚听说平了外族,临了,就摆了咱们一道,咱们还未南下他们刚刚收到风声,就直接出兵占了咱们南下的九座城池。” “一开始还以为是来打秋风的,没想到却是宛若钉子,钉死在咱们南下的道路上,贻误战机不说,这一个月下来单单是战死的兵卒就不下数万人,这笔账老子给他记下咯,等咱们腾出收来非得让他们悔不当初。” 高台上赵国一老将骂骂咧咧道。 “等到咱们彻底解决了韩国这边的烂摊子,非得挥兵东进让他燕人知道知道,咱们赵人也不是好惹的!” 或许还是觉得不解气, 赵人的老将咬着后牙槽恶狠狠道。 “够了” “别骂街了,准备收拢口子,” “别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这趟南下耽误实在太久,陛下甚至已经有了换帅的念头,若是在这趟还是没有拿下,恐怕本帅还得回中牟城吃冷饭去,尔等回去了恐怕也得坐冷板凳,要知道本帅这个位置还是有许多人盯着的,稍有不慎就被那姓李的夺去了。” 赵国的统帅冷声道, 挥手间, 守候在帅旗左右的兵卒手持大橹的步卒一同往前压进,行军之间阵行丝毫不乱,显然为帅者,也并非酒囊饭袋。 “长公主殿下,这趟怕是凶多吉少了,不若末将直接领兵向中军冲杀,公主殿下浑水摸鱼从侧翼杀出,凭借殿下三品巅峰的实力出其不意之下或许还有一丝挽回的余地。” 姬九儿身旁的亲兵校尉急声道,放眼望去前方的赵国兵卒已经列阵齐整,远处的楼车已经化为火炬,可那些正面的赵国兵卒竟是直接将楼车底座砍断,推倒,化为一道火墙挡住己方第一道攻势,要知道人或许不怕火,可战马却未必敢于冲阵,毕竟动物对于火光的畏惧是刻在骨子里的。 “左右两翼,快速收拢!” “前方铁骑分出四千人,迂回到侧翼,防止敌军侧翼突围,给本帅记住了,这趟以十余楼车,数十投石车为饵,别人鱼儿跑了!” 高台上那赵国主帅沉声道,令旗挥下,后方的铁骑极快的分出四千人,两千人为一队迂回在步卒左右加快合围的速度。 与此同时, 那上万铁骑组成的人墙瞬间稀薄了近半, “将军此举是想……” “要知道咱们困住那人是燕国的长公主殿下,难不成城中老将还能真的见死不救不成?” “至少得给他们一个机会?” “耗废了这么多鱼饵,” “只钓一条鱼岂不是太亏了?” “本将这趟不止要生擒那燕国的长公主,还要一举破城,也只有这般才能挽回本帅在陛下心中的映像,也只有这样本殿才能在朝堂扳回一局,这些日子顶着的压力实在太大了些。” 赵国主帅眺望着城中急得坐立不安的燕国将士冷声道,手指死死的捏着高台上的木栏,这场南下之仗已经让自己成了朝堂上的一个笑话。 成名已久,身经百战的老将率整整二十万兵卒南下,竟然被区区十万燕人拦下,领兵之人竟然还是一介女子。 …… “还有机会吗?” 姬九儿望着左右两侧迂回穿插的铁骑笑容苦涩道,这只胡服骑射的精锐程度远远超乎了自己的想象,若不是赵国这只精锐铁骑一直压着没有出手,不然恐怕早就被攻陷了。 “死战!” “我大燕多慷慨悲壮之士,” “如今也不能坠了他们的名头?” 姬九儿往前一剑挥出,剑尖有剑芒涌出,并不明媚,确是暗藏杀机,瞬间便是十余赵兵身死倒地,细细看去那十余名兵卒皆是咽喉处出现了一条细线,没有浪费丝毫的真气,剑道修行比起在那十万山岭中时竟是还要精进许多。 “邓将军,不能出城啊!” “这次赵军是有备而来,如今冒然出城定然是有死无生,何况如今我军眼下已经疲劳至极,根本没有战斗力。” “何况长公主出城的时候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开城门!” 守城的将领苦苦哀求道。 “长公主殿下,不能死!” 邓老将军断然道。 “列阵,准备出城!” 邓姓老将挥手道,城中上万大燕百战锐士已经齐整的列队在长街之上,手中铁剑长刀扬起,那些列阵齐整的将士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倦,可眼眸之中确是决然的神色。 “邓老将军,这般战后末将如何交代啊!” “战时违抗军令,想来老将军也是知道后果的,大燕军中功是功,过是过,功过不能相抵,老将军不要糊涂啊,眼下局势已经是死局,又何必徒增伤亡?” “交代?” “此战过后, “你大可提着我邓先之的人头去交代!” “让开!” 邓先之猛然抽出腰间铁剑,怒目圆瞪,那守城得将领丝毫不会怀疑,若是自己还要阻拦这柄铁剑会落到自己身上。 “邓老将军你……” 那守城将领望着出城的兵卒无力的瘫软在地。 “先前和长公主殿下争论是国事!” “眼下我邓先之抗令出城是私事!” “两者不能相提并论!” “殿下在那十万山中同样已经死过一次了,此战无论胜负,长公主殿下都不能再死一次了,这些年皇室已经流了太多的血……”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要拿命去试一试!” 邓姓老将军没有回头而是低声喃喃道,望着身后满身伤痕,皆是死气的大燕儿郎,不知何时一滴浊泪从眼角滴落。 “嗡,嗡,嗡……” 城外的胡服骑射望着出城的兵卒,露出嗜血的笑容,极为熟练的弯弓搭箭,动作行云流水,仅仅是靠近那些围拢的铁骑这短暂的距离就已经落下四五波箭雨。 而燕国步卒虽手持大橹可抛射完之后又是一波攒射,前进之时根本无法阻止有效的防守,不过十几个呼吸的时间便是数百上千名兵卒中箭倒地。 “杀!” 邓姓老将也是憋了一肚子火,眼下好不容易靠近自然不会放弃狠咬一口的机会,可谁又知道对面那些骑兵不愿纠缠,而是大大方方的让开一条口子,如同请君入瓮一般。 铁骑让开的入口中左右两翼的赵国步卒已经收拢完成,大橹顿地,长枪扬起,那森冷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 “十死无生!” 邓姓老将军在铁骑退散之后彻底看清了局势,救人,已经成了天方夜谭,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机会都没了。 自己在强行入阵只是徒增伤亡,可眼下还是有退路的要知道眼下还未深陷敌营,距离城门不远,即便是对方有铁骑堵路,可自己手底余下的都是百战精锐,杀回城问题自然是不大的。 是为陪葬, 还是退守, 皆在一念之间, “死战!” “死战!” “死战!” “人死卵朝天!”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身后的燕国兵卒高声嘶吼着,额头有青筋冒起,手指死死的握住手中兵器,望着那长枪之林,竟是没有一人退后半步。 “邓老将军, “我等愿意赴死!” “我等愿意赴死!” “我等愿意赴死!” 一声声高呼在身后响起,他们的眼眸已经满布血丝说不上是因为长时间作战没有休息的劳累,还是因为情绪的激昂。 可自己却很清楚的知道,哪怕明知自己会将他们带入一条死路,他们还是还是心甘情愿,没有半分怨念。 这便是慷慨悲歌坦然赴死之士, 看起来挺蠢的, 身为将领自己的理智告诉自己眼下退走还来得及,于国而言,于接下来的战势而言,保存实力绝对好过无意义的厮杀。 可循规蹈矩大半辈子, 临了, 还是任性一次。 “随本将冲阵!” 邓老将军嘶声力竭的高呼道,身后兵卒轰然应诺,城楼上那名先前出声阻拦的守将怔怔的望着那上万人马毅然决然的冲入赵军的包围之中,可那股子悲壮气势确是感染人心,连带着城楼上驻防的兵卒怒目圆瞪,手中的兵器颤抖着,城下的马匹嘶鸣着…… “他奶奶个腿!” “死了,死了,都他娘的不想活了!” “就老子一个人苟且偷生?” 那守将的情绪近乎于崩溃,因为谁都极为清楚的知道眼下出城放弃城池之利,面对早早准备好的赵国大军只是送死罢了,可他们还是甘之如饴,可自己不能,如果谁都这样这仗还怎么打? 或许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 他们远离中原腹地久居北边苦寒之地,他们的骨子里本就带着一丝野蛮和凶狠,所谓慷慨,长期和蛮夷狄戎厮杀看惯了生离死别,自然慷慨,所谓悲歌,苍茫苦寒的北地边境哪有什么莺歌夜舞,更多是一段有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流传下来,而这个故事大多以悲剧结尾…… 城外厮杀不绝, 铁戟入肉的沉闷声, 刀剑相撞的清脆声, 靴地踏下的磨厮声, 声声入耳, 可城楼上的兵卒什么都不能做,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袍泽战死, “长公主殿下!” 邓姓老将望着前方不远处的姬九儿高呼道,经过小半个时辰两军终归汇合,可放眼望去周遭已经围满了赵国的兵卒,四方八方,一眼望不到尽头,可如今还随在身边的燕国将士已经不足千人。 “邓老将军你……” “又何必如此……” 姬九儿望着满身血污的老将,和他身后数百名已经精疲力尽仍旧停止脊背高举刀剑的燕地儿郎长叹了一口气。 …… “困兽之斗……” 远处的赵国中军的高台上那赵军主帅也是惊讶于燕人的战斗力,要知道这趟自己可是把所有的家底都拿出来,可区区不过万余燕军还是带给了自己不小的伤亡。 “一切都该结束了!” “传本帅令,不可放箭!” “务必生擒此人,此战往后本帅还要带着她去向那燕皇讨要一个说法,再不济出兵燕国之前,拿来祭旗也是极好的!” 赵军主帅说完后迈步往高台下走去。 令旗挥舞, 四面八方的赵兵开始围拢, 大橹层层叠叠,从各处聚拢压缩而来,无数的长枪从盾牌的缝隙刺出,此刻即便是百战之兵在面对这如同铁桶一般的包围时也没有丝毫阻挡之力,只能随着包围圈的不断缩小被伸出来的长枪刺穿。 “要死了吗?” 姬九儿无力的杵着长剑跪倒在地,仰头是不断战死的亲卫,低头想要握住长剑,可已经没有丝毫的气力,围拢的兵卒有多少人? 一万? 三万? 五万? 还是十万? 自己三品巅峰的修为在此刻是那么的苍白。 上一次面临这般绝境的时候, 那心心念念的少年郎,手持长剑,腰挎酒葫,踏着月光而来,徐徐从天上落下,当真宛若那天上的惊鸿客一般,一剑破其数千甲,世上再无这般人。 可这一趟,真的不一样,因为即便他来了,他已经彻底跨入一品之境,在这般深陷大军重围的局面之下还是只有死路一条。 可自己不希望他死…… “我姬九儿这趟也算还了你的救命之恩。” “今生你我二人,两不相欠,各不相干!” 姬九儿笑容凄婉道, 手中长剑扬起架在架在雪白的脖颈之间。 正文卷 第298章 带着千军万马而来 “下雨了?” “滴答,滴答……” 冬日的雨不大, 可落下身上确是刺骨的冰寒, 姬九儿握住长剑的手顿了顿, 因为就在此时赵国后方莫名的出现了骚乱,依稀可以看见后方的赵国兵卒簇拥着,推搡着,争先恐后往前方拥挤而来,他们的面容中带着难以言表的惊恐,仿佛自己的身后有一群流着涎水择人而食得凶兽正在追赶一般。 可事实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恐慌的赵卒甚至已经开始冲击己方的阵营,谁也不知道天底下有什么东西能够让素来好战,且善战的赵人惧怕成如此模样。 “咚,咚,咚,……” 宛若春雷一般的声响在赵国兵卒后方炸裂,地面在震动着,细微沙土飞扬着,细碎石子轻跳着,远处的山林中无数的鸟雀被惊走,那低沉的声音宛若一口铜钟敲打在众人的心头,这是重甲铁骑踏地的声音。 “呜呜呜……” 悠远绵长的号角声从远处传来,姬九儿抬眼望去只见一面绣着徐字的大纛出现在赵军后方,紧随大纛之后的,是无数的冰冷的钢铁巨兽,他们齐整的扬起手中的兵刃,组成了一大片绵绵无际的长戟之森。 近了, 这些狰狞的钢铁巨兽终于在姬九儿眼中露出了全貌,这是天下独一份的凉州重甲铁骑,他们全身黑衣黑甲,不带任何感情的双眼透过铁盔直视着前方,手中握着的马戟闪着森冷的寒光。 “敌袭!” “敌袭!” “敌袭!” 一声又一声的哀嚎伴随着骨折的声响在赵国中军后方不断响起,远远听着便令人心悸。 “这……” 刚刚走下高台的赵军主将呐呐的望着那被铁甲包裹着的骑兵有些出神,曾几何时听闻过天下有过一只超脱于这个时代的兵种,可在与齐,魏作战之时编制就已经被打乱,这才多少日子,如今又要重现于世了吗? “不要乱,快列阵!” 那赵军主帅飞快的将这些思绪抛之脑后,此刻也顾不得深陷包围圈中的燕兵了快步跑到高台之上下令道,毕竟在拖下去就是全军溃散,满盘皆输的局面。 “后军改前军,周将军你带盾橹手上前顶住,刘将军所部长枪手紧随其后,余下中军弓弩手准备压进,快,切记万万不可让敌骑撞入阵行!” 令旗挥舞,主帅命令有条不紊的下达着,因为慌乱是为帅者的大忌,无论什么情况下身为主将都应当保持冷静,哪怕自己的潜意识里已经有了战败的打算,可还是得想尽一切办法扭转局势。 …… “嗖,嗖,嗖……” 箭矢的破空声不绝于耳,这一刻没有任何人有节省的打算,只是用尽生平最快的速度将手中得箭矢射出。 密密麻麻的箭矢在铁骑靠近的时候已经宛若蝗虫般铺天盖地的压下,若是有人挡在前边,那么所谓万箭穿心不过如此。 可箭矢能够穿透的不过是血肉之躯,又或者皮甲,乃至于寻常铁甲,可那宛若洪流席卷而来的确是犹如钢铁罐头一般的巨兽。 “叮,叮,叮……” 锐利的箭簇落到厚重的铁甲之上只能余下些许白痕,却对里边的兵卒没有半分影响,抛射而来箭矢本就是靠着落下的重力进行无差别射杀。 此刻除了极少从面罩射入的箭矢外,其余的落在铁甲上四散开来,马蹄踏下沙石飞溅,宛如实质的杀气弥漫在整个战场上,最前方的盾兵组成的人墙轻而易举的被撕裂,对付骑兵最有效的长枪此刻捅在铁甲上只能余下一串火星…… 可重甲铁骑冲撞之处那些顶在最前排的盾兵确是连人带盾被撞飞,脏器受损在半空中便是血液横飞,四散的木屑,掉落的兵刃…… 破盾之后, 铁戟借着马势轻易的挑飞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所谓凉州重甲铁骑冲锋陷阵, 所向披靡, 摧枯拉朽, 绝望, 绝望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底, 因为他们发现所有的常规作战手段在这一刻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无畏死亡并不意味每个人都愿意白白去送死,何况他们的死亡毫无意义,甚至于都不能给这群铁骑带来丝毫的损伤。 “妖怪!” “妖怪!” “他娘的这是一帮杀不死得妖孽啊!” 有人绝望的仰天嘶吼着, 下一刻铁戟便贯穿他的身体,飞到半空,天旋地转,然后重重的落下,所有的意识都陷入黑暗之中。 “败了,” “败了,” “这仗还怎么打?” 双手无力的垂下任凭手中得兵器掉落在地,最后方的兵卒已经放弃了抵抗,因为一切都是徒劳的。 在临死之前他们看到了怎样的一幕? 全身包裹着甲胄的凉州重甲铁骑就已经足够让人绝望,可他们的身后,还有延绵不绝的轻骑,数之不尽,望之不绝,目之所及天地间皆是黑红的制式兵甲。 十万? 二十万? 还是三十万? 又或者, 四十万? 谁都不知道,谁也不愿意去细想,谁也不清楚这样一只庞大的骑军兵团是如何悄无声息的绕道自己身后,然后铺天盖地的涌来。 高台上的赵军主帅同样是如此, 因为从开始到如今他还是没有看到那只铁骑的尽头,他往日甚至都无法想象数十万铁骑一同冲锋是怎样的场景。 不过此刻他却见到了, 在这邺城外广袤无际的平原上, 那仿佛要冲刷掉天地间一切的钢铁洪流, “监军何在?” 赵军主帅紧咬着牙关道。 “末将在!” “立刻带人监察中军!” “退后半步者,斩!” “扰乱军心者,斩!” “临阵不击者,斩!” 那赵军主将几乎是从牙齿缝隙中挤出一连串的森冷的命令。 “诺!” 监军提着锐利长刀的监察队往前线而去。 眼下还有胜的可能吗? 没有了, 可自己清楚的知道,这般情况下,若是阵行散了,自己这十余万人只能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如同猪崽一般被人肆意屠杀,只要阵营不散至少在战死之前还能给敌人造成一些麻烦。 “主帅有令!” “退后半步者,斩!” “扰乱军心者,斩!” “临阵不击者,斩!” 监军高呼着, 麾下的兵卒提着刀对准了昔日的同袍, “他娘的,别往回跑了!” “打是死!” “跑也是死!” “都是裤裆里带把的种,就算是死也给老子死得爷们一些,别死了还要背上逃兵的骂名,让人戳着脊梁骨骂!” 那监军砍倒一个又一个逃跑的兵卒后,终于压抑的情绪爆发了,趴到了尸堆上,扯着嗓子咆哮着,双目通红。 “死在前边,你们家眷至少还有一份抚恤可以领,死在后边,你们家眷这一辈子为人唾骂不止,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老子张猛陪你们一死战不退!” “杀!” 那监军竟是手持长刀对着那钢铁洪流发起了冲锋,战场上情绪是会感染人心的,一点也没有错,越来越多的赵国兵卒开始了自杀式的冲锋。 因为他得没错, 逃或者战都是死, 为什么不死得堂堂正正一些? 昔日无往不利的铁剑长刀砍在披甲的铁骑上,竟是被轻易的被弹开,甚至震得虎口生疼,往下看去竟是那高头马大也是全身披甲,可他们已经心存死志。 刀口卷刃便用牙齿,指甲, 哪怕是啃也要啃下敌人的一块肉来。 可血肉之躯真的有用吗? 那冲锋的铁骑不过停顿了片刻,全身披甲的高头大马加上马背上的骑士加起来上吨的重量,不是人力可以抵挡的,当初哪怕是面对曾经天下第一甲的大魏武卒也能做到以一换十的战损比,何况是这些寻常布衣皮甲? 重甲铁骑如同铁锤砸入, 片刻之间有就数十人倒飞出去。 那监军没有立刻死去,而是极为不幸的被撞到在地,那马蹄踏下整个胸口都被踏穿,带着肉丝的肋骨暴露在空气中,惨白一片。 “嗬,嗬,嗬……” 破风箱一般的声音在战场上响起, 死亡无处不在如影随形, 无边的铁骑开始合拢包围,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那最为精锐的重甲铁骑已经距离中军高台所在的位置不足百丈。 “乾人!” “乾人!” “原来乾,燕早已经结盟!” “拖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么一刻吗?” 高台上赵军主将冷声道。 低头望去, 自己麾下兵卒炙热的鲜血洒在乾人的面罩上顺着缝隙滴落,便是那仅露出的双眼都沾染上了血气,往日只知道北凉铁骑纵横天下无双,如今才第一次见着重甲铁骑大规模冲锋的场面是何等的波澜壮阔。 “将军,走!” “此战非战之罪!”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高台上望着那越来越近的重甲铁骑周遭的赵国将领纷纷劝谏出声,因为再不走就已经来不及了,此时外围的上万胡服骑射已经放弃了断后,斥候在左侧等着护住自家主帅逃离战场,至于这些步卒也只能舍弃了…… “放箭!” “不必生擒!” “不余活口!” 赵军主帅转身时的目光落到了那还在包围圈中燕人长公主,在被众多老将簇拥着,往高台下走去时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 我杀不掉全身披甲得怪物, 还杀不掉这精疲力尽的燕人吗? 大橹外围那些正在斥候的胡服骑射看清高台上挥舞的令旗后,弯弓搭箭一气呵成,近距离的攒射,刹那间沉闷的入肉声响起。 最外围的上百人顷刻倒地, 被密密麻麻的箭矢射成了筛子, “保护长公主殿下!” 老将军嘶吼着咆哮着, 原本分散的兵卒瞬间聚拢起来,没有大橹便用血肉之躯聚成一道人肉盾牌,伴随着血夜飙射而出,一具又一具的尸体缓缓倒下,最后身旁仅仅余下十几位亲兵和那个已经精疲力尽的老将军。 “邓将军……” “我姬九儿的身体里流淌着姬家先人的血液,” “早就已经做好了坦然赴死的准备。” “最后一次,还是让我守护你们。” 姬九儿将长剑收于腰间,挣扎着起身平静道,轻轻的推开了挡在身前的老将,走到亲卫的前方,挡在他们的身前,望着落下的箭矢双手缓缓张开双手。 这趟, 他也来了, 他是君临天下的王, 带着千军万马而来, 可终归而言还是太晚了一些…… “徐柿子,如果有缘,来世再见。” 姬九儿轻声念叨最后闭拢了眼眸。 “如今你又欠我一条命。” “怎能各不相干?” 两人相隔数百丈有余,可少年郎清朗的嗓音还是在姬九儿的耳边清晰的响起。 她回身望去,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万军从中,他周遭那些倒地兵卒手中,或残缺,或完成的刀剑轻轻颤抖着,发出轻鸣,仿佛在迎接他们的君王,只见他右手抬起,刹那间无数的兵刃升起。 他一步迈出, 便已经到了身前, 那漫天的箭矢顿在了半空,他随行的万千刀剑宛若最忠诚的侍卫冲杀上去,将那些箭矢斩得七零八落。 低头, “傻妮子,哪里又有来世……” 望着姬九儿轻声道。 拇指抵住腰间的长剑, 山川湖海般的剑意席卷而出,一剑挥出大橹破裂,数百人身死倒地,远处的赵军主帅坐在马背冷冷的看着,想要继续下令,可身后凉州重甲铁骑已经冲杀而来,将战场彻底分割,只得不甘心的带着胡胡骑射仓皇逃窜而去。 可这盘大棋谋划了这么久, 又当真能过逃掉吗? 就在那赵国万余精锐铁骑远去时,白起所统帅的精锐步卒出现了左侧,堵死了那个口子,数百身披重甲,手持宽口阔剑的大乾锐士挡在最前方,随后更是长枪如林,要知道胡服骑射可不是凉州重甲铁骑没有冲阵的可能,何况还是白起所率的百战之士。 前方重甲步卒,长枪锐士挡路,身后无数铁骑迂回,包抄而来,这南下的赵国兵卒自己本就打算全部吞下,又怎能放过。 “灭韩,夺取赵国南边,你是首功。” “大乾一统天下也流着燕人的血液!” “本殿许你燕国皇室与国齐休!” “本殿许你燕国百姓一视同仁!” 身穿蟒袍的少年郎嘴唇轻启道,对于自己一统天下的意图从未掩盖,既然是一统,燕国自然也在其中,如今大势已成,自己也不屑于去遮掩,去欺骗。 “这……” 一旁的邓姓老将军闻声怔怔的有些说不出话来,想要指责,想要谩骂,可望着周遭那无边无际的悍勇铁骑最终哑口无言,或许陛下在出兵的那一刻就已经想到过这个结局了。 不过这位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如今乾国携百万之兵东进, 又有谁能够挡下? 正文卷 第299章 剑仙的风流 “燕国皇室与国同休?” “燕地百姓一视同仁?” 姬九儿轻声念叨着笑容越发显得苦涩,说起来这些许诺或许在常人看来是天大的赏赐,对于燕国皇室来说也并非不可以接受,毕竟为整个中原牧守北边千百年,姬氏流的血已经很多的,吃的苦也不少,甚至于寻常皇室成员还比不上中原腹地的富贵人家过的日子来得痛快,这燕国的皇帝真的不好当。 如今也到了放下的时候,燕国姬氏对于权势真的没有其余诸国看得那么重,而说出这句话的人也确实有这个能力完成他所说的一切,依照他的性子自然也不可能亏待,似乎一切都是不错的选择,可最终都不是自己想要的。 姬九儿仰头望着远处的黑红色的千军万马怔怔的有些出神,对的,如今的大乾已经势不可挡,自家父皇做出的决定也没有差错,可望着眼前云鬓摇摇,衣决飘飘清俊的少年郎却莫名得有些酸楚。 “那我呢?” 姬九儿轻声问道,这几个字声若蚊蝇顷刻间便被千军万马的声响掩盖,似乎谁也没有听到,更像是再问自己一般地喃喃自语,同样也没有注意到此刻身旁和往日有些不一样的少年郎。也没有注意到他身后多出一个木匣。 “谢了,徐柿子!” “这趟又欠你一条命,有机会还给你!” “本公主回城准备庆功宴,今夜不醉不归!” 姬九儿晃了晃手腕上的银色铃铛大气道,嘴角扬起一丝好看的弧度,眉眼弯弯,身上的甲胄更是平添一抹英气,不论是模样,还是气度,都要胜过天下九成九的女子,姬九儿说完后也不等少年郎回答,而是利落的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往城中疾驰而去,背影极为洒脱,可少年郎看来却莫名的有些萧索。 城楼上, 姬九儿望着底下奔腾的铁骑不断的分割战场,将赵国的阵行不断的撕扯着,切割着,最后一口一口吞下,有条不紊的品尝着这场饕鬄盛宴。 不畏生死的赵人步卒在无边无力的铁骑冲刷下只能不断地收拢,可冲锋到城下的凉州重甲铁骑已经完成了调转。 第二次冲锋接踵而至,原本的凉州重甲铁骑不过三千人,上次齐,魏之战后余下不多,可底子还在,框架没倒,重新组建自然也不是难事,何况多次大战后,不论是精良的战马还是铁矿都已经不是阻碍,凉州募兵之后,重甲铁骑已经扩建到了五千骑。 钢铁洪流所过之处赵军好不容易收拢的阵行轻而易举的被击溃,放眼望去战场上赵军已经沦为砧板上的肥肉,任人切割。 “一切都结束了……” 望着城外最后一面赵军旗帜的倒下,姬九儿轻声念道,眼眸合拢,疲惫不堪的身子缓缓往后倒去,细细看去这才发现身上大大小小深深浅浅十余道伤口望外渗着血迹,甲胄下的衣裳已经被鲜血染红,一如当初那一袭红裙般夺目。 …… 戌时, 这场持续了许久的战争终于落下了帷幕, 城外的枯树下, 白衣黑甲的将军翻身下马而来,手中还提着一个染血的包裹,细细看去是一个人头形状,正往下不断滴血。 “回禀殿下,赵军主将已经绶首!” 白起单膝跪地,将布匹掀开露出内里包裹着的人头,细细看去正是那赵军主帅,最终还是倒在了千军万马之下。 “赵国这次南征二十万人,从小雪到如今的小寒和盟友燕国作战这月余,燕军死守城池,猛攻之下赵军已经战死七万人。” “邺城此战,拢共诛敌九万人,余下的四万人已经撑着夜色溃散往后方逃窜,不过末将已经派诸将军带兵追杀合围,赵国南边那十余城已经尽在掌控,加上铁骑之利,想来这些人也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白起冷声道,对于自己而言自然是一如既往的歼灭战,面对不畏悍死的赵人一开始便没有留下活口的打算,毕竟赵人和韩人不同,赵人太过难以掌控,而东进府州原本投降的十余万韩卒则不同,远没有赵人来得悍勇,所以收编之后直接沦为了辅兵,修桥铺路,押运粮草也是极好的。 “嗯,这趟有劳白将军了。” 少年郎看着白起已经被鲜血染红的内衬布衣轻声道。 “末将不过为将罢了,” 白起笑容苦涩道。 “末将只按部就班的随着韩将军的决策执行便是,说起来韩将军坐镇韩国却能对远在千里之外的赵国形式了如指掌,从容定下军策,拥三十万新兵震慑楚,魏,两国,从大乾国内从容引兵四十万分两路伐赵,一举扫灭这二十万赵军,此战,韩将军当为首功!” “国士无双!” “韩信将军当得起殿下提起的这个名头。” 白起起身眺望着韩地喃喃道,说起来本以为自己对韩信已经足够高估,没想到最后还是小看了他。 为“将”者,领兵冲锋陷阵,上阵杀敌,身先士卒,勇猛无匹,自己麾下的诸元奎算得上其中佼佼者。 为“帅”者,则坐镇中军,指挥作战,可调兵谴将,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白起必然也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可以为一军主帅从容调度,乃至于决定一场战争的走向和胜负,拒鹿郡一战已经展露头角,歼灭那四十五万齐卒之时更是巅峰,灭韩种种决策更是一如既往辉煌。 可韩信呢, 或许已经不在将帅之中,他更注重的是策,而非一城一国之得失,而是兼顾各国,以兵法,代替谋划,谋夺天下,他需要看的是整个天下的局势。 “白将军何必妄自菲薄。” “皆是善战之帅,无非谋略不同罢了。” “韩将军那边和本殿商量过后,东进的具体决策已经定下,这趟平赵,还是白将军你为主帅,其中种种一如既往,可自行决断,凉州四十万铁骑白将军同样可以调度。” “眼下楚国出兵的可能已经不大,就算出兵,有燕国这个盟友的支援,在也能给我们足够反应的时间。” “可齐,魏那边已经安耐不住了。” “早些时候赵括已经让凉州谍报司送来情报,灭韩之后,魏皇那边坐不稳了,想来是不打算等骑兵组建完成就要有所行动了,至于齐皇孟夫子的尸体已经在稷下学宫安葬,齐皇想来也做好了殊死一搏的打算。” “韩信将军会带着这三十万人奔赴东南之地,防守齐,魏两国,余下的赵国,便交给白将军了!” “赵国始终是咱们大乾问鼎天下最大的掣肘,不论踏着尸山血海,还是累累白骨,将军只管去做便是了。” 少年郎说完后从怀中掏出虎符抛给韩信,便是那五千凉州重甲铁骑也没有丝毫保留,同样给了白起调度的权利。 “殿下,这……” 白起手指下意识的磨厮着,感受着手中虎符上繁复的纹路和冰凉的触感微微有些怔神,因为自己极为清楚的知道这枚虎符意味着什么,此举等同于将大乾大半的国力交到自己手中。 也可以说就如今天下的局势而言,自己能不能扫平赵国,何时扫平赵国,以怎样的代价扫平赵国,都将直接决定大乾的未来。 “还记得很久以前说过。” “拒鹿郡只是一个开始,从来都不是结束。” “不是吗?” 少年郎轻声问道。 “相信白将军也是这般想的。” 少年郎说完后笑了笑, 白起默默地点了点头,自己的确也是这想的,可真到了这个地步,将乾国最为精锐的兵卒全部交到自己手中时,自己才知道自己的肩膀上扛着怎样的重担。 天下所有人都说殿下用人,皆是毫无保留的相信,以前便早有体会,如今更是深有所感,君以国士待之,又怎能不以国士报之。 “白起,定不负殿下所托!” 白起郑重的收起虎符对着少年郎躬身一礼。 “那殿下此后又要往何处去?” 白起自然也是从少年郎的言语中听到一丝别样的情绪,自从几日前凉州谍报司从西边送来一个木匣子后,殿下的情绪就莫名的有些不对劲,而今日平定了赵军,救下了那人后,似乎没有了太多的牵挂,要去做早就想好的事情了,何况就连那五千甲凉州重甲铁骑都交到了自己手中,若是不走又何必如此? “眼下,不论是东北,还是西南,” “都已经定好了国策。” “说起来本殿本就不是领兵之人,或许这些日子的经历下来,几万人还能指挥得动不会出太大的差错,可十万,二十万,五十万,一百万,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本殿向来推崇术业有专攻,当官的当官,打仗的打仗,互不干涉,本殿不会做的事,也不会硬着头皮去做。” “可眼下总不能闲着?” 少年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自顾自的解下了腰间的酒葫,仰头对着天上明月自饮自酌起来,没有使用真气化酒劲,而是任凭那种醉意弥漫。 一轮明月下, 少年郎独自盘腿坐在枯树旁,腰间盘着一个木匣,眺望着战场上遍地的赵军尸体,手指下意识的轻轻抚过木匣的表面,经此一战那个乾国一统天下最大的的敌人赵国,国力去其三分之一,离问鼎天下又迈进了一大步,可他似乎并没有预想中的喜悦。 “真要说起来,我也是一品的大剑仙,天下数千来也算得上是顶风流的人物,总得该去做一些剑仙该做的事情?” “年少轻狂,横刀立马,没甚意思。” 少年郎再度仰头灌下一口茅柴酒后,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自己从来到这方世界开始做的事情似乎早就已经超过了年少轻狂这个定义,别人是横刀立马,快意恩仇,自己则是带着千军万马,屠城灭国,两者之间,天差地别,而自己早就腻歪了。 “皇帝老儿杀过了,” “江湖也都踏平了,” “仗剑走天涯怕是近几十年是没这个机会了,杀皇帝杀得多了也腻歪,何况眼下一时半会也杀不了下一个了。” 少年郎笑了笑用轻飘飘的语气说着天底下最为嚣张的话语。 “至于女子。” “已经有了那个桃之夭夭的小道姑就总觉得心底不应当在容下第二个人。” “挺蠢的?” 少年郎胡言乱语到这,自嘲一笑。 “老子是大乾帝国未来的皇帝,讲到理说,七国那个皇帝老儿不是大开后宫,坐拥佳人无数夜夜莺歌燕舞?” “老子往后修个三宫六院,” “寻个三千佳丽不过分?” 白起只是默默听着没有打断,自己从未见过殿下这般失态,或者说发牢骚,又或者说酒后吐真言的场面。 “早些时候我也是这般想的,可后边却总觉得没甚意思,烛光一吹,裤腰带一解,啪,啪,啪,也就那么一回事,要那么多干嘛?” “本殿又不是种马!” 少年郎大笑道,发疯一般说着白起听不懂的言语,毫无逻辑,毫无关联,白起想要抓住一丝头绪,却实在摸不清这路数,只得默默听着,不去打扰。 “有人曾经说过我这辈子娶的妻子,得胜过天下九成九的女子,想来那小道姑应当是够了,再多了也就是凑数了。” 最后语气低沉了下来, 今夜的酒似乎格外的醉人, 少年郎不过才饮下半壶就已经满身酒气,半身醉意,连带着眼眸都有些飘忽起来,总让人觉着不够真切。 沉默, 枯树之下, “话又说回来,” “其实这辈子有一个体己的人就够了。” “我老爹他不也是这般?” 少年郎望着邺城的方向沉默了许久, 突兀想到这不禁哑然失笑道。 “生为大丈夫,当如张先生所说轰轰烈烈,饮酒高歌,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本殿似乎已经做到了。” 少年郎徐徐起身, 在他的身后, 是无边无际的凉州铁骑, 是波澜壮阔的万里河山, “可到了如今还是总觉得差了几分,” “几分……” “几分独属于剑仙的风流写意。” 少年郎拍了拍横在膝间的木匣仰头望着天上明月突兀的出声道。 “何为风流写意?” 少年郎高声问道, “一人,一剑,孑然一身问剑天底下剑道造诣最高的那座岐山,打得山上那些驴日的大剑仙,狗日的小剑仙屁滚尿流,哭爹喊娘,最后顺手一剑刺死那不当人的山主。” “临了,再斩落几千桃花酿酒喝,” “想来够风流了?” 少年郎语调低了下来醉眼惺忪自问自答道。 正文卷 第300章 相忘于江湖 亥时处, 天上一轮明月高挂, 城外聚拢的尸体已经堆积成山,火把落下伴随着一股焦臭味熊熊火光冲天而起,角落零星的尸体旁有断剑残戟斜插在地面,地面的污血已经混在泥地里凝结成块,打扫战场俨然已经进入尾声,凉州铁骑也开始陆陆续续的进城。 城外是战后惨烈的模样,邺城中却早已灯火通明,有酒肉香气传来,戌时末的时候从韩地边境而来的曹舍已经带着辅兵驱赶着牛羊,驮着美酒入城准备,这是一场盛大的庆功宴。 即便是隔着很远的距离也能听到城中的欢庆之声,讲到底这场靡战持续近一个月的时间所有人都如同绷紧的弦,是时候松一松,毕竟绷得太久了会断的。 战争的胜利冲散了笼罩在心头的阴霾, 城中, 长街正中数百口大锅已经架起了柴火,猪肉在沸腾的水中翻滚,呼呼的冒着水泡,街道两旁更是早早铺满了宴席,一眼望去看不清尽头,不够的便用临街商铺的门板来凑,聚拢在一起燕人和乾人席地而坐吹牛打屁。 “他奶奶个腿的,说起来你们燕人也是能打,依着赵人骨子里那股子疯劲,你们在兵力劣势的情况下还能撑这么久!” “老子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敢抽刀子挡在重甲铁骑面前的人,就算是当初在南川郡那魏国武卒也不敢正面拦路。” 凉州军中一个老卒坐在台阶上喃喃道,此战凉州铁骑虽然以极小的战损打赢了,可对于那些面容狰狞不畏悍死的赵人还是记忆尤深。 “谁说不是呢?” “那狗日的赵人,打起仗来是真的不要命。” 燕军一校尉骂骂咧咧道。 “不过说起不要命来,还是咱们燕国北边那些狄戎当属头一份,相比之下那赵人还差了点火候,咱们燕人狄戎都打过了,还能怕他赵人不成?” 那校尉坐在那凉州老卒身旁打趣出声道。 “那是,自古燕赵地多慷慨壮歌,燕赵,燕赵,你们燕人可是排在赵人前边,便是天下江湖中那些游侠儿也是你们燕国的仗义。” 那老卒笑着打趣道。 “那是, “不过可不单单男子,” “便是女子也是如此。” “咱们燕地的民风和中原各国大有不同,咱们燕地的女子还没那被那些迂腐儒生套上那礼教的枷锁,即便是游侠儿也有女扮男装的存在,骑马高歌,仗剑天涯,听说早些时候咱们长公主殿下就干过这档子事儿……” 那校尉唏嘘出声, “咱们燕国女子不要聘礼不说,便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姑娘,心情好了指不定还要送上几辆车的嫁妆,巨富之家,指不定就是十里红妆,若是咱们长公主殿下就更不用提了,咱们这十万人都当嫁妆送了得了,反正眼下咱们这帮老杀才是跟着公主走咯……” 那校尉大笑道,场中却没有一个燕人反对,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几场大仗下来,不知不觉间姬九儿在军中的声望已经高到了这般地步。 “我瞅着,咱们长公主殿下和你们的太子殿下挺般配的,咱们本就是盟军,干脆让你们太子殿下娶了我们长公主得了,这不亲上加亲……” “哈,哈,哈,哈……” 那校尉伸了个懒腰看似调侃道,却引得周遭的兵卒也是大笑不止,其实自家长公主对那人的心意,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 从天上往下看去,城中的氛围极为热络各种荤腥不忌的言语段子就没停过,战场上下来的汉子本就这般,毕竟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指不定哪天就没了,指望他们和读书人一般。 一口一个子曰,一口一个之乎者也, 也显然是不太现实的, 一口一个他娘的,一口一个狗日的, 自然要恰如其分许多, 也没有人有会觉得丝毫突兀。 “他娘的,这大冬天的竟是热死个人。” 刚刚从韩地边境赶来犒军的曹舍竟是亲自动手,在军中待久了不知不觉间也是染上了这股子劲儿,拴着围裙,拿着铁铲忙得不可开交,身旁冒着热气的豚肉被火头兵铁锅中乘起,土陶碗中硕大的腿骨上带着酥软的肉,快要溢出的汤水中带着油星。 牛羊肉用铁架穿这倒挂在火堆旁滋滋的冒着油光,撒上一些孜然,深吸一口气,焦香的味道的在鼻尖弥漫。 “呼,舒坦!” “这天寒地冻的,打仗也是不容易,不过打赢了回城,啃上一口羊肉,喝上一口小酒,给老子个神仙都不换。” 曹舍扯下一块烤的外焦里嫩的羊肉尝了尝咸淡后笑骂出声,放眼望去自己带着的几千后勤兵正有条不紊的准备着这场盛大的庆功宴,街面的诸多肉食已经熟透了,临街院中各类炒菜也陆陆续续的出锅端上了席面,眼看就要开席了。 “殿下,还没来吗?” 曹舍的目光在长街上扫过,除了少许在城外巡逻,警戒的斥候外,凉州兵卒大多已经进城,却迟迟没有找到那道身影。 “回禀曹都慰,殿下和白将军都还在城外商谈军情,属下不敢打扰,看殿下的意思是让咱们先吃。” 身旁一个校尉凑了过来轻声道。 “商谈军情?” 曹舍略微有些诧异,不过眼下也等不及了,毕竟城中还有这么多人等着,就算这几百口大锅一同开火也得煮上几轮才能让每个人都吃到一口热乎的。 “罢了,罢了。” “摆席,上酒!” 曹舍眼眸流转,在腰间摸了摸手上的的油渍高呼一声,底下的火头兵将板车上堆积如山的茅柴酒卸下,放眼望去单单是装酒的板车便有百二十辆,不说管够,可每个人也能喝上三五碗。 “给我扯两个羊腿,在带两坛茅柴酒,” “我出城一趟。” “记得给老子挑大个的,我给殿下和白将军送去。” 曹舍望着城外的方向想了想后开口道,随即放下锅铲,结下腰间的围裙,又用扇子,扇了扇身上的羊膻味。 …… “开席咯!” “老子也学学那些山上匪寇。” “试试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是什么滋味。” “狗日的,给老子留点!” 就着城中的欢庆声, 少年郎仰头灌酒下最后一口茅柴酒。 “殿下非去不可?” 白起望着眼前的少年郎迟疑了片刻后问道。 “独孤前辈回来了,” “还带着一个木匣,这木匣中藏有一把剑,名为“谷雨”,这把剑上带着的气息我很熟悉,不过说来也是从小便伴在身旁,又怎能不熟悉?” 少年郎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而是自顾自的念叨着。 “独孤前辈几日前就已经入了乾境,托人将这木匣快马加鞭的送了过来,听独孤前辈说岐山上,除了遍地的名剑外,还有一片桃林。” 少年郎手指在木匣上轻轻抚过,木匣通体也是由桃木打造,指尖传来细腻的触感,还带着淡淡的清香。 “我娘亲下山之前便在那桃林边上住着的。” “如今那桃林还在,可我娘亲走了……” “听我那便宜老爹说,当年娘亲身死之前,那不当人的山主往北凉侯府走过一遭,老爹不愿说,还不能确定,只是想着往后亲自登山,问问那山主与我娘亲身死,到底有怎样的瓜葛。” …… “言雨生百谷清净明洁也,天下也能排进前九的“谷雨”是我娘亲当年的配剑,从不离身,从不离身……” 少年郎轻声重复着。 “可这谷雨剑是独孤前辈从岐山带来……” “从岐山带来……” “呵……” 少年郎轻呵一声。 “岐山……” 白起诧异的望着那素来云淡风轻的少年郎,不知何时,他清澈的眼眸中已经遍布血丝,便是握着“谷雨”的手也是轻颤着。 “可如今是否太早了些?” 白起没有相劝,因为他知道依照少年郎的性子问剑岐山已经是必然的事情,只是眼下这个时节太过重要了些。 “早吗?” “原本我也是想着,等到一统天下之时,本殿再带百万之兵,找那山主讨个说法。” “毕竟岐山那座山在高,” “也高不过整个天下?” “毕竟那剑仙在多,也杀不光千军万马?” …… “可……” 少年郎顿了顿, “如今看来,或许等不了那么久了。” “毕竟,因果已经落下,他起的因,又怎能让这,果熟落地,就在前些日子,凉州谍报司已经传来消息西边已经有剑客入我乾境的消息,一个剑修,哪怕他是一品的陆地神仙也影响不了我乾国国运,” “可如今大世之争,国内空虚!” “一群肆无忌惮的剑修,源源不断的奔赴我大乾本土之境,实在让人寝食难安,算算时日,独孤前辈已经到了上京城,几日前,本殿同样已经让燕十三,叶孤城,西门吹雪,归海一刀……等人回上京应对了。” “至于我……” “于公,于私。” “问剑岐山,都是最好的选择。” “也是唯一的选择。” 少年郎眺望着岐山的方向笑了笑, 笑容中带着几分自嘲,几分讥讽。 …… 场中, 两人沉默了良久, “殿下,何时启程?” 白起没有丝毫阻拦的理由,因为少年郎如今已经道出了始末,自己的理智告诉自己他不应当去,因为他是大乾帝国的未来,可自己的情感告诉自己他应当去的,无论结果如何,都应当去的。 “明日卯时。” 少年郎说完晃了晃手中葫芦还欲在饮,却发现里边儿已经没有了酒水,是时,出城的曹舍极为殷勤的从不远处走来,给少年郎的葫芦中灌满了出自凉州的茅柴酒,少年郎也没有拒绝。 毕竟, 剑仙打架,临了,打完收工, 乘风御剑,仙气飘飘, 可没有酒怎么行? “殿下您……” 一旁的曹舍将酒葫装满酒水后小心翼翼的问道。 “要出一趟远门。” 少年郎拍了拍曹舍的肩膀笑道。 “走了,曹都督你就陪着白将军一同入城吃宴席,本殿去城楼上坐会,不必管我,大战得胜,当痛饮。” 少年郎说完后系好酒葫芦,便拎过还处在呆愣中的曹舍手中另一坛酒,一步迈出便已经到了城楼上。 …… 少年郎坐在邺城最高处的钟楼,顶上斜斜的躺着,看着城中灯火通明的热络场面,拎着酒坛,仰头灌下一口。 自饮自酌, 满身酒气, 翌日, 卯时, 少年郎还是没有等到那一袭红衣, 其实临走前, 他还想多念叨几句,早些时候那姑娘没有挑明,自己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可如今想起,有些话还是说死了些好,免得白白耽误了人家姑娘。 “走了。” 少年郎望着城内醉倒一地的兵卒,望着城中空落落的府邸,望着远处的万里河山轻念一声,就此,腰系酒葫,斜挎长剑,背负木匣,往城外而去。 少年郎出城后不久,长街上出现一个女子,她褪下了戎装,换上了初次见面的红裙,她登上城楼,她缓缓走到城楼边上,谁都没有注意到她的手指微微颤抖,望着远去的背影,嘴唇抖动几下,还想要在说些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 地平线上, 少年郎似乎心有所感回头望去, 朝阳下, 那一袭红裙分外夺目。 少年郎看清了城楼上那道身影苦笑着摇了摇头,也认出了那一袭红裙,正是当初在沂水湖畔的穿着。 “这傻妮子……” 少年郎最后还是眉头舒展,轻笑出声。 …… 我见过春日夏风秋叶冬雪, 也踏遍南水北山东麓西岭, 可这, 四季春秋, 苍山决水, 都不及你冲我展眉一笑, 自己很早的时候便游历天下,是真的那么多的地方,看过那么多的风景,经历过无数个四季春秋,可还是觉着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不如你冲我展眉一笑。 过了良久, 她的嘴角翘起一丝好看的弧度, “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她突兀的想起了一句话,江湖很大,并不是每一个人遇见的良人都需要拥有,有的人,他曾经出现你的生命中也是极好的。 正文卷 第301章 温木酒的修行 上京城, 春风街, 泗水亭, “嗒啪,嗒啪……” 身穿布衣的剑客正悠闲倚靠在凉亭的木柱上饮酒,酒水从下颌滴落有极其细微的嗒啪声传出,这是出自岐山脚下的春魁酒入喉极烈,同样香味浓郁,不多时泗水亭中已经酒香弥漫。 “前辈,又来了……” 温木酒望着对面的长街笑容苦涩道,已经说不清这是第几波入城的剑客,只知道独孤前辈从天色未亮的时候便等在这里,来了很多人,也死了很多人,街道两旁的尸体就是最好的佐证。 “嗒啪,嗒啪……” 不是酒水滴落的声音, 而是靴底踏在积水青石板上的声响, 长街的尽头,一名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剑客正踩着临街店铺的砖瓦纵跃而下,脚步踩在青石之上,踏着积水而行,当走到长街的中央时,那名剑客的拇指已经抵住了腰间的长剑。 “岐山剑冢,亲传第子,孟不器。” “请独孤前辈,赐教!” 那人隔着厚重的雨帘执剑一丝不苟的行了一个晚辈礼,凉亭中独孤求败也是放下了酒葫徐徐起身回了一礼,从腰间抽出了一柄木剑。 对的, 木剑, 自己的原本借给独孤前辈的那把木剑在登山的时候已经折断,可听独孤前辈说那木剑使着挺顺手的,只是可惜折断了,后来赔给了自己一柄在天下都排的上号的名剑,还要收自己当徒弟。 可收徒一事,基本的规矩还是要讲的,师傅的见面礼已经给了,自己还得准备一份拜师礼,自己便寻思着独孤前辈似乎还没有一把属于自己的佩剑,于是乎在离开那小镇之前,自己拆掉了床板重新做了一把木剑,权当做拜师礼。 可也是后来自己才晓得,原来并不是独孤前辈没有佩剑,而是已经在他这般境界,已经不需要佩剑,又或者说他修行的剑道中,剑在心中,已经人剑合一,一花一树,一草一木皆可为剑。 可这一趟三千里归途,走走停停,就像是最温和的师长,悉心教导不说,他似乎也从来没有嫌弃过那把木剑,反而是如同寻常剑客一般,佩剑从未离身。 木剑名为“鹅毛”, 因为送剑的当日,温木酒曾讪讪地笑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这已经是自己拿得出最好的东西了。 “出剑。” 独孤前辈将鹅毛扬起嘴唇轻启道。 说是赐教, 却, 既分高下, 也决生死, “前辈,小心。” 温木酒即便隔着厚重的雨帘也能感受着长街对面的那名剑客的强悍的气息,这趟三千里走下来其他的没学会多少,至少学会最基本的望气术,在温木酒的眼中那名剑客的气息如同江河一般汹涌澎湃,至于独孤前辈温木酒穷极目力望去也看不出分毫,他知道前辈更强,可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 独孤前辈温和的笑了笑, 迈步走到泗水亭的边缘, 长街中央的那名剑客开始疾行,长剑刺出的那一刻,清冷的剑身映衬着那剑客眉宇间的冷冽,以及一抹挥之不去的死意,因为这名剑客在出剑之前就已经心存死志。 “嗡……” 落在剑身上的雨滴被震碎, 靴底踏下积水往四周飞溅, 那名的剑客顷力一剑让满天的雨势都顿了顿,他的眼中透着疯狂,这也是自己毕生最强的一剑,他从没想过要杀掉对面的人,毕竟他是千百年来第二个活着从岐山问剑下山的人,第一个人叫徐九,第二个人叫独孤求败。 他知道对面那位老者强得离谱,那哪怕下山的时候带着满身伤痕,也不是自己能够斩杀的,所以自己也只是想着之前让他的布衣之上在添一道剑痕,仅此而已,至于自己,身为一名剑客,死在他的手中似乎也是不错的归宿。 剑还未落下, 剑光就已经照亮了整个凉亭, 温木酒下意识的眨了眨眼睛, 再度睁眼的时候只看见前边站着的独孤前辈云淡风轻的将手中的木剑笔直的刺出,毫无花哨,了无波澜。 “哐当……” 这是铁剑落地的清脆声响, 一个呼吸之后长街上再添上一具尸体。 温木酒定睛看去他的眉心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红点,这是木剑刺中的地方,此刻那身穿蓑衣的剑客正缓缓的往后倒去,倒地的刹那斗笠扬起,那是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可尚未合拢的眼眸中带着的平静让温木酒感受到了一丝恐惧。 倒地后嫣红的血迹从他的后脑勺缓缓浸出,还没来得及形成血泊就被从天而降的雨水冲淡,连带着身体的温度被流水带走,只余下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他成功的伤到了独孤前辈, 同样他的命也丢在了这里, 他很强, 毋容置疑的强, 因为在今日来的几波剑客中, 他尸体倒下的地方距离凉亭最近,已经不足十丈,而十丈之外还零零散散的躺着八九名剑客的尸体,他们都是剑修,他们都从岐山而来。 至于他们为什么不一起出剑, 或许, 是缘于剑客的骄傲, 从岐山出来的剑客似乎都是这般骄傲,骄傲到了骨子里,明知不敌也要出剑,也蠢到了骨子里,可独孤前辈却笑道,说山上这类蠢人挺多的,所以他们的剑道修为很高,所以自己才能活着下山,所以岐山剑冢能执天下剑道之牛耳。 …… 独孤前辈已经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怀中抱着的那柄木剑多出了一丝裂缝,布衣上也多出了一道口子,可他没有在意只是笑容温和的看着还处在出神的温木酒。 一旁, 温木酒还呆愣杵在原地鼻尖缭绕着还未散去的浓郁的酒香,和一丝极淡血腥味,思绪飘飞,自己离开小镇前独孤求败的话语在脑海中炸开如同春雷轰鸣不止。 那是独孤前辈刚刚下山的时候,站在客栈门口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去,前辈身上的布衣有无数道极其细微的裂口,胸前更是被一道剑痕撕裂清晰可见其间的血肉。 “想要学剑吗?” “我教你!” 可前辈只是若无其事的仰头灌下一口春魁酒坐在自己身旁的台阶上笑着自问自答道。 “前辈教我练剑?” 过了良久自己这才回过神来呐呐的开口道。 “嗯!” 孤独求败点了点头。 “半山腰上还有一把断剑,” “听说是那姑娘的父亲登山时余下的。” 独孤求败轻声自语道。 “前辈的意思是?” 温木酒下意识的开口道,不过心底也莫约明白了什么,宝儿姑娘的身世自己也曾听掌柜的提起过,他的父亲是一名三品的剑修,那名剑客问剑岐山就再也没有走下来过,他的妻子也没有离去,而是留在了小镇上生下了宝儿。 所以很多时候即便知道宝儿她娘亲瞧不上自己,也在情理之中,也是,三品剑修的妻子,又能么可能看得上一个酒楼打杂的小厮,又怎么甘心让自家女儿嫁给一个身份如此卑微的人,哪怕他将来有可能变成酒楼的小掌柜。 “或许往后你可以自己去取。” 孤独求败轻声开口道。 “我?” 温木酒指了指自己难以置信道。 “前辈是说我将来能登上那座山?” “将来我也能有很高的剑道修为?” 温木酒夸张的比划着这是自己这辈子得到过最大的认可,而且说出这句话的人,还是天下登顶剑仙,平日见上一面都祖坟冒青烟的大人物。 …… “前辈莫要打趣小子了……” 可渐渐语调低了下来, 便是眼眸也暗淡下来, “别的不提,就早些时候比武的燕大侠,若是全力出手能打几十个温木酒,更别提那三品的剑修,怕是能打几十个燕大侠了……” 温木酒起身夸张的比划着, 想要掩盖满身的丧气。 “老掌柜的早些时候也给我讲过了,剑仙那都是顶天的人物,剑仙什么的离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太远了,哪有娶妻生子来得实在,小子不甘心,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用老掌柜的话来说这就是命,生下来就注定的东西,就好比我温木酒生下来就是个孤儿,能遇见老掌柜的没被饿死就已经是顶好的运气了,哪能不知天高地厚的去奢求其他的……” 温木酒望着手中剑身冷冽的名剑“春分”缓缓推出,递还到了独孤求败的手里,眼中有几分不舍,可还是没有犹豫。 “也怪不得旁人,” “只能说命里没这个福分。” 温木酒挤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其实仔细想想张屠夫的闺女也挺不错的,屁股大,往后保管生个大胖小子,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挺好的,其实我也知道,宝儿姑娘和我温木酒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何况那是三品的剑客啊……” “我练了十年剑还没摸到九品的门槛……” 温木酒眺望着远处的小巷子喃喃自语道。 “三品吗?” 独孤求败微不可查的轻念了一声。 “能不能成……” “总得试试?” 独孤前辈坐在客栈门前的台阶上将温木酒退还的“春分”扬起,起身剑出九式,破剑,破刀,破枪,破鞭,破索,破掌,破箭,破气,共有三百六十总变化,这是自己下山以后演化而来。 长街上余下的纵横的剑气似乎能搅碎天地间的的一切,区区九式,似乎就能破尽天地间的万般法门。 “我这里有九剑。” “名为……” 独孤求败思虑了片刻后缓缓道, “名为独孤九剑,” “你只管学便是,” 独孤求败出剑之后随手将“春分”抛给温木酒,然后拿过另一坛子春魁酒往腹中灌去,一口饮尽,如鲸饮海。 “待你刺出一百万剑后,” “保管你剑道极高。” …… “讲到底那个姑娘也很喜欢你……” 独孤求败满身酒气道。 此后, 温木酒还是离开了那个岐山脚下的小镇,一趟远游三千里,走走停停,所谓江湖远远没有想象中来得精彩,因为他除了吃饭,喝水,睡觉之外皆在练剑,枯燥的刺出,枯燥的收回,便是骑马之时也从未停歇,用他的话来说便是勤能补拙,自己没有不过人的天赋便用过人的勤奋来补足。 一日十二个时辰, 吃喝拉撒拢共三个时辰,余下的九个时辰便是温木酒雷打不动的练剑时间,从最开始每日几百剑便累的胳膊肿胀发麻,到最后的一日千剑游刃有余,这个极为艰难的过程温木酒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三五个月下来风吹日晒雨淋从未中断,也刺出了几万剑,可还总觉得自己还是太过废材了些。 殊不知天底下能做到这般练剑的人, 便是天下剑道最高的岐山也寻不出几个, 能做到这般, 因为他知道,在岐山脚下有一小镇名为临淄,在那个小镇上,还有一个姑娘在等着自己,等着自己去娶她。 …… 泗水亭中, “死了……” 温木酒也缓过神来望着那孟不器已经彻底冰冷的尸体嘴唇蠕动道。 语调中说不出是惋惜还是悲凉, 因为, 他曾经能想到最远的最遥不可及的顶点便是三品,如今,自己能够想到的顶点轻易的倒在这滂沱大雨之中。 这名剑客如果不死在这里的话,或许很多年后天下还会在多出一名二品的小剑仙,要知道二品的剑仙已经是人世间绝顶的战力,他本可以名满天下,再不济也能叱咤一方,可如今还没来得及让天下记住他的名字,就倒在了上京城中一条不知名的长街上。 只有清冷的长街上如同山川湖海一般纵横不绝,久久不然的剑气,和独孤前辈右手多出的一道血痕,映衬着他三品巅峰的修为,佐证着这场顶尖剑客之间的对决。 也是这时候温木酒才明白, 孤独前辈口中所说的剑道很高, 远远不止三品自己当真能行吗? “如今你也能打半个燕不武了,不是吗?” 独孤求败顺着温木酒的目光看去,看着那倒地的三品剑客,顿时了然于心,知道此刻温木酒想的什么,不禁哑然失笑道。 正文卷 第302章 温不胜 泗水亭外, 大雨滂沱, 泗水亭中, 血水嘀嗒, “这才几万剑,便能打半个燕不武,等到十几万剑,几十万剑,一百万剑的时候,岂不是能打几十个,几百个,几千个燕不武?” 独孤求败望着错愕的温木酒笃定的开口道,即便他如今还是这么弱小不堪,即便他如今还是那么自卑,可独孤求败坚定的神色没有丝毫的动摇。 若是真要说起来温木酒的资质在自己见过的人中算不得好,远远比不上那些万里挑一的天才,甚至比不得根骨好一些的寻常少年,可以说是属于丢进人群中便会泯然于众那一类,可也不知为何自己就是觉得他合了眼缘。 或许是因为那一坛酒, 或许是因为那一柄剑, 又或许是因为在他的身上自己看到了寻常人苦苦追求剑道,却不得寸入的那种暗无天日的压抑,那种无可奈何的颓然。 正如他所说,有些东西是命,他从生下来就开始注定的东西,他们的命卑贱到了骨子里,他们落到了尘埃中却憧憬着远处的云端。 他看似和所有人都一样, 却又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因为寻常人只是想着,念着,憧憬着,可他却在做着,买不起剑,便自己做了一把木剑,没有剑谱,便学着说书先生口中讲的招式胡乱挥舞着。 一把孩童玩耍的木剑, 硬生生的挥舞了十年! 看起来挺蠢的,挺傻的,挺无知的…… 因为在所有人的认知中,剑道这玩意是所有修行法门中最讲究天赋的,剑道也只适合,惊才艳艳如那少年郎身边的叶孤城,西门吹雪这一类人,又或者说如自己一类为剑而生之人。 可自己那一日在小镇临淄的长街上见过那放下木剑狼狈转身的少年时,自己的念头出现了些许的改变,或许剑道也挺适合这一类蠢人的。 或许剑道, 并非只有一条, 这天底下登顶的剑客,似乎把一生所有的情感都心系在剑上,叶孤城如此,西门吹雪或许也会如此,自己同样如此,岐山上万千剑客皆是如此。 可他或许可以不必如此, 他是个俗人, 是一个俗不可耐的人, 他贪财好色, 也爱慕虚荣, 可也急流勇退,他知道那个叫宝儿的姑娘也喜欢着他,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生米煮成熟饭,可他还是苦笑着默默地守护者,他生在黑暗中,自己给了他光明,他却依旧愿意忍受黑暗。 他是个挺矛盾的蠢材, 可自己相信他会成为一个剑术比天高的…… 蠢材, 独孤前辈脑海中思绪万千。 …… “可一百万剑……” “还不知道是多少年后的事情。” 温木酒的眼眸有些暗淡,因为他这个角度可以清晰的看到独孤求败袖口缓缓渗出的鲜血,从岐山下来的时候孤独前辈就已经满身伤痕,这走走停停三千里伤好了很多,却并未愈合,如今这几日有些一波接波的剑客入城,从五品,到四品,再到今日的三品巅峰,旧伤未好,在添新伤,虽然独孤前辈从来没有说什么,可…… 自己不知道下一波来的剑客会是怎样的修为,也不知道独孤前辈还能再添多少道剑痕,他只是恨自己太弱了些,太蠢了些,在一名二品巅峰的剑仙,悉心指点下近乎半年的光景,还是只能打得过半个燕不武,甚至连这些日子中来的那些剑客里最弱的一个一剑也接不下。 “你的剑会越来越快的。” “这一百万剑其实也不远……” “这岐山剑冢其实也不高……” 孤独求败望着温木酒轻声道。 “嗯!” 温木酒郑重的点了点头,不管自己相不相信,自己都得相信,因为他想在独孤前辈倒下之前,只能能够挡在他的身前。 点头后,温木酒默默地从腰间解下可“春分”剑,依样画葫芦一般学着脑海中那独孤九剑的模样练剑起来。 破剑式起手,破气式收手,九式下来看不出丝毫的灵动,也没有独孤前辈随手挥出时的万般变化,只有呆板,好比学堂里摇头晃脑的迂腐先生一般,不过好在每一次挥剑刺出都是一丝不苟,没有半分懈怠。 酉时日落, 天上的雨渐渐小了下来, 天边的云渐渐散了开来, 等了许久还是不见下一波剑客的到来,早早等候在街角的人走了出来,走一队内衬红衣,身披甲胄的凉州禁卫军提着木桶,拖把,裹尸布,走到泗水亭外,动作极为麻利的清理着长街上的尸体。 不多时,长街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便是临街店铺门板上的血渍都被擦的干干净净,丝毫看不出大战过的模样。 “有劳独孤前辈了!” 禁卫军处理好一切后默默地等候着,身穿甲胄的白庆丰从人群中走出,迈步进入了凉亭对着独孤求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晚辈礼。 “从一剑斩破山河关,到远游三千里问剑岐山,再到如今仗剑卫京都,我大乾欠前辈颇多……” 白庆丰望着独孤前辈略带歉意的开口道。 “若是明日还是这般。” “晚辈请奏陛下封城!” 白庆丰的目光落到了独孤前辈袖口的破损和缓缓侵出的鲜红愣了良久,最后似乎下定了决定,咬牙开口道。 “不必了。” 独孤求败摆了摆手。 “可前辈您……” 白庆丰欲言又止道,为了应对那无数远赴而来的剑客,封城看似是一个好法子,毕竟数万兵卒驻守城楼,加上无数惊神弩,自然可保城池无忧。 可细细想来偌大的京城, 数十万百姓吃喝如何? 天下人得知此事后又当怎么看? 何况不封城还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一旦封城那些从岐山而来的剑客散于偌大的乾境,还不知道要惹出怎样的麻烦,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自己也不愿意如此,至于只是把守城门,细细盘查过往的百姓,也是行不通的,上京城上上下下十二道城门,侧门二十四道,实在是分身不暇。 只是因为独孤前辈毫不遮掩的在这泗水亭等着,那些素来骄傲的剑客才会选择先破去这座大山在进行接下来的事情,所以自己也不敢贸然派兵围杀,毕竟这剑客是一波一波的来,也不扎堆,若当真惹恼了他们,不在顾及规矩,到时候在城中大开杀戒,反而得不偿失。 岐山剑冢的棘手程度远远超乎了原本的想象,特别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近来自己为这事已经忙的焦头烂额。 “殿下身边的门客还有几日便能赶到上京,想来那时前辈也能轻松许多,近来这两三日之后再度麻烦前辈了。” 白庆丰长叹了一口气后再度躬身一礼。 “期间前辈若是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 “只要是我大乾有的,便是国库中的珍品,晚辈也能替前辈悉数取来,前辈的伤势能恢复一分也是极好的。” 白庆丰抱拳诚挚道。 “请几个顶好的医师。” 孤独求败闻声思虑了片刻后开口道。 “医师?” 白庆丰颇有些诧异的开口道,原本以为独孤前辈要的是一些疗伤的天材地宝,没想到只是寻常医师,要知道独孤前辈的伤口是被顶尖的剑客所伤,寻常医师的法子没有丝毫作用。 “从明日开始,” “我会在这泗水亭外定下擂台。” “以街中为界。” “前街,只分高下,不决生死。” 孤独求败的目光落到了正在一旁默默挥剑的温木酒身上,剑客总不能闷头练剑,挥出一百万剑之前尽可能多对上一些剑客,岐山剑冢上走下来的那些人,哪来练剑挺不错的。 “后街,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话音落下, 手中木剑挥出, 剑光乍现, 长街的中段出现了一道鸿沟, 剑气入地不知多少丈, …… 翌日, 卯时初, 天地间第一抹光亮升起时, 长街的前半段多出了一道身影, 从远处看去那人头戴斗笠,茕茕孑立的身影掩盖在蓑衣之下,怀中捧着一把长剑,腰间系着一个酒葫,身后是一道深堑,有哗哗的流水声,天上更是大雨滂沱而下,滴在斗笠上滴散开来,可那人依旧不动分毫,仿佛一切都与之无关。 想来所有人看来, 那人都是一名天下绝顶的剑客, 因为他的对面也站着一名绝顶的剑客, 昨日白庆丰便按照独孤前辈的要求,在这条不知名的长街上定下了两个擂台,不似寻常擂台搭建,而是以长街中央的鸿沟为界,以街道两旁的店铺为边。 定下擂台的榜文也在一夜之间出现在上京城的十二道城门上,连带着城中四十九坊,大街小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些入城的剑客自然也是知晓的。 今日依旧是倾盆大雨, 可城中依旧万人空巷。 连带着这条不知名的长街也有了个名号, 名为折剑街, 折断那岐山剑冢远赴上京的一把把剑。 从天上往下看去折剑街空空荡荡,可临近的几条街道确是围满了上京城中的百姓,人头攒动,摩肩接踵,高处的屋檐上也是爬满了乌泱泱的人头。 所有人都在猜想这一战定然分外精彩,所有人都在期待着长街上的少年郎将这不请自来的恶客赶出上京,有孩童高声呼喊不断,有男子暗暗有姑娘托着香腮望着那道背影怔怔出神,有说书先生喝下茶水润了润嗓子准备着解说接下来的旷世之战,所有人都在期待着。 今日上京城中的场面,比起临淄小镇那场荒唐的比剑还要热络千百倍有余, 所谓万众瞩目不过如此, 所谓扬名天下便是今日, “这傻小子……” 可只有泗水亭中的孤独前辈哑然失笑。 如果当真还是和当初临淄镇那个燕不武比剑或许温木酒还能打得有来有回,至少不至于输得那么惨,可这趟比剑,他的对手确是从岐山而来的剑客,虽然没有昨日压轴的那个亲传弟子强,可好歹也是三品的剑客,要知道三品的剑客可是能打几十个燕不武的。 “岐山二代弟子,寇明非!” “请少侠,赐教!” 沉默了许久, 长街对面那名剑客持剑行礼道,迟迟没有出剑是因为实在看不出对面那人的剑道修为有多高,在自己的眼中,看那气息不过六品巅峰的修为,或许放到江湖小门小派中也算得上是一把好手,可在眼下这个场合实在有些突兀,莫名的觉得有诈,又或者说他在藏拙。 可目光落到一旁那只分高下,不决身死的石牌突兀的明白了什么,可还是郑重其事的行礼,不是因为温木酒,而是因为长街尽头的那位老者。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对面的少年应该是他的关门弟子,一个值得自己钦佩之人的第子,一个将死之人的第子,他将会继承他的衣钵。 岐山剑冢没有江湖中人斩草除根的念头,反而希望将来那人更强大一些,因为将来他们登山的时候将会是岐山第子最好的磨剑石。 当剑客登山问剑的时候, 岐山第子又何尝不是在砥砺剑意? …… 等候了许久, 温木酒只觉得有些腰酸脖子疼,在这大雨天披着浸满水的蓑衣带着斗笠还要保持剑客的风范实在有些累人,不过打不打得过不说,总不能丢了排面,毕竟这擂台是独孤前辈定下的,便是赶鸭子上架自己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不过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还挺不错的,将怀中长剑持于手中回了一个礼节。 “在下临淄客栈首席跑堂,温木酒!” “请大侠,赐教!” “出剑!” 话音落下, 对面寇明非开始往前迈步,迈步的过程中抽剑而出,迈步的过程也是积势的过程,如同河流一般的剑意开始沸腾起来。 当温木酒手中的春分剑出鞘的那一刻, 清冽如水的剑身让人眼前一亮,那两侧有光华流转,端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名剑,莫名的让旁观的百姓暗自多了几分信心。 刺出的这一剑, 正是最为熟练的破剑式, 这也是温木酒生平最强的一剑,没有临淄镇那么多忍俊不禁的场面,挥剑几万次极其扎实的基本功让两剑平稳的相撞。 相撞的那一刻, 一股巧劲从春分剑身传来,险些让寇明非长剑脱手而出,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的招式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寇明非握剑的手微微了颤颤,可温木酒右胸前的衣衫已经破裂。 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却又在某些人的意料之中, 温木酒败了, 败得无比的干脆, 可又似乎没有那么耻辱,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血液已经缓缓渗出,强忍着胸口传来的剧痛,温木酒长剑杵地没有倒下。 正文卷 第303章 温不败 长街之上, 大雨倾盆, 身穿蓑衣的温木酒杵剑半跪在地,右胸前的衣衫已经破碎,低头望去隐隐可见森白的肋骨和翻卷出来的皮肉,对面那寇姓剑客已经留手,如若不然这一剑落在左胸自己已经死的不能再死,尽管如此一剑还是有些吃不住。 “嘶……” 这是钻心的痛, 痛觉如同潮水一般席卷而来, 温木酒倒吸了一口凉气,紧紧咬着后牙槽不至于疼得喊出声来,可额头的鼓起的青筋,颤抖的双手谁也能看出其中的揪心的疼。 “输了?” “这就输了?” 有人呐呐的开口道,周遭的围观的百姓呆愣住了,没有想象中惊心动魄的打斗,也没有想象中大战,更没有期待中惊艳的剑招,不过擦肩而过一两个呼吸的时间就已经分出了胜负。 “这……” 临街的说书先生望着场中半跪着的温木酒错愕的说不出声,原本腹中已经打好的草稿,此刻竟是一句话也没用上。 “他娘的,这不是糊弄人吗?” 有卖肉的屠夫骂骂咧咧道,自己都没有出摊早早出门就为了抢一个好位置,原本以为自己也能俨沾沾剑仙的仙气,没想到确是这般局面,纸糊的剑仙…… “丢人啊……” “要知道今个儿,全城的百姓可都看着的,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隔不了几天就传遍天下了,哎呦……” “这脸都丢到仙人板板那里去了……” 有老者掩面叹息道,便是那些原本托着香腮异彩连连的小姑娘,大媳妇,此刻眼眸中也难免闪过一抹失望。 场中, “剑很好,不错!” “人也不错!” 从岐山走下来的三品剑客利落的收剑入鞘,往长街的另一段走去,凑近一些望着苦苦支撑着没有倒下的温木酒轻念一声,这一剑的力道不是六品能够挡下的,可他还是没有倒地,抛开修行境界而言就已经很不错了。 “如果有机会,期待你登山的那一天!” 寇明非说完后,一步迈出已经跨过了那深深的沟堑,这是自己的第二场比剑,问剑独孤求败,目光落到既分高下,也决身死,的石碑上莫名的有些暗淡,宗门已经有九人倒在这里,自己或许会成为第十个,可这是宿命啊。 一名剑客的宿命不是吗? “岐山剑冢,二代弟子,寇明非!” “请前辈,赐教!” 目光收回不在犹豫长剑出鞘执剑行礼。 “出剑。” 独孤求败提起木剑走出了长亭, “傻小子,看仔细了。” 独孤求败的略带沙哑的嗓音在温木酒的耳边响起,后者强撑着翻了个身,疼得龇牙咧嘴,也会儿也顾不得少侠的风范,一屁股坐倒在积水中,目不转睛的看着长街上那满头白发的一袭布衣。 “此乃破剑式!” 独孤求败提剑迈步而出,渡步之间二品巅峰的修为正在不断下跌,当与那岐山剑客身前十丈之时,自己的修为已经压制到了六品巅峰之境和温木酒同境,唯一的优势便是自己肉身的强度还在,不至于接不下三品的剑。 “小子,瞧好了!” 温木酒望着长街上压下境界的独孤求败,也不知为何眼眶突然有些模糊,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 “何为破剑?” “何弱胜强?” “料敌于先!” 独孤求败嘴唇轻启道, 两剑交错,擦身而过, 可自己还没来得及刺出下一剑,独孤求败的木剑就已经压下,好巧不巧,剑身刚好抵在自己的剑身,就好像自己往上撞去一般。 可他如今只是六品而已! 寇明非能修行至三品自然也不是傻子,比起剑术之高,自己离对面那人差了十条街不止,可如今自己在境界之上占了优势,能够使用的真气和六品是天壤之别,又何必要拼剑术? “起!” 寇明非紧咬牙关,没有避开这一剑,反而是将全身真气灌入长剑,猛然往上一挑,所谓一力破十会便是如此。 可, 当长剑挑起的那一刻, 原本势大力沉压下的木剑却陡然错开,寇明非这一剑落到了空气中,没有丝毫的着力,稳住身形回身望去独孤求败已经站到了自己身侧,寇明非只觉得脸上是火辣辣的疼,败在这人手中并不耻辱,可败在这人六品之境时还是心有不甘,讲到底能够跨入到三品的人谁还不是个天才? 寇明非侧身猛然将手中长剑挥出,一道肉眼可见的剑芒亮起,如同惊雷落下前的闪电一般在长街之上照亮,围观的百姓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眸。 伴随着这道璀璨的剑芒,整个身子也腾空跃起,一剑笔直的刺出,这一剑快到了极致,已经到了凡夫俗子肉眼不可见的程度。 可当剑芒散去,众人只是看去独孤求败还是波澜不惊的模样,躲过那道剑芒的同时,手中鹅毛剑尖已经扬起对准了半空,而那岐山而来剑客已经快到了余下残影。 所有人都是错愕的看着, 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 难道这一剑就如此落空了吗? 只有温木酒努力的捕捉着孤独前辈的一招一式,自己也知道独孤前辈的剑术很高,能够一招击败自己的剑客,未必能够接下独孤前辈一招,又是压境,又是放慢剑招,之所以如此只是为了让自己看懂罢了。 可那剑客实在是太快了些,凡夫俗子肉丸不可见,自己这六品巅峰的境界哪怕穷极目力也只能看到一丝残影。 就在这时, 独孤前辈似乎心有所感, 嘴唇轻启, “气!” 温木酒读懂了独孤前辈的意思, 立刻运用望气术观看起来,此刻天地间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周遭是一道又一道的气息,各有不同,当目光落到对面的长街上是,模糊的感受到了一股模糊的剑气,冥冥之中自有轨迹存在,当他出剑的刹那轨迹就已经形成。 所谓料敌于先表示如此, 可在自己眼中那轨迹实在太过模糊了些,何况真正比剑之时根本没有时间让自己去观察敌人的轨迹。 所以自己必须用另一种方法代替! 轨迹! 轨迹! 温木酒闭眼沉思起来, 转头惊鸿一瞥之间时, 突兀的一道思绪闯入, 征兆! 对的! 征兆! 剑客出剑之前必有征兆,对手哪个部位,哪条肌肉有动作徵兆,自己可以凭借这一点推算他下一步只可能是什么招式。 可这需要大量实战经验,还需要对自己的对手有足够的了解,同样这也不适用于那些决顶的剑客,因为通常他们的剑都是随心所欲,让人无迹可寻。 不过, 对于自己而言够了,已经足够了! 温木酒望着独孤求败的身影眼眸中满是溢于言表的感激,这一刻自己也明白了为什么要安排这些明知必败的擂台。 场景, 出乎围观百姓的预料, 独孤前辈看似莫名的一剑没有落空, 因为寇明非笔直的往木剑之上撞去, “不好!” 寇明非也是暗自低喝一声, 可人已经到了半空在无半分借力之处,只能拼尽全力扭转身形,与此同时手中长剑由刺转挥,一剑挥出。 “嗡……” 寇明非的长剑轻震着, 只见自己挥出那一剑的同时独孤求败的剑已经往上抬了抬,所以这一剑并非是预想中的挑起,而是猛然压下。 压下之后, 这一剑方才挑起, “第九式,破气式!” “专破修行者护体罡气!” 孤独求败再度开口道,与此同时六品之境可以调动的所有真气全部汇聚到了剑尖上的一点,那一点小如介子,所以锋芒无匹,可以轻易穿透剑客的护体罡气。 当真气顺着四肢百骸流动的时候,寇明非就已经感受了危机,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并非虚言,六品的剑确实伤不到自己,可六品之境汇聚到一个点上时就可以了。 已经来不及反应, 剑尖毫无阻塞的穿透了寇明非的护体罡气,寇明非的耳边隐隐有大雪落下被剑尖刺破极其细微轻响,紧接着隐隐有剑击而出海浪叠起崩乱的澎湃之声,隐隐有孤寂难奈拔剑四顾心茫然,放眼望去天下已然在无敌手的轻声叹息。 死了…… 自己已经预知到了死亡, 如之前倒下的那些同门, 可, 下一刻剑尖转刺为挥, 挥入寇明非的右胸处, “嘭……” 整个人摔倒在青石板上溅起水花无数, “哐当……” 手中长剑也落到了地面, 败了, 问剑的时候长剑脱手, 于剑客而言意味着死亡, 寇明非望着不远处的佩剑只觉得咫尺天涯,望着对面不过六品之境的独孤求败心头竟然生起了不可战胜之感,可剑客的骄傲所让自己想要再度拾起,可胸口却传来一阵剧痛,低头望去处的青衫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和温木酒受伤的地方一模一样的位置。 原来自己已经败了, 可自己并没有死去, 顺着独孤求败的目光看去,落到了那笑容明媚的温木酒身上,心中顿时了然,原来前辈是在还那一剑的恩仇。 “晚辈寇明非,谢过前辈赐教!” 寇明非挣扎着起身捡起地上的长剑,忍住胸口的疼痛一丝不苟的行礼之后默默地往长街,可最嘴角的笑容确是无比的苦涩,身影也是无比的落寞,自己是这些日子来第一个从独孤求败手中活下来的人,却不是因为已经赢了。 “赢了!” “赢了!” 城中的百姓欢呼雀跃着,情绪格外激动因为这一场问剑不仅仅是两名绝顶剑客之间的对决,还代表着大乾和外来势力的对决。 “这就是二品巅峰的剑仙吗?” “强行压下境界也能胜过三品的剑客?” 有人呐呐的出声道, 临街的说书先生同样也是怔怔的有些出神,因为讲解江湖比武问剑是自己吃饭的本领,可这场比剑自己却只觉得诡异,看不出太多的道理来,更不用说往后将这一战的过程说与他人了。 …… “给他包扎一下!” 孤独前辈没有理会周遭的声响,只是迈步走到那深堑之前望着坐在地上的温木酒,看清那伤势之后,眼眸深处的忧虑消散了很多,对着早早守候在一旁的医师道,说完后一步迈出又回到了凉亭中,闭目休养起来,因为这只是一个开始,远非结束,接下来还有很多场问剑。 “还要再打几场?” 在太医号脉的功夫,白庆丰竟也是亲自给温木酒检查了下伤势,看着不在渗血的伤口并没有松下心神因为那道剑痕所过之处的卷起的皮肉已经被雨水冲得有些发白,连带着嘴唇都毫无血色,好似大病一场一般。 “一场?” 白庆丰望着温木酒伸出的一根手指开口问道。 “一直打!” 温木酒嘴唇扬起云淡风轻的笑道。 白庆丰闻声颇有些诧异。 “嘶……” “呼,呼,呼……” “轻点!” 可,下一刻嘴角的弧度便往下勾去,金疮药洒上去的那一刻疼得龇牙咧嘴,好不容易维持起来的硬汉影响又没了,温木酒对着白庆丰讪讪地笑了笑,后者回了温木酒一个白眼,确认没有后患后点了点头让太医开始动手。 包扎好伤口之后, 温木酒再度提起长剑静静的等候在石碑旁。 不多时, 又是一位来自岐山的剑客走上长街。 “岐山剑冢,二代弟子,吴晓命!” “请少侠,赐教!” …… 同样是三品的剑客, 同样又是一剑落败, 温木酒除了胸口的那道剑痕外,小腿上又多了一道血痕,可这一次多撑了一个呼吸,眼底却有莫名的亮光升起,这次没有包扎,而是洒上一些金疮药后一瘸一拐的重新走上了长街。 这一日, 温木酒比剑十九场, 同样也败了十九场, 得名温不胜。 最后一场比剑落下,有人觉得丢光了脸面想要骂娘,可看着那遍体鳞伤的身影,竟是寻不出一块好肉来,莫名觉的有什么卡在喉咙骂不出声来。 泗水亭中, “这几日我送你数十场不胜!” “他日定然还你千百场不败。” 独孤求败望着温木酒落魄的背影没有悲凉,也没有失望,更没有丝毫的恼怒只是面色平静的轻念出声。 正文卷 第304章 一剑斩落三千桃花(上) 岐山剑冢, 山下百十里处有一小镇名为临淄, 少年郎靴底踏在长街微凉的青石板上,抬头望着远处那座极尽巍峨的高山轮廓,下意识的解下系在腰间的酒葫芦举到耳边晃了晃,没有半分声响,不信邪的,解开酒葫芦的塞子举到嘴边,可等了十几个呼吸也只是等来一滴便是润嘴唇都够呛。 “这一趟三千里还是挺远的……” “好不容易到了,可,临了……” “剑仙打架,总不能缺了酒?” 少年郎哑然失笑道,细细看去少年郎嘴唇有些干裂,身上的布衣已经满是风霜,靴底也磨薄了许多,就算是半步一品的修为赶来也是耗费了半旬的功夫,毕竟这三千里其中还不知道要跨过多少山川百岳,江河湖泊。 何况自己还没彻底迈入一品自成天地,不能做到真气源源不绝的地步,那种一步百丈类似神鬼怪志中缩地成寸的本事,还得少用,用多了可就没力气打架了。 “罢了,罢了……” “还是明日再上山,打上一壶酒,吃上两斤牛肉,在美美的睡上一觉,明个儿神清气爽的登山想来也是极好的。” 少年郎莞尔一笑,仰头看去天色渐晚,已近寅时日落黄昏,可见百姓家中袅袅炊烟,可闻长街孩童嬉戏玩闹,这是一个寻常的小镇,可因为邻近岐山的存在又显得不那么普通。 迈步到长街中央, 这里有一家酒楼, 也是镇上唯一一家酒楼, 闲来无事平头百姓自然舍不得去酒楼吃上两顿,所以平日里酒楼接待的都是路过的三教九流之人,生意说不得有多差,可也谈不上好,毕竟早些年剑在岐山剑冢死的人多了,慢慢地天底下也没有那么多前来问剑的二傻子。 不过今日却有些不同, 原本生意平平淡淡的酒楼外,确是围满了百姓,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满满当当密不透风,除了镇上的闲散汉子,还有诸多三教九流打扮怪异的江湖客聚集在酒楼之外。 初始有些疑惑, 可当目光落到酒楼外一道剑痕上时,感受中那道剑痕周遭余下久久不散的剑意顿时了然于胸,也是这个沉寂了数百年的小镇陡然出现一位二品剑客,单单是那些远道而来的凑热闹的江湖客。也能让这酒楼热闹许久何况还有个能说会道的说书先生吹捧事迹。 其实真要说起来对于这座小镇而言,最直观浅显的景致,便是远道而来去那酒楼里喝酒听书的客人越来越多,最终人满为患,有些恰好囊中羞涩的客人,便借坡下驴地跟酒楼掌柜伙计说他们不在乎位置,在门槛喝酒便是,反正也不耽误听说书先生说故事。 毕竟没银子喝不上剑仙喝的酒, 可沾沾剑仙的仙气儿也是极好的。 少年郎收回思绪侧耳听去, “天底下谁都晓得,那岐山剑冢藏剑无数,剑道高手更是数不胜数,谁都想着登山砥砺剑意,顺便拔出一柄名剑。” “殊不知!” “千百年来又有几个人能活着走下岐山?” 说书先生是时长叹一声语调顿挫, “两人!” “只有两人!” “有史以来登山问剑者,除了那后来举世皆知的剑仙徐外,便只有从那中原之地远行三千里而来的外乡人了,说来也是巧合,那人与剑仙徐九一同出自乾国……” “或许还有一人,他也是来自乾国,可算算日子,如今他正忙着大世之争,想来是没机会登山,就算是有怕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后的是咯……” “不过说来也是,以那人的身份而言,又怎会登山问剑,罢了,不提无关之事……” 那说书先生意犹未尽道。 抬眼看去, 酒楼正中一个留着余着两撇漂亮八字胡的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的讲着什么,底下的看官听得如痴如醉,那说书先生说道兴起时更是身子前顷猛然一拍惊堂木,随后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只余下满堂喝彩。 “那波澜壮阔的问剑之后,那剑客便下山了。” “那剑仙上山的时候背着的是一把平平无奇的木剑,可下山的时候确是多了一个木匣,你们猜那木匣里藏了多少把名剑?” 那说书先生摸了摸漂亮的八字胡笑意盈盈的问道底下的听众道,也趁着这个功夫喝口茶水润润嗓子。 “我估摸着少说也有十几把……” 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嚷嚷出声道。 “你这个憨货,” “你也不想想那木匣子里能装得下那么多?” “当初剑仙徐九登山的时候可是败了剑仙许多,更是断了山上名剑无数,虽然好剑还是存下不少,可二品剑客看得上的想来也不多,要我说,就把岐山掀翻了,里边能装着三五把名剑也就顶天了……” 大厅中有位怀中抱剑的中年人倒是有些见识,有条不紊的推测起来,不过也是说得离真相八九不离十了。 “对咯!” “这位客官果然见多识广!” 喝下一口茶水后那说书先生笑意盈盈地接过了话茬,也不较真,反而顺带不着痕迹吹捧的吹捧了一番。 “相传岐山除了那些登山问剑之人余下的佩剑外,山上还有三把传世名剑,其中岐山山主持一柄不知剑名,此外每一代天下行走持一把名为“谷雨”可后来自从那女子剑仙病死凉州后就失传了也不知去了哪里,连带着这代的天下行走也只是挑了一把不错的佩剑。” “余下的最后一把便是“春分”,传闻中,那柄剑最早的主人曾用其,一剑落下,半山春色不在,远远看去,一半寸草不生,一半春意盎然,好似对半而分,从而得名于“春分”。 “早些时候这柄剑一直放在岐山剑冢的顶端,山主有言,能者自取,当年多数登山问剑者也是冲着这把传世之剑去的,也是因为这把剑埋骨无数……” “好在如今……” 说书先生说到这唏嘘不已。 “先生的意思是,” “那独孤前辈取走了那把“春分”剑?” 有人细细品来后开口问道。 “孺子可教也……” 那说书先生打趣了一句随后继续开口道 “一个月前岐山之上不知为何有剑客下山,连带着那日的消息也传了出来,独孤前辈带走的名剑中便有那把“春分”。” “至于另外一把老朽也不得而知……” 说书先生温和的笑了笑。 “最后那夜只见那远道而来的二品剑仙一剑挥出,整条长街剑气纵横不绝,便是隔着老远也能感受到那凌冽之意。” 说书先生低头指着酒楼外那一道剑痕喃喃出声道,听那语气,虽然年过半百,可还是带着心驰神往之意。 “不知那柄剑也就不提了,可那把春分剑的名头我早些年间也曾听闻过,端是一柄名剑,听说独孤前辈用的是木剑,想来取剑也是送人,又或者余给自己的传人。” “也不晓得那柄“春分”最后落入了那个好运的小子手里……” “行走天下,” “有一名剑傍身还要胜过佳人无数……” 先前那名抱着长剑的中年剑客呐呐出声道,言语中是掩盖不住的羡慕,场中众人也是被调动起了情绪。 不多时,说书先生和掌柜的结了银子后笑眯眯的走了。大厅中的众人也是在杂乱的议论声响中渐渐散去,没听够意犹未尽的也只有明日再来了 “确实是便宜了那个傻小子……” 柜台后的老掌柜望着渐渐空落的大厅哑然失笑道,笑容中除了苦涩外还带着几分莫名的情绪,讲到底温木酒若是不走自己多了个养老送终的人,于自己而言是极好的,可他走了,想来天下也会多出一个绝顶的剑客,于他而言想来也是极好的,毕竟这是他前半辈子的梦。 “他娘的,还真应了那句老话。” “傻人有傻福……” 老掌柜的身旁一个身穿粗布衣衫,满脸大胡子的剑客燕不武闻声后,眼神有些幽怨的看了一眼酒楼的门口处的台阶。 那日, 自己还没有离开,是亲眼听着那从岐山问剑归来的老剑仙要收那傻小子当徒弟,亲眼瞧着那傻小子退换了“春分”剑,正欲哭无泪之时,那傻小子还火急火燎的跑了回来让自己帮着拆床板做木剑…… 至于过了小半年的光景为什么还不走? 自然是想着什么时候那傻小子学成归来自己也能抱抱大粗腿,侥幸学得一招半式,突破六品,有生之年去五品逛逛也就满足了。 毕竟自己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剑道依旧毫无寸进,想要天材地宝突破境界可惜那类东西自己遇不见,想要名师指点,毫无背景也是天方夜谈,所以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傻小子身上了。 好在酒楼里走了个年轻力壮的店小二,总得有个人补上,燕不武索性也就留下了,虽然跑堂的伙计干得不怎滴,可六品的剑客镇镇场子,挡住寻常地痞流氓也是够了,老掌柜的也是聪明人也没怎么支使他,由着他的性子便是了。 “他娘的,实在是听得老子心里痒痒……” “掌柜的,你说当初要是我给那前辈递酒,烧纸钱,他会不会也捎带手把我给收了,反正徒弟这回事,教一个,和教两个也没甚区别……” 燕不武推了推正在打算盘算着酒楼进账的老掌柜道。 “就你?” “平白无故给人家烧纸钱?” “昂!” “那指不定门外那剑痕就是落你身上了…… 老掌柜停下了正在打算盘的手, 微微抬起指着门外没好气儿道。 “掌柜的你这就不地道了。” “不带这么损人的……” “小二,上酒!” 燕不武话还没做说完,少年郎清朗的嗓音便在酒楼门外响起,寻声望去,只见那少年面容清俊,身穿白衣满身风霜,腰佩刀剑,系有酒葫。 “这……” 燕不武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在那少年郎的背后还负有一木匣! “天下难不成有这般巧合之事?” 燕不武揉了揉眼睛,再度定睛看去,看着那木匣上的长短和纹路,随后竟是愣在当场呐呐的说不出话来,因为那木匣和那日所见实在是如出一辙,可也不敢贸然查探,毕竟若真是自己猜想的一般,怕是当真如老掌柜先前所言。 “不可能!” “不可能!” 燕不武晃了晃脑袋,把这些思绪抛之脑后。 “客官快里边请,” “打尖还是住店?” 整好, 这时老掌柜看清来人后抬头满面春风的迎了出去,因为在他的眼中那少年虽然满身风尘,可看那内衬的布料,和靴子的缎面也晓得是个有钱的主儿。 “住店!” “路上便听闻你们酒楼里的春魁酒烈,那便先来上两坛,顺便有劳掌柜的把这葫芦灌满,至于菜,可着劲上就行了” 少年郎望着那柜台后摆满的春魁酒笑了笑,碰巧有一名还没走的客人正在打酒,即便是隔着很远也能问道那浓郁的香味。 “得嘞!” “春魁两坛……” “对了,客官您住多久?” “若是大老远来一趟可不容易……” 老掌柜的望着那手中白花花的银子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确实挺远的……” 少年郎眺望了一眼中原的方向笑了笑。 “呦……” “客官是打东边儿来的?” 老掌柜的顺着少年郎看的方向继续开口道,“那客官可得多住两日了,明个咱们酒楼的先生还要讲剑仙的事儿,说来也巧,那老剑仙也是东边儿来的,您可不能错过咯。” “哦?” “那便住两日,明日办完了事,休息一晚在舒舒服服的回去。” 少年郎笑了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后, 将腰间刀剑放下。 一旁的燕不武目光下意识的落到了他的佩剑之上,恍惚之间想到了什么,凉州也是在东边,在看那人一刀一剑,一木匣,年纪也是刚好能对的上,所有的似乎都对上了,陡然间身子轻震起来。 “燕不武啊,燕不武,你狗日的发达了!” 燕不武猛然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确认不是做梦后,嘴皮子打字哆嗦道,要知道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这可是一条天大的粗腿。 正文卷 第305章 一剑斩落三千桃 花(中) “掌柜的,您受累了。” “打酒这种粗活还是让小的来。” 燕不武念头通达后不再犹豫快步跑了过去,极为热络的从老掌柜的手里抢过葫芦,好似得了天大的宝贝一般,屁颠屁颠的跑到了酒缸旁,真要说起来自己这类大半辈子走南闯北的江湖中人那个不是爱酒之人,只是没想到那位高高在上的年轻凉州剑仙也这般喜欢喝酒。 “呦,怎么,今个燕大侠转性了?” 老掌柜望着燕不武一改往日懒散的疲怠模样随口调侃了一句。 “掌柜的您说笑了,什么大侠不大侠的?” “我就是个小跑堂的。” 燕不武对着老掌柜的挤眉弄眼道,近些年的江湖传闻中似乎店小二总有奇遇,温木酒就是个顶好的例子,所以自己也打算披上这层身份和那位凉州来的剑仙凑合近乎。 “别介。” “先说好月钱一分不多给,” “燕大侠你只管忙乎……” 老掌柜的眼珠子转了转有些摸不清燕不武今个的路数,可还是先攥紧钱袋子再说,毕竟给自己养老送终的小子走了,自己得多存点养老钱。 “掌柜的您说笑了。” 燕不武目光直接略过那两口装酒的大缸,飞快的在柜台后的酒架上扫过,最后停留在角落上的一垫满灰尘的酒坛子上。 “就是你了!” 燕不武不顾厚厚的灰尘拿起自己挑中的酒坛,抬手拍开封泥,醇厚的酒水从葫芦口串成一条线,浓郁的酒香在整个大厅弥漫。 “哎呦!” “你这败家玩意儿……” 老掌柜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酒香,下意识的回头看着燕不武抱着的酒坛,心头一颤,定睛看去这可是自己刚开酒楼时存下的,算算日子足足有二十余年的功夫。 “掌柜的,别介,客人还看着的。” 燕不武对着老掌柜的挤眉弄眼道。 “你知道市面上这得多少两银子吗?” 老掌柜的压低声音道目光死死的盯着那空酒坛,有种说不出的心疼,春魁酒本就是岐山周遭的特产,何况二十余年的陈酿,放到市面上少说也有七八十两银子,算得上自己酒楼压箱底的宝贝了。 “大不了就从我的月钱里扣呗。” 燕不武晃了晃葫芦,闻着里边远胜于新酿的二十余年陈酿春魁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屁股一拍麻溜的从柜台扯下一块白布搭在肩上,倒是有些酒楼里跑堂的模样。 “他娘的,这不得扣个十年八年的月钱?!” 老掌柜望着地上空空如也的酒坛子抚着额头有些暗自伤神。 “狗日的东西!” “原来是在这等着机缘……” 当老掌柜的目光落到手里那锭银子上时掂了掂分量,下意识的手腕翻转看着那锭官银后方的制式,猛然间想到了什么望着燕不武屁颠屁颠的背影笑骂出声,自己也不是蠢人,种种不同寻常的迹象加在一起自己也猜到了那少年郎的身份。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酒也不亏。” “老朽这酒楼也是顺带沾满了剑仙的仙气。” 老掌柜望着窗边坐着的少年郎暗自出声。 “啧啧,二品巅峰的老剑仙,半步一品的大剑仙,平日听说书先生念叨得耳朵都起茧子的顶天的大人物今个不仅见着了,还喝了老朽亲自酿的酒……” 想到这又不禁哑然失笑。 “狗日的温木酒,快上菜……” 老掌柜的笑了笑,也不敢怠慢,下意识的对着后厨喊了一声,可喊完之后这才响起那个混小子也走了,原本就有些浑浊的眼珠子再度暗淡几分,原本自己是想着把这酒楼与他,让他给自己养老送终的。 “罢了,罢了……” “等你小子将来成了剑仙, “也看不上老头子这破酒楼了……” 老掌柜的苦笑着摇了摇头掀开帘子亲自往后厨走去端菜,不过就连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当提起温木酒和剑仙两个词的时候嘴角还是下意识的挂起了笑容。 ...... 大厅, “客官,酒来了!” 燕不武吆喝一声后,麻溜的取下搭在肩膀上的毛巾细细的擦着桌子,可眼角的余光还是不时扫过正望着窗外出神的少年郎。 细细看去, 只见那少年郎生得唇红齿白,清俊异常,单单论模样还要胜过自己见过最漂亮的姑娘几分,再说这气度也是恍若谪仙人,心中暗叹,果然这剑仙就是非同寻常。 “这便是春魁?” 坐在窗边正眺望着远处那座极尽巍峨的岐山的少年郎收回目光,望着葫芦里倒出的酒水轻嗅了一口,眼眸微微有些发亮,独孤前辈差人送来木匣时,还让人带了一句若是来了岐山一定要饮一壶春魁。 “桌上的是今年新酿的春魁,葫芦里的是陈酿的春魁,说起来新酿的口感清冽一些,陈酿的要醇厚绵柔一些。” 燕不武咧嘴笑道。 “哦,你懂酿酒?” 少年郎望着眼前的桌子已经擦得能够映出人影,可那中年汉子还在卖力的擦着,略微顿了顿后诧异的开口道。 “懂一些。” 对上少年郎的目光燕不武的笑容有些含蓄。 “说起来我也算岐山方圆百里内的本地人,别的酒不会,可早些年家中富裕的时候,这春魁但凡有些盈余我家老爹都要酿上一些,不论是新酒还是陈酿都是纯正的粮食酿的,酒曲也都是用,辣蓼草,扁豆叶,竹叶,田边草,桔树叶,桂树叶,一类的东西发酵的,所以后劲都大了些,客官若是明日还有正事,切勿多饮。” 燕不武顺着少年郎之前眺望的目光看去,正是天下剑道最好的岐山,除了问剑岐山自己也想不出什么事情值得眼前这位大剑仙如此大费周章,远游三千里而来。 “后劲大?” 少年郎将信将疑的从酒葫中倒出一杯陈酿的春魁,杯中酒水,清澈透明,色泽微黄,仰头一饮而尽入口绵柔,顺着喉咙滑下的时候有微微的辣意,可下肚之后口中余有酒香,极为醇厚。 杯中香气经久不变, 空杯留香经久不散, “酒很不错。” “可。” “不够烈。” 少年郎笑道,喝惯了粗劣,粗烈,的茅柴酒突兀的饮下一口二十多年的精心酿制的美酒一时间有些没有缓过神来。 随后轻轻拍开了两坛子今年新酿的春魁。 仰头灌下一大口, 本就是不亚于茅柴的烈酒,何况新酿的酒水本就没有进过岁月的沉淀,入喉自然极为辛辣,少年郎却不管不顾,不过片刻的功夫竟是半坛酒水下肚。 “有那味了。” 少年郎擦了擦嘴角的酒污渍赞叹出声,春魁酒辛辣之余还多了一份尾净余长。 “客官好酒量!” 燕不武望着空下去一半的酒坛子由衷的赞叹道,不过手里的动作却也没有停下,依旧卖力的擦着桌子。 “你也练剑?” 少年郎没有查探燕不武的气息, 只是看着他手上老茧的位置开口问道。 “客官好眼力,练过二十来年的剑,可还是不温不火,想来也没有什么天赋,现在年纪大了,江湖太多弯弯道道,索性就留在酒楼里当个打杂的,虽说累了些,可好在过得安生。” 燕不武闻声停下了擦桌子的动作,嘴角露出恰到好处的苦笑,满是唏嘘的言语中带着几分看破红尘往事的洒脱,语气末还藏着一丝无奈,眼眸中又余下一丝对剑道的向往,连带着目光落到桌上的惊蛰剑上,停留了片刻,这才移开。 表演完这一番细微的表情后,燕不武的内心是忐忑的,他不知道对面的那位年轻剑仙有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情绪,不过按照剑仙的修为想来周遭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可如今他可是在喝酒啊! 万一,万一他没有注意到呢? “半步五品的修为?” 少年郎再度饮下一口春魁后开口道。 “确实不温不火,确实也没什么天赋……” 燕不武还没来得及点头,少年郎便再度出声轻飘飘的言语肯定了燕不武之前的一番话,后者有些语塞,表情有些尴尬。 “想学剑?” 少年郎突兀出声。 燕不武闻声极为错愕, 脸上的表情分外精彩。 “想学剑,直截了当的说了便是,” “何必搞出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 “一把年纪,不专心练剑,还学了台上那些戏班子演戏的功夫,难怪大半辈子也才半步五品的修为。” 燕不武还没来得及回答,少年郎清朗的嗓音便再度响起,自己只得在一旁讪讪的笑着,少年郎的嘴角确是略微上扬。 “曲江,温不武,见过前辈!” 燕不武闻声也不在演戏了,恭恭敬敬的站直了身子对着少年郎行了一礼,剑道一途,达者为师,并不以年纪论长。 “凉州,徐闲。” 少年郎看着对面的大胡子的剑客略微拱手道。 “前辈愿意教我教剑?” 燕不武只觉得一个天大的馅饼压在了自己的头上。 少年郎夹了一颗油炸花生米后摇了摇头。 “我不会教人练剑。” “不过明日有一场问剑,” “若是你愿意可以随我登山看看。” “不过,生死自负。” 少年郎借着清冷的月光看向了远处的岐山。 燕不武闻声喉结耸动,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唾沫,他自然知道少年郎口中的登山问剑意味着什么,可其中机缘,也大的难以想象,不出意外自己能看到一场天下最强剑客的比剑,对自己往后砥砺剑意是天大的机缘,如果运气在好一些说不定还能从岐山得到一把顶好的名剑。 沉默, 酒楼中沉默了良久, 少年郎也不催促而是配着桌上的小菜自饮自酌起来,油炸花生米,凉拌猪耳朵……都是下酒的好菜。 “晚辈愿往!” 终于在对面那少年郎夹起最后一粒花生米的时候,燕不武做出了自己的决定,望着少年郎郑重开口道。 “可以!” “明日卯时,在楼下等着。” 少年郎望着一旁燕不武略微有些诧异,因为在他的眼中修行了半辈子才侥幸半步的修为,已经可以称得上碌碌无为了,碌碌无为大半辈子按理来说也应当被这江湖磨平了棱角,而问剑这回事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至于他,如果运气好,问剑的时候没有被人注意也就罢了,不然横竖都是一个死字儿,因为岐山最弱的剑客也有五品,换句话说便说便是山上随便一个人都能轻而易举的杀了他。 “曲江燕不武谢过,前辈!” 燕不武行礼之后便不再打扰,心思沉重的往后厨走去,连带着脚步都沉重许多,自己也不知道今夜做出的决定是好是坏? “对了。” “你会酿桃花酒吗?” 望着燕不武的背影少年郎突兀出声道。 “啊?” 燕不武闻声顿住了脚步,听着少年郎的问话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晚辈,会的。” “可,这酿酒离不开桃花,” “这大寒刚过,还有月余才是花季。” “又哪来的桃花?” 燕不武思虑片刻有些无奈的望向少年郎。 “听闻那座山腰处有温泉遍地,想来也是四季如春,那三千颗桃树如今也应当是枝繁叶茂花开漫天……” “山上那帮只晓得练剑的榆木脑袋欣赏不来那桃花,余着,也是浪费,不若用来酿酒,这才不算暴殄天物。” 少年郎轻飘飘的言语,确让燕不武愣在了当场,这才晓得这年轻剑仙,不单单是去问剑,是想连带着把半座山头都给端了。 …… 翌日, 卯时初, 天色未亮燕不武就已经忐忑不安的等候在酒楼门口,清风从长街的另一段吹来,落到面颊微微有些冷,可还是比不得心底的凉意。 “他娘的……” “祖师爷爷保佑,玉皇大帝保佑,观音菩萨保佑……” 燕不武望着岐山双手合拢嘴皮子打着哆嗦止不住的念叨着什么。 酒楼内, 少年郎已经换上一身干净的布衣正迈步往外走去,出门时,徐来的清风扬起他的大袖,和两侧的云鬓,行走间腰间的酒葫晃荡出声,背后的木匣也被推开,露出那柄“谷雨”清冷的剑身。 正文卷 第306章 一剑斩落第三千桃花(下) 临淄镇, 清冷的长街上酒楼门口的两个红灯笼驱散了些许的冷清的薄雾,喜庆的迎客灯笼的下方,换上一身劲装的燕不武正仰望上空双手合十喋喋不休的求神告佛。 “还真是临时抱佛脚啊。” 少年郎望着燕不武双手合十摇头晃脑的模样摇了摇头笑了笑不禁莞尔道,不过真要说起来若是真有神佛的话也没有那么多功夫理会凡夫俗子,毕竟当初在烂柯寺都已经打出了佛陀虚影,也没看见传说中的真真切切的神佛,便是离人间最近的天门那些所谓的仙人也极少理会凡尘。 “无量天尊!” 从佛教的观音菩萨一直拜到了道教的祖师爷最后这才心满意足的念了一句法号。 “前辈,等等我!” 燕不武仰头望去时这才发现那年轻的剑仙已经走到了长街的尽头,行走间腰间酒葫轻晃,铁剑铮铮。 “这条大腿果然够粗!” “传闻中不到及冠之年便已经是半步一品的大剑仙,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超过那传说中那拒鹿郡前一人一剑挡下数十万大齐精锐的剑仙徐九了……” 燕不武望着徐闲略微有些单薄的身影喃喃出声道,抬头望向那巍峨的岐山时也是不禁想到,明明那岐山剑冢才是天下剑道最高的地方,可为什么这些年远在数千里之外的乾国却频频有剑仙出世。 岐山, 山脚。 “前辈,到了!” “这便是天下剑道最高岐山,” “晚辈虽说久居在此山周遭,” “可每每路过还是难免心神驰往……” 燕不武目光落在山路远处边上那些斜插着的残缺铁剑上有些移不开眸子,虽说木质的剑柄已经被岁月侵蚀不少,可剑身依旧清亮。 真说起来能走到那个位置的想来再不济也是四五品的剑道前辈,所余下的佩剑不说千年不朽,可数十年乃至于百十年还是能余下铁质剑身的,至于在往上就不是自己能够奢望的了。 “岐山!” “天下剑道最高的山岳?” 少年郎嘴唇轻启听不出丝毫的戾气,语调极为平淡不像是来问剑的剑仙,反倒是带着一丝丝追思的游子。 走到山脚这才知道这座天下剑道最高的山岳到底有多高,抬眼望去目之所至半山腰处已经是云雾弥漫遮挡视线,如果没有记错得话自己娘亲在成为岐山的天下行走之前,便是在那隐居修行,因为自家娘亲喜欢桃花,便在那半山腰处种下桃树三千株。 “前辈和这座岐山上的某位剑仙有故?” 燕不武望着不远处正在追思的少年郎轻声问道,关于这位年轻剑仙的故事大多都是从说书先生口中听来的,至于一些辛秘自然不得而知,眼下也只是全凭猜测。 “也算有故。” 少年郎抬起头时眉宇间的抹一抹追思已经消失得无隐无踪,只余下剑仙登山问剑时的洒脱,眼眸低垂时落到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路前,一块石碑上刻有岐山剑冢四字,远远瞅着平淡无奇,可定睛往那四字看去直觉的一股子浩然剑气在自己周身弥漫,心智稍有不定着便会被这巨石中的剑气所伤,可少年郎却仍旧是目光灼灼的望着,没有丝毫承受不住的模样? “大剑仙果然就是大剑仙。” 燕不武见状也是暗自咂舌因为以自己的修为便是凑近看上一眼都觉得体内的真气如翻江倒海一般紊乱,这石碑是当年岐山初代祖师爷亲手提剑刻下,一品登天门之境,创下岐山剑冢之后不过,败尽无数登山的剑客,同时也收下无数惊才艳艳的苗子,此后悉心教导十年,然后登天门而上,人世间在无此人踪迹。 少年郎对此不可置否, 只是清淡的余下一句, “以后就只有岐山。” 随后腰间惊蛰剑挥出, 一道剑光亮起,那历经千百年风雨依旧坚不可摧的天外巨石在燕不武的眼中明显出现了一道裂纹,随后一分为二,连带着那巨石上摄人心魄的剑意被瓦解一同消散。 “这……” 燕不武呐呐的望去只见那切口光滑如镜,剑冢二字也随着巨石的分裂已经倒塌在地,只余下岐山二字。 “乾国,凉州,徐闲!” “前来问剑!” 少年郎不过嘴唇轻启,可清朗的嗓音在真气的加持下大半座山头都清晰可闻,回荡不绝,连带着惊走山野林间飞禽走兽无数。 与此同时, 山上有无数道深沉的剑意升起, 燕不武仰头感受着山上源源不绝升起的剑意,其中四五品的剑修数不胜数,便是二三品的决定剑客也不在少数。 “我的个老天爷……” 燕不武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 “走了!” “今个也让你瞧瞧大剑仙的风采。” 少年郎却不丝毫不以为然,自顾自的解下腰间的酒葫仰头灌下一口茅柴酒,随手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回身笑道。 话音落下, 便抬脚往山上走去, 步履不疾不徐,不紧不慢,就像是踏春游玩一般,没有分毫的紧张,在他眼中那满山的剑客仿佛土崩瓦狗一般。 “晚辈,遵命。” 燕不武喉结耸动咽下一口吐沫之后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紧紧的跟在少年郎身后,生怕落下半分,因为山上随便拎出来一个剑客都可以轻易碾压自己。 “嗡……” 山上, 有长剑轻鸣的声响传来, 有靴底踏底的嗒趴传来, 有压抑底语的话声传来, 每每往前踏出一些台阶周遭便会多出一名严阵以待的剑客,还踏出未三分之一路程的时候围拢的剑客已经不下百名,其中三品剑客不下三人,四五品剑客更是数不胜数,剑客捉对厮杀本就天下无双,真要说起来就凭眼下这些剑客就足够踏平寻常国度的江湖。 可还是没有一个人动手,一则是因为岐山没有群殴的传统,二则是因为眼下到场的人中谁也没有比剑的把握。 …… 岐山, 山巅, “春秋,那就是南乔的孩子?” 一个清瘦的老者站在负手而立,对着身旁的吴春秋轻声问道,老者的周遭是涌动的云海,可那老者仅仅是站在那里便如同一把藏于剑鞘的绝世利剑,仅仅是洒漏出的些许锋芒便连带着那无边无际的云海也由他为界一分为二,人虽小如介子,却隐隐有此方天地以他为中心之感。 “是师姐的孩子。” 吴春秋苦笑着点了点头,说起来自己从山河关一事之后就晓得这孩子必成大器,依着他的性子,将来也定然会往这岐山走上一遭,不过还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这孩子尚未及冠之年,便掌天下之权,修行当面又是借西域佛教秘法,登上半步一品的修为,着实难能可贵。” 清瘦老者目光透过翻涌的云海望着正在登山的少年郎缓缓道。 “这……” 吴春秋颇有些错愕的开口道,真要说起来自己和师姐都是老头子的亲传弟子,也都是整个天下最有天赋的三两人,可在山上修行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听到过山主的一两句夸赞。 “讲到底还是要比你强出许多。” “不论是模样,还是修行皆是。” 那清瘦老者看着徐徐登山的少年郎罕见的笑了笑,甚至于比起仙风道骨的裘老前辈还要多出几分卖相,远远看上一眼便区别于凡夫俗子。 “嗯,师姐的模样和天赋,加上徐武的性子。” 吴春秋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真要说起来他的模样和当年师姐年轻的时候如出一辙,依照岐山的风俗长相随娘亲,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只不过岐山如今有些无福消受罢了。 “其实,” “我这师侄原本应当是我岐山的中兴之人。” 吴春秋沉思了片刻后突兀的开口道, 言语中颇有些怨念。 “哦?” “你是在怪我?” 清瘦老者目光落到了身旁的吴春秋身上,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瞥吴春秋额头便落下了冷汗,虽然平日一口一个老头子喊着,可真要说起来骨子里还是很尊重的眼前的老者。 “老头子,您就别打趣了……” “哼……” 清瘦老者不可置否的轻哼了一声。 “规矩是规矩……” “南乔这孩子不论是性子,” “还是修行的天赋都是……” “老夫曾经也对他寄予厚望,可岐山这规矩是祖师爷定下的,谁也不能坏。” 说到这时清瘦老者顿了顿,目露追思。 “你家师姐当年下山历练便能强行踏入半步一品的修为,若是回山修行,最多不出二十年便能问鼎一品,她成为天下第一甲的女子剑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甚至于有可能超过老夫,成为整个天下剑道扛鼎的人,又何必连于凡尘俗世。” “莫说是个侯爷的门槛,便是天家的门槛,哪里又比得上陆地神仙的境界来得自在……” 清瘦老者轻声念道,吴春秋细细听着,脸上的神色格外精彩,说起来这么多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听老头子如此絮絮叨叨。 “人老了,话也多了……” 清瘦老者突兀的笑了笑也不在言语。 半山腰处, 少年郎身前已经围拢了岐山大半的剑修,林林总总不下三五百人,便是平日清心寡欲蹲在深山老林修行的二品前辈也都破关而出,山林,沟涧处有深沉似江川湖泊的剑意身起,呈现合围之势隐隐将少年郎笼罩在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 少年郎已经目之所至已经可以看清半山腰处的三千株桃树,温泉水气氤氲,不远处的桃树枝繁叶茂,深红色的桃花边缘带着淡淡的白色,远远看去半山桃树万千嫣红。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不知不觉间自家娘亲已近下山二十个年头,山上的桃树却一直都是这副模样,显然也是有人精心打理,不知道自己娘亲是为什么喜欢桃树,但是自己最早喜欢桃花大抵还是因为《国风·周南·桃夭》里面的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至于为什么想要喝桃花酒,大抵还是因为唐寅的那首“桃花庵”。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并不是喜欢诗词描绘的场景, 而是字里行间的那种不羁和洒脱。 …… “这三千桃花够酿多少酒?” 少年郎突兀的转身对着一旁战战兢兢的燕不武开口道。 “这……” 顶着周遭那些剑客杀人的目光,不知不觉间燕不武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得通透,可还是咬着牙开口道。 “大抵够喝一二十年……” 燕不武眺望那满山的桃树也是怔了怔,最后扳着手指呐呐地开口道。 “够了。” 少年郎轻笑道。 说完手中的谷雨剑扬起,剑尖扫过周遭那些岐山的剑客,剑尖所指之处那些人竟是拔不出剑来,因为他们手指抵住剑柄的那一刻,如同山川湖海一般的剑意就已经压下。 随着少年郎不断往前迈步, 那剑意也是不断凝实,其中一些修为弱些的剑客甚至已经站不起身子来,便是手中的长剑也发出铮铮的声响。 既是剑意也是剑势,用自己的剑意来压垮这些剑修的势,同时这个过程也是在摧毁他们的剑道,毁坏他们的根基,成为他们剑道修行上一道不可磨灭的印记。 “他娘的,前辈厉害呀!” 身后的燕不武已经不管不顾的一屁股瘫倒在了地上,至于剑客的骄傲自己应当是有的,可是在一品剑仙面前还是可以省略的。 “还不下山吗?” “这些二三品的剑客可是打发不了我的。” 少年郎仰头轻念了一句,百丈之内的剑气已经快要凝聚到了实质,大多剑客已经不堪重负的瘫倒在地,便是那些三品的剑客也是聚聚支撑,为数不多的二品剑客也是无暇他顾,已经围拢在少年郎的周遭随时准备出剑。 “也罢……” “那晚辈便先行递剑了。” 少年郎透过缭绕的云雾望着山巅那道清瘦的身影轻声道。 正文卷 第307章 谷雨斩桃花,第惊蛰落岐山(上) “这一剑便先落桃花。” 少年郎看着那半山腰处温泉边上的三千余株桃树轻念出声,抬手将身后背着的木匣抛给一旁呆愣的燕不武。 随后手中谷雨剑扬起,剑身停顿片刻后又微微落下,与此同时那浩瀚如云烟一般的剑意往那片桃林沉下,枝干弯曲,桃花被压下枝头,不可计数的淡粉色的花瓣摇曳着落下。 “我的老天爷……” 一旁的燕不武那被剑意压得矮了一寸的桃林喃喃出声,目光落到那不远处那清俊的少年郎身上时下意识的停止了脊背,抱着怀中的木匣带连带着胆子都壮了几分,看着脚下的岐山,恍惚间觉得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高了。 “何必如此?” 山巅之上,那清瘦的老者望着那片桃林缓缓地摇了摇头,可依旧没有丝毫出手的迹象,仍是默默地看着。 “人已故,要这物又有何用?” 少年郎心有所感,望着山巅心中默念了一句,下一刻长剑猛然挥出,整片桃林被拦腰折断,那一剑夹杂的剑气卷起狂风将桃花吹得漫天飞舞,唯独余下那那桃林边上的木屋。 …… “看样子,我这师侄……” “……” 老者身旁站着的吴春秋看着那座完好的木屋笑了笑,凝重的神情又缓解了一分,看样子那人还是惦记着些许她娘亲当年的香火情份。 “还是识大局的……” 吴春秋的余光落到了清瘦老者身上低声道,从某种意义来说,自己也不希望他一意孤行,非要与这岐山不死不休,毕竟他也是自己的师侄,眼下也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或许。” 清瘦老者仰头望着天暗自念叨一声。 …… 半山腰处, 谷雨剑出后, 少年郎一步迈出,踏至屋前,随手将手中的谷雨剑笔直的插在门前的泥地中,望着自家娘亲住了十余年的木屋顿住了步子,思绪翻涌。 “你本来要仗剑骑马走天涯,只需行走一趟天下,历练一番红尘,回山便能做那板上钉钉的大剑仙。” “天下剑道最高那座山头的下一任山主,超脱凡俗的陆地神仙,千百年来独一份的女子大剑仙……” 少年郎望着木屋前自家娘亲早些年间练剑余下的痕迹低声自语着,恍惚间看到了一个惊才艳艳不染凡尘的小姑娘练完剑后趴在那石桌上憧憬着下山后的种种。 “可你在路上遇见了一个人,一个没甚前景的泥腿子,本应该是风马牛不相及,可偏偏高高在上不然凡尘的女子剑仙为了那卑微到尘埃里的泥腿子断了剑道,卖了马匹……” “后来那泥腿子青云直上,位极人臣,手握数十万虎狼之士许你一座江湖……可临了……还是没能等上……” 少年郎低声自语道,没有太多的停留,只是最后看了一眼,转身时,谷雨剑身有光芒流转,剑气弥漫,顷刻间整座木屋化为齑粉。 自家娘亲已经葬在了上京城,这岐山的故居也没有了存在的必要,毕竟这座天下剑修最高的山头可没有半点的人情味。 …… “罢了,罢了……” “这才是他原有的性子。” 清瘦老者望着那片被夷为平地的桃林轻叹了一口气,少年郎的行为并未出乎他的意料,可眼眸中的神色还是难免暗淡一些。 “老头子,我这师侄少年心性难免……” “不必多说,这孩子的心性,老夫还是了解的,这数年间,即便是隔着千里之遥还是有诸多事迹传到老夫耳中。” 清瘦老者打断了吴春秋的话。 “不过这样也好,每个人心中剑道皆是不同,他这心性和过往,若是今日不死想来日后也是一条通天的剑道。” 清瘦老者突兀的笑了笑, “老头子,还是要出手吗?” 吴春秋凝重道。 “他已经来了。” “可他终归而言也是师姐的孩子……” “可他也是一名剑客,不是吗?” 清瘦老者笑问道,往前迈出一步身前云海仿佛从中破开一般,一分为而,连带着天外的朝阳落下,那衣决飘飘的老者好似仙神。 “于一名剑客而言。” “倒在剑下,是最终的宿命。” 老者双脚踏空长身直立,整个人便似一把天地间最为锐利的长剑,气势甚至于还要盖过身后下方那座极尽巍峨的岐山。 “他如果死了,” “老夫亲自为他垒坟,烧纸……” “他如果胜了,” “想来往后天底下还要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剑仙,要知道人间之上还有天门……或许他能……” 清瘦老者迎着朝阳极目望去,最后低头看着那山腰处的少年眼眸中是掩盖不住的赞叹之意,可也没有丝毫留手的意思,因为自己走的是最纯粹的剑道。 …… 半山腰, 桃林前, “此剑本无名,是晚辈回凉州时偶然所的,又因那日刚好是庆安三十八年三月六日,便胡乱取了个惊蛰名字。” 少年郎手指合拢在剑身轻抚而过,清亮的剑身映衬着瞳孔中的淡漠,仰头望着那山巅的清瘦老者时,周遭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杀意,可还是莫名的让人心悸。 “相传是百二十年前大剑仙徐九的佩剑,晚辈也不知真假,早些时候还有些惶恐,若是如传闻一般,还生怕堕了剑仙的名头。” 说到这少年郎自嘲一笑,以前总是猜测可如今亲自来到了这徐九问剑的岐山感受着那山石草木剑残余的剑意的共鸣也算是得到了佐证。 “可回凉州那一千八百里路,晚辈用这把剑也杀了许多人,不可一世的门阀,迂腐不堪的书生,择人而食的蛮子……” “回上京时曾一剑破开了那腐朽王朝最后的遮羞布,曾于青城一剑压下江湖,也曾于塞外一剑斩碎过佛陀,想来也不算辱没了这千百年来最风流大剑仙的佩剑……” 少年郎在场中度步细求着过往,语调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可身上的剑意却还在不断提升。 “当年那同姓的前辈以二品之境问剑岐山砥砺剑意,折剑无数后拖着濒死之身下山,后入一品,于拒鹿郡死战不退破甲三万有余,当得上那句人间最风流……” “可晚辈是个俗人,很佩服他,也做不得他那般,只余有一句话晚辈一直铭记在心,至今仍有回想。” “所谓剑客行事,只管痛快!” “前辈当年行事让晚辈不痛快了。” “所以今日晚辈便要试试。” 少年郎手指抚过剑身越发清亮,仰头时一双眸子也是耀耀生辉,此刻势已经积蓄到了极致,正是出剑之时。 “以一品之境,能折岐山名剑几何?” “屠了这岐山,晚辈又是否能痛快?” 少年郎话音落下后往前踏出一步,整个人拔地而起,抬手间大袖翻飞如实质一般的剑意如山川百岳般拔地而起,场中的众人便是呼吸都极为困难,远远一眼都觉得体内的真气如翻江倒海一般紊乱。 便是沟涧林间那些深沉似渊的剑意也暗淡下来,便是那些闭关多年数十年磨一剑的二品老剑修也掩盖不住那一剑的锋芒。 “竖子,放肆!” “安敢如此!” 看着那道身影周遭数位苍老的二品老剑修暴和出声,强行提起一口心气抽出腰间的长剑想要挡下。 “这就是一品之境的大剑仙?” 场中那些三四品已经足够在江湖中横行无忌的岐山剑修此刻却如同蝼蚁一般,甚至提剑都是一种奢望,便是呼吸也极为困难。 …… 坑边闲话; 最近在考编,作者菌不定时更新。 不过有生之年一定更完,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