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桑》 第1章 夜半 夜半,残月细弯。 北洞县,平吉码头。 细密的雨丝中,孤零零泊着只半旧的商船,正满船酣睡。 船舱中的文诚被噩梦惊醒,一把握住枕边的长刀,’呼’的坐起。 刀柄绷簧弹开,低脆的撞击声把文诚从最后一丝残梦中拽脱出来。 文诚愕然的看着一身劲装,站在船舱中间的李桑柔,下意识的说了句: “我做了噩……”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李桑柔竖指抵着嘴唇制止。 文诚脸色变了,刚要松开刀的手,立刻又握紧刀柄。 李桑柔指了指,示意文诚穿鞋,自己悄无声息走到船舱门口,如鬼影一般紧贴在门柱后。 船舱外,雨丝细细。 船舱另一边,比常人高出半截、宽出一半的大常,正在系牛皮护甲最后一根绊带。 金毛和黑马一左一右,握刀护在大常两边。 黑马迎上文诚的目光,忙咧嘴笑着致意,黑暗中,黑脸上一双黑眼睛贼亮。 大常扣好甲,刚刚拎起那根巨大的黑铁狼牙棒,船头就响起了船工们一连串短促的惨叫。 几乎同时,李桑柔猛的拉开门,黑马和金毛一前一后,人随着刀,冲了出去。 大常却是往后两步,抡起狼牙棒,扫向船尾。 一片尖锐凄厉的木板破碎声,盖住了生铁砸在肉体上的’噗噗’声,以及几声压抑之极的死亡惨哼。 “跟上我!” 李桑柔头也不回的喊了一句,矮身窜出正在倒塌的船舱,手里托着只玩具般的钢弩,钢弩咔哒声不断,每一声后,都连着重物砸在甲板上的闷响。 文诚心神微恍,急忙握刀,背对李桑柔,紧跟而出。 李桑柔和她三个手下这份默契到如同一人的配合,让他在这样的时候,生生看愣了神。 李桑柔和她这三个手下,是他在南梁江都城遇险后,重金雇下的保镖。 从江都城到北洞县,走了一个来月,一路上平平安安。 同处一船的这一个来月,她每天切菜做饭,饮酒喝茶,和寻常女子没什么不同。 这会儿,看到她和她的弟兄们凶猛狠厉的另一面,让他在这样的时候,还是生出了几分恍惚之感。 “退!”李桑柔一声厉呵。 大常大吼一声,手里的狼牙棒猛力砸在后舱甲板上,借着这一砸之力,跃起跳到前甲板,落地时,踏的前舱板发出一连串轻脆的爆裂声。 “跟上!” 爆裂声中,李桑柔头也不回的招呼文诚,端着手弩纵身跃前,正好落在大常身后。 文诚急忙纵起跟上。 李桑柔半蹲半跪,躲在大常身后,端着手弩不停的放冷箭。 几乎同时,金毛和黑马聚拢过来,一左一右护在大常侧后。 文诚落后半步,示意金毛和黑马,他来断后。 大常的狼牙棒摧枯拉朽,几棒下去,靠近深水的那半边船舷就碎成了木屑,趴满了船舷的黑衣刺客支离破碎的飘满水面,在船周围混成了血红的碎骨烂肉汤。 扫荡了满船蝗虫般的刺客,大常急忙蹲身,放下狼牙棒,一把抓起缆绳,一声闷喝,用尽全力拉动缆绳。 船猛的向前冲去,背对着船头,正一刀刺前的文诚措不及防,连人带刀撞上迎着他扑上来的刺客。 黑马一把拽起他,推着他,跟在李桑柔后面,从已经冲上浅滩的船头跳下去。 从李桑柔一声’退’,到几个人聚到前甲板,再跳下船,不过七八息的功夫。 冲过浅水,金毛和李桑柔冲在最前,大常提着狼牙棒断后,黑马护着文诚跑在中间。 文诚扭头看了眼正奋力从水里爬出来的水鬼们。 “娘的,真有钱!个个穿着鱼皮服。在水里厉害,到岸上可就跑不动喽!” 黑马顶着满头满身血,不但有空跟文诚解释了几句,还顺便扭头冲或是一身鱼皮服就往前冲,或是停下来用力往下扒鱼皮服的众水鬼们呸了一口。 文诚没理他,紧冲两步赶到李桑柔侧后,急急提醒她:“小心埋伏!” 话音刚落,前面黝黑的树林里,几支火把亮了起来。 李桑柔和跑在她侧前的金毛没有半分停顿,略微打弯,往火把东面树林里冲过去。 “快截住后面的!” 黑马一窜老高,一声大吼,语音语调竟然和北洞县土著一般无二! 这会儿正是夜半时分,残月昏暗。 举着火把、冲在前面的兵卒根本看不清楚哪个是哪个,听到熟悉的方言,随着本能,放过李桑柔四人,挥刀往后面冲杀过去。 黑马这一声吼,让他们多了十几息的时间,这已经足够众人一头扎进小树林,在林中奔跳狂逃。 跟进树林的追兵明显是两拨人。 聚拢在火把四周,刀剑盔甲叮咣作响,喊的震天响,跑的不急不躁、明晃闪亮,腔调十足的,是一群。 散在暗处,快如鬼魅,和那些水鬼气质完全一样的黑衣人,是一群。 渐渐的,鬼魅般的黑衣人把明刀亮甲的那群官兵甩的老远,如附骨之蛆,紧缀在文诚等人身后。 树林东边和一片山峦相连。 金毛伸着脖子,连蹦带窜跑在最前,带着众人正要往那片山峦扎进去时,在他们身后,响起了几声轻微却刺耳的弓弦声。 “弓!” “藏!” 文诚的示警,和李桑柔的命令同时发出。 金毛跃起窜到一棵巨树后,黑马一个狗啃泥,扑进侧前的灌木丛中。 大常一步冲前,连人带棒先护住李桑柔,紧跟着她的步子,两步就窜到了金毛藏身的那棵巨树后。 文诚跟着黑马,一个鱼跃扑进黑马藏身的灌木丛后。 没等大常站稳,七八支黑黝黝的长箭,就钉进了几个人刚刚跑过的地方。 李桑柔心头一阵狂跳。 靠!差一点被穿成一道透明窟窿! 长箭几乎没入地下,这样的力道,配的至少是一石的强弓。 黑夜,又是树林中,能射的这么准,这样的好弓手,千里挑一,居然一齐来了七八个! 这个文诚真的只是个王府参赞? 这十万两保镖银,果然不是那么好挣的。 “杀掉他们!” 文诚就地一滚到李桑柔旁边,曲膝半跪警戒着对面,一声建议如同将军下令。 李桑柔‘嗯’了一声,强弓在后,掉头截杀是唯一的法子。 “你藏好别动。” 这一趟是走镖,首先要保证货物安全。 李桑柔一直是个合格的生意人。 “不行!” 文诚心底涌起丝丝暖意,却断然否定了李桑柔的提议,接着安排道:“大常诱敌,黑马随我劫杀,你和金毛接应!” 文诚的安排简洁明了,大常和金毛一动没动,黑马也没动,只扭头看向李桑柔。 李桑柔轻声交待了一句:“大常小心。” 得了李桑柔的许可,黑马急忙跃起站到文诚身边,不停的舔着嘴唇,兴奋的黑脸放红光。 能和北齐文家人并肩战斗,这是多么大的荣光啊! 金毛握着薄薄的柳叶长刀,往前半步,接替大常站到李桑柔侧前。 大常提着那根巨大的狼牙棒,弯腰蹲下,紧贴着灌木丛往弓弦响起的方向跑的飞快而静悄。 看大常跑了几步,李桑柔弯腰摸了块石头,朝着大常前进的方向,用力甩出,长箭破空声随之响起,一簇七八支箭齐齐落在石头落下的地方。 李桑柔惨叫出声,双脚跳起来,重重落在地上,仿佛重伤倒地。 弓弦响起处,一阵急促的悉索声由远而近。 李桑柔蹲在树根后,平举手弩,微眯着眼睛,盯着前方,嘴里却凄惨的叫个不停:“爷……不要管我,你快走!” 那阵悉索声响的更急更快了。 文诚高抬着眉毛,说不出什么表情的瞥了眼李桑柔藏身的那棵老树。 不远处,十几个黑衣人窜的飞快,越来越近。 文诚眯眼盯着黑衣人。 身手不错,没想到永平侯府还能训练出这样的人手,从前倒小瞧他们了。 最前头的几个黑衣人窜过李桑柔扔出的那块石头,大常’呼’的暴起,双手握棒全力扫出。 几声骨折肉碎声后,那根威力无比的狼牙棒就被一棵碗口粗细的树拦住,那树应声而断,树冠带着狼牙棒的余力轰然倒下,将黑衣人的队形砸乱了套。 文诚和黑马一前一后挥刀冲出,金毛也纵身跃出。 李桑柔平举手弩,依然半蹲在大树后,机括轻响,黝黑的小箭飞出两支,两个黑衣人捂着喉咙踉然倒地。 林子太密,大常的威力连一成都没能发挥出来。 李桑柔看的遗憾,她最喜欢看大常风卷残云的扫荡。 早知道这帮小黑这么爱上当,就该把他们诱到林子边上,让大常好好抡上两个来回,把他们扫成一滩不分你我的肉泥! 那才叫痛快淋漓! 诸人缠斗在一起,李桑柔一时找不到放手弩的机会,干脆凝神看向文诚。 文家的功夫真是不错! 李桑柔看的惊讶。 黑马和金毛凭的是一股子悍不畏死的狠劲儿,以及自小在乞丐群里打架打出来的灵活机变,正面对上这些训练有素的黑衣人,两人缠斗一个,也就是略占上风而已。 林子太密,大常的狼牙棒舞不出威力,那股子罕见的勇力也只堪堪敌住两人夹斗。 文诚周围却有三四个黑衣人围住缠斗,他手里那把长刀招式狠辣刁钻,以一敌多,倒是黑衣人显的手忙脚乱,文诚却意态从容,竟有几分信步闲庭的味道。 她头一回发现这个文诚帅的出奇,杀人打架时风采无限。 看了片刻,李桑柔皱起了眉头。 这样缠斗对自己一方极其不利,后面还有那些明晃晃的追兵呢,虽说不顶用,可蚂蚁多了照样咬死大象。 得赶紧想办法速战速决。 李桑柔从树根后挪出半边身子,手弩微微下垂,悄悄往文诚那边挪过去。 文诚眼角余光正好瞄见李桑柔,隐约猜想到李桑柔的意图,一刀横劈,将一个黑衣人逼得倒翻而退。 李桑柔的手弩比翻飞的黑衣人快多了,袖珍黑箭悄无声息的钉进了上身后仰的黑衣人喉咙,黑衣人脸朝上重重摔在地上。 另外三个人没看到李桑柔和那支黑箭,同伴的莫名暴死,让他们有些慌乱。 文诚自然不会放过这一线之机,手里的刀狠辣劈下,一个黑衣人左胳膊带着半边身子随刀飞出。 另外两名黑衣人下意识的连退两步。一个黑衣人重又扑向文诚,另一个却顿足冲向李桑柔隐身之处。 大常一眼瞟见,大吼一声,将一个黑衣人连人带树砸倒,全然不顾另一个黑衣人正挥刀劈向自己,奋不顾身的冲向李桑柔。 金毛也尖叫一声,抽身回跃扑向李桑柔,黑马离李桑柔最远,急的嗷一声,纵身扑上去。 他也要赶紧去救他们老大。 天大地大,老大最大。 李桑柔的手弩是用牛皮带缚在胳膊上的,松手攥拳,挥动手弩迎向扑面而来的利刃,另一只手摸出把狭长的匕首,如蛇信般直刺黑衣人的喉咙。 黑衣人的短刀和手弩撞在一起,火星四溅时,喉管被李桑柔那柄见血封喉的匕首轻轻巧巧的挑开,顿时血如喷泉、人如沙袋。 随后扑到的大常人未到狼牙棒先到,一棒将还没完全咽气的黑衣人砸进了土里。 金毛的刀比狼牙棒晚了一分,一刀砍在肉堆旁,挑起的一蓬土落在那堆血肉上。 有人砸坑有人培土,这是唯一一个能入土为安的黑衣人了。 大常三人不管不顾的撤出战圈,扑救李桑柔,余下的黑衣人立即齐齐杀向文诚。 他们的任务极其明确: 杀掉那个人! 至于李桑柔他们,都是些绊脚的石头,只要不绊脚,就犯不着理会。 几个黑衣人带着令人心颤的决绝,握刀直扑文诚。 杀了他!哪怕自己碎成肉泥! 文诚被大常三人的惊恐扰乱一丝心神,在凄厉的决绝面前,一刹那的分神足以酿成大祸。 文诚的刀一砍一挑杀了两人,第三把斩向文诚后背的刀,等文诚急往前扑时,已经来不及了,刀尖撩过文诚的后背,文诚痛的叫了一声。 黑马一眼瞥见,转身急扑,将欣喜若狂,正要补刀的第三个黑衣人拦腰劈成了两断。 李桑柔气的简直想跳脚大骂。 百密一疏,临门一脚时,货被人家砍了,看样子活不成了。 “把甲脱了,狼牙棒也扔了,抱上他,快跑!”李桑柔指示大常。 大常飞快的扔了皮甲和狼牙棒,抱起文诚。 李桑柔顾不上查看文诚的伤势,从荷包里倒出一大把颜色各异的药丸,一起塞进文诚嘴里,连拍带打。 “都是解毒的,咽了!” 再一把扯下自己身上那条半裙,用力撕成几条,将文诚那皮肉翻开的后背紧紧裹住扎好。 几个人象刚从血里捞出来一般,却什么也顾不得了,只管往小山峦狂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天明 文诚在大常怀里,没颠几下,就垂头晕了过去。 等他悠悠然睁开眼时,先映入眼帘的,是李桑柔一脸的担忧和关切。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你后背的伤虽说深了点,好在没有毒,也没伤着骨头,五脏六腑也都好好儿的,运气不错。” 李桑柔的解释里透着浓浓的歉意。 这趟是十万两银子的镖,头一回遇险就把货重伤了。 而且他受伤还是因为大常他们临阵失措,她这心里歉意浓厚。 这一句运气不错,其实是说她自己运气不错。 这人要是死了,十万银子也就没了,那她这一趟,这亏损就太大了。 “没事。”文诚忍着后背的剧痛,转头四看,“这是哪儿?” “北洞县城。” 顿了顿,李桑柔带着几分尴尬道: “大常伤的不轻,金毛和黑马也都带了伤,这样的伏击,再有一回,我们肯定撑不住。 我的意思,你得亮出身份了。” 李桑柔的话顿了顿,眼皮微垂。 “照理说,我们只管走镖,不该多管你是谁,是什么身份儿,可这会儿……” 李桑柔抬眼看向文诚,一脸苦笑。 “实在没办法了。 这北洞县紧邻建乐城,不管北洞县县令是谁的人,你亮明了身份,再怎么着,他也不敢明刀明枪的对付你。 再说,亮出身份,你的人找你也方便。” “好!就交给你了。”文诚答的极其干脆。 “亮哪个身份?” 李桑柔一句话问的文诚一怔。 “当初接镖时,你说你要防的那个永平侯,再蠢,也不会为了杀一个王府幕僚,在建乐城边上动用那么多重弓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你猜到我的身份了?” 沉默片刻,文诚直视着李桑柔问道。 “你是睿亲王世子,不是他的幕僚。”李桑柔看着他。 “嗯,我姓顾,单名晞,字悦道。” “就亮这个身份?”李桑柔眉梢微挑。 她还真猜对了! “好。” 李桑柔刚要站起来,远处传来一片尖利的呼呵声。 “闲杂人等闪开!快闪开!官府捉拿人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快闪开!” 李桑柔脸色变了,抄起手弩,一边往手腕上扣,一边冲到窗前,透过窗户缝往外看。 她这是二楼拐角,一面窗下是客栈正门所在的热闹街道,另一面则对着客栈后面的一条深巷。 这会儿,那条热闹街道两头,都有望不到头的衙役和厢兵,叮叮咣咣的奔跑过来。 “黑马,你背上文爷,金毛跟着我,大常跟在黑马后面,你别往前冲了。” 李桑柔一边吩咐,一边抄起油灯,将灯油洒在被子上。 金毛几个都是跟她跟惯了的,见她抄油灯,金毛急忙摸火镰打火,火星迸到灯油上,火苗立刻窜起来。 李桑柔抓起已经烧起来的被子,一脚踹开房门,将被子扔到门外木栏杆上 火立刻沿着木柱往上舔,李桑柔看着火起来了,猛一脚将雄雄燃烧的栏杆踢到楼下,转身进屋,关上门,纵身跳到客栈侧边的深巷子里。 黑马先用绳子将顾晞顺下去,跟着跳下,背起顾晞,几步跟上李桑柔,往巷子外狂奔。 几个人从巷子里冲出来,迎面撞上了几个厢兵,李桑柔眼疾手快,扬手射杀了一个,大常迎着另几个厢兵直冲上去,抡圆胳膊打的几个人飞了出去。 “黑马,问他们是什么人,竟敢劫杀朝廷命官!”李桑柔叫道。 “呔!尔等何人!竟敢惊动我家大官爷!” 黑马猛一声暴呵,惊的顾晞一个愣神,随即忍不住想大笑出声。 他这是唱戏呢! “我是睿亲王世子,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顾晞,赵丰年呢?让他来见我!” 顾晞气势如虹,声色俱厉。 对面一下子安静了,厢兵们齐齐呆看着被黑马背在背后的顾晞。 “世子爷出使南梁,还没回来呢! 大胆贼人!竟敢冒充世子爷,杀了他!” 厢兵们后面传出个声音,却看不到人。 前排的厢兵顿时凌乱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不定,队形也有些乱了。 “是不是世子爷,叫你们县令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李桑柔高声喊了句。 黑马伸长脖子赶紧接道:“就是!呔!快快叫你们县太爷出来跪啊迎啊呀呀呀!” 顾晞的尊贵冷厉被黑马这一句’啊呀呀’扫的一干二净。 厢兵们哄笑起来。 “操他娘,这年头,连戏子都敢杀人越货了!还敢冒充世子爷!” 李桑柔气的恨不能一脚把黑马踩成一滩烂泥! “快杀了他们!杀一个赏银一千!杀两个赏银五千,杀了他们!” 厢兵背后的声音又冒出来,透着狠厉和急慌。 厢兵们两眼放光,你挤我、我挨你,一手盾牌,一手长刀,一步一步压上来。 大常上前一步,挡在站在最前的李桑柔面前,双手握拳,猛的吼了一声,厢兵们脚步一顿,片刻,又开始一步一步往前压。 李桑柔身后,客栈那幢木楼里猛的窜出条长长的火舌,呼啸着窜向半空,火焰爆吐,火星四溅。 在火舌的呼啸声中,李桑柔板动手弩,走在最前的两个厢兵应声而倒。 厢兵们惊恐的尖叫着,连连后退。 “快叫弓箭手!快!” 李桑柔脚尖点地,正准备冲杀上去,厢兵背后,远远的,尖利的哨音一声紧过一声: “秦王车驾!回避!回避!” 顾晞轻轻吐了口气,总算来了。 “你的人?” 李桑柔顿住脚,头也不回的问了句。 “是!” “这里!这里!” 黑马听到顾晞一个是字,立刻扯着嗓子跳脚狂叫。 得了指引,哨音直冲而来。 一个银甲白马的少年冲在最前,一路上挥动长枪,用枪杆拍开挡在他前面的众厢兵,眨眼功夫就冲到了顾晞面前。 马没停稳,银甲少年就纵身跳下,扑前半跪:“世子爷,您,我还以为您……” 银甲少年话没说完,眼泪差点出来。 “咱家世子爷没事……唉?大常!” 黑马一边放顾晞下来,一边一脸笑凑上去接话,刚接了半句话,眼角瞄见大常身子摇了几摇,一声尖叫,甩开顾晞,急扑过去,没扶住大常,却被轰然倒地的大常压的仰面倒下,痛的惨叫连连。 “俺滴个娘唉!压死……了……死……了……” 顾晞靠着黑马,被黑马这一甩,措不及防,摔了个结结实实,两眼冒金星。 金毛离的略远,见大常轰然倒下,急的眼睛都红了,往前急扑,却被大常的脚绊住脚,一头砸在大常身上,压的最底下的黑马又是一阵痛苦的’娘唉’。 李桑柔一步上前,伸手按在大常腕脉上,片刻,微微松了口气,脱力了,性命无碍。 放心了大常,李桑柔忙转头看向顾晞。 顾晞已经被银甲少年扶起来,正一脸狠厉的对围在他周围的一群人不停的发号施令。 李桑柔放松下来,长长舒了口气,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大常身边。 她们几个背着晕迷不醒的顾晞,绕了不知道多少冤枉路,后半夜才赶到北洞县城,天蒙蒙亮时进了城,不过给顾晞重新包扎伤口,换个药的功夫,就又被人围上了。 这会儿松下这口气,她就累的实在站不住了。 顾晞被一顶软轿抬进了城外的北洞县驿,大常和李桑柔几个,也同样被抬进了县驿。 李桑柔看着大夫给大常查看好伤势,诊了脉,听大夫说确实是失血过多,脱力晕倒,这才放了心,洗个澡,收拾好自己的伤口,倒头直睡到第二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故人 李桑柔一觉醒来,拉开帘子。 窗外阳光灿烂,绿树摇映,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觉。 李桑柔痛痛快快伸足了懒腰,慢悠悠穿衣梳洗,拉开门,一个喜眉笑眼的清秀小厮迎上来见礼。 “小的如意,给李姑娘请安。” “如意?这名字真吉祥,你是谁的小厮?” 李桑柔了了大事,睡足了觉,心情很好,上下打量着如意: 上好的天青绸长衫,腰间系的是丝绦、丝履雪白……没有喉结。 “小的在世子爷身边当差,世子爷吩咐小的在这儿候着李姑娘醒了,先侍候姑娘用早饭,再请姑娘过去说话儿。” 如意一双眼睛黑亮灵动,话声清晰悦耳。 能在顾晞这样的贵人身边当差,自然都是聪明的可人儿。 “我先去看看大常。” “是!常爷就在外院,李姑娘这边请。” 如意一句多话没有,转身就引着李桑柔往外院去。 李桑柔嘴角弯出丝丝笑意。 下人们的嘴脸,常常是主人态度的真实表达。 大常已经醒了,金毛和黑马正一人拿着一根红参争的面红耳赤。 “我告诉你就是这么吃!” “屁!从来没听说这红参能生啃的!” “老子可是大家出身……” “得了吧你!” “老大!老大来了!老大你给评评理……” 黑马面对屋门,一眼看到李桑柔进来,象看到救星一般。 “老大,您得好好管管他,非说这红参直接啃就行,你唬我就算了,也不怕害了大常哥?” 金毛也跳过来,冲黑马挥着手里的红参。 “大常怎么样了?”李桑柔没理他俩,径直走到炕前。 大常脸色苍白,精神却不错,“我没事了。” 李桑柔掀开薄被,细细查看了一遍伤口,这才回头问黑马和金毛。 “哪儿来的红参?世子送过来的?” “不是,是文四爷,就是昨天白盔白甲、威风凛凛的那个!”金毛一脸崇拜。 他看戏,最喜欢白盔白甲,个个又威风又好看,原来真是这样!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黑马撇嘴斜着金毛。 “肯定是世子爷让他送来的,他就是个跑腿的! 要不是世子爷,他认识你是谁?你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儿!” “你见过世面?”金毛一句不让。 “把这红参切成薄片给大常吃,一天吃三五片就行了,不要多吃。” 李桑柔不理会黑马和金毛的斗嘴,只吩咐正事。 “听到了吧!” 黑马挥舞着手里的红参,满脸红光。 “我就说,直接吃!你非得跟我犟,我告诉你……” “黑马去厨房,要只一年左右的大公鸡,放上十来片红参,炖锅鸡汤给大常喝。” 李桑柔从黑马手里拿过红参,递给金毛。 “把这两根都切了,你和黑马也吃几天。” 李桑柔出来,跟着如意去吃了早饭,往隔壁的正院去见顾晞。 驿站内护卫林立,正院门口雁翅般钉着十几对锦衣侍卫。 进了院门,沿着两边游廊,锦衣侍卫五步一对。 天井里,大太阳底下,垂手站着十几个服色不一的文武官员。 李桑柔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一边走一边来回转着头细细打量。 她是头一回见到这个时代最上层的威严奢华。 离正屋门口不远,帘子掀起,一个满脸灰败的中年官员踉跄而出,两眼直直怔怔,擦过李桑柔,一路踉跄了出去。 李桑柔站住,目光尾随着中年官员,看了片刻,才抬脚进屋。 也许是因为屋里冰块放的太多,一股浓烈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顾晞头戴金冠,穿着件靛蓝底缂丝团花长衫,半躺半坐在榻上,脸色苍白阴沉。 榻前,一边站着昨天的银甲少年,一件杏黄长衫,微圆的脸上带着笑,没有了昨天的杀气,看起来竟然一团和气。 另一边站着位青衫男子,颀长而白皙,过瘦过白,显的有几分病弱,却另添了一股令人心软的忧郁飘逸。 李桑柔直直盯着青衫男子,如五雷轰顶。 是他! 他也来了? 迎着李桑柔直勾勾的目光,青衫男子眉梢微挑,下意识的看向顾晞。 顾晞眉毛高挑,惊讶的看着李桑柔直直的双眼和满脸的震惊,片刻,看向青衫男子。 青衫男子迎着顾晞的目光,摊开手,摇了摇头。 李桑柔恍过神,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姑娘见过守真?”顾晞盯着李桑柔问道。 “嗯?”李桑柔心神恍惚,被顾晞问的一个怔神,竟然没反应过来。 “他就是文诚,字守真,我的记室参军,一路上,我借用的就是他的身份。 姑娘见过守真?” 顾晞指着青衫男子解释了一句,再次问道。 “他如果没见过我,我大约也没见过他。他很像我一位故人。” 李桑柔看了眼打量着她的文诚,垂下眼帘,冲顾晞欠身答话。 顾晞再看了眼文诚,喔了一声,指着昨天的银甲少年介绍道: “他也姓文,名顺之字致和,是我的护卫统领。” “文四爷。” 李桑柔冲文顺之欠身致意。 “不敢当,姑娘称我致和就行。” 文顺之忙拱手还礼,一笑起来,露出一颗虎牙,一团和气里又添了几分稚气。 “这是十万银。” 顾晞示意文诚。 文诚拿出个大红封,却递给了文顺之,文顺之接过,递给李桑柔。 顾晞斜眼看着文诚将大红封递给文顺之,再看着李桑柔接过大红封,打开,拿出银票子,捻开数了数,再放进去。 “多谢。”李桑柔冲顾晞拱了拱手。 “姑娘有什么打算?”顾晞问道。 “你什么时候启程?” 李桑柔没答顾晞的话,反问了一句。 “先在这里歇几天。这里到建乐城,快马也就一个时辰。” “要是不打扰,我们也想歇几天再走。”李桑柔答的很快。 “好,你们只管安心休息。”顾晞爽快答应。 李桑柔欠身谢了,告辞往外。 看着李桑柔走远了,顾晞吩咐文诚:“挑个妥当人看看些。” “是。”文诚欠身答应。 “你见过她?”顾晞突然问了句。 文诚摇头。 “或许你和她碰过面,你没留意,或是忘了?”顾晞再问。 “不会。” 文诚答的极其肯定。 “这位姑娘不是寻常人,只要碰到过,不可能留意不到,更不可能忘了。” 顾晞嗯了一声,沉默片刻,看着文诚道: “她也许想找机会和你说说话,你看看能不能套些话出来。 我这趟能平安回来,全赖她倾力相助。 这位姑娘是江都城夜香行老大,接手夜香行之前,她号称丐帮帮主,江都城的大小乞丐,对她唯命是从。 赵掌柜很敬重她,说是只要这位姑娘肯接手,我必定能平平安安回到建乐城。” 说到赵掌柜,顾晞神情微黯。 为了救他,年过半百的赵掌柜惨死客栈。 “她功夫极好,警觉机敏,缜密谨慎,读过书,见识不凡,她从不提及出身过往,我问过几回,她避而不答。” 顾晞顿了顿。 “我看不透她。” 文诚凝神听着,低低嗯了一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一点过往 李桑柔出了正院,径直回到大常休息的那间屋。 金毛刚刚切好红参回来,见李桑柔进来,忙将一大盒参片递到她面前。 “老大你看,切出来这么多!这红参真香,老大你也吃一片。” 李桑柔掂起一片放到嘴里,将手里的大红封递给大常。 “这是十万两银票子,收好。” 再转头看向金毛。 “这两天,你去城里逛逛,买辆车,咱们歇几天,再启程去建乐城。” 金毛一个怔神,“那世子爷他们……” 迎着李桑柔的目光,金毛一句话没说完,呃了一声。 “钱都拿到了,这笔生意做完了。我去买车。 老大,咱们是到建乐城就走,还是留在建乐城?这车买个什么样儿的?” “先在建乐城呆一阵子,能落脚就留下。”李桑柔叹了口气。 为了这趟十万两的生意,她们已经是南梁通缉的要犯,在江都城的基业,也早已经被武家军抄了个底朝天,这会儿,只能先留在北齐了。 “那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进城!”金毛将红参盒子放到大常面前,连蹦带跳的出去了。 李桑柔坐到窗旁的扶手椅上,看着窗外浓绿的银杏树,怔忡出神。 她没想到还能再看到他。 一阵浓烈的痛楚涌上来,李桑柔闭上眼睛,慢慢吸了口气。 她对不起他。 从前种种,她的母亲,她的弟弟妹妹,她那些亲人,朋友,那些人,他们对不起她。 只有他,是她对不起他,从头到尾,从始至终,他没负过她,他没有一丝对不起她的地方,是她欺骗了他,辜负了他。 李桑柔头往后仰,将满腔的酸楚苦涩仰回去。 “炖……” 黑马一头冲进屋,迎着大常摆着的手,赶紧咽下后面的话,瞄着怔忡出神的李桑柔,踮起脚尖,屏着气往里挪。 老大想事儿呢。 过了一会儿,李桑柔站起来出了屋。 文诚从正院出来,就看到了背着手,站在不远处树下的李桑柔。 李桑柔看着不紧不慢走向她的文诚,心里酸涩之余,又有几分轻松。 他不是他。他只是长得像他,像到一模一样。 他看到她,总要笑出来,不管他正在做什么,哪怕正在发脾气。 他也从来没能迎着她的直视,这样从容自若过。 “李姑娘在等我?” 离李桑柔三四步,文诚站住,微笑问道。 “嗯。”李桑柔微微仰头,目不转睛的看着文诚。 文诚迎着她的目光,微笑,等她说话。 “唉。” 片刻,李桑柔移开目光,低低叹了口气。 “你不是他。” “他是谁?”文诚紧跟问道。 “从前一位朋友,他待我极好,帮了我很大的忙,大到救了我的命。 我却辜负了他。 刚才,我差点以为你是他。” 李桑柔平和的声调中透着丝丝隐隐的苦涩。 “姑娘怎么知道我不是他?”文诚眉梢微挑。 “你是他吗?”李桑柔看着文诚。 “我从来没见过姑娘。”文诚微微欠身。 “嗯,后会有期。” 李桑柔后退一步,冲文诚微微颔首,转身走了。 文诚眉梢微挑,看着李桑柔的背影,片刻,才转身往外走。 她说后会有期,这是准备在建乐城落脚了。 至于他像她的朋友,他不怎么相信她的话,一时却推想不出她这样做的用意。 不过,她既然打算留在建乐城,那就有机会看个明白。 …………………… 顾晞和他那群数目庞大的随从队伍,在驿站里歇了六天,李桑柔四人,也在驿站里歇了六天。 每天过来侍候听传唤的,一直是那位叫如意的小厮。 李桑柔没再见到顾晞,没也见到文诚,这六天里,他们好象忙极了。 顾晞要启程回建乐城了的信儿,是如意禀报给李桑柔的。 顾晞申初启程,午饭后,黑马和金毛就扶着大常上了车。 车子两三天前就买好了,是一辆可以拉人,但多半时候是用来装货的半旧太平车,拉车的两头大青走骡壮健漂亮。 顾晞的人,已经从那条被偷袭的船起,直到那家客栈,沿着他们走过的路,细细搜查了一遍。 李桑柔他们落在船上的行李,大常丟在林子里的皮甲和黑铁狼牙棒,都已经捡回来,送还给了李桑柔,堆在了太平车上。 扶着大常靠着那堆行李坐好,黑马坐到最前面赶车,金毛坐在车尾,李桑柔脸朝外,坐在高高的车栏杆上。 黑马甩了个鞭花,愉快的一声’驾’,两头大青走骡拉着太平车,出了驿站。 “老大,咱们到建乐城,还做夜香行生意?” 金毛晃着腿,看着越来越远的驿站,问了句。 “那位世子爷说过,建乐城三十万户呢,这生意可比江都城大的厉害了!等大常养好了,咱们就动手?” 黑马回头看着李桑柔,一脸的期待和兴奋。 “你到过建乐城?” 李桑柔先问金毛。 金毛赶紧摇头。 “你到过?”李桑柔再转头问黑马。 黑马也摇头。 “我没到过建乐城。” 不等李桑柔问,大常闷声道。 “我也没来过。建乐城长什么样儿,咱们都不知道,现在打算什么都是白打算,先进城看看再说。” 李桑柔从行李里翻出她那包瓜子,摸了一把,慢慢悠悠嗑起来。 大常往下挪了挪,靠着行李闭眼养神。 黑马曲起一条腿,甩着鞭子,高一声低一声的唱起了一首不成调的小曲儿。 金毛和着黑马的小曲儿吹着口哨,不时停下来连笑带骂:“娘的,老马你这调跑哪儿去了!” 大青骡拉着太平车,悠悠哉哉走了两个多时辰,宽阔的驿路两边,小摊店铺渐渐连成了片,远远的,已经能看到高耸巍峨的建乐城墙和城门了。 黑马嗷呜一声,窜起来刚站到车上,坐在车尾的金毛兴奋的喊了一声:“老马!快看后面!” 正在打盹的李桑柔转过头。 车尾方向,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人马之后,尘烟嚣腾。 黑马从车上跳下,急忙牵着骡子避到路边。 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顾晞经过太平车,看了眼坐在车上,闲闲嗑着瓜子看热闹的李桑柔,露出丝笑意。 黑马不错眼的看着疾驰的队伍扑面而来,再疾驰远去,满脸羡慕,赞叹不已: “多威风!威风凛凛!太威风了!不愧是咱们世子爷!” “天快黑啦。”李桑柔瞥了眼口水都要流出来的黑马,懒洋洋说了句。 “赶紧赶路,你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金毛弯腰捡了块小石头,扬手砸在黑马头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兄弟 顾晞的队伍冲进城门,直奔皇城。 宣德门外,顾晞下了马,直冲进去,走到一半,一个小内侍脚步急促,迎面而来,离得还有七八步,小内侍就扬声传旨: “陛下口谕:晞哥儿到垂福宫觐见。” 顾晞顿步,欠身应了是,越过小内侍,继续急步往前。 垂福殿东厢,皇上半躺半坐在南窗下的榻上,看到顾晞进来,直起上身,“你受了伤?伤得怎么样?快过来让朕看看!” “是。”顾晞规规矩矩磕头见了礼,靠近榻前,曲膝半跪,“在江都城伤得重,到现在也没能完全恢复,以至于在北洞县遭遇伏击时,再次受伤,让皇上担忧了。” 皇上伸手拉起顾晞的长衫领口。 层层包扎的后背,雪白的细棉纱布上,有一长条血渍渗出来。 皇上轻轻放下长衫,看着顾晞问道: “江都城是怎么回事?是南梁人?” “臣觉得不全是南梁人,臣已经在查了。”顾晞垂眼道。 “在北洞县,有重弓手?”皇上紧皱着眉。 “是,不只一个,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这件事,请皇上彻查。” 顾晞抬头看向皇上。 皇上脸色凝重阴沉,“嗯,这是大事。 你先回去,好好歇一歇,把江都城和北洞县的事,细细写份折子递上来,密折吧,事涉南梁谍报,不宜声张。” “是。”顾晞应了,站起,退到殿门口,转身出去。 皇上看着顾晞的背影,脸色更加阴沉。 …………………… 顾晞从禁中出来,沿着东西大街,径直进了挨着晨晖门的明安宫。 明安宫是皇长子顾谨的居处。 顾晞紧几步上了台阶,就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顾谨。 顾谨看到他,先松了口气,露出笑容,“你回来了,瘦了很多。” “嗯,大难不死,回来了!大哥气色不好。” 顾晞几步冲到顾谨身边,仔细看了看顾谨,转过去,推着顾谨往里进去。 “这些天都没睡好,不知道你能不能回来。” 顾谨语调缓而沉。 “我回来了。”顿了顿,顾晞声音落低:“在江都城,我中了毒,功力全失。” 顾谨脸色变了,一脸震惊的看向顾晞。 顾晞迎着他的目光,紧紧抿着嘴唇,点了下头。 他自小修炼的文氏功法,在大成之前,有几味药是碰不得的,吃了就会功力全失,力气全无,快了半个月,慢了,要一个多月,才能慢慢恢复功力。 文氏功法的这个弱点,极少人知,知道的那几个人,都是他的至亲。 “过了江,在江宁城靠岸时,江宁城正在严查护送我过江的那几个江湖人,说她们是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只要看到,就格杀勿论。” 顾晞接着道。 顾谨往后靠到椅背上,没说话。 江宁城守将邵明仁,是永平侯府门下出身。 “到北洞县前一天,船在随家集码头采买补给,我到船头站了一会儿,应该是那时候被人看到,一路尾随,当天夜里就动了手。” 顾晞接着道。 “从江宁城过来的每一个码头上,应该都有人盯着。这一路上,你只在随家集码头出来过?” 顾谨蹙眉问道。 “嗯。” 顾晞嗯了一声,将顾谨推到殿内榻前,弯腰抱起顾谨,放到榻上。 顾谨看着顾晞:“皇上想过要拆分睿亲王府,和我说过,和你也提过一回吧?” “嗯。”顾睎垂下眼皮。 “皇上有皇上的考量,你身兼文家和睿亲王府,过于位高权重,他又觉得你性子暴烈,怕万一有什么不可收拾之事,倒是害了你。” “大哥的意思呢?”顾晞看向顾谨。 “我不是很赞成。” 顾谨迎着顾晞的目光。 “皇上的拆分,是打算把睿亲王府降为两个世袭郡王府。 另一个世袭郡王交到你那两个弟弟手里,就等于交到沈氏手里。 老二性子软糯,过于重情,他和永平侯府,以及沈氏,极其亲近,毕竟是他的外家。 永宁侯府和沈氏野心勃勃,却不够聪明,他们若是权势过重,才是真正的祸患。 你性子是烈了些,却明智明白。 我觉得性子烈没什么,愚蠢才是最可怕的。” “已经没有文氏了。”顾晞叹了口气。 “你在,文氏就在。南梁有武家军,北齐就不能没有文氏,以后,要从你的子嗣中,挑一个承继文氏。 这是先皇当初答应过文家的。” 顾谨轻轻拍了拍顾晞,转了话题: “你在江都城的意外,和南梁有关吗?” “我觉得没有,就算有,也是南梁被人利用。” 顾晞的话顿住,脸上露出丝丝愧色。 “到江都城隔天,我去见谍报副使,他拿了份江都城防图给我,说是刚刚拿到的,我过于高兴了,光顾着看那份图,失了警惕,喝了他递给我的一碗擂茶,喝了两口,觉出不对时,已经晚了。 我拼着最后的力气,杀了副使,也被他伤了腹部和大腿,挣扎出来时,留在外面接应的人不见了,城里缇骑四出,说是有人闯进帅府偷了城防图。 我忌讳的药,必定是我身边的人拿给谍报副使的,这人必定在使团内,当时,我没有自保之力,不敢回驿站,更不敢再联络当地的谍报。 幸好约在赵明财的客栈附近,我就逃进了客栈。 城里搜得极紧,赵明财立刻去找了当地夜香行老大,是位姑娘,姓李,李桑柔。” 顾晞看向听的专注的顾谨,解释了句。 “原本,李姑娘只肯送我到江宁城,在江宁城替我雇条船北上,原以为,李姑娘送我出城这事儿神不知鬼不觉……” 顾晞的话顿住,喉咙微哽。 “当时,赵明财一个人拖不动我,叫来妻弟帮忙,被妻弟举报,大约是怕自己熬不住刑,看到官兵上门,赵明财一头撞在柜台角上,当场就死了。 可武将军还是查到了夜香行,李姑娘在江都城的基业财产,毁于一旦。 李姑娘不能再回江都城,这才答应护送我到建乐城,保银十万。” “能这么快把你送回来,又只在北洞县遇了险,这位李姑娘不简单。” 顾谨轻轻呼了口气,带着丝丝赞叹道。 “很不简单,我看不透她。 路上这一个来月,在北洞县出手之前,她日常做饭洗衣,闲了就嗑着瓜子看书,看的都是地理志,游记之类,看起来就是位极寻常的女子。 在北洞县出手时,她狠辣刁钻,料敌极准。 她功夫非常好,是杀手路数。 还有,她日常供奉简而不陋,识音律,懂诗词,极有格调,应该出身不凡,我探问过几次,她避而不答。 她那三个手下,视她如神。” “会不会是南梁的人?”顾谨听的皱起了眉。 “我觉得不会。”顾晞答的快而肯定。“她打算长居建乐城,我让守真盯着她看一阵子。” “嗯,这样最好,一来以防万一,二来,也防着那些人往她们身上栽赃。你的伤怎么样?功力恢复了没有?” “到北洞县之前,功力就恢复了,要不然,北洞县那场劫杀,活不下来。 在北洞县,后背又被砍了一刀,得再养一阵子。” 顾晞抬了抬胳膊,他这两条胳膊抬的略高,就疼痛难忍。 “回去歇着吧。记着,别任性,咱们都长大了。阿爹有句话说得对,做事情,都是退一步,再进两步。” 顾谨心疼的看着顾晞脸上掠过的一缕疼痛,交待了句。 “嗯,我先回去了,大哥好好睡一觉,你脸色很不好。” 顾晞站起来,先扬声叫了内侍进来,才告退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华而不实 风卷残云般的队伍过去,李桑柔坐回车上,四下打量着,听着金毛和黑马一替一句的你损我,我贬你的废话,过了瓮城门,再进了城门。 “哦哟!这街真宽!瞧这气派!不愧是皇城!瞧瞧这气派!” 出了城门,黑马瞪着宽直的能并排走上几十辆大车的宽阔街道,激动的连抖了几个鞭花。 “你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这有什么稀奇的? 老大,这城真大,真热闹!这路怎么这么宽!这太宽了!” 金毛习惯性先贬了黑马两句,几步过去,凑到李桑柔旁边,兴奋不已的打量着四周。 “找个干净地方落脚,天快黑了。”李桑柔将瓜子装进袋子里,吩咐了句。 金毛连声答应,几步窜到黑马旁边,和黑马一起,开始挑剔各家客栈。 “真热闹。”大常也坐了起来,瓮声道。 “嗯,北齐这个都城,名不虚传,要是没什么意外,咱们就在这里安身吧。”李桑柔打量着四周,声调愉快。 这条宽阔大街两边的店铺,家家富丽堂皇。 黑马和金毛对每一家富丽堂皇的客栈,都批一句华而不实,挑剔了七八家,两人拉着大青骡,进了条小街。 这条小街上的店铺,看起来就实惠无比,没走多远,两人就挑中了间店面干净、伙计利落的邸店, 邸店门脸不大,进去却十分宽敞。 店里生意很不错,余下的空房间不多,空院子只有一处,挨着马厩。 黑马先嫌弃马厩臭不可闻,再说他们至少要住一个月,和掌柜讨价还价。 金毛腿脚极快,不等黑马谈好价,已经把整间邸店转过一圈了。 李桑柔依旧坐在车上,一声不响,慢慢转头打量着四周。 黑马谈好价,几个伙计上前,帮着安顿骡子大车和人。 李桑柔看着大常躺下,吩咐金毛去买了两只母鸡,加红参炖了一大锅鸡汤,再到旁边酒肆里要了六七个菜,一摞饼,几个人吃好就歇下了。 …………………… 顾晞从晨晖门出来,文顺之已经带着诸小厮侍卫,等在晨晖门外了,见顾晞出来,忙迎上去。 顾晞上了马,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直奔睿亲王府。 睿亲王府门口,顾晞同父异母的两个弟弟顾昀和顾暟,早就等在府门里了。 见顾晞等人风卷而至,顾昀和顾暟迈出门槛,急步迎出来。 “大哥!” 两人见了礼,跟在一步没停的顾晞两边,一边快步往里走,一边说着话。 “听说大哥在南梁遇险,阿爹和阿娘担心极了。” 顾昀连走带跑,才能跟上脚步极快的顾晞。 “喔。”听到阿爹和阿娘担心极了,顾晞淡而无味的喔了一声,“父亲呢?” “领了查看京畿农事的差使,昨天一早就出门了,说要七八天才能回来。”顾昀答的十分详尽。 “嗯,你们母亲呢?”顾晞又问了句。 他父亲睿亲王顾悦昨天一早出城这事儿,他昨天就知道了。 “在妹妹院子里,妹妹前天夜里受了凉。”顾昀笑答道。 连走带跑跟的简直有点喘不过气的顾暟,听到你们母亲四个字,心跳了跳,忍不住看了眼顾晞。 在母亲前头冠上你们两个字,他是头一回听到。 “嗯,我伤得重,先回去歇着了,得空再去正院请安。” 到了二门前,顾晞脚步微顿,淡淡交待了句,径直往通往他那座占了小半座府邸的院子过去。 顾昀和顾暟站住,看着顾晞和跟在他后面的文顺之等人都走远了,才相互看了眼,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二哥,你刚才听到了吗?大哥说:你们母亲!”顾暟压着声音道。 顾昀嗯了一声,他当然听到了。 “头一回!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顾暟的声调里透着几分不安。 六天之前,都说他大哥已经死了…… “不是第一回,是第二回。上一回你还小,我也才七八岁,大哥跟我说:你的母亲。” 顾昀的话顿了顿,声音压的更低。 “好象就是从那时候起,大哥再没吃过咱们这边的东西,一口东西不吃,一口水不喝。” “外头有流言,说阿娘想让大哥死……” “都是流言!” 顾昀打断了顾暟的话,声调微微往上。 “阿娘说过,她归她,咱们归咱们,不管她跟大哥怎么样,咱们跟大哥都是嫡亲兄弟。” 顾暟看了眼顾昀,没接话。 …………………… 顾晞径直进了书房院子。 文诚迎在台阶下,转身和顾晞一起往里走。 顾晞放慢脚步,和文诚并肩进了院门。 “使团大后天下午到京城,潘定邦打发了个小厮过来,说是他得先过来找你,和你一起觐见缴旨,说他是副使,你是正使,没你不行。还说,他有话跟你说。” 文诚边走边说,顾晞哼了一声。 文诚接着笑道:“我照咱们议定的,说您已经递折子弹劾他了。” “嗯,李姑娘进城了?” “是,投宿在紧挨着陈州门的王员外邸店。一间专供贩夫走卒歇脚暂住的小店,是家老字号。进了店到刚刚,就金毛出去过一趟,从隔壁小饭铺要了不少饭菜,又买了两只老母鸡。” 文诚答的极其详细。 他对那位李姑娘,以及她那三个手下,十分的好奇。 “嗯,别盯太紧,那位姑娘机敏得很。” “是。” …………………… 早朝后,华景殿偏殿内,副使潘定邦跪在中间。 潘副相看着小儿子潘定邦那浑身的委屈,又是郁闷又是生气。 这一趟出使南梁,一来贺南梁皇上六十寿,二是和南梁约为兄弟之邦,永不再动刀兵,原本是一趟花团锦簇的差使。 他替这个没出息的小儿子求了副使,原本想着,这么一趟出使,正使又是顾世子,这是稳稳当当拿到手的一份功劳,谁知道竟然出了顾世子几乎命丧南梁这件大事。 顾世子遇刺这事儿,水深且黑,原本是一件能避多远就避多远的事儿,可这会儿,除非他狠心把这个混账蠢小子折进去,否则,只怕他是避不开了。 “说说,晞哥儿没回去,你怎么就离开江都城回来了?”皇上缓声问潘定邦。 “有个小厮,拿了世子的印信,说是世子的话,让我带着使团启程,他在江宁城等我,我就启程了。”潘定邦直身答话。 “小厮呢?”皇上接着问道。 “还没到江宁城就跑了。跳到江里,一眨眼就看不见了。”潘定邦苦着脸答道。 “那印信呢?”皇上皱起了眉。 “那个小厮拿走了。那小厮给我看印信的时候,我是想拿过来的,可那小厮说,他们世子的规矩重,他们世子的印信,不能交到外人手里,我一想也是,就没强要,谁知道……” 潘定邦说着,看向顾晞,“世子,我真没害你,我哪敢!” 顾晞抬眼往上看,没理他。 “潘副使所言,过于儿戏了。”坐在轮椅上的顾谨,看着皇上道。 皇上沉着脸嗯了一声。 潘定邦脸都白了,“我说的都是真的,真是这样!我怎么可能害世子?我害了世子,我有什么好处?我……” “闭嘴!”潘副相实在忍不住,瞪着潘定邦,压着声音训斥道。 潘定邦缩起脖子,不敢出声了。 “皇上,世子在江都城遇刺这件事,骇人听闻,臣以为,南梁嫌疑最大。”潘副相转向皇上,欠身道。 “嗯。” 皇上揉着太阳穴,看起来极是烦躁。 “这件事一定要彻查,只是事涉两国,不宜声张。 南梁谍报那边,由你主理,务必彻查清楚,要记着,以国事为重,不可任性。” 皇上看向顾晞吩咐道。 顾晞欠身应是。 “北洞县这边,你看呢?”皇上看向顾谨问道。 “查北洞县劫杀,离不开江都城遇刺的事,这件事也不宜声张,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臣以为,不如让潘相统总。”顾谨看着皇上,恭敬答道。 潘副相听到北洞县劫杀这几个字,脸都青了。 北洞县还有场劫杀? 劫杀! 再听到让他统总,恍过神,刚要找借口推出去,皇上已经点了头,“嗯,潘相一向稳妥,就由潘相统总吧。” 接着转向顾晞吩咐道:“你跟潘相说说经过,把你找到的那些东西,也交给潘相吧。” “是。”顾晞欠身答应,斜了眼潘定邦,“臣在江都城被人设套陷害,这事和潘副使必定脱不开干系,臣以为,应将潘副使收监待审。” 潘定邦脸都白了,看着他爹,急的差点叫出来。 皇上看着急白了脸的潘定邦,沉默片刻,点了头。 潘定邦萎顿在地,撇着嘴,想哭却不敢哭出来。 真不是他! 他哪敢害这位满京城没人敢惹的世子爷!他巴结他还来不及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有车有房 李桑柔在邸店的小院里足不出户,歇到第三天,大常的外伤已经好的差不多,用脱的力气也歇回来了。 第四天开始,留大常继续歇着,李桑柔带着金毛和黑马,出了王员外老店,满城闲逛。 建乐城比江都城大的太多了, 这一整天,三个人逛了七八条街,逛进了东城瓦子,黑马和金毛连听了两出戏,李桑柔坐在茶坊里听了一下午的闲话,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第二天,三个人接着往外逛。 一连逛了十来天,李桑柔带着黑马、金毛,将建乐城大街小巷逛了个遍。 “老大您看好了?咱们做哪行?这建乐城夜香行分了六家,家家还都那么阔气,老大,咱们要是都收到咱们手里……” “老大还没说话呢,你瞧你废话多的!” 黑马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金毛照头一巴掌打断了。 “先买座宅子,住店太贵了。” 李桑柔接过大常递过来的牛皮袋子,捻出两张银票子,递给黑马。 “就是上个月差点灭了门的那家宅子?”黑马捏着两张银票子,一脸兴奋。 他兴奋,不是因为买宅子这事儿,而是因为那座宅子要卖了,这个信儿,是他告诉他家老大的! 昨天他们路过老君观时,正好一群道士打扮好了出来,是他上去多问了两句,不但问到他们是去那座宅子做法事,还知道了请老君观做法事的,是隔了一条街的牙行。 老大果然看中了那座宅子! “嗯。你跟金毛去买宅子,我跟大常去城外码头瞧瞧。” 李桑柔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将牛皮袋子交给大常收好,四个人一起出门,出了巷子口,各奔东西。 李桑柔带着大常,过了桥,搭上艘航船,大常坐在船头,李桑柔坐在棚下,看着航船时不时停下上人下人、装货卸货。 出了南水门,航船扯起帆,顺风顺水,很快就到了建乐城南边最大的码头:通远码头。 两人下了船,直奔几十级台阶之上的那条牙行街。 李桑柔脚步迅捷,大常一步两个台阶,慢悠悠跟在李桑柔身后,上到牙行街入口,大常往后看了眼,李桑柔没回头,却仿佛看到了大常回头看的那一眼。 “不用理会,让他们跟着。” 大常嗯了一声,跟上李桑柔,走到街中间,进了一间牙行。 “这位兄弟真是好身膀!”坐在门槛上,端着壶喝茶的一个船老大看着大常,忍不住惊叹了句。 “过奖。何老大在不在?”李桑柔应了句,顺口问道。 “早上刚到,老何!有人找!”一路小跑迎出来的牙人答了句,扬声叫道。 “来了来了!” 院子里应了一声,片刻,一个敦实的中年人,连走带跑的进来,看到李桑柔和大常,哎了一声,笑起来。 “刚卸下货,正说要进城,您就到了。这里……” “就在这里说话。”李桑柔打断何老大的话,示意旁边一张空桌子。 “行。”何老大让过李桑柔,跟过去,和大常一左一右坐到李桑柔两边。 “六条船都到了,我是最后一条。 照老大的吩咐,都跟平时一样,找了合适的货,连我这条船在内,从上货那会儿到现在,什么事儿都没有,这会儿,船都在这码头上,都没接货,等老大吩咐。” “一,跟大家伙儿说,我打算搬到这里来了,愿意跟过来的,一人五两银子安家费,自己想办法接家人,或是不接,随各人意。不愿意跟过来的,一人二十两,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回江都城。” “是。” “二,不接到南梁境内的货。” “是,到江宁城的呢?”何老大问了句。 “可以。别的规矩都跟从前一样。” 李桑柔一边说话,一边站起来往外走。 何老大送到牙行门口,看着李桑柔走远了,转身进去。 李桑柔带着大常,径直往码头去,经过家包子铺时,买了三十多个大肉包子当午饭,上了艘航船,往建乐城回去。 两人回到邸店时,金毛和黑马已经回去了,正一左一右蹲在邸店门口,嚼着肉干闲嗑牙。 看到李桑柔转进巷子口,黑马一窜而起,冲迎上去。 金毛晚了一瞬,紧跟在黑马后面冲上去。 “老大您回来了,宅子买下来了,老大您猜猜,才花了多少? 八十两!一共!连牙行的钱,官府的钱,都在内!牙行就没跟咱们提钱这个字!” “老大!”金毛总算找到了话缝,“那宅子,还有人要买,不过他们去晚了,听说我跟黑马已经买下了,那眼神,可不怎么对……” “眼神怎么啦?咱们兄弟怕过谁?你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黑马嘴角扯得不能再往下了。 “谁要买?”李桑柔看着金毛问道。 “黑马去官府税契的时候,我没去,留在牙行打听了这事儿。 说是姓阴,是个专做凶宅买卖的,还说,咱们这宅子,那位阴大爷早就盯上了,可惜晚了一步。 那个牙郎还说,咱们往官府税契,是明白人,还说,为了省那几个税钱,吃了大亏的,他见过好几个了。 老大,我觉得这话有意思,您说,是不是说那姓阴的?他那凶宅买卖做的不地道?” 金毛一边说,一边兴奋的搓着手指。 他家老大最喜欢黑吃黑。 “老大,咱们要做凶宅买卖?这凶宅买卖怎么……” 黑马的话没问完,被大常从后面揪着衣领拖后几步。 已经到邸店门口了,别拦了老大的道儿。 “今天有人盯着你们没有?”进了他们那个小院,李桑柔问道。 “有!跟这些天一样,一出巷子口就看到了,后头我在牙行,黑马去府衙,我这头,他那头,都有人盯着。”金毛压低声音。 “是两拨人,味儿不一样。”黑马伸头过来,抽了抽鼻子,接了句。 “老大,这得盯到什么时候?”金毛这一句里,一多半是牢骚。 “一头,盯到他们放心为止,另一头,到那位世子遇刺的事儿有了说法,应该差不多了。” 李桑柔进屋坐下,倒茶喝茶。 “老大,得防着他们栽赃。”大常瓮声瓮气道。 “对对对!我也是这么想,正想说!”黑马急忙接话道。 “要是咱们被人栽了赃,不管大小,这建乐城就不是能落脚的地方,咱们立刻就得走。 这事儿不用防,警醒点儿就行了。” 李桑柔看着大常道。 大常嗯了一声,黑马一脸莫名其妙,“老大这话……” “咱们要是被人栽上赃,要么是那位世子爷想害咱们,要么就是那位世子爷斗不过那什么侯府,这都不懂?你瞧你笨的!” 金毛伸手往黑马头上拍了一把。 “……那咱们还买宅子?”黑马明白了。 “宅子又不值钱!”金毛鄙夷了黑马一眼。 “买宅子是因为我喜欢住在自己的房子里。” 李桑柔极难得的正面答了黑马一句。 “咱们明天就搬过去,你们两个,明天一早,去置办该置办的东西,大常去牙行找几个人,把宅子打扫干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和嚣张无关 第二天一早,黑马金毛赶着大车去买东西,大常先往宅子里看了一遍,出来找了家牙行,挑了几个人打扫清洗。 李桑柔一个人出了邸店,沿河逛到一家小饭铺子门口,挑了张河边的小桌子坐下,要了一笼汤包,一碗鸡粥,看着河里匆匆来往的大船小船,慢慢悠悠吃的十分自在。 “姑娘不是本地人?” 隔壁桌一个微胖老者,端着半碗馄饨,转身坐到了李桑柔对面。 “不是。”李桑柔看了眼老者,带着微笑,客气却不热情。 “姑娘是从哪儿来的?”老者很热情。 “江宁城。”李桑柔微笑答道。 “江宁城是个好地方,姑娘到咱们建乐城,是路过,还是打算长住?” 老者吃着馄饨,接着笑问。 李桑柔看着河中缓缓滑过的一条船上,船尾蹲着的妇人,妇人一边哭骂一边捶洗衣服。 看着哭骂的妇人越来越远,被其它船挡住了,李桑柔才收回目光,看向老者微笑道:“还没想好。” “建乐城是个好地方。” 老者看起来不怎么高兴了,馄饨也不吃了。 “是。”李桑柔笑意融融,捏了只包子接着吃。 “姑娘真是滴水不漏。”老者脸上的笑容淡得看不见了。 李桑柔微笑,没接话。 “姑娘要到咱们建乐城,是早有打算吧?”老者不笑了。 “先生认识我吗?我认识先生吗?”李桑柔脸上的微笑没变。 “我姓范,姑娘称我范先生就行。在刑部领一份差使,现奉命深查睿亲王世子在江都城遇刺一案。 世子爷遇刺的事,姑娘都听说了什么?” “我们兄弟的事,和世子遇刺有关的,世子都知道,世子不知道的,都和他遇刺这件事无关。”李桑柔微笑道。 “姑娘这样子,太过了吧。难道姑娘没听说过破家县令,灭门令尹?” 范先生有了几分怒意。 “没听说过。”李桑柔极其干脆的答了一句,端起碗,抿起了鸡粥。 范先生呼的站起来,眯眼看着悠然喝着鸡粥的李桑柔,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李桑柔不紧不慢的吃完包子,喝完鸡粥,站起来,沿河往前逛。 …………………… 顾晞回到睿亲王府,文诚迎在院门口。 进了上房,顾晞示意文诚,“说吧。” “王爷午后回来,听说世子遇刺的事,大怒……” “大怒?”顾晞一声冷笑。 文诚眼皮微垂,掩下眼里的怜惜,接着道:“王爷责令潘相务必要尽快查清查明,绝不可漏过错过放过。 还责令潘相每天向他禀报进展,且留了两名幕僚协助潘相。 这个,咱们已经料到了,放到潘相手里的线索,都是咱们已经查清证实,不过经他的手,缉拿归案而已。” 顾晞冷着脸嗯了一声。 “北洞县城拿到的长随这条线,从牙行往上,看来已经查不到什么了。 林子里找到的那几支箭,同一批箭,只有顺之领过十捆,已经清点过了,咱们领的箭都在。 余下的都在兵部,总计三万一千九百一十三支。 兵部说,这批箭交进来时,总数应为三万两千只,这中间,多出来几支,十几支,或是二十只三十只,甚至五十一百只,都是有过的,只许多不许少。 这一条线,极难查出什么。 余下的两条线,江宁城那边,照那位李姑娘查到的,你觉得该是永宁侯身边的长随祥实,可祥实确实没离开过建乐城,传话的,只能另有其人。 兵部确实收到了南梁谍报的急信,说是你到北洞县的那一两天,有南梁硬探经过,兵部就责令北洞县,以及沿途各县的厢兵随时警戒。 你遭劫杀那晚,有人拿了兵部的勘合调动北洞县厢兵,以及北洞县衙。 因为有之前兵部那份谕令,北洞县自然没觉到有什么不妥。 勘合还在,是兵部的,不过是两年前被偷的那一副。 你在江都城遇刺,流落在外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兵部应该不知道。 兵部和北洞县,应该都是被人利用,不该过多责备。 使团这边,还在审,我回来前,还没审出有用的。 查到现在,算是全无线索,真要是永宁侯府,这场刺杀劫杀,安排的令人赞叹,你能逃出条命,靠的是运道。 咱们从前太小看永宁侯府了。” “你真觉得那些弓手是永宁侯府的人?”顾晞沉默好一会儿,看着文诚问道。 “这件事,得查清楚。”文诚看了眼顾晞,垂下眼皮低低道。 “南梁谍报和使团这两处,必定都埋伏了人手,特别是南梁谍报那边,还有就是往江宁城传话的人这条线。 使团都在咱们手里,江宁城咱们也能派人去查,就是南梁这边,咱们派人过去,只怕没查出什么,反倒要着了谍报的黑手,折在那里。” “嗯。”顾晞脸色不怎么好看,沉默片刻,转了话题,“那位李姑娘,最近怎么样?” 文诚还没开口,先露出笑意。 “李姑娘这份精明……” 后面的话,文诚好象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笑着唉了一声。 “今天早上,刑部范立在汴河边上和李姑娘偶遇,想盘问几句,却被李姑娘堵了个滴水不漏,范立很生气,说李姑娘打着世子的旗号,过于嚣张了,这于世子声名有碍。” “嚣张?比我还嚣张?”顾晞斜瞥着文诚问了句。 文诚失笑,“那应该不至于。” “李姑娘能白手起家,在江都城混得风生水起,要是连范立这样的都对付不了,那不成了笑话儿了? 她护送我回建乐城,这一路上,哪一件事是能说给他范立听的? 让人查查范立,是真的蠢到这份上,还是别有所图。” 顾晞说到最后,脸色阴冷。 “嗯。”文诚应了一声,看着顾晞,“你的意思,想请李姑娘走一趟吗?” “你看呢?”顾晞看着文诚反问道。 “南梁谍报有问题的,应该就是江都城这一块,李姑娘是江都城的地头蛇,她肯走一趟,确实极其合适。 只是,万一……南梁谍报就要全军覆没,过于冒险了。”文诚拧着眉。 “我在想,李姑娘肯不肯走这一趟,如果不肯,要怎么样才能说动她。”好一会儿,顾晞慢吞吞道。 文诚看着顾晞,苦笑失声:“世子就是过于无所顾忌,才招来这一场劫杀。” “我就算比大哥更加谨小慎微,难道他们就不嫌我碍事,就不再一心一意想着让我消失了? 我束冠之后,刚刚回到这府里,他们就想毒死我,难道也是因为我无所顾忌? 我是横在他们和睿亲王位之间的巨石大山,是他们一定要毁掉搬开的障碍,这跟我有所顾忌还是无所顾忌,毫不相干。”顾晞冷冷道。 文诚沉默片刻,低低叹了口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为你而行 李桑柔闲闲散散逛到傍晚,买了一大包卤肉,往她新买的宅子过去。 她新买的宅子不算小,三进院子两边,各有一个略小的院子,像是两个略显狭长的三进院子,搭在中间的院子两边。 东南角两扇如意门已经重新刷了油漆,通红鲜亮,门楣上方一层层雕刻繁杂的砖雕刚刚用水洗过。 李桑柔仰头看了一会儿那些寓意吉祥的砖雕,抬脚进了敞开的大门。 大门里青砖影壁上的雕刻更加繁杂,李桑柔扫了眼,绕进影壁。 牙行洒扫的人已经走了。 正院里,大常正将院子中间堆了一大堆的各色物什往各屋摆放。 黑马和金毛一人一边,抓着只半人高的鱼缸,一边用力往自己这边拉,一边扯着嗓子吵。 “这是荷花缸!就得放石榴树下!老子是大家出身……” “呸!屁的大家!荷花种缸里,亏你想得出!人家卖缸的明明说这是太平缸!” “老子就是大家……” “老大回来了,让老大评评理!” 金毛先看到李桑柔,急忙松手,一路小跑迎上去。 “老大您看,这明明是荷花缸。” 黑马后来居上,一把推开金毛,指着大缸和李桑柔急急道。 李桑柔走到大缸前看了看,拍了拍缸沿,“放到厨房门口,养鱼用。” 黑马和金毛都是一脸胜利的斜瞥着对方,抬起大缸往厨房门口挪。 对他俩来说,只要对方不对,那就是自己赢了。 李桑柔将卤肉递给大常,各屋看了一圈,拖了把椅子过来,翻着本书等吃饭。 大门外,一个小厮扬声喊了句:“李爷在家么?” 李桑柔抬头,示意黑马去看看。 黑马出去回来的极快,连蹦带跳的冲到李桑柔面前。 “老大老大!是世子爷!说是请您喝茶说话!” 李桑柔合上书,站起来往外走。 黑马眼巴巴的看着李桑柔的背影,抬起手挥过来挥过去。 这是世子爷的邀请! 他十分的想去! 可这肯定是大事,说不定又是趟十万两银子的买卖,老大没发声,他不敢开口。 李桑柔出来,跟着小厮,穿过两条巷子,拐了三四个弯,从后门进了一间酒楼。 绿树掩映下的雅间里,顾晞背对着门口,正看向窗外,听到动静,转过身,看着李桑柔进来,略一颔首,“听说李姑娘置了产业,恭喜。” “多谢。”李桑柔欠身微笑。 “请坐。”顾晞一边坐,一边示意李桑柔。 李桑柔在顾晞对面坐下,看着顾晞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 “早上的事,姑娘处置的很好。”顾晞看着李桑柔。 李桑柔只微笑没答话。 他请她来,绝对不是为了告诉她,早上的事,她处置的很好。 “我遇刺的事,查到现在,别的地方都还好,只是江都城那边,查得艰难。” 顾晞沉默了片刻,干脆直截了当。 这位李姑娘是少有的聪明敏锐,再说,他遇刺这件事,用不着在她面前藏藏掖掖。 “这会儿去江都城太冒险。再说,世子遇刺这事儿,牵涉太大,我们兄弟不想卷入朝堂争斗。” 李桑柔明白顾晞的意思,直截了当的拒绝道。 “银子好商量,姑娘只管说个数。” “再多的银子,也得有命花才行,世子另请高明吧。” 李桑柔边说边站起来,冲顾晞拱了拱手,退后两步,转身往外。 顾晞看着李桑柔出了雅间,猛一拳砸在桌子上。 …………………… 文诚没想到顾晞回来的这么快,急急从屋里迎出来,还没到垂花门,就看到顾晞带着扑面而来的怒气,直冲进来。 文诚忙侧身贴在游廊墙上,让过顾晞,再急急跟上他。 “那位李姑娘?”文诚不确定的问道。 他刚刚出门去找李姑娘说去江都城的事,到这会儿不过两三刻钟,出什么事儿了? “她说她不去。”顾晞硬梆梆答了句,直冲进屋。 文诚一怔,跟着进屋,瞄着顾晞的神情,笑道:“她和她那三个兄弟现在是南梁通缉的要犯,江都城武将军又精明过人,她不愿意去,也是人之常情。” 顾晞脚步顿住,斜瞥着文诚,片刻,抬起手指往外点了点,“你去一趟,你去跟她说。” 文诚无语的看着顾晞,不等他说话,顾晞接着道:“你去试试。” 文诚犹豫了片刻,叹气道:“好吧。” 一来,江都城那边,除了李桑柔,实在是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二来,世子的吩咐,他不能不听。 …………………… 李桑柔回到新宅子,端起碗没吃几口,大门外,文诚的小厮又来请了。 黑马和金毛两脸惊叹的仰视着李桑柔,他家老大太厉害了,这一会儿功夫,俩大人物找上门了! 大常带着几分关切看着李桑柔,李桑柔冲他摆摆手,示意没事。 这一回李桑柔没走多远,文诚就等在巷子外的茶楼雅间。 看到李桑柔进来,文诚忙站起来,欠身致意,“李姑娘。” 李桑柔微笑颔首,坐到文诚对面。 “刚才,世子爷找过姑娘?”文诚这一句问话更像是陈述。 李桑柔点头。 “让姑娘走这一趟,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可江都城那边,实在没有更好的人选。” 文诚上身微微前倾,谦和中透着歉意。 “姑娘既然已经打算在建乐城落脚,走这一趟,虽说冒险,可对姑娘这好处,也极为难得。” 顿了顿,文诚接着道:“世子爷的出身,权柄,脾气,这些天,想来姑娘也知道了不少……” “你想让我走一趟?”李桑柔打断了文诚的话。 文诚一个怔神,随即点头,“是,走这一趟,对姑娘……” “好。” 李桑柔干脆答应。 “既然你想让我走一趟,那我就走一趟。” 文诚大瞪着双眼,看着李桑柔,原地凌乱。 文诚顶着一头乱麻回到睿亲王府,对着顾晞期期艾艾说了李桑柔干脆答应这事儿,一脸苦相摊手道:“我真不认识她,北洞县之前,真没见过她。” 顾晞瞥着文诚,慢吞吞道:“这话,你已经说过三遍了。” “唉,我不是……”文诚脸都要急白了。 “大哥教导过你,我跟你说过不知道多少遍,致和也常说你:不要谨慎得太过了,你怎么就是不改呢?” 顾晞站起来,脸几乎凑到文诚脸上问道。 文诚上身后仰,唉了几声,摊着手,却没能说出话来。 他这哪能叫谨慎太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地头蛇 隔天天还没亮,李桑柔从睿亲王府一间隐秘角门进去,在角门旁的一间小屋里看了一上午名册卷宗,出来回到新宅子,午饭后,带着金毛出了门。 这一天,天黑透了,顾晞才回到睿亲王府。 文诚迎在二门里,转个身,一边和顾晞一起往里走,一边皱眉道:“李姑娘看了一上午卷宗,什么也没拿就走了,午饭后,只带了金毛一个人,出门去了东水门码头。 到东水门码头不到一刻钟,就盯不到人了,我得了信儿,加了人手,码头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也没找到。 天快黑的时候,我让人悄悄去找了一趟大常,大常说:他家老大找了份厨娘的活,早就走了。” “厨娘?”顾晞脚步微顿。 “嗯,我查了今天下午从东水门码头启程,能请得起厨娘的船,一共三艘,都是南下,一艘是吏部王侍郎母亲返乡,另两艘都是官船,一艘是赴任光州知府,一艘是兵部到舒州巡查军务。 要不要再查下去? 这事儿得先请了您的示下。” “之前盯的轻轻松松,她是故意让咱们盯着的?”顾晞站住,片刻,看着文诚问道。 文诚苦笑,“我觉得是。” “她厨艺极好,不管在哪条船上,都能应付自如。不用再查了。 她既然能在建乐城摆脱咱们的盯梢,想来,江都城之行,应该能顺顺当当查个清楚。” 顾晞看起来心情不错,加快脚步往里进去。 …………………… 赴任光州的赵知府船上的厨娘金娘子,在寿州病倒了,病的很重。 赵知府媳妇孙氏呸了几口晦气,给了金娘子二两银子,把她从寿州码头放下了船。 金娘子拿了十个大钱,央人把她送到城外的慈济堂。 半夜,化名金娘子的李桑柔等到金毛,径直南下。 十月将近,凌晨时分的江都码头,早起的船夫已经穿上了棉袄。 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媳妇,从一艘远道而来的运船上下来,跟着前面踩着登山步的老实男人,往城里进去。 入夜。 江都城守将武将军府邸。 阔大宅院一角的一处两进小院里,苏姨娘进了垂花门,随手掩上门,整个人就松垮下来,打着呵欠往上房走。 进了上房,宽衣洗漱,拖着拖鞋,一边往里间进,一边吩咐:“菊香去换一遍泡花生的水,荷香四处查看一遍,就去歇下吧。” 菊香和荷香答应了出去,掩上了门。 苏姨娘打着个大大的呵欠,掀帘进屋,嘴还没闭上,就看到了坐在床前圆桌旁,正解着只荷叶包的李桑柔。 苏姨娘忙弯腰从床头柜子里摸了瓶黄酒出来,拿了两只茶杯,几步过去,坐到李桑柔对面。 “说你是北齐的暗谍?” “暗谍个屁! 同福邸店的赵掌柜找到我,出五千银,托我送个人出城,我就接了。” 李桑柔摊开荷叶包,揪了只卤鸡腿咬了一口,将荷叶包往苏姨娘推了推。 苏姨娘倒了两杯酒,推了一杯到李桑柔面前,伸手揪了只鸡翅膀。 “没想到要送的人是北齐那位世子,武将军和你说过那位世子吗?” 李桑柔咬着鸡腿,喝着酒,声音有些含糊的问道。 “没有。武将军从来不跟后宅妇人说军国大事。世子出什么事了?怎么没回他们使团?”苏姨娘答的干脆。 “他被他们谍报和使团的人联手暗算,受了重伤,不敢回使团。 本来说好送到江宁城,替他找条船北上。 可刚到江宁城,我就觉得不对,悄悄回来一看,我和大常他们,成逃犯了,家业也被武将军给抄了。 世子出价十万银,请我们送他到建乐城,我只好接了。” “阿清说夜香行那边,一个人没抓,我就想着只怕是你犯的事儿说不得,就用这暗谍不暗谍的做借口,那天晚上,正好出了偷图的事儿,大约顺手就按你头上了。 还真是这样。 那你现在回来干嘛?这江都城你没法呆了。” 苏姨娘又撕了一只翅膀。 “从世子手里接了桩活,替他查查江都城里是谁算计了他。 江都城的城防图,真丟了?” “瞧我们武将军那样子,心情好得很,肯定没丟。 城防图这事儿,我正好听到过一点儿。 有一回武将军有点儿小病没好,去巡查的时候,就把我带在身边侍候。 他们在前舱说话,我在后舱都能听到。 正好说到城防图,说是放在衙门的那图要怎么改,陷阱放哪里,放在书房的又怎么改,看样子有不少假图。” 李桑柔嗯了一声,又撕了一条鸡腿。 “赵掌柜那事儿,阿清说,是他小舅子告的密。” 苏姨娘啐了一口。 “说是拿到手一百两赏银,赵掌柜那家邸店,也被他占了,听说现如今得意得很,你别放过他。” “嗯。” “你这一趟,办好事儿就走?啥时候再回来?” 苏姨娘啃完了翅膀,用帕子抹了把手,端着茶杯,抿了口酒问道。 “嗯。你家武将军太精明,只要他在江都城,我尽量不回来。” 李桑柔喝了一大口黄酒。 “我在你们后宅小厨房旁边的柴房里歇一晚,走的时候就不跟你告别了。” “你小心点儿,阿清说将军吩咐他,至少春节前,要外松内紧。 还有,走前要是有空儿,来说说话儿。你这一走,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苏姨娘嘱咐了句。 李桑柔点头,又撕了一大块鸡胸肉吃了,用苏姨娘的帕子抹了手,站起来告辞,“我走了。” “好。” 苏姨娘没动,看着李桑柔推开窗户跳出去,呆坐了一会儿,将桌子上的荷叶包鸡骨头用帕子包了,扬声叫了菊香进来,重新净手漱口,吩咐菊香把鸡骨头等埋在花树底下。 …………………… 第二天,天色大亮,靠近码头的渔市里,人声鼎沸。 李桑柔渔妇打扮,蹲在一大片架起的渔网边上,熟练的补着渔网。 金毛一身渔行伙计打扮,蹲到李桑柔旁边,将手里的肉饼子递了一只给李桑柔。 “在小陆子家过的夜。 小陆子说,那天晚上,咱们走后也就一个来时辰,官兵就冲进咱们总舵了。 小陆子说,丁三儿当场就叛变了,带着官兵到处找咱们,抄了咱们三个地方,还指点着画咱们三个的像。 官兵一走,丁三儿就自说自话的说他是老大了,带着他那几个兄弟,先占了帐房,当天夜里就开香堂,但凡有点儿油水的地方,全换上了他的人。 那份得意,照小陆子的话说:风月的没边儿了。 小陆子说,他当时气坏了,丁三儿大喇喇坐到您那张椅子上时,他想冲上去捅了丁三儿,是田鸡把他按住了,田鸡不让他们动。 说是田鸡说,他们都是老大您教出来的,讲究谋定后动,不与傻逼较长短。 隔天,你不是回来了一趟,让田鸡先管着咱们夜香帮。 小陆子说,他们得了瞎爷的传话,心里有了底,纵着丁三儿蹦跶了半个来月,找了机会,把丁三儿按进了屎车里,拉到城外沤粪去了。 丁三儿那个厉害婆娘,还有他那帮人,报了官,说是田鸡杀了丁三儿。 这事儿落到了苏草包手里,小陆子说,当时他们担心坏了,怕苏草包拿了丁三儿他们的银子,不管三七二十一。 谁知道,苏草包根本就没接这案子,说丁三儿说不定在哪个粉头屋里睡着了,要说死了,那得先把尸首找着。 小陆子说,后来他们听人说,苏草包说他最恨丁三儿这样吃里扒外背主的货,说死了那是该死。” 金毛一脸的笑。 “真没想到,老大您说苏草包一点儿也不草包,还真是。 还有,小陆子听说咱们要在建乐城长住,说想去建乐城,我说这事得等我回去问问您。 老大,咱们这趟回来,啥事儿?” “查清楚是谁让咱们成了逃犯。” 李桑柔吃完肉饼,在渔网上搓了搓手,接着补渔网。 “嗯?不是杨贤那混蛋吗?还有别人?”金毛惊讶了。 “嗯,得从世子被人暗算算起。 先从偷城防图这事儿入手,那图是假的,偷图这事儿,说不定也是假的。” 李桑柔补好了一块,挪了挪,换个地方。 金毛如影随形的挪过去,一脸赞同。 “可不是!要是世子没被人暗算,咱们就接不了这趟镖,接不了这趟镖,就当不了逃犯。 老大,城防图真假都得在武将军手里,武将军那里,可不好查。” “一,让米瞎子打听打听,那天闹贼,最早是从哪儿先闹起来的。 二,你去打听打听城东骡马行的牙头儿范平安是怎么死的,埋在哪儿了。” 李桑柔吩咐道。 “好。”金毛答应的爽利愉快。 他净瞎操心,搁他家老大手里,哪有难事儿? 他家老大无所不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章 聆听探看 李桑柔补了大半天渔网,挣了二十个大钱,在一群补渔网的妇人中间,不算多也不算少。 收好二十个大钱,李桑柔抱着一包梭子渔线,出了渔市,往赵掌柜的同福邸店过去。 同福邸店最后面一排十四五间倒座房,常年住满了比乞丐略强的穷男女。 这里一晚上两个大钱,一早一晚有大桶热水,满江都城,找不着第二家。 西头三大间是女客房,和男客房用墙隔开。 李桑柔给了守门兼烧水的婆子两个大钱,进了最西头的女客房,找了个空床,倒头就睡。 一觉睡到天黑透,李桑柔爬起来,从破布包里摸了只大粗碗,出来舀了碗开水,蹲在黑暗角落里,慢慢喝着听闲话。 小小的院子里到处都是人。 蹲着坐着喝水的,渗一点点热水洗衣服的,蹲着洗头擦身子的,还有七八个孩子,满院子乱窜。 “我今天在衙门口,瞧见杨掌柜又往衙门里递状子去了!” 一个老而尖利的声音在噪杂中脱颖而出,吸引了满院子的注意力。 “又递状子了?告啥?” “还能告啥?肯定是告赵大爷不孝!上回枷了五天,差点没死了,这才几天,又敢不孝了!” “赵大爷啥时候不孝过?”正烧着火的守门婆子唬着脸接了句。 “那衙门里都判下来了,生生枷了五天呢,那不就是不孝?衙门还能判错了?” 洗衣服的枯瘦妇人瞪着守门婆子,气势昂扬的怼了回去。 守门婆子抽出根燃烧的木柴,用力拍打着,不说话了。 “娘!饿!” 一个孩子揪着他娘尖叫起来。 “老姐姐,不是说这里晚上放吃的?还有鱼有肉。” 被孩子揪着的枯瘦妇人怯生生问了句。 “赵掌柜死了就没有了。 剩菜剩饭,杨掌柜还要拿去卖钱呢,哪有东西给你们!” 守门婆子没好气的答了句。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好一会儿,才又说起话来。 …… “赵掌柜是个好人,有一回瞧我病着,请隔壁的大夫给我瞧了病,拿了药,还给了我十个大钱,唉。” 离李桑柔不远的一个老婆子叹着气。 “听说赵掌柜是北齐的细作,通敌卖国呢!” “那杨掌柜这是大义灭亲了,可了不得!” “杨掌柜说了,这个月底就把这一排房子扒了,改成马厩,省得前面的贵人们的马住的太挤。” 守门婆子一脸的幸灾乐祸,扬声道。 院子里顿时安静无声。 好一会儿,刚才叹气的婆子颤声道:“眼看就进腊月了,大冷的天,这到哪儿找地方住?” “好人没好报!各人管各人吧。” 守门婆子凉凉接了句,看着水烧开了,撤了火,拍拍手走了。 李桑柔将碗放回去,出了门。 拐进另一条黑巷子,靠墙蹲在黑暗中的金毛站起来,递了个包袱给李桑柔,背对着李桑柔,凝神听着动静。 李桑柔换上包袱里的衣服,摸出把梳子,重新梳了头,包好换下的衣服,示意金毛,“走吧。” “瞎爷说,那天酉正一刻,帅司衙门突然闹腾起来,喊着叫着有贼,说是好多人都看到了,一个黑衣人沿着屋脊,往驿馆方向跑的飞快。” 金毛跟上,先说正事。 “城东骡马行的牙头儿范平安,说是喝多了酒,回家路上没走稳,一头扎进河浜里,就是骡马行边上那条河,说是肺里呛了水,隔天人就没了。 他掉进河浜,是咱们接镖前一天晚上。” 金毛瞄着左右,往李桑柔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到最低。 “老大,这范平安,就是……捅了那啥的那个?” “嗯。咱们先去帅司衙门瞧瞧,你晚饭吃了没?” 黑巷子里,李桑柔声音极低,脚步很快。 “吃了俩曹婆子肉饼,半饱。” “咱们去衙门对面的高瘸子家吃烤肉。” 李桑柔舔了舔嘴唇,这一两个月,她很想念高瘸子家的烤肉。 “今天有事儿没有?能不能吃个十成饱?” 金毛流着口水问了句。 “不能,回到家里前,咱们得随时准备搏命。” 李桑柔说着,由黑暗的巷子进了热闹的大街,放慢了脚步。 两个人在热闹的人群中,边走边逛。 过了驿馆,就闻到了浓郁的烤肉香味,前面没多远,斜对着帅司衙门的巷子口,写着高瘸子烤肉五个大字的灯笼高高悬挂,灯笼下坐满了食客,吆五喝六,十分热闹。 两个人挑了个角落坐下,要了一大块烤羊腩,一条葱烤清江鱼,一盆浓白的羊肉萝卜汤,李桑柔切了块羊腩,一边吃着,一边打量着周围的食客。 武将军挂着帅司的头衔,却只有一桩差使,就是沿江几百里的防务。 帅司衙门,也就只有军务,进进出出的,全是将士兵卒。 高瘸子原是个军户,一条腿换了桩军功,脱籍出来,开了这家烤肉店。 因为这些,这家烤肉店,是帅司府大大小小的参将统领们常来的地方。 周围的闲扯鸡零狗碎,李桑柔心不在焉的听着,从帅司府瞄向驿馆,盘算着帅司府闹起盗图贼,到世子遇刺的时间节点。 帅司府是酉正一刻闹起来的,世子进同福邸店旁边的茶坊时,是酉正两刻。 世子说他见到人,看图,用了将近一刻钟,遇刺再杀出是瞬间的事儿,差不多酉正三刻。 从帅司府闹贼,到缇骑四出,两刻钟差不多,这个时间,卡的非常好。 可从帅司府盗图出来,再到同福邸店旁的茶坊,除非会飞,否则,一刻钟是无论如何到不了的。 图是早就盗出来的,当天闹盗图,是为了让帅司府缇骑四出,截杀万一没当场死掉的世子? 李桑柔慢条斯理吃了个六七成饱,和金毛出来,拐进条黑巷子,在一条条的黑巷子里穿行了两刻多钟,进了一座破败的观音堂。 李桑柔警惕着四周,金毛钻到一段塌了一半的矮墙后,飞快的刨了只小箱子出来,提给李桑柔。 李桑柔先从箱子里摸出身黑布衣裤穿在外面,再蒙了头脸,扣好手弩,拿了短刀飞爪,低低吩咐金毛:“你到猫耳胡同等我。要是帅司府突然闹腾起来,不用管我,赶紧跑。” “好。”金毛干脆答应。 李桑柔往后退进树下黑暗中,在黑暗里跑的飞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章 亮眼瞎子 江都城临江一面,一半是码头,另一半,是高耸如悬崖的江岸,帅司府,就建在高高的江岸上。 观音堂一边是码头,另一边,离帅司府不远。 李桑柔仰头看着崖岸,瞄准方位,甩出了飞爪,拉着钢索,如猿猴一般,往上攀爬的飞快。 第三次甩出飞爪,扣上了帅司府的围墙,李桑柔拽着钢索上了围墙,伏在围墙上,收好飞爪,沿着围墙爬了一段,跳上一棵树,滑到地上。 帅司府里戒备森严,三人五人的小队不停的来回巡逻。 李桑柔沿着阴影,在巡逻小队的空隙里,往存放假城防图的阁楼靠过去。 阁楼两丈见方,高三丈许,瘦高挺直,从下到上,全是光滑无比的青石墙,三面无窗无门,只有一面开了扇只容一人进出的小门。 小门紧锁,门外,站着两名持枪护卫。 李桑柔仰头看了看黑暗中的阁楼,在下一队巡逻士卒过来之前,往来路退回。 金毛蹲在猫耳胡同黑暗角落里,看到贴着墙角疾步过来的李桑柔,急忙窜起来迎上去。 李桑柔先将飞爪扔进金毛撑起的牛皮袋子里,再解下手弩,脱了外面的黑衣服。 金毛收紧牛皮袋子,甩到背后,跟上李桑柔问道:“还去哪儿?” “范平安埋在哪儿了?” “范家集东边,出了城还有四五十里路。” “去米瞎子家。” “好!” 金毛愉快的应了一声,侧身贴墙,挤到李桑柔前面,脚步轻快,在黑暗的巷子里,好象一条自在的游鱼。 米瞎子住在城南三清观边上。 最早的时候,米瞎子的家是贴着三清观围墙搭的一个破窝棚,因为紧挨着三清观的屎池子,臭气熏天,这地方就没人跟他抢。 到李桑柔收拢了江都城的夜香行,要给他置宅子,他不但不肯搬走,连旁边的屎池子也不让动,说那屎池子是他的风水根。 李桑柔往三清观施了两三千银子,买得三清观把围墙往里折进去两间屋的地儿。 李桑柔给米瞎子起了两间屋,外面又圈了一丈多宽一个小院,再把旁边屎池子加了盖,另开了地方掏屎。 米瞎子这家,就像模像样儿了。 米瞎子没在家,照例只要人不在,就院门敞开,屋门敞开。 金毛先溜进去转了一圈,在院门里招手示意李桑柔。 李桑柔径直进屋,摸了把竹椅子拎到门口,坐在门里的黑暗中,慢慢理着思绪。 外面,米瞎子哼着小曲儿,一步三摆的跨进门槛,抬脚把两扇院门踹关上,举着胳膊,用力伸了个懒腰,哼着小曲穿过院子,抬脚要进屋时,看到了李桑柔。 “我就知道你回来了,黄毛那猢狲,他以为他不说就能瞒得过我?” 米瞎子一个趔趄,顺势坐到了门槛上。 “到哪儿鬼混去了?”李桑柔闻着米瞎子身上的脂粉气酒气。 “桥那头桃红那儿。 桃红要从良了,给她贺贺。 娘的,从什么良?好不容易熬满了十年典期,她那个男人也死了,从此自由自在,多好! 非得再给自己找个主儿! 这往后哪,眼瞅着全是苦日子了。 头一回见她,我一瞧她那个傻样儿,就知道是个苦命的主儿,果然!” 米瞎子拍着大腿感慨。 “老大说过,甲的糖,乙就是砒霜,你这闲事管的太宽了。” 金毛蹲在米瞎子旁边,冲他撇嘴。 “屁!” 米瞎子一个屁字,喷了金毛一脸口水。 “下床干骡马的活,上床被男人骑,日夜不得歇,一年吃不上一口肉,搁谁都是砒霜! 唉!” 米瞎子一声长叹,悲伤起来。 “老子管个屁的闲事,老子哪有本事管闲事儿?就是说两句。 算了不说了。 黄毛说你回来有事儿?” “我没这么说!” 一句话说的金毛急眼了。 “我是说,我回来有事儿,我啥时候说老大回来了?” “那不是一样!”米瞎子一巴掌拍开金毛,接着和李桑柔说话。“你真给北齐当谍报了?” “我从来不给自己找个主儿顶着。” “我就说你是真聪明!”米瞎子冲李桑柔竖着大拇指。 “我接了桩活。” 李桑柔没理会米瞎子的夸奖。 “刚才去了趟帅司府,看了藏图的那幢楼,你去过帅司府没有?” “去过!我见过那楼,嗷嗷喊着偷图那天,我就觉得有猫腻儿,能从那幢楼里偷出东西的,怎么可能满屋脊乱蹦的是个人都能看见!” 米瞎子撇着嘴。 米瞎子天生一对儿灰绿瞳孔,大太阳底下看着,跟没眼仁一样,都以为他是个瞎子,他也装瞎子装的毫无破绽,其实他那双眼睛,比绝大多数人都好使。 因为这个,他这个算命瞎子的算命本事,在江都城小有名气。 “图确实丢了,闹腾之前就拿走了。这事儿,要么有高人,要么,就是帅司府设的局,你觉得是哪种?” 李桑柔看着米瞎子问道。 “是个什么局?” “杀人,要杀北齐那位世子。” “半边肩膀担着文家的那位世子?” 米瞎子那对儿灰绿瞳孔闪亮发光。 “嗯。” “那肯定是武将军设的局! 那位世子要是死了,北齐文家就算是真正、彻底的断了根了,那武将军得多高兴呢! 这事儿可不好查。” “武将军自己设不了这局,他应该就是帮了一把,就是不知道是谁找他帮的这个忙。” 李桑柔接着道。 “这个更不好查。你要是有别的路,走别的路,别在这条道上费劲儿了。” 米瞎子连连摇头。 “嗯,你以后多往帅司府那一带走走。”李桑柔沉默了片刻,和米瞎子道。 “行!” 米瞎子答应的极其爽快,接着问道: “你这接的还是那位世子的活?” “嗯。” “听说那位世子貌比潘安?”米瞎子捅了捅正听的呆怔的金毛。 金毛急忙点头。 这句他懂!戏文里常唱。 世子比台上那些貌比潘安的好看多了。 “你可别被美色迷了眼,色字头上一把刀!” 米瞎子并着两根手指,在李桑柔眼前晃了两趟。 李桑柔没理他,一边站起来,一边和金毛说话:“你就歇在这里吧。明天一早出城,咱们去范家集瞧瞧。” “好!瞎爷越来越能瞎说!”金毛站起来往外送李桑柔。 “哎,我说,你可别挑的两家打起来了,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太平日子。” 米瞎子在李桑柔背后喊了句。 李桑柔没理米瞎子,金毛送走李桑柔,关了院门,冲米瞎子撇嘴道: “哪两家打起来?南梁跟北齐?瞎爷,你可真敢胡说八道!咱们都是小虫小蚁,屁都算不上,这话可是你说的!” “小虫小蚊那是你,她可不是!” 米瞎子抓着门框站起来,突然扯着嗓子唱了句:“香消了六朝金粉……” 把金毛吓了一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章 臣仆 第二天一早,李桑柔和金毛一对乡下小夫妻打扮,金毛推着辆独轮车,车上堆着犁头铁锹木锨,还有一辆崭新的纺车。 秋忙过后,拾掇农具是勤俭之家的常规动作。 这一对小夫妻居然跑到江都城里拾掇农具,这必定是借机跑出来玩上一天两天,看样子是新婚的小夫妻,看,连纺车都是新买的呢。 两个人走走歇歇,申初时分进了范家集,在范家集找地方吃了饭,出范家集往东时,已经夕阳西下。 范家那片坟地从小山坡延伸下来,大大小小的坟头之间种满了柏树槐树。 金毛放好车子,和李桑柔一左一右,挨个看墓碑上的名字,寻找范平安。 已经离冬至没几天了,江都城一带的习俗,冬至前要添坟修坟,上坟祭祀。 这会儿的范家坟地里,刚刚修整过、刚刚添过土的坟头到处都是,墓碑也都擦的十分干净,看不出哪个是新坟,哪个是旧坟。 两个人来来回回找了大半块坟地,太阳落到地平线上时,金毛一跳多高的冲李桑柔招手。 他找到范平安的坟了。 李桑柔直奔放独轮车的地方,拿了两把铁锹,扔了一把给一路冲下来的金毛。 两个人三步两步冲到范平安坟旁,闷头就挖。 新坟土松,两个人很快就挖平坟头,挖到了棺木。 李桑柔拄着铁锨,看着直接土埋的棺木,叹了口气。 文顺之说他是北齐在南梁的谍报副使,领着四品武官衔。 可现在,死在这里,埋在这里,有棺无椁,有墓无室,还要被自己挖坟刨尸,他那位新任顶头上司还想把他碎尸万段。 实在凄凉可怜。 “老大,我撬开了。” 金毛用手巾蒙住口鼻,铁锨扎在棺缝里,回头提醒李桑柔。 刚埋了两个来月,一开棺必定尸臭熏天。 李桑柔也用手巾蒙紧口鼻,上前一步,也将铁锨扎进去,和金毛一起,撬开了棺盖。 棺木中的范平安大致没什么变化,在棺里睡的端正标准,嘴里塞的米粒太多,撑得嘴巴大张,双手相扣放在胸前,手里握着个满雕经文的楠木圆筒。 李桑柔戴上鱼皮手套,轻轻抽出那根楠木筒,放进金毛张开的牛皮袋里。 接着,李桑柔从范平安头发按起,一点点查了一遍,解开衣服,摸了摸范平安坍塌的胸骨,将范平安从侧边拉起,往身下仔细看了看。 放下范平安,李桑柔从牛皮袋子里拿出那支楠木管,楠木管看起来浑然无痕,外面细细的封了一层蜡。 李桑柔揉开蜡,蜡里面是一层漆封,李桑柔用力拧开楠木管,倒出卷得十分紧实的一卷生宣。 拉开生宣纸卷,两张经文中间,夹了一张写满字的纸。 金毛已经点着一根粗线香,递给李桑柔。 李桑柔借着线香头上的一点点微光,看了两行,将线香掐灭递给金毛,重新卷好塞好楠木筒,示意金毛,“把他埋好,咱们赶紧回去。” 两个人回去的脚程就快了,上半夜就到了城门外,找地方蜷着睡到天明,夹在头一批进城的贩夫走卒中间进了城。 两人进到米瞎子屋里时,米瞎子正院门敞开,屋门敞开,睡的呼噜震天。 李桑柔坐在门里,摸出楠木管,抽出那张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低低叹了口气,示意金毛,“把他叫醒。” 金毛猛一巴掌拍在米瞎子头上,拍的米瞎子一窜而起,瞪着金毛就骂,“你个猢狲!” “是老大叫你。”金毛愉快无比的答了一句。 “你这只黄毛猢狲!”米瞎子又骂了句,转向李桑柔,“挖出来了?人没错?” “嗯。你帮我查个人。 这个人是八月十二号前最多一天两天,到的江都城,住在安福老号,八月十三号上午走的。 应该是独自来,独自走的。 四十岁左右,中等个,不胖不瘦,面皮白净,眼袋明显,胡子是粘上去的,很可能是个阉人。 走的时候骑了匹高大黑马,马很神俊。 十二号那天,穿了件月白茧绸长衫,系了条月白丝绦,戴着四季平安扇袋,如意荷包,都是月白色,头发上用了根羊脂玉簪。 十三号走的时候,穿了件香云纱长衫,香云纱披风,墨灰软脚幞头。 查得越细越好。 还有,把安福老号八月的店历偷出来。” 李桑柔说的又快又轻。 米瞎子竖着耳朵听的专注,一边听一边点头。 金毛满脸满身的崇拜赞叹。 他家老大实在是太厉害了! 米瞎子拎着他的瞎杖,精神十足的出了门。 金毛找地方补觉,李桑柔去香水街洗了个澡,出来去了同福邸店,缩在最里面的空铺上,一直睡到午后。 一觉醒来,李桑柔出来,舀了碗水,用手指沾着水擦擦眼角嘴角,算是洗了脸,倒了水,蹲着发了一会儿呆,放下碗出了门。 已经死了的赵明财赵掌柜的家,和同福邸店隔了一条街,李桑柔走到赵掌柜家后角门,瞄着四下无人,用细铁钎子捅开锁,闪身进门。 和她上次过来相比,这会儿的后园很是衰败。 眼看就是十一月了,是该衰败了。 李桑柔在心里郑重的分辩了一句,沿着墙根往正院过去。 走没多远,前面一棵树叶落尽的老石榴树下,赵掌柜的大儿子,十六岁的赵大郎背靠着树干,垂着头,整个人团成一团,像块石头般蹲在树下。 李桑柔站住,凝神听了一会儿四周的动静,放重脚步,往前走了两步。 赵大郎抬起头,怔怔忡忡的看着李桑柔。 李桑柔再往前几步,蹲到赵大郎面前,冲他笑了笑,“我姓李,他们都称我桑姐。” 赵大郎的眼睛一点点睁大,“你……” 李桑柔竖指唇上,“是我,你阿爹和你说过什么没有?” “没有,阿娘也不知道。” 赵大郎眼泪涌了出来,声音哽咽。 “舅舅说阿爹是北齐的暗谍。那天,官兵从店里出来,就去了夜香行,说你也是暗谍,你知道我阿爹是怎么死的?我阿爹真是暗谍?” “真聪明。” 李桑柔一颗心松驰下来,露出笑容。 有这份聪明,以后是能撑起赵家的。 “你阿爹原来是北齐人,因为你阿娘,才到了这江都城,这你知道吧?” “知道,阿爹之前是北齐文家家生子儿。”赵大郎连连点头。 “你阿爹死那天,睿亲王世子被人暗算,逃进了同福邸店,你阿爹救了他,又托我将他送到建乐城。 你阿爹不是北齐的暗谍,他只是不忍心看着旧主死在自己面前,出手救了他。 你舅舅又告你不孝了?你阿娘呢?怎么不管管你舅舅?” “阿娘管不了舅舅,阿娘最疼舅舅,听到阿爹的死信儿,阿娘就病倒了。” 赵大郎泪水横流。 “舅舅不让请大夫,说阿爹是通敌,他死了,阿娘应该高兴,不该病。 阿爹还没落葬,舅舅就告我不孝,说阿娘的病,都是跟我气的,还说我要成心气死阿娘,让官府判我绞立决。 我没敢跟阿娘说。阿爹以前常说:阿娘性子娇,不要什么事都跟阿娘说。跟阿娘说了,也没用。 这回舅舅又告我,我还没敢告诉阿娘。” 赵大郎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我会杀了杨贤。往后,你不要再哭,要站直站稳,把赵家撑起来。” 李桑柔柔声道。 赵大郎瞪着李桑柔,由呆滞而惊喜。 “有两句话,你要记好:” 李桑柔郑重道: “第一,虽然经历过这样的事,你还是要和从前一样善良。 束发为人,第一件事,就是要善良。 只是,善良也要善良的有刺,你阿爹做得很好,你阿娘只有善良却没有刺,这不好。 第二,城南三清观边上住着的那个米瞎子,算命算得好,特别是你这命,以后有什么难事,就去找米瞎子,让他给你卜上一卦。 记下了?” “记下了,为人要善良。有事去找城南三清观边上的米瞎子。我知道他,他没有眼仁。” “你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都多大了?” “大妹妹十二,小妹妹七岁,弟弟只有两岁。” “嗯,照顾好妹妹弟弟,也要教导好她们,你是兄,也是父。 往后,你妹妹出嫁,你和你弟弟成亲的时候,记得跟米瞎子说一声,请他给你卜个吉日。” 李桑柔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 “你见过我这事儿,藏在心里。” “好,桑……姑姑,你真能杀了舅……杨贤?”赵大郎跟着站起来。 “嗯。明天一早,你就去请个大夫。还有,不该说的,先不要告诉你阿娘,让她清清静静养好了病,再告诉她。 我走了。” 李桑柔笑着,冲赵大郎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的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章 恩怨分明 离小院门还有十来步,李桑柔就听到米瞎子那破锣般的嗓声,掐着捏着的唱:“……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 李桑柔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实在太难听了。 推开院门,蹲在门外的金毛看到她,捂着耳朵,一脸痛苦的站起来,在李桑柔身后关了院门,几步冲进屋,贴在米瞎子耳朵上叫道: “别唱了!老大来了!” 米瞎子没理他,捏着兰花指,接着唱:“……忒看的这韶光贱。” “店历拿到了?” 李桑柔进了屋,等他落了音才问道。 “此等小事,马到功成!” 米瞎子胳膊挥了两挥,得意洋洋。 金毛扑上去,从米瞎子怀里掏了本厚厚的店历出来。 “八月十一号申正进的安福老号。 从掌柜到伙计,个个都记得他,傲的鼻孔朝天,一进门就嫌脏,当着他的面擦了两遍,还嫌脏,掌柜气的差点不想做他生意。” 李桑柔一边听米瞎子说着,一边飞快的翻到十一号那几页。 “刘云?” “就是他!”米瞎子愉快的手指乱点。 李桑柔仔细看了一遍店历上的记载,合上店历,将店历和楠木管一起放到牛皮袋子里,束好递给金毛,愉快的吩咐道: “准备准备,明天城门一开就走,去江宁城。 准备好了跟我去一趟同福邸店。” 李桑柔一边吩咐金毛,一边往外走。 “帅司府那头还看不看?你下回啥时候回来?”米瞎子忙跟在后头问道。 “看。能不回来就不回来。” 李桑柔随口答了句。 米瞎子看着李桑柔出了院门,呆了一会儿,背着手也出了院门,踢踢踏踏往柳花巷过去。 李桑柔这句能不回来就不回来,说的他心里难过,他得找地方疏散疏散。 …………………… 同福邸店。 李桑柔坐在和柜台一墙之隔的库房里,拿着瓶酒慢慢喝着,凝神听着隔壁的动静。 酒是上好的竹叶青。 李桑柔喝了口酒,有点儿伤心。 这竹叶青是赵掌柜亲手泡制,味道极佳,她喝了两年了,以后,再没有这样的竹叶青了。 唉。 隔壁,杨贤还在训斥帐房。 李桑柔安静的听着,等着。 夜深人静,帐房先生拖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李桑柔站起来,悄无声息的出了库房。 半人高的柜台后面,杨贤哼着小调,正将散碎银子一块块摆进钱匣子里。 李桑柔一脚踩进柜台,在杨贤抬头看向她时,手里那根细狭短剑准确无误的刺进了杨贤喉结下一寸。 杨贤双眼圆瞪到眼珠突出。 李桑柔松开短剑,伸手揪住杨贤的发髻,将他拖出柜台,对着厚重坚实的柜台角,笑问道:“你姐夫是在这儿撞死的吧。” 杨贤已经开始抽搐。 李桑柔将他拖近柜台角,抬脚跺在他膝窝,跺的他跪在地上,将他上身紧抵在柜台角上。 片刻,杨贤就一动不动了。 李桑柔拨出短剑,小心的避开满地的殷红,将门拴死,从窗户跳了出去。 …………………… 太阳高高升过头顶时,头一拨从江都城往江宁城的江船,缓缓靠进江宁码头。 李桑柔披着件灰绸面银鼠皮鹤氅,戴着帷帽,一幅富而不贵的妇人打扮,从最上层的雅间出来,金毛一身长随打扮,提着包袱扛着藤箱跟在后面,一起下了船。 上了长长的石阶,金毛招手叫了辆车,吩咐车夫去聚福楼。 李桑柔挑了二楼拐角的雅间,进了屋,推开窗户,看着隔了一条街的守将府。 “上回咱们打听到的那个人,世子爷不是说他知道是谁了?” 金毛伸长脖子,从李桑柔身后,也看向守将府。 “咱们的画像,这位邵将军是从哪儿拿到的?他见过咱们?” 李桑柔冲守将府努了努嘴道。 金毛一呆,随即恍然大悟。 “对呀!他又没见过咱们!他怎么知道咱们长什么样儿?他怎么知道是咱们护送世子爷过江的?就隔了一夜,他就全知道了?谁告诉他的?” “我觉得是武将军,你晚上溜到对面签押房,找找看看,也许有武将军发过来的公函。” “啊?这事能发公函?这……” “怎么不能?明面上协助通缉江洋大盗,两国友好么。至于暗地里,自然心知肚明。咱们出去走走。” 李桑柔关上窗户,换了件半旧棉披风,和金毛一起,出了聚福楼,往码头方向逛过去。 码头上来的两条街上,货栈和牙行之间,一座座的大杂院里,住满了船工和他们的媳妇孩子。 船工和他们的媳妇多半是水上人家出身。 一条船上住不了许多人,一家子要是有好几个儿子,儿子成亲一个,就得搬下船一对儿。 搬下船的,男人去当船工,媳妇孩子就租住在这样的大杂院里,等挣够钱买了自己的船,一家人就搬到船上,再做水上人家。 不过,能买得起自己的船的人家不多, 倒是死在水里的船工,比买得起船的多多了。 九月里就刚刚翻了一条船,满船的人一个都没能回来。 李桑柔在一间大杂院前站住,看向院子里。 院子中间,铺着厚厚一摞船帆,帆布上坐着四五个身穿粗麻孝服的妇人,正说着话,手脚麻利的缝补船帆。 旁边几个忙碌着的妇人,也都是同样的粗麻孝服。 李桑柔示意金毛在外头等着,提着裙子进了大杂院。 院子里的忙碌停下来,船帆上坐着的妇人,以及旁边几个纳鞋底的,磨豆腐的,一起抬头看向李桑柔。 “何当家的是住在这里吗?”李桑柔笑问道。 “哪个何当家的?俺们这条街上,三个何当家的呢。”磨豆腐的孝服妇人言词爽利,先接话笑道。 “这位姑奶奶问的是原来住在俺们这儿的何当家吧?” 坐在船帆的一个妇人也不知道是和李桑柔说话,还是和磨豆腐的妇人说话。 “让我想想,他没有儿子,只有三个闺女,大闺女好象今年年初嫁出去的。” 李桑柔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看起来和何当家的又熟又不熟。 “那就是原来住俺们隔壁的何当家。” 磨豆腐的妇人笑起来,用围裙擦着手。 “他搬走啦,这个月初刚搬走,你找他干嘛?有货?俺弟弟那船正闲着,他是个老实人,你要去哪儿?” “这会儿没货,我往扬州去,经过这儿,过来看看。 何当家的是个好人,帮过我。” 李桑柔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到那摞船帆旁。 “没想到他搬走了。我从城北一路走过来的,脚都酸了,容我歇会儿。” “坐坐坐。” 船帆上的几个妇人忙挪过去,将李桑柔面前那块地方拍了又拍,又拿几块干净布铺在上面。 “您身上这是好衣服,别坐脏了。” “福姐儿,给这位姑奶奶倒杯茶,拿那个白瓷杯子。”磨豆腐的妇人扬声吩咐女儿。 “多谢。”李桑柔坐下,笑着颔首,一一致谢。 福姐儿捧了茶过来,李桑柔接过茶,从袖袋里摸了一袋荔枝糖出来,递给福姐儿。 “拿去分给弟弟妹妹吃。” 福姐儿没敢接,看向她阿娘。 “拿着吧。”磨豆腐妇人爽快笑道。 “几位姐姐这是?”李桑柔示意着几位妇人身上的孝服。 “唉,这院子里都是苦命人。 就上个月,俺们当家的那船,接了趟往北的活,船翻了,唉。苦命啊。” 磨豆腐妇人不磨豆腐了,用围裙擦着手,走过来坐到船帆边上,和李桑柔说话。 “那几位姐姐往后怎么生活?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李桑柔关切的看着聚拢过来的六七个孝服妇人。 “是何当家的接的活,说是那东家厚道,可眼下不宽裕,说是那船就当那东家顶下了,就当那船还在,工钱照原来的给,一年分两回送过来。 何当家的真是个好人!”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李桑柔叹着气,感慨道。 “谁知道能送几回?” 挨着李桑柔的一个圆脸壮实妇人叹了口气。 “统共十四家呢,一年可不少钱,本来就不宽裕,能养俺们几年?唉。” “我跟宋嫂子想的一样,不能全指着这钱,万一没了呢,您说是不是? 还是得想法子自己挣钱,俺们自己能挣点儿钱,再有这一年两回的工钱,这日子可就宽裕了。 万一这工钱没了,俺们这一家老小,也能活下去,您说是不是? 您看,像这个,缝缝船帆什么的,这都是咱们干得了的活,就是抬进抬出,俺们人多,男人俩人抬,俺们就四个,六个,一样抬进抬出。 这有这豆腐,你看我正试着呢,听说这豆腐,赚钱得很呢。” 磨豆腐妇人说起话又快又利落,看起来在一院子妇人中间,是个领头儿的。 “何当家的搬哪儿去了?还回来吗?”李桑柔看着磨豆腐妇人笑问道。 “那倒没说。 何当家的自己有条大船,咱们江宁是大码头,不管他家搬到哪儿,这儿必定都是常来常往的,就是什么时候来,那得看他接的货了,那可没个准头儿。” 磨豆腐妇人笑道。 “看样子要见他不容易了。我歇好了,多谢几位姐姐,我走了。” 李桑柔站起来,笑着告辞。 李桑柔回到聚福楼,再没出去,第二天一早,带着金毛,搭了条商队,离开江宁城北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章 马爷的自信 建乐城。 送走李桑柔和金毛,黑马蹲在台阶上,无聊的看着站在院子里一下一下举石锁的大常。 “大常,老大让我打听打听姓阴的,你说,老大是不是打算做凶宅生意了? 你再说说,这凶宅生意,怎么赚钱?这凶宅生意,能比夜香行还好? 夜香行多挣钱呢,两头赚!” “咱们截了姓阴的财路,做不做生意都得多打听打听。” 大常闷声答了句。 “这话也是,可这姓阴的,从哪儿打听呢?我连他家住哪儿都不知道。 他家住哪儿倒是好打听,牙行肯定知道。 找到他家,蹲他家门口看着? 我这鼻子好使,这眼,老大说我这眼看不到东西。蹲门口肯定也看不到啥,还是算了。 要不,我先去牙行打听打听? 做宅院生意,不管是凶宅还是吉宅,肯定离不了牙行是不是。 哎!大常,你说咱们做牙行生意怎么样? 牙行那可是无本买卖,来钱快得很!要是这建乐城的牙行全是咱们家的,那得多少钱?” 黑马自说自话,说的两眼放光。 大常没理他,放下石锁,退后两步,蹲下摸了摸已经被他踩的断裂下陷的青砖。 老大说得对,这地是不行,太松太软,明天得找人把院子里的地重新夯一遍,再浇几遍江米汁儿。 第二天一早,大常和黑马一起出门,各去各的牙行。 黑马晃着肩膀,进了买宅子的那间牙行。 一大清早,牙行门板还没卸完,几个小学徒还在洒扫,在屏风后换衣服的一个牙人急忙扣着纽子迎出来,“这位……是马爷,您今儿真早。” “是挺早,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随便看看,没事没事,你忙你的。” 黑马热情客气的冲牙人摆着手,一个斜步,往旁边柜台后看过去。 牙人急忙跟上,把黑马往外拦。 “马爷,那里头乱,您这边坐,勤伢儿,给马爷沏碗茶。” “没事没事,这哪儿乱了?一点儿也不乱,你放心,我就看看,不乱翻。” 黑马说着不乱翻,顺手掀开本厚册子。 “这里头记得乱七八糟,马爷您这边请。” 牙人急忙上前按住厚册子,挤着一脸笑往外让黑马。 “咱都不是外人,这里头写的啥?不能看?” 黑马伸手再去翻另一本。 “茶来了,马爷您喝茶!” 牙人张开胳膊往外让黑马。 “行行行,能有什么好看的,这都是什么?都不让看?” 黑马被牙人推着,一边往外趔趄,一边伸长脖子看着柜台里一摞摞的厚册子。 “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马爷您这一大清早,这是要买宅子?看中哪座宅子了?” 牙人张着胳膊,把黑马怼进一把椅子坐下。 “刚买了座大宅子,还是你们经的手,哪能再买宅子?哪有那么多闲钱。” 黑马坐下,拎着长衫前襟抖了抖,盖到二郎腿上,气派十足的答了句。 “马爷您这一大清早就来了,小的还以为您要买宅子。” 牙人不动声色的刺了句。 “你们这牙行,招不招人哪?” 黑马上身前倾,认真严肃的问了句。 牙人被黑马这一句问傻了。 他们牙行招什么人哪! “马爷这话……” “你看我到你们牙行行不行?” 黑马指着自己,极不客气的自荐道。 牙人呛着了。 “马爷真会玩笑。小的这房牙虽然不值一提,可也是从小学起,做上十年八年学徒才能穿上这身牙人衣裳。” “我这人聪明,学什么都快得很。 你说说,做你这房牙,都得懂啥?没事没事,你尽管说!” 黑马一向自视很高。 牙人牙痛无比的咧着嘴,连干笑都笑不出来了。“马爷真会玩笑,您是做大生意的……” “大海不择细流~~终成大海!这是我们老大的话。你说说,说说!”黑马打断牙人的话,认真催促。 牙人气乐了,话里有话的道:“头一样,得学会儿接人待物,这脾气一定得好……” “这我行啊!我这人特别有眼色,脾气特别好。你接着说。”黑马拍着胸口表示他确实特别的有眼色! 牙人咽了口口水,“做我们这一行,得懂风水……” “这个我懂,我特别懂!你接着说!”黑马再次把胸口拍的啪啪响。 牙人无语之极的看着黑马,吸了口气,“马爷,您真要进我们牙行,那得找我们管事儿的,我一个小牙人,这样的大事上头,可说不上话。” “嗯!这话实在!那你们管事儿的呢?姓什么?在不在?” 黑马连连点头,可不是,这事儿确实得老大当家拍板儿,他真是糊涂了,白跟个喽罗耽误了这半天事儿。 “您等着,我去看看我们管事儿在不在。” 牙人交待了句,刚要抬脚,一眼瞄到柜台,忙先扬声叫了两个学徒过来'侍候'着黑马,这才急步往后面进去。 黑马这一等,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 后头,牙头儿老黄时不时过来瞄一眼黑马,两根眉毛越拧越紧,拧成了一团儿。 唉,看样子,这个夯货真要等下去了,不能老让他在这儿坐着啊,耽误生意。 老黄硬着头皮踱出来,离黑马两三步,拱着手,打着呵呵道:“一直忙着点儿要紧的事儿,让马爷久等了。” “不客气不客气。”黑马忙站起来对着拱手。 “听说,马爷很看得起我们这些小营生?”老黄让着黑马坐下,客套无比的直入正题。 他打算干脆的、尽快的把他打发走。 “对!你看看我,天生就是干你们这一行的好材料!”黑马点着自己的鼻子,十分自信。 老黄差点笑出声,猛咳了几声,正要三五句话把他打发出去,一个牙人从后面疾冲出来,一头冲到老黄面前,“黄师父!你得赶紧来一趟,急事儿!要紧事儿!” 老黄见那牙人脸色都变了,急忙站起来,冲黑马拱了拱手,“见谅见谅。” 一边说着,一边跟着急的火烧眉毛一般的牙人往后面冲进去。 这一回,老黄进去出来的极快,离黑马七八步,就一脸热情笑容,连连拱手。 “让马爷久等了!马爷刚才说,想做我们这一行?可不是,马爷做我们这一行,那是再合适不过,马爷打算从哪儿入手?” 老黄热情的不能再热情了。 “我就说,你是个识货的!像我这么合适的,到哪儿找去?你说是吧?” 黑马愉快的拍着茶几。 “对对对,可不是!马爷肯屈就小号,那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老黄看起来比黑马还愉快。 “马爷您看,你想从哪儿入手?什么时候过来?”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至于从哪儿入手,哪儿都行,我这个人,别的长处没有,就是学东西快,一看就会,你看着安排吧!” 黑马自信非常,爽气非常。 “那是那是!搁马爷您手里,我们这房牙,哪有什么东西?可不就是一看就会。 要不,马爷您先跟着小宋看看房子?听说马爷精通风水。” 老黄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小宋脾气最好,最会揣摸客人的心思,一会儿他再交待几句,总之,得把这位马爷侍候高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章 常爷的狠手 黑马跟着小宋,愉快的看了一天房子,傍晚,回到他们的新宅子时,前院的青砖已经全部掀了起来。 黑马转圈看着,进了正院。 “大常,你这够快的,这已经动工了?” 黑马见院子里没人,一头扎进厨房,对正挥刀砍肉骨头的大常啧啧道。 “嗯,你那头没什么事儿吧?” 大常将砍好的肉骨头放进锅里。 黑马坐到灶前烧火。 “有!娘的,有人想算计咱们,这人挺厉害,那牙行听话得很!不过那家牙行是家小牙行。 你说,会不会是那姓阴的?” 黑马啐了一口。 “不像是姓阴的,姓阴的要是能指使得动牙行,咱们这宅子,牙行就不会放出来。” 大常剁好骨头,挽了粗粗一团葱结,又拍了一大块姜,扔到锅里。 “我这头也有事儿,我去找人夯地,都说好了,被人截了活儿,我出了一成的价,他也接了。” “喔嚯!娘的!这是趁老大不在家,欺负咱们哪!你把活包给他了?几成的一成?二成?三成?” “十成。” “咝!”黑马抽了口凉气,高高竖着大拇指伸到大常面前:“常爷!” “这价难得,不能光夯正院,我打算把这院子里能夯的地方全夯一遍。”大常嘿笑了几声。 黑马笑出了声,随即又撮着牙花子愁起来。 “你这儿这便宜占起来容易,我那边怎么办?总不能白白放过这机会吧?” 大常瞥了他一眼,没理他。 …………………… 午后,顾晞正在枢密院查核年底各路军的封赏,文诚的小厮百城跑的一额头细汗,请见顾晞。 顾晞忙叫了他进去。 “怎么了?”顾晞皱眉打量着百城那一脸的汗。 “世子爷。”百城一句世子爷之后,瞄着坐了一圈的枢密院诸人,不说话了。 顾晞站起来出了屋。 “出什么事了?” “回世子爷:炒米胡同那位常爷,到衙门递状子打官司去了,说是给他家夯地的苦力偷了他家银票子。 我家大爷让小的赶紧过来请世子爷的示下。” 顾晞眉梢扬起。 大常叫到炒米胡同夯地的那帮人,十有八九是永宁侯府的人,偷银票子? 不是偷银票子,这是在找他们觉得有用的东西! “吉祥,去跟四爷说一声,让他过去看看。” 顾晞吩咐了一句,再转向百城道: “你跟四爷一起过去看看,回去好跟你家大爷禀报。” 百城答应了,退出来,打发小厮回去跟他家大爷说一声,自己一路小跑去找文顺之。 文顺之得了吩咐,急忙往府衙赶过去。 赶到府衙时,衙门口已经聚了不少人。 建乐城里闲人众多,但凡有官司,必定有不少人看热闹。 离衙门一射之地,文顺之就下了马,带着百城和自己的两个小厮,挤到衙门一角,伸着脖子往里看。 偷几张银票子这事,在建乐城可算不得什么大案子,用不着惊动府尹,在上头高坐着的,是乔推官。 大堂正中跪着四个人。 一边肩挨肩跪了三个。 大常一个人跪在另一边,他块头大,要是论占地儿,他一个人和那边三个人相差不多。看起来也算势均力敌。 那三个人正对着乔推官磕头分辩,以及赌咒发誓,并再三请乔推官搜身。 他们确实没偷什么银票子! 乔推官紧拧着眉头,一只手不停的揉着太阳穴,等那三人说完,转向大常道: “你说他偷了你家的银票子,可有人证物证?这事儿,可不能光凭你嘴说。” “回官老爷,有!” 大常瓮声瓮气道: “我们老大说我太粗太傻,怕我看不住银票子,就把放屁虫捣碎了,装了一瓶子,让我每天点一遍银票子,抹一遍放屁虫。 偷了我家银票子的,身上手上肯定全是放屁虫的味儿,请大老爷让人闻一闻。 只要闻一闻就知道了。” 旁边三个人中,跪在中间的那个,眼睛都瞪圆了,不等乔推官问,就急急解释道: “我早上捏死了一只放屁虫,我早上到他家干活时,这手就是臭的。” “大冬天的,哪儿来的放屁虫?”大常闷声怼了句。 “去闻闻。”乔推官饶有兴致的示意衙役。 几个衙役上前,抓起三个人的手。 “官爷,我真没偷他家银票子!” 中间那个人看着衙役那幅恶心欲呕的样子,急的叫起来。 “那你说说,你这手上,哪儿来的臭味儿。”乔推官点着中间的人问道。 “回官爷,小的真没偷,小的……” 中间的人连连磕头,却是舌头打转含糊不清。 他就翻翻,他真没偷,他要找的根本就不是银票子! 可这怎么说得清呢? 一个管事打扮的中年人一路小跑挤进衙门,往前几步跪下,冲乔推官磕了头,直身拱手道: “小的是牙行管事,领了我们掌柜的吩咐,禀告官爷: 这人是小号前儿刚招来的,只看着他手艺不错,没想到竟然是个手脚不干净的。 都是小号的错,常爷这边丟了多少银票子,小号愿意如数赔偿。 请常爷恕罪,请官爷恕罪。” “嗯,确实该你们担待。” 乔推官舒了口气,捻着胡须,对管事这样的态度,十分满意,接着转向大常问道: “丢了几张银票子啊?一共多少银?不可胡说,这可都是能查得到的。” “一共三张,一万一张,一共三万。都是四海通的红头金印票。” 大常答的干脆详尽。 “多少?”乔推官吓了一跳。 “三万,我们兄弟替人保镖,提着脑袋拿命换来的。” 大常冲乔推官高举着三根手指头。 “一共三万,你听清楚了?”乔推官看向中年管事,也竖起三根手指头。 “是。”中年管事咬牙应是。 乔推官两根眉毛高高挑起,从中年管事看向大常,又从大常看回中年管事,片刻,猛一拍惊堂木。 “既然你认了,那就这样吧。 你现在赶紧去拿三万银票子,当着本官的面交还给常山,此案就算了结。” “要红头金印票!” 大常忙瓮声喊了句。 文顺之看着中年管事交割了三张一万的四海通红头票给大常,这才挤出人群,回去禀告顾晞。 …………………… 晚上,顾晞回到睿亲王府,进了自己院里,看到迎上来的文诚,话没说出来,先哈哈大笑起来。 文诚也忍不住笑。 顾晞一直笑进了屋,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看着文诚道: “你上次说,他那宅子夯地的工钱,十之一都没给到?” “嗯,上次致和已经叹服不已了,说能把价压成那样,真够狠,没想到……” 文诚摊着手,再次失笑。 “你看,蠢成这样,这才是永平侯府。劫杀我那回,实在是太聪明了。” 文诚沉默了,片刻,才低低道:“秦王爷说过,不宜多想。” “大哥劝我退一步,把这座睿亲王府,就像现在这样,一分为二。”顾晞垂眼道。 “二爷平庸软懦,皇上百年之后,秦王爷辅政,您身负文氏,要是再兼有睿亲王府……” 文诚的话顿住,低低叹了口气。 “实在是过于位高权重,皇上的担忧,也是情有可原。 若是沈大姑娘为后,沈氏再执掌了睿亲王府,朝廷里至少不是一家独大了。” “你也觉得我该退这一步?”顾晞斜着文诚。 文诚迎着他的目光,没说话。 “我不想退。”顾晞昂起了头。 “成人不自在,我们不想,或者想的事,一件一件多得很,可有几件能得偿所愿?”文诚神情晦暗,低低道。 “唉,宁和的事,你不要总是自责,这事和你无关,别多想。”顾晞拍了拍文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章 不平则鸣 建乐城头一场大雪飘飘洒洒下了两夜一天。 天明时分,雪渐渐停了。 李桑柔和金毛从一支北上商队的大车上跳下来,付清了搭车的钱,袖着手,缩着头,踩着厚厚的雪,进了建乐城。 “先去睿亲王府。” 出了城门洞,李桑柔和金毛说了句。 金毛哎了一声,走在前面,从一条巷子钻进另一条巷子,很快就到了睿亲王府东侧门。 东侧门开在顾晞这一半. 顾晞平时进出还是走正门,这东侧门是世子属官,比如文诚,以及下人们进出的地方。 李桑柔等在十来步外。 金毛冻的鼻子通红,时不时吸溜一下清鼻涕,袖着手,塌肩缩脖的凑到东侧门旁边下人进出的小门,想伸脖子又怕冷,干脆踮起脚,将上半身探过去,冲斜瞥着他的门房陪笑道: “这位大爷,文大爷在不在府上?就是那什么参军的那个。” “你是谁?找文大爷有什么事儿?”门房强忍着嫌弃问道。 “是文大爷叫俺们来的,烦您通传一声。”金毛抬袖子蹭了把鼻涕。 门房恶心的差点屏不住,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你等着。” 文诚听了通传,以及门房对金毛的描述,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叫过这么个腌臜货,他好像也没跟这么腌臜的人打过交道吧? 犹豫了片刻,文诚站起来道:“我去看看。” 他是个极谨慎的人,既然上门指明找他,他绝不会因为对方腌臜猥琐,就直接拒而不见。 金毛蹲在上马石避风的那一边,正一下接一下打着呵欠,听到身后门房的声音:“文爷,就是他。”金毛忙拧过头,看到文诚,赶紧站起来。 文诚已经看到了几步外的李桑柔,急忙小跑下了台阶,侧身往里让李桑柔: “大当家的来了,里面请。” 因为裹的太厚太脏,这会儿的李桑柔雌雄难辨。 李桑柔一言不发,只冲文诚拱了拱手,上了台阶。 金毛紧跟在李桑柔后面,一溜小跑上到台阶上,先冲文诚哈腰,再冲门房哈腰。 门房急忙还了礼,大瞪着双眼,看着文诚落后半步,侧身让着李桑柔,急步进去了,慢慢呼出口长气,一脸后怕的拍了拍胸口。 不知道这是哪路真人,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幸好刚才他没什么不恭敬的地方。 这做人吧,就是得良善和气! 要不是他一向和气为人,刚才要是没通传,或是发了脾气,这一件事,就够把他们一家子发到极北的的庄子里了。 世子爷的脾气,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文诚将李桑柔让进书房,看着肮脏不堪的李桑柔,犹豫道: “我让人侍候李姑娘洗一洗? 世子爷还没散朝,反正得等一会儿。” “不用,脏倒不怎么脏。有吃的给一点儿,从昨天中午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 李桑柔不客气的要求道。 “姑娘稍候。” 文诚退后几步出屋,吩咐赶紧送些饭菜过来。 饭菜送过来的很快,文诚透过窗户缝,瞄着屋里。 屋里两个人,一个慢条斯理吃的优雅斯文,一个呼呼噜噜狼吞虎咽。 文诚看了片刻,往后退到了游廊拐角。 世子爷回来之前,他还是在外面等着吧。 顾晞回来的比文诚预想的快不少,大步流星冲进垂花门,迎着文诚急问道:“回来了?人呢?” “在屋里。”文诚掀起帘子,让进顾晞,跟着进了屋。 李桑柔和金毛已经吃饱喝足,桌子上也收拾干净了。 李桑柔正坐在椅子上,一只手端着茶杯,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茶几发呆。 金毛蹲在地上,后背靠着李桑柔坐着的椅子腿,袖着手,下巴抵在膝盖上,已经打着呼噜睡着了。 “两位辛苦了。” 顾晞看着睡的香甜无比的金毛,冲李桑柔欠身道。 “世子客气了。”李桑柔站起来,微笑拱手。 “查得怎么样?”顾晞坐到李桑柔对面,有几分急切的问道。 李桑柔弯腰抓过放在地上的破牛皮袋子,从里面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先摸出一根楠木管递过去。 “这是从范平安棺材里找到的,两张超生经文中间,夹着范平安一封遗书,应该是他的亲笔,你看看吧。” 顾晞欠身接过,拧开楠木管,从两张经文中间抽出那封遗书,一目十行看了,紧紧抿着嘴,将遗书递给文诚。 李桑柔再拎出那本店历。 “这是从安福老店偷出来的。 去江都城的人叫刘云,八月十一号申正进的安福老号,长相衣着,和范平安所写符合。 安福老号的人都记得他,极傲气,看哪儿都嫌脏。” 李桑柔将店历递给顾晞。 顾晞飞快的翻到八月十一号刘云那一页,仔细看着上面记录的馆券详情。 “你看看这个,竟然是咱们这建乐城开出去的馆券,这是打量着我绝无活路,还是以为这一回的依恃,可以让他们肆无忌惮?” 顾晞将店历拍到文诚面前,咬牙切齿道。 “这是从江宁城邵将军签押房偷出来的文书,这是从收文清册上撕下来。” 李桑柔再拿出一份公函,以及两张皱巴巴的纸,递给顾晞。 顾晞看了公函,又瞄了眼那两张收文清册,一起递给文诚。 “姑娘真是仔细。”顾晞示意那两张收文清册笑道。 “算不上仔细吧。这两张清册上有邵将军收函的时辰,还写明了邵将军的指示,可比公函要紧多了。” 李桑柔随口答着话,看着文诚看完公函和收文清册,目光转向顾晞,正色道: “现在,我想替范平安说几句话。” 李桑柔冷着脸,从顾晞斜向文诚。 “文四爷说,范平安是军户世家,从小聪慧难得,几岁起,就跟他父亲学着做捉生将,从军之后,是你们北齐数一数二的捉生将。 因为智勇俱全,极其难得,你们才选了他潜往南梁做谍报。 他在南梁一呆就是十七年,为你们北齐立下了汗马功劳,他这个谍报副使,领的四品官衔,都是他踩着刀尖,一步一步踩上去的。 这样的人,有信念,有感情,有想法,有见解,会思会想,自然会判断,所以他写下了这封遗书,写下了他的愤怒和不甘。 我很替他不值。 有血有肉有思有想的国之栋梁,被你们用作刀剑自相残杀。 他死的极其窝囊,极其不值。 他受命刺杀你,成了,他先做刀剑,接着就要做替罪羊。不成,他送了命,还要承受你的愤怒。 而且,无论成与不成,他都要背负完全和他无关的罪责和骂名,也许还要连累家人。 你们逼得他走投无路,所以他去找了武将军,他想从武将军那里借张假图,武将军想借他的局杀了你。 他在刺杀你的前一天安排自己落水呛水,应该是想着万一能杀死你,他还能活着,就借此死遁,给自己留一条隐姓瞒名活下去的后路。 这些都不能怪他,是你们先负了他。” 李桑柔说着,站起来,踢了踢金毛。 金毛一骨碌爬起来,一脸迷糊,跟在李桑柔身后往外走。 “李姑娘。” 顾晞急忙站起来。 “不知道李姑娘想要什么样的谢仪?” “替范平安正个名吧。” 李桑柔头也不回的答了句,掀帘出门。 “我去送送她。”文诚和顾晞说了句,跟在李桑柔后面往外送。 顾晞呆站了片刻,坐回来,拿起范平安那封遗书,仔细看起来。 文诚回来的很快,看着脸色极其阴沉的顾晞,指着那本店历道:“馆券是建乐城开出去的,要查出来,极容易。” “去查,立刻!”顾晞猛一巴掌拍在厚厚的店历上。 “能一份口谕,把范平安逼到这份上的,除了世子爷您,就只有宫里了。” 文诚站着没动,看着顾晞,声音低而涩。 “查!” 顾晞眯眼斜瞥着文诚,一脸狠厉。 “他要杀我,就明刀明枪的来! 他使这样的阴招,我就把他这阴招晒到太阳底下! 我倒要看看,他和我,谁更肆无忌惮!谁更不在乎这帝国!谁更不在乎这天下大乱!” “好!” 文诚站起来,拿笔抄了店历上的记载,掀帘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章 准备好 李桑柔和金毛从睿亲王府角门出来,绕到条热闹大街上,在香粉铺伙计掩不住的诧异目光下,买了一大堆上上品澡豆香脂口脂等等,装了满满一只藤箱,金毛扛着,进了炒米胡同的家。 黑马没在家,大常把院子里的雪铲出来,刚刚在院门口堆出两个雪人,雪人比他还高一头,一边一个,十分威武。 看到李桑柔和金毛从巷子口拐进来,大常急忙迎上去,从金毛手里接过藤箱,一只手托着送进正屋,急忙出来用大铜壶烧水。 老大得好好洗洗。 李桑柔慢慢悠悠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倒头睡到午后,裹了件狗皮大袄出来。 黑马正和金毛并排蹲在檐廊下说话,看到李桑柔,一窜而起,“老大!” 李桑柔将黑马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满意的嗯了一声,转头看着已经没有了青砖的院子,走下去来回踩了踩。 “这地夯的不错。” “那可是!大常不错眼看着夯的。咱们这宅子,但凡能夯的地方,都夯过了,用最好的江米汁儿,足足浇了十遍!” 黑马紧跟着李桑柔的脚步,得意的胳膊乱划。 “老大您不知道,您刚走,就有人想坑我跟大常。 老大您想想,我是好坑的?不沾毛我都比猢狲精! 还不知道谁坑谁呢! 咱们这前前后后整座宅子,所有的地儿,全夯了一遍,只花了三百多银子,骨折价儿!满天下都没有的便宜! 这还不说,他们看您不在家,竟敢溜进咱们屋里翻咱们的东西! 真以为我跟大常好欺负? 呸!瞎了他们的狗眼! 我跟大常看着呢,那蠢家伙,头一趟溜进屋,就着了咱们的道儿,硬生生赔了咱们三万银子! 三万! 三张金灿灿的四海通红头金印票!” 黑马越说越得意,叉着腰哈哈的笑。 李桑柔斜瞥着他,等他笑完了,慢吞吞道: “这事儿刚才世子说了,是永平侯府想探咱们的底儿,连工钱在内,被大常坑了三万四千多银子。 抹放屁虫是你的主意吧?那银票子得臭成什么样儿?还能不能用了? 你就不能抹点儿别的? 还有,我让你打听的事儿呢?你打听的怎么样了?” “那个……”黑马舌头打起了结。 “对啊,你说了半天,全是大常的事儿。 你的事儿呢?这一两个月,你不会是光转着人家转圈,到现在还没找到下嘴的地儿吧?” 金毛凑到黑马面前,一脸兴奋。 “胡扯!我能像你那么笨!我是谁? 大家出身!识书达礼! 这点小事能难得住我?” 黑马先气势无比的驳斥了金毛,再转向李桑柔,那气势立刻就落没了。 “没抹银票子上,抹包袱上了,是臭的很,早扔的远远的了。 打听是打听了,没啥有用的。 姓阴的叫阴景生,还是个秀才,说是从他祖父起,就做凶宅买卖。 他自己还开了间学馆,还不小,有四十多人。 他家买了凶宅,有便宜赁出去给人住的,有赁给人家开店的,他自己家的学馆,就是座凶宅。 还有的,买到手就扒了拆平,往边上扩扩,重新起房宅。 说是他家本钱厚,反正凶宅买的也便宜,在手里放上十几二十年,什么凶不凶的也就过去了。 老大,这生意来钱太慢,咱们可等不了十几二十年。” 黑马和李桑柔说着话,大常从厨房里端了只大炭盆出来,放到廊下,再在炭盆上架上红铜锅,接着端了几大盆的羊肉片大白菜冻豆腐出来。 四个人围着红铜锅坐下,一人端着一只碗,痛痛快快吃了顿饭。 把东西收拾好,金毛往炭盆里添满了炭,四个人围着炭盆,喝茶烤火。 “从现在起,都把该带的东西带好,夜里睡觉别脱光,随时准备逃命。” 李桑柔抿了半杯茶,语调平和,话却不平和。 “出什么事儿了?”大常抬头看着李桑柔。 黑马和金毛两脸愕然。 “在江都城刺杀世子的,是北齐在江都城的谍报副使范平安。 世子到江都城前三天,有一个从建乐城过去的阉人,当面密令范平安,趁着要面见世子,杀死世子。 世子在出使南梁前,南梁朝廷已经谕令在北齐的南梁谍报:南梁谍报交由世子统管。” 大常脸色变了,李桑柔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道: “范平安选择动手,而不是报告给世子,那只能是……” 李桑柔的话顿了顿,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 “给范平安下令的这个人,是站在睿亲王世子、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以及南梁谍报总领这三合一身份之上的人。” “那是谁?皇上?”黑马大瞪着双眼。 “这样的人,除了皇上,睿亲王大约也行吧,还有那位二皇子,板上钉钉的未来皇上,甚至,还有那位大皇子。也许还有其它不显山不露水的实权人物。” 李桑柔声调悠悠,再次叹了口气。 “范平安是个聪明人,知道刺杀世子这事儿,是成功了要死,失败了更要死,为了求一条生路,他去找了武将军。 我不知道他跟武将军透露了多少,又是怎么跟武将军说的。总之,他说动了武将军。 武将军拿了张假图给他当诱饵,他则把和世子约定见面的时辰地点,告诉了武将军。 有范平安当面刺杀,武将军在外埋伏,原本是必杀的局。 没想到世子命大,反杀了范平安,活着逃进了同福邸店。 赵掌柜找咱们找得极快,咱们出城更快。 武将军查到咱们时,应该就知道世子已经出了江都城,立刻附上咱们的画像,行文江宁城的邵将军。 邵将军是永平侯门下出身,这事儿,武将军肯定知道,肯定也知道邵将军跟他一样,希望世子赶紧死了。 两下里心知肚明。 所以,江宁城一大清早,就拿着咱们的画影严搜严查。 他们要杀的是世子,咱们是添头。” 金毛眨着眼,听明白了。 黑马也听明白了,冲金毛竖着大拇指:“这都是你跟老大查出来的?” “是老大查出来的,别说话!老大没说完呢!” “说完了。 现在人证物证俱全,就看下一步了。” 李桑柔接着叹气。 她真的很喜欢建乐城,不过现在看起来,十有八九呆不下去了,那下一步,去哪儿呢? 在南梁她们已经是通缉犯了,在北齐,眼看着,她们也要当上通缉犯了。 真他娘的晦气。 “下一步会怎么样?咱们看什么?”大常看着李桑柔,闷声问了句。 “第一,要是世子死了,赶紧逃;第二,要是啥事儿没有,天下太平,赶紧逃。” 李桑柔竖起一根食指,又竖起另一只手的食指。 “那怎么才不用逃?得杀了谁的头?” 黑马往自己脖子上划了下,嘴里咔嚓了一声,头往下一歪。 “不知道,谁知道他们把谁推出来。 不过,死的这个人位置越高,越重要,这建乐城就越是个好地方。 都听明白了? 最近一阵子,随时准备好,十二个时辰轮流值守。别吃太饱。 我再去睡一会儿。” 李桑柔说完,站起来,打着呵欠进了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章 杀生过年 明安宫里。 顾晞和顾瑾对面而坐。 两人中间的桌子上,放着李桑柔带回来的那根楠木管,安福老号的店历,从江宁城邵明仁那里偷来的公文和公文清册。以及从建乐城开出去的那份馆券的底单,和一叠子口供。 顾晞坐的端直,脸色阴沉,目不转睛的看着对面的顾瑾。 顾瑾正一样样细看着桌子上的东西。 一样样看完,顾瑾抬头,看向顾晞。 “刘云就是内侍省少监云喜,随太监的徒弟,八月里,他正好回乡祭祖,不在宫里。 我已经让人去查他这祭祖去了。 云喜是拿着玉符,对上了口令,才驱动了范平安。 玉符也许云喜能偷到,这口令,只能是别人告诉他的,是谁告诉他的? 让我功力全失的药草,是云喜交给范平安的,这药草又是谁给云喜的? 知道这些药草的,有几个人? 去写这张馆券的,是永平侯府大管事周福,周福说是奉了沈赟的令。 真是奉了沈赟的令?沈贺不知道?” 顾晞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你打算怎么办?” 顾瑾脸色苍白,看着顾晞问道。 “我已经写好了折子,明折递上,明天早朝上,把这些罪证,当众呈给皇上。” 顾晞微微昂着头,眼里闪着股不顾一切的疯狂。 顾瑾垂眼看向桌子上的东西。 明折递上,这折子递到皇上手里之前,就要抄到各处各部,也就是明发天下了。 “我去见皇上。”沉默良久,顾瑾看着顾晞道:“我还是觉得,这事和皇上无关。你就在这里等我。” “好。”顾晞干脆答应。 顾瑾摇铃叫进内侍,内侍推着他出来,换上肩舆,往寿宁殿请见。 不过一刻来钟,顾瑾就从寿宁殿出来,上了肩舆回去了。 寿宁殿里,皇上阴沉着脸,看向从屏风后挪出来的随太监。 “你都听到了?”皇上移开目光,看向殿门外的艳阳。 随太监跪倒在地,俯身下去,“云喜恶逆难容……” “瑾哥儿的话,你没听到?这事儿不是云喜能担得下来的。” 皇上皱着眉,打断了随太监的话。 随太监僵住了。 “你在朕身边侍候了几十年,辛苦了。”皇上看着他,缓缓道。 随太监额头触地,好一会儿,哑着声音道: “能在皇上身边侍候几十年,是老奴的福份,谢皇上。” “去吧。”皇上不再看随太监,挪了挪,拿起了一本折子,“那些弓手,你也一并担待了吧。” …………………… 顾世子遇刺案在一片泥泞、毫无头绪中,呼啦一下冰融水泄,真相大白,潘相却没什么轻松之意,只觉得后背发凉。 随太监偷了玉符,指使身在南梁江都城的谍报副使刺杀顾世子,又和永平侯嫡亲的弟弟沈赟勾联,假借皇令,调动弓手,在北洞县截杀顾世子。 随太监判了绞,他的徒弟,少监云喜和其它三十六个内侍宫人,斩立决。 沈赟斩立决,永平侯沈贺未能齐家,杖五十,罚俸三年,并至睿亲王府负荆请罪。 …………………… 顾晞拎着随太监那张口供,冷笑连连。 坐在他对面的顾瑾揉着眉间,一脸倦意,“你还想怎么样?还能怎么着?” 顾晞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杀了睿亲王?那是你亲生父亲,父杀子,除了受,不过一个逃字,你能怎么样?你想怎么样?要弑父吗? 杀了永平侯? 永平侯倒是能杀,你甚至可以灭了沈氏一族。 可杀了他,以后还有哪家能与你抗衡?敢与你抗衡? 没有了永平侯府,你让皇上怎么放心以后? 你岂不是把自己放到了刀锋之上。 你随时能杀的人,能灭的族,留着更有好处,还是留着好! 永平侯只有沈赟这一个弟弟,沈氏嫡支,也只有永平侯和沈赟两支,如今斩断一支,够了。” 顾瑾直视着顾晞道。 顾晞眼睛微眯:“随太监十来岁就跟在皇上身边侍候,他无父无母,无儿无女,就连这个随姓,也是在随家集捡的,他比皇上还大几岁。 他这样的人,为将来计,要讨好永宁伯府,讨好沈家,背逆皇上做下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他有什么将来?他要为谁做将来计? 简直是个笑话儿!” “你能看到想到,别人也能。” 顾瑾抬手揉着眉间,声音倦缓: “这几十年,谁不知道皇上最信任随太监,视他如亲人一般,可皇上还是舍出了随太监。 这就足够了,这份歉意,也只能这样了。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你还能怎么样?” 顾晞紧紧抿着嘴,好一会儿,深吸了口气,“沈贺要上门赔罪,让他在王府门口跪上一天!” “随你。”顾瑾点头。 …………………… 李桑柔和黑马、金毛三个人,挤在人群里,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看着睿亲王府门口的热闹。 大冷的天,永平侯沈贺上身只有一件单衣,背上背着荆条,垂头跪在睿亲王府大门外。 四五个红旺无比的炭盆围在永平侯身边,十来个门房低着头站在台阶下,时不时塌着腰过去,半蹲半跪着换炭盆里的明炭。 左左右右看清楚了,李桑柔退后几步,示意黑马和金毛,“看样子还早呢,找个地方坐一会,早饭还没吃呢。” “老大你怎么知道还早呢?” 黑马袖着手,紧几步跟上李桑柔问道。 “你没看到炭盆哪?要不是知道得一会儿跪,用得着放炭盆?” 李桑柔心情愉快,认真的教导了黑马几句。 随太监死了,永平侯的亲弟弟死了,永平侯再这么一跪,这建乐城,就能呆下去了。 她很喜欢建乐城。 “老大总说你这眼睛看不见东西,真是! 你瞧瞧你,那五六个大炭盆,都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了,那是秃子头上的大马猴!你竟然还要问!” 金毛立即撇嘴鄙夷黑马。 “那炭盆我看到了,我是没想到,难道你想到了?你敢说你想到了?” 黑马瞪着金毛。 “那家铜铺子,门口那几个炭盆样式不错,吃好饭咱们去瞧瞧。” 李桑柔心情愉快的往旁边的红铜铺子点了点,抬脚进了一家小分食店。 三个人吃好早饭,买好炭盆,又买了两车炭,让人送到炒米胡同,再吃了中午饭,永平侯还在睿亲王府门口跪着。 李桑柔不看了,吩咐已经买了不少赌注的黑马和金毛看着,自己往炒米胡同逛回去。 大常先收了十几个红铜大炭盆,又收了两大车炭,看到李桑柔回来,话没说出来先笑起来。 “腊月里找不到人,今年来不及了,开了年就叫人来修地龙?” “好。”李桑柔笑应了,将手里的松子糖和一大包瓜子递给大常,“累了这几个月,先好好过个年。” “那明天一早,我和黑马去买头猪,再买几只羊,还有鸡、鱼、鸭子,好些东西,腊八都过了,得赶紧办年。” 大常摘下挂在廊下的竹筐,把松子糖和瓜子放进去。 李桑柔随口应着,拖了把竹椅子出来,坐在太阳底下,晒着太阳看着本书,看的打起盹来。 这些天,她日夜紧绷警惕,累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0章 闲谈 腊月的天黑得早。 黑马和金毛看热闹一直看到天黑透,睿亲王世子顾晞总算出来,接受了永平侯的歉意。 两个人到建乐城的头一次下注,输了个精光底儿掉。 炒米胡同,李桑柔刚听完黑马和金毛一替一句的描述,院门外就传来了门环拍打声。 黑马一跃而起,去的飞快,回的飞快。 “老大老大,是世子爷,说在外头等你呢,是世子爷!” “嗯。” 李桑柔站起来,进屋拿了件细布面灰鼠里披风,一边往外走,一边将披风披到身上。 “老大……” 黑马老字喊出来了,大字卡在喉咙里,卡出了一片幽幽怨怨,眼巴巴的看着李桑柔出了门。 他也想去啊! 十分的想去! 可他不敢说。 李桑柔出了胡同,跟着小厮转了几条胡同,进了上次的那间酒楼。 整座酒楼,安静的只有李桑柔自己的脚步声。 李桑柔跟着小厮,进了后院湖边的暖阁。 暖阁四面的窗户全部敞开,暖阁里却没什么寒意。 顾晞面向湖面,坐在张舒适摇椅上,听到动静,拧身回头示意李桑柔,“坐。” 李桑柔坐到顾晞旁边的摇椅上,晃了晃,摇椅很舒适。 “想喝什么酒?”顾晞举着杯子问李桑柔。 “建乐城什么酒最好?” 李桑柔反问了句。 顾晞笑起来。 “给李姑娘拿一壶玉魄。”吩咐完小厮,顾晞转向李桑柔笑道:“李姑娘到建乐城这几个月,难道从没喝过酒?” “嗯,没敢喝过。”李桑柔摇晃着摇椅,人随意,话也随意。 “没敢?”顾晞眉梢扬起,“姑娘就这么信不过我?姑娘难道没打听过我?” “到哪儿打听?怎么打听?打听什么?你差点被人杀死,这真相,该到哪儿打听?” 李桑柔斜瞥了眼顾晞,极不客气道。 顾晞被李桑柔一串儿问话噎的咽了口气。 “那从今天起,姑娘敢喝酒了?” “嗯。”李桑柔嗯了一声,看着小厮倒了酒,端起来,抿了一口,很是满意。“这酒不错。” 顾晞斜着李桑柔看了片刻,伸手从旁边矮几上拿了一叠纸,递向李桑柔。 “范平安的军功帖子和恩荫的文书。 我已经让人去江都城接回他的尸骨了。 他本姓洪,叫洪建。 去南梁之后,他就和家里断了音信,他家里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几年前,已经给他起了座衣冠冢。” 顾晞顿了顿,叹了口气。 现在,他确实死了。 “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有了头生子,是个女孩儿,小儿子今年年初成的亲。 他家离京城不远,二百来里路。 你要去看看吗?” 李桑柔接过军功帖,扫了一眼,放到旁边矮几上。 “不去。我和他素不相识。 那天替他说话,不过是路见不平,随口说几句。” 顾晞看着她,片刻,移开目光,抿着酒接着道: “指使范平安的玉符和口令,是随太监拿给云喜,就是化名刘云的那个阉人。 云喜的馆券,是永平侯嫡亲的弟弟沈赟出面开具的。 随太监绞,云喜等三十七人斩,沈赟斩,永平侯府所涉十七名家奴斩。 江宁城守将邵明仁私通南梁,邵家七岁以上男丁斩,女眷发卖为奴。” 李桑柔凝神听着,挑眉问道:“北洞县的弓手呢!” “随太监说是他假传皇命,调动的云梦卫。” 顿了顿,顾晞解释道: “先皇为皇子时,皇子众多,都有为帝之能之心,龙争虎斗了将近三十年。 云梦卫是先皇开府建衙后着手建立的私军,后来传到皇上手里,前两年,皇上说过一回,打算在他之后,将云梦卫归入军中。” “文家就是在那一场争斗中衰微的吧?”李桑柔顺口问了句。 她听说过北齐的这一场劫难。 “嗯,文家只忠于皇上,没有任何投靠。 诸皇子都想拉拢文家,使尽手段之后,就翻脸捅刀子下杀手,以免文家为他人所用。 那一场,不光是文家的劫难,也是大齐的劫难。 我外祖被害那年,南梁武家军长驱直入,前锋直抵建乐城下。” 顾晞声音低沉。 李桑柔叹了口气。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李桑柔斜瞄着顾晞问道:“这么说,一切都是随太监所为?” “不是。”好一会儿,顾晞垂眼道。 “喔。”李桑柔寡淡无味的喔了一声,举了举杯子,“这酒,还是不能肆意的喝。” “武家军前锋攻到建乐城下时,皇上当时站在城楼上,吓的失声痛哭。” 顾晞摇着水晶杯里的酒。 “我要是死在南梁,大齐军中的愤怒,可以南引到南梁身上,我要是死在这建乐城,怎么办? 大哥说,皇上的心中,只装着大齐的江山社稷。” 李桑柔高挑着眉毛,片刻,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冲顾晞举了举杯子。 “我是在宫里长大的。” 两个人沉默着喝空一杯酒,顾晞给自己斟了一杯,看着空旷的湖面,悠悠道。 李桑柔正斟着酒,侧头看了眼顾晞,斟满了酒,抿着酒听闲话。 “我阿娘生我时不顺,熬了几天,没能熬过去。 先章皇后,和我阿娘是表姐妹,两人一起长大,情份极深,嫡亲姐妹一般。 我阿娘死在了先章皇后怀里,临死前,将我托付给了先章皇后,先章皇后当时就抱着我进了宫。 我小时候,一直和大哥睡一张床,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先章皇后总是一只手搂着大哥,一只手搂着我。 我十二岁冠礼那年,封了世子,才回到睿亲王府。 头一趟回去,那时候先章皇后已经病得很重,坐在步辇上,牵着我的手,从睿亲王府大门进去,沿着王府中轴线,把睿亲王府一半,圈成了我的院子。 先章皇后说,没有我阿娘,就没有睿亲王府,这是我该得的。” 李桑柔举起酒杯,冲空中举了举,敬这位气势昂然的先章皇后。 “秦王是怎么残疾的?”李桑柔问了句。 “十岁的时候,生了场病,说是软脚瘟。”顾晞沉默片刻,才低低答道。 李桑柔慢慢喔了一声。 “你怎么凡事想那么多?还净往不好的地方想!”顾晞斜瞥着李桑柔道。 “你也想过是吧?所以我什么都没说你就说我想得多了。”李桑柔笑眯眯看着顾晞。 顾晞噎了一下,仰头喝了酒。 “嗯,是想过,也查过,太医院里的脉案整整齐齐详详细细,没有任何不妥。” “你大哥比你大两三岁吧?怎么还没成亲?软脚瘟又不妨碍生儿育女。” 李桑柔又倒了杯酒。 “两岁。 不是都能生儿育女。大哥不行。 先章皇后病重前后,大哥就倾心全真道,到今天,已经潜心修行了将近十年,只是不出家,不忌荤腥而已。” 顾晞低头看着杯子里的酒。 李桑柔再次喔了一声,片刻,叹了口气。 “那你们北齐下一个皇帝,就只能是二皇子了?永平侯嫡亲的外甥? 你刚刚把他另一个舅舅斩了。 听说他一共就俩亲舅舅?” “嗯,二爷。” 顾晞顿了顿,好象在想怎么说。 “他和我同岁。性子软懦,心肠极软,小时候看小内侍粘知了,那知了拍着翅膀挣扎,他都能心疼的掉眼泪。 他从小就喜欢诗词歌赋,厌恶史书政论,现在还是。 大哥残疾之后,皇上开始把他带在身边习学政务,问他有什么看法时,他经常有惊人见解,让人无言以对,直到现在还是这样。 后来皇上就把大哥也带上,每天听完政务下来,让大哥再教他一遍。” “教会了?”李桑柔笑问道。 “这是能教会的? 教了这十来年,只教的他极听大哥的话,特别是政务上。” 李桑柔拖长声音喔了一声,又啧啧了两声。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顾晞再次斜瞥着李桑柔。 李桑柔笑着举了举杯子: “说不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1章 潘相家七公子 潘定邦满腔委屈的等在睿亲王府大门口。 他这趟出使,前半段风光无妈,愉快非常。 到后半段,从那天顾世子没回来,他就有点儿不安。 再到那个小厮跳进江里没影儿了,他这颗心就提起来了,整整提了一路,替顾世子担心了一路! 直到快到建乐城,进城前两天听说顾世子已经平安回到建乐城,他这颗心才算落回肚子里。 原本想着,见了顾世子,缴了旨,赶紧回家好好睡上几天,好好歇一歇,好好抚慰抚慰他这颗提了一路的心,再找顾世子好好说说他这一路上提心吊但的苦。 谁知道,从宫里出来,他直接就进了大理寺监狱! 在监狱里这三个来月,天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好几回,他都以为他熬不下去了。 好不容易回到家,那股子监狱的味儿还没洗干净呢,他爹就逼着他上门去给顾世子赔罪! 他有什么罪? 这件事从头到尾,他有什么错? 他跟顾世子从小儿就认识,这么多年的交情,顾世子竟然信不过他,竟然怀疑他,竟然说他要害他! 一想到这个,他就委屈的又想大哭一场。 他爹的话他不敢不听,他爹又不容他辩驳,可他真觉得,该顾世子给他赔礼。 他怎么能信不过他呢?! 顾晞得了禀报,一脸厌烦的冲文诚挥手,“你去把他打发走,我这会儿没心情,懒得见他。” 文诚答应,出来让进潘定邦。 “世子不在?”潘定邦一脸丧气,心情相当不好。 “世子今天繁忙。”文诚委婉的避过了潘定邦这一问。 “嗯。”潘定邦满身的丧气不悦好像又浓了一点,嗯了一声,垂着头,准备站起来告辞。 “七公子这一阵子可还好?”文诚瞄着潘定邦满身满脸的丧气不悦,决定多说几句,看看能不能让他高兴点儿。 “瞧您这话问的!”潘定邦横了文诚一眼,“也是,大理寺监狱,您怕是连见都没见过。” “大理寺监狱我常去,刑部监狱也常去。”文诚抿着笑意。“大理寺监狱有一多半在地下,刑部监狱都在地下。 前一阵子,大理寺监狱后院那一片,是特意腾出来的,使团回来前,让人再三打扫过。 使团的人都关在那里,一个不少。 那一片,前两三个月,我去的极多,不说天天去也差不多。 使团那么多人,要一个一个的审问一遍。 这也是潘相的吩咐。” “照您这么说,没把我关进地牢,我还得谢谢您和世子爷了?”潘定邦话不客气,语气却有了点儿松缓。 “使团里还真查出了两个人,去的时候往外递送世子爷的行踪,回来的时候,往外递送您的举动。 其中一个,是您打了保票荐进去的。 这事儿潘相都知道,潘相跟您说过了吧?”文诚一脸笑,看着潘定邦。 潘定邦吓的呃了一声。 他爹没跟他说这事儿……他爹从来不跟他说正事儿。 文诚看着潘定邦脸上的惊吓仓皇,接着笑道: “潘相当时气坏了。 是世子爷打了保票,世子爷说:他跟您自小的交情,都是深知的。这事儿,必定是您被人蒙蔽了,您怎么可能要害世子爷呢。” “对啊对啊!就是这话儿!”潘定邦松了口气,啪啪拍着茶几叫道。“我跟世子爷自小一起长大,我能害他?那不是笑话儿么!” “世子爷也是这么说的。 所以,您看,我来来回回往大理寺去了那么多趟,可是一句话也没问过七公子您。 七公子这里不用问,都是信得过的。 让七公子在大理寺住这两三个月,也是不得已。 七公子您想想,世子爷遇刺,这是多大的事儿呢,整个使团都关起来了,就七公子您回相府了,那使团其它人怎么想?这京城的人怎么想? 碰到想得多的,说不定以为是七公子您坑了他们呢。 七公子您说是不是? 人心难测哪,七公子您说是不是? 世子爷也是为了您好,都是自小儿起的交情。” 文诚笑眯眯看着潘定邦,一番话语重心长。 “嗯,可不是!世子爷从小就义气,我就说嘛。”潘定邦愉快的往后靠在椅背上。 “世子爷在江都城被人暗杀,不是一重,而是中了三重埋伏,先是中了毒,功夫全失,接着又被刺客伤到腹部大腿,伤得极深。 最后一重,七公子也知道,那天,武将军假称丢了什么图,满城搜索,出动的都是精锐啊,那都是奔着世子爷去的。 世子爷是躲在夜香桶里逃出城的。”文诚语气沉痛。 听到躲在夜香桶里,潘定邦恶心的猛呕了一声。 “全赖世子爷福大命大,才死里逃生,撑过了这一场大难。 到现在,世子爷后背一条刀伤,这么长,这么深,夜里翻个身,还往外渗血水呢。 一路上,真不知道世子爷是怎么熬下来的。”文诚手抚着胸,一脸揪心之痛。 “太惨了。”潘定邦听的眼泪汪汪。“这事也怪我,不该听那混帐小厮说了几句混帐话,就从江都城启程了。 我当时该去找武将军,无论如何把世子爷找回来。要是找回世子爷再走,世子爷就不用受这趟大罪了。 这事儿怪我。” “这哪能怪七公子呢,谁能想到竟然有人敢谋害世子爷呢?”文诚笑着宽慰。 “就是啊!你这人最明理! 这事儿真是万万没想到,搁谁也想不到是不是?”潘定邦再次啪啪拍着茶几。 “这一阵子,世子爷重伤未愈,就要和潘相一起,彻查刺杀的事儿。 七公子也知道,世子爷手头的公务又极繁重。 这份忙累苦楚,七公子想想。 不瞒七公子,世子爷这一阵子脾气大得很,连致和都被训斥了好几回了,什么错都没有,就是世子爷心情不好。” “致和多仔细的人,那么好的脾气!”潘定邦顿时一脸八卦惊叹。 “可不是,不过也不能怪世子爷,事儿都挤到一起了,搁谁都得脾气大,七公子您说是不是?再说,世子爷原本就是个暴脾气。” “对对对!”潘定邦连声赞同,一声长叹,“真是难为世子爷了,我要是病了,那脾气也大,这人一生病,你不知道有多难受!” “七公子是明白人,这一阵子,我们世子爷若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七公子包涵。”文诚冲潘定邦拱手。 “瞧您这话说的,我跟世子爷自小的交情,能计较这个? 再说,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他那脾气?我跟你说,世子爷脾气暴归暴,人品没得说。 行了,我先走了,等世子爷好了,我再来给他赔罪。”潘定邦边说边站起来。 “赔罪可当不起。”文诚跟着站起来。 “也是,我跟世子爷这交情,赔罪不赔罪的,倒见外了。 等他好了,我摆酒给他…… 唉,我阿爹不让声张,这一场大罪还不能说,都是什么南梁!什么以大局为先,呸! 就是摆酒吧,压惊这两个字就不说了。 行了我走了,您别送,都不是外人。” 潘定邦别了文诚出来,一边走一边琢磨,等世子好了,得好好请他一回。 怎么请呢?得足见他的诚意,还得有点儿新意才最好。 这事儿得好好想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2章 看一看小娘子 大常他们三个,杀猪宰羊,收拾鸡鸭鱼,也就两三天,就挂了满院子的鲜肉腊肉、咸鸡风鸭。 祭灶隔天,李桑柔起来时,院子里已经忙的热火朝天。 大常袖子高高捋起,从一只大铜盆里,将长长的、油浸浸的面条盘进另一只大铜盆里。 大常旁边,简易大灶已经架好烧了起来。 金毛坐在小杌子上烧火,黑马正往大铁锅里倒豆油,烧没了豆腥味儿,还要再加一桶香油,最后再加几块猪油。 这是老大的教导,单一样油吃起来不香。 李桑柔自己去厨房拿了两只肉包子,倒了杯茶,站在廊下,吃着喝着,饶有兴致的看着忙的欢天喜地的三个人。 就是过年这几天,确切的说,从祭了灶到年三十,大常忙得顾不上给她做饭,黑马和金毛忙得顾不上理她。 李桑柔对过年这事儿全无兴趣,可眼前这三个,办年过年的这股子兴奋劲儿,仿佛他们活着,就是为了过年! 李桑柔慢悠悠吃好喝好,进屋拿了件靛青细布面狢子皮披风,穿上出来,和三人交待道:“我去开宝寺上柱香,中午不回来。晚饭我不吃这些油货,烧一锅羊肉白菜吧。” “开宝寺远,老大你叫辆车。”金毛烧着火,伸头叫了句。 “老大还能不知道叫车?还用你说?老大,您慢点儿!”黑马坐在高凳上,拨着油锅里的头一把馓子,忙得光说话顾不上转头。 李桑柔摆了摆手,出了巷子,走出半条街,才叫到辆车。 这种连叫辆车都难的不方便,和这满街仓仓皇皇的忙乱,也是她不喜欢过年的原因之一。 一到过年,怎么就都这么不淡定了呢? 车夫也充满了要过年的慌乱,急急慌慌将李桑柔送到夷山脚下,急急慌慌往回赶。 这会儿的夷山,倒比平时安静很多,开宝寺在山下的头道山门前,几乎没什么人。 李桑柔没走正山门前那条宽广石阶,围着山脚转了半圈,跟在几个挑夫后面,从一条小路拾级而上。 开宝寺在半山处,飞起的明黄檐角,笼罩在袅袅飘动的青烟之中,清越的钟磬声穿破厚重的诵经声,悠悠远扬。 李桑柔站住,仔细听了一会儿,继续往上,沿着开宝寺围墙,往后门过去。 听说永平侯府正在这里给那位沈赟沈二爷作法事,看样子是真的。 开宝寺进出杂物秽物的那扇后门应手而开。 李桑柔探头进去,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抬脚进了开宝寺。 寺院的布局大同小异,李桑柔经过厨房后墙时,站住,侧耳听了听。 厨房里正一片忙碌。 开宝寺僧人众多,今天客人也不会少了,至少下人不少,这厨房确实得从早忙到晚。 过了藏经楼,李桑柔贴着墙角站住,打量了一圈四周,往药王殿侧后的那一排出檐很宽的厢房后面过去。 这一排厢房前花草葱笼,几盆盛开的红梅绿梅更是清雅别致,明显是精心布置过的。 这样,必定是沈家人歇息的地方了。 厢房后墙没有窗户,左右各有两个高高的圆窗。 李桑柔仰头看着圆窗,她只是随便看看,犯不着跳上去那么高。 转了一圈,李桑柔正要放弃,厢房前面,一阵急促却不乱的脚步声,一个婆子的声音传过来:“大娘子!公主来了,已经进来了!” 李桑柔几步窜到厢房侧边,贴着墙,透过放在廊角,用作遮挡的一大盆枫树的叶子,看向厢房前。 厢房里,先冲出来的是一位个子高佻的少女,穿着齐衰孝服。 这肯定是永平侯的掌上珠,沈家大娘子沈明青了。 紧跟在沈明青后面的两个小姑娘,大的刚开始长个儿,腿长胳膊长,牵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两个人都是斩衰孝服。 这肯定是沈赟的两个女儿,二娘子沈明蕊,和三娘子沈明樱。 三个人急匆匆迎出去,没多大会儿,三个人陪着位一身素白的少女,慢慢走着,说着话儿进来。 李桑柔挨个打量了四个人。 走在最右的沈明青眉眼飞扬,颇有几分磊落之意,正微微侧头,专注的听旁边的少女说话。 中间的少女中等个儿,穿着件长到脚面的素白绸面白狐里斗蓬,杏眼亮闪,满脸娇憨。 李桑柔多看了她几眼。 宫里只有一位公主,那位先章皇后的女儿,大皇子嫡亲的妹妹,宁和公主。 先章皇后大约不是她这样的神情长相,这样娇憨天真的面相,可做不出坐着步辇圈半座睿亲王府这样的事儿。 宁和公主手里牵着沈明樱,七岁的沈明樱形容幼小,还看不出什么,沈明樱旁边的沈明蕊微垂着头,透着丝丝缕缕的阴郁。 沈明青突然看向李桑柔藏身之处,李桑柔闪身到墙后,沿着墙飞快的退了出去。 怪不得永平侯最疼爱这位沈大娘子,确实敏锐出色。 …………………… “怎么啦?”沈明青突然看向廊角,宁和公主微微踮脚,跟着看过去。 “好像有人在看咱们。你们去瞧瞧。”沈明青笑应了句,转头吩咐跟在身后的婆子。 “这儿哪能有人?肯定早清干净了。”宁和公主失笑。 “嗯,我最近是有点儿心神不宁。”沈明青叹了口气。 “我也是。”宁和公主一脸苦恼,“表哥遇险的事儿,大哥先头没告诉我,等表哥回来了,我才知道的。 表哥后背这么长一条伤口,说是深得很,表哥不让我看,说怕吓着我。” 宁和公主只顾看着沈明青说话。 走在另一边的沈明蕊生硬的拧开了头,用力拉了拉沈明樱,沈明樱看了眼姐姐,垂着头,一点点,将手从宁和公主手里抽出来。 “明蕊带着妹妹先去听经,我一会儿就过去。”沈明青眼角余光从沈明樱抽出的手上掠过,看着沈明蕊道。 沈明蕊嗯了一声,拉着妹妹,冲宁和公主曲膝告退,转身往大殿过去。 “明青表姐,我已经快三个月没见过文先生了,我觉得他又在躲着我了,他一直躲着我。” 看着沈明蕊牵着沈明樱走出十来步,宁和公主迫不及待的和沈明青诉起了苦。 “最近事儿多,你表哥遇险的事儿,不都是文先生在查吗,他肯定忙得很。”沈明青委婉安慰。 “那现在不是水落石出了? 唉,你看看我,总是这么不懂事儿,我应该先去大殿给沈家舅舅上柱香,大哥还交待我替他也上柱香呢。 对了,大哥说他就不过来了,让我跟你说一句,还说让你多陪一陪二娘子和三娘子,说她们幼小可怜。” “嗯,请王爷放心。”沈明青微微欠身,郑重应是,让着宁和公主,说着话儿,往大殿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3章 大过年的 一夜鞭炮声后,大年初一的建乐城里,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步行、骑马,或者坐着车,到处拜年,以及送拜帖的男男女女。 李桑柔四个人既没有可拜年的人,也没有给她们拜年的。 一大清早,李桑柔给大常三人派了压岁钱,吃了大年初一的饺子,四个人四身新衣出来,直奔梁门。 大年初一这一天,一定得从里到外从头到脚焕然一新,这事儿,大常很坚持,李桑柔无所谓,那就随大常的意思。 金毛对大年初一的饺子相当执着,这一顿饺子还得是素饺子,鸡蛋韭菜馅儿最正宗,李桑柔更无所谓,那就随金毛。 至于压岁钱,黑马觉得没拿到压岁钱就不能叫过年,李桑柔也无所谓,那就随黑马,由李桑柔这个老大,大年初一一早,给三个人一人派一个小金锞子压岁。 四个人在满城的喜气洋洋中,直奔梁门外。 大年初一到初三关扑开放。 过冬至的时候也放了三天关扑,不过那时候李桑柔和金毛去江都城了,大常和黑马要防着被人家摸了底儿,又要挖空心思多占点儿便宜,连冬至放没放关扑都没留意。 李桑柔听了不知道多少关于关扑的传奇,却没见识过。 江都城严禁关扑,武将军最厌恶恶赌,他在的地方,不许有赌这个字。 现在,她想去见识见识。 …………………… 顾晞大年三十照例在宫里过,先陪皇上吃团圆饭,再到明安宫和顾瑾一起守岁。 初一的正旦大朝会,照例是从早到晚一整天。 隔天二皇子代皇上到大相国寺上香祈祝,顾晞则和南梁使臣一起,到城外御苑宴饮射猎。 初三日正好是立春。 二皇子这个名义上的府尹,要在城里鞭一天春牛,劝耕祈福,顾晞则要跟二皇子一起,一身农夫打扮,陪同以及调度,忙到半夜。 直到初四日,顾晞才有了点儿空儿,坐在自己院里,和文诚、文顺之一起,喝上一杯闲茶,翻着薄薄一摞帖子。 每年春节,虽然他送出去的拜年帖子不过寥寥几张,可收到的拜年贴子却是要用筐装的,只是能经过文诚,再递到他手里的,就没几张了。 “没有李姑娘的,她没回?”顾晞翻了一遍, “不是没回,是没送出去。 她和她那三个手下,大年初一一大早就直奔梁门外关扑去了,天黑透了才回去。 初二去了封丘门外,昨天去了宋门外,直到子时前后锣响,关扑结束了才走。” 文诚一脸苦笑。 “我想着,半夜三更敲门送拜年帖子,实在不怎么合适,这帖子就……” 照习俗,拜年帖子出了初三就不宜再送。 他家世子爷斟酌再三写的那份拜年帖子,没能送出去。 顾晞脸色有点儿不好看。 毕竟,他的帖子竟然送不出去,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回。 文顺之瞄着顾晞的脸色,和文诚笑道:“李姑娘这么爱关扑?” “说是李姑娘一把也没扑过,只看着她那三个手下扑。 她那三个手下,运气都不怎么好,都是输多赢少。” “一把也没扑?只看?”顾晞惊讶了,这有点儿不能理解。 “嗯,说是看得十分专注。” 文诚摊着手,他也十分纳闷,只看不扑,竟然能连看三天。 顾晞高抬着眉毛,片刻,将手里几张帖子扔到矮几上,看着文诚道: “听说黑马把人家牙行的陈年老帐抄了个遍儿?还是让人家牙行自己抄给他的?” “嗯。”文诚神情复杂。 李姑娘这俩手下那份胆大包天的狠劲儿,他叹为观止。 至于永平侯府,像世子说的那样,实在是太蠢,也太狠厉。 这两家牙行实在可怜,一家赔上了三四万银子,一家的老底儿被人家抄了个干净。 “那个金毛,肯定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么样三个人,对李姑娘唯命是从,视之如神,可见李姑娘从前行事……” 顾晞拖着声音,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从文诚看向文顺之,接着道: “以后对上李姑娘,不可大意,不要失礼。 还有,把人撤远些,大体知道她在做什么就行了,不必时时盯着。 我觉得,她不想让咱们知道的事,只怕咱们也盯不到。” “好,永平侯府那边?”文诚问道。 “你这是担心谁?李姑娘还是永平侯府?”顾晞打量着文诚问道。 文顺之笑出来。 文诚有几分窘迫,“不是,毕竟……咳,是我过于谨慎了。” “永平侯跪到王府门口之前,那位李姑娘在咱们这建乐城,连酒都不敢喝一口,她为什么不敢喝? 不就是怕我这棵树不够粗不够牢靠。 永平侯敢用官威压她,她立刻就会扯出我的大旗,再压回去。 放心吧!” 顾晞斜瞥着文诚,一句放心吧,说的颇有意味。 文顺之眉梢微挑,却是斜瞥着顾晞。 文诚一脸苦笑,垂下头没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4章 开吃 大常黑马和金毛三个,痛痛快快赌了三天,李桑柔愉快无比的看了三天。 到大年初四,李桑柔睡了个懒觉起来,已经将近中午,带着大常三人,出门直奔仁和店。 建乐城号称正店七十二家,家家有自酿的好酒和几样拿手菜,李桑柔准备先把这七十二家吃一遍,就从离家最近的仁和店开始。 仁和店门口车水马龙,李桑柔一脚踩进欢门,喜眉笑眼的小厮急步迎上来,恭敬客气无比的问道:“贵人可是年前定好了的?” “没定好就没位儿吗?”李桑柔反问了句。 “回贵人话,可不就是这样。 正月十六前,小号都定满了,定得早的,一年前就定下了。”小厮一脸笑,客气极了。 李桑柔冲小厮拱了拱手,退出来,再去姜店。 姜店也早就定满了,从姜店再到宜城楼,再到班楼,直到刘楼,已经快过午末了,刘楼里正好空出来一张桌子,位置不怎么好,在二楼拐角,一张八仙桌。 李桑柔倒觉得坐在二楼拐角,眼观八方,可不能算位置不好,就算不好,她也不挑剔。 四个人上楼坐下,李桑柔点菜一向豪气:店里现有的菜都来一份,自酿酒先来四瓶。 她们四个人饭量都不错,特别是大常,打起架来以一抵十,吃起来饭来也差不多。 茶酒博士亮声答应,先往桌子上摆了四五样果品,上了香茶。 李桑柔正抿着茶,二楼尽头的雅间门推开,永平侯沈贺的长子沈明书让着潘相幼子潘定邦,一前一后从雅间里出来。 黑马急忙伸头凑到李桑柔面前介绍:“小的那个,穿鹅黄长衫的,是永平侯府的大公子,叫沈明书,十七,不对,过了年了,十八了。 旁边那个,叫潘定邦,是世子爷的副使,一回来就关进了大理寺监狱,刚出来没几天。 对了,说他是潘相最小的儿子,还是嫡出呢! 相府公子,大贵人,贵得很!” 黑马语速飞快的介绍完,仰慕无比的砸吧了几下嘴。 这建乐城就是好,磕头碰脑全是贵人。 黑马屁股坐回椅子,沈明书和潘定邦已经离李桑柔那张小八仙桌只有十来步了。 沈明书看起来认识李桑柔,眯眼狠盯着她。 李桑柔笑容灿烂的冲沈明书挥了挥手。 “那是谁?你认识?瞧着可挺粗野。”潘定邦看着肯定是冲他们挥手的李桑柔,十分好奇。 “不认识!”沈明书生硬的答了句,拧过了头。 “嗯?”潘定邦一个嗯转着弯往上扬起,忍不住多看了李桑柔好几眼。 沈大郎这样子,可不像不认识!只怕不但认识,还有点儿什么什么和什么! 可沈大郎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不过那小妮子长的挺不错,那股味儿更是特别! 可大郎一向修身严谨,不好女色……这可难说,像他这么大,十七八岁,哪有不好女色的? 那小妮子真挺不错,就是太野性了……大郎竟然喜欢这个味儿的? 不过这女人吧,就是有刺儿才有味儿…… 潘定邦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真是新年新气象啊! 欢门门口,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避到路边,让过沈明书和潘定邦,进了刘楼。 上了两步楼梯,中年人抬眼看见面对楼梯,正抿着酒的李桑柔,如同遭了雷击一般,双眼圆瞪,脸色雪白,在李桑柔看向他之前,闪身避过李桑柔的目光,仓皇逃出。 楼上拐角,黑马和金毛正在细品几个凉碟,大常捏着筷子,耐心的等他们品,他们品完了,他端起盘子一扫光。 李桑柔慢慢的抿一口酒,吃一口菜,细细品味,嗯,还不错,不过这酒比起玉魄,是差了点儿。 “老大,你刚才,干嘛跟沈大公子打招呼?人家可没理咱们。” 黑马一样样品完了菜,才想起来刚才还有个疑惑没问,都怪这菜上得太快了。 “人家没少照应咱们,见了面,招呼总要打一个。”李桑柔心情好。 “就是,三四万银子呢,冲着银子也得打个招呼。”金毛立刻接了句。 “老大啥时候把银子放眼里过?你瞧你这眼皮子浅的!”黑马立刻喷向金毛。 “你们老大啥时候都把银子放眼里,你们老大只把银子放眼里。”没等金毛答话,李桑柔直接堵了回去。 金毛咯的笑出了声,黑马跟着笑。 被老大教训,那是荣光! 他们老大可是挑剔人儿,一般二般的,老大连骂一句都嫌浪费口水呢。 …………………… 初五日。 午后,顾晞手里捧着只素面花梨木匣子,进了明安宫。 顾瑾坐在廊下阳光里,正看着本书,见顾晞进来,放下书,微笑看着他走近自己。 “昨天歇了一天?看你气色好多了,前些天把你累坏了。” “是。” 顾晞将匣子放到顾瑾面前矮几上,坐到顾瑾旁边,用力伸直长腿。 “前一阵子是累坏了,从祭了灶开始,天天忙到半夜。 大哥也累瘦了。” “我还好,就是平时没事儿,也睡得很少。不像你,爱睡觉。 小时候,你天天跟阿娘抱怨,说自己没睡够。”顾瑾欠身拍了拍顾晞的肩膀。 “我是真没睡够。”顾晞笑起来,“现在觉少了,昨天一天没什么事儿,原本想着睡个够,谁知道还是卯初就醒了,醒了竟然睡不着了。” “你长大了。要是阿娘还活着,看你长的这样高大,该多高兴。”顾瑾声音微哽。 “大哥也很好。姨母在天之灵,看着咱们都这么好,一定很高兴。” 顾晞用力眨着眼,眨回几乎要涌出来的眼泪,岔开了话题: “明天是大哥的生辰,大哥看看这个,你肯定喜欢。” 顾晞说着,将花梨木匣子推向顾瑾。 顾瑾从匣子看向顾晞。“生辰是明天,怎么今天就送来了?” “明天,我得去城外巡查。”顾晞垂下眼皮。 “明天拿过来,还有守真和致和,一起过来。”顾瑾语气温和,却带着丝不容置辩。 “大哥,沈赟刚死,连一个月都没有,多不好,明天还是避一避好。”顾晞一脸别扭。 “过了一个月就能好了?再说,谁避谁?”顾瑾不客气的问道。 “我不想见到那边院子里的人,还有沈家人。”顾晞紧抿着嘴,片刻,直视着顾瑾,直截了当道。 “你不想见的人,就能不见了? 你要是阿玥,那倒差不多。反正,有我和你这两个哥哥呢。”顾瑾语气轻缓。 顾晞肩膀垂了下去,片刻,闷声道:“我明天过来。” “阿弟,还记得阿娘的话吗? 从冠礼那天起,咱们就是大人了,就不能再任性。” 顾瑾轻轻拍了拍顾晞的肩膀。 “记得。”顾晞眼圈儿红了。“我知道了。 大哥,我很想姨母。 在江都城,我躺在不知道什么车上,听到姨母叫我阿弟,让我别睡着,还说一会儿就到了。 那会儿,我迷迷糊糊觉得,要是我死了,就能再见到姨母了。” “阿娘已经往生了,就算死了,咱们也见不到她了。记着阿娘的话:好好活着。 不说这个了,把匣子打开,我先看看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顾瑾提高声音,用力将自己从惨痛中扯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5章 拜寿 第二天一大早,皇上的赏赐就送进了明安宫。 顾瑾谢了恩回来,睿亲王府另一边兄妹三人:二爷顾昀,三爷顾暟和大娘子顾暃就到了。 顾瑾看着三人行了大礼,笑道:“每次都要行这样的大礼,我就当你们这是欺负我拦不住你们。” “我最敬重大哥,怎么敢欺负大哥?想都没敢想过!”顾昀一边笑一边拱手。 “不是每次,也就今天。”大娘子顾暃跟着笑道。 “阿暃过来让大哥瞧瞧,听说你去年冬天总是咳嗽,好些没有?”顾瑾招手叫大娘子顾暃。 “早好了。” 顾暃走到顾瑾侧前,笑答道: “本来就没什么事儿,我就是怕寒气,呛进嘴里就要咳两声,没什么事儿,可阿娘每次都要大惊小怪。” “这就是当娘的心肠。 呛着寒气就咳嗽,那是肺气弱,补气益肺的药吃上一年,就能好不多。 我记得你怕吃汤药,那让太医给你做些蜜丸吃。” 顾瑾仔细看了看顾暃的气色,笑着交待道。 “我是讨厌吃药,所有的药,不管是汤药还是蜜丸。”顾暃郑重声明了句,接着笑道:“不过大哥既然说了,回去就让他们做几盒蜜丸吧。” “你比阿玥听话多了。”顾瑾笑起来。 顾瑾又和顾昀、顾暟两人说了几句话,外面通传声响进来: 永平侯府大爷沈明书,二爷沈明义,和大娘子沈明青到了。 “你们替我迎迎。”顾瑾笑着示意顾昀兄妹三人,接着吩咐小内侍:“催一催宁和,她离得最近,反倒最晚。” 顾暃奔着沈明青一路跑过去,顾暟迎下了台阶,顾昀站在门槛外,笑看着越来越近的沈家姐弟。 顾暟和沈明书见了礼,两人说着话儿,一起上了台阶。 顾暃先拍了拍十岁的沈明义,随口夸了一句长高了,和沈明青并肩,说着笑着,往后堂进去。 顾昀站在门槛外,让进诸人,跟在后面进了后堂。 沈家姐弟三人站成一排,给顾瑾拜寿见礼。 顾瑾欠身往前,笑着阻止沈家姐弟,“快起来,我这个人世外之人,不讲这些俗礼。 阿昀阿暟,赶紧把他们拉起来,还有阿暃! 看看你们,光笑不动。唉,我就知道,你们不听我的话。” 在顾瑾语笑亲切的阻止之中,沈家姐弟磕拜成礼,站了起来。 一群人你嫌我让,刚刚坐定,宁和公主顾玥在通传声进了门。 “沈姐姐已经到了?怎么这么早?” 沈明青忙站起来迎出去,顾暃慢吞吞站起来,侧头斜瞥着连走带跑进来的宁和公主。 顾暟站起来,迎出几步。 顾均和沈明书正专注的说着什么,好像没听到通传声,沈明义看着沈明书,他大哥没站起来,他也不理会。 “姐姐好,大娘子好,顾家哥哥好,沈家哥哥好,两位弟弟好。” 宁和公主语笑叮咚,一边说一边团团见礼打招呼。 “你自己晚了,竟然怪别人早。” 顾瑾的目光从诸人身上收回,点着宁和公主笑道: “寿礼呢?赶紧拿来给大哥瞧瞧。 听说你昨天跑去找你三哥讨礼物去了?是不是忘了给大哥准备礼物了?” “怎么会!” 宁和公主忙示意侍女将她的礼物递过来,接过捧着,送到顾瑾面前。 “不是去讨礼物,是想让他替我看看,这礼物做的行不行,大哥会不会嫌弃。 我去年送给大哥的那柄玉如意,大哥就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是太贵重了。 今年这个就极好。” 顾瑾掀起托盘上绣着不断头寿字的大红绸,看着托盘里一枚粗糙的木簪笑道。 “大哥已经知道了?肯定是三哥告诉你的! 这是他给我出的主意,说大哥只用自己手刻的木簪,让我亲手做一个给大哥用。 我本来想用紫檀,可是太硬了,花梨、黄杨都硬的切不动,这是桐木的,大哥别嫌弃。” “桐木最好,高梧百尺夜苍苍,乱扫秋星落晓霜。” 顾瑾笑起来,仔细看了看,示意小内侍给他换上。 “我也该找世子讨个主意,看来,我今年的礼物又送的不好了。”沈明青看着顾瑾换上宁和公主的木簪,和顾暃笑道。 “你去找了也没用,大哥哪是轻易替人出主意的?”顾暃端起了茶。 “大哥怎么没过来?往年他一向到的最早。”顾昀看着顾瑾笑道。 “昨天过来过一趟了,说是今天要先出城巡视一趟。”顾瑾笑道。 “二爷也没过来。”顾暟说着话,看向沈明书。 沈明书是二皇子伴读,和二皇子一向亲密。 “沈娘娘犯了气喘病,我让他晚些过来。”顾瑾接话道。 “娘娘这气喘病,从腊月初犯到现在,听说一直没见好。”顾昀叹了口气。 沈明青斜瞥了一眼顾昀。 沈娘娘是听说沈赟被斩那天病倒的。 沈明书神情黯然,“娘娘最疼……娘娘是个重情的人。不说这个了,今天不宜。 我今年也是很用心给大哥准备了礼物,大哥看看喜不喜欢。” “好,都拿过来,我一个一个的看。”顾瑾只当没听见沈明书前半句话,只笑着答后半句。 看了没几件,二皇子顾晧就到了。 “先替我迎一迎!来人,扶我起来!” 小内侍通传声还没落下,顾瑾就急忙示意了众人,又急急吩咐内侍。 在他这句吩咐之前,顾昀、沈明书已经站起来,急步冲了出去。 年幼的沈明义紧跟他哥,顾暟站起来,犹豫了下,往炕前几步,去扶顾瑾。 沈明青站了起来,顾暃瞄着门口,听到脚步声近了,才慢吞吞站起来。 宁和公主和顾暟一左一右扶着顾瑾,话语不停: “大哥干嘛非要迎出去,二哥又不是外人,三哥来的时候,大哥从来没迎过。 大哥小心点儿,慢点儿。 唉,说了不用迎么,你看,二哥已经进来了,二哥快过来,大哥非要出去迎你。” “大哥好好坐着。”顾晧赶紧往前跑了几步,按着顾瑾坐回去,“我是来给寿星公拜寿的,可不是来给大哥添乱的。” “都是阿玥添乱!”顾瑾轻拍了下宁和公主,坐回去,冲二皇子顾晧欠身见礼。 “不敢当!给大哥拜寿。”顾晧忙欠身拱手还了礼,退后几步,就要行拜寿大礼。 “快扶起来!”顾瑾急忙阻止道。 沈明书动作极快,在顾瑾话语之前,已经上前拦住顾晧,顾昀慢了一线,上前拦在顾晧另一边。 顾晧拜不下去,只好拱手再三,算是拜了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6章 宴 顾瑾让着顾琝坐到他左边上首,从小内侍手里接过茶,递给顾琝,关切道: “娘娘怎么样?今天是不是好些?” “阿爹陪她说话呢,娘娘一向心思重,成天心事忡忡,要不然,这气喘病也不至于总是不除根。”顾琝叹了口气。 “娘娘最疼二叔。”沈明书瞥了眼顾瑾。 “沈赟犯下的事,阿爹和你说过吗?”顾瑾看着顾琝微笑问道。 “说过。”顾琝悲伤起来,“还有随大伴……” “二爷既然知道,你二叔犯的事,想来你更加清楚明白。” 顾瑾没理会顾琝后面的悲伤,转头看向沈明书: “听说你阿爹冻着了,今年元旦朝会,也没见着他,他可好些了? 说起来,多亏了你二叔,你阿爹不过冻一冻,病一场,很快就能好了,不至于送了性命。” 顿了顿,顾瑾看着脸色发青的沈明书,微笑道: “昨天世子过来,我劝了他半天,都说世子脾气暴,受不得委屈,从这一回看,倒是世子更能顾全大局。 你说呢?” 说到最后,顾瑾看向还是一脸悲伤的顾琝,笑问道。 “世子一向极识大体,阿爹也常夸他。”顾琝急忙答话道。 “今天是大哥生辰,咱们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大哥给我们准备了什么好酒?今天要一醉方休!”顾昀笑着岔开话。 “你们各人喜欢的酒,每一样都备足了,今天都要放开量。”顾瑾紧接着顾昀的话,扬声笑道。 后堂内刚刚热闹起来,外面一声:世子到了,就像一勺凉水洒进沸腾的锅里,屋里瞬间静声。 “就数他来得晚,一会儿一定要好好罚他几杯。”顾瑾扬声笑道。 “我去迎一迎。”顾瑾话音没落,宁和公主已经提着裙子冲了出去。 顾瑾看着急冲出去的宁和,眉头微蹙,又立刻舒开。 顾昀和顾暟两人已经迎了出去,顾瑾示意瞄着二皇子的沈明书,“你和明义也去迎一迎。” 沈明书垂眼答应,和沈明义出了殿门。 沈明青站起来,却没迎出去,顾暃侧头斜着门口,看到顾晞进来,才慢吞吞站起来。 顾晞走在最前,脸上仿佛有那么一丝两丝的笑意,掀帘进屋。 二皇子顾琝下意识的想站起来,却被坐在他旁边的顾瑾按住手。 顾瑾笑看着大步进来的顾晞,“怎么来得这么晚?一会儿可要先罚酒三杯!” “一大早就出城了,原本想着能早点过来,没想到事情多,竟然绊住了。” 顾晞笑应了句,站住,理了理衣服,文诚、文顺之跟在后面,三个人郑重的给顾瑾磕拜祝了寿。 顾晞站起来,冲和顾瑾并肩而坐的顾琝拱了拱手,坐到了顾瑾另一边。 顾晞身后,沈明书眼睛微眯,满脸忿然,看着只冲二皇子顾琝拱了拱手的顾晞。 沈明青推了推宁和公主,往前两步,正巧挡在沈明书和顾晞中间,曲膝笑道:“有大半年没见世子了,世子可还好?” “尚可,多谢。”顾晞微微颔首,含笑应答。 “都入席吧。”顾瑾欠身示意众人。 顾晞站起来,弯腰要去抱顾瑾,顾瑾推开他,笑道:“还是坐椅子方便。” 旁边内侍已经推来了把略高一些的轮椅,顾晞让过一边,和内侍一人一边,架着顾瑾的胳膊,将他架到轮椅上,屏退内侍,亲自将顾瑾推到圆桌上首。 顾琝和顾晞抬手让了让对方,坐在顾瑾两侧。 二皇子顾琝招手叫宁和公主:“阿玥坐这边。” 宁和公主却拉着沈明青不松手,站在顾瑾对面笑道:“我要和大姐姐坐一起。大姐姐,我们就坐这里好不好?” “公主要是坐了下首,我和表弟岂不是得坐到屋子外头去了?”顾昀笑道。 “阿玥想坐那儿就坐那儿吧,大哥修行之人,不讲俗礼。”顾晞没看顾昀,只点着宁和公主看中的最下首示意道。 “你大哥说得对,我这里不讲究该坐哪里不该坐哪里,喜欢坐哪里就坐哪里吧。”顾瑾看着顾昀笑道。 “是,是我俗气了。”顾昀忙欠身笑应。 宁和公主愉快的坐了最下首,沈明青挨着宁和公主坐下。 顾暃斜瞥着宁和公主,正要到宁和公主另一边坐下,却被沈明青一把拉住,“阿暃坐这里。” 顾暃似有似无的哼了一声,坐到了沈明青旁边。 顾昀看着沈明书挨着二皇子顾琝坐下了,过去坐到了顾晞旁边。 顾暟和沈明义各自挨着对方兄长落了座。 一直站在最外圈的文诚和文顺之,自然是末座,也就坐到了宁和公主旁边。 文顺之挨着宁和公主,文诚挨着顾暟。 小内侍斟了酒,顾晞先举杯笑道:“祝大哥长命百岁。” 顾瑾举杯笑道:“大哥量浅,可经不得你们一个一个的上来,这一杯,大家一起吧。”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吉利祝福话儿,各自饮了杯中酒。 顾瑾放下杯子,拍了拍顾晞,看向众人笑道:“你替我一人敬一杯,一定要酒满饮尽。” 顾晞笑着站起来,从小内侍手里接过酒壶,转过去,从顾琝开始敬酒。 顾琝虽说酒量不算好,喝酒却爽气,一口喝了,和顾晞笑道:“你的伤还没全好,酒不能多喝。” “这是二爷体恤,不过二爷这杯酒,世子可不能不喝。”沈明书紧接着二皇子顾琝的话笑道。 顾晞斜瞥了他一眼,喝了杯中酒,示意小内侍给沈明书添了酒,冲沈明书举了举空杯,似笑非笑道:“把酒喝了,今天是大哥的生辰,大家都要高高兴兴。” 两人侧对面,顾昀一脸笑看着两人。 沈大郎这个皇子伴读,最见不得人家不把二爷当太子爷看待,可这会儿拿话刺他这个大哥,就有点儿太没眼色了。 二爷是必定要承大位的,可这会儿,毕竟还只是个郡王位,在大爷这位大哥面前,又是在大爷生辰的时候,太不知变通了。 唉,沈家就没有一个能真正识大体撑家主事儿的,这一点,他和他阿娘一样发愁。 沈明书瞄着顾晞手里的空杯子,正犹豫着是自己给他添上酒,还是叫小内侍添酒,顾晞伸出手指,在沈明书手里的酒杯上敲了敲,“赶紧喝,再不喝我可要灌了。” “还不赶紧喝了。”顾琝吓了一跳,赶紧拍着沈明书催促。 上回大郎被世子拿着酒壶灌酒,呛的足足咳了大半个月。 沈明书仰头喝光了杯中酒,举给顾晞看时,顾晞已经转向顾暟。 “不敢当,我自己来。”顾暟忙站起来,从小内侍手里接过酒壶,给自己满上,冲顾瑾举了举,仰头喝了。 挨着顾暟的是顾暃,捏着杯子站起来,“我量浅,就这些吧。” 顾晞没说话,只冲顾暃举了举杯子,越过她,站到沈明青旁边。 沈明青站起来,冲顾晞曲膝笑道:“不敢当,该我敬大哥和世子的。” “量浅不必勉强,大哥一向讲究随心自在四个字。”顾晞冲沈明青举了举杯子,喝了杯中酒。 沈明青笑谢了,将杯子满上,几口喝了。 宁和公主正越过文顺之,时不时看一眼文诚,想找机会说上话。 可文诚却全心全意的关注着酒桌上的每一个人,只除了她。 “阿玥是好酒量,喝了这杯。”顾晞往宁和公主的杯子里加了些酒。 “一会儿我也替大哥敬一圈。”宁和公主端起杯子,几口喝了,和顾晞笑道。 “你还是少喝几杯,一喝多了就发酒疯,回回都闹得让人头痛。”顾瑾忙接话笑道。 顾暃噗的笑出声。 沈明青一边笑一边拉着宁和公主坐下。 “就一回……”宁和公主脸涨得通红,嘟囔着坐下。 顾晞一圈敬下来,二皇子顾琝又举杯让了一圈,顾暃就扶着头,声称量浅酒多了,她得回去歇着了。 顾瑾并不多留,吩咐顾晞替他送诸人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7章 谋与杀 顾晞最后一趟,送走二皇子顾琝和沈明书,回到眨眼间就收拾干净的后堂。看着微微有一丝倦意的顾瑾,坐到他旁边,皱眉抱怨道: “年年都这样,又热闹不起来。照我说,你就别难为自己了,拉不到一起去。” “我知道,不是为了要拉到一起,只是要告诉他们,也是要告诉大家: 再怎么样,眼下顾沈都是一体,都要一体!” 顾瑾说着话,往后靠在靠枕上,看着顾晞微笑道: “小事见大事,你一直都能顾全大局,沈家,一直都像今天的沈明书,分不清轻重,掂不出深浅,看不到真假。 你经历了这一场劫难,也算有点儿好处,皇上应该不再想着拆分睿亲王府了。” “只是暂时不想而已。”顾晞呵笑了一声。 “皇上一年比一年病弱。别想太远。”顾瑾看着顾晞。 顾晞嗯了一声,说起了闲话。 …………………… 文诚和文顺之出了晨晖门,同时长舒了口气。 “年年都有这么一回,不瞒你说,从进了腊月,一想到这场子事,我都要做噩梦。” 文顺之一边说,一边做了个抹了把汗的样子。 “是尴尬了些,可这点子尴尬,就能让你做噩梦了?” 文诚看着夸张抹汗的文顺之,忍不住笑。 “怎么不能做噩梦?我最怕这样的尴尬。 再说,要是别人家的尴尬也就算了,退一步看个热闹,可这是大爷的生辰,可不是别人家的尴尬。 唉,真不知道大爷是怎么想的,尴尬成这样,还非得年年来一回。”文顺之连声叹气。 “这是大爷的态度,也是这一半睿亲王府和那一半睿亲王府,以及永平侯府的态度。 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这场尴尬的生辰宴呢。”文诚声音很低。 “唉,大爷不容易。”片刻,文顺之低低应了句。 两人沉默往前,走出一段,文顺之脚步微顿,侧头看着文诚,“刚才,公主跟你说了那么多话,你一句不接,也太……” 文顺之一只手平摊出去,再平摊出去,他想不好该怎么说文诚那份不近人情。 “都是没话找话,用不着接。”文诚声音极低。 “就是没话找话,你也不好一句不接。 到后来,你拧着头没看到,公主那样子,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文顺之语调神情里,都透着薄责。 “一句不接才最好。公主小孩子脾气,过一阵子就好了。”文诚低着头,看着自己扬起落下的长衫下摆。 “唉!”文顺之沉默了好一会儿,一句话没说出来,只叹出了一口气。 …………………… 有了头一天连跑几家的经历,对于京城酒楼第一梯队的七十二家正店,李桑柔有了直观的认知。 吃了午饭,李桑柔让金毛和黑马兵分两路,先把七十二家正店余下的六十多家问了个遍。 哪家哪天有空座,哪家虽然没空座,但晚点过去也能吃到,以及哪家今年正月里肯定是吃不上了,都拿小本本记好。 一圈儿问下来,隔天的晚市儿,乳酪张家有个正巧退出来的雅间儿。 乳酪张家正店紧挨着新曹门,离李桑柔她们住的炒米巷很远。 李桑柔和黑马、金毛三个人,早早就出了门,叫了辆车,直奔新曹门。 昨天在刘楼那一顿饭,就让大常对建乐城的高档酒楼失去了兴趣。 菜碟子不管大小,菜都是一丁点儿,不够他一口吃的。 实在是太寒碜了! 光寒碜就算了,还贵得吓人,吃一口菜,跟吃一口银子差不多! 他不去了,还是在家里炖一大锅肉骨头啃着痛快。 雅间儿还是比楼梯角的八仙桌舒适好多了,乳酪张家的酥螺和几样乳酪点心,让李桑柔吃出了千年后的风味,店里的奶酒也极合李桑柔的口味。 这一顿饭,吃的舒心畅意。 悠悠闲闲吃完了饭,李桑柔又买了十斤奶酒,黑马和金毛一人拎着一只五斤的酒坛子,出了酒楼,往炒米巷逛回去。 正月里的建乐城,是座不夜城。 各式各样的灯笼已经挂的到处都是,稍大一点的空地上,必定搭着灯棚,杂耍卖艺说书小唱诸般种种,从瓦子里就能溢出来,流到大大小小的空地灯棚下,一团一团的叫好声此起彼伏。 三个人沿着东十字大街,走一路看一路,过了御街时,三更的梆子已经敲响了。 李桑柔打了个呵欠,看着金毛问道:“有近点的路没有?” “有,从前面那条巷子进去,一路走巷子,能近一半。”金毛愉快的答了句,紧两步走到最前带路。 进了黑魆魆的巷子,刚走了没几步,李桑柔突然笑问道:“黑马你小名叫什么来?” 走在前面的金毛立刻顿住步,将酒坛子提到胸前,全神戒备。 “老……”黑马一句老大没喊完,手里的酒坛子就砸了出去,“日你娘!” 酒坛子砸在从上扑刺下来的雪亮长刀上,坛子粉碎,奶酒四下扑溅。 李桑柔如离弦的箭一般,直扑上去,在那把被砸歪的雪亮长刀变招前,细狭黝黑的狭剑已经刺入黑暗中微闪的一只眼瞳。 裹在黑衣中的杀手发出声压抑不住的惨叫,黑马飞脚踹在杀手拿刀的手上,扑上去夺过了刀。 李桑柔一刺而中,立刻拨出细剑,拧身扑向金毛。 金毛手里的酒坛子刚刚砸出去,趁着第二个杀手闪避的空档,就地一滚,顺手摸了块瓦片。 杀手没理会金毛,挥刀砍向李桑柔,李桑柔灵动的仿佛流水一般,避过凌利的刀锋时,手里的狭剑划过杀手的脖子,全力扑杀的杀手直挺挺扑砸在地上。 “老大,金毛!”黑马从杀手胸口抽出刀,旋身上前。 金毛急急爬起来,先猛一脚踩在差点压到他身上的杀手手上,弯腰抠出刀,这才喘着粗气答话,“我没事。老大?” “赶紧走。往前。”李桑柔抹了把脸。 “好!”金毛踩过尸体,握着刀,飞跑往前。 李桑柔跟着金毛,黑马断后,三个人在漆黑的巷子里,跑的飞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8章 生死由命的行当 三个人一口气冲进炒米巷。 大常已经睡着了,被黑马拍醒,睁眼闻到血腥味,一跃而起,“出事了?老大呢?” “路上有人扎黑刀。老大好好儿的,我也好好儿的,金毛胳膊上划了一刀,小伤不要紧。 老大说烧点水,得洗洗。”黑马一边说着,一边出来,站在廊下脱衣服。 大常定下心,披了件衣服出来,很快烧好了几大铜壶热水。 李桑柔洗干净,裹着她那件狗皮大袄出来,坐到廊下椅子上。 “是永平侯?”大常递了杯热茶给李桑柔,蹲在李桑柔面前,低低问道。 “应该不是。”李桑柔接过茶捧在手里,舒服的吁了口气。 “那是谁?咱们刚到建乐城,还没来得及得罪人呢。”黑马也捧着杯茶,蹲在大常旁边,纳闷道。 “那个姓阴的?”金毛抬了抬胳膊。 他胳膊被刀锋划着了,虽说很浅,有个十天八天就能好了,可痛还是很痛的。 “养打手费钱得很,一般人养不起,不像是姓阴的。”大常闷声道。 “这会儿想不出什么,别瞎猜了,费神,都先歇下吧。 明天一早,你去那边看看。”李桑柔看着黑马吩咐道。 “好,天亮前我就去。”黑马忙点头,见李桑柔捧着茶站起来,忙跟着站起来问道:“老大,这事儿,要不要跟世子爷说一声?” “咦,为什么要跟他说?”李桑柔看着黑马,一脸奇怪的问道。 “也是哈。”黑马一脸干笑,“可不是,干嘛跟他说!” “就算是永平侯府的刺客,咱们也得先查清证明了,再去找他。” 李桑柔一边说,一边挥着手,示意都回去睡觉。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桑柔就起来了,先去厢房看了金毛的伤口。 伤口没肿没烂,只边上略红而已,看样子刀上没抹毒。 李桑柔心里松缓下来,进屋洗漱,裹着狗皮大袄出来,坐在廊下。 大常搬出桌子,再搬出满桌子包子馓子稀饭咸汤。 三个人刚刚坐下来准备吃早饭,黑马一头窜了进来。 “老大,事儿可有点儿怪!” “不要急,先坐下,喝口汤缓一缓再说。”李桑柔示意黑马。 “你瞧你这扑腾样儿!老大怎么教你的?泰山塌了也得站稳了,你瞧瞧你!”金毛隔着桌子,用筷头点着黑马一脸鄙夷。 黑马横了眼金毛,一脸的我在说正事懒得理你。 “老大,我去的时候,那俩一个横着,一个竖着,还在。 我没敢停下来看,赶紧走过去,绕个圈子,再回来时,就有个更夫蹲在巷子口守着了,边上站了两三个闲人。 我还是没敢停,绕个小圈再回来时,看着看热闹的人多了,就站在旁边看。 去的是府衙里的张衙头,他家离那地方近,带了个仵作,姓孙的那个。 张衙头站在巷子口没进去,孙仵作进去,连半刻钟都没有,就出来了,和张衙头嘀咕了几句,张衙头就挥着手喊着:散了散了!说是俩人打架打死的,没啥好看的。 张衙头喊了几句就走了,孙仵作和更夫蹲在巷子口看着,两刻来钟,漏泽园的人就来了,把那两具抬上车,拎了几桶水冲了地,大家就都散了。” 黑马甩着手,一脸的不敢置信。 “老大,您说说,一横一竖俩大死人,他怎么能就这样,就散了?” “啊?怎么会这样?”金毛愕然。 “真是永平侯府?”大常看着李桑柔。 “要是永平侯府,就太胆大包天了。” 李桑柔沉默片刻,看向金毛确认道: ”昨天你那边那个刺客,是奔着我来的?” “对!”金毛赶紧点头。 “要是永平侯府,肯定是都杀了,用不着分谁跟谁。 再说,世子遇刺的事儿刚刚了结,就算永平侯府想杀咱们泄忿,也不会这么急。 永平侯府这样的人家,再怎么,也不至于连这么点儿耐性都没有。 再说,大过年的,贵人们比咱们讲吉利。” “嗯。”大常点头。 老大说的极在理儿。 “从现在起,就算睡觉,也要把防身的家伙什儿带好。 你们两个,一会儿去找孙仵作或是张衙头聊聊。”李桑柔吩咐黑马和金毛。 两人答应了,进屋收拾好,一起出门,去找张衙门,或是孙仵作,搭话聊天。 大常进屋,先拿着那只小手弩出来,递给李桑柔。 李桑柔接过手弩,仔细缠在了手腕上。 她这只小手弩就是射程太近,稍远一点,力道准头就差了。 箭上要是抹点儿毒,力道准头差点也不怕。 可建乐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一层熙熙攘攘、安居乐业下面,是个什么样的世界,有什么样的规矩,她还一无所知,米瞎子配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毒,她暂时不敢往箭头上乱抹。 大常从屋里抱出一堆长长短短的刀枪,以及他那根狼牙棒,坐在李桑柔旁边,一件件检查,磨利,擦上油。 午饭前,黑马和金毛就回来了,一左一右蹲在李桑柔两边,两脸惊奇的讲他俩打听到的稀奇事儿。 “老大,说是杀手,杀手!”金毛惊奇的伸着一只手乱挥乱抖。 “你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杀手怎么啦? 老大,孙仵作真是这么说的!说一看就是杀手! 老大,真有杀手?”黑马惊奇的屏一口气,吸一口气,吸一口气,再屏一口气。 “好好说话!”李桑柔皱眉瞥着两人。 “杀手怎么啦?瞎爷不是说过,老大就是杀手路数。”大常闷声说了句。 “可不是!我先说!”黑马猛抽了口气,往前挪了挪,“老大,是这样,我跟金毛,先去了衙门口。 还没到衙门口,就看到张衙头坐在衙门斜对门那家小饭铺子里正吃饭呢,一圈儿围了五六个人,全是他们衙门里的。 我和金毛就坐到挨边上的桌子旁,要了两笼包子两碗汤,也吃饭。 听了几句,就听出来了,他们正说的,就是巷子口那俩。” “老马端着碗就凑上去了。”金毛忙凑上来接了句。 “我就说,我俩是外乡刚来的,就住在旁边崔家老号,说没想到建乐城这么不太平,太吓人了。” “老大你也知道,黑马最会装可怜。”金毛抢过话头。“张衙头和那几个衙役都笑了,说老马:你吓什么吓,那都是杀手,就你这样的,可值不起杀手钱。 张衙头还拍着老马的脖子,说你这脖子洗干净送到人家面前,人家都不带看一眼的,人家杀手杀人,那可都是大价钱。”金毛连比划带说。 “我和金毛就多问了几句。” 黑马无缝接上。 “张衙头说,死的两个人,一个在手腕上,一个在脖子上,都挂着生死由命的小牌子。 说是尸首上啥也没有,就只挂着这牌子的,那就是杀手,杀了别人拿大钱,自己死了,生死由命,不给衙门添乱。” “张衙头还说,杀手贵得很,一般人可请不起。”金毛又补了句。 “永平侯府?”大常看着面无表情的李桑柔。 “金毛去一趟睿亲王府,找文先生,跟他说,我要见他,有事儿,越快越好,就在上次那家茶坊。 黑马去你那家牙行,说说闲话,问问他们听没听说过杀手这个行当。” 李桑柔沉默片刻,吩咐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9章 一天之内 黑马和金毛再次出门,李桑柔坐在廊下发呆。 大常把一堆刀枪放到各处,又把自己那身牛皮护甲搬出来,仔细擦着油,时不时看一眼李桑柔。 李桑柔抽出那把狭剑,举在面前。 她醒过来时,身边就带着这把剑。 她闭上眼睛,脑海空明的时候,这具身体知道怎么用剑,怎么杀人,仿佛是另一个人……确实是另一个人。 她花了一个多月,才把自己带进了这具身体。 米瞎子说她是个顶尖儿的杀手,世子说她走的是杀手路数…… 这具身体不可能没有过往,那些过往,很可能是一个杀手的过往。 如果真有杀手这个行当,那这个过往,可就精彩了。 …………………… 文诚没在睿亲王府,金毛得了门房热情无比的指点,直奔皇城宣德门外。 文诚正陪着顾晞,查看宣德门外的鳌山,今天天一黑,灯山就要上彩了,一年中最热闹喜庆的灯节就要正式开始了。 小厮请出文诚。 顾晞后退半步,微微伸头,从小厮和护卫的缝隙间,瞄着一脸笑和文诚说话的金毛,和一脸严肃的文诚。 文诚过去回来的极快,迎着顾晞瞥过来的目光,忙笑道:“是李姑娘,说是有事儿要见我,在炒米巷口那家茶坊,还说越快越好。” “喔。”顾晞只寡淡无比的喔了一声。 文诚等了片刻,见顾晞没了下文,只好硬着头皮陪笑道:“咱们这会儿正忙,要不,让致和去一趟?” “人家找的是你,致和去有什么用? 你想去就赶紧去,我这儿有你没你一个样儿。”顾晞一边说,一边背着手往前走。 文诚一脸尴尬,文顺之同情的拍了拍他,往外努了努嘴,“不去不好,赶紧去赶紧回,回来赶紧禀报。” “唉。”文诚烦恼无比的叹了口气,转身往外。 文诚到茶坊时,李桑柔已经在等着他了,看到他进来,站起来,微笑致意。 文诚坐到李桑柔对面,看着李桑柔面前只有一杯清茶,摆手示意茶博士他什么都不用。 “李姑娘找我,说是急事?”文诚开门见山。 “你听说过杀手这个行当吗?” 李桑柔比文诚更加直截了当,迎着文诚愕然的目光,李桑柔笑着解释道: “今天早上,在西角楼大街前面一条巷子里,死了两个人,衙门里来人,直接让漏泽园拉走了。 黑马正好撞见,就打听了几句,说是听衙门里的人说,那两个人身上挂着生死由命的牌子,是杀手。 这建乐城,有杀手这个行当?” “李姑娘……” 文诚刚说出李姑娘三个字,就顿住,咽下了后面她自己不就是个杀手的话。 李姑娘也许是杀手出身这件事,只是基于世子爷对她的功夫是杀手一路的猜测,他要是把这份猜测说出来,那就太不谨慎了。 “打听这个做什么?”文诚转话极快。 “挺好的一个行当,文先生必定知道不少。”李桑柔笑道。 “我知道的极少,只是听说有人拿钱买凶,有人拿钱杀人,李姑娘不知道吗?”文诚答的极其圆滑,又话里有话的反问道。 “追杀你们世子的人中,有杀手吗?什么价?”李桑柔没答文诚的问话,只盯着文诚接着问道。 “听说他们不接官身人委托,不杀官身衙吏。” “这样啊。”李桑柔愉快的敲了下桌子。 “李姑娘打算做杀手生意? 建乐城里可做的生意极多,李姑娘想做哪一行当都极容易,若论挣钱,比起杀手,都是只多不少。” 文诚看着李桑柔一脸的愉快,忍不住委婉劝道。 “多谢。”李桑柔冲文诚拱了拱手。 “李姑娘客气了。”文诚站起来,和李桑柔拱手告别。 一路紧赶回到宣德门外,顾晞正在看鳌山最后一遍吸水试水。 文诚走近顾晞,低低说了他跟李桑柔简短几句对话。 “……我记得你说过一回,李姑娘的功夫是杀手路数,难道她从前真是杀手?现在要重做旧行当?” 顾晞拧着眉,片刻,落低声音吩咐文诚,“挑个妥当人,悄悄去看看那两具尸首。 不是她要做杀手,只怕是她碰上杀手了。” 文诚一呆,随即高高扬起了眉,他竟然没想到! “她要见你,而不是我,是因为你跟她不熟,她探话方便。 你以后小心点儿,这位李姑娘,七窍玲珑心,九曲十八弯,狡诈得很。” 顾晞看起来心情不错。 文诚嗯了一声,出来几步,叫过小厮百城,吩咐他带两个人,去漏泽园看看早上收的那两具尸首。 …………………… 刚吃了中午饭,黑马就回到了炒米巷。 “光顾着说话,没吃饱,给我拿把肉丸子。”黑马蹲到李桑柔旁边前,先跟金毛说了句。 金毛跑进厨房,再跑出来的飞快,拿了只装满肉包子虾肉丸子馓子麻叶的竹筐子,塞到黑马手里。 “牙行要出了十五才开门,我就去了小肖家,他家就在牙行边上。 小肖听我问杀手,吓了一跳,我就说了早上的事儿,说我这个人,就爱打听事儿,要是不打听明白,能憋屈病了。 小肖就说,这事儿他真不知道,不过猪头巷有个姓杜的帮闲,听说认识杀手。 这老杜,我正好认识,有一回他找小肖借钱,正好让我碰到,给了他几个大钱。 我就去找老杜了。” 黑马往嘴里塞了只肉丸子,紧咬几口,伸脖子咽下。 “老杜这个人,要啥没啥,当了一辈子帮闲,从来没上过台盘,现在老了,又瘸了一条腿,穷的吃不上饭。 我就请他到猪头巷口那家小店,叫了一桌子肉菜,又买了几瓶酒。 他就全说了,不过他知道的真不多。 他说,拿钱杀人的杀手,真有!” 黑马猛咬了一口羊肉包子。 “他说他年青的时候,有个杀手病了,雇了他抓药买饭,照看了一两个月。 他说他那时候年青,好稀奇,想方设法的想多打听几句。 他说那杀手说,杀手接生意是有地方的,一排排标着价儿。 说是起价就得一千两。 还说,要是头一个接生意的杀手没杀了货,自己死了,这一单再要挂出来,这价码至少得翻个倍,再一回又是杀手死了,这价还得再翻个倍。 老大,咱们这单生意,现在至少两千两了!” 黑马冲李桑柔竖着两根指头,看起来十分兴奋相当得意。 “昨天可是一回死俩,这算死一回还是死两回?”金毛跟黑马一样兴奋,竖着指头问黑马。 “这我不知道,老杜就知道这些,别的,肯定就是他自己瞎想瞎扯的了。 什么杀手要是死了直接化成一滩黄水啦,什么杀手都会御剑飞起来千里取人头啦,一听就是个没见识的。” 黑马撇着嘴,一脸鄙夷。 李桑柔嗯了一声,看着三人,总结道:“这件事查到现在,咱们知道的不算少了。 第一,那两个人是杀手; 第二,这些杀手不接官身人委托,不杀官身衙吏。 所以这事儿,应该跟永平侯府没关系。 第三,杀手有杀手接单碰头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要不引人注目,最好在城里,茶坊酒楼之类。 茶坊最好,不拘时辰,进出一趟,也就是一杯茶的功夫。 这间茶坊或是酒楼必定很不错,但又不是最好最招眼的那几家。 这样才能既方便杀手进出,也方便那些有钱的委托人进出。 咱们得把这个地方找出来。” 李桑柔说完,往后靠在椅背上。 这一天的功夫,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建乐城,能查出这些,她很满意。 “那接下来呢?咱们怎么办?挨家找?这建乐城光正店就七十二家,茶坊还不知道有多少。”黑马挺发愁。 这建乐城什么都好,就是太大了。 “瞧你那傻样儿!还挨家找,那你还不如挨家敲门问呢:哎,你家是杀手店吧?”金毛撇着嘴鄙夷黑马。 “我能像你这么笨?你连字都不识几个,你懂啥? 老大,咱们怎么办?”黑马怼回金毛,看着李桑柔问道。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晚上哪家有空座?”李桑柔看着金毛问道。 “遇仙店!一直往南。比乳酪张家近!”金毛愉快的答了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0章 老大 傍晚,明安宫里。 顾晞和顾瑾对面坐在炕上,朝向院子的窗户大开,挂满了各样灯笼的院子里明亮温暖。 顾瑾抿着酒,侧耳听着从晨晖门外传进来的一阵哄然叫好,笑起来:“上元节一年比一年热闹,” “可不是,这会儿,外面就已经热闹的不堪了。” 顾晞跟着笑起来。 “刚过了午时,鳌山四周就有人等着看上彩,离上彩还有一个多时辰,周围就挤的水泄不通。 一到上元节,才发觉咱们建乐城竟然有那么多人,大街小巷,到处都挤满了人,也不知道这么多人,平时都到哪儿去了。” “连着几年,收成都不错。看今年的天时,多半又是一个丰年。”顾瑾心情更好。“永嘉库今年的以新换陈,你悄悄过去看看,再抽几仓起出来看看,若有人胆敢往粮仓伸手,杀无赦。” “好。”顾晞应声干脆。 “我打算把户部转到你手里。 你花上两年的时候,把各地的粮仓彻查一遍,还有咱们之前商量的几个地方,这两年把粮库修好,存满新粮。 东西作坊和军器所交给潘相。” 顾瑾声音落低。 “户部是永平侯署理。”顾晞眉梢微挑。 “调他署理礼部,储相么,他不是一直望着相位么。”顾瑾轻笑了一声。 “要彻查粮仓,握住粮食,户部就得调换不少人,这可又是一场争斗。”顾晞看着顾瑾,扬眉笑道。 “嗯,打理户部的是沈赟,不是沈贺。 两年前,我就打算把户部拿过来,尝试过几回,沈赟把户部握得紧紧的,极不好下手。 沈赟这个人,闷声不响,极有主意,露过几回升迁的机会给他,他也不为所动。 现在,沈赟死了,这件事可以动手了。 等开了衙,就先从沈赟空下来的这个户部侍郎开始。 你回去和守真挑好一应人选,该见的人,从明天起,就要开始见一见了。” 顾瑾一脸笑意。 “好!”顾晞愉快答应,冲顾瑾举了举杯子。 两人饮了杯中酒,顾晞欠身给顾瑾斟上酒,垂眼道:“元旦大朝会后,我看皇上脸色不怎么好。” 顾瑾低低叹了口气:“嗯,皇上的身体一年不比一年。 昨天我见皇上,说了册立太子的事,皇上有些犹豫,说到下半年看看,要是他的病还不见好转,就年底册立太子。” 顾晞皱起了眉,“皇上一直拖着,不正名不册立,说什么不想委屈大哥,真是……” 后面的假惺惺三个字,顾晞硬生生咽住。 “可这太子一天不册立,永平侯府那一群混账就一天不放心,不放心大哥,不放心我,想方设法的闹腾,皇上又护着他们。 户部这事儿,咱们要拿到,就得给他们一块好处才行。 可咱们又不是为了自己!” “把吏部放给他们。”顾瑾垂眼道。 “吏部?”顾晞瞪眼了。 “吏部是伍相分管,有伍相按着,出不了大错。 再说,京朝官去年刚刚考核调任好,三年一考,离下一考,还早呢。 至于例行磨勘,沈赟已经死了,沈贺父子想要理出点儿头绪,少说也得两三年,再说,他们也不一定有这个耐心。 开衙后,先动户部,等永平侯府吵闹一阵子,再把吏部放给他。 这中间,怎么也能有两三个月的余地。 这两三个月里,让守真把永平侯那边的人手理一理,熟知吏部,或是人聪明上手快的,给他们挑个好地方,略升一升也无妨,把他们调出京城。”顾瑾笑道。 “好。”顾晞答应一声,沉默片刻,声音落得极低,“两三年,大哥觉得?” “皇上自幼年跟在先皇身边,夺嫡争斗,九死一生,身体亏损的厉害,病根深种,唉,也就两三年吧。”顾瑾连叹了几口气。 顾晞挪了挪,坐得舒适些,冲顾瑾举了举杯子。 …………………… 李桑柔和黑马、金毛三个人,在遇仙店细吃慢喝,吃好喝好出来,沿着朱雀门大街,往御街逛过去。 今天灯山上彩,巨大的鳌山点亮,闻名天下的建乐城上元灯会正式开始,这会儿,朱雀门大街上热闹的李桑柔简直想叹气。 黑马和金毛一边一个,紧挨着李桑柔,挤出几十步,黑马忍不住,拉了下李桑柔,俯耳道:“老大,你瞧这么多人,这要是冷不丁的捅一刀,杀几个人,可容易得很。” “你俩挨我这么紧,是怕我被人捅了?”李桑柔站住了。 黑马和金毛一起点头。 李桑柔抬手抹了把脸,叹了口气,伸手揪着黑马和金毛的胳膊,将两人推到自己前面。 “瞧瞧这满街的红男绿女,要是这会儿当街杀了人,血肉模糊的,是不是立刻就得乱了?得乱成什么样儿?” “那得踩死不少人。”黑马答的极快,金毛不停的点头。 “不光踩死人,撞翻了灯,走了水也说不定。 真要这么闹,搁官府眼里,那就不是杀手了,那是反贼! 猪头巷那个老帮闲年青的时候就有杀手,那这杀手行肯定很有些年头了,这么多年还好好儿的,那就说明,他们聪明得很,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不能。 要学会见微知著!” “老大,这见微知著……”黑马一脸难为,金毛无缝接话:“太难学了!学不了啊老大!” “那就放心逛,刚才吃得有点儿多,消消食,逛好了咱们抄近路回去。” 李桑柔背着手往前走。 两人同时松了口气,这才开始大瞪着眼睛,看起花灯和热闹。 沿着御街过了龙津桥,李桑柔侧头看着伎馆街后面那条黑魆魆的巷子,努了努嘴问道:“这条巷子有名字吗?” “有,叫梨花巷。”金毛答的极快。 “从这里能抄近路吧?”李桑柔说着,往梨花巷斜步过去。 “能!”金毛愉快的应了一声,几步赶到李桑柔前面,一头扎进了幽暗的梨花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1章 梨花巷 梨花巷旁边伎馆街上丝竹声声,小曲儿婉转。 “这个唱得不错,这唱的什么?葡萄架下?”李桑柔悠闲的点评着小曲儿。 “像是思夫。”黑马侧耳听了听。 “唱得不错,哪天得空,咱们去听听。”李桑柔闲闲说了句,突然提高声音:“金毛!” 走在最前的金毛立刻顿住步,弯腰从靴筒里抽出了短刀。 李桑柔一声金毛声音没落,已经一个转身,一把揪过黑马,抬手扣动了手弩。 几乎无声无息出现在黑马背后,正要挥刀砍下的黑衣杀手脚步踉跄了下,闷吼一声,接着往前砍。 李桑柔另一只手按在黑马肩上,飞脚踹在黑衣杀手握刀的胳膊上,黑衣杀手手里的刀掉落,人往前扑倒。 李桑柔顺手接住黑衣杀手掉下来的那把刀,刺向扑上来的第二个杀手。 黑马顺着李桑柔一拽一推之力,就地滚倒,拨出刀,转身扑上去。 金毛背对黑马和李桑柔,警戒着前方。 梨花巷两边都是高墙,狭的容不下两人并排。 李桑柔左手的长刀直捅上去,右手握着的狭剑,却越过第二个杀手,划开了紧贴着第二个杀手,一起扑上来的第三个杀手的动脉,顿时热血如喷泉,淋了第二个杀手满脸满身。 李桑柔手里的长刀被第二个杀手挡飞出去,黑马手里的刀紧贴着李桑柔的胳膊,噗嗤有声的扎进了第二个杀手的胸口。 李桑柔后退一步,狭剑往回收时,划过第二个杀手的脖子。 “看看。”李桑柔后退几步,避开满地的粘稠,吩咐了句。 黑马动作极快的搜了一遍,从其中一个的脖子上,揪着只牌子道:“就是这个样儿的,三个都有。” “放回去,咱们走。”李桑柔再往后退了两步。 黑马哎了一声,踩着粘稠出来,飞快的脱了脏靴子脏衣服,金毛脱了自己的大袄包住,三个人顺着巷子,跑的飞快。 一口气冲进炒米巷家里,大常冲迎上来,闻着血腥气,急问道:“都没伤着?” “没。”冲在最前的金毛喘着粗气,将怀里的脏靴子脏衣服塞到大常怀里。 “我去烧水。”大常听到个没字,松了口气,抱着脏衣服进了厨房。 李桑柔洗干净出来,黑马已经把自己洗干净,正接过金毛洗干净的脏衣服,一件件晾到刚刚扯在院子中间的长绳子上。 大常拎着甩棍巡视了一圈刚回来。 “老大,这回仨!就是身手不咋的。”黑马看到李桑柔,赶紧晾好衣服,赶紧凑过去。 “昨天才死了俩,今天又有仨,到明天,这价儿得翻成什么样儿?”金毛也忙凑上去。 大常放下甩棍,把盆里的水端走倒掉,回来给李桑柔端了杯热茶。 李桑柔双手捧着杯子,看着三人道:“这三个一起往前挤,一点章法都没有,应该是临时凑起来的,上次那两个也是,各自为战。 能召两个三个杀手一起接单,咱们这一单,起价肯定不低。 要杀咱们的人,是个有银子的。 从今天晚上起,大家睡一间屋,轮流值守。 防虫防鼠的东西,都放好了吧?” 李桑柔看着大常问了句。 大常点头,“都放好了。我守上半夜。” 李桑柔点头应了,裹了裹皮袄,进了西厢。 黑马和金毛熄了廊下的灯笼,也进了西厢,和衣而睡。 大常抱着包刀枪进屋,放好,挑了把刀拿着,坐在床上值守。 …………………… 顾晞早上起来,正在吃早饭,文诚急匆匆进来。 “出什么事了?坐下说。”顾晞示意文诚。 文诚坐到旁边,“龙津桥北边的梨花巷里,又发现了三具杀手尸首。昨天晚上,李姑娘带着黑马和金毛,在遇仙店吃饭。” “怎么死的?”顾晞皱起了眉。 “我让百诚带人去看的,一人短箭入眼,这是箭,还有一个脖子被割开,再一个,胸前被捅了一刀,脖子被划开。” 文诚将包在帕子里的一枚两寸多长的小箭小心的放到桌子上。 “这应该是李姑娘的箭,一模一样。” “她这是惹了谁了?”顾晞看了看那枚小箭,纳闷道。 “想不出。”文诚拧眉,“想要她命的人,看起来很着急,也有几分财力。要不要让人去炒米巷问一句?” “暂时不用。”顾晞沉吟片刻,摇头。“十有八九,是她从前的旧恩怨。 她的旧恩怨,只怕都是江湖恩怨,江湖上的事,咱们不宜贸然插手,除非她主动求助,否则,只怕是帮倒忙。 再说,李姑娘也不是善茬,更不是只顾面子的人,她要是应付不了,需要咱们帮忙,肯定会来找咱们。 让致和去一趟京府衙门,责令衙门严加巡查,还有,让衙门出个告示,警告不法之徒不可肆意妄为,否则朝廷就要出手清剿。” “好,我去跟致和说。”文诚站起来。 顾晞看着文诚出了门,喝了半碗汤,示意侍立在旁边的如意: “你去挑几样点心,再把昨天宫里赏过来的那几根黄瓜拿上,去一趟炒米巷,就说……不用多说,只说请李姑娘尝尝鲜吧。” …………………… 李桑柔起的不早,刚刚洗漱好,黑马就满脸红光的带着如意进来了。 如意提着只黄花梨提盒,东西简单,话更简单。 李桑柔看着如意出了二门,拎起提盒转圈看了一遍,打开,看着最上面几根黄瓜,哈了一声。 大冬天的,这几根黄瓜可稀罕得很。 尝鲜两个字,还真是尝鲜。 不过,大清早的,给她送了这么几根黄瓜,他这是什么意思? 昨天的事他知道了?给她压惊?还是说用黄瓜表达一下:昨天的事对她是小菜一碟? 可这会儿,一斤银子都不一定换得到一斤黄瓜,这一碟小菜,可太贵重了…… 算了不想了,先吃黄瓜吧。 李桑柔拿了根黄瓜出来,看看挺干净,直接咬了一口,示意黑马,“正好四根,一人一根。” 大常过来,拿了一根,黑马和金毛一起挤过来,三个人围在李桑柔身边,咔咔嚓嚓咬着黄瓜。 金毛一边吃黄瓜一边含含糊糊道:“头一回大冬天吃黄瓜,这黄瓜跟夏天一个味儿。老大,咱们怎么办?得想个法子杀回去。” “黄瓜还能有两个味儿?要的就是这大冬天的稀罕劲儿!就知道你不懂,世子爷这黄瓜吃到你嘴里,那就是牛吃牡丹! 老大肯定有办法。老大,咱们怎么办?”黑马照例先嫌弃金毛。 “是得想个办法。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大常闷声道。 “这会儿没什么办法,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下一回,看能不能捉个活口。 还有,晚上接着出去吃饭。” 李桑柔将黄瓜头扔进提盒里。 “晚上我也去。”大常连黄瓜头扔进嘴里。 “你留在家里。应付杀手刺客,你不擅长,反倒拖累。”李桑柔摇头。 大常闷声应了,没再坚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2章 营业有时间 傍晚,天快黑了,李桑柔才带着黑马和金毛,慢慢悠悠往班楼逛过去。 炒米巷离班楼不远,过了北巷口,前面是瓦子口监狱。 监狱门口自然没什么花灯,也没什么人,在两边的灯火通明之下,这一段,显得分外黑暗。 李桑柔脚步微顿,黑马和金毛顿时警觉起来,李桑柔狭剑滑出,往前一步,踏入黑暗中。 黑马和金毛紧跟李桑柔,也踩入黑暗。 李桑柔站住,片刻,突然一跃而起,狭剑举起挥过,头顶一棵老树上,一个杀手扑跌下来。 黑马手里的钢刀斩向扑跌下来的杀手,金毛跟上李桑柔,和她背向而立。 四周人影晃动,刀光闪闪。 李桑柔不等金毛站稳,已经向着闪动的人影直扑出去,手弩的机括声轻响,狭剑挥动,金毛跟着机括声,握刀直捅上去,黑马迎上另一个杀手。 李桑柔转身极快,被狭剑割开脖子的杀手还没倒下去,李桑柔已经扑向和黑马对上的杀手,狭剑从背后捅入,拨出来再划过脖子。 金毛从杀手身上抽出刀,背靠李桑柔,黑马也握刀回防。 李桑柔收回狭剑,吐了口气:“好了,都死了。” “娘唉!”黑马一声娘唉,抬手抹了把汗,“这一回,四个?” “可不是四个,咱们现在,得值多少银子?肯定一大堆。”金毛也抹了把冷汗。 “搜一遍!仔细点儿。”李桑柔吩咐了句,蹲在具杀手旁,从头发摸起。 黑马和金毛急忙过去,仔细搜身。 李桑柔动作极快,一会儿就捏遍了两具杀手,从一个脖子上揪了个护身符下来,另一个却是什么都没有。 “老大,你看这个。”金毛摸出指头大小的两只圆茶饼,递给李桑柔。 李桑柔接过圆茶饼,闻了闻,递给黑马。 “血味儿太浓。”黑马转着圆茶饼,仔细的闻着没沾血的那一小半。 “加了什么香料?很清凉的味儿。”李桑柔看着黑马问道。 黑马仔细闻了又闻,“不只一味,是合香,肯定有冰片,血味太重了,都湿透了。” “包好拿着。”李桑柔将已经慢慢被血漫透的两只圆茶饼递给金毛。 四具杀手身上,除了刀剑衣服,和生死由命的牌子,就只有这两样闲东西,倒是挺专业。 “走吧。”李桑柔往前走出几步,接着问道:“你们两个还能去吃饭吗?” “得看看身上脏的厉害不。” 黑马几步窜到一团光下,举着胳膊看衣服上喷溅的血肉。 “翻过来穿。脸上干净就行。”金毛几步过去,示意黑马看他的脸。 “那去吃饭。先找个地方洗洗手。” 李桑柔低头看了看,将最外面的长袄脱下来翻穿了,一边走一边道: “看样子,想让我死的这个人,急得很,咱们慢慢吃,再慢慢逛回去,看看今晚有没有第二波。 要是有,咱们就到睿亲王府借住几天,要是没有,就回炒米巷。” “娘的,这建乐城,到底有多少杀手?”黑马啐了一口。 “老大,刚才那几个人,身手不错。我觉得比上两回强。”金毛翻穿了衣服,袖着手,跟上李桑柔。 李桑柔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这几波杀手,大约都是杀手的底层,才这么轻易被她反杀。 她的从前,如果也是杀手,那杀手中间,至少有像她这样水准的杀手,或者有比她高明许多的杀手。 她得在像她这样的杀手,以及比她高明的杀手到来之前,找到要杀她的人。 三个人找地方洗了手脸,翻穿着外面的大袄,进了班楼。 班楼里,从迎门小厮到茶酒博士,对着翻穿大袄的三个人,一句多话没有,甚至都没多看一眼两眼。 他们是开酒楼的,又不是开邸店的,可没有盘问客人的职责,人家想怎么穿就怎么穿,他们可管不着! 李桑柔一边吃饭,一边翻来覆去看着那枚护身符和那两粒茶饼。 护身符就是块桃木牌子,很有些年头了,一半拇指大小,四周刻着不断头万字纹,中间一面雕着平字,另一面刻着安字。 极其平常的护身符,到处都能买得着。 想从这样一枚护身符上查出线索,几乎是不可能的。 至于茶饼,已经浸透了血,外面包着桑皮纸,纸上印着个福字,和所有包茶饼的桑皮纸一样。 李桑柔沉默想事儿,黑马和金毛一声不响闷头吃菜。 三个人吃个半饱,坐着喝了两杯茶,出了班楼,没走来时的路,而是沿着西大街,往金梁桥逛回去。 三个人走一会儿热闹不堪的大街,穿过几条暗黑的巷子,一直逛到三更过后,平安无事的回到了炒米巷。 进了二门,李桑柔长长吐了口气。 看来,第一,来拿她这条命的,是挂牌出来悬赏而来的杀手,不是自家养的杀手。 挂牌找杀手,和自己家养杀手,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量级。 第二,这杀手行,要么跟其它牙行差不多,晚上不开张,要么,一单出去,是成是败,得个半天一天才能知道。 这就好,她有了足够的喘息时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3章 示威 李桑柔前一天回家很晚,第二天还睡得正沉,却被黑马一巴掌推醒:“老大老大!世子爷,世子爷在外头!就在外头!” 李桑柔气的眼睛还没睁开,就一巴掌打在黑马头上,“嚎什么!” “那个,老大,世子爷!”黑马的声音立刻往下落了差不多两个八度,可还是挣扎着往外指点,“是世子爷!” 李桑柔呼的坐起来,又给了黑马一巴掌,“闭嘴!” “是……世子爷……”黑马一只手捂着嘴,还是挣扎出了几个字,另一只手指着外面,不停的点。 李桑柔懒得再理会黑马了,弯腰穿上鞋子,抬手拢了拢头发,打着呵欠出了屋。 院子中间,顾晞正背手站着,转头打量着四周。 看到李桑柔出来,顾晞上前两步,脸上说不上来什么表情,打量着李桑柔,拱手招呼: “李姑娘。” “你是因为那些杀手来的?”李桑柔忍回了呵欠。 “嗯,昨天晚上有四个?”顾晞眉头微蹙。 “连着三天,两个,三个,昨天四个了,身手都一般。 这建乐城的杀手行,你知道多少?”李桑柔左右看了看,拖了两把竹椅子放到廊下,示意顾晞坐。 “极少。应该远不如姑娘知道的多。” 顾晞坐下,看着在他旁边坐下的李桑柔,皱眉道: “建乐城若有杀手行,和其它地方的杀手行,应该差不多。姑娘对杀手行,应该所知甚详吧?姑娘的功夫,是杀手路数。” 李桑柔沉默片刻,垂眼道:“世子曾经问过我的身世,我没答,是因为我不知道。 我是顺江飘到江都城的,混在一堆烂木头中间,黑马他们把我捞上岸,发现我还有口气,救活了我。 我当时头上有伤,活过来时,一无所知,身边除了衣服,只有这把剑。” 李桑柔滑出那柄狭剑,递给顾晞。 “这把剑紧贴在我胳膊内侧,剑鞘颜色极似肤色,或者,就是人皮做的,长短厚薄处处都恰恰好,滑出收起,极其方便。” 顾晞仔细看了看狭剑,递还给李桑柔,“这剑极好,可遇不可求。” “嗯,一直到现在,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些杀手,是冲着你的从前来的?”顾晞一句疑问却是肯定语气。 “我也这么想,可我实在想不起来什么,只好花点功夫,去查出来。”李桑柔微笑道。 “要我帮忙吗?”顾晞看着李桑柔,认真问道。 “暂时不用。”李桑柔笑着摇头,“也许查出来的东西,不足为外人道呢。 劳世子费心了。” “那你小心。”顾晞站起来,刚要走,又站住,看着李桑柔问道:“你手弩用的那些小箭,不易打制,在建乐城找到能打制的地方了吗?用不用我帮你打制一些?” 李桑柔犹豫了下,点头,“若是方便的话,打一百支吧,昨天前天的箭,都在世子那里?” “嗯,过两天就让人给你送过来。我走了。”顾晞说着,往外出去。 李桑柔跟在后面,送过影壁,站在院门口,看着从她家院门口一直延伸到巷子口再外面的冷厉护卫,抬手按在额头。 这位世子这一趟来,不是为了关心她几句,而是为了摆出阵势,向那些杀手背后的人摆明他跟她是有关系有交情的。 他这是示威来了。 李桑柔叹了口气,一个转身,差点撞上一脸激动的黑马。 黑马两只手按在胸口,迎着李桑柔瞪过来的目光,不停的点头: “老大,您没看到!从巷子口,直铺过来!杀气腾腾! 娘唉!咱们世子爷!真是威风!威风凛凛!太威风了!” 李桑柔连个白眼都欠奉,绕过黑马,回去洗脸刷牙。 金毛一大早出门探听动静连带买吃食。 他出去时顾晞没来,等他回来时,李桑柔已经洗好脸刷好牙,顾晞自然早就走的没影子了。 黑马可算找着能说话的人了,揪着金毛,激动不已描述着他家世子爷那份威风,那份气势,那份可了不得…… 金毛上身往后仰的不能再仰了,侧着身子斜着步,来回拧着头躲避黑马狂喷而出的口水,伸长胳膊往桌子上放一包包的水晶脍汤包等等。 世子爷的威风气势他没听出来,他只知道黑马的口水喷得他张不开嘴。 大常伸手拎起黑马,将他拎下台阶,放到院子里。 金毛总算能透出口气,用袖子擦着满脸的口水。 李桑柔把那包水晶脍拿过去,吩咐大常拍几瓣蒜,再倒点醋过来,再拿了只素包子,拎筷子吃早饭。 黑马被大常这一拎,再激动也不敢逮着金毛喷口水了,蹲到李桑柔旁边,伸手拿了只肉包子,狠狠咬起来。 金毛拖了把椅子坐到李桑柔另一边,开始说一早上看到的动静。 “我到的时候,已经打扫干净了,漏泽园的车子刚刚走,那动静,跟死了几条野狗差不多。 别的,就没什么了。” 金毛的汇报简单明了。 “咱们要是失了手,也差不多。”大常闷声说了句。 “咱们可不一样!咱们有世子爷!咱们要是失了手,那动静可得大得厉害了!”黑马立刻扬声反驳。 从李桑柔到金毛,谁都没理他。 “老大,得想想办法,这三天三回了,一回比一回厉害,再有几回,万一失了手……”大常满眼忧虑的看着李桑柔。 “暂时不用担心。昨天找到两只小茶饼,算是一点儿线索。”李桑柔安慰了一句。 “可那茶饼上什么印记都没有,用茶饼的地方又太多了,茶楼,酒楼,还有伎馆,就是各家各户,哪家不喝茶?柴米油盐酱醋茶。”金毛刚咬了一块酱鸭,含含糊糊道。 “老大上回不是说了,茶楼做杀手行最合适!老大的话你都没听进去?”黑马立刻怼了金毛一句。 “先看茶楼吧,这会儿茶楼该开门了。赶紧吃,咱们先把这建乐城的茶楼,挨家扫一遍。” 李桑柔吃完最后几块水晶脍,吩咐大常看家,带着黑马和金毛,从离家最近的茶楼起,挨家去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4章 山子茶坊 顾晞一大早先去了炒米巷,文诚照往常时辰,到了吏部,却没看到顾晞,翻看整理了十来份官员磨勘考核卷宗,顾晞才大步进来。 文顺之跟到屋门口,迎着文诚的目光,冲他勾了勾手指。 文诚和顾晞说了刚刚翻看的十来份官员履历,找了个借口出来。 文顺之拉着他往旁边走了几步,往屋里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道:“刚才去了炒米巷,阵势摆的挺大,街口和半条巷子都封了。” 文诚眉梢扬起,“我知道了。” 屋里,顾晞居上端坐,专心的翻看着那十来份履历。 文诚看着他看完了,才笑道:“致和说你刚才去了趟炒米巷?” 顾晞头都没抬的嗯了一声。 “前儿世子爷那句江湖事江湖了,我挺赞成的。”文诚极其委婉的表达自己的不赞同。 “不过就是去看一看。” 顾晞合上手里的卷宗。 “她留在建乐城,本来就打着有我这棵大树,她可以靠一靠的主意,我不过替她扬一回旗。” 顿了顿,顾晞垂眼道:“一连三天,三起,二三四人的往上涨。 她在建乐城还人生地不熟,得让她有个喘息。” “她从前也是这一行的?这是旧仇?”文诚低低嗯了一声,接着问道。 “她说她是顺水飘到江都城的,醒过来时,连自己姓什么叫什么都忘记了,直到现在,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顾晞看着文诚道。 文诚蹙起了眉,“你觉得她这话是真?” “我觉得是真话。 她也觉得,这一连串的杀手,是源于她的从前,只是她想不起来了,她说不用帮忙,要自己查。 还有,让作坊给她打一百支小箭,挑个妥当人看着,越快越好,打好了让如意给她送过去。” 顾晞交待道。 “我让百城去看着。”文诚答应一句,出来叫过百城吩咐下去。 …………………… 李桑柔和黑马、金毛三个,这一次逛的很快。 从她们居住的那一片起,一条街一条街的看茶楼。 李桑柔凭着丝丝隐隐说不清的直觉,一家一家,过的很快。 一直逛到哺时,李桑柔站在东鸡儿巷的一间茶楼前,眼睛微微眯起。 茶楼是阔大的五间门面,楼上楼下,看起来十分气派,茶楼前面,高高挑着山子茶坊四个大字。 “进去看看。”李桑柔抬脚进了茶楼。 茶楼过厅十分阔大,两边都是散座,几乎坐满了人。 前厅往后,是一大片绿树掩映的院落,院落四周是一圈房屋,楼上楼下,一间间的雅间窗户或敞开或半开,看起来生意极好。 金毛跟在李桑柔后面到处看。 黑马则站在过厅两边的茶架前,对着琳琅满目、大大小小各色茶饼,背着手,鼻子凑上去,挨个闻。 “老大!”黑马突然叫了一声。 李桑柔几步过去。 黑马从放到高处的一只银托盘上,拿了只拇指大小的圆茶饼,再吸口气闻了下,递给李桑柔,“是这个。” 李桑柔闻了闻茶饼,递给金毛,金毛用力吸了几下,他闻不出来,不过黑马说是,那就肯定是。 论闻味儿,也就狗能跟黑马比一比,人肯定不行。 李桑柔左右看着找位置。 从她们进来起,就一直跟在后面,却一直没能搭上话的茶博士忙上前笑道:“几位贵人,楼上有雅间。” “不用雅间,那里就挺好。”李桑柔指着紧挨着过厅的一张桌子。 “是,贵人请。”茶博士将三人让过去坐下,看着李桑柔恭敬笑道:“贵人爱喝什么茶?要点什么茶点?小号的召白藕,嘉庆子,栗子糕,酥螺儿几样,也算小有名气。” “都来一碟,至于茶。”李桑柔将手伸到金毛面前。 金毛急忙将那两团漫透了血的茶饼,和那只护身符递给李桑柔。 李桑柔将茶饼和护身符递到茶博士面前。 “把这个拿给你们东家,或是你们掌柜,告诉他,就要这个茶。” 茶博士闻着茶饼上散出来的血腥气,脸色都有点儿变了,不停的点头,“贵人稍候,贵人稍候。” 茶博士过去回来的极快,用一只小银盘托着茶饼和护身符,站到李桑柔身边,陪着一脸笑道:“回贵人,我们掌柜说,贵人拿来的这种茶饼,小号从来没见过,小号有的茶饼,都在那儿呢。” 茶博士指了指刚才黑马闻过一遍的那一片茶饼。 “嗯。”李桑柔声调随意,“那就沏一壶你觉得不错的茶吧。” “小号的东苑秋茶,这一阵子最得客人喜欢,给贵人沏一壶东苑秋茶?”茶博士陪笑建议道。 “好,”李桑柔答应的极其爽利。 黑马瞄着茶博士摆好茶点,点好茶,退下了,头从金毛面前伸过去,压着声音问道:“老大,他们这是不承认?那咱们怎么办?冲进去先把掌柜拿了?” “喝茶。”李桑柔端起杯子。 “嗯?”黑马没反应过来。 “老大让你喝茶!”金毛抬手按在黑马头顶,将他从自己面前按回去。 “喝完茶呢?”黑马伸脖子再问。 “再要一壶。”李桑柔抿了口茶,眯着眼睛,细细品起来。 “啊?”黑马纳闷了。 “问那么多干嘛?老大就是说了,你能听得懂?赶紧喝茶!”金毛再一巴掌把黑马按回去。 “你当我是你?老子识书达礼,你这大字不识几个的人,能跟我比?”黑马喷金毛那是毫不客气。 “呀呸!就你还知书达礼,你认识书,书不认识你!”金毛一句不让喷回去。 李桑柔听着黑马和金毛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贬损,悠闲的抿着茶。 晚饭时候,李桑柔叫了个闲汉过来,从旁边小食铺里要了三碗海鲜面,几样小菜,慢慢悠悠吃完,让茶博士换了一壶茶,接着喝茶。 一直坐到偌大的茶楼里只有她们三个人,一排茶博士站在旁边等着关门了,李桑柔才慢吞吞站起来,出了茶楼。 这一晚,她们三人,一路上平平安安的回到了炒米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5章 尾巴的作用 顾晞很晚才回到睿亲王府,一进院子,小厮如意就禀报了两件事: 一是宁和公主让人递了话过来,说是想看花灯,问世子有没有空陪她,要是世子没空,能不能请文先生陪她看灯; 第二件,是李桑柔从哺时起,就坐进山子茶坊,到这会儿,还在山子茶坊喝茶。 顾晞先叹了口气,又扬起了眉。 “明天你走一趟,给阿玥回个话:我忙得很,守真比我更忙,都不得空儿,让她去找沈大娘子看灯吧。” “是。”如意垂手答应。 “山子茶坊……”顾晞沉吟了下,“先看着吧。” …………………… 第二天早上,山子茶坊刚卸下门板,李桑柔带着黑马和金毛,就进了茶坊,还是坐在昨天的位置,要了和昨天一样的茶和茶点,和昨天一样,悠闲自在的抿起了茶。 这一坐,就是正正宗宗从早到晚一整天,直到茶坊里只剩她们三个人,茶博士们排着队等着关门了,李桑柔才带着黑马、金毛,从山子茶坊出来回去。 一连坐了两天,第三天一早,山子茶坊刚刚卸下门板,李桑柔准准的又到了。 在后面暗间看了两天半的白掌柜一脸痛苦的按着太阳穴。 这单生意,连折了两拨人时,他就有种不祥的感觉。 可他还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找到这儿来了! 他不怕她找上门,找上门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又能怎么样? 无凭无据! 可她后头竟然有尾巴,这尾巴,盯下来,不但是官面上的,还是那家位高权重的外戚。 他们这些人,不宜见官,不宜见光。 而且,外戚之家靠着根裙带,暴然而起,多半蛮横傲慢不知深浅。 她这么天天来,那些尾巴也天天坐在他这茶坊里,他那些正经生意,还怎么做? 从她大前天下午进来起,到现在,他那些正经生意,可是一单没敢做过! 不能做生意还是小事,万一那些尾巴盯出点儿什么,或是找个什么岔…… 不光那些尾巴,这位姑娘,不好惹是毫无疑问的,谁知道她坐着坐着……坐出什么事儿来! 这事不能再拖了,得想办法让她走。 白掌柜打定主意,从暗间里出来,绕了个圈子,从前门进了茶坊,不紧不慢的走到李桑柔旁边,含笑招呼道:“这位姑娘……” 李桑柔抬头看向白掌柜。 白掌柜笑了一声,指了指李桑柔旁边的空座,李桑柔笑着示意他坐。 白掌柜坐下,指了指李桑柔面前的茶笑道:“今年这东苑秋茶,品质极佳。” “是吗,我喝不出来。掌柜贵姓。”李桑柔将茶杯往外推了推。 “免贵姓白。”白掌柜脸上的笑容淡下来,看着李桑柔。 李桑柔却没看他,也不说话了。 “姑娘一连来了两天,我还以为,姑娘爱上了这东苑秋茶。” 白掌柜等了半天,只好再挑起话头。 李桑柔看着白掌柜,微微笑着,没接话。 “像姑娘这样,从小号开门起就进来,一直坐到小号关门的,小号这茶楼开到现在,还是头一回遇到。”白掌柜只好再进一步。 李桑柔看着白掌柜,还是没说话。 “姑娘只怕是有什么事吧?”白掌柜气的咽了口口水。 这位姑娘真不是省油的灯! 李桑柔伸手到金毛面前,金毛急忙把那两粒茶饼,和那枚护身符放到李桑柔手上。李桑柔将茶饼和护身符放到白掌柜面前。 “从我进来那会儿起,白掌柜就知道我有什么事儿。” “姑娘这单生意,我们东家已经赔了双倍银子,退回去了。”白掌柜声音落低。 “是谁?”李桑柔看着白掌柜。 “这不合规矩。”白掌柜迎着李桑柔的目光。 “喔。”李桑柔似是而非的应了一声,错开目光,看向不知道哪里。 “听说睿亲王世子在江都城遇险,是姑娘护卫世子回到建乐城。 不知道姑娘做的是走镖行当,还的行船贩货,可不管哪一行,必定是行有行规。 既入了行,就要守好规矩,规矩二字,不容有违,想来姑娘必能见谅一二。” 白掌柜微微欠身。 “嗯。”李桑柔斜瞥了白掌柜一眼,只嗯了一声。 “姑娘?”白掌柜再次咽了口口水。 这位姑娘嗯是嗯了,可还是坐的稳如泰山,一动没动啊! “怎么了?”李桑柔微笑问道。 “姑娘这茶,可喝好了?”白掌柜点了点李桑柔面前的杯子。 “在你这茶坊喝茶,也不合规矩吗?”李桑柔斜瞥着白掌柜问道。 白掌柜气的再次咽了口口水。 “姑娘,实在是……” “生死攸关,白掌柜见谅。”李桑柔冲白掌柜拱了拱手。 白掌柜看着李桑柔,沉默良久,咬牙道:“约了明天未时,过来结帐。” 李桑柔站起来,冲白掌柜拱了拱手,黑马和金毛紧跟在后面,一行三人出门走了。 看着李桑柔三人出了门,白掌柜招手叫过阴影般跟在后面的一个中年人,咬牙切齿道: “传话下去,要是再有敢顺手牵羊,偷茶饼子揣杯子摸勺子顺筷子的,剁手! 还有,什么护身符平安符,管个屁用!再有敢出门不清干净,带这些乱七八糟东西的,也剁手!” “是。”中年人垂手答应。 …………………… 一连三四天,顾晞回府都是先问炒米巷有什么信儿没有,像如意这般的玲珑人儿,自然把炒米巷的信儿排到了最前头。 虽说还是远远看着,不敢靠近,可消息却递送的快而勤,只要有动静,就立刻递信回去。 如意得了李桑柔三人进了山子茶坊,没多大会儿就出来回去了的信儿,几乎没犹豫,立刻报给了顾晞。 顾晞看着对面的文诚,“这是查到了?” “从她进了山子茶坊,安静了两三天了。至少是找对地方了。 她到底是怎么找到的?”文诚又纳闷起来。 从前天李桑柔进了山子茶坊起,他就纳闷她凭什么认定是山子茶坊? 还是,她根本没有忘了从前,或者,没全忘? “我跟你说过,她心思灵巧,诡计多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找到了,再看看。”顾晞看起来很高兴。 “也够疲赖。她要是一直在那间茶坊里这么守门坐着,山子茶坊还怎么做生意?”文诚笑道。 “永平侯府被她用成这样,只怕还自以为聪明盖世呢。一家门蠢货!”顾晞想着永平侯府,一脸鄙夷。 “这样不是正好。”文诚看着顾晞笑道。 顾晞失笑,“也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6章 叶四爷 隔天,未时前一刻,李桑柔带着黑马和金毛,到了山子茶坊。 一边几天接待她们的茶博士侧身让进,目光从李桑柔往上,一路看上二楼。 李桑柔冲他似有似无的欠了欠身,致谢,也是示意明白了。 “还坐那儿?”黑马没留意到茶博士的目光,左右看了看,指着他们坐过两三天的位置道。 “楼上雅间吧。”李桑柔说着,上了楼,进了斜对着楼梯口的一个小小雅间。 茶博士一声不响的上了茶点,点好三杯茶,就退了出去。 黑马一步窜起,站在雅间门口,伸长脖子看向楼梯下面,看着上上下下了几个人,忍不住问道:“老大,咱们又不认识,怎么看?” “先看着。”李桑柔看着时辰差不多了,站起来,黑马急忙让开,李桑柔贴门边站着,往外看。 没多大会儿,斜对面一片粉白墙壁上,突然裂出一扇门,白掌柜在后,堆着一脸笑,让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出来。 中年男子阴沉着脸,气色很不好。 李桑柔看着中年男子还有两三步就要转下楼梯,突然拉开门,一脚踏了出去。 中年男子抬头看向李桑柔,迎着李桑柔的目光,圆瞪着眼,一张脸惨白如纸。 “我们是老相识了。” 李桑柔看着中年男子,这句话却是和白掌柜打招呼。 “二爷,好久不见,里面说话吧。”李桑柔往前一步,拦到中年男子面前,往雅间里让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惊恐的喉结乱滚,见李桑柔胳膊抬起,吓的从嗓子叽了一声,往后连退了两步。 李桑柔眼睛微眯,她的狭剑藏在刚刚略抬起的胳膊下,看来他知道。 他以为她要拨剑杀他,才会吓成这样。 “二爷放心,就是说说话儿。黑马,侍候二爷。”李桑柔一脸笑。 跟在中年男子后面的白掌柜已经悄悄往后退了又退,离两人六七步远了。 黑马窜出雅间,连拖带架,将中年男子拖进了雅间。 李桑柔跟进雅间,示意金毛站门口看着。 黑马将中年男子按进椅子里,站在椅子后面,两只手卡在中年男子脖子上。 李桑柔过去,站到中年男子面前,笑吟吟道:“放心,至少这会儿,我还没打算杀了你。” “你,你不是……”中年男子紧张的喉咙嘶哑,脸上眼里,却是浓烈的犹疑困惑。 “看来你对她知之甚深,这么一会儿,吓成这样,还能看出来我不是她。” 李桑柔把椅子拖出来些,坐到中年男子对面。 “你是谁?”中年男子没那么紧张了。 “你是谁?姓什么叫什么,做什么营生?”李桑柔问道。 中年男子紧抿着嘴,没答话。 “要么,咱们在这里喝着茶吃着点心,好好儿的说话。 要么,让他俩侍候你出去,到我家好好说话儿,你觉得哪儿好?” 李桑柔笑问道。 “我姓叶,叶安生,行四,做点药材小生意。”叶安生两只手紧攥着椅子扶手。 “叶四爷,是你杀了我妹妹?为什么要杀了她?”李桑柔接着问道。 “你妹妹?”叶安生恐惧中透着困惑。 她和她一模一样,可她肯定不是她!她妹妹?她们是双生姐妹? 李桑柔侧过头,眯眼看着叶安生。 “我没杀她!不是我!” 叶安生被李桑柔看的恐惧到喉咙干涩。 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她那个妹妹……要真是妹妹的话,是一把刀,眼前这个,却是恶鬼。 “我不是,我没想到……” 过份的恐惧,让叶安生觉得,要说点儿什么,才会安全。 “是大郎,是大嫂,不是我!不是……” “不要急,慢慢说。” 李桑柔伸手按在叶安生肩膀上,叶安生顿时浑身抽紧僵硬。 “黑马,侍候叶四爷喝口茶。” 李桑柔抬起手,在叶安生肩膀慢慢拍了两下。 黑马倒了杯茶,一巴掌打掉叶安生的软脚幞头,抓住叶安生的发髻,揪得他仰起头,另一只手端着杯子,将一一满杯茶汤灌进叶安生嘴里。 叶安生呛的连声咳嗽。 李桑柔等他一阵急咳过去,跷起二郎腿,“说吧。” “姑娘真是湛泸的姐姐?”叶安生看起来不像刚才那样恐惧了。 “想探一探我知道多少,好掂量着怎么说,是吧?” 李桑柔笑起来。 “我什么都不知道,一无所知,叶四爷随便说。” “不,不是,我是……从哪儿说起?”叶安生抖着手抽出条帕子,抹了把茶水淋漓的胡须。 “我说了,随便。”李桑柔从叶安生的胡须,往下看着他脖子上的大动脉。 叶安生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 “是,是大郎,还有大嫂,以为杀了湛泸,就能把大哥的过错掩过去。” “那掩过去了?”李桑柔笑问道。 “没有。” “为什么没掩过去?” “大哥为了养湛泸,挪用的银子数目太大,实在掩不过去。”叶安生目光闪烁。 “喔,既然是因为挪用银子,该想办法把银子补上才是,为什么要杀人?” “大嫂以为湛泸是大哥的外室,不杀湛泸,大哥就会一直挪用银子。” “一个外室能挪用多少银子?你们叶家,能把这点银子放眼里?” 李桑柔斜瞥着地上那只幞头,幞头上缀的是极品羊脂玉。 “湛泸不是外室,是杀手。”叶安生下意识的瞄了眼李桑柔带剑的那只胳膊。 “杀手啊,那怪不得,养出来一个杀手,那可得不少银子。 杀手可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能养出来的,要从小养起呢。 这银子也是一年一年慢慢挪用的,是吧?挪用了多少年?十五年二十年?十年八年?怎么突然一下,就掩不住了?” 李桑柔笑眯眯看着叶安生。 叶安生紧攥着椅子扶手的两只手微微颤抖。 “是你告发的是吧,怕你大哥让湛泸杀了你,你就先下手为强,除掉湛泸。” 叶安生张了张嘴,一个不字,却没敢吐出来。 李桑柔斜瞥着他,片刻,才接着问道:“你大哥为什么要养杀手?” “大哥没说。”叶安生低着头。 “你问了,他没说,还是你没问过?”李桑柔拿了根筷子,托起叶安生的下巴。 “问了,大哥没说。”叶安生恐惧的发抖,往下看着顶着他下巴的那根筷子。 李桑柔手里的筷子下滑到叶安生喉结下,点了点。 “你明知道你大哥养的是杀手,却告诉你大嫂是外室。 做药材生意,是安济叶家吧?你大哥原本是要做族长的吧?那现在呢,谁接了你大哥的位置?” 李桑柔转着筷子,慢悠悠问道。 “七爷。” 七爷两个字,叶安生吐的十分痛苦。 李桑柔笑出了声。 “你连你大哥养杀手这样的事儿,都能知道,看来,你是你大哥非常心腹信任的人,是不是? 心腹成这样,你又姓叶,那你从前跟在你大哥身边,你大哥还是族长,或者是未来族长的时候,你在你们叶家,也算位高权重是不是? 你们叶家,可是真正的家大业大钱多。 你是不是以为只要把你大哥搞下去,你就能取而代之,坐到你大哥的位置上了? 可你挖空心思,把你大哥搞垮台了,摔的最惨的,竟然是你! 惨到连这间山子茶楼,都敢轻易的把你卖给我。” 李桑柔一边说一边笑的愉快无比。 叶安生神情惨然。 “怎么到哪儿都有你这种自以为聪明的坏货呢?唉。” 李桑柔叹了口气。 “现在,去告诉你大哥,让他来见我。 还有,白掌柜是不是已经赔了银子给你了?” 李桑柔说着,欠身过去,在叶安生荷包以及袖管上捏了捏,从袖管里摸出几张银票子,看了看,递给金毛。 “你大哥过来,最快要几天?” “大哥在山里清修,不好找……十天。”叶安生说到一半,见李桑柔眼睛眯起,立刻给了个天数。 “五天。” 李桑柔将筷子拍到桌子上,愉快的拍了拍手。 “五天后,让你大哥在这儿等我。 本来么,咱们素不相识,现在,托你的福,咱们认识了。 你已经杀了我二三四,一共九次。 不要再惹我了。 你这个年纪,儿子孙子一大家子了吧?你们一家子,再怎么,九条命总归有的啰?” 李桑柔上身前倾,笑道。 叶安生吓的上身紧紧贴在椅背上,拼命摇头,却说不出一个字。 李桑柔站起来,“咱们走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7章 当个杀手吧 李桑柔出了雅间,却没下楼,转弯直奔那间关了门就仿佛不存在的房间,刚才,叶安生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李桑柔刚站到刚才开门的地方,门就从里面拉开,白掌柜微微欠身,让进李桑柔,抬手挡住了黑马和金毛,“请两位到楼下喝杯茶吧。” 黑马看向李桑柔,金毛紧盯着白掌柜。 “到楼下等我。” 听李桑柔吩咐了,黑马和金毛退后两步,转身下楼。 白掌柜轻轻掩了门,看着背着手,仿佛视察一般打量着四周的李桑柔,片刻,才笑道:“李姑娘好身手。” “有个杀手,我想杀了他,怎么算价?”李桑柔看着白掌柜,微笑问道。 “李姑娘这样的身手,何必多虑。”白掌柜干笑道。 “天下没有万全之计,能防患于未然,何必冒险呢?”李桑柔直视着白掌柜。 “做杀手的,多半是畸零之人,孤单伶仃,若是还要担心从这里捅出去的明刀暗箭,那就过于寒酷了。这样的事,天道不容。 杀杀手的生意,从来没有过。”白掌柜干脆明了的答道。 “这样啊。”李桑柔笑容露出,“那要怎么样,才能从你们这里接活,做上这个杀手?” 白掌柜呆滞了一瞬,随即失笑出声,“李姑娘原来……李姑娘过虑了。” “我长这么大,只有考虑不周的时候,还从来没有过虑过。”李桑柔叹了口气,冲白掌柜拱了拱手,“怎么样才能做这个杀手,请白掌柜指点。” “第一,李姑娘还有三位兄弟,不是全无牵挂;第二,李姑娘和睿亲王世子交情只怕不差,这两件都是忌讳。 还请李姑娘见谅。” 白掌柜冲李桑柔欠身拱手,委婉拒绝。 “听起来,白掌柜这里的生意,讲究还挺多?”李桑柔沉默片刻,笑道。 “越是世情之外的行当,越不能肆无忌惮,讲究自然会多一些。” 白掌柜明了的看着李桑柔,不用她再多问,接着道: “譬如,不伤七岁以下孩童,不接无缘无故之单,不虐杀,不毁尸,不可连累无辜,不可行动于众目睽睽之下,林林总总几十条,规矩繁多。” “不接无缘无故之单,怎么讲?”李桑柔凝神听着,问了句。 “有仇有恨。”顿了顿,白掌柜接着道:“李姑娘这一单,内情也许曲折,可李姑娘确实曾是别家奴仆,伤主逃遁,这一件,是无误的。” “你看到身契了?”李桑柔眉梢微扬。 “是。” “身契上是什么名字?湛泸?”李桑柔带着丝笑。 “桑氏女。” “唉。”李桑柔叹了口气,“那是我妹妹,已经死在托付你的那位叶四爷手里。 叶四爷偶然看到我,惊恐万状,找到了你这里。 托叶四爷这份惊恐万状的福,我这才知道我妹妹是怎么死的。 白掌柜这里,大约也没想到,不知者不该怪罪。” 李桑柔微微欠身。 白掌柜愕然。 “实在是,过于少见,李姑娘和令妹又……”白掌柜指了指李桑柔藏着狭剑的胳膊,“实在是没想到,请李姑娘见谅。” 顿了顿,白掌柜皱眉问道:“李姑娘也和令妹一样,曾经同在一家?” “不是,我和妹妹自小分别,只是,”李桑柔微笑,“白掌柜既然说少见,想必还是见过像我和妹妹这样的姐妹,或是兄弟。 我和妹妹两人如一人,虽各自长大,却还是走到了同一条路上,只是,她被拘为奴仆,我没有。” “我确定见过一二。”白掌柜看起来十分感慨,冲李桑柔长揖到底,“虽说李姑娘和令妹这样的姐妹极其少见,也是小号疏忽了,李姑娘大人大量。 李姑娘放心,往后,小号和李姑娘以友相待,关于李姑娘的单,无论如何,小号不会再接。” “多谢白掌柜。”李桑柔笑着拱手,和白掌柜告辞。 …………………… 傍晚,大常炖了一大锅萝卜白菜咸蹄膀,把大炭盘搬到院子里,架上铁盘,抹了油,将一只咸羊腿片成厚薄合适的大片,摊在铁盘上。 铁盘上的咸羊肉刚刚油滋滋响起来,院门外传进来如意的声音:“李爷在家吗?” 不等李桑柔吩咐,黑马一跃而起,直冲出去,再直冲进来。 “老大老大!是世子爷!世子爷!” 迎着李桑柔瞪过去的目光,黑马脖子一缩。 “那个啥,说是,世子爷请您……好象是吃饭。” 李桑柔看着刚刚挟起来的一片两面焦黄的羊肉,烦恼的放下筷子,站起来往外走。 “老……”黑马在李桑柔身后,指着她身上那件男女不分的狗皮袄,一个老字都没敢吐全。 刚才他太咋呼了,老大好像生气了。 “坐下吃肉,就冲你这没出息的样儿,老大指定不能带你去,太丢人了!” 金毛用脚踢了踢黑马,一边说一边笑。 “放屁!老子大家出身,有的是出息! 那是世子爷!能跟世子爷吃上一顿两顿饭,往后老子的墓志铭就有得写了,那可不一般! 跟你说你也不懂!” 黑马一屁股坐到金毛旁边,一筷子下去,挟起三四片肉,吹了吹,一口咬上去。 “咱们来的时候,一个多月,天天跟世子爷一个锅里吃饭,还一个床上睡觉呢,够你写墓志铭的了。”金毛拍了拍黑马。 “那时候世子爷虎落平阳,跟现在不一样。那个时候不算。 你大字不识几个,又没见识,跟你说你也不懂!”黑马化忿忿为食欲,一筷子下去,再挟起三四片羊肉。 “不知道世子爷送不送老大回来。”正片着羊腿的大常闷声说了句。 “老大不是说,暂时没事儿了?”金毛停下了筷子。 “要不,咱们跟过去接一接?”黑马伸长脖子咽了嘴里的肉,急忙建议道。 “不用接,我说的不是这事儿。”大常将片好的一堆肉放到铁盘上。 “那是啥事儿?”金毛和黑马一起看着大常。 “没事儿。”大常闷声答了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8章 唐家正店 李桑柔跟着如意,还是进了那家酒楼。 “这家酒楼叫什么?” 从偏门一进去,李桑柔就问如意。 “这是唐家正店。世子爷爱喝他家的玉魄酒,也喜欢吃他家的菊花鱼和鱼面。”如意笑着,答了话,又解释了几句。 李桑柔一个嗯字,尾音微扬。 她那个小本本上,唐家正店排在最难吃到的正店之首。 他家的迎门小厮,斩钉截铁的说:今年整个正月都没位子的! 嗯,等会儿尝尝菊花鱼和鱼面,这唐家正店,就可以从小本本上划掉了。 “今天又是就你家世子爷一个人?你们早就订下的?听说最迟也要提前半年,才能在正月里订到他们家的座儿。”李桑柔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和如意闲扯道。 “今儿是就世子爷,倒没怎么提前,今天未末过来打的招呼。”如意一脸笑,“世子爷一向行止随心,一顿饭的事儿,哪能提前半年就定下。” “那那些提前半年一年,就定下今天的座儿的人呢?”李桑柔接着问道。 “大约,赔点银子吧。 世子爷往常来,多半是悄悄来,悄悄走,也就这一两回,清了场。”如意答的委婉圆滑。 李桑柔喔噢了一声,没再说话,前面,已经是那间雅间了。 顾晞还和上次一样的坐着,不过只看背影,李桑柔就觉得他今天心情相当不错。 听到动静,顾晞转头,看着李桑柔那件狗皮大袄,眉梢高高扬起。 “坐!”顾晞示意旁边的椅子,看着李桑柔坐下,目光在她那件大袄上来来回回看了三四趟。 李桑柔坐下,看着旁边几上放的酒壶,和倒好的一杯酒,端起喝了一口,问道:“你吃过了?” “嗯,在明安宫和大哥一起吃的,大哥晚饭吃得早。”顾晞冲李桑柔举了举杯子。 “我还没吃呢,听说他家菊花鱼和鱼面不错?”李桑柔不客气道。 “让他们各做一份送过来,再看着搭配几样拿手菜。” 顾晞吩咐下去,转回头,再打量了一遍李桑柔的狗皮袄,忍不住道: “我让人挑些皮货拿给你,你去做几件袄子披风什么的。高头街上那几家绣坊手艺都不错,守真常到那里做衣服。” “不用,衣服还能穿得起。下次过来,我换件衣服。”李桑柔拉了拉狗皮大袄,端起酒,抿了一口。 “我不是嫌弃……”话没说完,顾晞就笑起来。“是我唐突了。” 李桑柔笑着冲顾晞举了举杯子。 “你找到杀手背后的人了?”顾晞喝了杯中酒,笑问道。 “嗯。”李桑柔肯定的嗯了一声。 顾晞等了好一会儿,见李桑柔抿着酒,没有往下说的意思,忍不住问道:“是谁?” “从前一点旧恩怨。” 顾晞扬眉看着李桑柔,李桑柔迎着他的目光,一只手摊开,“不足为外人道。” 顾晞沉了脸,好一会儿,才悻悻然道:“不是要打听什么,只是守真有些担心你,顺口问一句罢了。” “文先生肯定不会担心我。多谢你。”李桑柔听到门口有脚步声,一边拧头看,一边顺口答话。 顾晞斜瞥着她。 李桑柔没看到顾晞的斜瞥,她已经站起来,坐到桌子边吃饭去了。 顾晞拧着身子看了片刻,也站起来,坐到李桑柔对面。 “这酥鱼做的不错,外脆里嫩,浇汁尤其好。怪不得他家座儿那么难订。”李桑柔将酥鱼碟子往顾晞那边推了推,示意他尝尝。 “这酥鱼也就过得去,他家豆腐丸子更好,你尝尝。”顾晞示意旁边一碟。 “那我尝一个。这两年我最烦吃丸子。 年货里头,大常最喜欢炸丸子,年前非得炸上好几筐,吃到发霉,让他扔了,他说年货不能扔,洗洗能吃。”李桑柔一边说着话,一边挟了只豆腐丸子吃了。 “豆腐蟹粉,这外皮酥软的好吃,确实比酥鱼好。”李桑柔连吃了几个豆腐丸子。 外面小厮提着食盒,一路小跑进来,如意忙托起还在滋滋作响的菊花鱼,捧出来,放到桌子上。 “这是菊花鱼,你尝尝,他家最拿手的。”顾晞指着菊花鱼介绍道。 李桑柔欣赏了几眼满碟子盛开的金黄菊花,伸筷子挟起一块,一口咬下去,点着头示意好吃。 李桑柔几乎吃完了一碟子菊花鱼,又吃了一碗鱼面,满意的放下了筷子。 两人重新坐回对着湖面的椅子上,顾晞看着李桑柔笑道:“李姑娘做的烤鱼,我以为最佳。” “吃东西讲究当时当地,那会儿你觉得好吃,要是这会儿再吃,肯定远远不如这菊花鱼。”李桑柔倒了杯酒,连喝了两口。 “你去江都城,不就是找了份厨娘的活搭船过去的?那天启程的三家,都是很讲究的人家,李姑娘的厨艺,和李姑娘杀人的功夫一样好。” 李桑柔举着杯子,认真想了想,笑道:“还是杀人的功夫好些。” 顾晞失笑,“姑娘经手的那几具尸首,我去看过,确实不错。” 顾晞说着,冲李桑柔举了举杯子。 “虽说……”李桑柔拖着长音,“可是,认认真真做一顿饭,再认认真真吃一顿饭,令人愉快。 杀人这事儿,不管何时何地何因,都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儿。” 李桑柔叹了口气。 “守真要是听到姑娘这话,肯定很高兴。” 李桑柔笑着没说话。 沉默片刻,顾晞瞄着李桑柔笑道:“姑娘头一见守真,曾说守真极似你一位故人。” 顿了顿,顾晞接着笑道:“可前几天,姑娘又说,忘记了前尘旧事。” “你经常做梦吗?”李桑柔沉默良久,才看着顾晞问道。 顾晞点头。 “有没有做过似曾相识,是你又不是你的梦? 比如在梦里,你在某座山里,大雪纷飞,四顾茫然,你又冷又饿,艰难跋涉。 有时候,你一进到梦里,就知道你来过,翻过这座山有什么,上次你在那里发生过什么事儿,可真要仔仔细细想清楚,又会模糊起来。” 李桑柔抿着酒,慢慢说着。 “我现在,就好像这样,有些人,或是事,很清楚,比如我杀人的功夫,我知道怎么做饭,我很确定我有位故人,和文先生长的极似,我也很确定,文先生不是他。 可更多的事,更多的人,我忘记的全无印象。 还有一些,很模糊,似是而非。” 李桑柔头往后靠在椅背上,慢慢晃着摇椅,看着圆月的月光,看着微风轻拂的湖水。 她确实模糊了很多事,比如,爸爸死的时候,那满地的血,她是真的看到了,还是在梦中? 爸爸的丧礼,是风光大葬,还是只有她一个人,跟在黑漆漆的棺车后? 比如那满屋子狰狞的嘴脸,是她杀光了他们,还是他们把她杀了? “我没做过大雪纷飞的梦。只是常常梦到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宫殿里。 不过!”顾晞提高声音,“多数时候,是梦到冲锋陷阵。 还有一回,梦到下棋,下到一半,棋子活了,黑白厮杀。”顾晞说着,笑起来。 “我一直想把这把剑的过往找出来,这次,也许是个机会。”李桑柔滑出那把狭剑,举起来看了看,又滑进去。 “那些杀手和这些过往有关?”顾晞伸手想去拿剑,李桑柔已经将剑滑回袖筒。 “嗯。应该是。” “找一找也好,否则暗箭难防。只是,你算是死过一回了,从前种种,皆是过往,不要陷进去。”顾晞沉默片刻,关切道。 “嗯,多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9章 陈年旧渍 虽说那天叶四爷叶安生看起来像是吓破了胆,可谁知道他是真破了胆,还是将破没破,一回到家,那胆气儿又上来了呢? 又或者,虽说吓破了胆,可是过于愚蠢,非要再干出点儿什么事来。 蠢货的破坏力才真正惊人。 而且,这建乐城的杀手行,是就山子茶坊这一家,还是像鱼行骡马行一样,到处都是,李桑柔可不敢确定。 所以,之后几天,李桑柔几乎闭门不出,只等着约定的那一天。 到了约定的那一天,午饭后,李桑柔带着黑马和金毛,进了山子茶坊。 茶博士迎上去,带着李桑柔往楼上去。 上了几步楼梯,茶博士回头,和李桑柔低低笑道:“一大早就来了,风尘仆仆的。” “多谢。”李桑柔低低谢了句,进了上次的雅间。 面对雅间门口,坐着一个瘦削苍白、相貌仪态极佳的中年人,看到李桑柔,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竟然真是你。” “你就是叶安平了,湛泸已经死了。” 李桑柔坐到叶安平对面。 黑马和金毛一左一右,抱着胳膊站在李桑柔后面,虎视眈眈,瞪着叶安平。 “能和姑娘单独说几句话吗?”叶安平示意黑马和金毛。 李桑柔沉默片刻,吩咐两人:“到楼下等我。” 黑马和金毛出门下楼。 叶安平看着金毛带上门,看着李桑柔,苦笑道:“我买回湛泸时,她刚刚生下来,湛泸没有双生姐妹,她是头生子,她没有姐姐。” 李桑柔看着叶安平,一言不发。 “可你真不是湛泸,湛泸从来没有过你这样的眼神。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打算知道。这天下,多得是奇闻怪事。 当初,连湛泸在内,我一共买了二十个刚刚出生的婴孩,十男十女,请乳母喂养,精心照料,现如今,都已经长大成人。 这二十个人,从刚学走路起,我就请人教他们学功夫,学做杀手,可最后学出来的,只有湛泸一个。” “其余十九个人呢?”李桑柔语调平和,仿佛在听一个不相干的久远故事。 她确实和叶安平说的这些隔阂极远。 “学不来杀手,能学些打斗功夫的,做了叶家护卫,学功夫也不行的,各择其长吧,伙计帐房,再不济,就是长随仆妇,叶家多的是用人的地方。 安济叶家做药材生意,到我这一代,已经是第六代了,能一代代延续下来,是因为我们叶家不到不种恶因。” 叶安平凭着自己的理解,解释道。 “湛泸是怎么死的?”李桑柔没理会叶安平的解释,直接问道。 “从头说起?”叶安平沉默片刻,看着李桑柔道。 李桑柔点头,拿了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 “十九年前。” 叶安平刚说了句十九年前,话顿了顿,片刻,叹了口气。 “还是从更早说起吧。 我有个表妹,姓左,小名柔娘。” 叶安平的喉咙哽住,好一会儿,才慢慢吐了口气,接着道: “我比柔娘大五岁,我十三岁那年,就立志此生非柔娘不娶,柔娘待我,也是如此。 二十五年前,我刚刚开始接手药材采买这一块。 药材行当,懂药识药第一要紧,采买上头最不容有失,那一年,我跟着几位叔伯,从北到南,到田间地头,深山密林,查看采买药材,一去就是三年零十个月。 等我回到安庆府,说是柔娘已经死了三年了。” 叶安平的话顿住,好一会儿,才接着道: “左家跟我说,柔娘是得急病死的,其实不算是。 我二月里启程,夏天里,当时的安庆府尹孙洲夫人王氏,大宴宾客,几乎请遍了安庆城里的小娘子,当晚,宴席结束,别的小娘子都回去了,只有柔娘,一去不返。 隔天,孙府尹夫人王氏亲自到左家,说柔娘和她娘家侄子王庆喜一见钟情,已经成就了好事儿,两人怕长辈责怪,一早上就已经启程赶回无为老家了。 王夫人娘家侄子王庆喜早已经有妻有子,当时刚刚中了举,到安庆府,是为了跟在孙府尹身边习学。 我不知道王夫人给左家许诺了什么,左家欢欢喜喜送走王夫人,认下了这桩事。 隔年春天,柔娘的小叔和长兄,同榜考中了秀才。 夏天,说是柔娘到了无为,一病不起,已经没了。 我到家时,柔娘已经无影无踪了三年半,死了两年半了。” 叶安平垂着头,好一会儿,抬头看了眼李桑柔,苦笑道: “我去了一趟无为,王家是当地大族,人才辈出。 我到无为的时候,王庆喜在京城高中二甲,喜报刚刚递送到无为,整座城里,锣鼓喧天。 王庆喜确实在三年前的秋天,带了个女子回到无为,说是很宠爱,隔年夏天,女子确实病死了。 柔娘没埋进王家祖坟,她一个妾,又无所出,她不配,她被埋在了义冢。 我悄悄挖开,薄薄的棺木已经腐烂,人……” 叶安平喉咙再次哽住,好一会儿,才能又说出话来。 “我和柔娘自小儿两情相许,两家也觉得合适。 柔娘识书达礼,教养极好,聪慧善良,她绝不会像个傻子一样,见一个清俊男子就投怀送抱,何况,王庆喜当时已经三十五六,矮胖粗黑,并不清俊。 柔娘必定是被王庆喜奸污,被孙洲夫妻联手害死的。” 李桑柔打量着叶安平。 听他这些话,他今年肯定五十出头了,看起来还是十分悦目,想来年青的时候,相貌风采,要远超过清俊两个字。 叶家又是天下药商第一家。 柔娘哪怕只有一丁点儿脑子,确实不会看上矮胖粗黑、三十多岁、有妻有子的王庆喜。 “左家得了好处,欣然认下了这事儿,不过死了个女儿,左家有的是女儿。 我和柔娘还没定亲,打不了官司,甚至,都没有说话的立场,可柔娘的冤屈,我没法抛之不理。 十九年前,我花了一年的时间,买了二十个刚刚出生的婴孩,你是最后一个,生在腊月。” “你要杀了谁?孙洲夫妻?还是王庆喜?还是,已经杀了?”李桑柔扬眉问道。 “没有。我想杀了他们三人,可是,还没来得及。” 叶安平低低叹了口气。 “湛泸是怎么死的?”李桑柔看着叶安平,片刻,问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0章 湮凤 “二十个孩子,到他们十一二岁的时候,已经只剩下湛泸一个人了。 我对她寄以厚望,每个月都去看她,我对她很好。” 叶安平看着李桑柔。 “她恋上了我。” 李桑柔眉毛飞起。 这可真狗血,不过,想想也不奇怪。 眼前的叶安平,削瘦灰败,依然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当年他没灰败的时候,肯定比眼前更有魅力,再说,他又是湛泸的主人,有钱有颜的主人。 湛泸是被当作杀手训养大的,大约在成长过程中,就没怎么见过男人,甚至没怎么见过人。 “到她学成出师的时候,她跟我说:她替我杀了那三人之后,我要把她收到身边。 二十多年前,我去过一趟无为,回到安庆府的当年,就娶了个门当户对的妻,陶氏。 我要替柔娘讨个说法,需要很多银子。 那二十个婴孩,相互不能知道,都是单独养大,单独请师父教练,以免有学不成的放出去,泄露一切,到后来,虽说只有湛泸一个人了,可给湛泸请的师父,都极昂贵。 这些银子,单凭我从族里分得的一份养家银,根本没办法承担下来,我得像父亲祖父希望的那样,接手叶家,做一个叶家有为子弟,要是这样,我就不能不成家。 成了家,像个正常人一样,我才能调动叶家如山似海的银子。” 李桑柔眉梢微挑,怜悯的看着仔细解释他为什么要娶妻的叶安平。 这不是对她的解释,这是他对自己的解释。 看来,他对那位柔娘,可真是念念不忘。 “从成亲前到现在,我没有过妾,没有过通房,不是因为陶氏,是因为柔娘。 柔娘的死,柔娘的冤屈,时时刻刻压在我心里。 叶家和陶家,像我这样没有一个妾侍通房的,极少。 这将近二十年里,特别是叶四投到我身边之后,在陶氏娘家姐妹,特别是叶四媳妇的捧哄之下,陶氏的妄心一天比一天浓厚,她觉得我和她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生死与共的夫妻。 她吃醋捻酸,想方设法的让人盯着我,时常因为一点小事和我大闹,说我没把她放在心里。 我去湛泸那里,好几次,差点被她跟踪过去。 后来,不得已,我让叶四替我去过几回。 叶四虽然头生反骨,是个背主叛友的人,却极聪明,他已经看到了我分摊到每年帐上的那笔银子,见了湛泸,他就明白了那笔银子的去处。 他诓骗陶氏,说湛泸是我养的外室,陶氏醋性大发,在叶四和叶四媳妇的帮助下,设了局,把湛泸诳了出来。 当天,叶四就把我多年挪用公帐的凭证,交到族里,又把湛泸的事,一起禀报给族里,他以为,湛泸必定大开杀戒,陶氏和两个儿子,必定性命不保。 湛泸没杀人,陶氏说,湛泸是自己投的江。 湛泸不会自己投江,是不是?” 叶安平看着李桑柔。 “我不是湛泸。”李桑柔迎着叶安平的目光,“后来呢?” “叶四在跟我之前,跟着九叔打理焙制药物这一块的事儿。 九叔和七堂叔的儿媳妇有私,被他当场拿住,报给了族里,连带着又报了十几件九叔任用私人,挪用公帐银子,公物私用等等琐事,九叔被锁进祠堂三年,七堂叔的儿媳妇沉了塘。 到我,是第二件了,族老们说他人品卑劣恶毒,已经把他开革出族。 只是因为这不是什么光彩事,没有往外声张罢了。 至于我,湛泸死了,柔娘的仇已经没有指望,我活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我已经拜在迎江寺圆慧大和尚门下,只是没落发而已。” “我不是湛泸。”李桑柔一边说,一边站起来。 “我能看看你那把剑吗?”叶安平指着李桑柔藏着那把狭剑的胳膊。 李桑柔斜瞥着他,没说话。 “那把剑叫湮凤,世所罕有,我花了极大的代价才得到。 我还有些银子,能不能请姑娘出个价,就当,还这把剑的人情了。”叶安平看着李桑柔。 李桑柔沉默良久,“孙洲夫妻和王庆喜,现在何处?” “孙洲夫妻就在建乐城,孙洲在安庆府尹任满之后,升任京西东路同知,后又升任京西东路转运使,之后就进了户部,现任户部右侍郎。 王庆喜辗转了两任县令,现任京东东路青州府尹,这是第二任了。” 李桑柔听到户部右侍郎,眉梢微挑。 年前被斩了的沈赟,是户部左侍郎,永平侯沈贺,领着户部尚书的差使。 “你刚才说的,只是一家之言,我得先查清楚,真要如你所言,我替你杀了首恶,不要银子。”李桑柔看着叶安平道。 “多谢姑娘!”叶安平从椅子上滑跪在地。 李桑柔看着他跪伏在地,缓缓磕头下去,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李桑柔回到炒米巷,坐在廊下,慢慢晃着摇椅发呆。 大常端了一大杯茶递给李桑柔,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是那位叶大爷?” “嗯,应该没什么事儿了。”李桑柔叹了口气。 “老大,到底怎么回事?那什么湛泸?”黑马急忙挤上来问道。 老大从楼上下来,脸色就不怎么好,回来路上,一句话也没说,他跟金毛满肚皮疑问,可一个字儿都没敢问出来。 这会儿老大说话了,他得赶紧问问。 “湛泸死了,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算过去了。”李桑柔摆了摆手。 黑马还要再问,被大常一把拉开。 “那刀枪暗箭,撤不撤?”大常问了句。 “先放着,咱们过的这日子,小心无大错。”李桑柔再叹了口气。 大常应了,推着黑马,再拎一把金毛,将两人拎出几步,示意两人别打扰他们老大。 傍晚,如意提了只提盒送过来,再捎了顾晞一句问话:事儿怎么样了? 李桑柔回了句没什么事儿了,如意提着大常塞到他手里的上一回的提盒,出门走了。 黑马和金毛提起提盒,把里面的精细点心一样样端出来,黑马夸一句,金毛就嫌弃一句: “这是酥螺吧?瞧瞧人家这酥螺,跟那真花儿一模一样!多好看多雅致!不愧是亲王府出来的东西,就是高贵!” “就这么点儿,别说大常,都不够我一口吃的,吃都吃不饱,高贵有屁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1章 都是尚书 开年没两天,朝廷里就起了动荡。 散朝后,几位相公和顾瑾顾琝顾晞等人,进了偏殿。 吃了皇上赏赐的一碗牛乳,两块点心,几件事后,议到沈赟空缺出来的户部左侍郎,顾瑾笑道: “礼部尚书周安年病倒不能视事,也快一年了,前儿听太医院说,病情没见好转,像是还重了些。 从他病倒,已经上了四份请求致仕的折子,不如就让他致仕静养,另推人主持部务,礼部不能长年无人主事。” “王爷思虑周到,臣昨天还在和杜相、潘相说周尚书这事儿,臣附议。”首相伍相欠身表示他也是这个意思。 “嗯,前儿那一份,着实情真意切,着他在京致仕,其余细节,你们先议一议,拿给朕看。 两处空缺的人选,都说说吧。”皇上有几分疲倦的斜靠在靠枕上。 “礼部尚书乃储相之位,宜多想一步,臣以为,永平侯最佳。”顾瑾不客气的先提议道。 永平侯沈贺正急急盘算着这个新空出来的尚书之位该推荐谁,能不能抓在自己手里,听到顾瑾的提议,愕然看向皇上。 站在顾琝身后的沈明书听到一句永平侯最佳,瞪了眼顾瑾,急忙从顾瑾看向他爹,又顺着他爹的目光,看向皇上。 皇上正垂着眼皮,慢慢啜着碗汤。 “礼部负教化之责,这礼部尚书,德字极为要紧。 永平侯因为不能齐家,刚刚在睿亲王府门口当众跪了一天,他做礼部尚书,这德字上,是不是不大合适?” 二皇子顾琝看着顾瑾,迟疑道。 顾瑾没理会顾琝. 伍相等人,也照例只当没听见二皇子顾琝的话。 “二爷所言极是,臣只怕担不起,请皇上明察!”永平侯沈贺急忙接话道,说到请皇上明察,加重了语气,急切的看着皇上。 要是二弟还在,自己调任礼部尚书,荐二弟接掌户部,这是极好的事。 可现在二弟被杀,自己在睿亲王府门口跪了一天,户部人心已经有些动荡,自己再要调任礼部,户部只怕就要拱手让人了。 礼部尚书虽然号称储相,可本朝从礼部尚书位置拜相的,还从来没有过! “你们看呢?”皇上看向几位相公。 “刚才二爷所言,很有道理。礼部负有教化之职责,可此教化之责,乃部之职责。再说,沈侯爷虽齐家有失,不过一时疏忽。 臣以为,就是相位,沈侯爷也是担当得起的。”伍相先欠身答话。 “户部沈赟空缺,要是再调任沈侯爷,户部一尚书二侍郎,就只余孙洲孙侍郎。 今年要清理调换永嘉库等几处大粮仓,春赋又迫在眉睫,粮仓赋税,都是入手极不易的事。 臣以为,至少这会儿,沈侯爷不宜调任。”杜相一向有话直说。 “臣以为,若要调任,户部先得有合适人选。”潘相把永平侯调任的事儿,推到了另一件事上。 站在二皇子顾琝身后的沈明书赶紧点头。 就是啊!把他爹调任礼部,那户部尚书不就空缺出来了,哪有这么拆东墙补西墙的! 潘相这话虽然没说到位,可好歹有那么点儿意思了。 他站在二爷身后,只是个习学,没有他说话的份儿,要不然…… 沈明书恨恨的斜瞥了顾瑾一眼,他要是能说话,早就把他驳得无话可说了! 顾晞坐在顾瑾下首,神情淡然,一言不发。 顾瑾看着皇上笑道:“看今年的情形,纵不是前年、去年那样的丰年,也是个难得的好年成。 连着三个丰年,从永嘉仓到各州县义仓,都该趁着丰年调换新粮,粜出旧粮,趁着调换,再彻查各处粮仓。 旧年里,一到调仓查仓,常常水淹火烧,事端百出。 臣以为,此事一定要行动要速,刀锋要利,世子最合适。” 顾瑾指了指顾晞。 永平侯沈贺气的气儿都不匀了,巧取强夺到这种地步,他真是开了眼了! “臣的意思,”顾瑾接着道:“由世子权知户部部务,淮南西路转运使史平调任户部左侍郎。 吏平在淮南西路转运使任上两任期满,回京述职,年前已经回到京城。 史平调任淮南西路转运使前,在户部做了十七年,由堂官到郎中,直至权户部右侍郎,两任转运使,考评皆是上佳。” “你们看呢?”皇上沉默片刻,看向伍相等人。 “臣以为合适。”伍相欠身,干脆答话。 “皇上,核查各处粮仓,以新换旧,这件事儿,年前臣就和二爷议过,也和皇上说过一回,户部已经着手在做了。 至于到各处实地核查,臣以为,明书就十分合适,也正好给他一个习学的机会。” 永平侯沈贺实在忍不住,抢在杜相之前道。 沈明书憋着一肚皮的话,也只能拼命点头。 查看粮仓这事他做过不是一回两回了,不就是过去看一趟,看清楚粮仓上的印字动了没有,还有什么? 拿这个当借口实在太过份了! “臣以为,查看粮仓确实是大事,可世子亲自查看,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沈明书虽说年纪小阅历经验差点,可若是挑上一个两个积年老成的户部堂官,一同前往,臣以为也就十分稳妥了。”杜相欠身道。 永平侯沈贺不停的点头。 就是这个意思! “说起粮仓,几处军粮仓,是不是也要一并查核调换?臣以为,这事儿得问问庞枢密。”潘相照例扯到另一件事。 “嗯,再议吧,下一件是什么事儿?”皇上抬眼看向伍相。 又议了几件事,诸人散了出来,永平侯放慢脚步,临近东华门,沈明书连走带跑的从后面赶上来。 “阿爹!”沈明书赶的有几分气喘,“刚刚我跟二爷说了几句,让二爷凡事得有自己的主意,可二爷。” 沈明书烦恼的叹了好口气,“他就觉得,都是为国为民,不该多计较个人得失损毁。我又不能多说。” 永平侯沈贺摆着手,“二爷书生意气,皇上发过话,说他就是那样的性子,不让多说。他这里,以后再说吧。 这事儿,得赶紧跟娘娘说一声,看看娘娘能不能跟皇上说一说。 还有你小姑那边,也得赶紧去说一声,最好能说动王爷,进宫请见皇上,说上一句两句。” “我这去找小姑,娘娘那边,还是让姐姐去吧,阿娘往娘娘那儿,从来没能办成事儿过,娘娘最疼姐姐。”沈明书连声答应。 “不是娘娘最疼你姐姐,是你姐姐有见识,有本事说动娘娘。 你赶紧去见你小姑,我回去就让你姐姐进宫请见。” 两人说着话,出了东华门,永平侯沈贺径直回府,沈明书直奔睿亲王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2章 明暗 顾晞推着顾瑾回到明安宫,两人没进屋,坐在廊下。 顾瑾看着院子里已经新芽爆出的石榴树,有几分感慨,“又是一年春。” “我陪大哥出城逛逛?城外春意浓厚,繁台春景这会儿是最好的时候。”顾晞立刻建议道。 “这一树之春,和一城之春,有什么分别?”顾瑾笑道。 “还是不一样。”顾晞笑起来。 “嗯。今年要编造五等版薄,这事年前议过,要遣人至各处明查暗访,以防上下勾结,不实不尽,你回去就写份折子,荐沈明书去核查这件事。 丁口田财,是国之根本,这桩差使,对沈明书这位大才,正是大才大用。” 顾瑾嘴角往下,似有似无的扯出丝丝鄙夷。 “沈明书担不起,他也不会去,他怎么舍得离开老二,半步都不会!”顾晞干脆直接的啐了一口。 “这件事要是不去,那核查粮仓的事儿,永平侯肯定有脸再说,杜相断不会再开口了。”顾瑾往后靠在椅背上,看起来十分自在,“沈赟死了,真是令人愉快。” 顾晞笑起来,看着顾瑾,“大哥这话……大哥今天心情挺好。” “最近心情都不错。 你去一趟户部,找孙洲说说话儿,就说我说的,听说孙侍郎在百官中间,号称磨勘百事通。”顾瑾笑道。 “大哥不是说让永平侯闹腾个两三个月,再提吏部的事儿,怎么现在就?”顾晞眉梢扬起。 “唉。”顾瑾叹了口气,“沈赟死了,咱们要是不给永平侯提个醒儿,他闹都不知道往哪儿闹。 让孙洲去提醒他,也让孙洲心里明白,他能权知吏部,不是出自永平侯府,而是源于咱们。” “好。”顾晞笑起来。 …………………… 李桑柔在廊下晃晃悠悠,一言不发,一直坐到天色将晚。 金毛跟着大常,进进出出的忙,黑马睡了一觉起来,见李桑柔跟他睡着前坐的一模一样,提着颗心,踮着脚绕过李桑柔,凑到大常身边,小心问道:“老大这是怎么了?没事儿吧?” 大常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拎着串儿腊肠,走到离李桑柔四五步,闷声问道:“咱们今儿晚上吃啥?” “嗯?”李桑柔一个怔神,再噢了一声,看着大常手里那一长串儿腊肠,“家里全是腌肉咸肉咸鱼咸鸡了?” “嗯,鱼市肉市菜市都得等出了正月才开市儿。” “把炸的鸡块鱼块,咸鱼腊鸡炖一锅,瑶柱烧萝卜块,蒸碟子腊肠,再拌个香油白菜丝儿,不想吃馒头,蒸锅米饭。” 李桑柔干脆的吩咐道。 “好!”大常应声愉快。 老大还能吩咐吃什么,那就没大事儿。 黑马扬手表示蒸饭这事儿他来,金毛忙着去刨萝卜白菜,大常先炖上鸡鱼,接着泡瑶柱切萝卜切白菜。 半个来时辰,大常三人大盆大碗摆了饭菜上来,吃了饭,李桑柔捧着杯茶,这回不坐椅子上了,坐到台阶上,仰头看了一会儿还算圆满的月亮,叹了口气。 “大常,你说这天下,有多少冤死的人?” “那可数不清,太多了。”大常看着李桑柔。 老大从山子茶坊回来,就有点儿不对劲儿,跟冤死这俩字有关? “从前咱们在江都城的时候,那城里,一天有十好几个婴孩出生,一天也要死个十几个人,那十几个死人中间,有多少冤死的? 这建乐城,一天生多少人,死多少人?中间有多少是冤死的? 这天下呢?” 李桑柔更像是自言自语。 “我们家是过兵的时候,一家人死光的,一个村上的人都死光了,他们都是冤死的,可这冤,找谁去?”黑马抹了把脸。 要不是过兵,他现在就是个吃香喝辣的大户子弟! 不过他现在也吃香喝辣! “我不记得家人了,就记得我姐,我家这算不算冤死的?”金毛捅了捅大常。 大常没理他,看着李桑柔问道:“老大从前是冤死的?” 黑马和金毛眼睛瞪大了,一起看向李桑柔。 “不是我,是有个女孩子,原本应该很幸福,却不明不白的死了。”李桑柔一边说一边叹气。 “老大要是觉得她冤屈,咱们就替她讨个说法。”大常闷声道。 “我还不知道她是真冤屈,还是假冤屈。先让我想想再说。”李桑柔说着,站起来,背着手进了屋。 …………………… 午后,沈明青进了垂福宫。 沈贤妃皱眉问道:“这会儿,你怎么来了?” 沈赟年前刚死,作为侄女儿,沈明青也是有孝在身的。 “阿爹让我过来看看。”沈明青垂眼答了句,随即道:“我就过来看看姑姑,太婆常说,男人们的事儿,咱们不该多管。” “你二叔死了!以后,你太婆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沈贤妃示意沈明青坐到她旁边。 沈明青低低叹了口气,没说话。 “阿蕊和阿樱还好吧?”沈贤妃看着沈明青问道。 “二婶病着,阿蕊搬到二婶院里近身侍候,我把阿樱接到我那儿住着,白天里,要是没事儿,我就到二婶那里,陪她说说话儿,都还好。”沈明青委婉答道。 “阿蕊和阿樱都还小,你二婶可怜,唉。” 沈贤妃神情哀伤,沉默良久,声音叹气抑郁而悲伤。 “你二叔虽说不是你太婆生的,可一生下来,就抱到你太婆身边,是跟着你太婆长大的,这跟她亲生的,有什么分别?她怎么就能狠得下心,推他去死?” “义哥儿过继到二叔名下,阿娘曾经问过太婆,要不要把义哥儿的日常起居和教养,交给二婶,阿娘说,养恩大于生恩,让二婶照顾义哥儿,以后,义哥儿也能更孝敬二婶。 太婆说:不是自己生的,再怎么也养不成自己的骨肉。”沈明青垂着眼,低低道。 沈贤妃脸色微白,片刻,叹气道:“不说这个了,初六那天,大爷的生辰,可还热闹?” “跟往年一样。一年一年的,光看着明书长个儿,就是不见他长心眼。”沈明青下意识的松了口气,“世子爷很难得,宁和么,” 说到宁和,沈明青下意识的看了眼四周。 沈贤妃最疼爱宁和公主,宁和公主也最爱在这垂福宫玩耍。 “她到园子里说是找什么嫩芽去了。”沈贤妃明了的笑道。 沈明青也笑起来,接着道:“她还是想方设法的找文先生说话,文先生么,还是不理她。 二表哥还是东一下西一下的和稀泥。年年都这样。” “要是年年都不一样,那就出大事儿了。”沈贤妃凝神听了,笑道。 “可不是。”沈明青跟着笑起来。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沈贤妃道:“你回去吧,别人怎么样,那是别人,你守好自己。 回去替我给你二婶捎个话儿,要是觉得侯府里处处睹物思人,就搬到城外,你们侯府在城外有两三个庄子呢。” 沈贤妃的话顿了顿,接着道:“要是都觉得不好,那就看哪儿景色好,喜欢哪儿,就到哪儿,或置或赁,都行,银子我出,这事儿,就交到你手里。” “姑姑放心。需用银子,我找阿爹支用就行,家里不差这点儿银子。置办了庄子,就放在二婶名下。”沈明青忙起身答应。 “你是个好孩子。”沈贤妃轻轻拍了拍沈明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3章 闺中知己 早上,沈明青从太婆韩老夫人院子里请安出来,吩咐备车,去城外大佛寺。 早几天前,符婉娘就捎信给她,今天她和家人要去大佛寺上香祈福,请她过去,说话玩儿。 符婉娘是沈明青自幼的手帕交,两人无话不谈,交情极好。 符婉娘去年秋天,刚刚和礼部尚书周安年的长孙周延葶成了亲。 符家是淮东大族,和身为淮西大族的周家,是世交姻亲,周家诸人待符婉娘都极好。 可再怎么好,嫁为人妇,和做姑娘,还是没法相比。 沈明青已经小半年没和符婉娘好好说过话了,这会儿,简直有些按捺不住。 沈明青耐着性子坐在车上,进到大佛寺时,符家诸人刚刚到大佛寺不久,符婉娘还随着众人,在大殿里磕拜祈愿。 婆子让着沈明青进了歇息的厢房,喝了半杯茶,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沈明青忙放下杯子迎出去。 符婉娘跟在周家老夫人和夫人后面,看到沈明青,眼睛里都是喜悦。 沈明青忙上前请安,老夫人伸手拉起沈明青,爽朗的笑道:“你跟我们婉娘有一阵子没见了吧?正好,你陪着她,去那边捡着福豆,好好说说话儿。” 老夫人一边说,一边笑着示意符婉娘,“好好陪大娘子说说话儿。” 符婉娘笑应了,垂手站住,看着老夫人和夫人进了厢房,才和沈明青一起,往旁边两间厢房进去。 “这福豆是老太爷的?”进了厢房,沈明青指着屋子中间半人高的福豆篓子问道。 “嗯。”符婉娘示意丫头盛了些福豆端到炕几上,又上了茶水点心,两人对坐,有一下没一下捡着福豆说话。 “你们老太爷病得怎么样了?说是要让他致仕呢,你听说没有?”沈明青关切道。 “病得……”符婉娘拖着长音,“就那样吧。致仕的事儿,哪儿还用说!早就都想到了,老太爷像是上过好几道折子了吧,说病得重什么什么的。” “你们老太爷才六十出头呢,怎么就……这是真要退了?”沈明青皱眉道。 “我们老太爷,”符婉娘往前挪了挪,凑近沈明青,“是在闪姨娘死后病倒的,说病倒不怎么恰当,照我们夫人的话说,叫断了精气神了。” “你们老太爷可真是,这一大家子,有儿有女有子有孙的,难道还抵不过一个心头好?你们老夫人呢?刚才看她气色还好。”沈明青也往前凑。 “我们老夫人早就看的不能再开了,闪姨娘病倒的时候,我们老夫人还让备过我们老太爷的后事儿呢。 倒是我们夫人,有点儿生闷气,不过也就一点儿,一点点! 我们老夫人说,老太爷致仕了也好,说我们老爷在外头十年了,老太爷这一退下来,下一任,就好给我们老爷在六部谋个差使了。” 符婉娘说着,笑起来,坐直了上身。 “也是。那你听说了没有,秦王爷荐了我阿爹接任礼部尚书呢。”沈明青也坐直回去。 “那户部呢?”符婉娘惊讶道。 “就是想把户部拿过去,放到世子手里。” “那皇上是什么意思?”符婉娘关切道。 “看样子,皇上该是没什么表示。 就是昨天的事儿,我阿爹一回去,就让我赶紧进宫请见娘娘,说让娘娘跟皇上说说,他调任礼部尚书不合适,说什么清查粮仓的事儿,明书就行,让明书去。 我出到二门,听小厮说,明书散了朝,先去了睿亲王府,肯定是去找小姑了。唉。”沈明青眉头微蹙。 “你上一回跟娘娘说朝里的事儿,不是说娘娘发了很大的脾气?那这一回呢?”符婉娘皱起了眉。 “嗯,我去了,不过一个字儿也没提。 一来,娘娘最厌烦我们家从她那里走皇上的门路,说了也没用。还有,” 沈明青顿了顿,落低声音,“我二叔的事儿,娘娘很生气,说二叔无辜,我太婆不该因为二叔不是她生的,就推二叔去死。 你想想,娘娘虽说也姓沈,跟我们家,三服都出去了,我太婆这样不讲道理只论亲疏,娘娘会怎么想?唉。” 沈明青一声长叹,“当初听到世子遇刺的事儿,我心都提起来了,就觉得只怕跟我们家脱不开干系,可直到二叔被押走,我才知道……” “这不是你能说得上话的事儿,不是你的错,别多想。”符婉娘伸手按在沈明青手上。 “没法不多想。娘娘爱和二婶说话儿,召二婶进宫三四回,也就召阿娘一回两回。 阿娘和太婆进宫说话儿时,娘娘常说二叔能干明白,让我阿爹有事多和二叔商量。 现在,太婆把二叔推出去死,娘娘会怎么想? 我简直不敢多想!”沈明青一下下捶着炕几。 “已经没办法了。那就别多想,还能怎么办呢?”符婉娘挪过去,抱住沈明青。 沈明青靠着符婉娘,好一会儿才直起上身,哽咽道:“我没事儿了。” “你以前不是常说,管着户部的不是你阿爹,是你二叔,现在,你二叔没了,你阿爹去礼部倒是好了。再怎么,礼部也不像户部吏部那样。辖制不住,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儿。”符婉娘坐回去,叹气道。 “我阿爹要是有这个自知之明就好了,还有明书。”沈明青苦笑连连。 符婉娘沉默了,好一会儿,上身前倾,看着沈明青道:“那天听说你阿爹跪到睿亲王府门口,我一夜没睡着,你那些打算?” “不知道。”沈明青眼泪下来了,“本来就是极难的事儿,可是,”沈明青看着符婉娘,“现在更要尽力了是不是?” “唉。”符婉娘一声长叹。 两人相对,沉默良久,符婉娘低低问道:“娘娘呢?能看出点儿什么吗?” 沈明青摇了摇头,沉沉叹着气,“和二叔一案死了的,还有随太监呢,娘娘能说什么?能有什么?我是半个字都没敢提,连往这事上近一点的话都不敢说。” “世子这件事,真是蠢极了!”符婉娘攥拳捶了下炕几。 沈明青脸色苍白,没有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4章 户口是传统啦 杀手的事,至少暂时告一段落,李桑柔在家里歇了两天。 第三天一早,李桑柔正一边吃着早饭,一边琢磨着今天该去哪儿看看,大门外,一个响亮却难听的声音传进来:“家里有人吗?” “我去!” 黑马一跃而起,去字还没全吐出来,人已经窜到院子中间了。 金毛斜瞥着黑马,嘴角快扯到下巴下面了。 黑马出而返的速度照样极快,不过冲进来时,既没有激动也没有喜悦。 “老大,门外头来了个自称里正的,说咱们家没上户口。 我一开门他就往里闯,我没让他进,他那张脸,一下子就拉的这么长!” 黑马捏着自己的下巴用力往下揪。 “你去税契的时候,这宅子写的谁的名字?”李桑柔皱眉问道。 “当然是老大您的名字!”黑马一脸的这还要问! 李桑柔烦恼的吸了口气,站起来,示意黑马跟她出去。 黑马拉开院门,背着手站在院门外的里正果然一张脸拉的老长。 “你是李氏?”里正啪的翻开手里的厚册子,往手指上呸了点儿口水,翻开册子。 “李桑柔,老先生贵姓?”李桑柔下了台阶,笑着拱手见礼。 里正斜瞥着李桑柔拱在一起的手,侧过头呸了一口,没答李桑柔的问话,直着嗓子接着问道:“你男人呢?” “我没男人。”李桑柔放下手拍了拍,不客气的答道。 “那是谁?”里正下巴冲黑马抬了抬。 黑马胳膊抱在胸前,错牙瞪着里正。 “他是谁这事儿,归你管?”李桑柔上下打量了一遍里正。 “当然归我管!我是里正!”里正猛一拍册子,瞪着李桑柔吼道。 “娘的……”黑马眼一瞪,就要往前冲,被李桑柔伸手挡住:“我这兄弟脾气不好,你有什么事?赶紧说!” “呸!”里正半分惧意都没有,圆瞪着眼,往前跳了两步,“你来!你打!有能耐你打!老子告诉你!敢打老子,那就是不义!十恶不赦!大辟!大辟懂不懂!砍你们的头!” 李桑柔看着伸着胳膊点着她和黑马,喷着唾沫星子要砍她俩头的里正,叹了口气。 “你来这一趟,到底什么事儿?”李桑柔猛的提高声音问道。 “你家上户口了?你家男人呢?”里正的嗓门立刻跟上去,还高过半尺。 “我就是我家男人,户主,李桑柔,你写上吧。”李桑柔落低声音。 论嗓门她不如他,不能拼嗓门儿了。 “女人怎么上户?叫你家男人出来!”里正一口唾沫吐在李桑柔脚前半尺。 “女人怎么不能上户了?这建乐城几十万户,户主全是男的?”李桑柔极不客气的顶了回去。 “你家里两三个大男人,就为了图女户不纳粮钱,要上女户,要不要脸?”里正这几句,是冲着黑马吼的。 黑马瞪着里正。里正明显比黑马凶悍多了,瞪着黑马,猛一拍手里的册子,就要再次跳脚大骂。 李桑柔急忙推了把黑马,“黑马进去,把门关上!” 黑马在里正的瞪目中,一个旋身,快捷无比的窜进去,咣的关上了院门。 李桑柔深吸了口气,转身面对着里正。 当年,她在江都城和苏姨娘喝酒聊天时,苏姨娘说乡下的里正,头一样,就是他得是他那一带最厉害的满地滚。 眼前这个建乐城里的里正,看样子,不但能满地滚,还是个见过世面的满地滚,至少知道不义和大辟! 她这个刀尖上找饭吃的的黑灰老大,对上这位里正,这会儿也是相当的头痛头秃。 李桑柔再次深吸了口气,一只手叉腰,一只手点在里正脸上: “我告诉你,你最好好好说话,要不然我打你个满脸血。 你算个屁的官儿! 虽然你老了,可我是个女人! 老娘不怕你!” 里正瞪着李桑柔,“你个臭娘……” 见李桑柔错着牙,上前一步,绾袖子作势要打,里正莫名的一阵心悸,娘字卡在喉咙里,只敢吐出一半。 “你要上女户,得到府衙! 我告诉你,你家里两三个大男人,街坊邻居可都看着呢!你别想瞒过去!” 里正一边吼着,一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三步。 “那请教,我们家这三个大男人该怎么办?我们不同姓,报亲戚行不行?表哥表弟?”李桑柔甩开绾了一半的袖子,不客气的请教道。 “你家仨男人得报客户。”里正恶声恶气道。 “多谢。”李桑柔拱手致谢,“一会儿我就去府衙报女户。” 他答了就行,至于他的态度,她不计较。 “我告诉你!我们这几条街,可都是清清白白的老门老户,你这个关了门戴杏花冠的,你当心着!唾沫星子淹不死你,戳脊梁骨也得戳死你! 你趁早搬走吧! 赶紧滚!” 里正扯着嗓子骂了几句,转过身,背着手,跺地有声的走了。 李桑柔瞪着怒气冲冲的里正,呆了一瞬,迎着开门跑出来的黑马问道:“戴杏花冠怎么说?” “这建乐城的规矩,妓家戴杏花冠儿。”黑马答的飞快。 李桑柔两只眼睛都瞪圆了,片刻,双手叉腰,猛啐了一口,“你大爷!” 回到廊下,李桑柔接着吃完了她那半碗饭,放下碗,看着大常三人问道:“谁知道这户口不户口的事儿?” 金毛立刻摇头,这事儿他真不知道。 黑马犹豫不定,“这户不户的,都是穷户小家吧?我大……” 大户出身才说出一个大字,迎着李桑柔斜过来的目光,黑马脖子一缩,“不知道。” “听说过一两回。 来往咱们行里拉粪的那个张大,有一回抱怨,说里正坑他,非得赶着十月里改户丁,明明邻村到十一月。 说是他爹十一月的生儿,十月里变就是丁口,要是到十一月,就过了六十了,过了六十就不算丁口了。 说户丁三年一变,因为这一个月,他家得多替他爹交三年的丁税。 还一回,说是他家明明只有十来亩地,非要把他家定成四等户……” 看着李桑柔耷拉下去的肩膀,大常的声音一路低没了。 看来,他说的这些,都是没用的。 “咱们当初在江都城,有头有脸,谁敢找咱们的麻烦?哪有什么户不户的事儿。”黑马回忆过去,有点儿难过。 “在江都城那不是有头有脸,那是根本连上户的份儿都够不上,有哪个地方找乞丐征粮的?” 李桑柔没好气的训斥了句,接着吩咐道: “金毛去衙门口,打听打听这户不户的事儿,特别是女户,客户什么的。” “好!”金毛答应着站起来。 “黑马去打听打听,城里的里正归哪儿管,还有,咱们这一带的里正,上头是谁,什么来历,多打点儿。”李桑柔接着吩咐。 “啊?噢!”黑马啊了一声,立刻就明白了,看样子老大要走上层路线了! 老大就是老大! 金毛和黑马一前一后、连走带跑出了门,大常看着李桑柔,闷声问道:“是永平侯府?” “不一定。”李桑柔皱着眉,“没打听清楚之前,不要妄下论断。心里有了预设,极容易被人诱的偏了向,上当受骗。” “是。”大常垂头受教。 “唉!”李桑柔一声长叹,“大常啊,我总觉得,那个湛泸……不光那个湛泸,还有叶家,肯定有不知道多少麻烦等在前头。唉!” “等在前头就等在前头,就是没有这些麻烦,日子也没容易过。”大常站起来收拾碗筷。 “这话也是,大常,你有哲学家的潜质。”李桑柔将脚高高翘在柱子上。 大常听到哲学家、潜质这些不知所谓的字眼儿,就知道李桑柔开始进入胡说八道状态,飞快的收拾好碗筷,端起赶紧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5章 八卦潘 李桑柔在廊下呆坐了一会儿,站起来,出了院门,溜溜跶跶,顺脚往前逛。 从巷子逛进热闹的街市,李桑柔什么都看,什么都没看进眼里,正顺脚走着,一辆大车靠过来,挡在她侧边,车帘子高高挂起,潘相家七公子潘定邦探出半截身子,冲她挥着手,哎哎哎的,明显是冲着她叫。 李桑柔眉梢高高扬起,潘定邦更加用力的挥着手,“这位姑娘,就是你,我叫了你几十声了,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李桑柔一幅受了惊吓的模样,往前探了两步。 “你别怕,我姓潘,行七,潘相公是我阿爹,这建乐城的人都知道我,你称我七公子就行。 哎,你姓什么?叫什么?”潘定邦一脸笑,不停的招手,示意李桑柔再走近些。 李桑柔用力抿着笑,再往前挪了两步。 她当然知道他是潘相家七公子,可他叫她做什么?听他这几句话,他到底是认识她,还是不认识她? “你别怕,你姓什么?叫什么?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外头逛?”潘定邦一脸和气的笑,再问。 “你问这干什么?”李桑柔摆出一脸的害怕,“你看上我了?” 潘定邦一下子呛咳了,一边咳一边笑,“你是挺有趣儿!你别怕,我没看上你,你别多想。 咱们见过面,你还记得吧?初四那天,在刘楼,想起来没有?” 李桑柔斜瞥着他,一幅似想起来,又没想起来的模样。 “也是,那天你眼里肯定只有沈大郎了。就是你见沈大郎那天,我跟沈大郎在一起。 哎,你跟沈大郎怎么认识的?他对你好不好?” 潘定邦一脸的八卦。 李桑柔被他这几句话呛着了,差点控制不住表情,只用力绷紧脸,斜着潘定邦没答话。 这货是不是有点儿傻? “你别怕嘛,我跟沈大郎自小的交情,我俩好得很,我都知道,他都跟我说了,你俩怎么认识的? 对了,你还没说你姓什么,你家都有什么人?上回在刘楼,跟你在一起的,是你的兄弟?你们长的可不怎么像。 你跟沈大郎怎么认识的?你俩……那个……” 潘定邦眉眼乱动,两根大拇指对着不停的点。 李桑柔慢慢吸了口气,用力压下冲上去揍他一顿的冲动,错牙道:“他都跟你说了,你还不知道他跟我是怎么认识的?” 潘定邦咯的笑出了声,“你这小妮子,还挺聪明,挺会抓话缝儿。 我诈你呢,我问是问了,他没说。 初四那回,瞧沈大郎那样子,可有点儿生气,你们刚吵过架?” 李桑柔抬手按在额头。 今天是个黄道不吉日,早上刚被满地滚里正找上门,现在又撞上个二傻子。 “听说你因为那位世子被劫杀的事儿,关进了大牢,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李桑柔凑近两步,伸头问道。 潘定邦两只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你这个副使,把重伤的世子扔在江都城,悠悠哉哉的,坐着船就走了,你是故意的吧? 你肯定是故意的,你刚才说你跟沈明书交情好,自小的交情!” 李桑柔又往前半步,几乎凑到了潘定邦脸上。 潘定邦吓的上身后仰,“你你你!你别……你是谁?你……” “是我把世子送回这建乐城的,你没听说过吗?”李桑柔往后半步,愉快的拍了拍手,笑眯眯看着潘定邦。 潘定邦直勾勾瞪着李桑柔,“你!你!夜香!” “对,就是我,没想到吧?”李桑柔笑容可掬,抬胳膊先自己闻了闻,往前送到潘定邦面前,“你闻闻。” 潘定邦猛一口气抽进去,再呼的喷出来,抬手抹了把汗,“你竟然是个女的,那你姓什么?” “你知道我,还不知道我姓什么?是不知道,还是知道了又忘了?”李桑柔胳膊抱在胸前,斜着连抹了两把汗的潘定邦。 “没人告诉我!我怎么能知道?守真就跟我说了夜香行这一件事儿。你会功夫?你会什么功夫?”潘定邦从一个兴趣点,转向另一个兴趣点。 “不会功夫,会杀人。”李桑柔瞄了眼潘定邦喉结下半寸。 “哎,”潘定邦上身又从车里探出来了,“那你是世子的救命恩人了!” “不是,他出银子,我们保镖。你听说过把接镖的镖师当恩人的么?”李桑柔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潘定邦。 这二傻子倒是傻的别致。 “那倒也是,你这人挺会说话。哎你到底姓什么?”潘定邦坚持不懈的再问。 “我姓李,李桑柔,菀彼桑柔,其下侯旬。” “这名好听。你把世子爷,从江都城,送到建乐城,一路上,你跟世子爷都在一起?一直在一起?”潘定邦那一脸的八卦,比刚才浓烈太多太多了。 “嗯,一条小船上,有时候还睡一张床呢。”李桑柔斜瞥着潘定邦。 潘定邦咯的笑出了声,“你这个人,真有趣儿!你跟世子爷,真,那个,一张床?”潘定邦再次眉飞色舞,两根大拇指对着乱点。 李桑柔忍不住望天翻了个白眼。 “行行行行,你别生气,就是随口问问,我是觉得不大可能,世子爷这人挑剔的很。 再说,你们要真是那个啥,他指定不能让你流落在外,世子爷可是个要面子的,再说,他那后院,可空得很呢。 你现在做什么?天天闲逛?也是,给世子爷保这趟镖,肯定挣了不少银子。” 李桑柔被潘定邦这一番话说的,再一次想揍他一顿。 “那你呢?现在做什么?天天闲逛?看大街上哪个小娘子长的好看,就把人家叫住胡说八道?”李桑柔反问道。 “咦,你怎么这么说话!我叫住你,不是因为你长的好看。 我刚才不是说了么,我以为你跟沈大郎……这个……那个,沈大郎一个字儿不肯说,我见了你,肯定得问问,这不是人之常情么。” 潘定邦一腔委屈都涌上来了。 李桑柔再次抬手抚额。 “我可是有官有差使的,从五品,领着工部的差使,没职就是了。 这趟出来,就是公务,去望江驿看看,那边在修房子,有根大梁要换,我得去看一眼。”潘定邦说到他有差使,抬了抬下巴。 李桑柔斜瞥着他,片刻,眉梢抬起,他这个官身,应该知道点儿户口的事儿吧? 问一问他!总不能白跟他啰嗦这半天。 “你这个从五品官儿,知不知道你们这建乐城,怎么报女户?” “这我哪能知道?这是户部的事儿!我在工部。 你要报女户?这不用知道啊,你直接去报不就行了。 噢对了,我听谁说过一回,女户不纳粮,好像女户不好报。 这是小事儿,你拿上我的名贴,去府衙,让他们给你上个女户就是了。 我的帖子呢?带了没有?” 潘定邦这闲事揽得一气呵成,从小厮手里接过贴子,递到李桑柔手里。 李桑柔接过名贴,两根眉毛扬的老高。 有这么个儿子,那位潘相公,指定很不容易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6章 街道司 李桑柔拎着潘定邦那张两只巴掌大小、极其实在的名帖,转圈看了一遍,干脆拎着帖子直奔府衙。 没想到潘定邦这张名贴还挺好使。 府衙几个小吏,都不用李桑柔再回去拿一趟地契,一边往隔壁查了税契的底单,一边利落的给李桑柔上了个女户,外加三个浮客,开了张户贴,给了李桑柔。 李桑柔拎着户贴,也不逛了,径直回到炒米巷。 黑马和金毛已经回去了,见李桑柔进来,急忙迎上去就要说事儿,却被李桑柔抬手止住。 李桑柔将户贴递给大常,吩咐道:“你走一趟,去里正家,把这个让他录上,再告诉他:他要是再敢嚼舌头根子,说我什么杏花冠儿桃花洞儿的,我就把他家小儿子小孙子,都拐出来卖进小郎馆!” “嗯。”大常答应一声,捏着户贴就往外走。 黑马和金毛瞪着那张户贴,从李桑柔手里瞪到大常手里。 “老大真厉害!这户贴,那就是!吹灰之力!”黑马在李桑柔身后竖着大拇指。 “明明是不费吹灰之力!”金毛三步两步赶到李桑柔前面,甩袖子掸了掸那把椅子,点头哈腰,“老大您累坏了,老大您坐。” “金毛那头不用说了,黑马说说。”李桑柔坐下。 “我那家宅行,跟咱们是一坊的,我就去找小肖问了。 这事儿好打听,一问都知道。 说是里正说不上来归谁管。那府衙要是派个什么花灯钱查个什么六十老人,就找里正,刑部大理寺什么的,要查个什么人犯,也找里正,街道司净个街出个劳役什么的,也找里正。 反正,谁都能管得着。 不过咱们这一坊的张里正,是个有主儿,有后台的! 张里正的连襟,是街道司的范管事。” “街道司?”李桑柔听的稀奇,“这街道,就是街道?” “对!满天下,就咱们建乐城有这么个街道司,这街道司,真就是管街道的。 哪儿没扫干净,大雨天积了水,哪家铺子出摊儿占了道儿了,都归他们管!”黑马一边说,一边得意的竖着大拇指。 李桑柔听到一句咱们建乐城,想笑又忍住了,示意黑马接着说。 “这街道司,反正但凡做生意的,没哪家不跟他们打交道,知道的就多。 说是二皇子,哎!老大你听说了吧,皇上就俩儿子,老大是个瘫子,这二皇子,就是未来的皇上!” 黑马说到二皇子,刚要兴奋,就被李桑柔打断:“说正事儿!” “是。说是二皇子领着建乐府尹的名儿,这街道司就建乐城有,是归在建乐府衙管的,不过不是在府衙里面,好像跟府衙平级,反正,就是二皇子是街道司的总老大。 可二皇子,未来的皇上,多少大事呢是不是,说他就是挂个名儿,事儿,是永平侯府沈大爷管,不过沈大爷也是办大事儿的,接着挂名,真正管着街道司的,是永平侯府的周管事。 这周管事又挑了十个小管事,一人小管事管五十个人,张里正的连襟范管事,就是这十个小管事之一。 整个街道司,全是永平侯他们家的。” 黑马啧啧有声。 “老大,这街道司,指定肥得很! 小肖说,他们每个月都要往街道司交银子,叫清扫钱,可他们门口那一块儿,还是他们自己扫,要是没扫干净,还得罚钱! 啧,这跟咱们夜香行一样,两头赚,这得多肥! 老大,你说,这银子,是不是都进了永平侯府了?那永平侯府,得多有钱?金山银海了!” 李桑柔听的沉了脸。 金毛捅了下啧啧有声感慨永平侯家得多有钱的黑马,黑马瞄着李桑柔的神情,和金毛对视了一眼,不敢再啧啧感叹了。 李桑柔坐着出了好一会儿神,直到大常进来。 “抄好了,那几句话也跟张里正说了,我还没出他家院门,张里正就开始泼口大骂了。” 大常交待了几句,进屋收好户贴出来,坐到李桑柔手指点着的地方。 “黑马,把街道司的事儿,跟大常说说。”李桑柔叹了口气。 黑马简洁明了的说了街道司,大常看向李桑柔。 “这建乐城里,没什么能做的生意了。”李桑柔连声叹气。 “夜香行也不行?”黑马瞪着眼。 “咱们在江都城的时候,夜香车在城门洞里洒了几滴夜香出来,那几个兄弟,被守城门的打成什么样儿了?”大常闷声道。 “那咱们怎么办?”金毛一脸苦相。 “江都城又回不去了,咱们现在是南梁要犯。 唉,从前是要饭,现在也是要犯。”黑马也是一脸苦相。 “金毛去找一趟文先生,问他什么时候得空,我有几件事想请教他,还有,问问他喜欢喝什么酒。” 李桑柔沉默片刻,吩咐金毛。 “好!”金毛一跃而起。 他又瞎愁乱想了,城里没有能做的生意,还有城外呢,这事儿还能难得住他们老大? “黑马去买包糖炒栗子,快过季了,今年还没吃过糖炒栗子。”李桑柔接着吩咐黑马。 “糖炒栗子最好吃的栗子牛家,离咱们有点儿远,老大别急,多等一会儿!”黑马一边说,一边跳下台阶,连走带跑。 “我去把江米泡上,打点年糕,晚上炸年糕吃。”大常站起来往厨房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7章 明天上架了 文诚回话很快,傍晚,李桑柔在文诚之前,先到了唐家正店。 店还是唐家正店,雅间却不是顾晞那间。 这间雅间也在后院,不过却缩在一个拐角,小巧玲珑。 李桑柔刚把雅间里外看了一遍,文诚就到了。 “多谢文先生拨冗相见。”李桑柔冲文诚欠身致意。 “姑娘过奖了。”文诚拱手还礼,“世子爷担心姑娘有要紧的事儿,一直催我赶紧过来。” “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就是想见见文先生,和文先生说说话儿。”李桑柔一脸笑,“文先生还没吃饭吧?不知道文先生喜欢吃什么,我没敢先点菜。” “他们都知道的,姑娘爱吃什么。”文诚明显有了几分拘谨和尴尬。 “文先生爱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好了。”李桑柔看着文诚满身满脸的尴尬和拘谨,笑眯眯道。 “让他们捡李姑娘爱吃的做几样。”文诚脸上身上那份尴尬和不自在更浓了,拧过头吩咐小厮。 李桑柔端起杯子,抿着茶,笑看着拘谨尴尬的文诚。 “李姑娘找我,说是有事儿?”文诚端正坐下,直接说正事儿。 “听说建乐城有个什么街道司?”李桑柔往后靠在椅背上。 “有什么麻烦?”文诚反应很快。 “没有,就是刚刚听说,头一回听说街道司,据说满天下就建乐城有,觉得有意思,想问问。”李桑柔连说带笑。 “街道司是在先皇手里才有的。 先皇年青的时候,诸皇子争斗惨烈,几乎灭国,南梁军前锋,曾经直抵建乐城下,到先皇登基时,民生凋敝,建乐城内的宅院,至少有三成是空的。 先皇刚即位时,为利于民生,对商铺和小摊贩占道这样的事,极为包容,不许打扰。 之后十来年,建乐城越来越热闹,占道也就越来越严重。 最严重的时候,连御街两边的杈子,都被挪到了御街中间,先皇往金明池看演武,都要事先派人清上几趟街,车驾才能过得去。 到先皇在位最后几年,建乐城实在是拥塞不堪,街道也越来越肮脏,一有大雨,满街污水。 先皇就命当时的工部姚尚书统总清理,姚尚书抽调了五百厢兵,统一穿着青衫,清查清理,效果卓著。 之后,这五百厢兵撤回,不过半个月,占道又严重如前,如此反复几次,先皇下旨,设了街道司。 当时街道司挂在工部名下,皇上即位后,街道司归入建乐府。 二爷署理建乐府后,这街道司,就挂在了二爷名下,现如今,是在永平侯府沈大公子手里打理。 李姑娘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唉,我也是刚刚听说建乐城有这么个街道司,现在看来,这建乐城里,大约没什么能做的生意了。”李桑柔叹气。 文诚一个怔神,“不至于吧,李姑娘想做什么生意?看好了?” “还没有,我们这样的人,能做的生意,多半黑灰不明。不怕县官,怕现管。”李桑柔再次叹气。 文诚刚要说话,小厮百城的声音传进来,“世子爷来了!” 文诚急忙站起来迎出去。 李桑柔慢吞吞站起来,跟在后面,还没走到雅间门口,顾晞已经大步进来了。 “大哥今天吃素,我可吃不下,一个人吃饭实在没意思,没打扰你们吧?”顾晞说笑着,冲李桑柔拱了拱手。 李桑柔只笑不说话,欠身往里让顾晞。 顾晞坐了上首,李桑柔还在刚才的位置坐下,文诚忙着吩咐小厮去添了菜,又给顾晞倒了杯茶,才重新坐下。 “你们聊什么呢?不用管我,你们接着聊。”顾晞笑着示意两人。 “李姑娘刚刚在问街道司的事儿。”文诚笑道。 “嗯?街道司耽误你做生意了?”顾晞扬眉笑道:“打算做什么生意?要不,明天我跟二爷说一声,把街道司接过来,交给致和就行,反正他闲着。” 文诚无语望窗外。 李桑柔失笑出声,摆着手道:“不用不用,我没打算做城里的生意,就是问问,毕竟,这街道司只有建乐城才有,稀奇罢了。” “你别因为街道司,就不做城里生意。这件事对我来说,举手之劳都算不上。 我要是接过来,二爷和沈明书都还要承我份人情呢,又不是什么好差使。”顾晞认真解释道。 “真不用,我还没想好做什么生意。 做生意前,头一件事,就是打听,打听这个打听那个。 别的这个衙门那个衙门的,其它地方都有,没经过也听说过,就是这街道司,头一回听说,所以才顺便问一句。 以后,要请教的事儿还多着呢,大约还有烦劳文先生的时候。” 李桑柔说着,冲文诚拱了拱手。 文诚下意识的往后靠在椅背上。 “你找我也行。”顾晞欠身往前,接话笑道。 李桑柔笑眯眯点了点头。 七八个小厮一溜小跑,送了提盒进来,如意和百城摆了满桌。 李桑柔没吃鱼面,也没再吃菊花鱼,仔细看了看桌子上的各样菜品,让人盛了米饭,对着碟子葱爆羊肉,连吃了两碗米饭。 “姑娘不爱吃这菊花鱼和鱼面?”顾晞吃了碗鱼面,放下筷子,忍不住问道。 “不是,这是鲜羊肉,肉市什么的,正月里不开张。我已经一个来月没吃过鲜羊肉了。”李桑柔满足的叹了口气。 “姑娘以后想吃什么,只管让金毛,或是黑马,去我那里要,不敢说什么都有,大体还是齐全的。”顾晞失笑出声。 李桑柔笑看着对面的文诚,嘿了一声。 文诚一脸尴尬难为,忙笑道:“世子爷说得的,一点吃食,不值什么。” 李桑柔点头笑应:“好!” 顿了顿,李桑柔看着顾晞问道:“世子知道羊肉多少钱一斤吗?” 顾晞一怔。文诚忙笑答道:“腊月里,听说七百文。” “怎么这么贵?”顾晞皱起了眉头。 “一直这么贵,现在有了世子这句话,以后可以让大常放开量吃羊肉了。”李桑柔笑道。 文诚失笑出。 顾晞皱眉道:“我记得中县县尉,月俸折合起来,也就六千多文,只是几斤羊肉钱。唉,前天那份折子,我跟大哥说说,就允了他们吧。” 文诚一个怔神,“哪份折子?” “七品以上官员借用邮驿传递家书那份,不要限于七品了,官吏一体,都许他们传递。”顾晞叹了口气,“民生艰难,官吏也不容易。” “那给送信的加钱吗?”李桑柔紧跟问了句。 顾晞被李桑柔问怔了,“一样的递送,加什么钱?” “咱们和南梁不同,递夫由军卒充当,这些军卒的廪给,都是按军中规矩,有定数的,可不能随便增加减少,不是一个两个人的事儿。”文诚忙解释道。 “喔。”李桑柔长长喔了一声,“要是可以公费递送家书,这家书得有多少?给朋友的书信算不算家书?没法不算是不是? 一个官员一个月能发几份公文?能写几份家书? 我觉得,很快就得是公文少家书多了。反正不用花钱,闲着没事就写呗。 除非增加递铺里的驿丁,不然的话,分摊到每个人身上的活肯定就得多出来很多,可能原本一趟能送完,以后就得两趟三趟了。 官吏再不容易,也比这些铺兵驿丁强太多了,那什么县尉,一个月六千多钱,不算少啦,猪肉肯定是吃得起的。就是羊肉,一年里也能吃上三回五回。 大常他们三个,跟着我之前,从来没吃过羊肉,要饭都要不到。 就那样,黑马还瞧不起信客递夫呢。 你这是损不足以奉有余。” 文诚看着顾晞,顾晞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文诚的目光从顾晞看向李桑柔,看着李桑柔眯眼斜瞥着顾晞,嘴角一点点翘起来,心跳了一跳,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她不会是在算计什么吧? …………………… …………………… 到十月,小闲写小文,就满十年了。 这十年一路行来,十分愉快,都是因为有你们。 有你们一章一章的订阅,一块一块的打赏,一张一张的月票推荐票,推着小闲,从小透明,到现在的不怎么透明。 满腔的感谢,唯有以更努力的写出好文来表达。 爱你们,如你们爱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8章 说话打听 李桑柔回到炒米巷,对着围上来的三人,笑道:“有桩生意,可以试一试。” “夜香……”黑马脱口叫到一半,就被大常一把按了回去。 “明天一早,大常出城,往哪个方向都行,沿着驿路走,看递铺,递铺近了十里一个,最远二十五里一个,你走个一二百里看看。 黑马和金毛在城里打听。 信怎么递送,轻便东西怎么递送,重东西怎么办,到哪儿要几天。 驿丁驿夫听说都是厢兵,打听打听他们一个月多少廪米,加上衣服什么的,一年总计多少,还有,怎么吃,怎么住,一天下来要花多少钱,总之,能打听的都打听打听。” 李桑柔愉快的吩咐道。 “老大想做邮驿的生意?这邮驿都是朝廷的。”大常皱眉道。 “先去打听了再说。”李桑柔不知道想到什么,眯着眼睛笑的十分愉快。 第二天早上,李桑柔起来的时候,大常已经背着一大包咸肉咸鸡丸子馒头,留了话儿,他先去驿马场看看,接着就去看邮驿了。 金毛出去买早饭,黑马拎了一铜壶开水送进来,往铜盆里倒了热水,走到门口,一个转身,倚着门框,看着正在擦牙的李桑柔。 “老大,这邮驿的生意怎么做啊?那邮驿都是有官管着的,没驿券,门都不让你进。咱们哪能插得进手? 要是做信客,那信客都穷得很,哪有能挣到钱的?不饿死就算不错了。 老大你还记得吧?前年的时候,腊月里,黄家铁匠铺一开门,一个信客倒进去了,活生生冻死在黄家门口了,黄铁匠晦气的不行……” 迎着李桑柔斜过来的目光,黑马脖子一缩。 “不是我该操心的事儿,我去给老大沏茶。” 吃了早饭,黑马和金毛分头去打听邮驿的事儿。 李桑柔也出了炒米巷,来来回回似看非看,走了一段,李桑柔决定去找潘定邦说说话儿,昨天他说他在工部领着差使。 李桑柔转个弯往东华门过去。 到了东华门外,李桑柔花了十个大钱,请人传了话,没多大会儿,一个小厮一溜烟出来,和守门的侍卫打了招呼,带着李桑柔往里进。 “你们七公子忙不忙?”听小厮听喜介绍了自己,李桑柔笑问道。 “我们七公子在衙门里的时候,几乎没忙过。”听喜一脸笑。 李桑柔想笑又抿住了,“那你们七公子在工部领的什么差使?跟修缮有关?昨天你们七公子说是去望江驿看修房子?” “就是修房子的差使。” 李桑柔慢慢喔了一声,这修房子的差使,那可肥得很。 没走多远,就到了工部门口,听喜带着李桑柔,从旁边角门进去,进了靠墙的两间小屋。 潘定邦正趴在春凳上,被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大夫连拍带打的唉哟唉哟。 李桑柔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看着老大夫从头往下噼噼啪啪拍下去,再噼噼啪啪拍上来,连拍了三四个来回,老大夫猛的吐了口气,“好了!” “唉哟舒服多了。”潘定邦撑着春凳坐起来,拱手谢了老大夫,趿着鞋站起来,这才看到李桑柔,“咦!真是你!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他们传错了话!” “你这是怎么了,昨天不还好好儿的。”李桑柔没答潘定邦的话,反问道。 “昨天我不是去望江驿看看嘛,说是那根主梁蛀空了好几处,我站在屋子中间,就这么仰着头看,一不小心,竟然把脖子给拧着了,夜里睡觉光顾着脖子,又把腰给拧了,现在总算好些了。” 潘定邦一边说,一边来回拧着脖子扭着腰。 李桑柔一脸同情的看着潘定邦,“你这也太尽心尽力了!干嘛不让他们把大梁拿下来给你看?” 潘定邦咯的笑出了声,“你这话我爱听。我是想让他们拿过来给我看,可他们说,那梁要是拿下来,就是没坏也不能用了,那根大梁两三百银子呢,唉!” “那到底蛀坏了没有?你看出来了?”李桑柔兴致盎然。 站地面看大梁上的虫眼儿,什么样的眼神能看到? “你知道那梁有多高?得有这间屋子两个那么高!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我也不是为了看出来,就是去做个样子,显得我亲力亲为,不能随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唉哟好多了。”潘定邦再扭了几下,舒服的叹了口气。 “咦,你还没说,你来这里干嘛?”潘定邦恍过神,又问了一遍,这一回,从神情到声调都透着戒备。 “不干嘛,今天没什么事儿,想着你也应该没什么事儿,就过来找你说说话儿。”李桑柔笑眯眯。 潘定邦更警惕了,往后退了一步,“你这是想勾搭我吧?我可告诉你,我不喜欢你这样的!还有,我媳妇儿可是头河东狮!” 李桑柔被潘定邦这几句话呛咳了,“咳咳!你放心,我也不喜欢你这样的。还有,我要是看中了谁,从来不勾搭,都是拿着刀子直接按到床上。” “啊哈哈哈哈哈哈!”潘定邦笑的上身都抖起来了,“按到……床上!啊哈哈哈哈哈!刀子!啊哈哈哈哈哈!” 李桑柔站起来,自己找杯子倒了杯茶,慢悠悠喝了半杯,潘定邦才算不笑了。 “笑死我了!唉哟我这肚子痛。你这话说的,你说你,你是男人还是女人哪?那你没看中世子爷?”潘定邦抹着笑出来的眼泪。 “看中是看中了,没敢,不一定打得过他。” “啊哈哈哈哈哈哈!”潘定邦拍着椅子扶手跺着脚,再次放声大笑。 李桑柔喝完一杯茶,再倒了一杯,翘起二郎腿看着他笑。 “你……唉哟,你这个人,唉哟笑死我了!唉哟喂!”潘定邦的肚子,是真的笑痛了。 “你别笑了,我问你点正事儿。你这个从五品的官儿,一个月能挣多少银子?够你养幕僚师爷的吗?” “嗯?”潘定邦再抹了把眼泪,差点没反应过来,“这我从来没算过,俸禄都是管事们领回去的,先生们也不从我这里支银子,我不知道他们拿多少银子,我不管这些。” “咦,那你当官不是为了挣钱养家了?那为了什么?光宗耀祖?治国平天下?”李桑柔高扬着眉毛,一脸虚假惊讶。 “瞧你这话说的,我养什么家? 我读书没天份,二十大几,又是成了家的人了,总不能天天游手好闲吧,这话是我阿爹说的,唉!” 潘定邦一声长叹。“我真羡慕你们这样的,无拘无束,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用管人家怎么看,别人怎么想,多好!” “那你们工部,像你这样的从五品官儿,有没有穷家出身,光靠俸禄就能过日子?能养得起家吗?”李桑柔拧眉问道。 “怎么养不起! 河道司的蔡郎中,吃百家饭长大的,他媳妇家,比他就好那么一丁点儿,他媳妇的陪嫁,除了一身衣服,就是两只银簪子一对银镯子。现如今,在咱们建乐城,宅子都买下了,还是座三进的宅子! 咱们大齐,可不像他们南梁那么抠搜,咱们俸禄给得多,养家肯定是能养家的!” 潘定邦骄傲的翘起二郎腿。 “河道司?管河道的?这个是肥差吧?是靠俸禄买的,还是?”李桑柔上身前倾,冲潘定邦搓着手指。 潘定邦也伸头往前,几乎和李桑柔头抵头,压低声音嘿笑道: “肥是真肥,可蔡郎中是个真正朝中没人的,他又是个聪明人,再肥,他也只敢干看着,他要是敢伸手……嘿!多少人盯着这块肥差呢! 要说起来,我们薛尚书是个聪明人,真聪明!工部里的肥差,不是在蔡郎中这样的人手里,就是我这样的人管着。 啧!聪明哪!” “那你这样的人,伸不伸手?”李桑柔眉梢高扬,问道。 “别人我不知道,我肯定不伸手。我家不缺这点儿银子。”潘定邦坐直回去,抬着下巴,颇有几分傲然。 “那倒是,就算要挣钱,也该挣大钱,这点儿小钱没意思。”李桑柔冲潘定邦竖着大拇指,笑眯眯。 从五品的京官靠俸禄,能在建乐城买三进的宅子,这可不是一般的能养家! 他们北齐这俸禄,可正经不少。 这就好!非常好!非常利好她的生意! 李桑柔和潘定邦东扯西拉,一眨眼就到中午了,潘定邦热情无比、愉快无比、坚定无比的请李桑柔吃了顿他们六部供应的御厨餐食。 饭后,就这份餐食是好吃还是不好吃,俩人又探讨了半个时辰。 潘定邦再次坚定无比的邀请李桑柔,隔天一定要再去找他,他要请李桑柔尝尝他家送来的餐饭,以便证明他的观点:御厨的厨艺就是一坨屎! 隔天,李桑柔应邀而至,吃了顿相府盒饭,拿着潘定邦送给她的十来饼茶,七八种香料,四五匣子裁好的纸,一只豪华大鸟笼子,以及一本金玉新书,拎着抱着出了东华门。 李桑柔找潘定邦头一趟,顾晞就知道了,再到隔天,李桑柔刚走,如意就禀报到了顾晞面前: 几时去的工部,几时走的,出东华门的时候,李姑娘一只手拎着只玉竹嵌象牙馒头大鸟笼,鸟笼里塞的满满的,像是茶饼,笼钩上挂着一串儿像是香料包儿,走过去一阵香风儿。 另一只手抱着四五个花梨木匣子,他去找潘定邦的小厮打听了,说都是裁好的宣纸,生宣熟宣都有。 顾晞听的瞪大了眼,对面的文诚也是一脸稀奇。 “她要干嘛?”顾晞瞪着文诚问道, 文诚摊手,他哪知道啊! …………………… 李桑柔回到炒米巷,挂好鸟笼子,坐在廊下,仔细看那本金玉新书。 从前朝就有了关于邮驿的律法,就是这本金玉新书,到本朝,据潘定邦说,这律法已经十分的详细完善。 她得好好看看,看懂看透,牢记在心。 黑马和金毛一前一后回来,两个人先围着鸟笼子看了一圈,再一左一右蹲到李桑柔旁边。 “老大要养鸟儿了?我去买,咱们养什么?八哥?黄莺?画眉?”黑马问道。 “养鸟儿太麻烦了,挂个鸟笼子看看就行了。家里还有什么菜?”李桑柔合上书问道。 “笋,芹菜,还有,后院那棵香椿树能吃了,上好的黑油椿!”金毛急忙答道。 “黑马烧锅开水,去把那只腊猪头洗洗,金毛去掰点儿香椿。”李桑柔一边说一边站起来。 大常不在,黑马和金毛炒的菜难以下咽,只好她老人家亲自动手了。 李桑柔刚把腊猪头用黄酒蒸上,外面脚步声重,大常回来了。 金毛正烧火,赶紧把旁边一个灶也烧上,黑马拎起大铜壶,赶紧舀满了水放到灶上。 李桑柔看着赶的嘴唇爆皮的大常,一手拿杯子,一手提茶壶递给他,“喝点水,先洗洗,吃了饭再说话。” “嗯。”大常一口气喝光了一壶茶,摸摸大铜壶外面有些温热了,提起来去洗澡。 黑马和了面,金毛支起鏊子,一边烧火一边翻饼,两个人很快烙了一大摞饼。 李桑柔煮了咸肉丁芹菜叶粥,炒了香椿笋丝、香椿鸡蛋,猪头肉蒸得差不多,拆开切大片,和芹菜一起炒出来。 大常看起来饿坏了,拿了两张饼,卷上芹菜猪头肉,几口就咬完了,端起碗喝了几口菜粥,再拿两张饼卷上香椿笋丝香椿鸡蛋。 一连吃了五六张饼,大常才长舒了口气,放慢了速度。 “我先去了旧宋门,驿马场在那里。 我寻思着,不管是南来还是北往,只要用马,都得往那儿去,得先去那儿打听打听。 到驿马场门口的小饭铺里坐了小半个时辰,听那些驿卒说,这几年往北的信儿最多,北边不怎么太平,一年到头大小仗不断,还有就是往江宁城那条线最忙。 我想着,这两条线忙,都是因为军务,咱们最好避开,我就去了淮南。 这一路上,能搭车我就搭车,往南走了二百来里路,看了十一个递铺,回来绕到另一条路,又看了十二家。” 大常端起碗喝了几口菜粥。 “他们送信,分三种,步递,马递,急脚递。 步递什么都送,说是一天六十里,要是递送军械重物,一天四十里。 马递只送信,一天一百五十里,不过马递不多,说是因为马少。 急脚递又分三种,金牌,银牌,木牌。 金牌一天五百里,日夜不停,不走递铺,走驿馆,驿丁和马都是精壮。 人马都带着铃铛,驿馆的人听到铃声,就得赶紧骑在马上等在递铺门口,接了文书赶紧跑。 银牌急脚递一天四百里,也是走驿馆,也是不能入铺,在铺门口交接了赶紧走。 木牌就是走递铺了,一天三百里,光白天跑马,夜里可以歇几个时辰。 急脚递少得很,这一路来回,我就碰到过两回木牌急脚递。 驿卒的俸给,米是按月给的,一石五斗,米好米坏,就难说了,就是离建乐城最近的那几家递铺,至少去年一年,就一个月是新米,其余都是陈米,有一个月,米还有点儿霉了。 其它的,一年三身衣裳,多数是折钱,说是加上其它七七八八的,统共能拿到六七贯钱,一年! 还有,离建乐城越远,递铺里的驿卒越少,也越穷,我看到最远的那个递铺,离建乐城也就二百来里路,那几个驿卒出门递信,都穿草鞋。” 李桑柔凝神听着,驿卒俸给这一块,比她预想的要少不少。 唉,虽说这是好事儿,她还是有点儿难过。 “老大,世子爷能让咱们插手这邮驿的事儿吗?这邮驿,说是什么事关朝廷地方,帝国命脉,说是要紧军务。”大常看着李桑柔,忧虑道。 “试试看,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呗。”李桑柔极其不负责任的答了句。 “我还是觉得夜香行好,那信客多穷呢!”黑马用力咬着卷饼,嘟囔道。 “当初老大说要做夜香行,你还说屎能卖几个钱!”金毛不客气的揭短道。 “我哪……老大炒的猪头肉真好吃!咱们老大点石成金,点石成金你懂不懂?”黑马舌头打了个转,就把脸面转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9章 起底 李桑柔是个行动派,第二天中午,李桑柔在晨晖门外等到顾晞,站在路边,和顾晞三言两语说了自己的打算。 顾晞惊讶的眉毛高挑。 “听说邮驿是兵部和枢密院两家一起管的,七公子说兵部和枢密院你都能说得上话? 只要让我们走驿路,在递铺屋檐下避避雨就行,要是我们能做起来,挣了钱,就拿出两成三成,修缮递铺,修修驿路什么的,或是给驿丁们贴补点儿,或者,直接把钱给你们也行。 我们要是真把这事儿做起来了,你们朝廷要是有点什么事儿,能抓起来用的驿递,可就是两家了,普天之下都是王土么。”李桑柔看着顾晞那一脸的惊讶,接着笑道。 “那天说到官员用邮驿传递家书的折子,守真说你一直笑,像是在打什么主意,我还当他多心了。你怎么想起来打这个主意的?” 顾晞的注意点好像有点儿偏。 “我觉得这是门好生意。”李桑柔笑容可掬。 “这事先得跟大哥商量商量。”顾晞应了一句,随即问道:“你拿了潘七的名贴去上的女户?” “嗯。就是上户那天,在路上碰到七公子,他以为我跟永平侯府沈大公子有点儿什么,叫住我问,话赶话儿,正好说到户贴什么的,他就给了我一张名贴。” 李桑柔多解释了几句。 “你跟沈明书有什么?”顾晞奇怪了。 “你看,事儿吧,就是这样,一件扯一件,一扯起来就没个完。”李桑柔叹了口气,“初四那天,我们在刘楼吃饭,碰到了沈公子和七公子,我想着吧,永平侯府连银票子带工钱,刚刚赏了我们两三万银,见了面,总要打个招呼,就这么着,七公子就想多了。” 顾晞听到赏了两三万银一句,失笑出声,“那你昨天前天连着两天去工部,上户的事儿没办好?里正难为你了?” “不是,前天是太闲,我在这建乐城也不认识别人,你和文先生都是忙人,想着七公子肯定闲,就去找他说话了。 昨天是他邀我过去,请我尝尝他家的饭菜,还有茶,我顺便又跟他讨了本金玉新书。” 李桑柔耐着性子回答顾晞一句接一句的问话。 没办法,她正有求于他呢。 “你想要金玉新书,找人往我这儿捎个话就行。”顿了顿,顾晞接着道:“潘相不管邮驿的事儿。” “不是为了书,也不是为了潘相,你看你想哪儿去了,就是闲了,找人说说话儿,七公子说话风趣,人又直爽。”李桑柔耐心解释。 “他这个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有,他媳妇儿凶悍泼辣,脸酸嘴利,潘七有点儿什么不好,他媳妇常常迁怒别人,你当心些。”顾晞郑重交待。 “好!”李桑柔点头。 “嗯,你说的事儿,我先跟大哥商量商量,晚上给你回话儿,你想吃什么?” “长庆楼吧,听说他家韭菜篓子做得好,这会儿正是吃韭菜的时候。”李桑柔不客气点了地方,和顾晞拱手告别。 论难订,长庆楼在她那个小本本上排第二,就借他的光了。 …………………… 看着李桑柔转身走了,顾晞犹豫了片刻,转回身,往晨晖门进去。 大皇子顾瑾正要吃饭,见顾晞进来,惊讶道:“有什么事儿?” “没什么,想着回去也是一个人吃饭,不如过来和大哥一起吃。这个菜我爱吃。”顾晞搪塞了一句,看着桌子上一碟子清蒸鱼笑道。 “你爱吃葱烧鱼。”顾瑾打量着他,吩咐小内侍:“让厨房把另一条葱烧,再添两样世子爱吃的菜。” 两人吃了饭,小内侍上了茶,顾晞抿了两口,笑道:“那位李姑娘,竟然想做邮驿的生意,这主意真有意思。” 顾瑾斜瞥着他,没说话,片刻,笑起来。 顾晞跟着笑起来,“我不过是觉得,从来没听说过邮驿能赚钱,朝廷年年用在邮驿上的银子近百万,可不是小数目,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竟然有人觉得邮驿能挣钱,就是觉得这事儿有意思。” “那你没问她?”顾瑾笑道。 “问了,她说她也不知道能不能赚钱,先试试再说。”顾晞摊手道。 “她还说了什么?” 顾晞迎着顾瑾的目光,笑道:“她做邮驿,肯定要走驿路,借宿递铺,说要是挣了钱,就拿出两成三成,交到朝廷。 她竟然还觉得能赚钱,还想着赚了银子拿出来给朝廷,实在有意思。你说是不是?” “走驿路,借宿递铺,那她这生意,也就是找些脚夫就行了,她挣的递信钱,交一半给朝廷都是便宜的。”顾瑾哼了一声。 “也不能这么算,就算她不借用,朝廷在邮驿上也是一文钱不能省。”顾晞道。 顾瑾再哼了一声:“她要是只递送书信,那倒还好,要是递送货物呢? 只凭你说的那些事,就知道这位李姑娘必定是个极擅钻营手段百出的,到时候,这儿给点好处,那儿塞几个大钱,朝廷的驿路递铺,只怕就是她家的了。” 顾晞眉头拧了起来,“是我想少了,那……要不,限定她只能递送信件?” “让我想想。”顾瑾眉头微蹙,片刻,转头示意小内侍:“叫大福进来。” 顾晞一个怔神。 曹大福管着明安宫打探谍报一类的机密事儿,大哥叫他做什么? 曹大福来的很快,见了礼,顾瑾示意他:“跟世子爷说说李姑娘。” “是。世子爷到北洞县隔天,大爷就吩咐小的彻查李姑娘一行四人。” 曹大福转向顾晞,先交待了一句。 “三年前,刚出了正月,江都城的下九流中间,丐帮突兀而起。” 曹大福的话微顿,看了眼顾瑾,接着道: “小人无能,在这之前,关于李姑娘和丐帮,没能打听到一字半句。 之前,江都城的下九流中间,好像没人听说过丐帮,以及李姑娘。 住在城南的人,只知道三清观一带有一群小乞丐偷鸡摸狗,府衙哄赶过几次,却总是散了又聚。 常山,马少卿和毛峰三人,之前混在乞丐中间,并不出色,能打听到的也极少。 大常这个号传出来之前,常山外号竹竿。毛峰外号黄毛,后来改叫金毛,据说是为了尊重。马少卿就是黑马,他们三人跟从李姑娘之前,就已经结伴在一起,乞讨偷摸。 江都城丐帮的成名之战,是从城南墙跟巷一带的泼皮庆赖子手里抢地盘。 江都城南门往西往东,都是娼门子,越靠近城墙的娼户越下贱便宜。 西边四条巷子,东边三条巷子,是庆赖子的地盘,娼户每个月都要交钱给庆赖子。 庆赖子三十五六,据说一身横练功夫,刀枪不入,手下有二三十人,除此,七条巷子的帮闲大茶壶,也听他招呼。 这一战,先是在正月二十五一早,一群乞丐排着队,敲着面铜锣,头一回扛出丐帮的招牌,给庆赖子下了份战书。 约战就在当天傍晚,南城根下。 从下了战书起,小乞丐们就在七条巷子里边跑边喊,说是他们桑大帮主说了,以后各家份子钱减半。 庆赖子没理会,也没去。 庆赖子每月二十六往娼家收钱,隔天是二十六,天刚亮,七条巷子里就守满了小乞丐们,看到庆赖子的人往娼家收钱,就呼叫传信,李姑娘就带着常山,毛峰,马少卿三人,拦截殴打捆绑庆赖子的人。 庆赖子得了信儿,带了十来个人,在南二巷,撞上了李姑娘一行四人,说是李姑娘一个照面就杀了庆赖子。 从此这七条巷子就成了丐帮地盘,直到现在。 当年四月初,夜香行团头余富病死,余家四代团头,早就富极,余富两个儿子也早就搬到了杭州府。 余富死后,余家就弃了夜香行。 江都城的下九流,都想接手这夜香行,据说李姑娘带着常山三人,一夜血战,拿下了夜香行。 江都城平常人家,听说过丐帮,以及李姑娘的人极少。 下九流中间,几乎人人对桑大帮主仰视仰慕,可见过桑大帮主的却极少,至少一半的人,甚至不知道桑大帮主姓李,是位姑娘。 这两年,江都城的小乞丐,都爱挂一小段桑木,说是大帮主保佑。 最早跟着李姑娘的那十来个乞丐,如今都已经是江都城下九流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了,碰到有人问李姑娘,都极为警惕,几乎一字不提。 至于李姑娘的那个船老大,何水财,江都城的人,知道何水财的,只有码头上的苦力和牙行的几个牙人,也是看了画影,说这是何老大,并不知道他叫何水财。 江都城码头上的说法,说何老大是江宁人,家里有几条船,经常来往江都城码头,卸了货再装货,别的就一无所知了。 江宁城这边,打听到的多一些。 说是何水财生在船上,长在船上,水性极好,会识风会使船,是个难得的水上人。 何水财兄弟两个,他是老大,成了亲就搬下船,和媳妇租住在码头街。把家里的船让给了弟弟。 他弟弟说是比他小六七岁。 他弟弟成亲第二年,媳妇难产,当时船泊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他弟弟一口气跑到四五十里外的镇上,请到稳婆,再背着稳婆回到船上,媳妇儿熬过去了,他弟弟受了寒又累脱了力,一场急病死了。 说是当时,何水财已经攒够了买一条旧船的钱,出了这样的事儿,何水财发送了他弟弟,再给病倒的父母治病吃药,还有月子里的弟媳和小侄女,这笔钱用光之后,还欠了二三十两银子。 欠了银子,又要多养活三四口人,何水财就挺而走险,上了运送毛毡绸缎的私船。 世子爷也知道,咱们这儿的毛料到梁地,梁地的绸缎到咱们这里,都要收极重的税,有亡命之徒,就私运过境,逃避重税。” 顾晞点头,这他知道,这税重到能让毛料和绸缎的价儿就地翻个倍。 这些年,南梁入境的绸缎一年比一年多,今年的军中棉服,差不多十之一,都是那些绸缎税支付的。 “何水财运道不好,第二趟的时候,就遇到了江都城的巡船,船上的人跳江逃命,活着游回江北的,只有两个人,说是其它人都被武家军射死了。 可一个月之后,何水财不但平平安安回到江宁城,还发了财,之后一年半,竟陆陆续续买了五六条船。 何水财应该是在那一个月里,投到了李姑娘门下,可到底怎么回事,小人无能。” 曹大福的话顿住,看向顾瑾,顾瑾垂眼道,“接着说。” “是。在山子茶坊和李姑娘见面的,先是安济叶家的叶安生,接着是叶安平。 叶安生三年前被逐出了宗族。 那天见过李姑娘后,叶安生回去一趟,就立刻启程,一路换马,日夜兼程去了安庆城外的迎江寺。 叶安生进了迎江寺就没再出来,隔天叶家去人,把他带走,关进了叶家祠堂。” 曹大福的话微顿,头垂下去。 “跟去的人大意了,没有立刻跟进去,夜里再进去看时,叶安生已经被灌了毒,死透了,没法再询问了。 叶安生家人在叶安生启程后,连夜收拾行李,第二天就匆匆启程,赶回安庆府,跪进了叶家祠堂。 叶安生到迎江寺半个时辰后,叶安平就从迎江寺过来,日夜兼程赶过来,见了李姑娘后,叶安平没住宿,当天就往迎江寺回去了。 叶安平是上一代嫡长,二十四岁正式执掌叶家,直到四年前,突然退隐,遁入佛门,现在迎江寺清修。 叶安平这边,奉大爷令,没敢惊动。” “你退下吧。”顾瑾示意了曹大福,看着顾晞道:“叶安平突然退隐的事儿,他退隐隔年,我去樊楼,遇到东家邵连成,问过他。 邵连成说,叶安平确实是自己退隐的,说是因为想接一位红颜知己回家,他媳妇陶氏生性妒嫉,不但不点这个头,还害得那位红颜知己投江而死,叶安平因此心灰意冷,遁入空门。 现在,叶安生被毒死了,看来,这个说法,恐怕只是对外的说辞。 叶家的事儿,李姑娘跟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她只说是不足为外人道的私事。”顾晞拧着眉。 “嗯,还有几件小事。”顾瑾接着道:“庆赖子有妻张氏,以及一子两女,最初一年,李姑娘每三个月让人送五两银子过去,一年后,李姑娘在离江都城一百多里的马头镇,以张氏的名义置了一百亩水田,一百亩旱地。 曹大福让人到江都城打听,找到张氏想打听李姑娘时,被张氏一簸箕砸了出来。 李姑娘接手夜香行后,就没再从南城七条巷子的娼门收过钱,说是约定了,要这七条巷子的娼家,给上门乞讨的小乞丐一口热饭。” 顾晞听的眉梢挑起,“还有一件事,我当时觉得是小事,没和大哥说。 李姑娘应我所请,去江都城查我遇刺的事儿时,杀了赵明财的妻弟杨贤。” “告密的那个?”顾瑾问了句。 “嗯,之后,江都城的谍报递了信儿过来,说是一剑刺入喉结下,死时抱着赵明财撞死的那个柜台角。 隔天早上,尸首被发现时,说是夜香帮放了半个时辰的鞭炮。 江都城衙门定了仇杀,葫芦提就过去了,像是连案卷都没写。 还有,杨贤的媳妇带着两个孩子,披麻带孝闹到赵明财家门口,赵明财长子赵锐拿了根水火棍,守在家门口,没让她们进门。 隔了两天,杨贤媳妇又带着两个孩子跪到赵明财家门口,说要进赵家做牛做马,赵锐还是拿着水火棍守在门口,没让进。 赵明财这个大儿子,过了年才十七,很不错!” 顾晞满意的夸奖道。 “她替范平安说话那件事,以及她说的那些话,那天我听你说过,好几夜都没睡着。唉。”顾瑾低低叹了口气。 “这样的人,我不觉得她能看上叶安平,这红颜知己,就算有这么回事,只怕也是叶安平一厢情愿。” 顾晞连连点头,他也这么觉得! “你说她从江中被人救起,遗失从前。 我问过太医,遗失从前的人不算太少见,多半痴痴傻傻,混沌混乱,日常起居能自理的,都算极好的了,像李姑娘这样的……实在过于少见。这是个有奇遇的。” “嗯。”顾晞接着点头。 “她想做邮驿,你告诉她,让她先拿个章程给我看看。”顾瑾笑起来。 “大哥真打算让她做?”顾晞扬眉问道。 “嗯。”顾瑾极其肯定的嗯了一声,“我一直在等着,想看看她在咱们建乐城,看中了哪一行,她要是再做夜香行,那就太让人失望了,没想到,她竟然打算做邮驿,真是令人期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0章 启程 大皇子顾瑾要的这份章程,李桑柔想了一夜半天,想到头秃,还是全无头绪。 这几年,她做事,一向是做一步看一步。 她对过去一无所知,对现实所知有限,别说没有放眼未来的想法,就是有,放眼看去,也只能看到一团迷雾。 这两三年,她都是只看着眼前,一个一个解决眼前的难题。 现在,她想做邮驿,就是突然生出这个念头,突发奇想而已,反正做不成也无所谓。 哪有一做就成的生意呢,这一个不行,再换一个呗。 这会儿,这个帝国的邮驿是怎么回事,她一无所知,这个帝国的民生经济,人文风俗,她同样一无所知,她能有什么章程? 这会儿,她的章程只有一步:先看看这桩生意能不能做,能做的话,有什么限制,有什么困难,有什么便利,然后再说下一步。 李桑柔想到傍晚,招手叫过金毛,吩咐他去找文先生,她得找文先生求个援。 文诚这回定了东华门外的小胜元,李桑柔到时,文诚刚到,看到李桑柔,一边拱手一边苦笑道:“李姑娘还没找到要做的事情吗?” “就是找到了,才来找先生商量商量。”李桑柔看着文诚脸上的苦笑,心里涌起股莫名的酸涩,随即又失笑。 他又不是他。 “是我莽撞了,有什么事,总想着找先生商量一二。 其实没什么大事,先生要是忙,那就是等先生有空的时候,我再找先生说话。”李桑柔没落坐,再次冲文诚拱手。 “以前那位友人,姑娘也是这样,有什么难事就找他吗?”文诚欠身示意李桑柔坐。 “嗯,就是不找,他知道了,也会帮忙。”李桑柔坐到文诚对面。 “这位友人现在何处?姑娘没找过吗?”文诚倒了杯茶推给李桑柔。 “死了。”李桑柔垂眼抿茶。 “你那位友人,姓叶吗?”沉默片刻,文诚试探问道。 “不姓叶,姓赵。”顿了顿,李桑柔看着文诚道:“我和安济叶家,或者别的什么叶家,全无关系,和他们有关系那位姑娘,大约是我的姐妹吧。” “世子爷说,姑娘是松江府人?”文诚看着李桑柔,接着笑问道。 “我想做邮驿的生意,世子跟你提过吗?”李桑柔没答文诚的问话,岔开了话题。 “还没听世子爷提起。”文诚一个怔神,邮驿的生意怎么做? “世子让我写个章程,这章程该怎么写?”李桑柔直截了当的问道。 “嗯?喔,姑娘不必顾虑格式讲究,只要把想到的,一样一样列出来就行,世子爷不会计较格式文笔,至少不会跟姑娘计较。”文诚笑道。 “我知道,我是说,该有什么样的章程?”李桑柔看着文诚,“不瞒先生,我想做邮驿生意,就是因为前天听世子和先生说到官员家书,想着这也许是门好生意。 至于该怎么做,我还没开始想。 这会儿,我只想到头一步,那就是先看看这门生意能不能做,之前,一直听说邮驿是军国大事。 要是能做,我打算沿着驿路走上半个月一个月,先好好看看邮驿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这之前……”李桑柔摊开双手。 在这之前,她一无所知,自然也就无所打算。 文诚失笑,“姑娘真是实诚,这样的话,”文诚沉吟片刻,“我先跟世子爷说一说,看看世子爷是什么意思。” “好。”李桑柔站起来,冲文诚拱手,“有劳文先生了。” “姑娘客气了。”文诚跟在李桑柔后面,一路犹豫,出了雅间两三步,还是扬声笑道:“姑娘要是有什么事,就来找世子爷,或是我,不要客气。” 走在前面的李桑柔脚步微顿,回头看了眼文诚,笑容灿烂,“好!” …………………… 明安宫里。 大皇子顾瑾听顾晞说了李桑柔那份章程的事儿,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挥着手,“你跟她说,只要她觉得能做,那就能做,让她先去看吧。” “大哥?”顾晞惊讶。 “你这是怎么回事?”顾瑾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手里的折扇敲在顾晞肩头,“你平时也是个极谨慎的人,怎么对这位李姑娘,一幅全无戒备的样子? 她要是真能拿出份章程,邮驿怎样,一二三清楚明白,她这邮驿生意打算怎么做,一二三步骤分明,这些,要是全凭想象,全无依据,这就不是个能做事的人。 要是清楚是真清楚,一二三切实可行,那她的来历,她当初接你那桩生意,送你回来的背后,只怕就不简单了,那就不是能不能做生意的事儿了。 不管是咱们还是南梁,邮驿都是军务,她一个下九流,怎么清楚明白的?” “大哥真仔细。”顾晞有几分尴尬。 他确实疏忽了,竟然一点儿也没想到,确切的说,他竟然一点儿也没往这上面想过。 他不是这样粗疏大意的人。 “你对人一向戒备疏离,怎么对这位李姑娘,这么全无戒备?”顾瑾上上下下打量着顾晞。 顾晞拧着眉,出了好一会儿神,垂下头,低低道:“也不是全无戒备,我只是觉得,她能信得过。” 顾晞看了眼顾瑾,又沉默片刻,才接着道:“在江都城被范平安偷袭之后,我以为我绝无生路,当时,也确实生路渺茫。 赵明财把我交给李姑娘时,俯在我耳边,说:少爷放心,必定平安无事。 我咬着舌尖不敢晕过去,却不甚清明,时昏时醒,不辨东西,恍恍惚惚中,甚至不知道是在阳世,还是到了阴间。 没多大会儿,就听到李姑娘的声音,很清亮很温和,说已经出城了,叫着黑马的名字,让他喂我喝碗药,又让我忍着点儿,说她要给我重新清洗包扎伤口。” 顾晞的话顿住,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我简直不敢相信,可我侧头就看到了江水,映着月光和星辉,美极了。 她给我清洗伤口,上了药,伤口清清凉凉,不那么疼了,她喂我喝了半碗鱼肉汤,那汤热热的,喝完之后,热气从里到外,让我觉得自己有了生机,焕散的功力,好像也跟着那碗鱼肉汤,一点一点的回来了。 从那一会儿起,我就知道,我肯定能够平平安安的回到建乐城,肯定能再见到你。 她跟我说,没事儿了,你好好睡一觉歇一歇。她话音刚落,我就睡着了,睡得很沉。很安心。 我一觉醒来,她跟我说江都城正在满城搜捕偷图的北齐暗谍,赵明财死了,是杨贤告的密,她们现在是江都城的逃犯了。 北齐的使团,一大早就已经离开江都城北上了。 以及,江宁城正在大肆搜捕她们。 我当时……” 顾晞的话顿了顿,看着顾瑾,“大哥能想像到那种感觉吗?原本绝望漆黑,可因为她的照料,她的话,我的身体有了生机,我看到了事情的轮廓,大体知道了是谁要杀了我,甚至知道了他们正在做什么。 之后一个多月,她说的尽快,我看的清清清楚楚。 白天有风用风,没风就用纤夫,夜里有风必定行船,无风就撑杆摇橹,半夜再歇,只有逆风的时候,实在不能行船,才歇上一整晚。 每停靠一个码头,我就能知道使团到哪儿了,能拿到一张两张,甚至一大摞邸报小报之类,这一路上,我从没闭塞过。 一路上行程那样紧张,可看起来,她每天最大的事,就是盘算着吃什么,她说一天三件大事,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饭吃什么。 吃了饭,她就坐在窗边,安安静静的看书,天黑之后,她常常坐在船头,喝茶,或是喝酒,我常常和她一起坐在船头,迎着风,听着流水拍打着船。 你常说,清风透心而过,那会儿,我体味到了。 我常常想起那一个多月,明明是奔波逃命,一路追杀,可一想起来,竟然都是清风,流水,明月,月光下阴暗苍茫的两岸,酒香,茶香,葱花炝到锅里的声音,鱼汤肉汤的浓香。 我活到现在,最艰难,最阴暗的时候,却也是我最自在,最轻松的时候。 那也是我睡得最安稳的一个月。 刀尖之上,从容自在,我很佩服她。 大哥要见见她吗?” 顾瑾点头,“等她看好邮驿回来吧。” “她要是真看好了,觉得能做,大哥真让她做?这可是军务。”顾晞皱眉问道。 “嗯。”顾瑾极其肯定的嗯了一声,“邮驿每年所耗不菲,太平无事时,腐坏滋生,拨下去的银子,近半中饱私嚢,可银子拨少了,又怕战事起时,邮路崩坏。 年年算拨邮驿银子时,我都想,怎么样才能让邮驿太平年间有事可做,战事起时,又能立刻承担起来。 李姑娘愿意经营邮驿,这极好,就让她经营,她若真能做得好,把邮驿中民政那一块,放到她那里,都无妨。 像她说的,真要是战时,有了必要,咱们说拿,也就拿过来了。 先让她去看看吧,看看她怎么看,又有什么样的打算。”顾瑾笑意融融。 …………………… 李桑柔得了回话,挟着卷顺便讨来的简陋山河图,回到炒米巷。 对着山河图看了小半刻钟,李桑柔就决定往淮南西路去,一路到无为,从无为往扬州,从扬州回建乐城。 两淮是北齐最富庶的地带,文风浓厚,才子成堆,她真要做邮驿生意,头一条线路,肯定是往两淮最佳。 第二天一早,大常忙着收拾行李,黑马和金毛出门买车和路上要用的各种物什。 他们那辆半旧太平车可没法出远门,得买辆能遮风避雨的辎车。 李桑柔坐在廊下,正盘算着找谁开几张路引,以及能不能从潘定邦那里,骗几张驿券,或是能进驿馆的牌子什么的,如意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 大常忙出去带了如意进来。 如意见了礼,托了只匣子递给李桑柔。 “是什么。”李桑柔接过匣子,随口问了句。 “世子爷没说,只吩咐小的把匣子亲手交给李姑娘。”如意笑答了,见李桑柔没再多问,垂手告辞。 李桑柔打开匣子,看着匣子里一摞四张路引,以及路引下面一枚崭新的银牌子。 银牌子系着根五彩丝绳,巴掌大小,上面两只凤对飞,下面两只麒麟对着瞪眼,中间一面一个篆体兵字,另一面则是隶书枢密两个字,边上是虽小却清晰非常的年号,正是今年。 李桑柔仔细看过银牌子,从匣子最底拿出张对折的信笺。 信没有抬头没有落款,短短几行,说那银牌子是枢密院和兵部联发的驿牌,可以凭牌出入各处驿馆递铺,并凭牌索要不多于四匹马。 李桑柔将银牌和路引交给大常,愉快的坐回去,和大常笑道:“等黑马和金毛买好车回来,咱们就启程。” “好。”大常笑应。 他们老大从来不讲究什么吉日不吉日的,瞎叔说过,福人居的地方就是福地,吉人赶上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就是吉时。 ………………………… 中午,顾晞去明安宫和顾瑾一起吃饭,刚刚坐下,如意一溜小跑进来禀报:李姑娘带着三个手下,往陈州门去了,看样子是启程走了。 顾晞大瞪着双眼,点着屋角的滴漏,“这大中午,今天是吉日?” 顾瑾噗一声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冲如意摆手,“不用查黄历了。这位李姑娘,真是百无禁忌。实在令人期待。” …………………… 既然有了能调用驿馆马匹的银牌,李桑柔一行又拐到陈州门内的骡马行,买了两匹马。 出了陈州门,挑了家香味儿诱人的饭铺子,四个人吃了饭,大常赶车,李桑柔坐在大常旁边,黑马和金毛一人一匹马,大常甩了个响亮的鞭花,一行人愉快的上了路。 十几里路也就一会儿,李桑柔很快就看到了头一家递铺。 大常吁着两头骡子慢下来。 “怎么样?”李桑柔看着递铺问道。 “规矩大脾气大,好说歹说都不行,给钱也不行。”大常的总结简单明了。 李桑柔嗯了一声,跳下车,招手示意金毛,“咱们去看看。” “好嘞!”金毛愉快的应了一声,跳下马,将缰绳扔给黑马,连蹦带跳跟上李桑柔。 “走走走走!离远点!” 离递铺还有十几步,递铺门口,高翘二郎腿坐着的一个中年汉子就冲两人挥着手。 “这位大哥,我们是从建乐城来……” “我管你从哪儿来的!快滚!这儿是你们能靠近的地方?滚!”中年汉子猛啐了一口。 “大哥,我们是来找人的,我二大舅家三侄子,我二狗子哥在这儿。”李桑柔站住,陪着一脸笑,扬声叫道。 “这儿有人,有马,没狗!快滚!再不走就办你个窥探军务!滚!”中年汉子一个滚字,吼的字正腔圆。 “走吧。”李桑柔转身就走。 金毛跟着一个旋身,狠啐了一口,“娘的!” 一行人越过第一家递铺,看到第二家递铺时,大常闷声道:“这家也凶得很,我绕到后门,碰到个老杂役,塞了五个大钱,我说我听说当驿丁挣钱多,想当驿丁,那杂役跟我一通诉苦,让我挑了担柴装样子,带我进去看了一圈。” 这一回,李桑柔让黑马和金毛过去了一趟,照例被骂了出来。 “嗯,走吧。”李桑柔示意道。 这家的情形,大常已经说过了。 到第三家递铺时,天已经黑了。 “这家也不让进,不过管递铺的老厢兵脾气好心眼好,姓洪,听说我想投军当驿丁,跟我说了半天话。 说我这身膀,当驿丁可惜了,就是当驿丁,也当不长,指定得被上头挑走。”大常闷声介绍道。 “嗯,先找家邸店歇下吧。”李桑柔打量着四周。 这儿离建乐城不过半天路程,宽阔的驿路两边,店铺相连,还十分热闹。 黑马和金毛挑了家灯光最亮的邸店,要了三间上房。 吃好喝好,大常看向李桑柔,李桑柔摇头,“不用看,这儿离建乐城这么近,没什么好看的。早点睡吧,明天早点起来赶路。” 第二天天还没亮,大常和黑马、金毛三个,起来收拾好车辆骡马,等李桑柔起来,吃了早饭,又买了些酒肉胡麻饼带着,出来启程,太阳才刚刚露出地平线。 这一天,沿着驿路,一家一家递铺走得很快,毕竟离建乐城不远,驿路宽阔平整,间间递铺都十分像样儿。 一连赶了三天的路,一行人才慢下来。 驿路虽说没那么宽阔了,可还是十分平整,两边的树木高大,仲春时节,一片新绿,十分宜人。 递铺也算整齐干净,离建乐城越远,驿丁们越和气平易,不少递铺外面搭着棚子,给一个两个大钱,就能坐下歇歇,还有大碗热水。 远离城镇的地方,几乎每一间递铺两边,都有或多或少的小贩,拿个破篮子破筐,卖茶水果菜,或是支个摊儿,搭个棚儿,就是间简陋的食铺。 有一间递铺边上,竟然还有一家小小的药铺,药铺里还坐着位看起来十分威严的老大夫。 李桑柔一行有时紧赶,有时慢走,一路走一路看,一个月后,一行四人,进了无为府。 照李桑柔的计划,她们这一趟先到无为府,再沿江到扬州府,从扬州府返回建乐城。 建乐城到无为府,和建乐城到扬州府这两条线,她打算从中挑一条,作为她快递事业的起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1章 看一眼问一句 无为府的繁华热闹,在李桑柔意料之外。 黑马和金毛把马拴在大车后面,跟着李桑柔,左看右看,金毛啧一句比江都城热闹多了,黑马就喷一句跟建乐城可没法比。 一行人从大街走进小巷,挑了家干净的大车店,住了进去。 这会儿不过申初前后,几个人安顿好出来,李桑柔吩咐黑马和金毛,“你们两个,到处走走,打听打听这无为府的大族,有哪几家,各家都有哪些当官的,哪些人才,各家口碑怎么样,尽量多打听。” “好!”黑马和金毛一起点头。 李桑柔和大常沿着大街往东,黑马和金毛往西。 “过了江就是南梁,咱们真要从建乐城来往这里,他们会不会想多了,咱们还有好几条船。”大常看着旁边酒楼挂出来的江刀和江豚的招牌,突然闷声说了句。 “嗯?”李桑柔一个怔神,随即笑起来,“噢,别想那么多。他们是不是会想多,不在于咱们来往哪里。 他们怎么想,咱们管不了,管不了的事儿,就不用理会。晚上尝尝江豚?” 李桑柔仰头看着一连几家刀鱼江豚的招牌。 “好。”大常声调轻松,随即嘀咕了一句,“不知道什么价儿。” “咱们赚了钱,就一件大事,吃好喝好。不管什么价,难道咱们吃不起?”李桑柔斜瞥着大常。 “那倒也是。”大常嘿笑着,拍了拍胸口。 李桑柔和大常打听了几个人,听说望江楼的江鲜做的最好,回邸店留了话,直奔望江楼,花了块半两的碎银子,买得茶酒博士想方设法,倒腾了张桌子给她们。 两个人慢慢悠悠喝了两三杯茶,黑马和金毛就到了。 李桑柔一如既往,一挥手就一句:你们店里有的,都上一份,刀鱼江豚各上两份! 茶酒博士豪客见得多了,并不以为意,脆声应了,利落的上了茶水茶点。 “这无为府,最大的户,头一个是王家,之后是曹家,利家,魏家,吴家……”黑马看着茶酒博士出去,开始说刚刚打听到的无为大户。 “说说王家。”李桑柔打断了黑马的话。 “王家最厉害,艳压群芳!”黑马竖着大拇指。 李桑柔被他这个艳压群芳,差点呛着。 嗯,这个词用的实在太好了! “王家现在活着的,说是有两个进士,六个举人,二三十个秀才!真真正正,人烟鼎盛!” 李桑柔再次被黑马的人烟鼎盛给呛着了,“你好好说话!别乱用词!” 金毛咯一声笑出了声。 他虽然不知道黑马哪个词用错了,不过嘲笑还是要嘲笑的。 “老大教训的是。你笑什么笑?”黑马瞪了金毛一眼,接着道:“说是户部侍郎孙洲,就是他们王家的姑爷呢。 他们王家这两个进士,一个叫王安士,已经做到漕司了,在秦风路,不过年纪大了,说已经快七十了。 还有一个,叫王庆喜,比那个王安士低一辈,是个府尹,在京东东路,青州。年纪也不小了,说是再过个年就六十了。是吧?” 黑马看向金毛,金毛连连点头,表示他说得对。 “现在王家的族长,叫王庆民,说是那个王庆喜的亲哥,那个王安士的亲侄子。 还有,说是王庆喜的大儿子,王家九爷,叫什么王宜书的,说是什么才子,怎么怎么有才,过了年刚从青州回到这无为府,说是为了秋闱。” 李桑柔凝神听着,慢慢嗯了一声。 “曹家……”黑马接着往下说,却被李桑柔抬手止住,“不用了,知道头一家就行了。关于王家,还有别的吗?口碑如何?” 大常看了眼李桑柔。 黑马连连点头,“好!都夸好!好的不得了! 这城里最大的学堂,就是王家义学,穷人家子弟读书不要钱,一天还管两顿饭,只要月考考及格就行,说是还有女学。 城外那什么书院,说是挺有名的,也是王家的,大儒藏书,都不少,能考进去就不要钱。 那个曹家,说是家训是不当良相就做良医,曹家老太爷说是天下有名的名医,现在一天出来一个时辰,就在这条街头头,就是他们曹家的医馆。 曹老太爷这一个时辰是义诊,不要钱,碰到特别可怜特别穷的,还送药。 利家说是最敬老……” 黑马滔滔不绝,一直说到茶酒博士上齐凉菜,一边吃一边呜呜噜噜了半天才说完。 大常再次看向李桑柔,李桑柔迎着他的目光,解释道:“咱们这生意,肯定得跟当地的大族打交道,特别是无为府和扬州府,说不定要跟他们合作,先得知道个大概。” 大常释然,伸手端过一盘子江豚鱼,专心吃鱼。 这两份江豚刀鱼,她们三个一份,他自己吃一份。 第二天一大早,大常去看无为府下辖的庐江、巢县两县,黑马和金毛跟着李桑柔,先从曹家的医馆看起,一圈看下来,三个人进了望江楼。 今天的望江楼有场文会,东主是王家的几位秀才,其中就有那位九爷王宜书。 望江楼早几天前,就被王家包下了,李桑柔找到昨天的茶酒博士,塞了块碎银子,茶酒博士从后门将三人带上二楼一间偏僻雅间。 李桑柔将雅间窗户推开一条缝,站在窗边,看着楼下。 楼下已经十分热闹,正中间一张大书案旁边,围着七八个长衫书生,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是一个鸦青织锦缎书生二十六七岁年纪,不高,略胖,也就是不算难看而已。 鸦青织锦缎一边说着话,一边挑了支笔,濡了墨,写了一行字,将笔递给旁边的瘦高书生。 金毛溜下去,片刻,一溜小跑上来,挨到李桑柔旁边,指着短胖织锦缎,低声道:“就那个,鸦青织锦缎衫子的,就是王家九爷王宜书。” 李桑柔嗯了一声,又看了一会儿,坐了回去,三个人安安静静再吃了顿刀鱼,出了雅间,从后门出去走了。 在无为府歇了两天,第三天一早,一行四人启程,赶往扬州。 在扬州同样看了两天,四个人一路北上,过了淮扬,又折向东北,从沂州密州直奔登州,再折返至莱州青州。 每一处都停上一天两天,到处看看。 中午到青州,歇了一晚,第二天又逛了一天,吃过晚饭,夜色才刚刚垂落。 李桑柔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看了一会儿,转过身,看着大常道:“我要去府衙看看,二更前后过去,最多一个时辰就回来。” “啊?去府衙……”黑马愕然,一句话没问完,就被大常按了回去。 “你叫什么叫!出息呢?”金毛跳起来,趁机拍了黑马一巴掌。 “你小心点儿。”大常看着李桑柔,没多问,只闷声关切了一句。 “放心,你们回去歇着吧,明天赶早启程。”李桑柔挥手吩咐。 大常应了,和黑马金毛出来,各自回屋睡觉。 李桑柔发了一会儿呆,吹熄了灯,推开窗户,坐在窗下,两只脚高高架在窗台上,看着昏暗不明的天空出神。 远远的,二更的梆子声传过来,李桑柔站起来,换了衣服,用黑布裹紧头脸,从窗户跃下,落进邸店后面的黑巷子里。 一弯上弦月在云层中时隐时现,照着已经静息下来的青州城。 昏暗不明的巷子里,李桑柔沿着黑暗跑的飞快。 邸店离府衙不远,李桑柔站在巷子口的黑暗中,看着一缕月光下的八字墙,静等了一会儿,在一片云的掩盖下,穿过衙门口,从八字墙后面的一棵树上,跳进了府衙。 府衙里也是一片安静,李桑柔站住,辨认清楚方向,贴着屋檐,从前衙这边,往那边查看。 整个前衙,亮着灯的房子只有一间,李桑柔猫着腰贴近过去,靠在窗户边上,伸手摸了摸,窗户上糊的是棉纸,李桑柔沾了口水,轻轻捅开窗户纸。 迎面是一面墙的书架,另一面也是书架,书架上堆满了案卷公文。 屋子正中,一张厚沉桌子后面,一个六十岁左右的矮胖老者,正趴在桌子上,专心的写着什么。 李桑柔眯眼看着老者,老者侧对着她,不过,只这一个侧面,就能明明白白的看出来,眼前的老者,和她在无为府看到的那个王宜书,是一家人,这肯定就是这青州府尹王庆喜了。 唉,这形象,就是年青四十年,跟叶家那位大爷现在比,也差得很远啊! 李桑柔贴着墙,转到门口。 屋门半掩,从门缝里能看到一个小厮靠门坐着,正磕头打盹。 李桑柔退过屋角,窝在角落,打火镰点着根安息线香,再悄悄挪到门口,紧挨门蹲下,将线香靠近小厮,用手扇着那缕清烟,将清烟扇进小厮鼻子里。 小厮磕头的幅度越来越大,李桑柔看着差不多了,最后扇了两下,掐灭线香收好,屏息盯着桌子上那根明亮的蜡烛。 小厮再一个磕头,往前扑撞在半掩的门上,和小厮撞在门上的咣噹声同时,李桑柔扣动手弩,细小的弩箭射灭了蜡烛,盯在王庆喜背后的书架上,屋里屋外一片黑暗。 “小瑞!”王庆喜有几分恼怒的叫了一声。 在王庆喜这声小瑞之前,李桑柔已经两步踏进屋,先一掌砍晕了小瑞,在王庆喜站起来之前,疾步过去,将一根拇指粗细的丝绳,勒在王庆喜脖子上。 “别动,别出声,不然我就勒死你。”李桑柔俯在王庆喜耳边警告道。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我是……”王庆喜还算镇静。 “我知道你是王庆喜,这青州的府尹。”李桑柔稍稍收紧丝绦,王庆喜顿时觉得呼吸困难。“我问什么,你说什么,我没问话,你就闭嘴!” 王庆喜想去拉那根丝绦,手抬到一半,又落在桌子上,只不停点头。 “我姑姑是怎么死的?”李桑柔俯在王庆喜耳边,咬牙问道。 “你姑姑是谁?”王庆喜茫然。 “你这个好色之徒,你奸了她,害死了她,现在,你竟然问她是谁,你连她是谁都忘了么?” 李桑柔的声音听起来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既然忘了,那好,你就好好说说,你强抢了多少女孩儿,又害死了多少女孩儿?一个一个说!” “姑娘,你一定是找错人了。我从来没强抢过女孩儿,不光女孩儿,别的人也没抢过,我从来没害死过谁。”王庆喜心里有了一丝安稳,但更多的是焦急恐惧。 “找错人?哈!好啊,那你一个一个的说说,你那些小妾,通房,她们都是怎么来的,怎么死的?我可是一个一个查过之后,才找到了你。 你说吧,一个一个说,说错一个,我就勒死你!” “我不好女色!真不好!我只喜读书! 我自小远视不明,五步之外就不辨妍丑,呃……” 李桑柔手下一紧,勒的王庆喜呃了一声。 “好好好!一个一个说,我说。我头一个小妾,张氏,是从小侍候在我身边的大丫头,张氏生头胎时难产,一尸两命。 第二个是内子的陪嫁黄氏,育有一女,现在后宅,就这两个,姑娘的姑姑,是哪一个?” 王庆喜喘着粗气,明显有几分恼怒。 “你胡说八道,真当我一无所知么!” 李桑柔猛的收紧手里的丝绦,勒着王庆喜和他坐着那把椅子一齐往后仰倒。 “我只想知道姑姑是怎么死的,你实说,我不怪你,你再敢诡辩,我就勒死你。” 王庆喜被勒的眼珠都突出来了,椅子被李桑柔拉倒往后,他两条腿紧紧顶在沉重无比的楠木桌子上,想挣扎却挣扎不动。 在王庆喜就要憋死之前,李桑柔猛的松开丝绦,“说!” “我真没有!我喜读书不好美色!我都看不清楚!我不好! 姑娘可以去打听,尽管打听!我家在无为府,我在无为府长大,在汝县做过一任县令,在卫县做过一任,再就是青州,任姑娘打听。 姑娘的姑姑,姓什么?到底是哪位?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庆喜拼命喘着气,声音颤抖,又是愤怒又是惊恐,连人带椅子抖个不停。 李桑柔垂眼看着一阵接一阵颤抖的王庆喜,抬手砍晕了他,收起丝绦,拨出那根小箭,闪身出门。 第二天一早,一行四人收拾好,吃了早饭,悠悠哉哉出了青州,直奔济南府。 不紧不慢走了半个时辰,大常看着坐在他旁边嗑瓜子的李桑柔,闷声问道:“没什么事儿吧?” “没有。”李桑柔知道他问的是她昨天去府衙的事儿,“湛泸的旧债,正好路过,顺便看看。” 大常看了眼李桑柔,嗯了一声,不再多问。 一行四人在济南府歇了两天,再次启程,直奔建乐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2章 能做就做 回到建乐城已经后半夜了,四个人回到家,洗漱吃喝,倒头睡下时,天已经快亮了。 没睡多大会儿,李桑柔就热醒了,一身一身的热汗出来,这份热让人坐立不安,哪儿还睡得着! 黑毛和金毛出去买了半车冰,和四五个粗陋实用的木头大冰鉴推回来。 两个人放好冰鉴,大常抱着一块的三四尺高的冰块往冰鉴里竖好,小小的屋里顿时凉快下来。 李桑柔一头扎到床上,接着睡。 这一觉直睡到傍晚,李桑柔刚一脚踩出门,黑马一张黑脸伸过来,眉飞色舞道:“老大!世子爷那个小厮,如意,已经来过两趟了! 头一趟是巳正前后,听说你还睡着,就走了。 第二回就刚刚,半个时辰前,说是,要是老大你歇过来了,就跟你说一声,明天中午,世子爷陪你去见秦王爷。” “嗯,吃了饭你跟金毛把帐算一算。”李桑柔吩咐道。 “好来!”黑马答应的兴高彩烈,一个旋身,紧接再一个旋身,又旋回去了,对着李桑柔,一脸渴望,“老大,那明天,您一个人去啊?那帐,那么多数目字儿,你一个人,那个……” “我一个人足够了。”李桑柔不客气的堵了回去。 “那是那是。”黑马肩膀耷拉下去,往厢房算帐去了。 李桑柔洗了把脸,闻着厨房里的饭菜香晃过去。 厨房里,金毛烧火,大常正在炒菜。 李桑柔站在厨房门口,只觉得热浪扑的喘不过气。 她们这一趟来回,三个多月,这会儿已经是五月中,正是一年中最暑热的时候。 一想到夏天,李桑柔忍不住叹气。 冬天有炭盆火炕火墙地龙,可夏天,消暑的法子,也就是几块冰,那效果,聊胜于无而已。 还有无处不在的蚊子! 唉,暑热加蚊子,这里的夏天实在难熬极了。 之前在江都城,到夏天,她还能坐着船到江上飘着睡觉,今年只能靠苦熬了。 “黑马!”李桑柔一声吼,“搬个冰鉴过来,搬俩!” 黑马扬声答应,拎着个冰鉴小跑过来,“我就说,搬俩冰鉴放厨房,大常非说不用,说费冰,看看,老大不高兴了吧!” 李桑柔和大常都没理他,金毛冲黑马连翻了几个白眼。 “明天找个支灶的,在外面支个灶,再搭个棚子,炖炒放外面,好歹凉快些。”李桑柔看着放好冰,再叹了口气。 她是真烦这里的夏天啊,热的无处躲藏! 没多大会儿,大常做好饭,辣炒童子鸡,炖大块羊肉,一大盆凉拌菜,以及一大海碗青蒜末香菜末,一筐头馒头,四个人坐在几大块冰中间,一顿饭还是吃的汗水淋漓。 饭后,黑马和金毛在厢房算帐,大常收拾好,换了冰块,沏了壶茶拎过来,倒了碗递给李桑柔。 李桑柔抿着茶,看了眼明显闷着心事的大常,叹了口气。 “大常,你说你,五大三粗的,怎么心眼小成这样?活的这么仔细干嘛?” 大常斜瞥着李桑柔,没说话。 “那位叶大爷,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他觉得他表妹是冤死的,我答应了他,他表妹要真是冤死的,我就替他报了这个仇。” 李桑柔连叹了几口气,无奈的解释道。 “就是王家?”大常闷声问道。 “嗯,王家是其中一家。这事得先查清楚,不能只听一面之辞。 你放心,我小心的很。 还有,我也没给自己限定日期,就是顺便,又方便的时候,顺手看一看问一问,你放宽心!”李桑柔一边说一边叹气。 “你把前头十几年都忘了,突然冒出来一个叶家,现在又有个什么仇,总得小心点儿。”大常闷声道。 “我知道,你放心,放宽心,不要多想,更不要想的太远,想了也没用不是。”李桑柔想着王庆喜那个形象,和他那些话,再次叹气。 这事儿,只怕叶安平说一半藏了一半,或者根本就没说实话。 她不准备去问叶安平,与其和叶安平这样的人斗智斗勇,她宁愿自己去找出真相。 那个王庆喜。 李桑柔想着他趴在桌子上,鼻尖都快挨到纸上那个样子,看来,他这近视是真的,趴得那么近,五步以外看不清人,也是真的,他真要好色,确实有点儿难度。 孙洲夫妻必定是知情人,得想办法找这一对儿夫妻问一问。 至少到现在为止,她承受的这个身体,是承受了湛泸的恩惠。 至少,她要把湛泸的死因查清楚,也许,湛泸还有什么心愿。 力所能及时,她愿意为湛泸的死,讨个说法,也愿意替她圆个心愿什么的。 …………………… 第二天巳正刚过,如意就到了炒米巷。 李桑柔拿着那卷厚厚的帐本子,跟着如意,进了晨晖门,没走几步,就看到顾晞迎着两人过来。 如意急忙垂手让到旁边。 “听说你从无为府一路看到了济南府?看得怎么样?”顾晞上上下下打量着李桑柔,笑道。 “还好。”李桑柔握着厚厚帐册子,冲顾晞拱了拱手。 “咱们进去再细说,大哥这会儿正好有空。”顾晞示意前面不远处的明安宫。 “这一路看下来,这生意能做吗?”顾晞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要做了才知道。”李桑柔笑道。 她是真不知道,做不做得成,肯定得试过才知道,事情看起来,和做起来,完全两样。 李桑柔跟在顾晞后面,进了正殿旁边的三间耳屋。 三间耳屋没有隔断,高大宽敞,迎面是整面墙的书柜,垒着满满的书,西边放着香炉,盆花,和一张巨大的书案,东边的大窗户下,盘着大炕,炕上坐着大皇子顾瑾,目光锐利,正打量着她。 顾瑾毫不掩饰的打量着李桑柔。 头发用一根银簪子绾了个最简单的圆髻,像男人一样顶在头顶,发髻绾的很粗忽,散下来的头发被随手别在耳后。 一件本白夏布上衣,本白半裙,本白长裤,裤子在脚踝处用细丝绳松松缠了几道,细丝绳红绿都有,大约是从哪儿随手捡来的。 鞋子是男人的式样,包着牛皮边,看起来非常结实。 腰间系着根紫红丝绦,足有大拇指粗细,不能叫丝绦,应该叫丝绳了。 这一身打扮和她的发髻一样,实用而粗忽。 这会儿她也正打量着他,明眸皓齿,俊眉修眼,让人下意识的忽略了她浑身的粗忽,甚至想不起她的发髻和穿着。 眼前的李桑柔,让顾瑾有些意外,却又在意料之中。 “王爷。”李桑柔冲顾瑾拱手欠身。 顾瑾眉梢扬起。 “李姑娘不懂礼仪,我刚才忘了告诉她。”顾晞急忙解释。 不管是大皇子,还是秦王,这两个身份中的哪一个,都足够尊贵。头一回见面,李桑柔这个白身之人,是应该三磕九拜行大礼,而不只是拱拱手。 “我这里不讲俗礼。李姑娘请坐。”顾瑾笑着示意李桑柔。 李桑柔坐到顾瑾指给她的扶手椅上,离大炕略远,正对着顾瑾。 顾晞侧身坐到顾瑾旁边。 小内侍上了茶,顾瑾端起示意李桑柔,李桑柔直接捏起杯子,抿了一口,品了品,几口喝了。 顾瑾一边笑,一边示意小内侍再上茶。 小内侍撤下盖碗,换了只直身杯,送了茶上来。 李桑柔看着小内侍换上杯子和茶,一边笑,一边冲顾瑾欠身解释道:“多谢,这杯子真好。不是渴,是这茶好。” “这是今年进上的龙凤团茶。拿两饼来,一会儿给李姑娘带上。”顾瑾一边笑一边吩咐小内侍。 李桑柔笑谢了。 “邮驿的事儿,李姑娘看好了?怎么样?”顾瑾看着李桑柔笑问道。 “差不多吧,我们先从建乐城去了无为府,从无为府再到扬州府,再到济南府,从济南府回来的。”李桑柔将杯子推开些,摊开那卷厚帐薄。 “都是最富庶的地方。”顾瑾笑道。 “嗯,做生意当然要跟有钱人做,从穷人身上可挣不到钱。”李桑柔随口应了句,看着顾瑾问道:“你要听什么?” 顾瑾一个怔神,随即失笑,“姑娘都看到了什么?” “很多,很杂,什么都有,你要听什么?” “这几条线上的邮驿,姑娘看到了什么?”顾瑾看了眼顾晞,直接问道。 “离建乐城越近,递铺越新,驿丁越精神,不过这三条线经过的,没有很穷的地方,别的地方也还行。 递铺里都是厢兵,钱从朝廷拨下去,人头算在兵部,日常管理是归在地方,每个递铺的人数,几乎都一样。 驿路都修的很好,递铺周围、驿路两边,树种的都很好。”李桑柔的回答简洁简单。 “怎么做这邮驿生意,姑娘有打算了吗?”顾瑾沉默片刻,微笑问道。 “嗯,我打算先只做急脚递,一天三百里,从建乐城到无为府,十天一个来回。” 顾瑾眉梢扬起。 “我有十万银子,就照这十万银子的本钱做,本钱耗完,做不成,就不做了,再找别的生意。”李桑柔看着顾瑾扬起的眉梢,摊手笑道。 顾晞噗的笑出了声。这十万银子是他给的保镖银。 “那姑娘算过本钱吗?从建乐城递一封信到无为府,要多少钱?”顾瑾也笑起来。 “还没算,这要看马是什么价,养马又是什么价,雇人是什么价,我不打算借用递铺或是驿馆了,等我挑好地方,现买,或是现盖几间屋,养马住人。”李桑柔笑道。 “为什么不借用?”顾瑾看着李桑柔。 “递铺的驿丁太穷了,驿馆里南来北往的官员太多了。”李桑柔答的干脆直接。 顾晞扬眉看着李桑柔。顾瑾笑起来,“姑娘要是想好了,就去做吧。需要什么,你找世子就行。” “好!多谢。”李桑柔笑谢了一句,站起来,“那我先告辞了。” “我送你。”顾晞忙站起来,陪李桑柔出来,一直将她送出晨晖门。 顾晞看着李桑柔走出一段,才转回身,往明安宫回去。 “送走了。”看着顾晞进来,顾瑾斜瞥着他,明知故问道。 “嗯,大哥觉得怎么样?”顾晞侧身坐到顾瑾旁边。 “极其谨慎,不该管的事,一字不提,这邮驿,也许她真能做起来。”顾瑾看起来心情不错。 “递铺驿丁,都是一样的俸给,离建乐城越近的递铺,就越新越精神,那远的地方,只怕是克扣了,这个得让人去查一查。” 顾晞看着顾瑾,皱眉道:“还有,递铺归在地方管理,人数一样,可各个递铺要递送的文书数量大不一样,必定有的递铺人手不够,有的递铺人浮于事,这些……” 顾瑾抬手打断了顾晞的话,“这些都是小事,邮驿的弊端不只这些,所以我才想让李姑娘去试试。唉,”顾瑾叹了口气,“国家积弊到处都是,相比之下,邮驿微不足道。 从先皇至今,这几十年休养生息,天下安居乐业,可纳粮的丁口不见增加,浮客倒翻出了数倍。”顾瑾拧着眉头。“户部的事儿最要紧,你尽快启程,清查粮仓,核查五等版薄,再抽些州县,清量核查一下田亩数目,回来的时候,再看看秋收。 户部这边我替你盯着。” “好。”顾晞干脆答应,“我这就写折子,明天请下来旨,后天就启程。” 犹豫了下,顾晞接着道:“京西北路安抚使出自永平侯门下,要是……” 顾瑾抬手抚额,无语之极的看着顾晞,“李姑娘那样的精明人儿,你还担心这个?” “不是,我这一趟,要两三个月,甚至三四个月,我怕她有什么事儿,找不到人。”顾晞有几分尴尬。 顾瑾斜瞥着顾晞,哼了一声,没理他。 “虽说是保镖,我还是欠她一份救命之恩……”顾晞站起来,犹犹豫豫,还是多说了一句。 顾瑾再次抬手抚额,“要不是因为有这份救命之恩,跟你有这份交情,她敢做邮驿生意?唉!你简直……”顾瑾一声声长叹,“唉,以后,李姑娘求到你那儿的事儿,你先跟守真商量了再决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3章 清风明月 李桑柔回到炒米巷,坐在廊下,出了半天神,吃了中午饭,对着那张简易山河图,仔仔细细看了一下午。 晚饭后,李桑柔吩咐再熏一遍蚊子,金毛沏了茶,四个人,一人一把蒲扇扑扇着,李桑柔指了指那张山河图,“邮驿这事儿,我打算先走无为这条线,一路上经过陈州,颖州,寿州,到无为,你们看呢?” “我看行!”黑马一幅沉思状,答的飞快。 金毛用力撇嘴斜着他,简直想呸他一脸。 论跟在老大后头装着有见解,这份厚脸皮,他真比不上黑马。 “该往扬州,”大常闷声道:“过应天,亳州,宿州,泗州。扬州旁边,真州、泰州都不远,比无为那条线热闹。” “要是做生意,确实该往扬州,不光陆路便利,还有条运河,一路上到处都是大码头。 可就是太便利了,从水路到扬州,顺风顺水,快了六七天就能到,走陆路赶一赶,四五天就能到,一路上商船成堆,商队成群,托人带信方便得很,用不着花钱递信。 还有,扬州这条线,多半是生意人,生意人可不爱写信,有点什么事儿,他们有的是捎信的人。 有事没事就长篇大论写信的,都是读书人,他们会写,可找人捎信的路子就远远不如生意人了。 还有,扬州这条线,除了应天府,别的地方,文风都不如无为那条线,考中举人、进士的人数,也不如无为这条线多。 在建乐城备考,或是游学的读书人,无为府这条线上,肯定比扬州那条线上的人多。 咱们这生意,先要从当官的和读书人这里入手。” 李桑柔看着大常,耐心解释,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家老大做事儿,一向就事论事,一件归一件,不会扯七扯八。” “嗯,那就无为。”大常干脆的点头道。 “头一步,咱们先只做急脚递,一天三百里,从无为一个来回,十天。” 李桑柔接着道: “在陈州,颖州,寿州,寿州和无为中间,以及无为府,各设一个递铺。不借用朝廷的递铺,咱们得有咱们自己的地方和人手。 明天我带着金毛往这四州过去,把递铺建起来,还要看看在当地怎么递送,找好在当地递送的人手。 你跟黑马留在建乐城,第一,看看马是什么价,哪种马适合咱们用,看好了就买回来,记着,最好能避开那些适合冲锋陷阵的马种。 第二,去找世子,请他帮忙推荐一天至少能跑三百里的骑手,还有马夫,先找个二三十个吧; 第二,看看这条线上的读书人喜欢往哪儿去,再就是打听打听建乐城里的小报,哪家一天卖多少,都是哪些人买,几天出一回这些。” 大常点头。 第二天,刚进巳时,如意奉命来请李桑柔时,李桑柔已经带着金毛,赶着大车,早就出城几十里了。 …………………… 李桑柔和金毛两人,风尘仆仆,赶在中秋前一天,回到了建乐城。 李桑柔刚刚洗好收拾好,一杯茶还没喝完,如意的声音就在院门外响起。 黑马一跃而起,在李桑柔说话之前,已经冲出了二门。 眨眼功夫,黑马一张黑脸红光闪耀,直冲进来,“老大老大!世子爷!是世子爷!给咱们送节礼来了!” 李桑柔刚喝了口茶,被黑马这一个送节礼,一口茶呛的狂咳起来。 “世子爷给咱们送什么节礼!”大常一巴掌拍在黑马头上,冲跟在后面的如意拱手赔礼,“他没见识,不会说话,您大人大量。” “常爷客气了。” 如意一句话没说完,就笑起来。 李姑娘这三个手下,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位黑马,这样的实诚人儿,实在是太少见了。 如意看着狂咳不已的李桑柔,一边笑,一边拱手见了礼,指着后面提着提盒、抱着酒坛子的小厮们,笑道: “我们世子爷说姑娘刚刚回来,只怕来不及准备过节的一应物什,就亲手挑了些,吩咐小的给姑娘和几位爷送过来。” 李桑柔还在咳,一边咳一边站起来,冲如意拱手致谢,“多谢,谢。” 如意笑的止不住,欠身后退。 看着一群小厮跟在如意后面出了二门,李桑柔又咳了一会儿,才缓过那口气。 黑马缩着脖子,一声不敢吭,他刚才是有点儿兴奋过头了。 “老大走后隔天,世子爷就启程了,说是什么钦差,好像前几天刚回来。”大常一边将提盒一个个拎到李桑柔面前,一边解释了一句。 金毛蹲过去,掀开提盒。 黑马从李桑柔瞄到大常,一边瞄一边挪过去,伸长脖子往提盒里看,看的圆瞪着两只大眼,却一声不敢再吭了。 李桑柔欠身,看着金毛从提盒里一层一层拿出石榴,葡萄,橙子桔子,栗子,香梨大枣,堆了一堆,再打开另一只提盒,将满满一盒子肥大的螃蟹一只只拿出来。 还有两只提盒,一只里面装着半匹鲜羊,另一只里塞满了酱鸭腊鸡咸鹅。 再就是五六坛子新酒,坛子上贴着酒名,都是玉魄。 “晚饭就吃这些,把螃蟹蒸上,这羊肉不错,切两条腿清炖,中间这块羊腩撒点盐,明天中午烤着吃,再拌个杂菜。 黑马去买点胡麻饼。”李桑柔拎起串葡萄,尝了尝,满意的吩咐道。 “还有紫苏叶!”黑马一跃而起,“大常呢?还缺啥不?” “买捆大葱,还有青蒜。”大常说起,上前提起那半只羊。 大常先蒸好螃蟹端过来,李桑柔慢慢悠悠的吃,金毛坐在旁边,把一根筷子削尖,拿着筷子剔蟹粉。 这螃蟹,吃一只就得忙半天,可忙到最后,能吃到嘴里的,最多最多只有一口肉,那肉还腥气的不得了,他不爱吃,黑马大常也不喜欢。 李桑柔吃好两只螃蟹,大常炖好了羊肉,又剁了两只酱鸭,蒸了只腊鸡,撕成丝,和菠菜胡萝卜丝香菜一起,拌好,再撒上一大把花生碎。 李桑柔盛了一碗羊肉汤,撒一把青蒜,胡麻饼卷蟹粉,吃着凉拌菜,一顿饭十分愉快。 吃了饭,黑马开了一坛子新酒,四个人,一人一只大碗倒了酒,刚喝了半碗,如意的声音又在院门外响起。 黑马照样窜进窜出的飞快,只是不敢胡说八道了。 “老大老大,说是世子爷请你赏月。” 李桑柔嗯了一声,仰头喝了碗里的酒,站起来出了院门。 巷子外,几个小厮牵着五六匹马,如意指着马笑道:“世子爷说秋高气爽,坐车不如骑马,就让小的挑了匹马来请姑娘。” “你家世子爷想得周到。”李桑柔从小厮手里接过缰绳,见小厮半跪在地,往旁边闪过一步,笑道:“不用,多谢。” 说着,踩上马蹬,翻身上马。 小厮忙站起来,上了自己的马,跟在后面,往金明池过去。 在金明池门口下了马,李桑柔看着空无一人的四周,和如意笑道:“你们世子爷把这儿也清场了?这么大的地方?” “那倒不是。”如意想笑又抿住,“金明池只在冬至、春节,还有演武的时候,许市井诸人游玩。一年当中,就那么二三十天。” 李桑柔喔了一声,这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清场。 如意带着李桑柔,沿着低矮的灯笼,进了深入金明池的水阁。 顾晞一件银白长衫,站在栏杆旁,听到动静,转过身,看着李桑柔走近了,笑道:“你刚回来?” “嗯。”李桑柔走到顾晞旁边,从天上月,看到水中月。 “从江都城出来那晚,也是这样的好月色。”顾晞的声调里透着感慨。 李桑柔侧头看了眼顾晞,笑道:“那晚的月亮又大又亮,烦人的很,大常背着你,往上游走了二三十里路,才敢上船过江。” 顾晞眉梢高挑,片刻,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示意李桑柔,“今年的新酒不错。咱们尝尝?” “是不错。多谢你的酒,还有羊肉。”李桑柔坐下,端起放在她旁边的水晶杯,举起来,对着月光看了看,斟了酒,举起来再看了看,抿了一口。 “你的事办得怎么样?”顾晞抿了半杯酒,在赞美月色和这句问话之间,犹豫了半杯酒,还是问起了正事儿。 “勉强算是差不多,识字的人太少了,但凡能识几个大字的,都特别要面皮儿,架子搭得十足,实在可恶。”李桑柔连叹了几口气。 顾晞失笑,“读书识字,明是非知廉耻,自然就要要面皮儿。为什么要找识字的?” “不识字怎么送信?怎么知道这信是写给谁的,家住哪里?”李桑柔斜了顾晞一眼。 他这话,换了潘定邦问还差不多。 顾晞一个怔神,随即醒悟,“你这信要是递送上门?也是,你做的是家信生意,自然不能一概投进衙门。 要是这样,确实有些难,识字读过书的,多半自重身份,必定不肯做这信客的活儿。” “你也是刚回来?”李桑柔岔开了话题。 “嗯,你走后隔天,我就领了差使,比你早回来两天。 三月中,我就接管了户部,今年是闰年,要清查户丁,重制版薄,还有粮仓调换新旧粮的事儿,唉,积弊重重。”顾晞也叹起了气。 李桑柔看了他一眼,没接话。 “不说这些,明天中秋节,你们怎么过?”顾晞转了话题。 “明天打算好好睡一天,睡醒了吃饱,接着睡。”李桑柔往后伸展了下。 她在外面奔波了三个多月,劳心费力,累坏了。 顾晞失笑,“中秋佳节,你要睡一天!那之前的中秋呢?也都是睡一天?” “之前啊,”李桑柔往后靠在椅子里,声音里透着懒散,“让我想想,今年这个,是我过的第四个中秋了。 头一个中秋,那时候我们刚刚真正接下来夜香行,头一回有了余钱,一百多贯钱吧,沉甸甸好几大箱子。 那一年羊肉特别便宜,一贯钱能买将近两斤羊肉,一只羊十五贯十六贯钱,我们买了四只羊,又买了十来坛酒,一百多贯大钱,几大箱子,中秋一顿,吃光喝光。” 李桑柔抿着酒,眼睛微眯,想着那个晚上的热闹,笑意融融。 “想想都觉得热闹。”顾晞侧头看着笑容温暖的李桑柔,往后靠进椅子里,“那第二年呢?也是这样?” “第二年中秋,我们已经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吃了一年了。 那个中秋,我们摆了流水席,有羊肉,有酒,黑马说是丐帮大会。 我坐在屋脊上,看着他们吃流水席,后来,又坐了船飘在江上赏月喝酒,再后来救了个人。” “何水财?”顾晞看着李桑柔问道。 “嗯,何水财是个天生的水上人,肩膀上中了一箭,人都晕过去了,还能仰面飘在水上,大常把他扛回去,养好伤,他就跟了我。 第三个中秋么,跟你一起过的。”李桑柔冲顾晞举了举杯子。 “去年中秋是哪一天,我记不清楚了,那时候,好像我的伤还没怎么好?”顾晞看着李桑柔。 “嗯,还发着烧,多数时候都在晕睡。 去年中秋那天是个阴天,到傍晚,还下起了细雨,不过天快明的时候,雨过云收,月亮又大又圆。 当时船泊的地方,岸上是一片果园,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月亮还清晰可见,岸边的果树上,一群鸟儿在嘁嘁喳喳的吵架。 那天白天,你一天都没起烧,之后就好起来了。” 顾晞眉毛扬起,“我记得那片果园,是梨园,黑马去买了两大筐酥梨,你做了梨肉虾球,又炖了一锅梨肉川贝汤。” 顾晞顿了顿,接着笑道:“每年秋天,宫里都要炖雪梨川贝,不如你炖的好,远远不如。” 李桑柔斜瞥着他,“潘相府上的饭菜比六部那个御厨做的好吃,这事儿是真的。我做的饭菜比宫里的好吃,肯定不可能。 我的厨艺,真要是能比给你们做饭菜的御厨更好,那我肯定就去开酒楼了,这会儿,应该早就名满天下,说不定已经被传召进宫,成了御厨了。” 顾晞听到成了御厨,失笑出声,忍住笑,想要抿酒,杯子刚送到嘴边,又笑起来,笑的杯子都快捏不稳了,干脆将杯子放到旁边几上。 李桑柔喝完一杯酒,又倒了一杯。 “姑娘真是,嗯,这话极有道理!”顾晞笑了好一会儿,端起杯子,冲李桑柔举了举。 “你这几个中秋,都过得极有意思。 我过的中秋,年年都是一个样儿,除了去年。 年年都是在宫里,小时候,先章皇后还在的时候,中秋要拜月,踩月影,那时候大哥还好好儿的,二爷,大哥,我们三个人,我踩你的影子,你踩我的影子,玩的很开心。 后来大哥病了,再后来,先章皇后大行。 之后,年年中秋,就是一场宫宴,起乐,祝酒,看钦天监祭拜太阴星,无趣之极。” 顾晞叹了口气。 “明晚肯定还是这样,听一遍宫乐,再看一遍钦天监祭拜,这几年皇上身体不好,祝酒就免了。 不过,今年中秋,得算是跟你一起过的,今晚才叫赏月过节。明晚是廷议朝会。”顾晞仰头喝了酒。 “我不喜欢过节,什么节都不喜欢,就是因为过节太麻烦,规矩太多,还要应酬这个,应酬那个,烦!”李桑柔再给自己斟上酒。 顾晞失笑,也斟了酒,慢慢抿着。 一杯酒喝完,顾晞看着李桑柔,笑问道:“你杀了庆赖子,他媳妇好像并不恨你?” “嗯,庆赖子的媳妇姓张,叫张猫,她娘生她的时候,一只猫蹲在窗台上,她娘就给她起了名叫猫儿。 张猫有一哥一姐,一个弟弟俩妹妹。 俩妹妹都是七八岁上被她爹娘卖了的,等她长到十三四岁,能接下家里的活时,她姐就被卖进了南城根下,得了钱,给她哥娶了房媳妇,置了十来亩地。 张猫和她姐都长的挺好看,能卖出价儿。 张猫是到南城根找她姐时,被庆赖子看上,跟着她到家,给了她娘五两银子,拿了她的卖身契,带回家当了媳妇。 庆赖子打她,天天打,不用手,说手疼,拿东西打,抓到什么用什么,经常打出血。 就那样,头两年,她还是觉得跟着庆赖子挺好,说她跟庆赖子都是一个桌上吃饭,庆赖子吃啥她吃啥。 她说那两年里,她胖了七八斤,她觉得她福气真好。 至少比她姐好,是不是? 张猫被庆赖子带回家的时候,她姐还活着。 过了两年吧,她姐病了,张猫偷了一块二三两的银块子,偷偷给了她姐,隔天早上,庆赖子就发现了,把她打了个半死,又把她姐拖出来,当街抽了一顿鞭子,当天傍晚,她姐就死了。 我杀了庆赖子那天,半夜里,张猫在外面给我磕头。 张猫烙的葱油饼很好吃,她还晃得一手好芥菜。” 李桑柔眯着眼,看起来很是怀念。 “刚晃好的芥菜用香油拌一拌,用刚出锅的葱油饼卷上,是真好吃!” 李桑柔说着,笑起来,将杯子举了举,抿了口酒。 “看样子你没少吃?”顾晞斜瞥着李桑柔。 “嗯!想吃了我就去。”李桑柔尾声上扬,显得十分愉快。 顾晞笑起来。 “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会知道何水财,还有这个张猫。”顾晞侧头看着李桑柔,好一会儿,慢吞吞问道。 “我到建乐城,头一件事,就是想方设法的打听你,你们自然也要查清楚我,这还要问么?”李桑柔瞥着顾晞。 顾晞呃了一声,呆了一瞬,失笑出声,“你,不是我……好吧,我也查了,我没查这么细,只知道何水财。 张猫这些,是大哥让人去查的,大哥这个人,缜密仔细,凡事都想得很长远。” “嗯。”李桑柔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她不在意被人查,也不在意是谁在查她。 她不想被人知道的,她都会藏好,藏到无处可查。 “我记得在船上的时候,有一回月色也像这么好,你说要是有管笛子就好了,要听吗?”顾晞看着李桑柔问道。 李桑柔点头。 顾晞示意如意,片刻,清亮的笛音从不知道哪里响起。 李桑柔往后靠在椅背上,抿着酒,远望着圆月,和波光粼粼的水面,有几分恍惚。 这月色湖水,笛音清风,穿越了千年万里,却不见沧桑,清新扑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4章 开业大吉 李桑柔的顺风速递铺,在秋闱开龙门那一天,开门营业。 被关起来考了十天九夜,考的头晕眼花,满身尿味屎臭的士子们一出龙门,几乎每个人都被塞了一张顺风速递的告贴。 告贴简单明了:顺风速递铺专职往陈州、颖州、寿州、无为州全境递送信件。 陈州淮阳府隔天递到,颖州汝阴府两天送到,寿州寿春府三天,无为府五天。各州下辖县县城内加一天,村镇加两天。 价钱便宜,到陈州一封信二百个大钱,旁边两行小小的标注:一行是每封信不超过一两五钱,另一行,是往颖州加一百,寿州加两百,无为州加三百。 建乐城各大衙门、各大商会、各大书院的门房,都被放上了厚薄不一的一摞告贴。 门下中书,以及六部大小官吏进出的东华门外,大常抱着一摞告贴,见人就给。 散朝路上的大官们,以及早起上班的小官小吏们,差不多人手一份。 建乐城当天发卖的各类小报,最显眼的地方,四个套红大字:顺风速递,下面印着那份告贴上的内容。 顾晞是在散朝路上,拿到了告贴,才知道李桑柔的速递铺开业了。 顾晞骑在马上,瞪着那张告贴,片刻,吸了口气,把告贴递给文顺之,皱眉吩咐道:“去看看!” 文顺之瞄着告贴后面大大的地址,忙示意诸护卫小厮。 李桑柔的顺风速递铺离东华门很近,沿着高头街往南,刚刚调转马头,顾晞就看到了高高挑起的顺风两个大字。 文顺之噗的笑出了声,伸出手,瞄着东角楼和那根顺风大杆子,比划了下,感叹不已,“也就比东角楼矮一点儿,李姑娘这是从哪儿弄来这么高一根杆子?” “潘七肯定知道。”顾晞冷哼了一声。 顾晞催马,冲到路口,在那根杆子下,一间小小的店铺门口,李桑柔坐在把竹椅上,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正悠闲的嗑着瓜子儿。 文顺之把头仰到最高,看了看高大招眼的顺风两个大字,再看看那间小小的门脸,十分叹服。 杆子上那俩布幡,只要一块,就足够把她这间小门面盖满,嗯,只怕还能有富余。 顾晞跳下马,李桑柔收好瓜子站起来,铺子里,黑马一头扎出来,一句世子爷刚喊出个世字,就伸长脖子咽回去,用力收住脚,塌肩缩脖,摆出一幅恭敬相,站到了李桑柔身后。 顾晞后退几步,看西看了看,再往北看看。 李桑柔这间小铺子西边,和大理寺的监狱隔了一堵墙,北边是一家靴子店,再过去是一家生药铺子,斜对面,有一家棺材铺。 “你怎么挑了这么个地方?”顾晞看了一圈,紧拧着眉头问道。 “老大说了,那边大理寺,叫以律法为靠,那是靴子铺,跑得快,那个,棺材棺材,有官有财。”黑马抢在李桑柔前面,得意的解释道。 文顺之没忍住,再次噗笑出声。 “第一,这里多好找。 第二,一封信两百个大钱呢,来递信的没穷人,多数有车有马。这是个拐角,铺子门口地方大,监狱那边,前面那一片空地也能用,以后生意起来,马多车多了,也能停得下; 第三,我这铺子后面要能养马,这间铺子门脸小是小了点儿,后头可宽敞得很,一个大院子,还有口井。 再说也便宜,这铺子卖了三四年了,卖不出去,我只花了二十两银子,就买下了。 所有卖不掉的铺面里面,就这家最合适了。”李桑柔笑眯眯,一边说,一边招手示意顾晞,往后面进去。 “所有卖不掉的铺子?”顾晞跟着李桑柔往后面走,从李桑柔的话里,抓到了重点。 “嗯,钱要用到刀刃上,你看看这院子,怎么样,够大吧。”李桑柔挥着手。 铺子后面的院子果然很大,院子两边已经搭好了马棚,一匹匹马摇着甩巴吃着草,健壮精神。 穿出院子,李桑柔指着前面和左右两边,和顾晞笑道: “你看,那是护城河,有水有树,你看那水,多清,夏天肯定凉快。 那边是监狱,你看那墙多高,安全。 这边,这一排房子,一直到东华门,说是全是空仓库,这一排,除了我这家,别的铺子都没后院。 你看这多好,养多少马都没人嫌臭。 还有,那块空地,你看到了吧,小半亩呢,那也是我的,回头种上菜,旁边再刨个坑出来,堆马粪沤肥,这么多肥,菜肯定长得好。 这边这些仓库,七公子说,靠近咱们这边的几十间,空关了足有五六年了,他说他帮我问问,看能不能便宜租下来。 以后,生意真要做起来了,也有地方多养几匹马。” 跟在两人后面的文顺之左看右看,看着李桑柔手指着的那排房子,再次笑起来。 从他们站的地方,一直延伸到东华门的这排房子,是殿前司和军器监的仓库,中间好像还有几间是工部的仓库。 世子是殿前司都指挥使,军器监现是守真管着,至于工部,看起来,她跟潘七关系不错。 “这是军器监的仓库,你要想赁,去找守真。”顾晞气色比刚才平和不少。 穿过铺子出来,顾晞用力仰头,看着顺风两个大字,皱眉道:“风无根无由无依无靠,怎么用了这个字?” “老大说,顺风比顺水快。”黑马赶紧接话。 文顺之忍着笑,再次仰头看着布幡,片刻,拍了拍黑马,指着布幡笑问道:“你们那个,怎么好像,是不是有洞什么的?” 文顺之没好意思说出那个破字。 “四爷好眼力!”黑马竖着大拇指先夸了一句,“那是我们老大的主意,这么高,风肯定大,得留出空儿通风,免得刮破了,四爷不知道,就这么两个大字儿,四两银子呢!最上等的绸子!” 顾晞听的无语,想说什么,话没说出来,却笑出来。 行了,就这样吧,她这铺子开也开出来了,告贴已经散的满城皆是,再怎么,也只能这样了。 唉,他已经让钦天监给她挑了几个吉利商号,也替她看好了几间铺面…… “李大掌柜!” 一个小厮骑在马上,老远就挥手招呼。冲到铺子前,跳下马,看到顾晞,赶紧上前见礼,“世子爷!四爷!” 顾晞见是潘定邦的小厮听喜,扬起眉,没等他问出来,听喜已经喜眉笑眼的答上了,“我们七爷吩咐小的过来给他递几封信,七爷还特意吩咐小的,说是李大掌柜小本生意,欠不起帐,让小的带好银子铜钱过来。” 顾晞抬手,示意听喜进去递信。 听喜连连欠身,绕过顾晞,进了铺子。 顾晞站在门槛外,看着黑马,以及两个老帐房和听喜交接。 听喜交接好,付好银子铜钱出来,告退走了。 顾晞看着李桑柔道:“有什么事儿,或是缺人手,只管去找我,或是守真,找致和也行。” “好。”李桑柔笑应了,看着顾晞上了马,转身进了屋。 …………………… 饭后,顾晞去户部之前,先去了明安宫。 顾瑾看到顾晞,伸手拿起案子一角的告贴,“你看到了?到陈州二百个大钱,隔天就能到,我都想把这一堆公文交给这顺风速递了!” 顾瑾说着,笑起来。 “她把铺子开在了大理寺那座监狱隔壁,说是只花了二十两银子就买下了,铺子前竖了根杆子,只比东角楼略矮一点儿,挂了顺风俩大字,半座城都能看到,招摇得很。” 顾晞坐到顾瑾旁边,一连串的话里,带着股说不出的意味。 “有生意吗?”顾瑾放下告贴,看着顾晞问道。 “我看看就走了,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中间,就潘定邦的小厮听喜送了十几封信过去,我看着黑马和两个新招的老帐房收好信才走的。” “怎么样?”顾瑾饶有兴致的问道。 “很有章法。收了信,先往簿子上登记,谁寄的,到哪里,然后用麻绳交十字捆在信上,两面压漆封,写着号的纸条一式两份,一份用封漆和麻绳一起压在信上,一份给了听喜。 说是一年内凭号可查,超过一年就不能再查了。 靠墙四个大柜子,写着四个州,每个柜子又分成格,看样子,收了信,立刻就区分州府县放好了。”顾晞看的仔细,说的也仔细。 “嗯。”顾瑾听的笑起来,“她这生意,收信这头没什么,难处在派信那头,她怎么安排的?” “听她说,头一趟递信,准备让金毛去无为,黑马去寿州,大常去颖州,她自己看着陈州,兼管建乐城这边。” “嗯,建乐城这边,你再挑个老成管事儿,不用插手进去,就是在旁边看着。那些骑手,” 说到骑手两个字,顾瑾忍不住笑,她起的这名字,倒是贴切。 “还有马匹马夫,这一块,让致和留心一二,在她理顺之前,替她看着点儿,不要出什么岔子。” “好!”顾晞爽快答应。 李桑柔的顺风速递铺,新招的三十个骑手,连同照顾马匹的十几个马夫,都是她托他,他又交给文顺之,从退下来的军卒中挑出来的。 …………………… 这一天,除了潘定邦,文诚以及文顺之的友情支援信,其它的,顺风速递铺只收了总共七封信,七封信三个州,加上那一堆友情信,四个州齐齐全全都有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金毛和黑马一人一匹马,大常骑一匹牵一匹,出陈州门,南下而去。 李桑柔先往铺子里看了一趟,带着几封信,赶往陈州。 往陈州的这几封都是友情信,都在淮阳城内。 在淮阳城内送信到家这事儿,李桑柔找的合作者,是药婆行的头儿聂婆子。 李桑柔到淮阳城外的递铺时,聂婆子已经伸长脖子等了大半天了。 “唉哟大掌柜来了!” 看到李桑柔直冲而来,聂婆子顿时眉开眼笑,连走带跑迎上来。 “我今天赶早吃了饭,刚进午时就过来等着了。 先是毛大爷,那马骑得,唉哟哟,快的一阵风一样,换了马就走了。 后头是位黑脸大爷,那位爷那脸黑的,唉哟可是福相! 再后头,说是姓常?常爷那身膀,可不得了!天神下凡一样!” 聂婆子嘴不闲着,手脚更是利落,仰头伸手,虽说够不着,可照样是一幅扶到了的模样,扶下李桑柔,一个旋身,提壶拿杯子,倒了茶捧给李桑柔。 “多谢。”李桑柔接过茶喝了,将手里的布袋放到桌子上,示意聂婆子坐下,指着布袋道:“每处一个布袋,你接手时先看布袋上的字,是不是淮阳城的,不是不能收。” “大掌柜的教导过,记得!”聂婆子伸手推平布袋,手指点过淮阳城三个字。 “嗯。”李桑柔抽开布袋,从里面取出薄薄一捆信,解开,将最上面一张清单递给聂婆子,“你核对一遍,数目要对,信上的姓名地址,和清单也要一样。” “好!”聂婆子一只手点着清单,一只手一封封翻过信,仔细对了一遍,不等李桑柔说,摸过印泥,往那张清单上按了手指印,又拉过桌子上空白崭新的厚册子,在上面写上份数,再按上手印。 李桑柔也伸手过去,在聂婆子手印后面,按上手印。 “那我走啦,一封信五个大钱,这一共七封,还有每天保底儿的十个大钱!今儿统共四十五个大钱。”聂婆子站起来,抱着信,先和李桑柔算帐。 “明天收到七份回执,才是四十五个大钱,少一个,一两银子。”李桑柔冲聂婆子竖着一根指头。 “这您放心,说啥也不能少!”聂婆子抖开块旧包袱,小心的包了那七封信,出了递铺,简直是一路小跑,往淮阳城回去。 李桑柔坐在递铺门口,看着聂婆子走远了,才站起来,远远缀在后面,也往淮阳城过去。 淮阳城这七封信,都是潘定邦的友情信。 潘定邦的媳妇田氏,娘家老宅在淮阳府,七封信,都是写给他媳妇娘家诸人的。 聂婆子抱着七封信,直奔城东的田家老宅。 李桑柔远远缀着,看着聂婆子直冲城东,从田家那座三开间门房起,走了半条街,送完了七封信,将七个连着漆封的回执用包袱包了又包,抱在怀里,脚步轻快的往家回去。 在离家还有一条街的曹家点心铺门口,聂婆子站住,犹豫片刻,靠过去,看过来看过去,掂量算计了好一会儿,买了半斤麻片。 李桑柔看着她一只手抱着包袱,一只手托着麻片,直奔回家,站住,露出丝丝笑意,转过身,找地方吃晚饭去了。 李桑柔吃了饭,回到递铺,挑了匹马,连夜赶回了建乐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5章 捧场 顾晞和顾瑾两个人,一个位高权重,另一个,位更高权更重。两人在朝中,一个眼神,一个微笑,都是要谨慎的。 李桑柔的速递铺子,虽说是在两个人的大力支持下开起来的,可两个人却都是不宜有任何表示。 潘定邦就无所谓了。 李桑柔要开间速递铺这事儿,他觉得他是头一个知道的,顺风速递门口那根杆子,又是他提的建议,再盯着工部那些工匠,直看了一夜做出来、再竖起来的。 他觉得他跟顺风速递铺,不但关系很不一般,而且还责无旁殆。 等到顺风速递铺一开出来,潘定邦先是一口气写了十几封信递出去,接着从工部起,上到薛尚书,下到最低层的小书办,连门房在内,走了一遍问了一遍说了一遍: 新开了家顺风速递铺你知道了吧?价钱公道递送快,你家哪儿的?家是北边的啊,那你肯定有朋友亲戚在那四州吧?赶紧写封信哪!多写几封,才二百个大钱,多便宜! 工部说过一圈,潘定邦晃进隔壁的兵部,从尚书直到门房老头,再次问个遍儿说个遍儿。 这一天下来,但凡潘定邦能想到的衙门,除了门下中书他没敢去,其余的,都被他走了一圈说了一遍。 皇城内的官吏,个个聪明敏锐。 春节前后那份求允官员借邮驿递送家书的折子,听说几位相公都点了头了,到世子爷那儿,却被驳回了。 这样的小事儿,几位相公点了头,世子爷却驳回的,还真从来没有过,世子爷是个大方人儿,一向不计较这点子小钱小事儿。 后头又上的那几份陈苦情求允可的折子,都被驳回的毫无余地。 现在,出来了家顺风速递。 这速递,不就是邮驿么,邮驿可是军务!竟然有人堂而皇之的开在了皇城边上! 皇城,甚至整个建乐城的衙门,平静的表像下,被顺风速递背后的这份军务,和潘定邦见人就说的宣传怂恿,搅得暗流涌动。 几乎所有的衙门,都在暗搓搓的议论这顺风速递的背后水有多深,以及大声的讨论顺风速递的那张告贴。 几乎人人都替顺风速递算计过,这两百个大钱一封信,得亏进去多少。以及,从建乐城到淮阳府,隔天就到了,这可跟朝廷的急脚递差不多了,可朝廷那急脚递,要几位相公点了头才行呢! 到无为府一千五百里,也只要五天!只要五百个大钱! 这么一路递送过去,一天得跑多少里,得养多少人多少马?这得多少钱? 这一封信得亏多少? 除了气氛热烈的计算这些,兵部和枢密院之外的其它衙门,从上到下,一个个伸长脖子,等着看兵部和枢密院的反应。 这顺风速递,做的就是邮驿生意,这可是明摆着的! 吃瓜看热闹之余,也有几分忐忑,甚至期待,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大事。 兵部谈尚书就有点儿上火了。 邮驿是他们兵部和枢密院管着的,可枢密院这个管,是监察他们兵部这邮驿管的好不好,偶尔出个章程什么的。 突然冒出来的这个顺风速递,明摆着做的就是邮驿的事儿,这事儿,真要有什么事儿,肯定得着落到他们兵部头上。 枢密院那头,不但没责任,说不定还得上折子弹劾他们。 而且,潘七可是上门说到他们头上了,装不知道都不行! 可这管,怎么管? 那家顺风速递,能让潘七公子这么卖力的到处拉人寄信,而且,这位七公子折腾了一整天,潘相可是一句话都没有,这背后,必定站着人呢! 他最近光顾着盯大军换防,以及紧跟着世子爷,盯着军粮以新换陈、新设粮仓的事儿,偶尔有一丁点儿闲空,还得竖着耳朵听户部、吏部以及礼部换尚书大调官员这件大事儿,对这间顺风速递,竟然一无所知! 现在再四下打听肯定不合适了,人家铺子都开出来了,他还一无所知,这要是传出去,一个失查肯定跑不了,往重了说,简直够得上尸位素餐四个字了。 谈尚书头痛了一两刻钟,决定去枢密院,直接找庞枢密问问:他该怎么办。 这邮驿的事儿,一向是枢密院定出章程,他们兵部负责执行,眼下这家顺风速递,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那金玉新书上,也从来没提过要是有商家做邮驿生意,那该怎么办。 从来没有过的事儿,那肯定得枢密院先拿个单程出来! 谈尚书打定主意,出了兵部,径直去枢密院找庞枢密。 庞枢密听谈尚书三言两语说完,笑起来,“世子爷一大早就把我叫过去,说是只怕一会儿你就要找过来了。 顺风速递这事儿,世子爷说他知道,大爷也知道,世子爷说,这是大爷的意思。 一来,让官吏们有个合适的地方递送书信,二来,你也知道咱们这邮驿的事儿,苦乐不均,太平年间养闲人,养着养着养废了,真有了事儿,又极易耽误。 世子爷说,大爷早就想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 世子爷说,这事儿,就是先试试看看,不好大张旗鼓,让你我,担待一二,什么都别管,先看着就行。” 谈尚书长舒了口气,“既然是大爷的意思,那这个担待,肯定是咱们担待得起的。那这个看,你这边打算怎么看?”谈尚书上身前倾,压低声音问道。 “那顺风速递铺子里,现用的几十个递夫马夫什么的,全是文四爷经手挑的,哪还用咱们看? 你有要递往那四个州的私信儿没有?有就写几封,正经挺便宜。”庞枢密也凑过去。 “岂只是便宜,往无为府只要五天!这是急脚递!才五百个大钱,简直就是白送! 这急脚递,咱们年年算价儿,不说金牌递,就是木牌,最最便宜,一百里也得砸十六两银子进去。 这顺风速递,一封信得贴多少银子? 我得多写几封,我总觉得,这顺风速递开不长,这个价儿,也太便宜了。 这便宜得赶紧占,要不然,过了这个村,转眼就没那个店了。”谈尚书边说边站起来。 “反正瞧世子爷那样子,笃定的很呢。 我是盼着能长长久久的办下去,往淮阳府隔天,往无为府五天,这多便利!”宠枢密跟着站起来,将谈尚书送到枢密院门口。 …………………… 顺风速递铺开张当天,永平侯沈贺散朝回到府里,长随就禀报了。 永平侯听的拧起了眉头,看着儿子沈明书道:“他这是要做什么?拿邮驿那一年近百万两银子酬劳那个乞丐头儿?” “您看这个。”沈明书将顺风速递铺的那张告贴递给永平侯。 永平侯接过,几眼扫过,眉头拧的更紧了,“往无为府五天,五百大钱,这是胡闹!他到底要干什么?” “要不,我跟二爷说说?让二爷问问?”沈明书建议道。 “不用。”永平侯沉吟片刻,“这是极小的事儿,用不着拿这种小事打扰二爷,先看看吧。” “嗯,我也这么觉得,邮驿这种小事儿,不值一提。”沈明书欠身笑道。 …………………… 李桑柔连夜赶回建乐城,在她那间铺子门口下马时,天还没亮,可铺子里却是灯火明亮。 李桑柔牵着马,踏进铺子门,两眼通红的两个帐房,看到她像看到救星一般。 “大掌柜的回来了!” 李桑柔瞪着塞得满满的四个大柜子,以及地上成堆的布袋,长条案上堆着的信,咬着舌尖,总算忍住了,没脱口叫出来怎么这么多! 照她的打算,开张头几天,也就小猫三两只。 可眼前,怎么能这么多?这建乐城的官吏士子,这写信的心,都憋成这样了? “大掌柜的,实在太多了! 昨儿个,从您走后,这信就来了,开头还好,临到吃午饭的时候,可不得了!这队排的,都拐弯了! 我和老张两个,昨儿一下午,光收信就收的抬不起头,实在顾不上别的,一直到天黑透了,还收着信呢! 好不容易关了门,我跟老张就开始理,理了一夜,还有这许多,大掌柜的您看看,这可怎么办?” 老黄都快哭出来了。 “什么时候了?”李桑柔看了眼铺子一角的滴漏。 离她定下的骑手出发时间,还有一个半时辰。 “你赶紧去一趟睿亲王府,到西侧门,找睿亲王世子身边的小厮如意,见到如意,就说我的话,请他挑五六个人聪明手脚利落的小厮,过来帮半天忙,跟他说,急得很,越快越好。 快去!”李桑柔点着老张吩咐。 老黄大几岁,又跛了一条腿,跑腿的事儿得老张。 “好好好!”老张听的两眼圆瞪,一迭连声的好着,拨腿就往外跑。 如意带着七八个小厮,过来之快,让李桑柔头一回无比羡慕顾晞,身边有这样好用的人手,还是一大群一大堆,实在令人羡慕到嫉妒。 李桑柔简单明了的和如意说了怎么分装。 人手足够,李桑柔干脆把已经装好的也拆开,七八个小厮,一个守着一大堆信按四个州分四堆,每一堆再一个小厮按府县分开,再按城里城外分开,填写明细,包扎装袋,压上漆封。 也就小半个时辰,就分装整齐,按州府县堆好,只等骑手们过来,启程出发。 “打扰你和世子了。”李桑柔松了口气,和如意拱手致谢。 “小的不敢当打扰二字。 世子爷要早朝,天天都起得极早。 姑娘的话递到时,世子爷已经起来了,正洗漱,一听姑娘这边要用人,吩咐小的立刻挑人过来。 世子爷还吩咐小的,今儿一天就留在这里,听姑娘吩咐。”如意欠身笑答。 “留两三个人就行,多了也用不了。”李桑柔犹豫了下,笑道。 今天能有多少信,她完全没谱,要是再和昨天一样,老张和老黄两个人,肯定还是顾不过来。 再说,两个人一夜没睡,都是五十多奔六十的人了,今天一天,只怕要精力不济,得有人看着,要不然,出了差错就太麻烦了。 “那就让他们四个留下吧,要是忙不过来,姑娘只管打发他们去寻小的。”如意没多客气,吩咐了四个小厮,和李桑柔欠身告别。 骑手们到来之前,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管事进来,冲李桑柔长揖见了礼,介绍自己是睿亲王府外管事,奉世子爷的吩咐,过来听使唤。 李桑柔不客气的和管事交待了一二三,匆匆吃了早饭,和骑手们一起,赶往淮阳府。 刚刚整理出来的信件中,往陈州的最多,这个量,和昨天仅仅七封信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深渊里,她必须跟过去看着,淮阳城里只有聂婆子一个人,其它各县,一个县她也只安排了一个人,都是崭崭新的新手,突然这么大的量砸下来,她不去看着肯定不行。 当天赶到淮阳城外时,比前一天早了大半个时辰。 聂婆子又是早就等着了,听到急促的马蹄声,急忙迎出来,还没来得及和李桑柔见礼招呼,就看到了后面的骑手,和紧跟在骑手后面的那匹驮马,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那马上驮的,全是信? 这得有多少? “老洪!”李桑柔没理会目瞪口呆的聂婆子,扬声叫出马夫老洪,和骑手一起,从驮马上卸下邮袋。 李桑柔坐在递铺门口的长凳上,看着骑手生疏缓慢的和聂婆子交接淮阳城里的那三四袋子信。 聂婆子先将昨天的七份回执交接给骑手,再提着颗心,将新到的信仔仔细细清点了两遍,画了押,骑手收好回执册子等等,进屋喝茶,聂婆子对着三四袋子信,愁的转圈。 昨天才七封信,她压根没想到今天竟然这么多,这三四个袋子,虽然不太大,可三四十斤还是有的,屋里扛到屋外还行,要扛回淮阳城,她肯定扛不动! “大掌柜的,您看……”聂婆子转身,陪着一脸笑,向李桑柔求援。 李桑柔摇头,“你自己想办法。这生意咱们都是头一回做,今天遇到这事儿,明天还不知道遇到什么难事儿,你得能自己想法子应付过去。” “是。”聂婆子咬牙应是,左右看看,直奔隔了四五家的铁匠铺,没多大会儿,聂婆子就推了辆半旧的独轮车回来,将三四袋子信堆上独轮车,推起来,脚底生风的往淮阳城进去。 这一车,统共三百六十四封信,一封信五个大钱,十封就是五十钱,一百封就是五百钱,二百封就是一吊钱! 这一天,一吊半还带零头! 聂婆子激动的连走带跑,思路却十分清晰。 这三百六十四封信,最慢明天天黑前,一定得递送到各家,递送好回到家,还得把回执数好理好,她一个人可忙不过来! 她跟媳妇儿……不行,媳妇儿要带孩子,家里一个奶娃娃,一个病孩子,离不开人。 把儿子叫回来!大半个月的工钱不要了!也不过三四百个大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6章 召人 李桑柔看着聂婆子走远了,没跟上去,她明天再进淮阳城看看。 骑手一口气喝了两壶茶,吃了两只马夫老洪刚买的烧饼,换了匹马牵出来,和李桑柔笑道:“掌柜的,这天儿还早,宛丘县就在边上,我把宛丘县的送过去,回来再吃饭歇着。” 跑了将近一天,他这会儿一点儿也没觉得累。 他送这信,单人单马,一个月跑满三十天,一两银子,要是带驮马,就是二两! 人马吃住都是东家的,连外面一身衣服,也是东家的,说是一年给四套! 当初他在马场当差,累死累活干上一年,也就能剩个二两多三两银子。 现在,一个月,二两银子!净剩! 他真的一点儿也不累! 李桑柔笑应了,站起来,也牵了匹马出来,和骑手一起,往宛丘县过去。 第二天一早,李桑柔留了话,让当天过来的骑手捎话给大常三人,让他们留在当地,用心看好各处派送,什么时候回建乐城,等她的话儿。 再跟着骑手,往项城等三县送信过去,看着交接了信件,骑手径直赶回递铺,换马回建乐城。 李桑柔往几个县看派送,临近傍晚,又进淮阳城看了一圈,天快黑时回到递铺,吃了饭,上马往建乐城赶回去。 进城前,李桑柔先绕到通远码头,给何水财留了话儿,让他到码头之后,立刻到建乐城找她。 大理寺监狱旁边的顺风速递铺大门紧闭,天还没亮。 李桑柔回到炒米巷,累的也不想再烧水洗漱,从暖窠里倒了两杯凉水喝了,拿了身干净衣服换上,躺在廊下的竹躺椅上,闭上眼睛睡了一会儿。 天色大亮时,李桑柔起来,洗了把脸,牵着马往她的顺风速递铺过去。 铺子刚刚卸完门板,老黄正端着盆水洒在门口,老张在擦桌子柜子。 李桑柔将马牵进后面,出来时,睿亲王府的小厮和那位中年管事已经到了。 “这几天有劳几位了。”李桑柔冲中年管事欠身拱手。 “不敢当不敢当!”中年管事侧身避过,连连长揖,“都是世子爷的吩咐,都是小的本份。” 李桑柔笑着让进中年管事,在屋里看了一圈,出来,往斜对面小饭铺去吃早饭。 李桑柔一顿饭的功夫,看着当天的骑手牵着驮马启程南下,看着顺风速递铺里收了四五封信,这让李桑柔暗暗松了口气。 一天收个十几、几十封信,这才符合她的预计,昨天和前天那样的量,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李桑柔回到铺子,坐在铺子外,看着络绎不绝的寄信人,人不算少,可也绝对不用排队,这样的量,虽然还是超过了她的预计,可还算好,老黄和老张两个人,应付起来绰绰有余。 李桑柔正要站起来,回去炒米巷睡上一觉,如意骑在马上,直冲过来。 离李桑柔十来步,如意跳下马,拱手笑道:“姑娘,世子爷让小的问姑娘中午可得空儿,若是得空儿,世子爷说请姑娘吃饭说话儿,就在潘楼,离这儿近得很。” “好。”李桑柔极其爽快的点头答应,她正要找他说说话儿,再好好谢一句。 “世子爷午初从部里出来,午初一刻能到潘楼。”如意再交待了一句,拱手别了李桑柔,回去回话。 李桑柔欠身往屋里看了眼滴漏,站起来,将椅子拖到后院,找个角落,窝着睡了一会儿。 刚到午时,李桑柔就出了速递铺,往斜对面的潘楼过去。 离潘楼欢门还有几十步,一个小厮急步迎上来,笑让着李桑柔,从潘楼侧门,进了后院一间幽静雅间。 李桑柔把雅间看了一圈,坐下刚抿了两口茶,顾晞就到了。 “你又是连夜赶回来的?”顾晞走到离李桑柔两三步,仔细看了看她,才退后坐下。 “嗯,前几天收的信实在太多了,没预料到,只好多辛苦些,免得出了差错。” 李桑柔站着倒了杯茶,端起放到顾晞面前。 “多谢你,要不是你让人过去帮忙,我那边,这会儿已经乱了套,做不下去了。” “举手之劳,不值一谢。”顾晞笑容愉快,“那几个人,你要是觉得好,就留给你用吧。我这儿不缺人用。” “那可不行。”李桑柔失笑又叹气。 “你那四个小厮,还有那位管事,就因为聪明能干,把你吩咐的差使办到极好,帮了我大忙,就要把一份如锦似玉的前程,换成破麻袋布儿一样的前程? 这可太不公道了。” “你这是什么话?你那儿怎么成了破麻袋片儿了?”顾晞哭笑不得。 “和跟在你身边当小厮管事比,我这儿,连破麻袋片儿都不如。”李桑柔神情严肃。 顾晞看着她,连笑带叹气,点头道:“行行行!我知道了,等你用好了,我重赏他们就是了。” “多谢。”李桑柔欠身,郑重致谢。 “跟我不用客气。陈州那边怎么样?可还顺当?路上呢?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准备开哪条线?扬州?济南府?”顾晞看起来很高兴。 “淮阳城和附近几个县城里都还好,镇上村里,有点儿麻烦,有一封信,天不亮出城,送到地方天都快黑了,光凭人走路,实在太慢了。 养马的话,这会儿又太不划算。 一时半会的,不能再开新线了,得把这条线理顺了,再用这条线把人手养出来,唉,办事容易养人难。”李桑柔叹了口气。 除了人手,还有流程,也要一边做一边优化,现在的流程太粗陋了。 她得先借着这条线,养出人手,做好流程,定下标准,一切就绪,才能再开下一条线。 急是急不得的。 “你想要什么样的人手?让守真或是致和挑给你。”顾晞建议道。 “不用了。我这生意,前所未有,要用什么样的人手,什么样的人手才最合适,我现在根本不知道,要一边做一边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你帮我找了那些骑手马夫,已经足够了,万事开头难,只能慢慢来。”李桑柔一边说,一边看着如意从提盒里端出菜,摆了满桌子。 “嗯,先吃饭吧,潘楼的佛跳墙很不错,你尝尝。”顾晞示意李桑柔。 李桑柔先盛了碗佛跳墙吃了,再要盘细嫩的白菜叶,用白菜叶包上米饭,再拌上炒蟹粉,几口一个,吃了一碗米饭。 顾晞看李桑柔吃的香甜,也学着她,用白菜叶包米饭,再拌上炒蟹粉,吃了一碗饭。 两人吃了饭,如意收拾下去,上了茶,顾晞看着李桑柔笑道:“大哥很高兴。” “嗯?”李桑柔一个怔神,随即反应过来,“前几天信那么多,是你大哥发了话?” “不是,大哥怎么能发这个话?别说大哥,就是我,也不好多说多做。”顾晞笑起来。 “你开张那天,潘七从工部起,把皇城内外的衙门,走了一遍。见人就说: 高头街潘楼街口开了家顺风速递,又便宜又好,接着问人家家是哪儿的,在陈州等四州有朋友亲戚没有,要是都没有,还得再问一句:那你总有朋友要往这四州写信吧?邻居呢? 总之,非得让人家写上一封两封信不可。” 李桑柔呃了一声,哭笑不得,原来她前几天那份完全在预料之外的忙乱,都是托了潘七公子的福! 他的热情差点让她刚开张就趴窝! “看来我得好好谢谢他。”李桑柔带着几丝无奈。 “他昨天去找我,三两句话,就说到你这铺子,瞧他那样子,好像这铺子是他家的。 我就问他:你媳妇知道顺风速递的东主是位年青漂亮的小姑娘吗?他当时脸就白了。”顾晞一边说一边笑。 “他媳妇醋劲儿这么大?”李桑柔惊讶道。 “嗯,正宗河东狮。 潘七这个人,也就是憨了点儿,可他真不是个好女色的。 他媳妇不放心他,照他的话说,都是托了他小舅子的福。 他跟他小舅子田十一郎,从他跟他媳妇议亲前,就十分要好。 他小舅子从十四五岁起,就是青楼红馆的常客,见一个爱一个。 据潘七说,爱的时候是真爱,一眼看中就能爱上,要死要活,可短了不过三两个月,长了也不过半年一年,旧爱消退,就又有了新欢。 潘七比他小舅子大两岁,当初他小舅子去青楼伎馆,被家里问起,常常推他出去顶缸,说是陪他去的,他小舅子有了心头好,也常常说成是潘七的美人儿。 潘七这个人挺仗义,他小舅子把他推出去,他就上前一步顶上。 等到他跟他媳妇议了亲,再成了亲,他好色这事儿,就无论如何说不清楚了。 他小舅子那个媳妇儿,跟他一样,也是家里挑着泼辣厉害这一条给他娶回去的。 现在,他们郎舅两个,都是家有河东狮,一对儿难兄难弟,那情份,比从前还要好。” 李桑柔听的哈哈大笑。 顾晞也跟着笑个不停,“他小舅子也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领了份恩荫,现在太仆寺主理兽医这一块,你要用兽医,就去找他。” 李桑柔一边笑一边点头。 …………………… 吃了饭,李桑柔回到铺子里,何水财何老大已经到了,在铺子后面,就着一包卤肉,吃着烧饼喝着茶,等她回去。 李桑柔等他吃完,坐到他旁边,直截了当道:“你悄悄去一趟江都城,找米瞎子,跟他说我在这边做生意要用人手,问他愿不愿意过来。 还有,跟他说,不要惊动田鸡他们,都是有家有室的人了。” “好。”何老大答应一句,伸头往铺子里看了眼,犹豫道:“老大,您这铺子里,有女人能干的活吗?” “怎么啦?”李桑柔问道。 “去年死在北洞县那条船上的,有个叫张四标的。 张四标他娘生了六个儿子,张四标是老四,还有俩弟弟都不小了,娶不上媳妇。 张四标他娘就想让张四标媳妇韩氏改嫁给张四标他弟弟,先越过韩氏,给韩氏娘家送了两条鱼四五斤猪肉,韩氏爹娘就点了头。 可韩氏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嫁,初嫁从亲,再嫁从身,韩氏不愿意嫁,照理说,这事儿就该算了。 可张四标他娘劝不下来,就带着张四标俩弟弟,冲上门抢人,都抢过两回了,那院子里人多,有几个厉害女人,给挡回去了。 那之后,张四标他娘和俩弟弟,就成天在院子外面守着,就等韩氏落了单,把韩氏抢走。 这有两个来月了,韩氏和她闺女连院门都不敢靠近,院子里也不敢离了人。 这趟回去,韩氏求我,问我能不能把她从江宁城带走,带到哪儿都行,她说她有手有脚,啥都肯干,她能养得活她们娘儿俩。 我想着,这事儿得先跟您说一声,就跟她说,我先看看能不能替她找个落脚的地方,让她等我下趟回去。 临走前,我托了隔壁几家看着些,别让张四标他娘把人抢走了。” “带过来吧。”李桑柔答应的极其干脆,“顺便看看那院子里还有没有这样的,或是因为别的什么事什么人,日子难过的,只要她们愿意,都带过来吧。” “好。”何老大顿时一脸笑,“那我走了。我从码头上来的时候,两条船都正装着货,正好有一条是往江宁城的,我回去就走,一路上赶一赶!让她们到建乐城过年。” “嗯。”李桑柔笑应了,看着何老大大步走远了,进铺子看了一圈,打着呵欠出来,回炒米巷睡觉,她累坏了。 接着几天,李桑柔又往陈州看了两三趟。 建乐城和陈州几处的收派都十分顺畅,从无为州、寿州、颖州捎过来的信儿,也都十分顺当,李桑柔这才将和建乐城差不多的告贴,让骑手们捎到各处,开始接收从四州府县寄往建乐城,或是到其它三州府县的信件。 到十月初,建乐城到无为府一线,一城四州都开通了收寄递送,顺风速递的头一条线路,基本上理顺,李桑柔暗暗松了口气。 她之前花了四五个月安排准备,除了头几天那一波书信潮差点让她乱了阵脚,别的,都在她预料之中。 再磨合上一两个月,等米瞎子到了,让他走一趟看看,一切顺利的话,年后出了正月,她就可以开始下一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7章 跟他有过节 到九月底,各处都十分顺当了,大常三人回到了建乐城。 大常和金毛瘦了一整圈,黑马还好,看不出瘦,就是更黑了,黑的发亮。 三个人晕天暗地睡了一天一夜,早上起来,舒舒服服吃了顿早饭,四个人到铺子里,挤在后面的小帐房屋里,盘头一个月的收支帐。 大常打着算盘盘帐,李桑柔坐在旁边一边看一边磕瓜子,时不时指点几句。 金毛趴在桌子上,给大常翻帐本。黑马蹲在炭盆旁边烤栗子,烤好一个,剥出栗子肉,自己吃一个,递给金毛俩,金毛吃一个,塞大常嘴里一个。 也就半个时辰,大常盘好了帐,递给李桑柔。 黑马急忙站起来,一边伸长脖子,一边捅了捅金毛,“赚了?赚了多少?” 金毛没理他,只一张脸笑成花儿一样,看着李桑柔。 他们这一个月,可正经赚了很多钱! “这些银子,先拿出一半,备着交买路钱,还有说不清什么钱。 今天就开始派月钱,这铺子里的,一会儿就给他们。 骑手们回来一个派一个。递铺和各个地方,大常写个明细出来,黑马走一趟,一家一家当面算好清结。” “拿出一半,肯定就亏了。”大常闷声道:“这里头只算了工钱,草料钱。咱们买马的钱,买各地铺子的钱都没算进去,还有咱们的工钱,也没算,以防万一的钱也没算。 这个月,头几天信多得很,后头就越来越少,往后肯定没有这个月收信的量了,那就更亏了。” “我知道。”李桑柔声调愉快,“这个量,已经比我预想的好很多了。这个价,就是要亏一点儿才行,放心,赚钱的时候在后头呢。” “就是,老大高瞻远瞩,大常你不能只盯着眼前!”黑马急忙接话奉承。 金毛斜瞥着他,嘴角用力往下撇。 大常没理黑马,嗯了一声应了,拿过帐本,照李桑柔的意思,把钱挂一半在帐本上,再清点了银票子碎银子铜钱,分别放好。 李桑柔站起来,溜溜跶跶出了铺子。 黑马紧跟在后面,一直跟到铺子门口,斜靠着门框,伸长脖子,看着李桑柔拐进了潘楼街,捅了捅跟在他后面出来的金毛,纳闷道:“老大去那边干嘛?” “你连老大干嘛都要管?”金毛上上下下打量着黑马,一脸稀奇。 “瞧你这话说的,瞧你这没见识的样儿!这能叫管?这叫关心!关心你懂不懂? 唉,跟你这种大字不识几个的人,说话真是费劲儿,我跟你,真是没话说!”黑马昂着头,往里面进去。 李桑柔拐进潘楼街,左看看右看看,溜跶了半条街,进了家杂物铺,转着圈看了半天,看中了一只长柄的青玉不求人,一问才半两银子,李桑柔给了银子,拎着不求人在手里晃着,往东华门过去。 李桑柔熟门熟路进了潘定邦那两间小屋,把那柄青玉不求人递给潘定邦。 “这是什么?”潘定邦接过不求人,拎起来看了看,又挠了两下,问道。 “不求人,痒痒挠,孝顺子,搔杖,如意,你叫什么都行。”李桑柔认真解释。 潘定邦乐出了声,“瞧你这话,我还能不知道这是痒痒杖,我是问你,你拿这个给我干什么?” “谢谢你啊。”李桑柔照旧自己拿杯子自己倒茶,“刚刚盘过帐,这个月还不错,赚了点儿小钱,得好好谢谢你。 可怎么谢你这事儿,实在愁人。 你什么都不缺,我能买得起的东西,你都看不上眼。 我就想着吧,请你吃顿饭,可听说你媳妇儿厉害得很,要是我请你吃了顿饭,害得你回家被你媳妇儿教训,那不是谢你,那是坑你,你说是不是? 想来想去,正好看到这个,又实用,又吉利,我又买得起。就买来送给你了。” “你还挺客气。”潘定邦听的先是笑,接着瞪起了眼,“什么我媳妇教训我?胡说八道!谁跟你胡说八道的?世子爷?” “咦,头一回见面,你不是就说过,你媳妇厉害得很,后来你又说过好几回,说你家里有头河东狮,凶得很。” 李桑柔一脸稀奇的看着潘定邦。 潘定邦举着不求人挠了两下头,“我那就是随口说说,你还当真了,行吧,说都说了。 我媳妇也不是很厉害,厉害是厉害了点儿,真算不上河东狮,就算是河东狮吧,其实还好,总归比十一郎他媳妇强点儿。 你别听别人瞎说,特别是世子爷,我跟你说,他说我什么你都别信,我跟他有过节,他这个人记仇的很,这么多年,他逮着机会就作贱我,不管跟谁!” “十一郎是谁?咦,你怎么跟世子有过节?你不是挺怕他的?”李桑柔稀奇了。 “田十一郎,我媳妇她弟弟。 我跟世子爷这过节,唉,你这话说的不对,他再是世子爷,我能怕他?”潘定邦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唉,算了你也不是外人,我是挺怕他的,就是因为那次过节,我才怕他的。” “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李桑柔将椅子往前拖了拖,两只胳膊趴在桌子另一边,一脸八卦。 “这事儿吧,”潘定邦先扫了一圈,也往前趴到桌子上,先咯咯笑了几声,“你知道吧,世子爷还是只童子鸡!” 李桑柔被潘定邦一句话呛的,拍着桌子乱咳。 潘定邦往后倒在椅背上,也拍着桌子,哈哈大笑。 “你怎么知道的?你说你说!你接着说!”李桑柔连咳带笑。 “老早以前的事儿了,那时候我还没定亲,一点正形儿没有,跟田十一他们几个,成天胡闹。 有一回,听说世子爷还是个童男子,我和十一郎,还有好几个,一群人,就想送他份大礼,让他知道知道这男男女女才最乐呵,也让他有点人气儿。 你不知道,那个时候,他刚出宫没几年,就是冷若冰霜四个字,简直不像个人。 阿爹说是因为先章皇后大行,他难过,唉,这父母长辈,都得比咱们先走,难过一阵子就算了,不能成年累月的板着脸难过,你说是吧? 我也是好心,就借着十一郎过生日,请他出来,我们一群人,都是事先商量好的,把他灌了个差不多,叫了两个最会侍候人的红伎去侍候他。 唉,那一回,都怪我多嘴,出来看到致和,说了一句世子爷正开荤呢,让他别等了,致和就冲进去了,眨眼功夫,就把世子爷扛出来了,扛出来的时候,裤子都脱了一半儿了。 隔天,世子爷堵住我,把我打的……” 潘定邦心有余悸的咝了一声,“就差一点儿,就把我当场打死了,从那起,我才怕他的,下手太狠了!” “他打你不应该吧,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再说,你是好心哪。”李桑柔撇着嘴,为潘定邦抱不平。 “就是这话儿!”潘定邦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随即长叹了口气,“隔了一天,守真过府看我,跟我解释了半天,说是世子爷自小就练文家的功夫,那功夫没大成之前,不能行男女之事,说什么破了元阳,那功就没法大成了。” “这种讲究真没听说过,什么叫破元阳?精水外流?就是没女人,他该流还是得流啊,对吧,大清早起来,夜里做个梦什么的,是不是?”李桑柔一脸的不以为然。 潘定邦瞪着李桑柔,片刻,两只手一替一下拍着桌子,笑的声音都变了。 李桑柔慢慢悠悠喝完了两杯茶,潘定邦才抹着眼泪,总算能说出话了:“唉哟哟哟!唉哟,唉哟喂!李大当家,唉哟,李大掌柜!你厉害!唉哟笑死我了!你说你,你是男人,还是女人哪?唉哟哟我这肚子,唉哟笑死我了!” “你当初听说世子还是童男子,这话从哪儿听说的?谁先说起的?这不是坑你么。”李桑柔倒了杯茶递给潘定邦。 “早不记得了,这话我阿爹也问过,可就算当时,我也不知道谁先说的,大家一起玩笑,随口说话,谁有功夫去去记你说了什么,我说了什么,再说也记不住不是。 那时候,我们那一群人,个个都是没正形,没正事儿,不说正经话儿的,成天瞎闹,谁去管什么说什么做什么什么什么! 世子爷那时候那样子,一说他还是童男子,大家都信,不像我跟十一郎,要说我俩还是童男子,那得把人家大牙都笑掉。 世子爷那一顿,那下手是真狠,我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月,总算好点儿,能下床了,我阿爹又把我打了一顿!我刚能从床上爬起来,又被我阿爹打回去了!又躺了足足半个月!” 李桑柔噗一声笑起来。 “唉呀那个惨哪,大半年出不了门!从那之后,我就怕他了,他下手狠成那样,搁了谁谁不怕?还有,他打了我,我阿爹还得再打我一顿,这谁受得了啊! 我跟你说,就是因为这件事,我阿爹才跟我大哥商量,说得给我找个厉害媳妇儿,管着我,唉!祸不单行! 后来吧,我问过守真,世子爷忌女色这事儿,是真还是假,我跟你一样,也觉得守元阳这事儿,挺扯。 有一句说一句,守真是个好人,问什么说什么,说的清清楚楚,他这人脾气又好。 守真说是真的,还说,就因为这个,文家的男人成亲都晚,二十五六、二十七八再成亲,他们文家都多的是,我一想可不是,文家还真是这样,他没说之前,我真没留意。 这事儿是真的,那你说,世子爷不就是一只童子鸡?他那功,我可没听说大成了,你呢?听说过没有?” 潘定邦一脸八卦加幸灾乐祸。 “你都没听说,我到哪儿听说?照这么说,他们文家这功夫,要是一辈子都大成不了呢?那就一辈子守身如玉?”李桑柔比潘定邦还八卦。 潘定邦笑的咯咯咯咯,一边笑一边挥手,“那就不知道了,我倒是想打听来着,这功法这讲究,挺有意思是不是? 可我阿爹警告过我,说他们文家这功法不功法的事儿,别说打听,就是多说一个字,都犯忌讳要招祸,不许我多说多打听,我就没敢再打听过。 哎,你跟世子爷,过过招没有?世子爷功夫好得很,我看到过,瞧你这样子……” 潘定邦上上下下打量着李桑柔,撇着嘴啧啧了几声。 “我这样子怎么啦?人不可貌相。 当面一拳一脚的打架,我肯定打不过他,不过,”李桑柔拖长声音,往后靠进椅背里,再翘起二郎腿,“要论杀人,我能杀了他,他不一定能杀得了我。” “哟!”潘定邦撇着嘴,斜眼瞥着李桑柔,“反正你也不敢杀了他,大话谁不会说!” “那你问问世子,看他怎么说。”李桑柔抬了抬下巴。 “我哪敢问他!”潘定邦上身往李桑柔倾过去,“我跟你说,去年出使南梁那回,我一时疏忽,被人骗了,扔下他先走了。这事儿,到现在,他还生着气呢,我请了他三四回了,一趟也没请出来。” “虽说那骗子可恶,可这事儿,你确实对不起他,换了我,我也生气。”李桑柔态度中肯。 “换了我我也生气!换了谁都生气,可我……唉,算了算了,不说了,这事儿,只能慢慢回转了。唉,做人难哪。”潘定邦拍着椅子扶手,十分感慨。 “出使南梁那回,世子怎么没把文四爷带上?听说文四爷是他的侍卫统领?我瞧他走到哪儿,文四爷就跟到哪儿。”李桑柔趴在桌子上,接着八卦。 “这你都不知道?也是,这事儿知道的人不算少,可也不算多。 前朝末年,天下大乱,哪一朝末年,都是天下大乱。 文家老家在宣城,在前朝就是仕宦大族,当时的文太师领了皇命,带着几万人平叛,平着平着,就平回他们老家,占了半个江南路。 现如今的南梁皇族杨家,老家杭州府的,跟文家是世交姻亲,刚开始的时候,两家互为犄角,守望相助,后来,两家都是越来越兵多将广,江南就数他们两家最厉害。 有一年吧,杨家的姑娘,和文家公子订了亲,成亲那天,杨家姑娘百里红妆,杨家去了很多人送嫁,抬了很多酒。 说是当时热闹的,满城欢庆,那酒,说是就连从城外路过的,都是想喝多少就给多少。 到夜里,杨家人就杀起来了,杀了个满城漂血。 文家男女老幼,五百多口人,只逃出十来个人,一路往北,投奔了咱们。 说是他们文家人,会说话就要立血誓,要诛尽杭州杨家。 我跟世子爷上一趟去南梁,是给人家皇上贺寿的,带上文四,那就不是贺寿,是去砸场子了。” “唉,这个仇……”李桑柔连声叹气。 “我大哥说过,当年的文家和杨家,都是想要谋天下建帝业的,谋天下这事儿吧,无所不用其极。 咱们不说这个,再说下去就难受了,说别的!” “那说说进奏院吵架的事儿。”李桑柔立刻转了话题。 潘定邦咯的笑起来,“人家那不叫吵架,叫时事之辩,其实就是吵架,要现场听才最有意思,我跟你说,打起来的时候都多的是。 他们三天两头吵,明天我带你去看,要是他们打起来,你还能点评点评谁功夫好!” 潘定邦说着,拍着椅子扶手,哈哈大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8章 一箭之仇 李桑柔和潘定邦聊到中午,吃了顿相府盒饭,回到铺子里,摸过纸笔,将这一个月收了多少封信,多少寄信钱,支出多少,余下多少,写个大致数目,折了个信封装上,吩咐金毛给顾晞送过去。 金毛还没回到铺子里,如意骑着马先到了,传了顾晞的话,晚上李姑娘要是有空,他请李姑娘一起吃饭,说说话儿。 李桑柔点头答应,她也正要跟他说说生意上的事儿。 傍晚,顾晞提前了半个时辰,从户部出来,先去了明安宫。 “大哥看看这个。”顾晞在顾瑾旁边坐下,将李桑柔写给他的那张纸递给顾瑾。 顾瑾接过,仔细看了看那几行数目,笑起来,“很不错。” “她买马买铺子,还有那根杆子之类的琐细东西,这些本钱没算进去,我让守真估了估,就是全算上,也还有将近一半的利。” “关键在量,一天一千封,和一天三五十封,本钱几乎一样,可进帐却是天渊之别。”顾瑾再看了一遍那几行数目,递给顾晞。“这个月捧场的多,下个月只怕就没有这么多了。” “从这个月开始,各地赴考春闱的士子,已经陆续到建乐城了,无为这一条线上的士子,上千的人呢,还有过来涨见识游学会文的,这样的人更多,到了建乐城,总要写封信报个平安。 接着就是春节,有了这顺风速递,只怕写信拜年的就要多起来了,实在方便,又不贵。 她很会选时候。”顾晞接过那张纸,再看了一遍,一脸笑。 “嗯,李姑娘很会做生意,你见了她,问问她下一步怎么打算,有没有再远一步的打算。”顾瑾看着顾晞笑道。 “好!我一会儿就请她出来,好好问一问。”顾晞笑应。 “还有件事,”顾瑾看着顾晞,“从江都城撤回来的那些密谍,你打算怎么安排?” 江都城发生范平安找武将军联手,刺杀顾晞这件事后,稳妥起见,从春节前,顾晞就将江都城的密谍,陆陆续续撤换了回来。 “打算把他们放回军中,原来都是极好的哨探,还有一两个捉生将。大哥另有打算?” “嗯,上次听你说,江都城这些密谍,最晚一个到南梁的,也是五年前了。离开军中这么久,最年青的一个,也三十五六了,再回军中,很难再有什么作为。 各地吏治民情,要是能时常监察一二,那就好了,这事儿,很多年前,皇上就说过。 可这个监察,放在哪儿都不好,单独立出来,就更不宜了,很怕尾大不掉,成了祸患,这事儿,皇上说了很多年,也就是说说。 前儿我和皇上提了提,不如把这些人送到李姑娘的铺子里去,人头还是归在谍报,还放在你那里,差使上暂时归到我这里,你和李姑娘说说,看看她是什么意思。” “好。”顾晞沉吟片刻,点头,“这些人真要放进去,能监察吏治民情,也能监察李姑娘那边,她要是不肯,大哥别怪罪。” “这有什么好怪罪的,你先问问她是什么意思。”顾瑾笑道。 …………………… 李桑柔到长庆楼雅间时,顾晞已经到了。 看到李桑柔,顾晞笑着示意她坐,拍了拍放在桌子上的那个信封,笑道:“一个月一千五六百两银子的净利,这生意真是不错。” “那不是净利,是毛利。”李桑柔坐下,看着如意沏了茶送过来,端起抿了口。 “马匹铺子这些,守真算过,摊进每个月,有个一两百银子就够了,你这里的铺子二十两就买下了,其它地方的递铺、铺子,只怕也都是极便宜的吧?”顾晞笑道。 “不便宜,这间铺子是捡了便宜,哪能处处都有这样的好运气。 马匹铺子这些还好,再怎么贵也有限,贵的是以后的买路钱。”李桑柔叹了口气。 顾晞一个怔神,买路钱? “你上回说,朝廷每年用在邮驿上的钱,近百万两,这些钱,至少一半是用在修桥补路上,我现在可是白用这路,白用的事儿,哪能长久。 早晚有一天,朝廷要找我要这修路钱,这笔钱,得留出来。”李桑柔再叹了口气。 “这钱……”顾晞话没说完,就卡住了,这钱,大哥是说过,只是没提要收多少,这钱也确实该收。 顾晞话锋一转,“你留了多少?” “一半吧。” “那还有多少净利?”顾晞皱眉问道。 “没了,要是算上天灾人祸,比如马突然死了,骑手出事儿了,或是大风大雨,淋湿了包裹信件,或是丢个一包两包信,或是失了火什么的,那就亏了。” 李桑柔瞄着提着提盒的小厮从外面急奔进来,将杯子往旁边推了推。 “饿了?中午没吃好?”顾晞看着李桑柔问道。 “不是,我们丐帮的规矩,要尊重饭菜。”李桑柔随口胡扯。 顾晞失笑出声,“这规矩好,那咱们不说话了,好好尊重尊重这饭菜。” 吃了饭,顾晞吩咐推开门,又让人温了酒,两个人对着后面虽说不大,却布置的赏心悦目的小园子,抿着酒说话。 “你今天挺高兴?”李桑柔侧头看了眼顾晞。 “是。”顾晞笑起来,“你看出来了?正要跟你说,咱们算是报了一箭之仇了。” “嗯?”李桑柔刚抿了口酒,尾音上扬看向顾晞。 “武怀国,江都城那位武将军。”顾晞解释了一句,“布了网,借刀杀人还不够,还要自己举刀杀了我,这事儿,总不能一声不响就让它过去。 武怀国这个人,一心一意要再打到建乐城下,这些年咱们和南梁交好,武怀国没少上折子给他们皇上,说朝中诸人鼠目寸光,贪图安逸,误国误君,和北齐交好是养虎为患,甚至点名道姓,某某是国贼,惹得南梁朝中群臣,十分厌烦。 我把他私递给江宁城邵明仁的那封信,略改动了几个字,放给了他指名道姓的那位’国贼’。 从春天里,武怀国就开始上折子解释他写信给邵明仁的事儿,可这事儿,他怎么解释得清?南梁朝廷里,厌恶他的人又实在太多了,借着这个机会,要报一箭之仇的人多的是。 解释到上个月,南梁那边已经另委了人镇守江都城,调武怀国回杭州府待查。” 顾晞话没说完,就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冲李桑柔举了举杯子,“我可是有仇必报。” 李桑柔叹了口气,将杯子往空中举了举,“武将军是个好官儿,他治下的江都城,很公道。” “嗯,以后平了南梁,要是武怀国还活着,又愿意效忠,大哥肯定愿意重用他。 别担心,新点去的也姓武,武怀义,在兵部做了七八年的侍郎,精明能干,官声很不错。” “兵部?纸上谈兵?”李桑柔有几分心不在焉。 “那不至于,武家人都会打仗。 武怀义也是自小在军中长大的。前儿,大哥还担心这个武怀义比武怀国更会打仗。”顾晞说着担心,却是半分担心的模样也没有。 李桑柔看着他,片刻,移开目光,叹了口气。 那位明显手握重权的大皇子担心武怀义更会打仗,北齐和南梁,又要打起来了么? 也是,太平了几十年了。 唉,米瞎子最厌恶打仗。 “对了,差点忘了。”顾晞欠身,话没说出来,先笑起来。“有件事,我就是跟你说说,你觉得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不是大事。” “嗯,你说。”李桑柔点头。 “范平安找武怀国联手,偷袭了我,范平安是江都城的谍报总管,这事儿,江都城的密谍中间,还有谁参与其中,有谁知情,或是,武怀国通过范平安,挖出了哪些密谍,极难清查,我就把整个江都城的密谍,全数撤回,换了新人。 撤下来的这些人,我原本的意思,是不追查不追究,还放他们回军中效力。 可大哥的意思,这些人久离军中,又都上了年纪,回到军中难有作为,倒不如找个地方,还让他们做谍报的差使。 大哥就想把这些人放到你这里,借着你这邮路,查看各地吏治民情。 大哥就是随口一说,我还没答应,你要是觉得不好,有的是让他们效力的地方。” “好。”李桑柔答应的快而干脆。 “嗯?”顾晞两根眉毛抬的老高,“你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文四爷挑给我的那些骑手马夫中间,谁知道都是什么人。 我不管这些,不想管,管不了,也无所谓。 不过有句话要说到前头。 你,或者别的人,文先生,文四爷,潘七公子,或者其它谁谁,不管是谁,荐进来的人,我看中了就要,看不中就不要。 在我这里干活,干不好就卷铺盖走人,不管谁的人。 还有,不管因为什么,都不能耽误干活,真要耽误了,我请他卷铺盖走人,你别来找我说项,找了也没用。” “那是自然。这些人除了我,就是守真知道,到时候,让守真荐人过来。”顿了顿,顾晞接着道:“潘七要是往你这里荐人,一个都不能要,他这个人眼瞎耳聋,经常被人用到团团转,还浑然不觉。” 李桑柔斜瞥着顾晞。 这句被人用到团团转,是说她呢? “我还是跟潘相说一声吧。潘七这个人,就一条好处,听话。”顾晞拧着眉头道。 李桑柔移开目光望天,没接话。 …………………… 李桑柔回到炒米巷,让大常倒了壶酒出来,坐在院子里,喝着酒,对着炭盆发呆。 “出什么事儿了?”大常拎了只凳子,坐到李桑柔旁边。 蹲在炭盆旁边,正一边喝酒,一边往炭盆里添炭的金毛急忙抬头看向李桑柔。 “武将军要回杭州城了,新来的还是武将军,就是他们武家在兵部的那个。”李桑柔叹了口气。 “啊?那?”金毛眼睛都瞪大了,直觉中,他觉得这不是好信儿,可哪儿不好,他又想不出来。 “哪儿不好?”大常看着李桑柔,闷声问道。 “听说这位武将军,是以军法治家的。”李桑柔连声叹气。 金毛一脸茫然看向大常,大常拧着眉,他也没明白。 “老大,以军法治家,哪儿不好?他们武家都是名将,都通军法,军法治家怎么了?”金毛挪了挪,问道。 “他们武家武将归武将,用军法治家的,可没几个。太平年间,又是在杭州城,以军法治家的,他们武家只有这位从前的武侍郎,现在的武将军一个人。 他这个用军法治家,是因为他这个人禀性苛刻,不近人情。 这样的性子,在他治下,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他会不会翻旧帐?”大常拧着眉。 “嗯,我就是担心这个。 上个月,我让何老大捎信,让米瞎子过来,那时候不知道这件事,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李桑柔连声叹气。 “就是来得及,田鸡他们也不能走。”大常也叹了口气,“田鸡媳妇家,一大家子,几辈人都在江都城,田鸡离不开他媳妇,还有狗蛋他们,都娶了媳妇成了家了,日子舒服,根本就不想动。 从前一起要饭的时候,在破屋里避雨,你跟他喊,房子要塌了快走,只要没倒下来砸到头上,他们都不动,非得等砸到头上再跑。 来得及也没用,老大想开点儿。” “大常说得对,上趟回去,田鸡问我老大怎么样了,我说肯定不能回江都城了,只怕要在北齐落脚。 小陆子说,要过来找老大,田鸡就说,他是在江都城扎了根的人,哪儿都动不了。”金毛急忙补充。 李桑柔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一口一口喝光了杯中酒,低低叹气道:“田鸡他们,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赵明财一家,不知道会怎么样。” 大常听到赵明财,眼睛瞪大了,“世子爷那边,有什么安排没有?” “我没问。”李桑柔沉默片刻,再次叹气。 她没问,一是因为她没法跟顾晞解释她从哪儿知道武怀义以军法治家,以及,她怎么会知道武怀义的禀性脾气。 再说,也来不及了,上个月就委了武怀义,那这会儿,武怀义应该已经到江都城了,他们武家人赶路,都是急行军。 吉人自有天相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9章 新业务 十月过半,李桑柔的生意已经十分稳妥,每天从建乐城发出,以及从其它四州发出的信件,上下起浮已经不是很大,李桑柔又去找了趟顾晞。 顾晞和李桑柔一起吃了午饭,出来直奔明安宫。 顾瑾坐在炕上,正对着厚厚一本画册,一页页翻着细看。 “这是什么?”顾晞凑过去。 “尚衣库新出的衣服样子,阿玥让我给她挑些花样儿,特别嘱咐我,一定要挑幅最好看的,她绣在上元节的斗蓬上。”顾瑾一边说一边笑一边叹气。 “这个不错。”顾晞手指点过去。 “嗯。”顾瑾拿笔勾下,“这个也不错。” 两个人看着勾着,厚厚一本册子勾了小半本,顾瑾叫进小内侍,吩咐给宁和公主送过去。 “没什么事儿吧?”顾瑾打量着顾晞,笑问道。 “不算什么事儿。”顾晞站起来,给顾瑾换了杯茶。“刚刚李姑娘找我,问我能不能荐个刑名师爷给她,说要个真正厉害的,她坑人的时候,这师爷得能顶得出去。” “坑人?”顾瑾惊讶道。 “我刚听到,也跟你一样,问了她两三遍,她说就是坑人。 我就说她,你要坑人,有大常不就够了,还用得着刑名师爷? 她说大常不行,都是直来直去的坑人,只能坑一趟。 说她们都不懂刑名律法,也不懂当官的判案时那什么存乎一心的心,到底在哪儿,说她们都不懂从哪儿下手,才能占到这存乎一心的便宜,说是得找个厉害的师爷。 还跟我说,她要坑人,这师爷不但要厉害,还不能太一身正气,否则上来先教训她,那就不是帮忙,而是祸害她了。”顾晞摊着手,想笑又忍住了。 顾瑾笑出了声,“她倒实诚,她要坑什么人?你答应了?” “没说死。”顾晞含糊了一句,紧跟着解释道:“我是觉得,我要是不给她找,她指定得去别的地方找,找来的就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了,倒不如咱们找给她。” “李姑娘行事为人,内里有一团正气,她坑人……”顾瑾的话顿住,再次笑起来,“我倒挺想看看。你手头有这样的人吗?” “有,在守真身边帮办杂务的陆贺朋,极精刑名,因为总是出一些不上台盘的主意,常被守真教训,照李姑娘这意思,他出的那些主意,李姑娘应该觉得挺好。”顾晞一边笑一边答道。 “嗯。其它的人呢,她什么时候要?”顾瑾问了句。 顾晞知道他说的是江都城撤下来的谍报,笑道:“她说过几天应该要一两个人,其它的,要等明年出了正月,她开第二条线路的时候了。” “嗯,这事儿不急,江都城那些人,辛苦了这些年,先让他们好好过个年吧。”顾瑾笑道。 …………………… 隔天,陆贺朋领了吩咐,找到李桑柔,两个人坐在铺子后面那块菜地旁,一边看着大常翻地,一边嘀嘀咕咕的说话儿,说了半个来时辰,陆贺朋冲李桑柔拱手告别,眉开眼笑的走了。 李桑柔将陆贺朋送出铺子,叉着腰站在铺子门口,愉快的欣赏了一会儿风景,叫上黑马,去找她早就看中的那两家小报的东家。 两天后,顺风速递铺的新业务就上线了。 京城卖得最好的两份小报,夜里印出来,一大早,被骑手们和信件一起,带往四州。 两种小报,一个是新闻朝报,朝廷昨天出了哪些新的任命;谁谁上了什么折子;朝廷正在议什么大事儿;谁跟谁上折子互相攻讦,被伍相当庭训斥了;昨天进奏院因为什么吵起来了,吵着吵着打起来,谁谁战力惊人,谁谁战力太差回回挨打;谁跟谁不对付,在东华门外差点打起来;以及昨天金水桥下发现无头尸首如何如何。 另一份就风花雪月多了,哪位官员新纳了小妾,结果后院倒了葡萄架,府里直闹了一夜;某官家里河东狮吼,早上去衙门时脸上指痕鲜艳;哪位名妓又新唱了什么曲子,穿了什么新衣;哪个才子迷上了哪位女伎;哪位才子又填了什么新词;以及某条街上新开了家茶坊,布置的十分清雅,可是茶实在不怎么样…… …………………… 顾晞是隔了两天,才知道顺风速递铺推出的这项新业务,赶紧去了明安宫。 顾瑾听顾晞说到顺风速递铺往四州卖小报时,一口茶呛进了喉咙里。 他一直在想她下一步要做什么,卖小报!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也是,这小报,必定极好卖!, “进奏院的朝报,送到地方要几天?”顾瑾一阵猛咳,没等咳嗽停下来,就拍着桌子问道。 “进奏院把当天的朝报理出来,要先拿给庞枢密,庞枢密为人仔细,回回都要改上三五遍。 之后再送给三位丞相,快的话,两天审结,要是有什么大事,来来回回改上几趟,三五天都常有,审定之后再现刻出雕版,再将雕版送到地方,走步递,一天40里,就算到淮阳府,也要一个月左右,到了淮阳府,还要现印出来。 建乐城里那些小报,现在都用上了活字排版,当天出来的新闻,当天晚上写好,夜里就印出来了,早上被顺风的骑手带走,傍晚就能在淮阳城里售卖了,和建乐城比,只晚了半天。”顾晞知道顾瑾的意思,摊手道。 “这事你记下,明天廷议时你来提,进奏院那边得改一改,当天的朝报,最好当天夜里印出来,就算不能当天,最多隔天。 你再告诉李姑娘,她卖一份小报,得搭上一份朝报!”顾瑾再拍桌子。“还有,你告诉她,她再有什么新花样儿,先得……” 顾瑾一句话没说完,就哽了回去,强咽了口气,“算了算了,要是让她先说了再做,只怕她就什么都不做了,先就这样吧。 李姑娘那边,你多盯着点儿。她这新鲜花样儿,一个接一个!” “就算她不做这生意,建乐城的小报,也一样往四处散播,各路官员,各大世家,在建乐城都安排的有人,专职递送折子,朝报,建乐城里各种小报。”顾晞替李桑柔辩解道。 “这能一样吗?啊?”顾瑾的火气都要上来了。“第一,她这顺风速递,让淮阳城的人,能看到建乐城当天的小报,就是无为府,也不过晚上三四天! 那些官员世家,凭着安排在建乐城的人手,看到小报,要几天? 第二,你让人去看看,她这小报,在四州卖多少钱一份,必定跟建乐城差不多,她必定是想靠量,不是靠价儿赚钱!必定是但凡识字的,都能买得起! 那些官员世家,拿到一份小报,得多少银钱? 这能一样吗? 现在,淮阳府和建乐城一样看当天的小报,到无为府,也不过四五天!这条线上,各个衙门,学子士绅,书院学堂,现在,只怕已经人手一份了!”顾瑾忍不住再拍桌子。 顾晞看着顾瑾,不说话了。 “这件事……唉,让我想想。”顾瑾苦恼无比的揉着额头。 “大哥,你之前不是一直发愁,政令不能通达至万民,现在,这不是个好法子吗?我觉得这不是坏事,只要把建乐城这边的源头看紧了,不要让他们造谣生事,就不会有什么大事。”顾晞看着顾瑾道。 “唉,我知道。 你去找一趟李姑娘,跟她说说进奏院朝报的事儿,问问她,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朝报也跟小报一样,隔天就能印出来。”顾瑾揉了半天眉头,看着顾晞道。 “好,今天晚上我就去请教。”顾晞站起来,走出两步,站住,回头看向顾瑾,“大哥,真要是牵涉过多,我跟李姑娘说一声,这小报就不要再卖了,她肯定没想这么多。” “不用,就是太突然了,略一多想……没事。唉,事情都是这样,没法防患于未然,你刚才说的对,这不是坏事,这是件麻烦事儿。”顾瑾连声叹气。 …………………… 李桑柔正对着当天的帐簿,愉快的畅想着未来,如意进来,一脸笑传达了他家世子爷的邀请,就在隔不远的潘楼,他家世子爷已经到了。 李桑柔收起帐簿,扬声叫进大常,交待了几句,跟着如意,往潘楼过去。 顾晞果然已经到了,正对着一排四五只白色琉璃杯仔细的看。 “你上回说梅子酒,我找了几桶,你过来看看,这是宫里进上的,这是我在南边的一个庄子里酿的,这是他们潘楼东家的家酿,这一桶是皇庄孝敬大哥的,看这颜色,这一个不错。”顾晞招手示意李桑柔。 李桑柔凑过去,扫了一眼,“都是浊梅酒,浊梅酒好喝,这个不能靠看,得喝,我尝尝。” 李桑柔拿过杯子,从四只琉璃杯里挨个倒半杯尝了,指着潘楼东家那杯,“我喜欢这家的味儿,你尝尝。酒这个东西,因人而宜。” 顾晞细细品尝过,指着自己家庄子里酿的那杯,笑道:“我觉得这个好。” 不用顾晞吩咐,如意指挥小厮,从潘楼那桶酒里倒了一壶,放到李桑柔旁边,顾晞旁边,则放了他家庄子里那桶。 吃了饭,李桑柔接着喝她那桶梅子酒。 她酒量很不错,这梅子酒清甜可口,酒度很低,她可以当汤水喝的。 两人坐着,吹着初冬的风,喝着酒,听着周围的笑语丝竹。 好一会儿,顾晞才笑道:“你知道朝廷有份朝报吗?又叫邸抄。” “知道。”李桑柔靠在椅子里,慢慢晃着脚,悠闲自在。 “朝报要发送到地方,极慢,就算到淮阳府,也要一个月之后。 因为这个慢,早些年,皇上发过几回脾气,这几年,大哥也因为这个慢字,很是烦心。 前儿大哥说,要让进奏院把雕版改成活字,印好了再发到地方,这样,不知道能快多少。”顾晞说的很是谨慎。 “快不了多少。”李桑柔自在的晃着脚,“进奏院那一套,我听七公子说过,先是一帮翰林,谁主笔谁润色的吵上一通,你推我让,你争我抢,半天一天就过去了。 接着就是哪件事上朝报,哪件事不上,谁的折子得写上去,谁的不能写,又得吵半天,有时候吵着吵着,吵成了群架。 七公子说,他最爱到进奏院看翰林们吵架,听他们吵架,就觉得他们一个一个的,全是挥挥手就能平天下的大才。 等吵完扯完,写出来,说是得两三天,然后拿给上官看,说从前的上官,姓什么来,挺爽气,改个三回五回就能过。 现如今这个上官,改十回都是少的。说这个上官特别有才,常常因为是用推,还是用敲,一斟酌就是两三天。 上官改完,送枢密院,听七公子说,庞枢密挺好,也就改个五回八回的,就能过了。 之后再拿给几位丞相,七公子说他阿爹最干脆,改上两三回就行了。 到最后,说有时候还得拿给你大哥看?说有时候皇上也看?你看过没有?改了几回?”李桑柔笑眯眯问道。 顾晞被李桑柔这一番话说的哭笑不得,听到最后,只有叹气的份儿了。 她这话夸张是夸张了点儿,可跟实情,也差不了太多。 “你觉得,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这朝报快起来,不说隔天,两天三天总要印出来吧。”顾晞一脸苦笑。 “不用这么审,写出来直接印,就能快了。”李桑柔极其不负责的答道。 顾晞斜瞥着她,闷哼了一声。 这么一遍遍的审,一遍遍的改,不就是因为每个人都怕出差错,都要博个尽了全力,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也好有话说。 不审就印,谁来担责?谁担得起?谁敢? 顾晞沉默了好一会儿,转了话题。 “这个月二十九,是宁和的生辰,她早就说了,让我那天陪她一天,去夷山登高,看夕阳,要不,你也一起去?” 李桑柔挑眉看着顾晞,他这份邀请,实在太突兀,也太不应该了。 “唉,是这么回事。”顾晞迎着李桑柔眉眼间的疑问,苦笑连连,“宁和小的时候,最喜欢跟着我,我和致和都没耐性,守真脾气最好,陪着她做这个做那个,从来没有不耐烦过。 等宁和大一点,这心思就生出来了,觉得就守真对她最好,女儿家的小心思,唉。 可守真就是脾气好,他对谁都没不耐烦过。” 李桑柔听到对谁都没不耐烦过,眉梢微挑。 这话可不对,她多找他两趟,他就烦了。 “从知道了宁和的小心思,守真就躲着她,偏偏宁和是个傻孩子,就是看不见,成天想方设法的找守真,要字帖,让他挑笔墨,让他替她选盆花,唉,也亏得守真脾气好。 月底她生辰,她缠着要我陪她一天,我知道她的小心思,还是打着守真的主意。 她还特意嘱咐了我好几遍:文先生是一定要到的。 毕竟是她生辰,我也不好……” 顾晞摊着手,一脸苦相,“你说是吧?可真要让守真对着宁和一整天,实在太难为守真了。而且,这对宁和也不好。 所以,我就想着,要不你也去,一来,人多了,好歹能替守真抵挡一二,二来,你看看能不能点一点宁和。 再说,这个时候,夷山景色很不错。” 李桑柔斜瞥着顾晞,片刻,笑问道:“不是挺好的一对儿么,文先生说过他宁死也不娶公主?还是他另有心头爱了?” “你想哪儿去了,都没有。”顾晞的话顿了顿,“跟你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守真是被人半夜里偷偷放到文氏祠堂门口的,身上系了个布条,说他是文氏子,却没写父母是谁,也没有生辰八字。 守祠堂的族老说再怎么也是一条命,就抱回了家,当时看着他有一个月大小,就把看到他那一刻,往前推了一个月,算是他的生辰八字。 守真自小聪明,长到六七岁,已经极为出色。 当时,文氏子嗣凋零,人才更是稀少,族老们就把他收进文氏,取名文诚,入了族谱,接着送到我身边。 他血脉来历不明。” 顾晞垂下眼,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李桑柔低低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李桑柔提高声音,和顾晞笑道:“我带上大常他们,热闹些。对了,要不把七公子也叫上吧,还有他那个小舅子,我瞧他是个热闹人儿,照你这么说,那天是越热闹越好,是不是?” “好。”顾晞爽快答应,“我让致和去请潘七,他跟他小舅子在一起,确实十分热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0章 黑马是主角 听说老大要带他们去给宁和公主贺寿,大常还好,金毛紧张的差点睡不着觉,黑马则是兴奋的做梦都大喊大叫。 大常和金毛一人做了一身新衣服,黑马觉得他大家出身,识书达礼,得穿长衫,被李桑柔一口回绝后,心有不甘,挖空心思,做了件似是而非的长衫,上半身和长衫一模一样,不过没长衫那么长,刚过膝盖。 黑马又跑了几家旧货铺子,二十个大钱买了把名家折扇,再缠着大常,要了点儿钱,买了顶眼下时新的软脚幞头,这才算准备停当了。 到二十九那一天,李桑柔还是平时那一身,只是换了件新上衣,一条新半裙。 大常和金毛虽说一身新,还是平常打扮。 黑马就大不一样了,穿着他自创的宝蓝半长衫,戴着那顶流行款式、流行颜色的艳橙色幞头,越发衬托的一张脸黑的发亮。 出了院门,黑马抖开折扇,摇了几下,背着手,昂着头,四下顾盼。 要不是他家老大下过严令:不许声张!他指定得大喊几声,告诉这一条巷子,以及隔壁一整条街的人:他要去给公主贺寿啦! 金毛颇为羡慕的看着黑马的幞头和折扇,早知道这么好看,他也该找大常要点钱,至少置办顶幞头吧,唉,真是人是衣裳马是鞍! 四个人在夷山脚下下了车,大常数着铜板付了车钱,往上走没多远,就看到了潘定邦和另一位和他年纪打扮都差不多的小郎君,坐在石头凳子上,头抵头说着话儿。 李桑柔打量着小郎君,中等个儿,眉清目秀,看来这就是田十一郎了,由弟看姐,潘定邦的媳妇肯定长的挺好看。 怎么这位十一郎,看起来心事忡忡,一脸晦气。 再往上几步,已经离的很近了,李桑柔扬声招呼,“七公子。” “哟,你们到了,来来来,我来介绍。”潘定邦一跃而起。 “这就是我常跟你说的李大当家,这就是我内弟,十一郎。” “久仰。”李桑柔冲田十一拱手。 田十一笑出了声,一个女人,拱手冲他说久仰,他长这么大,头一回遇到。 田十一郎也学着李桑柔,拱手久仰:“久仰久仰。” “看到了吧,李大当家是个爽快人,很不一般,你把她当男人就行。”潘定邦哈哈笑着,拍了拍田十一郎的肩膀,“这位是大常,你看看这身板,多壮实!这要是从军,一员良将! 这是金毛,伶俐得很。这是黑马。” 金毛学着大常,冲田十一郎长揖见礼,“给十一爷请安。” 黑马自然不能跟大常金毛一样,他可是读过书的! 黑马啪的收了折扇,捏着折扇冲田十一郎拱手:“在下马少卿,小字云灿,十一爷叫我云灿就行。” 田十一郎稀奇的两根眉毛都飞进头发里了,上上下下打量着黑马,“你还有字?云灿?这俩字不错。” “那是那是,这是我们老大赏给我的,云灿,一朵灿烂的白云!”黑马得意洋洋。 田十一郎失笑出声,潘定邦笑的哈哈哈,“一朵白云……李大当家,你这字……啊哈哈哈,好!实在好!贴切! 十一,你看到了吧,我跟你说,李大当家这里,都是人才,比翰林院那帮人才,可要人才的多了。” “可不是,我看出来了。云灿兄。”田十一郎笑的差点拱不起手。 “客气客气。”黑马其实没怎么明白他们为什么笑,不过只要笑就行了。 笑是好事儿。这是老大说的! “走吧走吧,咱们到开宝寺等世子爷和公主他们。 云灿兄,请!”潘定邦总算笑好了,也学着田十一郎,冲黑马一拱手。 “公主她们还得一会儿?”李桑柔看着潘定邦问了句。 “早呢,先要等散了朝,皇上吃点喝点儿,公主再去给皇上和娘娘磕了头,领了赏赐和长寿面,还要往大爷和二爷那里走一趟。 之后还要什么什么的,规矩多得很,一大早起来,至少忙到进了午时,才能从宫里出来。 等他们到这里,肯定就是午饭时候了,咱们先去观风赏景。”潘定邦愉快的挥着手。 潘定邦和李桑柔他们到的也不早,进到开宝寺,主持陪着潘定邦,潘定邦带着大家,把开宝寺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宁和公主和顾晞他们就到了。 听说世子爷到了,潘定邦明显有几分紧张,都没顾上招呼别人,就拎着长衫前襟,赶紧迎了出去。 田十一郎急忙跟着潘定邦往外迎,跟的太紧,潘定邦突然停步,田十一郎差点撞上去。 李桑柔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大常左边跟着金毛,右边跟着黑马,紧跟在李桑柔身后。 前面,潘定邦已经迎上顾晞,长揖见礼。 李桑柔的目光越过潘定邦,看向跟在顾晞身侧的宁和公主,和被宁和公主挽着的沈明青,再从两人,看向后面的文诚。 宁和公主大瞪着双眼,上上下下打量着黑马,看的要笑出声来。 黑马这一身打扮,实在太出色了! 沈明青却在打量李桑柔。迎上李桑柔看过去的目光,沈明青带着笑,微微颔首致意。 “这是黑马,马少卿。他还有个字,叫云灿,他家老大给他起的,意思就是,一朵灿烂的白云!”见宁和公主一脸稀奇的打量黑马,对着顾晞正浑身不自在的潘定邦一个斜步,赶紧过去介绍。 顾晞的目光从李桑柔看向黑马,只看的一脸说不出什么表情,再看向李桑柔,见她笑眯眯看着黑马,跟着笑起来。 文诚也打量着黑马,看的眉头蹙起抬起,一脸的哭笑不得。 文顺之最干脆,直接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指着黑马,“你这衣服是怎么回事?料子不够长?” “不是,料子足够,老大说,长衫是读书人穿的,不让我穿,其实我就是读书人。”黑马揪着他的短衫,十分委屈。 文诚瞥了文顺之一眼,文顺之急忙往回转话,“读不读书,不在衣服。你这一身……咳,挺别致。” “你是读书人?那你都读过什么书?读了多少书?”宁和公主一边笑一边问道。 “多得很,数不过来!”黑马得意的挥着手,自信满满。 “我们老大说,要是识一个字,就算读过一本书,黑马是读过不少书。”金毛从大常另一边,伸长脖子接话道。 宁和公主噗的笑出了声,笑开了,就笑的停不下来了。 沈明青也笑个不停。 文诚笑的肩膀耸动。 顾晞一边笑,一边用折扇点了点在他前面半步的李桑柔,“这话是你说的?” “嗯。”李桑柔微笑点头,“黑马能识不少字,大常和金毛识的那些字,多半是他教的。” “当年……那个,都称我先生的!称先生而不名!”黑马立刻骄傲起来了。 宁和公主笑的更厉害了,“你教他们识字,本来就是先生啊,怎么能说称先生而不名呢?” 黑马一脸茫然看着宁和公主,这话,他没懂。 文诚笑出了声。 “称先生而不名,那是尊长对属下晚辈,比如,你们老大很尊重你,从来不叫你黑马,都是称你先生,才能说是称先生而不名。”沈明青笑着解释道。 “我们老大称他先生?”金毛一声怪叫,“他做梦都不敢这么想!我们老大都是喊他:马少卿!” 金毛捏着嗓子,一声尖叫,把宁和公主吓了一跳,随即笑个不停。 “你叫什么?他有字,你也有字吗?”沈明青打量着金毛,笑问道。 “我姓毛,毛峰,我没字,我又不是读书人,我这名儿是一开始就有的。 他大名叫常山,他的名是我们老大给起的,说是伟岸如山,稳重如山。 我们有老大之前,大常瘦得很,都叫他竹竿,常竹竿,老长的竹竿! 那个时候,他一天到晚两眼发绿,就是到处找吃的,睡着了,手也乱摸,摸着什么都往嘴里塞,我们都觉得他有点儿傻。 后来老大来了,我们都能吃饱饭了,才知道大常不傻,还挺有心眼的。”金毛问一答一百。 “你们真有意思。”宁和公主听的津津有味。 说笑之间,一行人进了开宝寺的斋堂。 斋堂里摆了两张桌子,李桑柔在斋堂门口站住,横了眼抬脚就要往里冲的黑马。 黑马脖子一缩,赶紧退在李桑柔身后。 “李姑娘请上座。”文诚笑让李桑柔。 “我跟云灿坐一起。”潘定邦一个箭步,拉着田十一郎直奔下首的桌子,坐下来,招手叫黑马。 他可不想跟世子爷坐一张桌子。 黑马一脸笑不停的点头,可老大没发话呢,他不敢动。 顾晞斜瞥了眼潘定邦。 “我也和云灿坐一起!”宁和公主瞄着文诚也要往潘定邦那张桌子过去,拉着沈明青,抢先一步,坐到了潘定邦旁边。 一共十一个人,分成两桌,下首那张桌子摆了五幅碗筷,再加上黑马,正好,五个人了。 宁和公主坐下了,才发现只余了下首一个位置了,想要站起来又不好意思,满眼委屈的看向文诚。 李桑柔实在忍不住,一脸笑。 这位公主跟那位大皇子真是一个娘生的?那位大皇子心眼多的数不清,这位,全身上下的心眼,只怕不超过三个。 “黑马入座吧。”李桑柔示意黑马。 “哎!”黑马兴奋的答应一声,两步窜过去,坐到空出来的那个位子上。 李桑柔看着宁和公主那满眼的委屈,抿着笑示意大常:“大常坐下首。” 大常坐到李桑柔指给他的位置,后背正对着宁和公主,不管宁和公主往左,还是往右,视线都只能落到大常宽广的后背上。 顾晞坐了上首,李桑柔挨着他坐下,伸手拎起酒壶,一边给坐在她旁边的文诚斟酒,一边扬声笑道:“我记得文先生最爱喝这个酒,我陪先生喝几杯。” 文诚下意识的瞟了眼宁和公主那个方向,尴尬笑道:“我量浅,这个酒我不大爱喝。” 李桑柔瞥着文诚瞟向宁和公主的那一眼。 顾晞看着结结实实挡住了宁和公主的大常,忍着笑,举杯示意众人,“今天是阿玥生辰,祝我们阿玥芳龄永驻。” “长命百岁!”潘定邦忙举杯接话。 “多福多寿”“福寿双全”……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吉利话儿,满饮了杯中酒。 宁和公主挪来挪去,可不管她怎么挪,大常就是如山一般,把文诚挡的严严实实。 沈明青挨着宁和公主,也被大常挡了一大半儿,再怎么尽力,也只能看到顾晞小半边脸。 文顺之紧挨顾晞坐着,时不时抿着嘴儿笑。 世子说要请李姑娘,一解守真的尴尬时,他就觉得肯定挺有意思,果然。 大常这块头,可真够宽大的。 宁和公主满肚皮委屈,又实在说不出什么,低着头只是吃饭,一句话不说,沈明青带着笑,照顾着宁和公主,也不说话。 潘定邦和田十一郎一直头挨头嘀嘀咕咕。 黑马倒是非常的想说话,特别想和公主说说话儿,可他家老大交待过:人家没开口前,不许他先开口! 另一桌,李桑柔目光不离低头吃饭的文诚,顾晞不停的瞟着李桑柔,文顺之看着埋头吃菜吃饭的大常,看的眉毛越抬越高。 这位这身膀,确实该有这样的饭量,可这也太能吃了吧! 紧挨着大常的金毛浑身紧张。 当初跟世子爷一条船上,一起吃一起睡,怎么没觉得他是什么什么,这会儿,他怎么就紧张起来了,怎么感觉这位爷,跟在船上时,不是一个人了? 两张桌子上,都是闷头吃饭,倒是吃的挺快。 撤了碗碟,一杯茶还没喝完,宁和公主就站起来道:“三哥跟这位大帮主说话吧,让文先生陪我去登高就行。沈姐姐,我们走。” “大家一起去吧,七公子?”顾晞只当没觉察到宁和公主的不高兴和小脾气,站起来,招呼还在和田十一郎头抵头说话的潘定邦。 宁和公主理也不理顾晞,挽着沈明青,嘟着嘴走在最前。 李桑柔一脸笑,欠身让过宁和公主和沈明青,再让文诚,文诚只当没看见李桑柔一把接一把的谦让,拧着头不知道在看哪里。 文顺之背着手,跟在顾晞身边,看着别扭无比的文诚,和一脸笑的李桑柔,又是叹气又是想笑,守真是真难为,这位李姑娘,怎么有种恶作剧的味儿呢? 李桑柔没让动文诚,接着让潘定邦和田十一,潘定邦和田十一继续嘀咕着,肩并肩跟在了宁和公主和沈明青后面。 顾晞让着李桑柔,两人一起往前,文诚和文顺之并肩,跟在两人后面。 大常三人跟在最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1章 主角真是黑马 “公主挺不高兴。”李桑柔看着最前面的宁和公主,笑道。 “嗯,阿玥就这样,高兴不高兴,全在脸上。”顾晞叹了口气。 “她真跟秦王一个娘?”李桑柔问了句。 论心眼,眼前这位公主,和那位心思深如海的大皇子,实在太不像是亲兄妹了。 “嗯。”顾晞斜看了眼李桑柔,“阿玥一生下来,就特别可爱,眼睛圆溜溜的,一逗就笑个不停,而且越长越可爱。 先章皇后很疼爱她,也很宠她。 我记得有一回,先章皇后说,她小时候,最羡慕那些无忧无虑,天真可爱的小娘子,她说她那时候就想,以后有了女儿,要让她的女儿像那些小娘子一样,一辈子无忧无虑,天真可爱。 先章皇后还说:阿玥除了她,还有两个哥哥,她这一辈子,肯定能无忧无虑。 先章皇后大行的时候,阿玥只有七岁,先章皇后让大哥和我跪在她面前,对天盟誓:要守护阿玥,就算阿玥没有了阿娘,她也能和有阿娘时一样活着。” 顾晞声音落的很低。 “喔。”李桑柔一声喔似有似无,想着潘定邦说的他和顾晞的过节,沉默片刻,看着顾晞问道:“那时候,你才十一二岁吧?已经厌倦尘世了?” “不是我,是大哥。” 顾晞低低叹了口气。 “大哥的腿,好好儿的,突然就……”顾晞的喉咙哽住,“像现在这样了,头一年两年,开始说能治好,后来说也许能治好。 太医院一天四五趟的进针,各种熏烫,不管多疼多受罪,大哥都一声不吭,任凭太医折腾。 可不管怎么治,都丝毫不见起色,到后来,大哥的话越来越少,常常一个人坐在炕上,一坐一天,一句话都不说,人瘦的……” 顾晞声音哽住,低下头,好一会儿,才接着道:“后来,先章皇后也病倒了,先章皇后大行前,把我和阿玥,都交到大哥手里。 大哥从小就有……有长兄之风。” 李桑柔瞥了眼顾晞,他大哥从小就有的,是为君之德吧。 “先章皇后把我抱回宫里,和大哥放在一起,大哥那时候才三岁,挪到我旁边,把我抱在怀里,亲着我,叫我弟弟,还和先章皇后说:他来带弟弟,他会保护好弟弟的。 我从小到大,最依赖的就是大哥,小时候,不管哭的多厉害,只要大哥抱着我,说弟弟别哭了,我就不哭了。 后来阿玥出生,我和大哥一起守在外面,保姆把阿玥抱出来,大哥把阿玥抱在怀里,亲了一口,让我看,和我说:我们的妹妹真可爱。” “有宁和公主这个妹妹,是秦王的福气。”李桑柔叹了口气。 “嗯,我和大哥要是都不在了,阿玥大约也活不下去,可只要我和大哥还活着,她就要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开开心心,做个小儿女,这样很好。”顾晞背着手,看着最前面的宁和公主。 李桑柔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现在的宁和求而不得,可不能算开开心心。 宁和公主赌着一股子气,一口气上到观景的亭子里,站在亭子边上,浑身不高兴的眺望着远处。 李桑柔进了亭子,坐在最靠近入口的椅子上,背靠着入口那根粗大柱子,接过杯茶,慢慢抿着,看起来是在眺望着远方,眼角余光却始终落在文诚身上。 文诚闷声不响的站到角落里,顾晞站到宁和公主旁边,挑了几次话头,宁和公主都没理他。 “你们两个,说了这半天了,说什么呢?”李桑柔从阴郁沉落的文诚身上收回目光,看向潘定邦,扬声笑问道。 “没说什么!”田十一抢在潘定邦之前,飞快的答道。 “你又看上哪个美人儿了?”李桑柔转向田十一,直截了当的问道。 “你!”田十一被李桑柔一句话问的,连惊带吓,上身往后仰。 这位大当家的也太粗野了,一个女人,哪有这么说话的! 潘定邦却咯的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用力拍着田十一,“我跟你说过!你别拿她当女人,李大当家的是个爽快人!” 潘定邦说着,转向李桑柔,冲李桑柔眨了下眼,“他还能有什么事儿?就那点子破事儿呗。” “姐儿爱俏,你这么玉树临风,只要往那儿一站,我觉得这建乐城的小姐们,倒贴也愿意吧?难道还有你搞不上手的小姐?咦,难道你看中的是良家?”李桑柔看着田十一,认真问道。 文顺之正喝茶,差点呛着。 文诚下意识的看向宁和公主,眉头微蹙,公主在这儿呢,李姑娘过于不拘小节了。 “你这是什么话?要是良家,那我成什么了?那是要犯律法的!”田十一被李桑柔一句玉树临风,夸的一脸笑。 “那……” “咳!” 李桑柔的话被文诚猛一声咳打断。 “李姑娘。”文诚转着眼珠,从李桑柔看向宁和公主和沈明青。 “咦,难道你知道他看中了谁?”李桑柔故意曲解了文诚的意思,一声惊问。 “咳咳!”这回,文顺之呛的更厉害了。 “对了。”李桑柔挥着手,一幅过于心直口快的懊恼模样,“瞧我这个人,我们兄弟都是野人,文先生见谅,世子见谅,公主见谅,沈大娘子见谅。”李桑柔转圈拱手。 “咦,你见谅了一圈,我呢?他呢?”潘定邦见一圈人没有他,挑礼了,“还有致和,你让他们见谅,不让我们见谅,这什么意思?这可不行!” “文四爷是当兵的,当兵的多粗野,我们这些江湖人可比不了,不信你问他,是吧文四爷?”李桑柔理直气壮。“我这么几句话,能冒犯他?不可能啊!” 文顺之笑的说不出话,这话,他也没法答。 “至于二位。”李桑柔从潘定邦指向田十一郎,“你们自己说好了,我刚才那些话,哪一句冒犯你们了?都是你们成天做的事儿,我不过实话实说说了一句两句,就能把你们给冒犯了?” “好好好!你有理,打嘴仗我打不过你,你有理行了吧。”潘定邦立刻撤退,她这些话,可不能追论下去。 “都是雅人,咱们说些文雅的事儿。听说文先生前儿填了首词?是词还是诗来?”李桑柔看向大常。 大常立刻摇头,老大随口鬼扯的时候,他摇头就行了。 “我哪写过什么诗词。”文诚哭笑不得。 宁和公主已经被亭子里的热闹吸引,越靠越近,听说文诚写了诗词,拉着沈明青,几步进来,“文先生填了什么词?我要看看!” “我哪会填词,公主别听李姑娘乱说。”文诚脸都红了。 “先生填的词,阿爹还夸过呢,说比那些翰林强,你填了什么新词?给我们看看。”宁和公主和文诚搭上了话,哪肯轻易罢休。 “真没有。”文诚窘迫的看向顾晞。 “守真这一阵子忙得很,确实没填过词,李姑娘一定是听岔了。”顾晞忙上前给文诚解围。 “填不填词,跟忙不忙有什么相干?是不想给我看么?”宁和公主不依不饶。 “阿爹?她阿爹是谁?”黑马不停的眨着眼,捅了把金毛问道。 “我哪知道……她是公主,她阿爹,那不就是皇上?”金毛反应过来,立刻一脸鄙夷斜着黑马,这货真傻! “老大,她怎么叫皇上阿爹?叫错了!”黑马憋不住,捅了捅李桑柔。 李桑柔往旁边侧过去,斜瞥着黑马,“我哪知道,你自己问她。” “那个,公主。”得了李桑柔的允可,黑马立刻扬着手开问,“你,您,您刚才叫阿爹,那是皇上,你该叫父皇!” “嗯?”宁和公主被黑马这一问,问傻了。 亭子里的人,除了李桑柔四人,全都一脸茫然看着黑马,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您阿爹是皇上,你该叫父皇,要是阿娘,对了,你是嫡公主吧,嫡公主该叫母后,要是庶公主,就叫母妃,哪有叫阿爹的?”黑马理直气壮。 宁和公主被黑马这几句话问的,嘴巴都张大了,“什么嫡公主庶公主,从来没听说过,你这是哪儿听来的混帐话?” “戏里都是这么唱的!那说书的,也是这么说的!都是父皇,母后,母妃!嫡公主庶公主,嫡太子庶太子!”黑马气势如虹。 宁和公主目瞪口呆。 “别胡说八道!这是要杀头的!”潘定邦急的一巴掌拍在黑马肩膀上,“太子就一个,谁敢跟太子论嫡庶?公主也没有嫡庶!从来没听说过!说这种混账话,你是不想活了?” 宁和公主呆了片刻,噗的笑出了声。 沈明青无语之极的看着一脸笑的李桑柔。 “那是唱戏!我们家又不是戏子,宫里也不是戏园子!”宁和公主想板起脸训斥几句,却笑的根本板不起来。 “你说这嫡庶,是想说皇家公主也分品级吧?就是有的地位高一些,有的略低一些?”文顺之好脾气的看着黑马问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那皇后生的,肯定最高,最最高那个!”黑马赶紧点头。 “那可不一定。”宁和公主一边笑一边接了一句。 “确实不一定,这里头就复杂了,咱们不细说。 只说这高低,这是要看封号的,比如本朝皇子,最尊贵的封号,就是秦,秦王爷是长子,又德行出众,为人子表率,就封了秦王。 公主也是,秦国公主,就是诸公主中,地位最高的那个。 现如今的宫里只有宁和公主一位公主,宁和公主其实还有个封号,就是秦国公主。 因为宁和这两个字,是先章皇后选给公主的,皇上敬重先章皇后,宁和公主思母之恩,就一直用着宁和这个号。 除了封号,还有很多讲究,那就过于复杂了。”文顺之耐心仔细的看着黑马解释。 黑马听的似懂非懂。 “梨园戏班,断不许有僭越之处,戏中称呼,诸如父皇母后,爱卿爱妃,只在戏中。 就是衣饰,也全不相同。有几样颜色,是钦定的梨园服色,我们这样的人家,都是回避不用的。”沈明青看着黑马,微笑道。 黑马看着沈明青,不停的点头,可他还是似懂非懂。 “那戏中,跑马行船,不过是个意思而已,听戏何至于听到如此?云灿这些话,真论起来,可是大罪。”沈明青看向李桑柔,又转向顾晞。 “就是啊,唱戏就是做假,你怎么当真了?还敢这么胡说八道!”宁和公主又笑起来。 “乡下人哪里知道这些,那戏台上扮出来的,哪是真哪是假,更是分不出来。 乡下人觉得皇上是天下最有福气的人,这个最有福气,也不过就是一天一顿肉。 黑马爱听戏,也爱唱几嗓子,让黑马给公主和大娘子唱一出赔个礼?”李桑柔笑眯眯。 黑马一窜而起,黑脸放红光,屏着气,见宁和公主点了头,立刻踢了一脚金毛,金毛赶紧站到黑马后面,摆出架势,准备给他打下手。 “老大,唱哪出?”黑马用力咳了好几声,理顺了嗓子,看着李桑柔问道。 “你最喜欢的那出,关公辞曹。”李桑柔笑眯眯道。 “咳!”黑马再清了回嗓子,踢了脚金毛,金毛立刻挥着手,“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 黑马猛一声吼: “曹孟德在马上一声大叫,关二弟听我说你且慢逃。在许都我待你哪点儿不好,顿顿饭包饺子又炸油条。你曹大嫂亲自下厨烧锅燎灶,大冷天只忙得热汗不消。白面馍夹腊肉你吃腻了,又给你蒸一锅马齿菜包。搬蒜臼还把蒜汁捣,萝卜丝拌香油调了一瓢。” 黑马气势如虹的唱完,舔了舔嘴,也不知道是馋的,还是得意的。 一圈儿的人,目瞪口呆看着黑马。 只有李桑柔笑眯眯喝着茶,大常一脸淡定,金毛和黑马一样,得意洋洋只等喝彩。 “这个曹孟德,是那个曹孟德?”潘定邦不敢置信的问道。 “嗯!”李桑柔极其肯定的嗯了一声。 潘定邦圆瞪着两只眼,片刻,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用力拍着田十一郎,“你曹大嫂烧火燎灶,曹大嫂!曹丞相夫人!曹大嫂!啊哈哈哈哈哈!烧锅燎灶!还热汗不消!啊哈哈哈哈!” 田十一笑的捧着肚子,潘定邦拍着他肩膀,他拍着潘定邦大腿,“还捣蒜汁儿呢!啊哈哈哈哈哈!捣蒜汁儿!” 宁和公主也反应过来了,两只眼睛瞪的不能再大了,“曹丞相夫人烧锅燎灶?那丫头呢?婆子呢?下人呢?” “还有一段呢,黑马唱给他们听听,就是东宫娘娘那个。”李桑柔瞄着目瞪口呆的宁和公主和沈明青,接着吩咐黑马。 “好唻!”黑马一声脆应,这回不用他踢,金毛立刻“咚锵咚锵咚咚锵。” “听说那皇上要出京,忙坏了东宫和西宫,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 黑马那长长的嗯嗯嗯还没嗯完,亭子里已经爆笑成一团。 宁和公主笑的声音都变了,脱力软倒在椅子里,笑的唉哟唉哟。 李桑柔抿着茶,笑眯眯看着笑的声音都变了的众人。 黑马得意洋洋的四下拱手,“见笑见笑!” 金毛一脸荣光。 大常照样淡定喝茶。 顾晞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这是,哪儿来的?是你编的?也就你了!” “前一个是一出大戏,叫关公辞曹。 前年吧,有个戏班子,说是颖昌府的,到江都城唱戏,这出戏唱得最好,场场爆满,人人叫好,黑马唱的这一段,大家最爱听,一边听一边流口水。 唱得确实好,你说是不是?”李桑柔看了眼沈明青。 “我们刚接下夜香行,打算自己沤粪,想请一位沤粪的老把式过来,我跟他说,让他天天有肉吃。他嗤之以鼻,说我:哄鬼呢!哪有人能天天吃肉的!一听就是假的! 后来大常跟他说:一天给他烙两张白面油饼,再捣一碗蒜汁儿,点几滴香油。他立刻就答应了。” “受教了。”沈明青敛眉垂眼,冲李桑柔曲了曲膝。 “夜香行是什么?”宁和公主站起来,坐到黑马和金毛旁边,兴致盎然的问道。 她觉得黑马和金毛两个人,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你,不是,是您,您不知道夜香行?夜香行你都不知道?那你家,不是,你们宫,不是,您!您!您们宫里!那夜香倒哪儿啊?”黑马稀奇了。 “你别计较您啊你的,我不计较这个,我们宫里……”宁和公主卡住了,“什么是夜香?” “文先生,你最好看着点儿。”李桑柔看了一圈,一脸为难的示意文诚。 文诚扫了眼顾晞,嗯了一声,站起来,在金毛旁边坐下。 黑马和金毛两个人,可压根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一圈儿人,确实是他看着最合适,别人,他都不放心。 “刚才的话,是我无知了。”沈明青坐到李桑柔旁边,微笑道。 “嗯?刚才什么话?”李桑柔没反应过来。 沈明青挑眉看着李桑柔,“说戏中跑马行船,不过是个意思。” “噢,你说的挺好,这句怎么了?”李桑柔认真问道。 沈明青哭笑不得,“李姑娘真是……” “你当时有所指?”李桑柔笑起来,“我真没留意,我们这样的人,像黑马和金毛这样的,都是极精明的了。 我们平时说话,没有谁会话里有话的说话,就算说了,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没人听得出来,我习惯了,听人说话,都是就话论话。” “倒是爽利。”沈明青沉默片刻,有几分感慨道。 “市井小民,光是吃饱穿暖,已经累的筋疲力竭,哪还有功夫去想怎么说话。 像大娘子这样的,又苦于怎么说才好,各有各的难处吧。”李桑柔看着沈明青笑道。 “受教了。”沈明青再次颔首。 “大娘子不要这样,您这么客气,咱们就没法说话了。”李桑柔忙拱手还礼。 “确实是受教了。”沈明青笑起来,“那我也学着大当家的,直来直去。听说大当家的功夫极好?” “我们那些打群架的本事,配不上功夫两个字,否则,像世子这样真正的功夫高手,岂不是要委屈死了?”李桑柔示意和文顺之站在一起赏景的顾晞。 “说我什么呢?”顾晞立刻回头接话问道。 “李大当家的说你是真正的功夫高手。”沈明青忙笑道。 “那是李姑娘夸奖了。”顾晞往李桑柔和沈明青这边过来,刚要接着说话,旁边,宁和公主一边笑一边叫起来,“你肯定是哄我呢!大江里怎么能空手捉到鱼?” “这个是真的,我亲眼看到他捉了一条又一条。”顾晞接话笑道。 “看看!世子爷真英明!英明神武!”黑马得意的叫了一声,冲顾晞竖着大拇指。 顾晞被黑马一句英明神武,夸的哭笑不得,宁和公主笑的直不起腰,文诚一边笑一边摇头。 李桑柔斜瞥着文诚,看着他又笑起来,再次看向宁和公主。 她瞄了他半天了,看着他不停的笑,一笑起来,必定先瞥向宁和公主,这一眼一眼瞥得她简直想吹一声口哨。 那什么心理行为学上说,人笑起来的时候,下意识看向的那个人,十有八九是他心头爱啊! 他这是自己还没意识到,还是知道了也只能一层层掩起来? 一趟登高之行,宁和公主笑的真有点儿肚子疼了,顾晞极其满意,李桑柔心情愉快,黑马志得意满,荣光无限,不算头抵头嘀咕了差不多一天的潘定邦和田十一,其余诸人,皆大欢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2章 有财大家发 隔了两三天,一大早,李桑柔拿了两份小报,先抖开那份新闻朝报,头一眼,就看到了大字当头的一行标题:御史台上了三份折子,弹劾兵部失职,顺风速递图谋不轨。 李桑柔愉快的吹了声口哨,她等这份折子,等了一两个月了。 她原本以为,她这间速递铺开出来,十天八天,就该有弹折了,谁知道竟然一等就等了一两个月,她正纳闷呢,总算是来了。 李桑柔仔仔细细看完了那篇文章,再翻完小报,合上发了一会儿呆。 这折子是昨天刚递上去的,这会儿,潘定邦最多知道有这么份折子递上去了,嗯,明天再去找他说话。 …………………… 这几份弹劾兵部和顺风速递铺的折子,被皇上发给了秦王和几位相公处理,没能上得了御前的廷议。 廷议结束出来,顾瑾直接去了中书省,在伍相那间小屋外间,接着议事,很快议到了那份折子。 “庞枢密先说说吧。”伍相看向庞枢密道。 因为折子弹劾的是兵部,兵部谈尚书就不好在场了,这事儿,就得庞枢密说说了。 庞枢密看向顾瑾。 “这事儿世子最清楚,你说说吧。”顾瑾示意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的顾晞。 “帝国邮驿,年年议论,年年担忧,大哥因为这邮驿的事儿,愁的夜不能寐。 我一直留心着,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解开这个困局。 这家顺风速递铺,现用的骑手马夫,是致和亲自挑出来的,都是从军中退下来的军户。 要说顺风速递图谋不轨……” 顾晞拖着声音。 “这一条不必理会。”伍相干脆的接话道:“御史台为了引人注目,常常用这种耸人听闻的字眼儿,这是惯例了。” “嗯,顺风速递往无为府等四州递送信件,到今天,已经两个半月了,不知道诸位用这顺风速递递过信没有,和咱们的邮驿比起来,如何?”顾晞环视着众人问道。 “顺风速递的本钱?”潘相看着顾晞问道。 “李大掌柜自己的本钱,我只是紧盯着,以免真有什么图谋不轨。”顾晞干脆的答道。 “顺风速递这事儿,从八月里开出来,我就一直让人看着打听着,确实一直非常稳妥。 顺风速递这价钱不说,快捷是极其快捷,我觉得这是好事儿,只是。”伍相话风一转,“邮驿这事儿,一直是军务,虽说没有明令禁止,可从来没有过民间商号像这样做邮驿生意。 现在顺风速递开出来,听说还挺赚钱,必定有其它商号想跟进去,做这桩生意,分这杯羹,许还是不许,要先有个说法,才好往下议。” 伍相看向顾瑾。 “我觉得可以许他们进来,一家独大不是好事儿。”顾瑾的表态直接明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潘相点头。 杜相和庞枢密跟着点头。 这是明摆着的,要么查封顺风速递,要么就得许可别的商号。 顺风速递的开立,对帝国的邮驿,确实是一股清风,有益无害的事,不宜查封,那就只能许可其它商户了。 “那就议一议,这个许可,该怎么许可。 头一条,朝廷每年花在驿路上的银子,大几十万,这路,不能白给他们用。”伍相见大家统一了意见,接着道。 “买路钱一定要有!”顾晞干脆直接的表态。 这个钱,李姑娘早就留出来了。 伍相暗暗松了口气,露出笑容,“第一,该交多少;第二,邮驿毕竟是军务,不能全由着他们,得有个章程限制,以免不利于国;第三,我的意思,也不宜让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若是速递的商号太多,驿路过于拥挤,只怕要误了正事军务。 这些,要不,让枢密院和兵部先定个章程出来?” 伍相看向顾瑾。 顾瑾笑着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至于该交多少养路钱,你把顺风速递这两个月的帐,拿给庞枢密瞧瞧,不可太少,也不能太多了,要让他们有利可图才行。” 顾瑾看着顾晞道。 “好!”顾晞爽快答应。 …………………… 隔天下午,李桑柔拎着包梨肉条,进了工部。 潘定邦看着李桑柔摊开那包梨条,用手指拨了拨,“我不爱吃这个。” “不是给你吃的。回回到你这里,都是干喝茶,喝的一嘴茶味儿,我只好自己带点吃的。” 李桑柔一边说着,一边倒了杯茶过来,坐下来,掂了根梨条。 “那你早说啊,明天我拿些茶点过来,你喜欢吃什么?就是这梨条?”潘定邦伸头看了看,伸手掂起一根。 “什么都喜欢吃,秋天的梨条银杏栗子,冬天的法姜酸枣糕,春天的桃干杏干李子露,夏天的红菱鸡头冰雪凉水荔枝膏,什么都吃。”李桑柔说的飞快。 “唉哟,你可真挺会吃!”潘定邦冲李桑柔竖起大拇指。 “一般一般。”李桑柔再掂了根梨条,“我今天找你,有正经事儿。” 潘定邦咯的笑出了声,“那你从前找我,都是不正经的事儿?” 一句话没说完,潘定邦就被自己逗的笑的不行。 李桑柔嘴撇成了八字,用眼角瞥着潘定邦,一脸鄙夷,“你敢跟谁不正经?” “唉,你看你,就是句玩笑。你说你的正经事儿。”潘定邦不笑了,唉了几声,咬着梨条示意李桑柔。 “我被人弹劾了,你听说没有?”李桑柔紧拧着眉。 “当然听说了!那折子刚递上去,我就知道了。那折子不是弹劾,你又不是官身,弹劾这俩字用不到你身上,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潘定邦挥着手。 “怎么跟我没关系?那折子我看了,上面说顺风速递图谋不轨,这是要杀头的!”李桑柔上身前傾,一脸严肃。 “什么不轨?不轨个屁! 那天我看到这折子,也吓了一跳,当天回去,就想着找个什么借口,问问我三哥。 我三哥不是在翰林院么,就是管来回递送折子什么的,这事他肯定知道。我三哥是个聪明人,看折子看得太多了,一看就知道轻重。 这次,我三哥倒是爽快了一回,我一问他就说了。 我三哥说:这折子没什么。肯定是有人看你赚钱眼红了,找了几个御史上了那几份折子,不是为了弹劾谁,而是为了把你这生意就是邮驿军务这事儿,公然挑明了,让朝廷明个态。 这钱,要赚大家一起赚。 我三哥说的委婉,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我一听,这有什么事儿? 不就是有人要来跟你抢生意,你还能怕人抢生意!” 潘定邦拍着椅子扶手,底气十足。 “还是有点儿怕的。”李桑柔松了口气,往后靠进椅背里。“这两个月,我赚是赚了点儿,也就一点儿,当初,我把这价定的太低了,利薄得很。 送信这事儿,你也知道,一趟送一千封信,跟一百封信,跟十封信,都是一趟,这本钱没什么分别,可一趟送一千封,和送十封信,这进帐,可就差大了。 现在么,满天下就我这一家,生意都在我这里,要是再开出一家两家,三家五家,信就那么点儿,不可能全送到我这里,再怎么,总要分一些出去,只要分点儿出去,我就亏了。”李桑柔叹气。 “那你那小报生意呢?听说你那些骑手,都带两匹驮马了!”潘定邦瞪眼道。 “那小报生意,我能做,别人就不能做?跟这信一样理儿啊,我一家做,赚钱,几家一分,哪还有钱?”李桑柔斜瞥着潘定邦,一脸瞧不上。 “也是,我没想到这个。那怎么办?我在我阿爹面前说不上话,在我三哥面前也说不上话。 要不,你去找找世子爷?他权大,让他给大爷说一说,大爷权更大,干脆些,这生意,就许你一家做!”潘定邦说到最后,拍着桌子,一脸愉快。 “呵呵!”李桑柔响亮的呵呵了两声,“你觉得,我在世子面前有这么大的面子么?那位大爷,能答应这样的说项?换了你阿爹,你阿爹能答应吧?” “我阿爹肯定不能答应,还真是,那怎么办?”潘定邦发愁了。 “不怕!我要是不赚钱,别家就能赚钱了?他们一样不赚钱!要亏大家一起亏么。 我本钱小,大常黑马他们不用给工钱,实在不行,我就把骑手全辞了,让大常他们跑马送信,他们怎么办?也能这样吗?哼,非熬死他们不可!”李桑柔错牙道。 潘定邦瞪着李桑柔,片刻,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拍着桌子,“对对对!熬死他们!哈哈哈哈,这法子好!熬死他们!” 李桑柔不再提折子的事,和潘定邦东扯西拉,看着天色不早了,起身告辞。 潘定邦将她送到门口,一拍头,“对了,有件事,不知道你能不能……”潘定邦看着李桑柔,搓着手指。 “借钱?”李桑柔看着潘定邦不停搓着的手指。 “借什么钱哪!我虽然月钱不多,也用不着借钱。 是十一郎的事儿,不知道你能不能……”潘定邦又搓起了手指,他想不好怎么说。 “十一郎要借钱?”李桑柔表示她明白了。 “不是!”潘定邦失笑出声,“不是钱!你看你这生意做的,满心眼里全是钱了。 这事儿,我先跟你说说,就是上个月中,我跟十一郎去逛东十字大街那边的鬼市子,碰到了位小姐,叫竹韵,十一郎一眼就看中了。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一眼瞥上,就能看中! 他既然看上了,我就陪着他,一路跟到了竹韵家里,她家离鬼市子不远,就在小甜水巷里,头一趟,喝了半天茶,说得挺好,眼看就能得手,可天太晚了,我跟十一郎,都是要当差的,不能太晚。” 李桑柔撇着嘴,不能太晚,不是因为当差,是因为家有河东狮吧。 “隔了两天,我陪着十一郎又去了,竹韵是不错,柔婉可人,你说什么她信什么,十一郎是真喜欢,可到现在,小半个月了吧,就是不能得手。 不过这也不能怪竹韵,竹韵那个妈妈,实在可恶。 竹韵偷偷跟十一郎哭过好些回了,说妈妈天天折磨她,求着十一郎把她赎出来,把身契赏给她,她拿着身契,再找一家花楼依附,以后这日子,就好过了。 这挺好是不是? 可她那个妈妈实在可恶,一口咬死,五千两,少一个大钱都不行。” “五千两不多啊,给她就是了。”李桑柔极其不负责任的挥手道。 “不少!五千两!十一郎没有这些银子,我也没有!”潘定邦不满的斜着李桑柔。 “那还是借钱?”李桑柔再问。 “不是!不借钱,借了还不上,再说,要是让家里知道我俩在外头借钱,那就没活路了! 不是借钱!就是,你看,那个,你能不能想想办法?你是大当家的,帮主,你们混江湖的……”潘定邦又搓起了手指。 “噢!你早说啊!行,我先去看看,叫竹韵是吧?看看她跟她妈妈,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桑柔挥着手,爽快答应。 “唉哟!你真是太仗义了!就在小甜水巷,第三家,门头上挂着的灯笼上画着一丛墨竹,雅致的很。”潘定邦眉开眼笑。 “我知道了,明后天得了空儿,我就去看看。”李桑柔冲潘定邦挥了挥手,出门走了。 …………………… 速递铺的事儿,旨意出来的很快。 那份旨意挺长,从黄帝说起,先论证了家信的源远流长,再旁引博证,列举了几个做出大事的信客,说明信客这事儿,由来已久,最后总算说到正事儿,顺风速递铺为众人递送家信,解父母家人之悬思,善莫大焉。 李桑柔看到善莫大焉,长长吐了口气,废话终于说完了。 后面只有几行了,总结起来,就是总号得在建乐城;要跑哪个州,走哪条路,得先到兵部报备;为免过于侵占驿路,来往每个州的速递铺,不许超过三家。还有就是,每三百里,每个月要交一百两银的驿路损坏钱。 李桑柔将从善莫大焉之后的几行,细看了两遍,长长吁了口气。 “都说了啥?”蹲在李桑柔右边的黑马伸头看了半天,没看懂。 “咱们现在是奉旨送信了,从下个月起,咱们要往兵部交银子,每三百里,一个月一百两银子。”李桑柔声调愉快。 这个买路钱很合适,不多不少,完全符合她的预期。 “大常呢,你现在就去一趟兵部,说你是顺风速递铺的,去报备线路,就是咱们现做的这四州。”李桑柔吩咐大常。 “好。”大常站起来往东华门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3章 坑都挖好了 “咱们去一趟小甜水巷。”李桑柔将那卷旨意抄本放到铺子里,出来示意黑马和金毛。 小甜水巷离她们铺子不算远,三个人一边走一边逛,离小甜水巷还有一射之地,李桑柔示意两人,“分开走。” 李桑柔脚步不变,黑马和金毛一左一右,放慢脚步,仔细打量起了街两边的铺子。 看着李桑柔走了二三十步,黑马往前跟上,等李桑柔拐进了小甜水巷,金毛也跟了上去。 往小甜水巷里走没多远,李桑柔就看到了潘定邦说的那只清雅的灯笼。 走到灯笼下,李桑柔抬头,仔仔细细的看着灯笼上的那丛墨竹。 这哪是什么墨竹,明明是大红的! 嗯,灯笼亮起来的时候,就看不出红,成了墨竹了,就雅起来了。 李桑柔掀帘进去。 刚刚午后,这间小花楼里还一片安静,帮闲正哼着小调,给几盆兰草浇水。 听到动静,帮闲抬头看到李桑柔,嘿了一声,放下水壶,胳膊微张,一幅往外赶的样子。 “这位姑娘,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这可不是……” 不等他把话说完,李桑柔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抛起再接住,扔给了帮闲。 “这位姑奶奶!”帮闲一把接住碎银子,顿时从里往外笑出来,“姑奶奶您贵脚踏贱地,姑奶奶您这是要……” “听说你家小姐小曲儿唱的不错,过来听听。”李桑柔背着手,径直往里。 “小翠!快去告诉妈妈,有贵人要听小曲儿!”帮闲扬声喊了句,几步绕到李桑柔前面,点头哈腰,带着李桑柔进了里面一间厅堂。 “姑奶奶您先请坐,妈妈这就来!这会儿有点儿早,还请姑奶奶见谅。”帮闲一句一哈腰,让着李桑柔坐下。 李桑柔坐在正中,曲一条腿,脚踏在椅面上,转着头,细细打量这间厅堂。 纱帘挂的到处都是,上面绣满了梅兰竹菊,山水流云,看样子,是把所有清雅的东西都绣上了。 角角落落全是满的,摆着一盆盆的兰草,靠着墙角,有一大盆紫竹,不管是兰草还是紫竹,都茂盛到密密麻麻。 整间厅堂,看的李桑柔有点儿为难。 唉,为了清雅,努力到努尽了吃奶的劲儿,这让李桑柔不知道是该多看几眼,还是少看几眼。 多看有点儿残忍,少看吧,人家都这么努力了。 “这位……”妈妈人没到,声音先进来,不过只喊出两个字,就卡住了,回头训斥帮闲,“你昏头了,这是……” “这是姑奶奶,要听小曲儿,姑奶奶,您说是吧。”帮闲赶紧接话。 “嗯。”李桑柔嗯了一声,从袖筒里摸了足有二两的一块银子,啪的拍到了桌子上。 “您瞧!您瞧见了吧!这是位姑奶奶!”帮闲的声音立刻扬上去了。 “还真是,姑奶奶,您要听什么曲儿?”妈妈一个箭步,上前抓住银子,笑的见牙不见眼。 “有个叫……”李桑柔手指敲着太阳穴,“什么的来,你们家有几位小姐?你说说名儿,我只要听到,就知道是哪个!” “我家有四位小姐呢,个个花容月貌,一把好嗓子!”妈妈一边说话,一边从帮闲手里接过茶,捧到李桑柔面前。“春艳,夏媚,秋丽,冬娇。” “不是!”李桑柔坚定摇头,“肯定不是春夏秋冬,看来我找错地方了。”李桑柔说着,撑着椅子扶手就要站起来。 “只怕是竹韵姑娘!”帮闲赶紧接腔。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儿!说她小曲儿唱的最好,那什么幽思十八转。把她叫出来。”李桑柔拍着椅子扶手叫道。 “竹韵姑娘她……”妈妈看起来有点儿急了,一句话没说完,被外面一声吼叫打断:“有人没人哪!” “来了来了!”帮闲赶紧往外跑。 “竹韵小姐怎么啦?病了?”李桑柔看着妈妈,笑眯眯问道。 “那倒不是。”妈妈陪着一脸干笑,“竹韵姑娘这几天有点儿累着了,您……”妈妈话没说完,瞄着李桑柔拍在高几上的银票子,顿时打从心底笑出来,“唉哟姑奶奶,您是真贵人。” 妈妈瞄着银票子上的数目字儿,伸手去拉,却没拉动。 李桑柔按着银票子,看着妈妈笑道:“这是听曲儿的钱。” “姑奶奶您等一等!”妈妈每一个字里都透着笑,走出去两步,一个转身,“瞧我这糊涂劲儿,要不,请姑奶奶移步,咱们到竹韵姑娘屋里听曲儿,竹韵姑娘屋里可比这儿清雅。” “嗯。”李桑柔站起来,手里捏着那张银票子,眼角瞄见黑马跟着帮闲进来了,跟着妈妈往里进去。 出了厅堂,转了三四个弯,进了一幢小小的两层楼。 李桑柔站在楼门口往厅堂看,从这楼门口到厅堂,也不过十来步,硬生生拗出来三四个弯,堆了两座假山,可真是正宗的螺蛳壳里做道场。 看起来,这间小花楼,虽然挤进了这条小甜水巷,也就是刚刚挤进来而已。 “妈妈!”从楼上下来的小丫头蹙眉看着妈妈,声调中透着不满。 在小丫头说出别的话之前,妈妈一个箭步,冲到小丫头旁边,俯耳低低说了几句,“快去!跟竹韵姑娘说,姑奶奶要听她唱小曲儿,这可耽误不得。” 小丫头蹙起的眉头舒展开,看了李桑柔两三眼,脆脆答应一声,提着裙子小跑上楼。 “姑奶奶见谅,我们竹韵姑娘这一阵子确实劳累着了,也就是姑奶奶这样的贵人,我们竹韵姑娘就算累着了,也不敢拂了姑奶奶的意儿。”妈妈连说带笑。 “嗯。”李桑柔似是而非的嗯嗯着,转着头打量四周。 这间小楼是真小,不过确实挺清雅,是真清雅。 小丫头上去下来的极快,“这位姑奶奶,我们小姐请您上去。” 李桑柔抬脚上楼,妈妈站在楼下,仰着头喊,“好好侍候姑奶奶!” 竹韵迎在门口,看到李桑柔,惊讶的没能掩饰住。 李桑柔站在她面前两步,仔细打量她:确实挺柔婉,娇娇怯怯。 李桑柔擦过竹韵,进了屋,站在屋子中间,转圈看了一遍,坐到了看起来最舒服的那张美人榻上。 “我这里,头一回招待姑娘这样的贵人。”竹韵紧跟进来,看着自自在在坐在榻上的李桑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起来很不自在。 “是头一回招待女人吧。”李桑柔从塌几上拿过装着各样蜜饯果子的盒子,挑了只金丝梅扔进嘴里。“你放心,我只爱听小曲儿,别的,没兴趣。 给你家小姐把那把琵琶拿过来,唱那什么来,就是你唱的最出名的那支曲子。”李桑柔点着墙上的那把琵琶。 竹韵明显松了口气,从小丫头手里接过琵琶,调了调弦,试了两个音,弹拨起来。 李桑柔往后靠在厚软的靠垫里,眯着眼,手指点着拍子,看起来听的十分投入。 竹韵一曲终了,李桑柔站起来,长长吐了口气,“果然不错,好听!” 说着话,将那张一百两的银票子拍到桌子上,站起来往外走。 小丫头一溜小跑送到楼下,看着李桑柔背着手,头也不回的走了,嘀咕了句:“真是什么人都有!” 李桑柔径直回了炒米巷,刚进院子,黑马和金毛前后脚也回来了。 李桑柔坐到廊下,打火镰子点着引火绒,再压上碎木柴点明炭。 金毛从屋里拎了一袋子明炭出来,拿火钳子夹进炭盆。黑马去厨房捅开火烧水准备沏茶。 炭盆很快就烧的一盆红旺,黑马沏了一大壶茶拎过来,三个人一人一杯。 “怎么样?”李桑柔先问黑马。 “一间小花楼,总共才四个小姐,大的十七,小的那个,才十四,说姐姐和妈妈都待她们挺好,我往衣领袖子里瞧了,细皮嫩肉的,没挨打。”黑马的总结简明扼要。 “姐姐是谁?”李桑柔问。 “说是竹韵姐姐。”黑马看着李桑柔脸上的笑,“老大去听竹韵唱小曲儿了?她们那地方太小,里面唱曲儿,外面听的一清二楚。” “嗯,你那边呢?”李桑柔看向金毛。 “说是从前在宜男桥那边,去年才搬到小甜水巷的,说是她们搭上贵人了,刚搭上的,好像还没得手。”金毛没进去,在外面打听了一圈儿。 “差不多了。”李桑柔愉快的喝了杯中茶,“黑马去把那只瓦罐洗洗,晚上咱们炖红烧肉。” “好!”黑马一跃而起,奔着厨房直冲进去。 “我去剥葱洗肉!”金毛也一步两跳冲向厨房。 老大炖的瓦罐红烧肉,天下第一! 李桑柔站起来,从酒坛子里舀了一斤多玉魄酒出来,拎进厨房,将五花肉切成大块,瓦罐底上码上两层大葱,放上姜片,一层层码上五花肉,倒了一碗酱油一碗冰糖,再将一斤多玉魄酒倒进去,细布打湿蒙好瓦罐口,盖严,放到似明似暗的炭火上。 李桑柔闷好五花肉,刚要洗手,如意的声音从院门外传进来。 “我去我去!”黑马跑的飞快。 李桑柔手还没洗好,如意就跟着黑马进来了。 “我们世子爷说,要是李姑娘得空儿,世子爷请李姑娘到宜城楼吃饭。”如意见了礼,直接说正事儿。 “好。”李桑柔虽然很想叹气,还是爽快答应。 那份圣旨今天刚颁出来,他今天不找她,明后天,她也要去找他,或是文先生。 “炖到大常回来就差不多好了。”李桑柔和黑马交待了句,拿了件鼠皮长袄,和如意一起出门,往宜城楼过去。 宜城楼也十分宽敞,顾晞定下的那间雅间,四下一片安静。 顾晞正站在院子里一棵浓艳的红梅树下,见李桑柔进来,笑着示意她,“梅花已经开了。” “真好看。”李桑柔仰头看着那一树梅花,真的非常好看。 “春色入芳梢,点缀万枝红玉。”顾晞深吸了口清冽幽香,“据说这首词就是为这株红梅而写,确实贴切。” “嗯,写得真好。”李桑柔点头。 顾晞噗的笑起来,“算了,咱们不说红梅了。 宜城楼的八宝鸭子名气很大,一会儿咱们尝尝,还有这茶,就是用这红梅窨的,你尝尝。他家用鲜枣泡的酒,也很不错。” “先尝尝酒吧。”李桑柔愉快的笑道。 她最不喜欢窨的茶,茶香已经足够了,不管用什么窨,都是多余。 酒就不一样了,她喜欢喝青梅酒樱桃酒鲜枣酒等等各种酒。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凉碟,如意斟了酒,垂手退到门口。 “你让大常去兵部报备线路了,怎么只报了往无为的这一条线?旨意你看过了吧?怎么不多报几条?”看着李桑柔抿了半杯酒,顾晞说起了正事儿。 “除了我,还有别家去报线路吗?”李桑柔没答顾晞的问话,反问了一句。 “嗯,还有两家。无为府这条线,其它两家都报了,已经报满了三家。”顾晞脸色不怎么好看。 “第一,报了线路就要按月交银子,我本钱有限,做不了花钱占线路这种大手笔的事儿。 第二,现在已经有两家了,谁知道后面还有多少家,得看看这两家和其它家,会怎么做,做成什么样儿,得等看清楚再说。” 李桑柔说着话,喝完了半杯酒,自己给自己又倒了一杯。 “一条线路只限三家,万一……”顾晞皱着眉,“银子我有点儿了,要不……” “不用。”李桑柔打断了顾晞的话,“先看看再说,经商如打战,打仗最忌两眼一抹黑对不对? 这酒不错,这是我第二回喝枣酒,上一回喝的后味有点儿苦,这个好,后味清甜。” “好吧,我不多问了。大哥说不用担心你,我是怕你性子太强,吃了亏。”顾晞端起杯子。 “放心,坑都挖好了。”李桑柔一口一口喝着酒。 “什么?”顾晞觉得自己听错了。 “没什么,八宝鸭子来了!”李桑柔指着一路飞奔而来的小厮。 “坑都挖好了?给那两家?你挖了什么坑?”顾晞瞪着李桑柔。 “八宝鸭子来了!先吃菜,要尊重饭菜,尊重这鸭子。”李桑柔提着筷子,等着如意把八宝鸭子端上来。 顾晞往后靠进椅背里,斜着李桑柔。 大哥让他不要担心她,还说他应该替跟进来的那几家担心。 果然,她这里,坑都挖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4章 桑大帮主的脸面 隔天午后,李桑柔拎了包炒银杏,进了工部。 潘定邦正两只脚翘在桌子上,靠在椅子里打瞌睡。 “你昨晚上干什么去了?这会儿还瞌睡。”李桑柔铺开炒银杏,倒了杯茶过来。 “也给我杯茶。”潘定邦打着呵欠,放下脚。“昨晚上被十一揪着,陪他喝了半夜的酒,唉,苦啊!” “因为竹韵?”李桑柔拽过椅子,坐到潘定邦对面。 “除了竹韵还有谁!真愁人。”潘定邦往嘴里扔了粒银杏。 李桑柔抿着茶,看着潘定邦,好一会儿,才笑道:“我去看过竹韵了。” “啊?你去看过了?怎么样?是不是很可人?很不一般是不是?我跟你说,这一回,我觉得十一郎眼力不错,这竹韵,确实跟一般的小姐不一样,不是那种庸脂俗粉!”潘定邦眼睛亮了。 李桑柔眯眼看着他,举起茶杯抿着,免得自己叹出气来。 他这眼,是眼么? “我觉得吧……”李桑柔拖着长音。 “怎么样?”潘定邦趴在桌子上,一脸渴望的看着李桑柔。 “眉眼很一般啊。”李桑柔皱眉看着潘定邦。 “这你就不懂了,这个,不能看眉眼,竹韵眉眼是一般,可那股气质难得,真像一丛修竹一般,你想想,她妈妈那样待她,她还能从容自若,这多不简单,像不像雪压翠竹,翠竹不屈?” 潘定邦时不时拍一下桌子,说的十分激动。 李桑柔一口茶差点喷他一脸! “咳!”李桑柔用力咳了几声,“你那个小舅子,有什么打算?他想要什么?” “他不就是没法子么,他能怎么打算? 你不知道,竹韵那个妈妈有多可恶,牙口咬的死紧,五千两,半分不松。 唉,竹韵姑娘可怜哪。”潘定邦拍着桌子,十分难过。 李桑柔斜着他,突然有一点点体会到了潘相的心情:她现在很想打他! 那个竹韵,明明白白是早就自己立了门户,那个妈妈是她请的,那四个小妮子是她买的,她这是明晃晃的要从这两个呆头鹅身上,敲上一大笔银子! 可她要是跟潘定邦说这些,潘定邦指定说她看错了,误会了可怜的竹韵小姐,回头还得把这件事告诉竹韵! 她真的很想打他一顿,打的他两个月起不了床! “你小舅子跟竹韵上过床没有?”李桑柔不打算跟他多扯了,还是直截了当吧,免得她控制不住自己,把他打了。 “瞧你这话说的,你真比男人还粗野! 当然没上过了,要是上过了,大约能好一点儿。”潘定邦捏着下巴,一脸沉思。 “那你小舅子是想把她搞上床啊,还是打算把她搞出来当个外室?” “外室!咳!”潘定邦吓呛着了。“你可真敢说!你知道外室是什么?那是犯律法的你知道吧?我跟小十一都是官身! 就算不是官身,我媳妇他媳妇都不提,这外室不外室的,我跟他要是敢有,家里能把我们打死!真打死!” “就是搞上床就行了?”李桑柔直接二选一。 “不是,不全是,唉呀怎么说呢。竹韵这日子过成这样,十一心里难过,我这心里,也不好受,既然认识了,跟十一又有这个缘分,总归要帮一把对不对! 搞上床容易,有个三百五百两银子,拍到妈妈面前,竹韵不肯,妈妈得上床按着她! 可这有什么意思对不对?”潘定邦一巴掌一巴掌的拍着桌子。 “我懂了,就是第一要把竹韵解救出来,第二,床还是要上的,不过这个上床,得让竹韵感恩戴德的上!是吧?”李桑柔的总结简单明了。 “你瞧你这话说的,真粗野!唉,就是这样。”潘定邦一声长叹,“难啊!” “这也不难。”李桑柔往后靠进椅背里,一幅大包大揽模样,“你家小舅子这事儿,我既然知道了,就没有袖手旁观的理儿,你小舅子能拿出多少银子?” “他的,加上我的,私房银子,统共就两千两出头。”潘定邦竖着两根指头。 李桑柔撇着嘴,鄙夷的咝了一声,“那可真不多,这样吧,余下的银子,我帮你小舅子补上,不就是三千两银子么,小事儿!” “啊?”潘定邦瞪着李桑柔,简直不敢相信。 “不过,”李桑柔拖着长音。 潘定邦喘过来口气。 他就说,三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她哪能说出就出了,她又不是有钱人! “等我……”李桑柔掐着手指,“后天吧,就后天,你跟你小舅子去把竹韵救出来!” “你真有银子?”潘定邦不敢置信的瞪着李桑柔。 “三五千两银子还是有的。”李桑柔往嘴里扔了粒银杏。 “我跟十一,哪好用你的银子……” “别说这种见外的话!”李桑柔抬手止住潘定邦,“咱们兄弟,银子算什么!你要是跟我见外,那就是没把我当兄弟! 行了,就这么说定了,后天!我让金毛把银子给你送过来!” …………………… 李桑柔从工部出来,绕到鹿家包子铺,买了三十个包子,又买了一大块驴肉,直接回去炒米巷。 天快黑时,大常三人回来。 大常坐到李桑柔旁边,金毛和黑马直奔厨房,金毛烧水烧锅,黑马煮上一锅大米粥。 “老大。”大常紧拧着眉,“就刚刚,老张跟我说,他明儿就不过来了,我问他怎么了,他吱吱唔唔。 黑马吓唬他,说要么说清楚,要么就揍他,打的他三五天起不了床,他就说了,他说他另找到活计了,比咱们这儿的工钱,多了足足一倍。 黑马还要打,我想着老大你交待过,要走随意,就和他结了工钱,让他走了。 他走之后,老黄过来跟我说闲话,说是另有家速递铺子,这两天就要开张了,说是铺子在马行街上,梁家珠子行隔壁,他说他去看过一趟,那门脸,又大又阔气。 听老黄那意思,羡慕的很呢,可人家嫌弃他腿瘸年纪大。” “嗯,明儿让金毛出去散散话,就说老黄才是咱们这儿管事儿的,他既然羡慕,就给他个机会。”李桑柔浑不在意道。 “老大,真没事儿?”大常看起来很忧虑。 “有什么事儿?他铺子都开到马行街上,还能有什么事儿?要有事儿,也是好事儿。”李桑柔看起来十分愉快。 “老大是说,他们铺子开在马行街上,本钱高吗?”大常拧着眉问道。 “嗯!咱们挑的无为府这条线,不说是整个北齐最挣钱的一条线,也差不多。 到现在,咱们做了两个月了,开门就大红,咱们四个人一分钱工钱没拿,什么都是便宜的,整条线的生意全是咱们家的,你说说,咱们才挣了多少钱? 现在呢?第一,要交买路钱,听说他们一口气报了七八条线路,四面八方全有了,报了线路,就要交现银,这钱,可是每个月都得交! 第二,马行街的铺子多少钱一间?还在梁家珠子行隔壁,最好的地段了,门脸又大又阔气,光那铺子钱,没个十万八万就下不来。 嘿,越阔气越好,我就怕他不阔气! 第三,他肯定不只挖了老张,其余的人,骑手马夫,还有咱们在四州的递铺里,肯定也要去挖人,老张翻倍,别人也差不多吧,这一块,又比咱们多了一倍。 还有他家掌柜管事儿,也能象咱们这样不拿工钱么? 第四,由着他们抢,他们能从咱们家抢走多少生意? 算他一半吧,进帐只有一半,支出却要多好几倍,他能挣钱?” 大常听的眉头舒展。 “他们挖多少人,咱们就给多少,欢送! 让他们好好儿的把生意做起来,让他们赶紧把摊子都铺出来。 不好好铺开摊儿,怎么亏钱? 不亏死个三家五家,他们怎么知道喇叭是铜锅是铁!” 李桑柔眯着眼晃着脚,十分愉快。 大常一脸笑,“我知道了。” 要论坑人,还是老大厉害。 “从明儿起,骑手们回来,跟他们说,要是外头有工钱更高的,随他们走,挡人财路如杀父,杀父这事儿咱们不能干。 再让他们捎信给各个递铺,想走就走。”李桑柔晃着脚,接着吩咐道。 “好!”大常愉快答应,“我去炒个菜,老大喝点酒不?” “拎一坛子过来,那包子别馏,让黑马烤一烤,皮儿烤的焦黄最好吃。” 四个人吃了饭,李桑柔吩咐金毛,“你去一趟睿亲王府,找文先生,跟他说,咱们那铺子走了个人,得再补一个,问他有合适的人荐过来没有。” “好。”金毛站起来就往外走。 “对了,老大。”黑马挪了挪,先给他们老大把酒倒上,“我今天去跟老董对前一天的帐,进门的时候,老董忙的一头热汗,我问他忙什么,他吱吱唔唔不肯说。 对好帐,我就没急着走,出去晃了一圈再回去,老董走了,我就和几个伙计闲扯了一会儿。 那伙计说,他们忙成那样,是又有大生意了,他们的朝报,得多印出来很多,他们印铺里版盒不够,活字也不够,人手也不够,说他们掌柜急的火气都冲上来了。 他们这是什么大生意?肯定不是咱们家的。咱们家的生意,他们添过一回版盒人手了。” 大常忙看向李桑柔。 李桑柔笑的眼睛弯弯,喝了一大口酒,挥着手道:“生意越大越好!” 黑马瞪着李桑柔,连眨了几下眼,凑到大常面前,“老大这是啥意思?” “老大的意思,就是生意越大越好!”大常闷声答了句。 “你这不是废话么。”黑马横了大常一眼,大口喝酒。 看样子不是他该知道的。 “上次去的那家花楼,你明儿再去一趟。 先去赁一身好衣服,再赁俩傻小厮。让大常给你拿三百两银子。”李桑柔吩咐黑马: “你扮个钱多人傻的,这个你最拿手。 想办法见到竹韵,然后一眼看中,非她不可要死要活那种,再跟竹韵说,你要在建乐城呆半年,要买她出去,陪你半年。 为什么只陪半年不带回家,你自己随便编。 第一,要装的足够有钱足够傻,第二,迷竹韵迷到她看你一眼,你就五迷三道了。还有,这半年,她要多少银子你都答应。” 黑马连连点头,这事容易,他擅长! “衣服别赁一天,赁半天就够用,小厮也是,半天半天赁,都是贵东西。”大常嘱咐了一句。 …………………… 隔了一天,李桑柔让金毛往工部走了一趟,给潘定邦送去了三张一千两的银票子。 第二天一大早,潘定邦就找到顺风速递铺里了。 李桑柔正坐在后面她那块菜地旁,嗑着瓜子看大常堆肥。 “咦,你怎么这幅样子?你小舅子称心如意,把你扔出墙了?”李桑柔看着潘定邦,一脸惊讶。 “称什么心哪!”潘定邦浑身上下就是晦气两个字,“昨儿晚上,我跟十一郎到了竹楼,一句话还没说完,妈妈就说晚了,说有位豪客,也看中竹韵了,愿意出七千两替竹韵赎身。 唉,竹韵哭的什么似的,说那客人粗俗丑陋,浑身汗味儿,她昨天哭得一夜没睡。唉!” 潘定邦耸拉着肩膀,唉声叹气。 “什么!”李桑柔眼睛都瞪圆了,“什么豪客?敢跟咱们兄弟抢人?” “说是贩马的,也贩毛皮,说是别的没有,就是银子多。 一个马贩子,你说说!十一郎难过的,唉!”潘定邦也难过的眼圈发红。 “贩马的算什么豪客?这年头,这建乐城,一个豪字,这么不值钱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敢称一句豪客了?” 李桑柔双手叉腰,看起来气坏了。 “一个马贩子,我李桑柔还能怕他了?七千就七千,你跟十一说!咱们出八千!” “啊?”潘定邦看着气的气儿都粗了的李桑柔,有点儿傻。 “我跟你说,我们江湖人,别的就算了,就是这口气,无论如何不能输,人活一口气儿!树活一张皮! 我堂堂大帮主,能让一个马贩子小瞧了?不就几千两银子么,银子算什么东西! 大常,你告诉七公子,咱们有多少银子!”李桑柔点着大常,气势昂扬。 “那可多得很。”大常抬头看了眼潘定邦,“咱们那夜香,是叫金汁儿的。” “听到了吧!银子多得是!你去告诉十一,告诉他!把气势给我撑起来!别说七千八千,七万八万都不算什么!”李桑柔一幅气坏了的模样。 “大当家的,你别生气,你真要跟那马贩子……”潘定邦真傻了。 “什么真要假要?我桑大当家的,吐个唾沫砸个坑! 我告诉你,我们江湖人,什么最要紧?脸面! 没有脸面,我们还怎么混江湖! 你去跟十一说,无论如何,他得把这个脸,替我争回来! 一个马贩子,我呸! 你去告诉十一,他七千咱就八千,他八千咱就九千,我倒要看看,到底谁的银子多!” 李桑柔猛一巴掌拍在潘定邦肩膀。 “快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5章 都是有媳妇的人 这一天,到傍晚,有三个骑手辞工,李桑柔爽快之极,当场就让大常结了工钱放人。 晚上,金毛跑了一趟,找文诚又荐了三个人过来。 第二天早上,李桑柔刚到速递铺,一个骑手在铺子外下了马,牵了马进来。 李桑柔惊讶的看着他,骑手都是白天赶路,照理该在傍晚回到铺子,这是急着辞工,连夜赶回来,好赶紧去挣更多的钱? 这个骑手瘸了一条腿,将马牵进铺子后面,交给马夫,穿过院子,出来直奔李桑柔。 “掌柜的。”骑手欠身笑着招呼。 李桑柔微笑点头,等着他说要辞工的话。 “小的姓王,贱名王壮,从前在北边军中做个十夫长,因为这条腿中了一箭,伤了筋,不能再打仗,就退下来守军械库去了。 小的媳妇能生,一口气给小的生了七个壮小子,小的守军械库那点儿钱,实在不够吃,就求了文将军,把小的放了出来。 可小的这条腿不好使,放出来是比守军械库挣得多,可也没多多少。 后来,掌柜的这边用人,也就是骑骑马,一个月最少也有一两银子,小的就骑马的功夫没落下。文将军就让人找到我,把我荐了过来。” 李桑柔一边听一边点头。 辞个工还这么长篇大论,这是怕她不放人,还是怕她不给结工钱? “小的这一阵子跑无为线,在无为的时候,听说有别家也要开速递铺子,从咱们这里,挖了不少人过去,听说掌柜的都是二话不说就放人,工钱一分不少。 小的觉得,掌柜的是个厚道人儿,那家铺子不地道。 这一路上,小的就想,咱们这递信,能不能再快点儿,快到让他们赶不上。” 李桑柔听到这里,眉毛高高抬起,扬声叫金毛,“金毛!给你王大哥拿个凳子过来,再倒碗茶,到对面铺子端几笼包子过来!” “不敢当不敢当。掌柜的别客气,对面那包子贵得很,小的一会儿回家吃。”王壮从金毛手里接过凳子,坐到李桑柔对面。 “你接着说。”李桑柔示意王壮。 “小的这一趟回来,都是白天歇着,夜里跑马。 从咱们建乐城到无为府,都是平坦大路,夜里跑马跟白天差不多,要是大夏天,倒是夜里跑马凉快。 咱们这些骑手中,小的知道的,就有八九个像小的这样,从前当过骑兵,这儿那儿伤了,退下来的。 小的们当骑兵那阵儿,急行军是家常便饭,行起军来可不管白天夜里,打仗那路,哪有像建乐城往无为这样的平坦大路?多数连路都没有。 至少这八九个,夜里跑马跟白天一样。 掌柜的,要不,咱们夜里也跑马,日夜不停,从咱们这里,当天的信,当天晚上就送走,跑一夜马到淮阳府,换个人,接着往汝阴府走,这么日夜不停,第三天一大早,就能到无为府了。” 王壮说的两眼闪亮。 “先把茶喝了,吃几个包子。”李桑柔示意王壮。 王壮几口喝光了茶,一口一个包子,一气儿吃了大半笼。 金毛再倒了杯热茶端给王壮。 “我看你年纪也不大,你受伤退出骑营,几年了?”李桑柔仔细打量着王壮,笑问道。 “不小了,今年三十二了,退出骑营已经十年了,唉,十年了。”王壮声音微涩。 “你当十夫长,是承袭?还是立了功什么的?”李桑柔接着问道。 “小的不是军户,自己投的军。先是练兵的时候,小的练得好,一伙的兄弟就推小的做了十夫长,后头,没打几回仗,就伤了腿,只好退下来。”王壮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 “日夜赶路这事儿,我也想过,不过也就是想想,骑马这事儿,我懂得少。 现在,既然你也这么说,看来,这事儿可行。 这事儿就先交到你手里。 咱们这样,先准备好。 第一,你先看看哪些人能夜里跑马,哪些不行。 第二,咱们现在是一个人一条线跑到底,白天跑马夜里睡觉。 要是日夜兼程,这样肯定就不行了,得换人,那就得有骑手等在各个递铺,都是有家有院的人,不能一直在外面不回家,这中间怎么交接,怎么安排,你先想想。 第三,夜里跑马,再怎么也比白天难,这工钱要是跟白天一样,就不公道了,该多多少,你也想想。 我能想到的,现在就这三条,哪儿没想周到的,你再想想。” “好!”王壮凝神听着,不停的点头。 “还一样,这事儿,咱们得准备好了再做,这之前,这事儿,你知我知,省得他们有样学样儿,倒被他们占了先手。”李桑柔压着声音交待道。 “掌柜的放心,小的懂。”王壮笑起来。 “从今天起,你调到陈州线,这样能每天来回,咱们商量事儿便当。 你先回去歇着吧,累了好几天了。 金毛,把那包松子糖给你王大哥拿上。拿回去给孩子吃。”李桑柔边说边站起来,将王壮送到院门口。 …………………… 李桑柔叉着腰,豪气无比的喊着宁死不输面子,顶着潘定邦和田十一,一口气把竹韵的身价抬到了五万银。 黑马这一边,总算缩起脖子败退了。 李桑柔哈哈笑着,拍着潘定邦,豪气的表示,五万银的身价不算什么,得正正式式,排排场场的给竹韵赎这个身,让竹韵在妈妈面前扬个眉吐口恶气。 潘定邦十分赞同,和田十一,以及竹韵三人,两个精心一个急切,就安排在黑马败退的隔天傍晚,在竹韵的那间花楼,来个排场气派的赎身仪式。 田十一挖空心思,说要去巡查马场,那马场的马病倒一半儿了,他这个兽医管事儿,无论如何都得去看看了。 马场很远,当天无论如何赶不回来,好不容易,从媳妇方十一奶奶那里得了允可,可以在外面过一夜。 田十一这个马场不敢不去,他媳妇儿精明的过份,十有八九,隔个三天两天,就得打发人去马场打听,他去过那马场没有。 田十一这一天赶的,累的舌头都要吐出来了,总算在天黑之前,赶进了城门,会合了潘定邦,往小甜水巷过去。 竹韵那间小花楼外面,披红挂彩,灯笼挂了两长串儿,布置的十分喜庆十分热闹。 帮闲和妈妈一左一右迎在花楼门外,让进了潘定邦和田十一。 李桑柔躲在小甜水巷对面的茶坊里,远远看着潘定邦和田十一步行过来,忍不住啧啧。 骑马招摇,坐车大约要跟家里解释,没风没雨的,为什么不骑马要坐车? 这步行,不显山不露水,人群中几乎没人留意,真是太合适了! 这潘七和田十一,全部的心眼,都用在偷情上了! “快去!”李桑柔示意金毛。 金毛一跃而出,招手叫过两三个熟悉的小厮儿,一人一串大钱,“赶紧去潘相府上,找田七奶奶,跟她说,七公子和十一郎借了五万银子,置了房外室,今天要在小甜水巷大婚呢。快去!” 三个小厮都是七八岁年纪,对金毛这些话听的半通不通,记个大致,攥着钱,飞奔往潘相府上。 田七奶奶在上房侍候了晚饭,刚回到自己院里,一碗汤没喝完,陪嫁的婆子一路小跑进来,急急叫道: “七奶奶,角门连来了三个小厮儿,叫着喊着什么七爷和十一爷在小甜水巷大婚呢,有一个小厮儿还喊着五万银子。” “人呢?”田七奶奶顿时柳眉倒竖。 “跑了,喊一嗓子就跑,我当时不在,门房上光怔神了,没抓住。七奶奶您看……” “去看看!”田七奶奶啪的一拍桌子,饭也不吃了,站起来就往外冲。 这小一个月,她就觉得他不对劲儿,果然! “去个人,跟十一奶奶说,小十一又胡闹了,让她去小甜水巷,我在那儿等她。跑快点儿! 把曹嬷嬷她们叫过来,带上家伙! 去个人,跟老夫人说一声,我去找七爷了!”田七奶奶一边怒气冲冲往外走,一边一连串儿的吩咐下去。 李桑柔看着潘定邦和田十一进了竹韵那座小花楼,慢慢悠悠喝两杯茶,示意大常和旁边一张桌子上的陆贺朋,“该你们出场了。” 陆贺朋忙站起来,拿着笔墨盒儿,和大常一起,慢慢悠悠往竹韵的花楼过去。 花楼里的潘定邦和田十一,已经急的快要出汗了。 大约是这银子来的太容易,竹韵这几天紧张担忧的吃不好睡不好,恨不能立刻就把这五万银子捏进手心里。 从潘定邦和田十一进来,也不过两杯茶的功夫,竹韵已经话里话外,明的暗的,催了七八回了,直催的田十一和潘定邦一身燥汗。 可这银子是桑大帮主拿出来的,桑大帮主说了,关了铺子就让金毛送过来,这会儿,铺子早该关了吧,这金毛,不会吃了饭再来吧? 竹韵又催了一遍后,田十一看向潘定邦,潘定邦吸了口气,决定叫个小厮去催一催。 小厮刚出花楼,就看到了高大宽厚的大常,急忙一个转身,赶紧去禀报他家七爷和十一舅爷。 这两位爷急坏了,他可是看的明明白白,现在人来了,得赶紧禀报,省得他家爷和舅爷着急。 潘定邦听说大常已经到门口了,长长舒了口气。 这么几天的功夫,这价儿一路抬到五万两,虽说他不是那种没见过银子的人,可到底是五万两。 他这心里,也是一直七上八下的厉害,十分担心李桑柔往外拿银票子时,那股子豪气突然没了。 现在,总算没出什么意外! 大常将通往厅堂的几步木台阶踩的咯叽作响,进了厅堂。 “怎么是你来了?金毛呢?”潘定邦一颗心安定下来,人也从容自若起来。 “我们老大说,五万两银不算小买卖,金毛太傻,让我过来看着,还有这位师爷,我们老大说,得当场定好身契。 我们老大说,两位爷都是良善人儿,不懂娼门里那些骗人的伎俩,得让这位师爷看着,别万一给骗子骗了什么的。” 大常木着一张脸,闷声闷气,一字一句,看起来呆怔的厉害。 大常旁边的陆贺朋,怀里抱着笔墨匣子,一脸笑,转着圈儿不停的躬身,对着根柱子也弯个腰躬一礼一脸笑。 潘定邦失笑出声。 这个憨大个儿,一看就是个心眼不多的,再搭上个懞头懞脑的三脚猫师爷,这到底是防着他们被人骗,还是送过去给人骗的? “你们老大可真是小心,竹韵这里能有什么事儿? 你既然来了,就写一份身契吧,这主人……”潘定邦看向田十一。 “主人自然是竹韵姑娘,以后,她自己给自己作主!”田十一立刻接话道。 “都听到了?赶紧写一份吧。”潘定邦示意陆贺朋。 陆贺朋点头哈腰应了,也不坐,就趴在旁边的高几上,打开笔墨盒,仔仔细细研好墨,正要提笔,只听到外面一片呼喊,“这里这里!就是这里!” “进去瞧瞧!” 潘定邦听到这句进去瞧瞧,两只眼睛圆瞪,僵了一瞬,一窜而起,“有后门没有?后门呢?墙高不高?赶紧!” 可竹韵这间花楼实在太小了,再怎么赶紧也来不及了。 田七奶奶一头冲进来,就看到了在厅堂中间急的团团转的潘定邦。 “三姐,你听我说……” 田十一扑上去拦他三姐,刚扑到一半,就看到了紧跟在他三姐后面的他媳妇方十一奶奶,田十一顿时一声惨叫,一个折身,冲着潘定邦扑过去,“快快!快!” 至于快什么,他也不知道,他已经吓懞了。 大常屏着气,用力贴在墙上,陆贺朋紧挨着大常,他不用贴那么紧,还能伸头往外看看。 大常比他厚多了。 竹韵眼看着五万银子就要到手,正如同踩在云端一般,被田七奶奶和方十一奶奶这一冲,冲的僵傻在那儿。 田七奶奶一个箭步,伸手先揪住了弟弟田十一的耳朵,“这外室是谁的?是你,还是你姐夫?说!” “疼!姐,三姐!不是我!姐夫!姐夫!”田十一被揪的惨叫连连。 田七奶奶将田十一甩给方十一奶奶,冲前一步,揪住正用力想往墙上爬的潘定邦的耳朵,“你果然长本事了,连外室都有了!听说五万银子呢!哪儿来的银子?说!” 潘定邦被田七奶奶揪的身子侧歪,惨叫声不亚于田十一,“不是我,是十一,是他,我不好这个,不是我,真不是我!” “你哪儿来的五万银子?说!”方十一奶奶从田七奶奶手里接过田十一,揪得田十一比刚才惨叫的更惨了。 “没有,还没……不是,是姐夫,真是姐夫!” “疼!不是我,是他,是十一!是十一看上了竹韵,不是我,唉哟!真不是我!”潘定邦赶紧分辩。 真不是他啊! “我问你,哪儿来的银子!那银子呢?”田七奶奶一声暴呵。 大常吓的赶紧举手,“我我,我们老大,老大……大……” “不是,没有,还没有……”潘定邦痛的鼻涕眼泪全下来了。 “五万银子?就她?”田七奶奶揪着潘定邦,甩到竹韵面前,咬牙切齿。 “是你借的银子?哪个老大?你竟然连借银子的胆儿都生出来了?就为了这贱货?”方十一奶奶揪着田十一的耳朵,用力一拧,也甩到了竹韵面前。 田十一惨叫的没人腔,不光鼻涕眼泪,都口水都滴出来了。 “不是,姑奶奶,不是,没借,唉哟姑奶奶您轻点儿,您轻点儿,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改!我立刻改!” 一个婆子从外头直冲进来,冲田七奶奶和方十一奶奶叫道:“七奶奶,十一奶奶,打听到了,说是这家是专拿鹅头做仙人跳的,这一回,跳到咱们七爷和十一爷头上了。 说是哄了一个来月了,打着给她赎身的名儿,哄着咱们七爷和十一爷,现从外头借了五万银子,今天就要交银子了!” “原来是这样! 就这么个货色,就能把你骗的死生不顾了!你可真是越长越长回去了!”田七奶奶声色俱厉。 “把她拿了!把这院里的人都拿了,去见官!青天白日,天子脚下,竟敢有人设这样的骗局,还讹诈到我们府上了! 给我砸了这骗子窝儿!” 田七奶奶一只手揪着潘定邦的耳朵,时不时甩一下,在潘定邦的鬼哭狼嚎中,指挥着众婆子,打砸抄检。 “不是!我不是!我没跳!”竹韵总算反应过来了,惊恐的尖叫连连。 “竹韵姑娘别怕,你是卖身在妈妈手里的人,身不由已,这事儿,再怎么仙人跳,也跟你没关系。 这设局讹诈行骗,要么打死,要么流放,那也是个死,早死晚死,反正都是妈妈,与你无关。 到时候,只要把你的身契拿出来,那就一切与你无关,竹韵姑娘别怕,千万别怕。”陆贺朋赶紧上前安慰。 大常抱着头,一脸惊恐的躲过来躲过去,拦着几个婆子,不让她们靠近竹韵和陆贺朋。 竹韵刚才是吓白了脸,陆贺朋这几句话之后,脸不光白,都青的没人色了。 她早就自赎自身了,哪还有什么身契!她确实是设了套想要弄点儿银子…… “咋回事啊?这是闹啥呢?”黑马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头扎到竹韵面前,转着头一脸茫然。 “乌大爷!”竹韵象看到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揪住黑马,“求求你,救救我,你把我买了吧,求你把我买下!” “啊?好啊!可我没带银子,你这是怎么了?那俩母夜叉是谁?咋啦?”黑马接着茫然。 “您别问那么多,回头我再给您说,这位先生,求求您,赶紧写份身契,烦您把日子往前写两天。”竹韵急的快哭出来了。 “啊?怎么回事?可我没带银子啊,就这一百两,这是茶钱。”黑马来回的摸,总算摸出张百两的银票子,抖到竹韵面前。 “那就一百两,这位先生,烦你赶紧写!您快点写!烦你把日期往前提一提,你快一点儿!” 竹韵急的团团转,不停的催着陆贺朋,一只手紧揪着黑马,一只手揪着大常的衣襟,躲在大常身后,连急带吓,一头接一头的热汗。 真要被拿进衙门,要是没有身契,她这条命肯定就没了,象她们这样的贱命人,一个死字容易得很! 陆贺朋一只手托着笔墨匣子,提着笔,虚空一挥,一份身契就一挥而就了。 竹韵急的根本顾不上细看,从陆贺朋手里那只笔上蹭了点儿墨汁,急急按了手印,将身契塞到黑马怀里,长长松了口气,她至少能逃出条命了。 小甜水巷这一场热闹,起来的快,结束的也快。 田七奶奶揪着潘定邦的耳朵,方十一奶奶揪着田十一,在一群拿着水水棍的健壮婆子的簇拥下,各自回府。 两只河东狮带着那些虎虎生威的婆子丫头们呼啦啦走光了,竹韵瘫坐在地上,两眼发黑,金星乱冒,懞了好半天,才恍过神,能看清楚眼前了。 四周一片狼藉,能砸的全砸了,能扯的全扯了。 妈妈面朝下趴在厅堂门口,裤子裙子团在小腿上,从腰到大腿都露在外面,血污一片,正呻吟一声嚎哭两声,证明她还活着。 她那四个小姐正一个揪着一个,揪成一串儿,哆哆嗦嗦挤在厅堂门口,不敢进,也不敢走。 她家帮闲一向眼尖腿长,一看不对,早跑得没影儿了。 门外时不时挤进来几个人,伸长脖子,一脸八卦的看热闹。 那位乌大爷也不知道哪儿去了,那位师爷和那个大个儿也不见了…… 竹韵呆了好一会儿,嗷的一声,捂着脸放声大哭。 这一回,不是她骗了别人,而是,她被人家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6章 逆向思维 第二天一早,李桑柔打发金毛去了趟工部。 金毛来去的很快,穿过铺子后院,看到李桑柔就笑起来,“七公子竟然一天都没歇,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到工部了,工部的门房说,七公子跟平时一样,不但没晚,还早了一刻多钟。 七公子那样子,瞧着还好吧。 就是眼里血丝多了点儿,眼睛肿了点儿,晦气多了点儿,脸上脖子上有好几块乌青,挺青的。 还有,他那屋里那么大一个熏炉,烧得旺旺的,他就穿着件薄夹袍,却戴了这么大这么厚一对儿耳罩,那耳罩挺好看,绸子的,绣了好多花儿。” 金毛一边说,一边笑。 “他媳妇手劲儿厉害,十一爷那个媳妇,更厉害,七爷和十一爷耳朵长的挺结实,要不然,那耳朵,当场就得扯下来! 拿耳罩子捂着可不好,得晾着,才能好得快。”大常想着田七奶奶和她弟媳妇,心有余悸之外,十分佩服潘七爷和田十一爷。 老大说,七情六欲之中,食欲最为凶残。 这话放潘七爷和田十一爷身上肯定不对,这两位爷身上,最凶残的那个,得是美人儿欲。 “对了,这张银票子给你,没用上。 昨晚上实在太热闹了,竹韵看热闹看直眼了,我给她银票子,她拿了银票子又往我手里塞,还给你。”黑马猛一拍额头,忙从袖子里摸出张银票子,递给大常,意尤未尽的连啧了好几声。“昨儿个可真是热闹,比大戏好看!” 李桑柔笑听着,嗑完一把瓜子,吩咐金毛和黑马,“去打听打听那两家速递铺,现在怎么样了,准备什么时候开业大吉。” “好!”黑马和金毛愉快答应。 “老大,你把那身契给七公子,他不就知道是咱们设的套了。”大常看着李桑柔,关切道。 “唉。”李桑柔叹了口气,“大常啊,他要是真能知道,那就好了。 就竹韵那样的,都能把他俩骗的团团转,唉,你看着吧,咱们怎么会有竹韵的身契,他指定跟别人想的不一样。” 李桑柔想象着潘定邦拿到那张身契会怎么想,想了一会儿,发现她竟然想象不出。 看来,她虽然能往下兼容一点儿,可还是兼容不到潘七公子这个层次。 嗯,明天就过去一趟,她很想听听,潘定邦对竹韵那张身契,有什么样的不凡见解。 没多大会儿,黑马和金毛就连走带跑回来了。 ”老大老大,定下来了!马行街那家,后天!一大早就开业大吉!西角楼大街那家,说是要晚上一阵子。 马行街那家,招牌已经挂出来了,披着红,我掀开看了,叫四海通达。 现在铺子开了一半儿了,人进人出的,可热闹了。 我站门口往里瞧了瞧,铺子里堆着狮子绣球,说是请的建乐城最好的社戏团,从明天起就开始舞狮子舞龙,说要舞遍建乐城大街小巷!” 黑马一脸兴奋,他最喜欢看舞狮子舞龙。 “咱们的新告贴都印好了?”李桑柔看着大常问道。 大常点头。 “把告贴准备好,再跟行里说一声,让他们明天一早,跟着四海通达那些舞狮子舞龙的,凑个热闹,把告贴发了。”李桑柔吩咐黑马。 “好!我去找喜乐行!”黑马一跃而起,刚冲出去,就一个急刹,旋过身,“对了老大,还有件事儿,四海通达找的杂事铺子,也是喜乐行!跟咱们是一家!” “知道了,赶紧去吧。”李桑柔冲黑马挥着手。 就是因为四海通达找了喜乐行,她才找的喜乐行,两家的事儿一家办,多好! “金毛去把你王大哥请过来,跟他说要开工了。”李桑柔再吩咐金毛。 “今儿晚上开始跑夜路?”大常堆好最后几锹肥,放好锹,过来问道。 “嗯,你走一趟老董家和老林家,看着他们两家按时按量把咱们的小报印出来,明天一早,淮阳城那边,就要把明天的小报摆出来。”李桑柔吩咐大常。 王壮过来的很快,从怀里摸出一卷纸,和李桑柔又细细对了一遍,站起来道:“来的时候,已经让我家大小子二小子去叫老钱他们了。 等他们到了,我们就走。 老钱他们,该歇在哪儿就歇在哪儿等着,我一路往无为府去,沿途安排好,回来的时候再看一遍。” “好,要是有什么意外,该做主的你先作主,不合适也没事儿,以后再改就是了,都是没有先例的事儿。”李桑柔站起来。 “掌柜放心,小的懂,所谓将在外。掌柜留步。”王壮一瘸一拐,精神十足的挑马去了。 …………………… 隔天一早,从马行街起,锣鼓喧天,精彩热闹的舞狮子舞龙队伍,沿着马行街往北,直奔东华门,再沿着高头街,往顺风速递铺过来。 李桑柔站在她那根高的出奇的杆子底座上,伸长脖子看热闹。 杆子底座太小,只能站一个人,黑马和金毛一人踩着一把椅子,一边看热闹一边喝彩。 潘定邦的小厮听喜从人群中挤出来,站到杆子下,仰头看着李桑柔,“大当家的,我们七爷说,您要是得空儿,请您去一趟工部,我们七爷说,想跟您说说话儿。” “行,我知道了。等我看完这个。”李桑柔扬声答应了,指了指越来越近的舞龙队伍。 …………………… 顾晞到明安宫时,东华门外舞狮子舞龙的热闹刚刚过去。 “大哥看看这个。”顾晞将两份告贴递给顾瑾。 两份告贴,一份是明天要开业大吉的四海通达速递铺的。也是先开了往无为府这一条线,开业大优惠,每封信比顺风家便宜二十个大钱。 第二份是顺风速递铺的,从今天起,顺风速递铺发往淮阳府的书信,次日就到,第三天送进无为府。价钱不变。 “这是要日夜兼程了?”顾瑾拿着顺风速递铺那张告贴,扬眉道。 “嗯。比朝廷的金牌急脚递,一天还快了一百多里。 顺风这份告贴,是跟在四海通达舞狮子舞龙的队伍里发的,说是有个小厮儿,干脆就是一次发两张,四海通达的一张,顺风的一张,一起塞过去。 肯定是找了同一家牙人行,两家这擂台,已经开打了。 不过,四海通达后头是京西商会,本钱雄厚,顺风速递跟他们比,论本钱,简直就是蚂蚁和大象。”顾晞看起来很不高兴。 “顺风后头站着你呢,可不是小蚂蚁。”顾瑾斜瞥着顾晞,不客气道:“要不是有你,李姑娘怎么敢借着人家的热闹,发自己的告贴。 四海通达本钱是厚,不过,我还是看好顺风。 那位李姑娘,手段多着呢,放心看着吧。”顾瑾将两张告贴放到案头。 “嗯。对了,还有件事。”顾晞说到还有件事,忍不住笑,“这事儿,真不知道怎么说。 潘七和他小舅子田十一,大哥知道他们两个。 说是十一看中了一个女妓,叫竹韵,这个竹韵,有几个小心眼,想从潘七和田十一这两只呆鹅身上,敲一笔银子,刚开始胃口不算大,五千两。 潘七和十一都是手里没钱的,凑不起这五千两,潘七就找李姑娘讨主意。 李姑娘大包大揽。 先是给了潘七三千两银子,说是兄弟义气送给他的,可另一边,李姑娘让黑马装成个比潘七和田十一还傻的有钱马贩子,一出手就是七千两。 李姑娘那边指挥着黑马,这边怂恿着潘七和田十一,说银子她出,她多得是银子。 不过两三天,就把竹韵的身价,推到了五万两,这五万两的便宜,落到了潘七和田十一这边。” 顾瑾眉梢扬起。 顾晞一边笑一边摇手,“不是你想的那样。 就是前天晚上,潘七和田十一准备热热闹闹的给竹韵赎身,李姑娘没送银子,把潘七和田十一的媳妇给送过去了。 说是,潘七和田十一被媳妇揪的耳朵出血,长衫前襟上踹的全是脚印子。 田十一当天晚上就关进了祠堂。 潘七这边,说是一直跪到后半夜,天快明了才许起来。 潘七和田十一媳妇那边,是听说竹韵仙人跳,骗潘七和田十一的银子,这话倒是没说错,潘七媳妇当场就要拿了竹韵等人,送进衙门治罪。 竹韵急昏了头,黑马这个假马贩子就凑上去了,当了竹韵的救命稻草,一分钱没花,竹韵自卖自身,把自己卖给了李姑娘。 身契上的主人,写的是毛峰的名字。 隔天一早,陆贺朋就把身契拿到衙门,交税留底儿。接着,李姑娘让金毛把竹韵的身契送给了潘七。” 顾瑾听的一脸说不出什么表情,“她还敢把身契送给潘定邦?” 顾晞摊着手。 顾瑾听的有点儿呆,这样的荒唐热闹事儿,极少能说到他这儿来。 呆了片刻,顾瑾失笑出声,一边笑一边叹气,“怪不得潘相几乎不提他这个小儿子。” …………………… 顾晞和顾瑾说话时,李桑柔托着包鸭脚包,进了工部。 大约是屋里太热了,潘定邦没戴那对儿大耳包,在桌子上放着。 李桑柔径直过去,伸头看潘定邦的耳朵。 潘定邦被她看的极力往后缩,“你看你这个人,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肿的挺厉害。”李桑柔看着潘定邦肿的发亮的左边耳朵,抬手比划了下,他媳妇儿这狠手…… 真挺好!看着舒心解气。 “你媳妇揪的?你媳妇把你这耳朵揪成这样,你阿爹就算了,你阿娘不心疼?”李桑柔倒了杯茶,坐到潘定邦对面,笑眯眯道。 “心疼是心疼,可心疼归心疼,她照样说我活该,夸阿甜揪得好,还让人拿了瓶活络油给阿甜擦手。”潘定邦一脸悲伤。 “阿甜?你媳妇姓田叫甜?田甜?”李桑柔扬起了眉。 “嗯,唉,阿甜小时候挺好的,一笑一对儿小酒窝。唉!”潘定邦抬手碰了下耳朵,疼的咝咝不停。 “田甜,这名儿贴切。”李桑柔一边说一边笑,“对了,十一郎怎么样了?他那耳朵,也这样?” “他可惨透了,他媳妇更厉害,两只耳朵!” 潘定邦上身往李桑柔靠过来,一脸同情里,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幸灾乐祸。 “后来不是问清楚了么,我确实是陪他的,那银子…… 说到银子这事儿,你昨天真不该让大常去,大常那个傻大个儿!唉,笨得很!唉,你该让金毛去! 开头说是仙人跳……” 说到仙人跳,潘定邦一脸不自在,嘴里象被塞进了一整只鸭脚包,含糊不清。 “说到借银子,我和十一都咬死说没借,就没有银子这事儿!我俩就是去贺竹韵从良的。 偏偏大常吓的乱叫,说什么是他家老大的银子。 你说说这大常,五大三粗的,怎么胆子这么小?又没打到他头上,关他什么事儿?他非得把这银子不银子的叫出来! 你看看,他这一叫,我是过来了,十一就没过来,关进祠堂了。唉。” 潘定邦抱怨连连。 “好在是十一关进去了,又不是你关进去了。”李桑柔安慰潘定邦。 “你瞧你这话!”潘定邦瞪着李桑柔。 “死道友不死贫道嘛!”李桑柔拍了拍潘定邦,语重心长。 “这话也是。”潘定邦再一声长叹,“再说,这事儿确实是我陪十一,对吧?也没冤枉他。 后头,是谁出的主意把竹韵卖给金毛了?金毛去了? 这主意好!我就说金毛最机灵! 我那会儿实在没功夫分心,好像看到黑马了,还是我看错了?”潘定邦看着李桑柔问道。 “你这眼神,哪能看错!是黑马,那天我让金毛买瓜子去了。”李桑柔笑眯眯。 “黑马也挺机灵,当场就把竹韵买下了。 后来,阿甜还有十一媳妇,看了身契,也就算了。 唉,总算没闹大。 你说,真要把竹韵那一院子的人,都送进了衙门,竹韵……唉,这事儿不就闹大了,好在黑马机灵,唉!”潘定邦唉声叹气。 “十一爷现在怎么样?没什么事儿吧?”李桑柔斜瞥着潘定邦,一脸愉快问道。 “我昨儿个去看他了。 唉,惨!真惨!” “咦,不是关进祠堂了?你怎么看他?”李桑柔大瞪着双眼。 “他常关祠堂,我常去看他。 他们田家那祠堂,有个后门,两扇门这么宽,用铁链子拴着的,能推开,中间这么宽一条缝呢,一瓶子酒都能递进去。 昨儿个,他见了我,就问竹韵怎么样了,唉,我就把你拿来的那张身契给他了,唉! 十一郎当时就掉眼泪了,那张身契上,才一百两银子,唉!”潘定邦一声接一声的叹气,看起来难过极了。 李桑柔斜瞥着他,捏了只鸭脚包啃着,一句话不说。 她没话说! “十一看了那身契,头一眼先看到的,是那一百两,一百两啊! 十一已经难过的不行了,后头再一看,又看到她是自卖自身! 那你说,从前她说妈妈虐待她,都是假的了? 唉,十一难过坏了。”潘定邦那样子,一样是难过坏了。 “你也难过坏了吧?”李桑柔啃完手里的鸭脚包,又拿了一个。 “我难过什么?我又没看中竹韵。 唉,我确实挺难过,你说,这人跟人,怎么就不能坦诚相对呢? 就像咱们这样,有什么说什么,多好!是不是?”潘定邦一边说一边拍着桌子。 李桑柔瞄着潘定邦那只好耳朵,用力啃着鸭脚包。 “十一对竹韵不能算不好,她要是实说,她就是想要银子,十一肯定也是有多少就给她多少,十一这个人,你还不知道,最怜香惜玉。 唉,你说这人,怎么能这样呢?唉!”潘定邦唉声叹气。 “那竹韵还在小甜水巷呢,十一郎还想跟她上床吧?要是想上,等他从祠堂出来就去,想上几回上几回,人是他的了。”李桑柔抿着茶。 “你瞧你这个人!粗野啊! 唉,十一不想了,他难过的不行,说抬头看到院子里一丛竹子,就难受的想吐,都这样了,这还上什么床! 对了,这张身契还给你,十一不要,我也不要。”潘定邦站起来,从旁边案子上,拿了竹韵的身契过来。 “那我还给竹韵了。”李桑柔接过身契。 “咦,你不要?” “我可养不起。”李桑柔说着,将身契拢进袖子里。 “唉,这人哪,怎么能这样呢!咦,这是什么?”潘定邦说完了话,闻到香气了,伸头看向李桑柔带来的那包吃食。 “鸭脚包,你肯定没吃过,连见都没见过,这是我们丐帮看家菜,大常做的,你尝尝。”李桑柔捏起一只,一边咬着,一边示意潘定邦。 “这是鸭脚?外面包的什么?”潘定邦再抽抽鼻子,拿了一只,闻着是真香。 “鸭脚里放鸭心,外面缠鸭肠,放心吃,大常洗得可干净了。”李桑柔扯了段鸭肠下来。 潘定邦捏了一只,咬了一口,连声嗯嗯,“是不错,有嚼劲儿,香,这是风干过的?好吃。” 两人你一只我一只,吃着鸭脚包,扯起了潘定邦和田十一从前遇到的那些美人儿。 李桑柔照例在工部吃过相府盒饭,晃回铺子,将身契递给黑马,拧头看着大常问道:“小甜水巷这事儿,咱们花了多少银子?” “小一千呢。”大常闷声答了句。 “你拿着这身契,去一趟小甜水巷,跟竹韵说,要么,她写张五千两银子的欠契给我,分五年把银子还给我。要么,我就把她卖了。”李桑柔转头吩咐黑马。 “好!”黑马接过身契,正要冲出去,李桑柔又叫住他,“跟竹韵说:她要是本本份份的做她的生意,哄着那些飘客在她身上花银子,哪怕花得倾家荡产,那是飘客的错,不是她的错。 可她既然使出这种仙人跳的手段,那就不要怪别人再把这手段用到她身上。 跟她说,就她那三五个心眼,还是老老实实做生意吧。” “老大放心。”黑马愉快答应,直奔小甜水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7章 接招出招 淮阳城里。 天黑透了,聂婆子才回到自家小院。 还没进院门,聂婆子就闻到了油香味儿、肉香味儿,忍不住深吸了几口气,眉开眼笑。 院子里三间上房,东西各两间厢房,都十分破旧了。 这会儿,只有做厨房的西厢房里灯火通亮。 “太婆回来了!”坐在灶前烧火的大妞儿先看到聂婆子,脆声叫道。 “想着阿娘快回来了,盛了碗肉汤给你晾上了,阿娘先喝汤,今儿咱们吃油渣烩白菜。”媳妇儿枣花笑的眼睛细眯。 案板旁边,一周多点儿的小孙子招财站在木头车子里,手里抓着块肉,啃得一手一脸的油,看到聂婆子进来,将手里的肉冲聂婆子伸过去,“又又!” “唉哟我的乖孙子,你瞧你这吃的。嗯,又又好吃,招财吃吧。大妮儿吃肉没有?”聂婆子上前亲了口招财,又问了大妮儿一句。 “吃了,啃了这么大一根骨头,上面全是肉,都吃撑了。”大妮子笑道。 “妮儿她爹呢?”聂婆子端起肉汤。 “打酒去了,阿爹说今天活多,太婆肯定累坏了,说打两角酒,让太婆解解乏。”大妮儿连说带笑。 说话间,聂婆子儿子聂大拎着酒回来了。 枣花把油渣炖白菜盛到盆里,掀开蒸笼拿出白面大馒头,一家人就坐在厨房里,吃的呼呼噜噜,香甜无比。 吃了饭,聂婆子拿过那两角酒,和枣花道:“妮她娘,给招财洗洗,让大妮子看着他先睡吧,咱说说话儿。” “好。”枣花应了,舀出蒸馒水,给招财洗了几把,抱起招财。 大妮子一条腿好好儿的,另一条腿,小腿以下都没有了,摸过棍子撑着,跟在阿娘后面,进了东厢。 “你把那炭盆烧上,端东厢去,今天这天,格外的冷。”聂婆子又吩咐儿子聂大。 “娘,你看你这……”后面的话,聂大没说出来,不满的瞥了他娘一眼。 他们这样的人家,哪有烧炭盆的?就算今年挣得钱多,能烧个一回两回的,那也得等过年的时候,大年三十,守着岁,烧那么一回炭盆。 “大妮儿那腿,不顶事儿。招财又能闹腾,闹个几回,被窝里那点儿热气儿就没了。 就放一盆炭,烧完不添了,有这一盆炭,那屋里也能暖和些。”聂婆子抿了口酒。 听聂婆子说到大妮儿的腿,聂大嗯了一声,起身去拿炭,引火烧炭盆。 没多大会儿,聂大和枣花先后回来,聂婆子示意两人,“坐,咱娘儿仨得说说话儿。” 聂大挨门口坐着,枣花坐在灯下,纳着鞋底。 “你把封掌柜找你那事儿,跟枣花说说。”聂婆子吩咐儿子。 “回来就说了,就是让咱们给他们四海通达送信儿,说是一封信给八个大钱。”枣花接话道。 “那你俩说说这事儿。”聂婆子叹了口气。 “那四海通达一开出来,阿娘不就一直看着呢,说是一天送的信,连咱们顺风一半都不到。”枣花先说话。 “封掌柜还说,除了一封信八个大钱,一个月另给一两银子,有活没活都给,只要他们四海通达还开着,这活就是咱们家的,不换人。”聂大接了一句。 “阿娘啥意思?”枣花看着聂婆子。 “你没跟你媳妇说全,你都说说,都说全了。”聂婆子示意聂大。 “那都是没用的话。 封掌柜说,咱们顺风的东家是个小娘儿们,说一个娘儿们能干啥,说女人都没长性,干啥啥不成。 还问我:从古至今,你听说过女人能成事儿的么? 说顺风撑不了几天了,说咱们要是跟着顺风,要不了几个月,就落得跟从前一样,吃了上顿没下顿。 还说,他请咱们,是看咱们可怜,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说这一个月一两银子的活,他放个风,想接这活儿的,眨个眼的功夫,就能排满一条街。 就这些。”聂大说得飞快。 “你咋想的?”聂婆子看着儿子,接着问道。 “咋想倒没咋想,就是有点儿愁,那封掌柜说,除了顺风,和他们四海通达,说是还有一家呢,年里年外肯定也要开出来了,到时候,咱们这淮阳城里,就得有三家。 咱们这信,是比原来少了不少,那小报少得更多。 封掌柜那边,寄一封信比咱们少二十个大钱,还送东西,一份小报比咱们少五个大钱,也送东西。 咱们这价,李大掌柜那话说死了的,一文不许少,信不提,这小报,一天比一天声卖得少,只怕过了年,咱们的小报,就卖不出去了。” “娘,他们这是要挤垮顺风呢。”枣花没心思纳鞋底了,眉头紧拧。 “枣花这句是实在话。”聂婆子叹了口气。 “阿娘,我也是这么觉得,四海通达财大气粗得很,那个封掌柜,往府衙里都是常来常往的。 顺风真要是被他们挤垮了,那咱们……”聂大忧虑的看着聂婆子。 “封掌柜腾了三间门面出来,四海通达那招牌挂那么大,他那铺子里,都是二十来岁的利落伙计,往乡下送信,都是骑着大青走骡,他那铺子里缺啥?啥都不缺! 那他找咱们干嘛?不就是花几个小钱,买得咱们不做顺风的生意,让顺风在咱们淮阳府的铺子关门么。 咱们接了他这一个月一两银子,那铺子关了门,至少,这淮阳府往外寄的信,还有小报生意,就全归他们四海通达了。 唉,这招毒啊! 他们肯定不光在淮阳府用这招,这一路直到无为府,只怕都是这样。唉!” 聂婆子连声叹气。 “那咱们怎么办?”聂大愁眉苦脸的看着聂婆子。 “这一路到无为府,好些家铺子呢,指定有动心的,这事儿,李大掌柜想到没有?”枣花没心思纳鞋底了,把线缠到了鞋底上。 “从有了那什么四海通达,我就想着这事儿了。那四海通达一开出来,我就知道不是小事儿。”聂婆子仰头喝光了杯中酒。 枣花和聂大四只眼睛看着聂婆子,等她往下说。 “我想来想去,咱们就跟着李大掌柜!”聂婆子啪的一声,将酒杯拍到了桌子上。 “那……” “听咱娘说!”枣花拍了聂大一把。 “李大掌柜找到咱们的时候,咱们是啥光景?大妮儿病着,你饿得连奶水都没了,招财饿的一哭一夜。 要不是遇到了李大掌柜,这会儿,咱们这一家,是什么光景? 这人,得讲一份忠义。 顺风要是这会儿倒了,李大掌柜关门不做了,咱该到哪家到哪家。 顺风没倒之前,咱不能走。 现在这样的时候,咱甩手走了,就算不去四海通达,就是甩手走了,不干了,那不就是从背后捅李大掌柜刀子么? 这做人有做人的讲究,这样的事儿,咱们不能干! 这是头一条。” 枣花不停的点头,娘这话,她赞成得很。 “第二条,这速递的生意,可是李大掌柜头一个开始做的,从古至今,可从来没有过! 这小报,也是李大掌柜开始做的,从古至今,也没有过! 李大掌柜这做的,可是开山立派的事儿! 能开山立派的,哪有简单人儿? 四海通达跟在顺风屁股后头,四下里挖墙角,有样学样儿,就这样做生意,他能做好了? 我可不信! 我觉得,咱们顺风,指定干得过他四海通达!” 聂婆子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枣花和聂大一起点头。 “你俩觉得好,那咱就这么定了,只要顺风这牌子不倒,李大掌柜没关了铺子,咱们就做顺风的生意! 要是李大掌柜关了铺子,那就到时候再说!” “到现在,咱们手里已经攒了十七两四钱半银子了,”枣花接话道:“就算顺风关了铺子,咱们没活干了,那也比从前强! 咱们可从来没有过这么多银子!从前咱都过来了,往后还怕啥!” “枣花说得对!”聂婆子拍了拍媳妇的肩膀,看着聂大笑道:“真要到那一步,有这十几两银子呢,咱就在咱门口摆个香药摊子,怎么都能活下去!” “我也是这么想。”聂大笑道。 …………………… 一个腊月,从淮阳府到无为府,这一路上的顺风派送铺,四海通达挖了一遍儿,陆陆续续有七家投奔了四海通达。 一共二十家派送铺,只走了七家,竟然没过半! 李桑柔心情相当愉快,她看人的眼光,还是相当不错滴! 李桑柔在四个州的递铺里,都安排了备用的人手。 骑手们都是领过吩咐的,这七家派送铺,骑手送信时见铺门没开,立刻就顶上了,再找人往递铺送信儿。 一两个时辰后,后备的人手就赶到了,一家铺子两个人,一个看铺子,一个送信,从骑手那儿接下铺子,照常开门做生意。 七间派送铺,耽误的最长的一间铺子,也不过晚开门了半个时辰。 顾晞从江都城撤回来的那些密谍,在四海通达开出来半个月内,就全部安排进了顺风速递铺。 之后,李桑柔还是源源不断的要人。 顾瑾和顾晞,叫上文诚,议了半天,把这事儿交到了文诚手里,由文诚经手挑人。 直到腊八那天,文诚一共挑了二三十人,全部送进了顺风速递铺。 四海通达这一场挖人之战,李桑柔发话,金毛跑腿,文诚忙了个人仰马翻。 …………………… 冬至大过年。 建乐城的小民,哪怕借钱,也要热闹隆重的过好冬至,跟冬至比,过年倒在其次了。 不过大常三人对冬至没什么兴趣,对冬至大过年这句话,三个人一起嗤之以鼻,不管一年多少节,不管什么节,能有大过年的? 那不可能! 大约是冬至大过年这句话,冒犯了大常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年,在大常的操办下,冬至这天,连顿饺子都没包。 李桑柔对所有的节态度一致:没有最好! 四海通达锣鼓喧天的开业,到冬至过后两天,正好一个月。 大常先粗盘了一下帐,闷声道:“老大,这一个月,咱们铺子里,这信可少了不少。” “少了多少?”李桑柔嗑着瓜子,随口问道。 “得有三成。”大常拧着眉。 “才三成?”李桑柔愉快的哈哈笑了几声,将一粒瓜子壳吐得老远。“我以为得过半呢。 大常啊,你个子这么高,那就得比别人看得远一点儿,广一点儿。 四海通达从开业到今天,天天有热闹,回回大手笔。 咱们日夜兼程,他们立刻就跟进了,一样日夜兼程的送信。 可人家一封信,比咱们便宜二十个大钱呢,不光便宜,还送东西,头一天送的啥来?” 李桑柔看向金毛。 “头一天送定胜糕,连送了十天。一小包,六块,六六大顺。”金毛答的飞快,“孙大头家的,建乐城名牌儿! 黑马去孙大头家问了,那一小包,三十个大钱! 孙大头铺子里的伙计说,平时零卖,那一包也就二十个大钱,四海通达订的太多了,他们东家做得烦,就把价儿要高了。 伙计还说,他们东家做糕做的发了好几回脾气了。” “定胜糕送了十天,后头又送……” “笔墨盒!”黑马赶紧抢着答道:“咱们家陆先生去看过了,说那笔墨盒小是小了点儿,正经不错,比他用的那个强,说那一个笔墨盒,得四五十个大钱。” “头十天等于便宜五十个大钱,后头,等于便宜七八十个大钱,就这样,他们才抢到三成生意,啧!”李桑柔翘起了二郎腿。 “这算头一局,好歹让他们抢走了三成生意,这一局算他们赢了!”李桑柔豪气的挥着手。 “下一局,让他们看看咱们的手笔。这建乐城的人家,这几天开始请平安符换长命锁了?” “对!”黑马和金毛一起点头。 “从明天起,把咱们的平安符和百事吉放出来。 来咱们这儿寄过信的,凭那张查询条,五封信可以请一串百事吉加一块平安符,三封信,请一块平安符。 还有,写清楚,这查询条儿,限定是今天以前的,明天寄的就不算了。 写块牌子,明天一早,把牌子竖到路口,告诉老左,把字儿写到最大。 再给老左说一声,以后,凡是来寄信的,都要交待一句:把那查询条儿收好,以后有大用。”李桑柔吩咐大常。 “啊?要买?不送?”黑马一句话没喊完,赶紧闭嘴。 “那要比大相国寺便宜点儿不?”大常问道。 “干嘛要便宜?你们记着,做生意不能成天想着便宜,便宜没好货! 大相国寺的平安符和百事吉串儿,他们要去寺里请,这会儿,怎么着也得排上半天队吧?排个半天,也是这个价儿。” “半天可不行!”金毛嘿嘿笑,“这几天我和黑马天天去看。 头天天没黑,那队就排得老长了,排上一夜,也不一定请得到。 大相国寺那平安符一天多少,都是限着数儿的,听说今年格外少,百事吉串儿更少,就没见谁能请到百事吉串儿的。” “嘿嘿。”李桑柔嘿笑了几声,“各府县的平安符和百事吉串儿,明天晚上让骑手带走。 再捎话给各处的递铺,平安符和百事吉许他们加点儿价,加价最多不能超过五成。 这多出来的钱,是给他们的,让他们给家人孩子做身新衣服,好好过个年吧。”李桑柔接着吩咐道。 …………………… 顺风速递铺的平安符百事吉新业务上线头一天,那张小小的查询条儿,立刻上升为建乐城第一的炙手可热。 顺风铺子门口,请平安符的没排队,寄信的,却排起了长队。 …………………… 大相国寺的平安符和百事吉串儿,那法力可是全天下第一! 听说大相国寺这平安符和百事吉串儿,光供在佛前沐浴佛光,就得供上足足九九八十一天,这中间,大相国寺的大和尚圆德大师亲自主持的加持法事,要有九回。 圆德大和尚可是年年给皇上祈福的大德! 建乐城的人家,要是能请到份大相国寺的平安符或是百事吉串儿,那这一年,指定平平安安百事大吉。 可大相国寺的平安符和百事吉串儿年年就那么点儿,要请到一份,十分不容易。 因为大相国寺这平安符和百事吉串儿,原本打算去四海通达寄信的,调头直奔顺风。 至于之前贪便宜往四海通达寄过信的,一个个悔的捶胸顿足。 跟请到大相国寺平安符百事吉这件大事相比,那几个小钱省得可就太不值得了! 至于从来没往那四州写过信的,赶紧深挖三尺翻出一个两个同年故旧,赶紧写个一封你好吗最近怎么样啊天气不错哈的废话信,寄了信,赶紧把查询条好好收起。 这查询条儿虽说今年用不上了,那还有明年呢。 明年一年里,说啥也得凑上五张,那明年的平安符和百事吉就有着落了。 要知道,能不能请到份大相国寺的平安符和百事吉,这可是事关一年运道的大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8章 远来的客 顺风速递铺凭查询条请大相国寺平安符这事儿,顾晞当天就能知道,是文顺之告诉他的,文顺之知道,是睿亲王府的门房,陪着笑问他:往顺风速递铺寄过信没有?要是寄过,那查询条儿能不能赏给他。 顾晞忙打发如意跑了趟大相国寺,问清楚了,拍着额头来回转了几圈,往明安宫过去。 顾瑾听顾晞说了平安符和百事吉的事儿,眉毛扬的老高,“圆德大和尚是有德之人,断不会为了银子,大相国寺也不缺银子,她怎么说服圆德大和尚的?确实是大相国寺出来的?” “嗯,我让如意去了趟大相国寺。 圆德大和尚说,李姑娘和他说,大相国寺是国之大寺,不该只福泽建乐城一城一地,应该弘扬佛法,广种福田,让陈颖寿州,以及无为州的众生,也能得到大相国寺的福泽。 他觉得这话极是,今年就将平安符和百事吉加了一倍的量,因为这个,他差点累病了。” “那顺风铺子就在建乐城倒卖他这平安符,他知道吗?”顾瑾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知道,圆德大和尚说,佛祖宏法,也要收三升三斗米粒黄金,大相国寺也有知客僧。 李姑娘要拿他这平安符支撑生意,事先跟他说过的,他觉得这没什么,这是人之常情,世之常情,佛法不能不近人情。” 顿了顿,顾晞苦笑道:“如意说,圆德大和尚还说李姑娘不容易,他愿意帮她一把。” 如意还说,圆德大和尚一听到顺风速递的李大掌柜,就微笑起来。 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把圆德大和尚哄成那样,圆德大和尚福慧双修,可不是轻易就能哄骗的了的! 这些等他查清楚了,再跟大哥说吧。 顾瑾呆了片刻,失笑出声,“这位李姑娘,可真是花样百出。 四海通达处处学着顺风,这平安符只怕是来不及了。” “四海通达马行街铺子的管事儿,是从顺风铺子里挖过去的,骑手马夫,各地递铺,到现在,统共挖了四十一二个人了。”顾晞错着牙。“沈家祖籍京西,京西商会每年都要往永平侯府送各种孝敬,我让人盯着呢,要是……” “你就不能放宽心?”顾瑾用力揉着额头,“四海通达挖走的那些人,李姑娘就差敲锣打鼓往外送了。” “这人,李姑娘要不要,跟他四海通达挖不挖,是两回事!”顾晞打断了顾瑾的话。 “好好好,四海通达是下贱了点儿。可你只能看着,不能出手! 你要是先出了手,京西商会那边,或是永平侯府,也动用起来,那就成了党争了!” 顾瑾声色俱厉。 顾晞咽了口气,勉强点了点头。 “四海通达开业有半个月了吧?生意怎么样?李姑娘吃过亏没有? 现在又来了个大相国寺的平安符,你担心什么?怕李姑娘把四海通达赶尽杀绝的太慢了吗?”顾瑾简直想点到顾晞脸上。“你平时不算不精明啊,怎么一到李姑娘的事上,就昏了头呢?” “不是。”顾晞摊手,“李姑娘孤身一人……行了我知道了。 不过,要是永平侯府,或是京西商会敢先借官府的手欺压,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顾晞一脸的恶狠狠。 顾瑾抬手拍着额头,连声叹气。 …………………… 腊八隔天,米瞎子裹着件脏的发亮的狗皮长袄,腰里系着根草绳,开了口的鞋子用破布缠着,左一点右一点的敲着他那根瞎子竹杖,有气无力的喊着打卦算命,直冲进了顺风速递铺。 “这瞎子可怜!黑马,带他去吃顿饱饭,大过年的。”李桑柔抱着胳膊,靠着门槛,扬眉斜着直冲她过来的米瞎子,扬声叫道。 “好唻!金毛!” 黑马从屋里直窜出去,和金毛一左一右,架起米瞎子就往外走。 “这位姑娘,你这声音清亮入云,这主贵啊!姑娘我送你一卦!”米瞎子扯长脖子喊着,被黑马和金毛架的脚不连地的走了。 李桑柔看着黑马和金毛架着米瞎子拐弯看不见了,到后面和大常交待了一句,往炒米巷回去。 李桑柔回到炒米巷时,米瞎子已经把那座五进小院前后左右看过一遍,蹲在廊下,烤着火喝着碗酒。 “这酒好!这玉魄越酿越好了!”看到李桑柔进来,米瞎子冲她举了举碗。 “我算着你月初就该到了,怎么今天才到?”李桑柔坐到米瞎子旁边,接过黑马递给她的酒。 “收到你的信儿,耽误了几天才走的,唉,江都城换人了,你早知道了吧?”米瞎子喝一口酒,叹一口气。 “何老大走后,我才知道的,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李桑柔脸色微沉。 “我知道的早!”米瞎子仰头喝光了碗里的酒,将碗举给黑马,黑马赶紧又倒了一碗递给他。 李桑柔抿着酒,等米瞎子往下说。 “你是搭上了苏清?还是搭上了他姐苏姨娘?”米瞎子先问了句。 李桑柔没理他。 “刚进十月头一天,苏清让我给他算一卦:杭州城跟他犯不犯冲。说江都城要换一位武将军了,是他们武家最有出息的那位,武怀义。 还说,武怀义那性子,那可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眼里半粒沙子不能容,但凡沾上一丝半点儿通敌卖国,都是死罪,一杀一窝儿。 我可是一句没问,全是他自己说的!” 米瞎子斜瞥着李桑柔,李桑柔还是没理他。 “给苏清算好卦,我就去了赵家,送了一卦给赵掌柜那个儿子。 那孩子不错,是个明白人儿。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他娘哄出来的,一家四口,收拾了二三十个箱子,正好,何老大有条船在码头,就接了他这桩活儿。 他们走得早,那时候,我还没接到何老大的信儿。算着,再有个三天两天的,赵家母子四个,大约就能进建乐城了。” 李桑柔长长舒了口气。 “还有件事儿,”米瞎子又喝完了一碗酒,示意黑马再给他满上。“张猫那妮子,带着她那俩闺女一个儿子,也过来了。” 李桑柔眉梢扬起。 “这事真不能怪我,真不是为了贪那口油饼吃。”米瞎子看着李桑柔扬起的眉梢,赶紧辩解。“张猫那妮子,觉得有钱没男人,那就是天堂,这你比我知道。 可打她主意的男人,一轮接一轮,多得很,这你也知道。 她本来就生得好,年纪又轻,你又给她置了两百来亩地,她还有座两进的大院子,有财有貌,太招人惦记了。 她那儿子又太小。 从前你在江都城,什么都好说,现如今…… 唉,田鸡是个好人,可他是个男人,跟我说过好几回了,说谁谁托到他那里,想娶张猫,他觉得那人挺好,俩人挺合适。张猫一个女人,那么大一注家财,没男人支撑不行。 后头,何老大捎了话,你说说,我总不能说走就走,总得跟那妮子打个招呼,好歹吃了人家四五年的油饼。 张猫这妮子真不错,没等我说完,就说她也要来找你,说她早就想投奔你了,就是不知道你在哪儿。 我一想,那妮子是个明白人,也能干,她又有钱,养得活自己,肯定不拖累人。 再说,她又做的一手好油饼,我就让何老大把她带上了。 何老大说你让他去江宁城接人?反正都是孤儿寡妇,正好一条船。” 米瞎子一边说,一边一脸干笑的看着李桑柔。 “嗯,来就来吧,我正好用人。”李桑柔斜瞥着米瞎子,接着问道:“田鸡他们怎么样?” “好得很,唉,就是日子过得太好了,反正,话我都跟田鸡说到了,唉。 小陆子,大头,还有蚂蚱,就他们三个要过来找你,找他们大常哥。 我让他们别跟着我,自己想办法过来,有本事过来,那就过来,没本事过来,就是来了也跟不上你,还是别来了。 要是有本事来,这几天大约就能到了。” “嗯,你知道那顺风速递铺是我的?什么时候听说的?”李桑柔见米瞎子又将空碗递向黑马,从他手里夺过碗,递给金毛,“别给他喝了,黑马去唐家酒楼,叫份上等席面送过来。” “好!”黑马一跃而起。 “我前天晚上进的城,昨儿逛了一天了。”米瞎子砸吧着嘴,这酒真不错,他还想喝。 “那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李桑柔倒了杯茶递给米瞎子。 “差不多吧。你后头站着那位世子,世子跟那位断了腿的秦王爷站在一起,他们兄弟俩顶着你开了这间铺子,做起了邮驿生意,他们想干嘛?你知道?”米瞎子仔细看着李桑柔。 “他们想干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李桑柔迎着米瞎子的目光。 米瞎子沉着脸,沉默了好一会儿,干笑一声,“想赚钱呗,还能干嘛。白花花的银子,人见人爱。” 李桑柔眼睛微眯,看着米瞎子,片刻,嗯了一声。 “那家叫四海通达的,这商号名儿,谁给他们起的?四下漏气,再碰上你这顺风。呼!一口气,就吹的啥都没了!不顶事儿。”米瞎子啧啧连声,一脸的不忍,“可怜。” “你歇两天,替我往无为走一趟,看看我那些递铺,派送铺子,还有路上。”李桑柔没理会米瞎子的啧啧,直接吩咐道。 “行!昨天今天歇了两天了,明天我就走。”米瞎子应声愉快。 “你现在住哪儿?要给你找个住处吗?”李桑柔接着问道。 米瞎子说他是天生的五弊三缺,靠山山倒,靠水水断,靠近谁就祸害谁,不宜靠近任何人,只宜四下无靠,从来都是独居独行。 “就在南熏门里头的五岳观,那观里腊八粥熬的不错。”米瞎子嘿笑道。 米瞎子在炒米巷吃好喝好,敲着瞎杖回到五岳观。隔天一早,就搭了辆车,往淮阳府过去。 …………………… 临近中午,李桑柔吩咐金毛去找一趟顾晞,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她有事找他。 如意到的照例比金毛回来的快,传了顾晞的话,他中午就有空儿,请她到潘楼吃饭说话。 李桑柔到的早,站在窗前喝了半杯茶,顾晞就到了。 “最近走了不少人?没事吧?”顾晞看到李桑柔,连客套话都没说,就直接问道。 “没事儿,人么,总是有来有往。”李桑柔关上窗户。 “你喜欢看外面,就把窗户开着,又没什么寒气。”顾晞见李桑柔关窗户,忙笑道。 “寒冬料峭,没什么好看的。”李桑柔坐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再有一两个月,到二月里,满眼春意,就好看了。”顾晞笑接了句。 李桑柔嗯了一声,片刻,看着顾晞问道:“你还记得赵掌柜吗?” “自然,怎么想起来问这个?”顾晞脸上的笑容没有了,“十月初,赵锐带着母亲弟妹,和邻居说出门走亲戚,也就带了二三十个箱笼,宅子还在,邸店也在,可到现在,两个来月了,杳无音信,这事儿,你知道?” 问到最后一句,顾晞的声调里充满了期待。 李桑柔听出了顾晞声调中的基调,笑起来,“你让人看着他们呢?” “不是看着他们,是打算接他们走。 江都城换了位武将军,稳妥起见,我想让人接他们到建乐城来。你把他们接走了?”顾晞看着李桑柔。 “不是,你跟我说报了一箭之仇那天,我才知道江都城守将要换了,哪来得及接他们。 我也是昨天刚刚得了信儿,说他们一家搭船往建乐城来了,正巧搭的是我的船,说是明后天就能到建乐城了。”李桑柔往后靠进椅背里,笑道。 “多谢你。”顾晞长舒了口气,“这一阵子,一看到个赵字,我就刺心难受。 赵明财为救我而死,他的遗孀儿女要是有个好歹……这事儿多亏了你。” 顾晞冲李桑柔欠身致意。 “真不是我,就是巧了,他们雇了我的船。赵家在建乐城还有什么亲戚吗?”李桑柔避开顾晞的欠身,笑道。 “赵家是跟着我母亲陪嫁到建乐城的,文氏祖宅宗祠都在泰州,那里,大约还有几家姓赵的,肯定都是远亲,几十年不来往了。 赵家,你看怎么安置合适?让他们跟着你?”顾晞看着李桑柔问道。 “我一个下九流,跟着我太可惜了。 赵掌柜的大儿子五六岁就进学堂读书了,以前常听赵掌柜夸他儿子聪明,懂事,书读得好。 赵家原本就是你的人,你干脆还把他们收回去算了,孤儿寡母的,也有个依靠。”李桑柔不客气的建议道。 “嗯,收回府里就是奴仆,也不怎么好,我让守真安排吧,就当个远房亲戚什么的。”顾晞想了想,笑道。 李桑柔抿嘴笑着,嗯了一声。 这样最好。 “四海通达还在从你这里挖人?”顾晞转了话题。 “该走的都走了,挖了一遍儿了。”李桑柔愉快笑道。 “你……” “有个笑话儿,挺应景。”李桑柔打断了顾晞的话。“半夜里,有一家进贼了,家主听到了,装没听见,大声和媳妇儿嘀咕:狗他娘,咱那银子都埋在屋后头地里,你说,肯定没人知道吧? 几个贼听到,忙了半夜,把他家屋后的地,深翻了一遍。 第二天,狗他娘下地,一看她家地被深翻了一遍,大惊失色:狗他爹,你快来看,这是出啥事儿了! 狗他爹眉开眼笑:你赶紧去跟张老财说一声,他家牛咱不借了,咱家地翻好了!” 顾晞噗一声笑喷了,一边笑一边摆手,“我知道了,你家地翻好了,牛钱省下来了。” “宾主一场,只要大家各尽本份,那就好聚好散。 人往高处走,四海通达给的工钱高,那就去四海通达,人之常情,世之常情,拦着不让人家走,那就是下作了,就是下九流,也不能这么干。”李桑柔笑眯眯,“再说,文先生挑的人,可比走的那些强,工钱都一样。” 顾晞失笑出声,“为了挑这些人,守真都累瘦了,都是军中精锐。对了,听说你有了位骑手主管?王壮?” “嗯,是文四爷挑的人。” “我知道,这事儿就是致和告诉我的。就是前两天,致和说,这个王壮,带着一大家子,一长串儿光头小子,大清早堵着门,跪一片给他磕头,把他吓一跳。 致和说你让他做了骑手主管,一个月给十两银子?” “嗯,年底还有花红。王壮心地厚道,心眼足够,人缘又好,骑手们都很服他,十两银子不多。明年再给他涨点儿。”李桑柔笑容愉快。 要是能多几个像王壮这样的就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9章 可用之人 临近中午,黑马和金毛一圈儿忙好,一人一杯茶,正蹲在铺子门口看景儿,一串儿三个乞丐冲上来,“大爷!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他娘的!”黑马吓的一口茶差点呛着,“有你们这么要饭的?吃了几年饱饭,本行都忘了?” “瞧你们那嘴,油都没擦干净!好歹饿上几天再出门!”金毛也被三人吓了一跳,“就你仨这德行,能要到饭?” 三个乞丐转着圈四下乱看,眉开眼笑。 “可不就是要不到!昨儿晚上,在三十里铺,蚂蚱还被个大娘打了几扫帚,说:有手有脚,身强力壮,干点啥不好,非得要饭!”小陆子捏着嗓子学着大娘的腔调。 “就是个要饭的打扮,没要过饭,一路上吃肉吃油饼来的。”蚂蚱紧接道。 “盘缠多!田鸡给我们仨拿了一千……”大头从小陆子和蚂蚱中间挤上前,话没说完,就被黑马一巴掌打了回去,“你他娘的看看地方,到后院!” 黑马和金毛站起来,带着破破烂烂的三人,穿过后院,进了菜地边的小草棚里。 “这么多马!”小陆子经过后院,团团转着看两边马棚里一匹匹的马,惊的两眼圆瞪。 “咱们老大,真做大生意了?”蚂蚱缩头缩肩膀,小心的打量着四周。 “马哥,那是啥地方,那前面,那是啥?”大头指着斜对着他们的角楼和皇城高墙,两眼圆瞪,嘴巴半张。 “瞧你们这没出息的样儿!真给老子丢人!”黑马高挺胸膛,昂然无比,“那个,就是皇宫,皇上娘娘,还有公主,都住在里面,那里面,你马哥我,还有你毛哥,常来常往!” “嗐!” 小陆子、大头、蚂蚱三人,从角楼,仰视到黑马。 “金毛带他们去香水巷好好洗个澡,再一人买两身衣裳,洗干净再带他们回炒米巷。”李桑柔穿过院子,在五个人背后吩咐道。 “老大!老大!” 小陆子、大头和蚂蚱冲着李桑柔直扑上去。 李桑柔赶紧一步退进院子里,用力挥手:“先去洗澡!好好洗干净!” “老大放心,老大,这是田鸡给俺仨人带的盘缠,一共一千两。我说用不了,田鸡说,用不了就给老大。 一路上,统共用了九两半。都是买肉买油饼用的,嘿嘿,老大您说过,俺仨是仨饭桶。”小陆子从怀里摸出个破布包,双手捧给李桑柔。 李桑柔接过破布包,递给黑马,冲三人挥着手,“先洗干净,再好好睡一觉,晚上再说话。” …………………… 几天后,何老大往江宁城接人的船直接停进东水门。 李桑柔跟着何老大,进了东水门码头边上的一家邸店。 小小的一间院子里,张猫正在和面,李桑柔在江宁城见过的那个磨豆腐妇人正用几块砖支灶,还有个温婉妇人,用力刷着只鏊子。 两个七八岁的女孩子正在洗衣服,两个更小的孩子一人举着个风车,嘴里呼呼叫着,围着院子跑。 支锅的妇人面对着院门,看着李桑柔,呀了一声,“你?” “是我。”李桑柔微笑。 “这就是李大当家。”何老大跟在李桑柔后面进来,忙介绍道,“这是谷嫂子,这就是张四标媳妇韩嫂子。” “那回,李大当家是去看我们的?”谷嫂子添了块柴,小跑进屋,搬了张椅子出来。 “嗯。何老大说江宁城还有几家想过来,托你先过来看看这边怎么样?”李桑柔示意张猫等一等,她先和谷嫂子说话。 “是,大当家的也知道,都是孤儿寡妇的,又都年青,日子艰难,想要守下去,没个依靠不行。 何当家的说大当家的是好人,有本事,姐妹几个就托我先过来一趟,不是看什么,大当家的这里哪还用看,是先当面跟大当家的禀告一声。”谷嫂子赶紧陪笑解释。 “想过来就过来吧。 不过,有句话先说到前头,不管是在江宁城,还是在这建乐城,你们都得自己养活自己,我从来不养闲人。”李桑柔带着丝笑,话却直截了当。 “那是那是,大当家的放心。”谷嫂子赶紧点头。 “嗯。你找条船,愿意过来的,都带过来吧。”李桑柔转头吩咐了何老大,才转向张猫,“地和宅子,你都卖了?” “卖了。”张猫答的干脆利落。 “嗯,你的住处,自己置办吧。你们,”李桑柔看向谷嫂子,和紧挨着谷嫂子的韩嫂子,“一家十两安家银,也是自己安置。 明天我让黑马过来一天,带你们在这建乐城里逛逛,看看宅子什么的。 你们安置好了,去个人到顺风速递铺说一声,我那里有点儿活,看看你们能不能做。” 李桑柔说完,和何老大说了声,转身出院子走了。 “他何叔,大当家的这是生气了吧?”谷嫂子看着李桑柔出了院子,惴惴不安的问道。 “大当家的生什么气?”何老大笑起来,“大当家的就是这样的脾气,讲究各人的事各自作主,从来不多说多做。” “大当家的是这样。”张猫接话道:“我那男人死后,有小半年吧,大当家的手下有一个,想娶我,我不想嫁,就去找大当家的,才说头一句:我不想嫁,大当家的正吃螃蟹,抬头看了我一眼,就一眼,说,那就不嫁! 我当时就傻了。 回到家,越想,这心里越七上八下,后来,说是大当家的当天就发了话:帮里谁敢强娶强嫁,就按进夜香桶里沤粪。 大当家是好人,厉害得很呢。 别多想,咱们明天去看房子,今年好好过个年!”张猫声调愉快。 张猫和谷嫂子都是极利落有主意的,不过两三天,谷嫂子就照着要来的几家人口,赁下了一个院子。 张猫买下了隔了半条巷子的另一座小院。 粗粗收拾好,张猫就和谷嫂子一起,直奔顺风速递铺。 李桑柔不在,两个人在院子后面,蹲在李桑柔那块菜地里拨草,差不多把草拨完,李桑柔回来了。 两人急忙迎上去,谷嫂子有点儿怵李桑柔,陪着一脸笑,小心奉承道:“大当家的这儿,真是风水宝地。” “那可是,大当家的眼光可好得很!”张猫赶紧捧场。 李桑柔从谷嫂子瞥到张猫,指了指两把竹椅子,“坐下说话。金毛,把东西抱过来。” 金毛在院子里哎了一声,很快抱了一大抱衣服包袋过来,谷嫂子急忙拎了把椅子过来,给金毛堆东西。 “这是铺子里各处人手要穿的衣服,一人一年四套,那是铺子里要用的邮袋,尺寸都有定规,字要绣上去,你们看看能不能做。”李桑柔指着那一堆衣服包袋道。 “能做能做!”谷嫂子已经拎起来看过针脚,一边递给张猫,一边满口答应,“说句不怕大掌柜生气的话,这针脚可不算很好。 我的针线不算好,也能比这细密些,韩嫂子她们,针线都比我好,张妹子的针线也好。” 张猫跟着点头,这些衣服包袋,针脚真是相当的一般。 “那就好,你俩去找大常,领料子针线,能做多少领多少,价儿就照现在的价儿。”李桑柔干脆之极。 “大当家的,咱这铺子,有多少人哪?这衣服一年四套,分春秋冬夏?”张猫问道。 “人不少,单凭你们几个人,肯定做不下来,先做做看吧。 以后,你们要是有本事全包下来,那是最好不过。”李桑柔一边说一边站起来。 张猫和谷嫂子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是一眼的惊喜,见李桑柔站起来,两人忙跟着站起来。 “我还有事,你们去找大常,就在那边仓库,找他交接细务。”李桑柔笑着冲两人挥了挥手,出铺子走了。 张猫和谷嫂子抱上那一堆衣服包袋,一溜小跑,直奔旁边的小院去找大常。 …………………… 祭了灶没两天,米瞎子回到建乐城,径直去了炒米巷。 今年实在太忙,忙到大常三个外加小陆子三个,全都连买年货的功夫都没有。 黑马往张猫那儿跑了一趟,原本是想让张猫她们帮着办办年。 到谷嫂子那间小院一看,一院子仨大人四个孩子,就连三四岁那个,都被张猫指使着,跌跌撞撞的递针搓线呢。 三个人只好垂头丧气的接受了李桑柔的建议,拿了银子给唐家酒楼,请他们给办点儿年货。 李桑柔回到炒米巷,正赶上唐家酒楼的小厮儿过来送刚蒸好的过年馒头,跟小厮儿说了一声,让唐家酒楼送几样拿手菜过来。 李桑柔和米瞎子两个,坐在大门敞开的上房正屋,吃了饭,李桑柔温了一大铜壶酒,对着烧的红旺的炭盆,喝着酒说话。 “看的怎么样?”李桑柔将鞋底靠近炭盆烤着。 今年太忙,没来得及装地龙,厚底鞋不利落,薄底鞋利落是利落了,但是冻脚。 “你那些骑手,递铺里的马夫什么的,好得很哪。”米瞎子这一句好得很,有几分阴阳怪气。 李桑柔抿着酒,根本不理会他这几分阴阳怪气。 “派送铺子,除了新换的那几家,别的,都是你找的吧?都很规矩,都是本份人。 有两家,挺有意思。 一个是淮阳府的聂婆子。”米瞎子说着,笑起来。 “你那平安符和百事吉,她一文钱没加,不过,要从她手里请这平安符,有个条件,明年一年的小报,得从她这里买。” 李桑柔听的眉梢扬起。 “这份心思活络,不简单,这份长远眼光,也不简单,能舍下就放在眼前的钱,更不简单。 而且,这明年一年的小报,当场答应了就行。 既不收定钱,也不多说一句,你说行,那就是行了,平安符就让你请。答应明年两份小报都买一年的,那百事吉串儿,立刻让你请一份。 这份气度不简单。 这是个可用的。 还一个,是汝阴府的邹旺,这邹旺更不得了。 你分到汝阴府的平安符和百事吉,百事吉他一个都没拿出去,平安符的七成,他加价五成卖了。 余下的三成平安符,和那些百事吉串儿,他拿去送给了几家收信寄信最多的大户,府学的教谕,衙门里的衙役头儿,书办,还有他那铺子那一片儿的里正。 你瞧瞧,这份小心计! 这个也可用。” “我头一回去淮阳府,在一家小茶坊里喝茶时,碰到的聂婆子。 她当时正跟一个婆子细细的分说,这个人是什么性子,家里有什么难处,那个人有什么毛病,曾经有什么过往,入情入理,深谙人心,我就留意了。 她是个半路出家的药婆。 当初,因为独生儿子生下来体弱,常年有病,她就学着自己采药焙药。 来往她家的老药婆无儿无女,看她愿意学,就把药婆的本事教给了她,她丈夫死后,她就做了药婆,养家糊口。 她做药婆不过两三年,淮阳城里的药婆,就推她做了药婆行的头儿。 今年春天里,她医死了淮阳府狄秀才家的一个小妾,被狄秀才家捆着游了半座淮阳城,又痛打了一顿。 她这药婆的活儿,就做不下去了,这药婆行的头儿,自然也没法再当下去。 我头一回遇到她时,她交待的那个婆子,是药婆行的新头儿,她手把手的教带,尽心尽力。 她家里人口简单,儿子儿媳,一个孙女一个孙子。 她儿媳妇叫枣花,是殷实人家姑娘,读过书,习过字,写过诗的。 枣花自小儿就定了份门当户对的亲事。 快要成亲的时候,她那未婚夫得了过人的重病,她婆家要把她娶过门冲喜,她不肯,她爹她娘她哥,说她不贤无德,把她打了一顿,捆进轿子嫁了过去。 婆家把她抬回家,就和她丈夫关在一起,她也染上了病,她丈夫死的时候,她也病的快要死了。 她婆家就把还有一口气的她,和她丈夫一起,封进口薄棺,抬进了城外的泽漏园。 当天晚上,聂婆子给人看病回来,路过泽漏园,坐着歇一会儿,正巧听到敲棺材的声音,撬开棺材,把枣花救了出来。 聂婆子看病的本事很不错,说她当时就看出来枣花的病过人,也看出来她已经熬过来了,就借着守泽漏园的那间棚屋,托守完人买了米柴过来,在附近采药熬药,没几天,枣花就好了。 枣花好了之后,宁死也不回婆家娘家,说是已经死过一回,重生为人,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枣花这个名字,聂婆子说,是枣花醒过来后,头一眼看到屋外的枣子树,正开着花儿,自己给自己取名叫枣花,说是她就叫枣花,没有姓。 枣花跟着聂婆子回了家,嫁给聂大前,她婆家娘家都去找过她,说是她站在墙头上痛骂了两回。” 李桑柔说着,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冲米瞎子举了举杯子。 “枣花头胎生下大妮儿,大妮儿七八个月的时候,爬的飞快,有一天,她一时没看住,大妮儿竟然爬过院门槛,出了院子,正好一辆车过,没看到大妮儿,把大妮儿一条腿压断了。 车子是辆拉货的破车,比他们还穷。 聂婆子一家,花光了家底,又借了二三十两银子,大妮儿一条命保住了,一条腿却没了。 一家人都愧疚得很,为了照顾大妮儿,隔了十年,枣花才生了老二,叫招财。 这事上看,聂大很不错,毕竟,要想不生孩子,也只能不同房是不是,只看这一件事,聂大很难得。” “我在聂婆子家吃了顿饭,那俩孩子都是福相。”米瞎子听的津津有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1章 接着过年 顾瑾的明安宫里,也陆陆续续收到了一摞十来张顺风家的名家拜贴,包括沈明青沈大姑娘送过来的一张。 顾瑾又让人跑了一趟,把一套十二张买全了,一张张细细看过,叹为观止。 这十二张拜贴,书画都是精品,所用纸张,质地极佳,书画周围的纹路颜色,纸张质地,甚至外面的封套,张张都是搭配着字画,一张一个样儿,每一张都搭配的极为合适,很能衬托那些字画。 这位李姑娘,眼光极好。 这些书画,是潘定邦替她跑的腿,听说姚翰林因为潘定邦过于挑三挑四,还发过两回脾气。 因为这个,潘相特意找了他一趟,含含糊糊打过招呼。 他当时猜想过,她要用这些书画做什么用,可没想到,竟然是做成了这样的拜贴。 这份拜贴确实好看极了,也实用极了,这拜贴之风,今年是始,到明年,只怕就要风行开来了。 到明年,跟进做这样拜贴的商家,必定很多,不知道她是放弃不做了,还是会再想出什么新花样儿来。 顾瑾欣赏着拜贴,想着明年,竟然有几分期待。 “这些拜贴,卖得怎么样?”顾瑾看着近身内侍清风笑问道。 “极好,小的排了两刻多钟才买到,那幅富贵牡丹图,排到小的时,已经没几张了,说是库里也没有了,都卖光了。” “这牡丹画的是不错,富贵逼人,确实喜庆。”顾瑾拿过那张富贵牡丹,再次仔细看了看。 “小的回来时,在东华门外,看到马翰林正拉着潘相说话。 潘相看到小的,招手叫小的,看到小的手里拿着这些拜贴,和小的说,马翰林正和他抱怨呢。 马翰林又跟小的抱怨了一回。 马翰林说,若论丹青功底,姚翰林肯定不如他,就是现在,姚翰林也常向他请教呢。 说姚翰林那幅牡丹卖的最好,不是因为他画得好,而是人家看中了那牡丹富贵。 说他画的那幅墨竹,亏就亏在太不喜庆,说这太不公道了。 还说潘七公子当时没跟他说清楚,要不然,他肯定不会画那幅墨竹,他肯定也挑幅喜庆的画。 潘相说,他除了擅长画竹,画梅也是无人可及,等明年,让他千万别画墨竹了,画一幅喜上眉梢,指定比牡丹卖得好。” 顾瑾听的失笑出声。 马翰林过了年,已经七十了,听说他这几年唠叨的厉害,看起来还真是这样。 顾瑾拿起马翰林那幅墨竹图,仔细看了看,笑问道:“这幅竹报平安,卖得怎么样?” “十二摞里面,这张竹报平安确实摞的最高,卖的最少。”清风想笑又抿住。 “他这竹子,确实越画越好了。你去一趟马翰林府上,跟他说,我很喜欢他这幅竹报平安,请他得空时,给我画一幅。” 清风笑应了,正要垂手退出,顾瑾又吩咐道:“留心看看其它几位翰林。” “是。”清风应了,见顾瑾没再有其它吩咐,垂手退出,先往马翰林府上传话。 …………………… 顺风速递铺的名家拜贴,成了建乐城新年里第一大新鲜事儿。 十二位名家,个个都是翰林,都是进士出身,有几位,还是进士及第,身份贵重,才华横溢。 那字那画,确实都是公认的好,求都没地方求的,现如今五百个大钱一张,买一张回来,自己留着看都值得! 那些字儿不怎么样,年年因为写出来的拜贴太丑,都不好意思往外拿的,对这些拜贴更是爱不释手,一买就是好几摞,只写个抬头写个落款,就能送出去了,又好看又体面! 就连几位相爷,也觉得这拜贴新颖别致不说,还十分的雅致不俗,贵重精致的一点儿烟火气都没有,确实比单写几行字好多了,也都让人买了些,送往各家。 顺风速递铺四处摊点,都是午时前后,就卖光了拜贴,再忙着收摊回去,一个个忙得连中午饭都没顾上吃。 大常等人忙了一夜加半天,一个个瘫在椅子上地上,累的不想吃饭,只想吐舌头。 大年初一这天,李桑柔往卖拜贴的几个摊铺看了一遍,就回了炒米巷。 刚到巷子口,张猫和谷嫂子三人,带着四个孩子,都是一身新,从旁边货郎摊上呼啦啦冲过来,七嘴八舌的说着吉利话儿,给李桑柔拜年。 李桑柔吓了一跳,被她们围在中间,赶紧往荷包里摸银角子,赶紧给孩子们一人发了一个银角子。 还算她想的周到,一早上找了只大荷包,装了满满一荷包银角子。 刚才在铺子前,已经撞上了几拨拜年的。 唉,明年得准备点儿好看的小银锞子,这银角子实惠是实惠,实在太难看了。 “让大当家的破费,这……”谷嫂子和韩嫂子见李桑柔发银角子,顿时窘迫起来。 张猫拉了拉两人,“这是大当家的心意,大当家的高高兴兴的给,咱们就高高兴兴的拿着。” 说着,又上前半步,和李桑柔低低道:“刚才好像看到赵掌柜家大小子了,在你们门口躲着呢,真是他?他们也到建乐城来了?” “嗯。”李桑柔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那我们走啦。”张猫退后一步,招手示意了谷嫂子和韩嫂子,弯腰抱起小儿子。 谷嫂子和韩嫂子恭恭敬敬的向李桑柔曲膝告辞,牵着孩子,出巷子走了。 李桑柔走到离院门口两三步,看着一只手牵着妹妹,一只手牵着弟弟,从门当后面走出来的赵锐。 “都安顿好了?可还好?你阿娘怎么样?”李桑柔仔细打量着赵锐兄妹,见兄妹三人虽是一身素服,却干净整齐,气色也好,微笑问道。 “极好,阿娘也很好。文先生帮我们请了位极有学问的先生,又请了太医给阿娘看病。多谢姑姑。” 赵锐说着,示意弟妹,一起往地上跪下去。 李桑柔一步上前,拉起赵锐,“地上脏,姑姑不讲究这些。往后好好读书,好好过日子。” 赵锐还是跪下磕了个头,才站起来笑道:“姑姑放心。 侄儿还在孝中,不祥之身,本来不宜出门,只是,不过来一趟,侄儿心中不安,也怕姑姑担心。” “我知道,回去吧。”李桑柔摸出三个银角子,一人发了一个,和两个小的笑道:“听哥哥的话。回去路上,让哥哥给你们买点好吃的。” 赵锐再谢了李桑柔,牵着弟妹,一路上不停的回头,往巷子口走了。 …………………… 大常他们六个,直到天黑透了才回来。 李桑柔已经炖上了一大锅羊肉,将唐家酒楼大厨腌的大青鱼泡上,洗好几棵大白菜,切成大块。 大常几个回来,将那一大锅羊肉连锅端到院子里的大铁架子上。 金毛和小陆子、蚂蚱在大锅下烧上炭盆,再烧上一个炭盆,架上烤盘,李桑柔将几条泡好的青鱼切成大块,往烤盘上浇上油,将鱼块放到烤盘上。 大头跟着黑马,用小筐,端了丸子、小酥肉,炸鸡块、馒头等过来, 一群人围着大锅烤盘,连汤带菜,吃的十分痛快。 “还是老大做饭好吃!老大做的饭,天下第一!”小陆子连吃了两大碗,打了个嗝。 “那当然!这鱼好吃!”大头也吃了两碗,打着嗝再挟一大块鱼。 “老大。”金毛吃饱了,挟了条鱼尾咬着当零食,“陆先生今天过来,让我问你一声,说你上回跟他说,出了正月去陈州,他来问,是出了正月启程,还是出了正月就得到地方?” “出了正月启程。你明天去找他一趟,让他十六、或是十七日,看他哪天得闲,让他去铺子里找我一趟。”李桑柔吩咐道。 “老大。”黑马端着碗站起来,挪过去挨着李桑柔,“今天我不是在贡院门口看摊儿么,老黄凑上去跟我说话。 我忙的根本没空理他,他就跟着我,我忙到哪儿,他跟到哪儿,叨叨个没完。 说什么还是老大您厚道,说什么还是咱们顺风会做生意,还说什么当初老大不嫌弃他腿瘸年纪大,是好人,没完没了说了一大通。 我忙着,没空理他。 老大,瞧他那意思,不是那意思了,后来他都明说了,说还想回咱们顺风做。 我还是没理他,我忙着呢。” 大常看向李桑柔。 “想走就走,有去无回。”李桑柔咬着块青鱼,“这是老规矩。” 大常松了口气,接着吃饭。 他是个直性子,不喜欢反反复复的人。 “拜贴的生意忙过去了,从现在直到月底,都没什么大事儿了。 你们三个从到建乐城,就一直忙,从明儿起,歇一歇,找你们大常哥拿点钱,好好玩一玩,逛一逛。”李桑柔看着小陆子三人笑道。 “咱们明天去逛金明池?”小陆子顿时两眼放光。 “还有鳌山!还有皇上的大驾!我听老史他们说好几天了!”大头兴奋的一口鱼差点噎着。 “还有瓦子!马哥说那什么戏班子,天下第一!”蚂蚱兴奋的嗷嗷叫了两声。 黑马嘴角往下扯成了八字,一脸瞧不上的斜着三人:瞧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儿! 金毛斜瞥着黑马,也是一脸瞧不上,去年他可比小陆子他们仨兴奋多了! …………………… 照张猫大闺女秀儿的话:她娘跟谷大娘,四只眼睛就是四个大钱,大钱看大钱,除了大钱,什么都看不到。 秀儿说这话,是因为她和曼姐儿无比想去看闻名天下的建乐城鳌山花灯,说一回被她娘训一回。 这句话抱怨完,她娘往她头上拍了一巴掌,“我不看钱,我看你?不看钱你哪来的新衣裳,哪有肉吃!赶紧去把那几个扣眼锁出来!快去!” 韩嫂子看着泪眼汪汪的秀儿,忍不住笑道:“他张婶子,就歇一天吧,咱带孩子去逛逛,到这建乐城一个来月了,天天忙。” “就歇一天吧,咱赚钱,不就是想让孩子们日子过得好些,带她们去玩一天吧。 这建乐城的花灯,我是从小就听说,听说好看得不得了,我也想看看。”谷嫂子也笑道。 “那行!”张猫是个干脆性子,放下的手里的针线,伸了个懒腰,“一个两个,都替这妮子说话,那咱们就去逛逛!” 秀儿和韩嫂子的闺女曼姐儿顿时欢呼出声,把针线一扔,曼姐儿直奔进屋,秀儿一把揪起妹妹翠儿,再去拎弟弟大壮。 曼姐儿跑到一半,掉头回来,从秀儿手里抢过翠儿,“我给翠儿穿,你给大壮换,快快!” 新衣服她们都有,一人四套呢! 张猫三人也换了新衣服,谷嫂子和韩嫂子都还在孝里,不过上元节这一天本来就要穿白。 一行三个大人四个孩子,先往宣德门外看鳌山百戏。 韩嫂子眼睛盯着四个孩子,张猫和谷嫂子落在后面,没几句话,就又说到了挣钱这件大事。 “他谷婶子,我还是想赶紧把大当家手里的活都盘过来。”张猫皱眉道。 “那得多少?就咱们接的这些,照那位常爷说,十停不到一停,咱们都做不完了。 要是全盘下来,就算江宁府那几家都到了,也就比现在多一倍的人手。 这事儿咱们说过好几回了,要盘下来,咱们就得招人手,还得招不少。我可从来没用过人!”谷嫂子拧起了眉。 “我不是不赞成招人手,我是觉得,咱们是不是别这么急,一步一步来? 咱先等江宁府的那几家到了,多接一点儿活,做一阵子看看再说? 要是这会儿就全盘下来,少说也得招上十几二十个人吧,那不就成了开针线坊了?咱哪开过针线坊?别说针线坊,连生意都没做过,咱啥都不懂! 还有,真招上十几二十个人,咱就仨人,连看着干活都看不过来! 她张婶子,不瞒你说,我不是不想,是不敢,你不怕?” “我不怕,这有什么怕的!咱后头有大当家的呢,你看看大当家的,她怕过啥?”张猫颇有几分虎气。 “瞧你这话!大当家的多大的本事呢,咱哪有那本事!”谷嫂子斜瞥了张猫一眼。 “本事都是长出来的。当初,大当家的给我买了二百亩地,我一听说二百亩地,头皮发麻,那么多地,我一个人怎么种得过来? 后头把地往外租,我找大当家的,大当家的根本不听我说话,大当家的说:头一回不会,下一回就会了。后来我就会了。 这生意不生意的,现在不做,难道等一阵子就能等会了? 还有啊,我跟你说,大当家的这个人,那天何叔说过一句,大当家从不替人作主,这是一条。 还一条,大当家的这个人,你能跟得上,你就跟着,她护着你;你要是跟不上,她不会拽着你,跟不上你就别跟了。 咱到这建乐城才一个来月,您瞧瞧大当家的手段,大相国寺的平安符,翰林的拜贴,多厉害! 这一回,大当家的肯定是要做大生意的,只怕是要满天下做生意了。 咱要是就接几件衣服回来,自己做做,挣几个辛苦钱,这辛苦钱能挣一辈子,可跟着大当家的,咱就挣几个辛苦钱,多可惜!你甘心? 反正我是不甘心,我想发财!我想买辆大车,再买几身绸子衣裳穿穿。”张猫两只眼睛亮光闪闪。 “那,咱就试试?”谷嫂子深吸了口气,咬牙道,“反正,就算做不成,也就是钱没了,死不了人。” “就是这话!真做不成,咱就死了心,老老实实挣辛苦钱!”张猫愉快的笑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2章 开年开战 一年之中,正月过得最快,说过去就过去了。 李桑柔正坐在椅子上,对着新绿盎然的菜园子感慨,黑马兴奋的声音从后面冲上来,“老大老大,如意来了!是如意!” 李桑柔忍不住翻眼看青天。 这黑马长了一年的见识,也就是从世子爷世子爷,长到了是如意是如意! 李桑柔转身,看着瘦了一圈,黑了不少的如意。 “姑娘好!”如意虽然又黑又瘦,精神却相当不错,欠身见礼,“我们世子爷昨儿个回来的,一直忙到现在,问姑娘可得空儿,姑娘要是有空,我们世子爷请姑娘到对面潘楼吃饭说话儿。” “现在吗?”李桑柔笑问道。 “是!” “那走吧。”李桑柔站起来,跟着如意往外走。 潘楼大门紧闭,李桑柔眉梢挑起。 如意瞄了她一眼,笑道:“世子爷说潘楼后园春色不错,可要是人多就不好了,小的就让他们清了场。” “很贵吧?”李桑柔再看了一眼紧闭的潘楼大门,顺口问了句。 “还行。”如意想笑,赶紧抿住。 潘楼后园,一片新绿中间,摆着桌子椅子,上风口竖着屏风,顾晞背着手,正欣赏着满头新翠的几株垂柳。 听到动静,顾晞转身看向李桑柔。 李桑柔脚步微顿,将顾晞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他也瘦了不少,神情和目光都有些咄咄逼人,带着丝丝隐隐的杀意。 “去江宁城了?”李桑柔走近几步,问道。 “看出来了?还是猜出来了?”顾晞笑起来。 “年前听说无为府那边在江中间砍人头,你看起来带着杀气。”李桑柔笑答。 “武怀义到任一个月,就拿了几十艘咱们的船,说是私贩丝绸毛料,船在江中间锁成一排,在船上砍了一两百人的头,又把船点了一把火。 江水都染红了。” 顾晞说到最后,声音和神情里,都是一片狠厉。 李桑柔脸色微白。 顾晞看了她一眼,眼皮微垂,接着道:“江都城夜香行也被他全数抓了,当天就押到江中间,砍了头。” 李桑柔虽然有所预料,听了顾晞的话,还是微微有些目眩,往前一步,坐到了椅子里。 “武怀义捉夜香行诸人前,大约没弄清楚夜香行是什么行当,也没做准备,杀了夜香行诸人隔天,江都城屎尿满城,恶臭难忍,一直乱了七八天。 这件事让武怀义露出了短处:疏忽小处,做事冲动,准备不足。” 顿了顿,顾晞接着道: “大约还十分暴躁武断,所以下属不敢多说。 夜香行这样的后果,当时肯定有人想到了,大约没人敢,或是没人愿意出声提醒。” 李桑柔低低嗯了一声,站起来,拿过酒壶,倒了杯酒,仰头饮尽。 顾晞默然看着她,看着李桑柔连喝了四五杯酒,正要开口,李桑柔看向他,苦笑道:“没事儿,之前已经想到了。唉。” “没有殃及妻儿。”顾晞想了想,补充了句。 李桑柔低低嗯了一声,“那些船,也不全是私运丝绸毛料的吧?” “嗯。”顾晞极其肯定的嗯了一声。 “江宁城报复回去了?”李桑柔接着问道。 “我去之前,杀了几船人,我到之后,禁止滥杀,拿到私船,人罚去做三年苦役,船货没收。” “嗯,南梁老皇帝死了?还是快死了?”李桑柔默然片刻,问道。 “老皇帝还好。蔡贵妃死了,当月,蔡家诸多不法之事都被翻了出来,件件都是人证物证俱全,罪不可恕,蔡家灭了门,皇三子以尽孝为由,削发守墓以求活,不过……” 顾晞低低叹了口气。 “没能求到活路,说是孝心虔诚,不舍生母,自己把自己封进了蔡贵妃墓道。 如今南梁上下,到处都在称颂皇三子的孝心,诗词歌赋,一堆一堆的。” 李桑柔低低叹了口气。 蔡贵妃独宠专房十几年,这十几年里,皇三子被无数人目为太子,觉得他仅仅是没正名而已。 蔡贵妃不过四十出头,竟然死在了老皇帝前头。 “皇四子虽然没立太子,继位已经确定无疑。”顾晞说着,叹了口气,“皇长子、皇二子,都死在蔡贵妃手里,蔡贵妃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皇四子更有才干?”李桑柔看着顾晞。 “嗯,算得上雄才大略。 我出使南梁的时候,见过他,他风仪极好,反应敏锐,谈吐有趣,让人如沐春风。 大哥仔细看过他经手的几桩政务,说他精于政务,见识不凡。” “和你大哥不相上下?” “我觉得他才能上不如大哥,可是……”可是后面的话,顾晞戛然而止。 “他以后自己就是皇上,你大哥可不是。”李桑柔接话道。 顾晞看着她,片刻,移开了目光。 “听说从进了腊月,四海通达那边收到的信就极少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收尾?什么时候开新线?”好一会儿,顾晞再开口,转了话题。 “我没打算替四海通达收尾,他做他的生意,我做我的生意。我可从来没对他们动过手。 虽然他们一直挖我的墙根。 新线还没有打算,你有什么打算?”李桑柔看着顾晞。 “嗯,要开新线,先把扬州那条线开出来吧。”顾晞垂眼道。 “还能太平多久?要是打起来,会打成什么样儿?”李桑柔看着顾晞问道。 “大哥的打算,是不想让皇上忧心。南梁那边,大约也是这样。 我见过南梁皇帝,和皇上类似,年纪大了,雄心消退,不喜欢变动。”顾晞含糊道。 “今年元旦,听说皇上精神很好,南梁那位呢?病的怎么样?”李桑柔看着顾晞。 “应该还好,郊祭是自己去的,回来的时候还骑在马上,接受万民朝贺。 太平了三四十年,也准备了三四十年,大哥不急在这一年两年,那位皇四子应该也不急在这一年两年。 一年两年的太平,总还是有的。 这些年,大哥一直想着要一统天下,南梁那位,大约也是这么想。 一旦打起来,要么江南,要么江北,只怕就是一片焦土了。”顾晞语气淡然。 这一仗,大哥和他,已经准备了十余年。 李桑柔默然。 李桑柔从潘楼出来,径直回了炒米巷,大常等人回去时,李桑柔坐在廊下,已经喝得半醉。 “出什么事了?”大常几步冲到廊下,看着蜷缩在圈椅里的李桑柔。 黑马和金毛,以及小陆子三个,跟在后面跑的呼呼啦啦。 “武怀义血洗了夜香帮。”李桑柔仰头看着大常,一句话说完,头往后仰靠在椅背上。 大常呆怔住了。 黑马两眼圆瞪,捅了把金毛,“老大这话啥意思?” 金毛瞪着黑马,却没能说出话来。 黑马和金毛后面,小陆子嘴巴半张,傻子一样,大头和蚂蚱也和小陆子一样,目瞪口呆的傻在了那里。 好一会儿,李桑柔直起头,低低吩咐道:“明天你去趟大相国寺,好好做场法事,送送大家。” “好。”大常一个好字没说完,就哽住了。 …………………… 刚出正月,陆贺朋找文诚告了个长假,直奔淮阳府,在淮阳府会合了邹旺,当天就赶往项城。 建乐城里,二月初二龙抬头那天,大常带着蚂蚱,往府衙递了份状子,状告现如今建乐城最火的两家小报东家:董叔安和林建木。 顾晞听说大常往府衙递了建乐城开年头一状,急忙打发如意过去看热闹。 乔推官接了状子,一目十行,看到中间一百六十多万两的银子数,惊的两只眼睛都瞪圆了,赶紧让人去请石府尹,这案子银子太多,他不敢审,也审不了。 石府尹过来的极快,从乔推官手里接过状子,仔仔细细看了两三遍,又拿过大常递上去的两份契约,再仔仔细细看了两三遍,瞄着蚂蚱抱着的一大摞帐册,忍不住抽了口凉气。 这案子,要么,就是个坑。 这两家小报,踩进了人家挖的坑! 要么,就是另有所指。 四海通达跟顺风打擂台,打了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一回,是顺风打回去了。 两家都是有后台的,这状子告的不是两家小报,而是顺风叫板四海通达,或者是,顺风后头的那位,叫板四海通达后面的那家! 想到这里,石府尹一阵头痛,下意识的四下扫了一圈,这一扫,就扫到了如意,顿时,头更痛了。 石府尹看向乔推官,乔推官也正看着他。 “你看?”石府尹压着声音,抖了抖手里的状子。 “得审,该怎么审,就怎么审,照规矩审。”乔推官声音压的更低。 石府尹嗯了一声,只能审,只能当什么都没看出来,该怎么审,就怎么审。 石府尹啪的拍响了醒木,吩咐衙役升堂,去传新闻朝报的董叔安,和林家小报的林建木。 两个人到的都很快,进衙门时一脸莫名其妙,看到大常跪在大堂中间,还是莫名其妙。 石府尹看的叹气,看这俩人这样子,十有八九,是被顺风坑了,或是做了枪头。 唉,可怜。 “把状子拿给他俩看看。”石府尹将状子递给站在旁边师爷,师爷递给衙役,衙役先递给了董叔安。 林建木就着董叔安的手,看了那张状子。 大常这张状子写的全是大白话,简单明白。 两个人一目十行,一遍看完,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赶紧看第二遍,第二遍看完,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一起看向大常,再从大常,看向石府尹。 “常山所告,是否属实?”石府尹紧绷着一张脸,官腔官调的问道。 “回府尊……”董叔安和林建木磕了个头,答了回府尊三个字,后头就卡住了。 “是否属实?”石府尹拧着眉,追问了一遍。 “回府尊,当时,是一位姑娘,跟这位常爷一起找到小的,这位常爷没说过话,都是那位姑娘说。 那位姑娘说,她是顺风速递铺的东家,说顺风速递做的是信客的生意,说想把小的这小报,卖到陈、颖、寿,和无为州,说小的小报在建乐城卖多少钱一张,她一张小报只加十个大钱,还说小的要是不放心,她可以先给钱再拿货。 后来,一样一样的细事儿都说定了,那位姑娘看起来很高兴,说起来的都是玩笑话,后来又说,小的这小报,建乐城之外,她可是独此一家,说以后也要独此一家。 当时,可不就是她独此一家么,那邮驿生意,当时就是她独此一家! 小的当时是想,她说的是她那邮驿生意,那肯定是独此一家!别的就没多想,谁能多想呢? 后来,四海通达开出来了,过来拿小报,也往那四州卖。 四海通达从小的这里拿小报,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位常爷,还有那位姑娘,整个顺风速递铺,可没一个人说一个半个字! 这会儿突然把小的告到府尊这里,这实在是!” 董叔安越说越气,气的说不下去了。 董叔安说一句,林建木点一下头,只点的令人头晕。 “小的也是这样!”董叔安说完,林建木急忙叫道。 “常山,董叔安和林建木所言,可属实?”石府尹一脸严肃的再问大常。 “大老爷,小的能问这两位爷几句话吗?”常山看着石府尹,闷声闷气道。 “你问。”石府尹抬手示意。 “董老爷,林老爷,我们老大,是不是当面说过,贵两家这小报,在陈州,颖州,寿州,无为州这四州,顺风独家售卖,这话不错吧?”大常挪了挪,面对董叔安和林建木,一字一句问道。 “不错是不错,可当时,我以为你们大当家说的是邮驿生意!这就是句玩笑话!”董叔安急急答道。 林建木赶紧点头,“确实是玩笑话,哪有独家这一说?这不是笑话儿么!” “当时还有份契约,我们老大说,请你们看清楚了,签字画押,按了手印,再无反悔,这事儿有吧?”大常接着再问。 “那我问你!我家把小报卖给四海通达,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当时怎么不说?啊?当时怎么不说!”董叔安被大常问的,气着了。 “大老爷。”大常挪了挪,面向石府尹,“我们老大是个实在人,又实在又老实。 他们把小报卖给别家时,最开始,我们老大是真不知道。 这样背信弃义的事儿,是我们老大想都想不到的事儿! 直到小报卖得四州到处都是,好多好多人说到我们老大那里,我们老大还是不敢相信。 大老爷,您说,这天底下,哪会有这样不讲信义的人呢?您肯定也想不到对不对? 我们都没想到! 后来,我们老大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们老大就亲自走了一趟。 从陈州到无为府,四府一十六县,我们老大走了一遍,看了个遍,我们老大这才知道,原来天底下,真有这样不讲信义的人啊大老爷!” 大常一脸悲愤。 石府尹听的不停的眨眼。 “后来,”大常抹了把眼泪,蚂蚱往地上一趴,干脆哭起来。 “后来,我们老大差点气病了。 我们老大说,董老爷和林老爷,肯定是一时糊涂,做人要大度,要给别人留下改邪归正的机会和余地。 所以,我们老大就等了一个月,让他们自己改邪归正。 可这一等,就过年了,大老爷,您说,大过年的,咱总不能上衙门告这状,您说是不是? 这不,一出正月,我们老大就打发小的来了。 求大老爷给我们伸冤哪!” 大常磕着头,委屈的语不成句。蚂蚱趴在地上,哭的都要哽住了。 石府尹抬手揉着额头,看向乔推官,乔推官做了个拖的手势。 “此案重大,容本官核查清楚,你们先回去,明天再来听审!”石府尹拧着眉头,啪一拍醒木,厉声宣布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3章 荒唐和秉公 大常出衙门,如意进衙门,抄了大常的状纸,以及那两份契约,赶紧回去回话。 顾晞正在明安宫,和顾瑾一起,查看几本户部旧帐。 瞄见如意从殿门口晃过,顾晞示意正解说一桩旧案的文诚,“歇一会儿吧,如意回来了。” 文诚知道如意去听案子这件事,顾瑾并不知道,看向顾晞。 顾晞叫进如意,和顾瑾笑道:“刚才过来的时候,听说大常往衙门里递状子去了,我就让如意过去瞧瞧,出什么事儿了。” 顾瑾眉毛扬起。 李姑娘上回递状子,坑了永平侯府三万银子,今天又递状子,想干什么? “说说,怎么回事?”顾晞示意如意。 “是。常山递状子,告的是顺风经手卖往四州的两份小报的东家:董叔安,和林建木。 说是李姑娘当初和董叔安,以及林建木有约定,在陈、颖、寿和无为四州,由李姑娘独家售卖这两份小报,为防空口无凭,还订了契约。 契约里还约定,董叔安和林建木若是违反契约,将小报卖给别家在四州出售,每售一份小报,就要赔给李姑娘一两银子。” 文诚听到一份小报一两银子,呛着了。 顾瑾眉毛高抬,顾晞失笑出声。 一份小报一两银子,这可太狠了。 “这契约,董叔安和林建木签字画押了?”文诚不敢相信的问道。 “是,小的看到了那份契约,有签名,有花押,还有手印儿。 刚才在堂上,董叔安和林建木说,李姑娘当时就是玩笑,这契约他们根本就没细看,从来没听说过买小报还订什么契约的。 董叔安和林建木还说,他们将小报卖给四海通达,再往四州出售,已经两三个月了,李姑娘当时不阻止,现在告状,这是讹诈。” 顾晞眉毛竖起。 “常山说,之所以当时没阻止,是因为他们老大过于实在老实,实在不敢相信天下竟然有人背信弃义……” 顾瑾噗笑出声。顾晞斜瞥了眼顾瑾。 文诚一脸的哭笑不得。 他们老大过于实在老实,这样的话,大常怎么说出口的? “常山说,他家老大是亲自往四州跑了一圈,实地看过,才敢相信是真的。 说是又等了一阵子,是给董林两家一个自己悔过的机会。 等亲自查证过,又给过了机会,已经腊月里了,大过年的没法告状,就等到了年后,出了正月就赶紧告状了。 石府尹说案情重大,他要查清查实,再作论断,说是明天再审。” 如意说着,将抄来的那份状纸,和那两份契约捧给顾晞。 顾晞接过,示意如意退下,一目十行看了,一边将状纸和契约递给顾瑾,一边看着文诚问道:“这是陆贺朋的手笔?” “大约是。”文诚从顾瑾手里接过契约扫了几眼,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咱们刚回来,陆贺朋就找我告假,说李姑娘那里,从陈州到无为州,有一堆的小官司要打,他得告个长假。 没想到,这建乐城也有官司。” “这可不是小官司,一百六十多万银子呢。”顾瑾看完状纸,递给文诚,“陆贺朋那边的官司,也是这样的官司?” “我没多问,实在没想到一场官司,竟然就是一百六十多万两。”文诚瞪着状纸上显得格外粗大的银子数,不知道是想笑还是该苦恼,他是真没想到! “李姑娘这生意,难道是用这些官司挣钱的?”顾瑾突发奇想。 “石府尹会怎么判?”顾晞没答顾瑾的话,看着文诚,拧眉问道。 “这官司有多简单,就有多棘手。”文诚将状纸放到炕几上,“若是就事论事,有这份契约在,能纠扯的,不过是多一份小报,还是少一份,照李姑娘做事之谨慎周全,这数目,必定不会错。 可真要照这一百六十多万银子断了案子,董林两家,倾家荡产不说,这实在是过于儿戏,也过于无赖了。” “怎么无赖了?”顾晞听的不高兴了,横着文诚,“契约是他定下的,李姑娘既没欺骗,也没威逼,他自己亲口承认了的。 言而无信,倾家荡产难道不是应该的?” 文诚不说话了。 顾瑾斜瞥着顾晞,片刻,看着文诚道:“这件事,确实错不在李姑娘,董林两家和李姑娘约定在先,失信在后。” 顿了顿,顾瑾笑道:“我觉得,李姑娘并不是想让他们倾家荡产,大约,是要借此警告四海通达,或是,还有些别的想法。” 顾瑾眼睛微眯。 她要是想把这两家小报拿到自己手里,那就有些过于冒失了。 …………………… 董叔安和林建木肩并肩出了府衙,一样的背着手垂着头,往前走出半条街,两人同时站住,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当初费掌柜找到我,也要做那四州的生意时,我是跟费掌柜说过的,答应过顺风的李东家,只给她一家。 费掌柜说:当初邮驿只有她敢做,这小报自然也就她一家,就是想第二家,还没有呢。现在朝廷放开了邮驿,这小报,自然也跟邮驿一样,放开了大家做。 费掌柜还说,有什么事儿,他担着,他还说这是小事儿,他担得起。 这话,费掌柜的跟你说过没有?”董叔安紧拧着眉头,看着林建木问道。 “说过说过,一样的话儿!”林建木赶紧点头。 “那咱们去找费掌柜,他既然说他担得起,这事儿,他就得担起来。”董叔安一肚皮的没好气。 唉,这都叫什么事儿! “董当家的,你当初,是跟李东家说的一张一两银子?我怎么记得,她当时说的是,一张一个大钱?”走出几步,林建木一脸困惑道。 “我哪跟她说这个了!她当时跟我说,朝报要是卖给别家,得跟她说一声。 后来四海来拿小报,她家那个锅底脸,姓马的,来对帐的时候,我就说了四海通达拿小报的事儿,那姓马的挥着手,说小事小事,我当是……唉!”董叔安抬手揉了把脸。 “唉,这是个套啊。”林建木一声长叹。 这就是个套儿,可这会儿才知道,晚了啊! 费掌柜正在听小厮禀报这桩新年头一案,见董叔安和林建木一起进来,止住小厮,站起来,将两人迎进来。 “顺风讹诈到你们头上了?我刚刚听说,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被那个娘儿们赖上了?”费掌柜一边让两人坐,一边拧着眉问道。 自从顺风摆出了大相国寺的平安符这事儿起,就一件接一件,没一件好事儿,他一直糟心到现在了,这会儿再听说这场讹诈官司,更是又堵又闷。 “……当时,也是大意了。可哪有这个理儿?你说是不是?” 董叔安从李桑柔头一趟找他说起,一直说到刚刚府衙公堂,常山怎么说,他和林建木怎么说,越说越气。 “就是一句玩笑话,她自己也说:一句玩笑,不用当真!这一句玩笑,怎么就当真了? 当真了还不说,当时她明明说一份小报一个大钱,这一两银子是从哪儿来的?” “那契约上,你们两个,都签字画押了?”费掌柜紧拧着眉头。 别的都好说,这签字画押的契约,极其棘手。 “当时就没当回事,咱做这小报,谁来买就卖给谁,都是求着人家来买,求着人家拿去卖。 再说,就像您当初说的,当时往那四州走邮驿,就她们顺风一家不是,谁能知道后头朝廷放开了这邮驿的事儿呢! 再说,谁知道这邮驿还真做起来了! 当时,都说顺风那几个是外地人愣头青,不知天高地厚,肯定不知道那邮驿是军务,肯定要坐大牢了,还说,从他们顺风铺子,往大牢里去,倒是便当。 谁能想到呢!” 董叔安气的不停的拍着椅子扶手,林建木一脸愤慨,不停的点头。 “事儿到这份上,我也不瞒着两位。”费掌柜更是一肚皮烦恼,“顺风后头有人,这个,大家伙儿都知道,站的是那位世子爷。 咱们这边,商会几位大东家,当初想做这邮驿时,先去了趟永宁侯府,问清楚了,这生意能不能做,知道能做,才着手做了这家四海通达。 顺风敢开年就递状子,一开口就是一两百万的银子,这后头没人撑腰,她一个娘儿们,她不敢! 顺风咱不怕,可那娘儿们后头的人,只能往永平侯府走一趟,请侯爷出面。 这样吧,两位就在这里等我,我现在就去一趟。”费掌柜一边说一边站起来。 董叔安和林建木一起松了口气,跟着站起来,将费掌柜送到院门口,回去喝茶等着。 这一等,就等了两三个时辰,眼看着太阳都要落下去了,急得两人嘴角上的燎泡都要爆出来时,费掌柜总算回来了。 “行了行了,两位放心回去吧。”费掌柜一脸喜气,冲两人拱了拱手,笑道:“侯爷繁忙,没能见着。” 董叔安和林建木刚要舒口气,被费掌柜这一句话说的,一口气噎在了嗓子眼。 “见到了大公子,大公子听我说完,就批了两个字:荒唐。当时就叫洪先生往府衙走一趟。 我刚刚在路口和洪先生分手,他往府衙去,我怕二位着急,赶紧先回来了。 二位放心,放宽心。赶紧回去吧。” 董叔安和林建木长长舒了口气,再三谢了费掌柜,浑身疲惫的回去了。 …………………… 石府尹送走永平侯府幕僚洪先生,原地转了几个圈,吩咐小厮,去请乔推官,有急事,让他赶紧过来一趟。 乔推官家离府衙不远,过来的极快。 “快进来坐。”石府尹正在屋里来回踱步,听到通传,赶紧迎到门口。 “案子的事儿?”乔推官问了句。 这一天,他满心满腹的,全是那桩案子。 “唉!”石府尹先一声长叹,“沈大公子刚刚打发人过来,刚刚走。唉。” “怎么说?”乔推官坐到一半,坐不下去了,欠身看着石府尹,急问道。 “说是,他们大公子说了,这样的荒唐状子,咱们就不该接。说这明明就是讹诈。 唉,你听听!”石府尹敲着额头。 这话说的,他当时都没法接话!唉! “这话……”后面的话,乔推官没说出来。 这话不能这么说,一百六十多万两银子,这数目是荒唐了些,可这案子,确实是人家顺风占理儿。 “府尊的意思呢?”乔推官看着石府尹。 “我刚才来来回回,想过好几轮了。 这肯定是董林两家找了四海通达,四海通达又找了永平侯府。 可那边那顺风,那后头也是有人的! 那位爷这会儿是没发话,可真要是……不见得不发话。”石府尹坐到乔推官旁边。 “唉,真要照着沈大公子的意思,那位爷只怕就不是发话了!那位那脾气,咱都是亲眼见过的!”乔推官烦恼无比的拍着椅子扶手。 “我也是这个意思! 那位真发起脾气,别说沈大公子,就是沈侯爷,也得暂时退避。 这事儿,得问一问那位的意思,我的意思,你走一趟。”石府尹欠身过去,和乔推官商量道。 “行。”乔推官答应的十分干脆。 这案子是他俩的事儿,往睿亲王府走这一趟,打发别人肯定不合适,也不恭敬,他和石府尹两个人,那肯定是他走一趟了。 “我这就去。”乔推官边说边站起来。 “我也是这个意思,这事儿宜急不能缓,你赶紧去,我等你回来。”石府尹站起来,将乔推官送到门口。 乔推官一路紧赶,到睿亲王府侧门,一问,世子爷刚刚回来。乔推官暗暗松了口气,这时机赶的正正好。 乔推官让人传了话,片刻功夫,一个小厮一溜小跑出来,将乔推官请了进去。 乔推官被请进挨着二门的暖阁里,片刻功夫,文顺之大步进来,一进门,就拱手笑道:“世子爷忙了一整天,正吃饭,吩咐我过来一趟,不知道乔推官这趟来?” “是有点儿小事,一丁点儿小事儿。”乔推官忙陪笑答话。 看到是文顺之进来,乔推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的。 世子爷不说了,冷硬无比,极难说话,他一点儿都不想见他。 世子爷身边那位文先生,人是挺好,极和气极有礼,可就是太精明太难缠了,一句一个坑儿,一笑一个绊子。 倒是这位文小将军是个极好的,脾气好人和气,最好说话,也最能说话,这会儿是他出来,真是菩萨保佑。 跟文小将军说话,好多话都是能摊开了直接说的! “劳小将军辛苦这一趟。唉,我就直说,就是今天接的那桩案子,想来小将军也听说了。 唉,我就直说,原本是一桩简单明了的案子,可是,实在是因为银子太多,一百六十多万两,大到骇人了,沈府大公子的意思,有些荒唐了。” 乔推官说到沈府大公子,舌尖打转,十分含糊。 不过再含糊,也足够能让文顺之听清楚了。 “世子爷说,你这会儿过来,十有八九是那桩案子的事儿,果然。”文顺之笑起来,“我也直说,这案子,世子爷知道得早,你大约也看到如意了。” 乔推官赶紧点头。 他不光看见了,他还替如意抄了那状子和那两份契约呢! “这案子大爷也知道,如意禀报的时候,世子爷正好在和大爷说话儿。 刚刚我出来的时候,世子爷吩咐了几句,世子爷的意思,第一你不该走这一趟,第二,这案子和别的案子没什么不同,你们只管秉公审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世子爷还说,您和石府尹牧守建乐城,凡事只宜秉公执法。你来这一趟,真要是来问世子爷这案子该怎么审怎么判,只这一件,就是枉法。” 文顺之说着,打了个呵呵,“你这一趟,我只当你是来找我说几句闲话儿。” “小将军体谅。多谢小将军,打扰小将军。”乔推官一脸苦笑,连连拱手。 文顺之站起来往外送乔推官,送到暖阁门口,突然顿住,犹豫片刻,往乔推官身边靠近过去,笑道:“这几句是我跟你的私房话儿。 守真和顺风的东主李姑娘有些来往。 我听守真说,李姑娘是个极泼辣的,守真说过一回,说是李姑娘可惹不得,那是个敢闯皇城告御状的主儿。” 乔推官呆了下,立刻长揖下去,“多谢小将军指点,多谢多谢。” “不敢不敢。”文顺之侧身让过乔推官这一礼,将乔推官送出二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4章 朝报和晚报 乔推官回去,和石府尹说了文顺之的话,两个人四眼相对。 这事儿都不用他们再权衡掂量什么的,世子这话说的明明白白:照荒唐判,那就是枉法。 李姑娘敢不敢、能不能告御状他们不知道,但那位世子爷,肯定得告一状,一个枉法扣下来,他俩这仕途就此结束不说,说不定还要有牢狱之灾。 “府尊,这事儿……” “世子爷说得对,咱们牧守一方,就该秉公执法。”石府尹截断乔推官的话,又叹了口气,“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唉,今天在堂上,就该直接判下去,就不该拖这一天。” 石府尹悔的肠子青。 乔推官陪着一脸苦笑,满怀歉意,跟着叹了口气。 拖一拖是他的建议。 唉,他确实建议错了,今天要是当堂就判了,也就不会接到沈大公子这一通传话,也就不用这么直接无比的驳回沈大公子的面子。 今天要是当堂判了,最多最多,也不过被沈大公子派人训斥几句。 唉,真是该断不断,必受其害啊! “明天这判书,你亲自写,给董林两家多留些余地,还有,那银子数目太大,明天咱们出面,跟顺风那边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减点儿,实在不行,就把期限放宽,让董林两家,慢慢归还,还有,只限要银要钱,不能把人怎么样。 总之,你先想想怎么写。 董林两家是有错在先,可这银子,也太多了。”石府尹紧拧着眉头,低低交待乔推官。 乔推官不停的点头,他也是这个意思。 第二天,银子数没能商量下来。 大常和蚂蚱一个憨一个傻,不管石府尹和乔推官说啥,都是摇头。 这银子数是他们老大算好了的。 他们老大的规矩,但凡银子的事儿,都是一个子儿不能少。 要是想少点,那他们得回去找他们老大商量,他们老大这会儿不在城里,那得明天了…… 石府尹和乔推官哪敢再拖,只好略过这银子数,再说第二件:催债要合理,不能闹出人命。 这一件,大常立刻点头,蚂蚱立刻跟着点头。 他们老大说过,人活着能干活能赚钱才能有银子还债,没钱要债的,不能伤人命,这是他们老大的规矩。 他们老大还说了,一百六十多万两银子,老大一堆呢,多得很,慢慢还,还上二十年三十年都行。 再说,他们家银库还没修呢,修银库的地方还没看好呢,现在还了也没地方堆。 石府尹和乔推官听大常这么说,放了心,能慢慢还就行,不出人命就行。 石府尹点了头,乔推官的判书一挥而就。 董叔安和林建木一人拿了一张判书,傻了。 昨天晚上,费掌柜那话,说的多结实呢,现在,这判书下来了,他们两家,一家摊上了九十多万两银子的债,另一家少点,那也是六十多万哪。 这些债,到重孙子那一辈,都还不清啊! 董叔安和林建木一步一步从衙门里挪出来,一步一步往前挪,灿烂的阳光下,热闹的人群中,两人却如行尸走肉一般。 唉,他俩都是一样的感觉:还不如死了算了。 “两位东家,我们老大请两位东家到那边茶楼喝杯茶。” 小陆子一步窜到两人面前,一句话说完,见两人直直瞪着他,别说答话,连点表情都没有,甚至都没看到他一样。 “哎!”小陆子冲两人猛喊了一声。 董叔安和林建木一个机灵,清醒了。 “我们老大叫你们过去说话!”小陆子干脆一只手推着一个,推进了旁边的茶楼。 李桑柔就坐在临街的窗户旁边,翘着二郎腿晃着,看着面如死灰的两人进来,被小陆子推着坐下。 “你!”董叔安先看清楚对面坐着的是谁,悲愤的一声你,就说不下去了。 他也没什么能说的。 “两位要是本本份份做人,诚诚恳恳做生意,出不了这样的事儿,是不是?” 李桑柔倒了两杯茶,推到董叔安和林建木面前。 “四海通达自从开出来,人是从我顺风挖的人,线路是我的线路,就连这小报,也是我卖什么,他就卖什么。 两位都是做了几十年生意的,这四海通达,从一开始,就跟顺风针锋相对,起手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难道两位没看出来么? 要是看出来了,两位还要掺一脚进来,如今这样,算是求仁得仁是不是? 要是没看出来,那两位这眼瞎成这样,更不冤枉,是不是?” “桑大当家的想干什么,请您明说了吧。”董叔安脸色惨白,倒光棍了。 “没打算干什么。 我让大常去告这一状,一是告诉四海通达,论坑人,他不如我,远远不如; 第二,也是给这建乐城,还有其它地方,跟我们顺风做生意的诸位提个醒儿: 都老老实实一是一二是二的做人做事做生意,有本事发大财,没本事发点小财,要是不守规矩,谁坑谁那可说不准。” 李桑柔笑眯眯。 “那大当家的,那这银子?”林建木从李桑柔的话里听出了希望,眼里有光了。 “这银子,我没打算要,我不是让大常跟两位说了么,我连修银库的地方都没看好呢,有银子也没地方放。 不过,瞧两位这做人做事,还有这四只瞎眼睛,我不大放心。 从今天起,你们两家小报,我说了算。” “原来你是要夺这两份小报!”董叔安攥紧了拳头,“这小报……” “我不要。”李桑柔一句话接的毫无缝隙,“你那小报一年到头,能挣几个钱?操心费力不挣钱,我要你那小报干嘛? 要你那小报,那不如直接要银子了! 你那小报,到你重重重孙子那一辈,能挣到九十万两银子?”李桑柔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董叔安还好,林建木吓的上身后仰。 “小报是你们的,你们捧起来送到本大当家的面前,本大当家的都不要,不过,你们这小报的生意怎么做,我说了算。”李桑柔从董叔安横向林建木,一字一句道。 “你别是,要……那个……”林建木想得多,话没敢说出来,只把手在脖子上切来切去。 李桑柔斜瞥着他,“你是死人哪?我让你造反,你不会去官府告我啊?傻不傻?” 林建木长舒了口气,抬手抹了把汗。 “那就把话说到前头,不能犯法,只要不犯法,你说了算,就你说了算。”董叔安心眼稍微多一点儿,稍稍一想,就觉得这好像不是什么坏事儿。 “你们两家这小报,有我指点,就不能是现在这幅贼眉鼠目不上台盘的样子了。 还有两条,第一,小报只能在你们两家手里,我不点头,不许任何人入股,更不许转卖; 第二,从今天起,小报的收益,我六你们四,半年一结。我会给你们各找一个上好的帐房先生。” “啊?那个……”林建木才说了几个字,就被董叔安一把拉住,“就依大当家的。” “空口无凭,一会儿我让人去找你们,定个契约,这一回,看清楚了再按手印儿。”李桑柔说着,站起来往外走。 董叔安紧揪着林建木,看着李桑柔出了茶楼,才松开林建木,一脸喜色,“老林,这是好事儿,好事儿!” “好事儿?”林建木有点儿晕。 “这位大当家的,多会做生意!咱不是都看到了,件件不得了! 咱这小报,都在咱们手里,又没到外面去,虽说这收益四六分成,可咱这小报,往后,只怕要赚大钱了!”董叔安稍一多想,两眼就放出了光。 林建木呆了片刻,也恍过了神,“哎!可不是!” …………………… 石府尹和乔推官判了案子,退到后堂,两人嘀咕了几句,乔推官直奔永平侯府。 永平侯沈贺和大公子沈明书都不在府里。 乔推官就是赶着他俩都不在才来的,就在二门里,也没进去,让人请了沈明书身边的幕僚洪先生出来,期期艾艾说了刚才判案的事。 “……实在是,那契约实实在在,董林两人,也都认了,顺风那边又半点不让。 听说顺风那位东家,虽说是位姑娘,却是个极厉害极难惹的,说是个能告御状的主儿。 还请先生跟大公子解释一二。 好在,常山说了,这银子,还上二十年三十年都没事儿,慢慢还就是了。” 洪先生斜睨着乔推官,干笑道:“乔推官真以为这是还不还银子的事儿? 你这边,既然判都判了,再多说,就成了我们大公子插手你们府衙断案了,再说,你既然都这么说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是不是? 等大公子回来,我跟他回禀就是了。” “还请先生多多解释,多多关照。”乔推官陪着笑,连连拱手。 “这还能怎么解释?这事儿,只能你自己关照自己,行了,就这样吧,我还忙着呢。”洪先生冲乔推官拱了拱手,转身进去了。 乔推官耷拉着肩膀,看着甩着袖子,明显很不高兴的洪先生,连叹了几口气,垂头往外走。 总归是要得罪一个的,这个,他和石府尹早有准备。 真要得罪一个,二择一,那位世子是得罪不得的。 …………………… 李桑柔从茶坊出来,吩咐小陆子去找如意,她想跟秦王说几句话。 小陆子是跟如意一起回到铺子的,李桑柔跟着如意,往晨晖门过去。 还是上次那间偏殿。 顾晞站起来,笑着示意李桑柔坐过去。 顾瑾打量着李桑柔,失笑出声,“李姑娘不换衣裳的么?” 李桑柔一身打扮,跟上次见他时几乎一模一样,头发还是敷衍的绾在头顶,还是一身本白,只是裤子厚些,裤脚还是用那几根细丝绳系着,外面多了件本白薄袄,系在薄袄外面的,还是那根拇指粗的丝绳。 顾晞随着顾瑾的话,上下打量着李桑柔,除了那一回她那件狗皮袄,他竟然没留意过她的衣着。 “都是新的。”李桑柔微笑答了一句。 她的衣着以实用为一切,这样的一身最实用。 “李姑娘请坐,我得了几饼新茶,李姑娘尝尝,看好不好。”顾瑾一边笑,一边让李桑柔。 “王府针线房人多事少,闲得很,我让她们去给你量个尺寸,做几身衣裳。”顾晞跟着坐下,看着李桑柔道。 “不用,多谢。衣裳穿得起,就这样最好,换来换去的,麻烦。”李桑柔微微欠身谢过。 “李姑娘的官司打的怎么样了?”顾瑾斜瞥了顾晞一眼,岔开了话题。 “如我所愿。来找王爷说话,也算是因为这官司。” 李桑柔冲顾瑾微微欠身。 “董林两家,各欠了我大几十万银子,我和他们说定了,从今天往后,董林两家小报这生意怎么做,我说了算。收益四六分帐,我六他们四。 我来找王爷,一是不知道王爷这边有没有上好的帐房先生,一家过去一个,替我看着,免得他们少了我的银子。 二来,想问问王爷,有没有不要的文章什么的,能不能放一些到董家那份新闻朝报上。” “你吞了两家小报?”顾瑾眉梢高扬。 “不是。小报还是他们的,我没要。我就是觉得他们见识有限,打算指点一二。也好让他们多挣点儿钱,早点儿把我的帐还了。”李桑柔笑眯眯道。 “你想把进奏院挪一些到新闻朝报上?”顾晞和顾瑾一样惊讶,直截了当问道。 “进奏院的事儿我不懂。 我就是觉得,要是王爷,或是世子爷,肯拿些不要的文章放到朝报上,好多事儿,你们肯定比那些衙探内探知道的更清楚,前因后果,也能说的更明白。 有些事,也能以视正听,两位说是不是?”李桑柔带着笑。 “让我想想。”顾瑾看着李桑柔,“帐房的事儿,让世子替你挑两个吧。” 顿了顿,顾瑾突然问道:“大相国寺那边,你也给他们留地方放他们不要的经文了?” “嗯,不过,大相国寺那些劝善经文什么的,放到新闻朝报上不合适,我打算把他们放到林家那一份小报上,对了,林家那份小报,得有个响亮的名字,我打算改叫花边晚报。”李桑柔笑道。 “花边晚报,改到晚上出了?”顾瑾失笑。 “出还跟原来一样出,就是叫晚报,不是晚上出。” “为什么叫花边?什么意思?”顾晞紧跟问道。 “花边晚报上都是些胭脂水粉的事儿,就像花儿一样,花的边儿。 这一份,我是打算做闺阁生意的。”李桑柔抿着笑。 新闻朝报是这两位爷的,这一份,才是她的小报,她打算做成一份八卦大全。时不常爆些秘闻。 比如潘相家惧内是有传统的,至少从潘相祖父那一辈就开始了; 比如世子爷还是只童子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5章 狠和辣 顾晞一直将李桑柔送到明安宫门口,刚回到偏殿,曹大福就在殿外报名请见。 顾瑾扬声叫进曹大福,却先看着顾晞问道:“陆贺朋那边,有哪几场官司?” “守真当时没问,实在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官司。刚刚我问过李姑娘一句,她就说了句,陆贺朋那边都是小官司。” 顿了顿,顾晞摊手道:“李姑娘大气得很,一两百万的银子,在她那里,照样是小钱小官司。” “好在,也就那四州。”顾瑾叹了口气,转向曹大福吩咐道:“在文先生身边参赞的陆贺朋,现被李姑娘借过去,替她打官司,你传话下去,留心这些官司,及时禀报。” “是。”曹大福干脆答应。 看着曹大福垂手退出,顾晞看着顾瑾道:“李姑娘这是打算把新闻朝报送到咱们这里?” “嗯。”顾瑾嗯了一声,又叹了口气,“她可真是聪明。这份小报说起来还是在董家手里,董家却作不得主,她能作主,却又不是朝报的主人。 交到咱们这里……”顾瑾的话顿住,出了片刻神,才接着道:“对咱们来说,诸多便当,极好。 咱们要是真接下来,她这份新闻朝报,可就身份百倍了,她又是独家。” 顾瑾一边笑一边摇头,“这件事先不宜多张扬,你亲自去找一趟潘相,把这件事告诉他,让他先斟酌斟酌怎么用这份新闻朝报。” “大约是上回我跟她说进奏院的事,她放在心上了,这份新闻朝报要是操作得好,进奏院那边,就可以参照新闻朝报这边改一改。”顾晞心情相当好。 “嗯,新闻朝报这边的帐房,你亲自去挑。她那份花边晚报,我让曹大福挑个人过去。”顾瑾接着交待道。 “好。”顾晞愉快答应。 …………………… 正月里,忙的团团乱转的时候,汝阴府的邹旺接到了李大当家的一封信。 邹旺一目十行看了信,小心收好,晚上关铺子前,又将信细细看了一遍,关了铺门回家。 邹旺家离铺子不远,转过两个街口就到了。 推开院门,欢快热闹混着香味儿,扑面而来。 灯光从三间正屋和两间厢房里扑出来,照得院子里十分明亮。 大儿子汪大盛坐在堂屋灯下,正摇头晃脑,大声念书。 大闺女汪秋凤正和弟弟汪小盛踢毽子,看到邹旺推门进来,两人一齐欢呼着扑上来:“大大回来了!娘,太婆,大大回来了!” “别玩啦,快给你大大倒水洗洗,吃饭啦!”邹旺老娘声音宏亮,中气极足。 汪大盛放下书,几步跳出来,和弟弟妹妹一起,给邹旺端水洗脸,擦桌子摆碗筷。 邹旺媳妇黄巧珍先端了一盆五花肉炖豆腐,又端了一大盘辣子鸡。汪大盛和汪秋凤跟在后面,端了酸辣白菜,炒酱豆,汪小盛抱了只枕头馍,邹老娘走在最后,端着一碗辣糊。 “我要吃馍焦!”汪小盛放下枕头馍,扎进邹旺怀里叫道。 “好好好,这块给你,这块给小凤。”邹旺掰下一大块馍焦,分给两人。 “别往你大怀里滚,你大累一天了,坐好吃饭!”邹老娘拍了汪小盛一巴掌。 “小弟睡了?”邹旺一边拿筷子吃饭,一边问了句。 “小弟可好玩了!”汪秋凤抢过话,“玩着玩着,一头扎我怀里,我一看,睡着了!” “你哪能吃鸡头!”邹老娘一筷子打落汪大盛偷偷摸摸挟起的鸡头,“吃鸡头写不好字儿!” “先生家鸡头都是先生吃,他那字多好看!”汪大盛争辩。 “先生是大人,你是大人吧?”邹老娘不客气的驳了回去,“让你娘把鸡脑剥出来给你吃,补补脑子。” “把哥补成鸡脑子!”汪秋凤说完,自己先笑得喘不过气。 “这死妮子!”邹老娘也笑起来。 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饭,邹旺笑道:“有件事得商量商量,一会儿再刷锅吧。” “我去刷锅。”汪秋凤跳起来道。 “锅里有热水,你给你弟洗洗,带他去睡觉,省得他在这儿闹人。一会儿我跟你娘刷锅。”邹老娘拍着汪秋凤道。 汪秋凤脆声答应,拉着弟弟汪小盛去洗手脸。 “大盛也坐下,你不小了,以后家里有事儿,你都跟着听听。”邹旺叫住要往厢房去的汪大盛。 几个人坐下,邹旺从怀里摸出李桑柔那封信。 “这是大当家的写来的,今天刚刚接到。 大当家的信里说:出了正月,让我到淮阳府,去等一位姓陆的先生,说等到陆先生,就跟着他,打几场官司。” “这啥意思?”邹老娘听到官司两个字,吓的脸都有点儿白了。 “是好事儿。”邹旺赶紧先说了句,“大当家的说,这几场官司跟下来,要是我觉得还行,就让我管从陈州到无为州四府一十六县的外务。” “嗐!”邹老娘眼睛都瞪大了,没看邹旺,瞪向黄巧珍。 “啥叫外务?”黄巧珍提着心问道。 “就是跟外头,像官府这些,打交道。”邹旺稳着心绪,可声调无论如何稳不住。 “那咱能行?咱……” “娘,俺大肯定行,俺大厉害得很。”汪大盛打断了他娘的话。 “那咱那铺子?”邹老娘紧拧着眉头。 “就是铺子的事儿,得好好商量商量。 出了正月,我这一去,只怕就得一两个月,说不定要两三个月,你跟巧珍都不识字,没法看铺子。 好在大盛识字,也念了三四个月的书了,至少识的字儿足够了,得让大盛去看着铺子。”邹旺笑道。 “大盛刚开始进学堂念书!”邹老娘不赞同。 “我想着,从明天起,大盛白天跟着我看铺子,请先生每天晚上到咱家来,单给大盛上半个时辰的课。 这小半个月,铺子里的事,大盛得能上手。 等我走了也这样,大盛白天看铺子,晚上,就在咱家,跟先生上课。 大盛念书上一般,走不了念书的路。 我是想着,外务这一摊我要是能接下来,等接稳当了,我就把大盛带上,大盛性子活络,往后指定比我强。” 邹旺转头看向汪大盛,神情严肃。“这外务上,要是想做得好,这书念的太少可不行,至少得念到不管啥文章都能看得懂,念书上,你得用心。” 汪大盛不停的点头。 “请先生到家里,那得多少钱?”黄巧珍脸上带着几丝惊惧。 他们这样的穷家小户,往家里请先生…… “不怕,大当家的说,从我跟在陆先生身边起,一个月给我十两银子。”邹旺用力抿着笑,可这笑,无论如何抿不住。 “十两!”邹老娘一声惊呼。 “大当家的说,我跟在陆先生身边,是习学,只能先给十两。”邹旺不抿了,笑的眼睛细成一条缝。 “那咱这铺子……”黄巧珍觉得心里一团乱,一个月十两银子是多少?她有点儿晕。 “咱这铺子,先让大盛看一阵子,得先看看我能不能接下大当家的给的这活,要是能接下来,就留心个合适的人,把铺子转出去。 我要是真管上这四府一十六县的外务,咱们家再把着这铺子,不合适。再说,咱也顾不上了。 这一阵子,大盛要多辛苦点儿,你记着,一定要好好跟着先生念书,往后要想有出息,想多挣钱,没学问可不行!”邹旺笑看着一脸兴奋的汪大盛。“还有,等小盛过了生,四周五岁,就送进学堂吧。 小盛识字上头比大盛灵性,早点开蒙,看看能不能念出来。 这外务,要是我能接下来,咱家就能供得起读书人了!” …………………… 李桑柔写了两封信,一封递给了汝阴府的邹旺,另一封,送到了淮阳府聂婆子手里。 聂婆子脚底生风的回到家里,不等吃完饭,就说起了那封信的事儿。 “……说是让我先等到那位陆先生,还有汝阴府的邹旺邹大爷,说是陆先生和邹大爷在陈州时,让我跟着,一是有个当地人跟着,凡事便当些,二来,说是让我长长见识。 还一样,说是往后,这四府一十六县的事儿,就是我跟邹大爷搭手做,他对外,我管内,让我跟邹大爷认识认识。 等陆先生和邹大爷办好事儿,离了陈州,我就得启程,先把这四府一十六县的递铺,派送铺子,好好看上一遍,心里有个底儿。 这一个月十两银子,说是从二月一就开始算!” “那咱家这铺子,大当家的怎么说?”枣花凝神听着,问道。 “说是铺子怎么安排,让我作主。 我想着,这铺子咱得留着,手里做着,心里才有数,有什么新鲜主意,也好先在咱们铺子里试试看。”聂婆子从接了信就开始盘算,这会儿已经胸有成竹。 “咱这铺子,我想着,让枣花过去看着。”聂婆子看着聂大。“枣花念的书多,那学问,至少半个秀才,你识的字还没她念的书多,枣花也比你眼光好见识好。 要是枣花去看铺子,咱这家,还有招财,就得交到你手上,你得在家做饭刷锅看孩子。” “成!”聂大答应的极其爽快。 “就怕外头人说三道四。”枣花看着聂婆子,有几分担忧。 “管人家说啥呢!只要你不嫌弃我没出息就行。”聂大笑道。 “就是这话儿,人嘴两张皮,啥话都能说,咱忙着挣钱还忙不过来呢,哪有空听闲话儿!”聂婆子摆着下手,以示不必理会。 “那成。”枣花爽快答应。 “你看铺子,把大妮儿带上,大妮儿那笔簪花小楷,写得多好呢。”聂婆子接着道:“咱们把代写信的招牌挂出去,只要在咱们这儿寄,收五个大钱的纸钱就行,不在咱们这儿寄,一封信多收十个大钱,给大妮儿当零花。” “成!”枣花笑起来。 …………………… 二月头一天,聂婆子到城外递铺拿邮袋,就看到了金毛和陆贺朋陆先生。 傍晚,邹旺也赶到了,第二天一大清早,四个人启程,赶往项城。 中午前后到项城,下午,陆贺朋就将状子递进了项城县衙,状告顺风在项城的派送铺前掌柜赵大有侵吞帐款。 案情简单明白,赵大有辞了顺风派送铺掌柜的活,投到四海通达前,手里还收着顺风家七八天的小报钱,以及寄信款项,不多,一共才二两银子。 可赵大有之前签字画押按手印,签过一份契约。 契约里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要是辞工不做,须得在十天内,到递铺清交代收的钱款,十天内没去清交的,之后,每隔十天,这欠的钱,就翻一倍,从腊月辞工到现在,算整数,也有五十天了,去掉十天清交期限,这二两银子,也翻了四翻,成了三十二两银子。 项城县令对着陆贺朋这位明显极精刑名、见识不凡、来历不凡的告状人,这案子又极其清楚明白,当时就判下来了:赵大有须按契约赔银子给顺风。 赵大有却极其光棍,梗着脖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三十二两银子赵家拿得出。 赵大有从接手做顺风派送,接着从顺风到四海通达,这几个月赚的银子,加上到四海通达给的赏钱,没有三十两,小二十两是有的。 可赵大有舍不得! 而且,凭啥? 不还钱就得戴枷示众,三十斤的枷,枷十天。 赵大有年过五十的人了,一辈子没干过重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三十斤的枷,别说十天,五天他都难撑下来。 项城县令苦心婆心,劝了一个多时辰,陆贺朋也后让一大步,三十二两银子,还二十两就行。 赵大有咬紧牙关,只肯把那二两银子拿出来,别的,多一个大钱都是讹诈,宁枷死不拿钱。 项城县令劝的口干舌燥,赵大有硬着脖子寸步不让。 他就不信,为了二两银子,他们就敢害了他的命? 陆贺朋和金毛,邹旺,以及聂婆子出来衙门,看着两个衙役推出赵大有,给他套上枷,再锁到八字墙前。 “他撑不过十天。”邹旺看着站了一刻来钟,就一脸痛苦的赵大有。 “到那边喝杯茶吧。”陆贺朋沉着脸,示意八字墙斜对面的小茶坊。 四人进去,靠窗坐着,看着对面重枷下的赵大有。 “这样的事儿,咱们该怎么办,大当家的交待过没有?”抿了半杯茶,陆贺朋看着金毛问道。 “没交待过,哪能交待这么细。”金毛摇头,“不过,这样的事儿,我们以前遇到过,欠钱不还,跟他一样,有钱不还,也是这样,钱没有,命给你。 老大说这样的人,就是赌你一个不忍心。老大说,他自己的命,他都舍得了,咱们有什么不舍得的。” “那你们就……”陆贺朋脸色微白,“杀了?” “嗯。”金毛淡然嗯了一声,从邹旺看到脸色微白的聂婆子,“等着吧,他能撑过十天,咱们就认了。” 赵大有撑了两夜一天,黎明时分,瘫软在地,没了气息。 天色大亮时,陆贺朋一行四人,离开项城,聂婆子回淮阳府,邹旺跟着陆贺朋和金毛,赶往万寿县,递第二份状子。 …………………… 项城的案子,在赵大有枷死当天,就报到了顾瑾面前。 顾瑾仔细看了薄竹纸上简单的几行字,叹了口气,将竹纸递给顾晞,“你看看,心狠手辣。” “她能在短短几个月,就在江都城下九流中间站稳脚跟,肯定不是靠以德服人。”顾晞两根手指挟着竹纸,晃了晃,放回到顾瑾面前,看起来颇为欣赏。 顾瑾斜瞥着他,片刻,叹了口气,“孙洲请立太子的折子,你别说话。” “皇上到底什么意思?老二早就是他心目中的太子,偏偏拖着不正其名,真是为了尊重姨母,为了所谓的尊重你?这是尊重?这是把你放到火上烤!” 听顾瑾说到立太子,顾晞气儿不打一处来。 老二这个太子位,一天不正其名,永平侯一系就放不下心,就得时不时生点儿事出来,甚至疑心到他身上,暗指他妄想大位。 “皇上的意思,先成家。”顾瑾叹了口气。 “那就赶紧成家,他今年不小了,沈家大娘子不是早就等在那里了!”顾晞没好气道。 “沈家这门亲事,我跟皇上提过两回,皇上说,沈娘娘觉得不大好。”顾瑾蹙着眉头。 “那就再挑,赶紧挑!满天下的挑!”顾晞极其不耐的挥着手。 “唉,他这亲事,咱们俩更不宜多说。总之,你记着别说话,最好面无表情。”顾瑾叹着气交待道。 顾晞仰天长叹,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6章 辣了眼 李桑柔刚要着手她的花边晚报大业,淮阳府急递过来:聂婆子被人告到府衙,说她医死了人,要她偿命。 李桑柔接了信,立刻带着大头,找文诚借了陆贺朋走前推荐给她的叶先生,三个人六匹马,直奔淮阳府。 天色似黑非黑时,三个人就急赶到了淮阳城外的顺风速递铺,将马送进递铺,三个人赶进淮阳城。 叶先生带着大头去府衙,打点牢头,送大头进大牢守着聂婆子,李桑柔则直奔聂婆子家。 枣花开门看到李桑柔,一句大当家的没喊完,眼泪夺眶而出。 “别怕,不会有事儿。”李桑柔抬脚进院,关了院门。 院子里黑灯瞎火,幸好月色不错。 聂大抱着招财从厢房探出头,聂大旁边,是大妮子惊恐的脸。 “怎么吓成这样?”李桑柔皱眉问道。 “封掌柜刚走。”枣花抹了把眼泪,“大当家的进屋坐,妮她爹,火镰子呢?” “我来我来,大妮儿看着你弟弟。”聂大将招财放进木车里,急忙进屋点灯。 “四海通达的掌柜?”李桑柔跟着枣花进了堂屋。 “嗯,大当家是为了阿娘的事儿来的?您这么快就知道了?”枣花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看着李桑柔问道。 “那张状子一递进衙门,递铺那边就知道了,正好有骑手路过,递了信儿给我。有水没有,给我倒一碗,渴得很。” “有有有,我这就去烧水,一会儿,就一会儿。”聂大点着了灯,赶紧去厨房烧水。 “封掌柜说了什么?你仔细说说。”李桑柔接过枣花递过来的竹椅坐下。 “除了吓人,就是骂人。 说项城那事儿,咱们害了一条人命,那就得一命偿一命。 还说阿娘是给脸不要脸,生门不进非得走死门,说也不打听打听他们四海通达后头是谁,说他跟衙门都是常来常往的。 还说我们一家子贱货,还敢妄想发财,先想想怎么死吧。”枣花说了几句,就气的喉咙哽咽。 “他跑过来,就为了说这几句话?”李桑柔一根眉毛抬起,有点儿不敢相信。 跑一趟就为了快活快活嘴?四海通达怎么净找这样的蠢货! “嗯,还说了很多难听话,还骂人,说我……”枣花生硬的拧过头,用力缓着紧促起来的气息。 “翻你从前那些惨事了?”李桑柔明了的问了句。 “嗯。” 李桑柔这一问,不知道触动了哪里,枣花眼泪涌出来。 “别哭了,一会儿我去替你找回这口气。”李桑柔欠身过去,拍了拍枣花的肩膀。 “我没事儿。我正要出门,阿娘在牢里,我不放心,他拦着门,不让我走,堵着门骂了小半个时辰才走。 大当家的来前,我正要走。”枣花连抹了几把眼泪。 “府衙那边,我已经让人过去了。 这一夜,你阿娘身边得有人看着,以防他们下黑手,这个,我已经想到了。 这会儿,人应该进到牢里,看着你阿娘了,这一头你放心。 你字儿文章都写得不错,一会儿替我写张状子,我也要告状。”李桑柔伸直腿,“看看水烧好没有,做点饭给我吃,中午饭都没吃,又渴又饿。” “瞧我,昏了头了,大当家的先歇着。”枣花听说府衙那头已经让人过去了,顿时长舒了口气,有了笑模样,站起来,小跑进了厨房。 李桑柔喝了两碗茶,又吃了大半碗雪菜肉丝面,看着枣花写好了一张状纸,站起来,从背过来的小包袱里,拎出套黑衣黑裤。 “大当家的这是要干嘛?”枣花瞪着往身上穿黑衣的李桑柔。 “替你出气去。姓封的找上门骂人,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再说,也得吓吓他,吓得他以后再也不敢找你们的麻烦。”李桑柔极其熟练的扣好纽子,抽出条黑布,抖开,裹住头脸。 “他骂就让他骂,能怎么样?又不会少块肉,大当家的……”枣花瞪着李桑柔,连急带吓。 “放心。”李桑柔笑着拍了拍枣花,一步踏出门,借着离墙不远的银杏树,跳过低矮的围墙。 枣花和聂大还没冲出屋,李桑柔已经不见了。 枣花和聂大四眼圆瞪,高悬着一颗心,回到屋里,聂大关了门,枣花呼的吹熄了灯。 两人在黑暗中对面坐着,提心吊胆的等李桑柔回来。 …………………… 李桑柔不紧不慢的跳进封掌柜家那座五进大院子,从小妾们的偏院找起,找到第二个院子,听到屋里银铃般的笑声中夹杂着杠铃般的笑,知道就是这里了,沿墙找到旁边净房下人们抬水进出的小门,推门进去。 净房里,大桶的热水凉水放的整整齐齐,没有人。 李桑柔站在净房门口,挑起帘子,看向两三层纱帘之后的活色生香。 看了两三眼,李桑柔就忍不住往地上啐了一口。 小妾年青美艳,就是这小妾太年青太美艳了,更显得封掌柜皱皮囊肉,老脸黄牙,丑的吓人。 要说这是活色生香,那绝对是对这四个艳字的极大侮辱! 李桑柔一脸恶心的看着明显有心无力却拼命努力的封掌柜,想叹气。 眼前这场面,再多看几眼,她就想当场斩断红尘绝情绝欲的出家了! 李桑柔看着实在努力不动的封掌柜,死猪一般趴在小妾身上,让两个通房丫头一左一右的推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唉,不能等他完事儿了,眼睛疼,催一催吧。 李桑柔放下帘子,转过身,抬脚将两大桶凉水慢慢放倒,再将两桶热水放倒,水从净房漫向各处。 两个通房丫头一前一后冲进净房,李桑柔两掌下去,打晕两人,放到屋角,掀帘进屋。 “怎么回事?”封掌柜趴在小妾身上还没起来。 李桑柔打晕两人,退后两步看了看。 封掌柜身上一根丝线都没有,丑成这样,她实在不想碰他。 李桑柔叹了口气,踩上床,抬脚将封掌柜从小妾身上踹到水汪汪的地上。 封掌柜连摔带凉水扑脸,醒了。 “别叫,不然就杀了你。”李桑柔手里的短剑抵在封掌柜喉结下的小窝里。 封掌柜吓的眼眶都要瞪裂了,仰面躺在水汪里,一动不敢动。 “胆子小成这样,还敢到处惹事儿。 起来,把自己盖上,你他娘丑的让人眼疼!”李桑柔移开短剑,挑了件裙子甩给封掌柜。 “你……”封掌柜撑着床前脚踏,抖抖索索坐起来,抱着裙子,惊恐万状的看着李桑柔。 “我就是开顺风速递铺的那个娘儿们。”李桑柔扯下蒙在脸上的黑布,一脸笑,“你要拿我的人以命抵命之前,没打听打听我是干什么的?” “你!”封掌柜好像没那么怕了,至少抖的没那么厉害了。 “他们叫我大当家的,不是大掌柜,也不是东家,你知道为什么?”李桑柔笑眯眯看着封掌柜。 “你?” “嗯,因为我就是大当家的,杀人越货的老大。 从做了这顺风速递到现在,我一天一天的盼着,能冒出来一个两个像你这样的货,好让我动动刀,过过瘾。 从前,本大当家的跟人讲道理,都是只动刀子不动嘴,现在要以德服人,本大当家的烦得很哪。” 李桑柔一边说,一边转头打量着四周,看到旁边案子上有笔架笔洗,几步过去,拿了砚台墨条过来,从水汪汪的地上舀了点儿水,开始磨墨。 “你要干什么?”大约是见李桑柔一直笑着,封掌柜能说出句完整的话儿了。 “想杀了你,可是,我的人没死,我还不能杀你,唉。 真他娘的烦! 我的规矩,你伤了我的人,伤一个,赔二条命;杀了我的人,一赔五。 这会儿,要是聂婆子已经死在你手里了,那多好! 要是那样,这会儿,我就能一口气杀了你们姓封的五个人。 你算一个,再把你那些儿子孙子捆过来,让你挑,你挑一个,我杀一个。 又爽气又有意思。 可惜,聂婆子还活着,我暂时不能杀你。唉。”李桑柔遗憾无比的叹着气。 封掌柜听的惊恐万状。 凭着直觉,他确信她说的都是真的。 砚台里很快就磨了满满一砚墨汁,满的从四周扑出来。 李桑柔将墨条扔到床上,抬脚踢晕封掌柜,将他踩平,弯着腰,用短剑在他肚皮上仔仔细细的画了只王八,将墨汁慢慢倒进血线里,看着墨汁都侵进去了,站起来,欣赏了几眼,转身出屋。 …………………… 枣花和聂大仿佛等了一百年,才等回了李桑柔。 听到推门声,两人一起往外扑,一起扑倒在李桑柔脚边。 “大……大当家的。”枣花一骨碌爬起来的极快。 “这是吓的?”李桑柔看着直挺挺站在自己面前的枣花,和总算爬起来的聂大。 “封掌柜家大业大,还有打手……”枣花抖着嘴唇,她真是吓坏了。 “嗯,院子很大,他最近新纳了个小妾?挺小,挺好看。 把灯点起来,烧点水,我洗把脸,鞋子湿了,有炭盆吗?得烤烤鞋子。”李桑柔边说边将外面的黑衣服脱下来。 李桑柔一连串的吩咐下来,枣花和聂大心神归位,聂大赶紧去烧水生炭盆,枣花拿了双自己新鞋给李桑柔,压着声音问道:“大当家的真去封家了?” “去了,我不会骂人,就在他肚皮上画了只王八。”李桑柔愉快的答道。 枣花瞪着李桑柔,呆了片刻,突然噗笑出声,笑的直不起腰。 这一瞬间,枣花突然觉得,眼前的大当家的,不那么可怕了。 …………………… 第二天一早,李桑柔拎着枣花写的那张状纸,在衙门口会合了叶先生,在淮阳府安府尹进了衙门,喝上头一杯茶之前,递进了状子。 师爷从衙役手里接过状子,只看了一眼,就急奔去找安府尹。 “府尊,来了来了!还真来了!”师爷一头扎进安府尹屋里。 “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什么来了?”安府尹刚刚端起茶杯,不满的横了师爷一眼。 “肯定是顺风!您看看,这状子递进来了,告的是狄秀才!这会儿告狄秀才!肯定是顺风啊!”师爷将状纸递上去。 “啊?”安府尹急忙放下杯子,伸手接过状纸。 顺风速递铺一开出来,因为做的就是邮驿的事儿,关着军务,至少从建乐城到无为府这一条线上的官吏,没人不关心这件事。 后来四海通达又开出来,一开出来,就是一幅两家打擂台的样子。 官吏们,特别是为官的,多多少少都有几分路子,这路子哪怕只有一星半点儿,也足够他们知道,顺风后头有人,四海通达后头,也有人! 两家这擂台打了两三个月,这一条线上的大官小吏们,这心也提了两三个月,唯恐这两家短兵相接的头一战,发生在自己治下,那可就是一个不好,自己就得做了这两家擂主的祭品了。 昨天那张状告聂婆子的状子一递上来,安府尹就提起了全幅心神,这会儿听说有人告昨天的原告狄秀才,安府尹立刻就进入了比当年考春闱还紧张的状态。 “来的是什么人?你看到了?”安府尹没看状子,先问了句。 “一个女人,二十岁左右,一幅男人打扮,长的挺好看,英气勃勃。 还有位长衫先生,四十岁左右,瞧那打扮,应该是有功名的。”师爷描述的很详细。 “听说顺风的东家,是个女人?”安府尹眉毛抬起来了。 “对对对,难道这个,就是顺风的东家?”师爷有点儿不敢相信。 “等我看看她告的什么。”安府尹用力抖了两下状纸,一目十行扫过,慢慢转头瞪着师爷,师爷急忙伸头凑上去看。 “这告的……”师爷点着状子,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状子写的十分简单,第一条状告狄秀才纳妾,第二条告狄秀才五次县考三次没过一次告病,第三条告狄秀才去年认保做假。 三件都是极小的事儿,可确实件件违反律法,每一件,都足够革掉狄秀才这个秀才功名,再打上几十板子,或是在八字墙前枷上几天。 “府尊,这要是……这可不光是狄秀才的事儿!”师爷精于刑名,这会儿心眼特别好使,一瞬间的功夫,就把该罚的人想了一个遍儿。 三件事,他家府尊件件有失察之过,加一起,足够一个大处罚了,这一个大处罚下来,他家府尊的前程,差不多就到此为止了! “府尊您,学里的教谕们,学政,大约还有洪漕司……”师爷越说越惊心。 这一圈儿的人,全有不是! 这要是个平头百姓,往衙门递了这么一张状子,他都不用往上禀报,直接就打出去了。 可眼前来递这份状子的这位,后头有人啊! 这一件两件三件,说生出事儿来,那就真能生出事儿来!还是大事儿! “去叫狄秀才!叫他过来!赶紧!”安府尹反应极快。 这状子不能接,得让她把状子收回去! 得赶紧把引出这张状子的事儿解决掉! 立刻!马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7章 狗尾续貂啊 聂婆子进大牢,是被衙役连推带搡,拿铁链子锁进去的。 出来的时候,是狄秀才三拜九叩行大礼陪了罪,再由师爷陪着安府尹,一路陪笑送出来的。 狄秀才扶着轿子,恭恭敬敬将聂婆子送回家,在聂婆子家门口,亲手贴了张他亲自写的情况说明。 一大张说明,字挺大,写的挺长。 先是仔细认真的说明了他家仆妇是如何生了不治之症,聂婆子如何医者仁心,他是怎么一时糊涂误会了聂婆子,又是怎么受奸人蛊惑,昧了良心诬告聂婆子的,最后深刻自责,真诚陪礼。 一篇文章写的情真意切,很有文采。 说明抄了三份,一份贴在聂婆子家门口,另外两份,贴在狄秀才自己家大门外,和府衙的八字墙上。 将聂婆子送回家,狄家又请了锣鼓队,敲锣打鼓围淮阳城一圈,替聂婆子洗冤正名。 聂婆子歇了一天,就赶着她新买的辎车和两头青驴,出发去巡查四府一十六县的递铺和派送铺去了。 李桑柔赶回建乐城,让人把狄秀才那份说明印了一厚摞,吩咐蚂蚱拿着,站到四海通达速递铺对面,见人就给。 …………………… 顾晞拎着蚂蚱发的那张说明,直冲进明安宫。 “你看看!连这样的手段都使出来了!真当我是摆设么!”顾晞将说明拍到长案上,接着啪啪的拍案子。 “你在我这儿发脾气有什么用?这是什么?怎么回事?”顾瑾无语的看着啪啪拍桌子的顾晞。 “这个聂婆子,是李姑娘刚选中的管事。 这个狄秀才,受四海通达在淮阳的管事封安蛊惑,以这件事诬告,想要聂婆子的性命。你看看,这写的清清楚楚! 要不是李姑娘过去的快,聂婆子就要死在四海通达手里了!这太过份了!”顾晞又一巴掌拍在长案上。 “李姑娘找你了?”顾瑾一目十行看完,将那份说明放到长案上。 “没有,她让人在四海通达门口散这张告书,我就把叶茂明叫过来问了。 她去淮阳府前,找守真要了叶茂明过去帮忙。”顾晞一脸忿忿。 “这种说不清楚的事儿,是怎么辨明的?”顾瑾皱眉问道。 “说是她往府衙递了张状纸,状告姓狄的年不过四十有子纳妾,还有县学考试三次不过一次告病,还有件认保出错的事儿。”顾晞的声音和怒气一起往下落。 顾瑾呆了一瞬,失笑出声,“还真是件件都是错。 她既然站在四海通达门口发这个,你确实得有所表示,不过在我这儿发脾气没用,你要是真有气,就去找永平侯,别在我这儿拍桌子,桌子都让你拍坏了。” 顾瑾将那张说明拍给顾晞。 “能发多大的脾气?”顾晞顿时扬起了眉。 “别太过份就行。”顾瑾露出笑容,“这一场立太子闹的,皇上也不大高兴。” “我知道了。”顾晞抓过那张说明,大步而去。 …………………… 几天之后,四海通达马行街总号,就关了门。 四海通达关门当天,李桑柔叫来王壮,让他把无为线交给他早就挑中的副手,和黑马、小陆子一起,启程赶往扬州,她要开拓第二条线路了。 …………………… 送走王壮,李桑柔叫上董叔安和林建木,和两家印坊里雕板上色等几位老师父,在董家印刷作坊里,商量那份朝报,以及她那份晚报,要怎么样才能印的最清晰最漂亮。 李桑柔以她那一摞贺年拜贴做样本,只管提要求。 雕板上色等各工序上的老师父们绞尽脑汁儿商量怎么样才能做出来。 董叔安掐着手指头,紧拧着眉掐算要是这样,得加几个工,那样的话,又得添几个人,算掐的的愁眉紧锁。 林建木抱着个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照这么做,这一张小报,得多少钱才能印出来?得卖多少钱才能回本。 李桑柔提完要求,留下一大堆难题,拍拍手走了。 顺风速递铺里,如意已经过来了四五趟了。 黑马在的时候,如意来找李桑柔,只要见到黑马,黑马必定一管到底,带着如意,非得找到他家老大不可。 可黑马和小陆子一起,被他家老大打发去扬州了,铺子里只有大常在。 如意问大常:李姑娘在不在,就俩字:不在,问哪儿去了,字儿倒是不少:老大走前没交待去哪儿。可跟那俩字没啥分别。 如意只好多跑几趟。 跑到第五趟,总算碰上李桑柔了。 “李姑娘!”如意暗暗松了一口气,再找不到李姑娘,他这差使就没法交待了! “大常说你来了四五趟了,出什么事儿了?”李桑柔放下杯子问道。 “没出什么事儿,我们爷明天陪公主出城赏春,问李姑娘得不得空儿,要是得空儿,我们爷说请姑娘也一起出城赏春。”如意忙陪笑道。 “文先生也去吗?”李桑柔眉梢微挑。 “是。”如意明了的看了眼李桑柔。 “好。明天什么时辰?到哪里?我先去等着,你们世子和公主的车驾都太讲究了,不自在。”李桑柔爽快的笑应道。 “陈州门外梁园,姑娘午正前到就行。” 李桑柔笑应了,接着道:“你是个忙人,下次再像这样找不到我,给大常留个话就行,或是写几行字留在铺子里。” “不忙不忙,多谢姑娘体谅,都是爷亲自交待的差使。”如意笑谢了。 他们世子爷交待的差使,让别人传话,除非他不想在世子爷身边侍候了。 …………………… 第二天,李桑柔刚到铺子里,潘定邦的小厮听喜直奔进来,给李桑柔见了礼,眉开眼笑道:“这一趟不是我们七爷的差使,是我们三爷从我们七爷那里借了我走这一趟。” 李桑柔差点让他给绕晕了。 “我们三爷说,想跟李大当家说几句话儿,不知李大当家可得空儿,若是得空,就请李大当家去一趟工部,我们三爷在我们七爷那儿等大当家说话儿。” “走吧。”李桑柔站起来示意听喜。 这会儿离午正还早得很,再说,潘定邦这位三哥,可不是潘定邦,他找她,肯定不是可有可无的闲事。 “瞧你这容光焕发的样子,是因为你们三爷使唤你了?”李桑柔出了铺子,看着听喜笑问道。 “我们三爷,探花郎!学问好得很!”看起来,听喜相当崇拜他们家三爷。 “咦!你们七爷不是说,你们三爷这探花郎,是皇上看他长的好看,才给他的?说他学问一般得很?”李桑柔高挑着眉,一脸惊讶道。 “我们七爷跟我们十一舅爷一样,虽说学问有点儿一般,眼光可高得很,就是状元,也不放眼里的。”听喜说完,嘿了一声。 “你们七爷眼光是挺好,看来你眼光也不错。 你当初,怎么没到你们三爷身边侍候?”李桑柔一幅没话找话的模样。 “瞧大当家说的,好像到哪位爷身边侍候,能由着我挑一样。 唉,就是由着我挑,我也去不了。 我们三爷身边的小厮,照我阿爹的话说,个个都能考个童生出来。 三爷身边的小厮,心眼也好使,一个个,聪明得不得了。 至于我,我是我们相爷经了眼,挑到我们七爷身边侍候的。 我们相爷说我:心眼不多不少,正正好够在我们七爷身边侍候。”听喜语若连珠。 跟他家七爷一样,他也非常喜欢跟李大当家说话儿。 “你跟你们七爷,是挺主仆相得的。”李桑柔认真严肃的评价了一句。 “那可是!我可是我们相爷经眼挑中的。”听喜颇为骄傲。 “你们三爷之后,就是你们七爷了,那你们三爷也没多大吧?”李桑柔东一句西一句。 “我们三爷比我们七爷足足大了一轮呢!”听喜竖着俩手指摇了摇。“我们大爷,二爷和三爷差的不多,我们三爷今年三十四了,大爷今年四十二。 在我们三爷后头,我们老夫人生了位姑娘,刚满一周岁,一病没了。 在这位姑娘之前,我们相爷和老夫人生了三子一女,都好好儿的,从来没伤过孩子。 说是那位姑娘生得又极好,聪明得不得了,这一伤,我们老夫人心疼极了,就病倒了,一病就是好些年,病重的时候,说是我们相爷连棺椁都备下了,病好的时候,也是病着。 后来,说是我们老夫人一诊脉,说是又怀上了,我们老夫人这病,就好了,后来,就生了我们七爷。 我阿爹说……我阿爹是跟在相爷身边侍候的。 我阿爹说,我们七爷小时候,相爷最疼我们七爷,说是我们七爷救了老夫人。 不过到后来,我们相爷就不说这话了。 我到我们七爷身边侍候的时候,常听我们相爷和我们老夫人说:我们七爷,是专程来让他们知道知道,这为人父母的艰难。” 李桑柔一路听一路笑。 潘相四子一女。 一女出了名的贤惠能干,现随夫在任上。 四个儿子,前面三个,老三探花出身,老大进士出身,就老二有点儿遗憾,是个同进士,三个儿子都极能干,长子如今已经是从三品了。 原本是出了名的教子有方,直到有了这个小儿子。 潘定邦家学渊博,从小儿名家环绕,听说他认识的头一个字,是他三哥这位探花教的,启蒙的先生是位翰林,他三个哥和他爹,都亲自教过他。 可他连个童生都没能考出来。 读书不行,心眼也不够用,干啥啥不行。 让潘相充分体会到了什么叫束手无措,什么叫无能为力,知道了子孙不成才净惹事儿,是个什么滋味儿。 潘定邦的到来,完善和丰满了潘相的人生。 两个人说着闲话,很快就进了工部。 潘定邦那两间小屋,从里到外,充满了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气味儿。 潘定邦正襟危坐在靠门的扶手椅上,严肃着一张脸,看到李桑柔进来,规规矩矩站起来,规规矩矩拱手介绍,“这位是家兄,行三,这位就是李大当家。” 李桑柔斜瞥着潘定邦,冲他眨了下眼,才和潘定江拱手笑道:“三公子。” “不敢当,大当家的称我印川就是。”潘定江拱手欠身。 “三爷。”李桑柔再拱手。 “你们说话,我去看几本帐。”潘定邦规规矩矩的打了招呼,出门去看帐。 “大当家的请喝茶。”小厮奉了茶上来,潘定江笑让。 “多谢。”李桑柔端起茶抿了口,放下,看着潘定江。 “请大当家的过来,是那份新闻朝报的事儿。”潘定江开门见山。 李桑柔眉梢微挑,笑着示意潘定江接着说。 “大当家的收拢了新闻朝报,大爷和世子爷把这件事交给了家父,家父斟酌再三,请了大爷示下,将这件事,交到了我这里。” 顿了顿,潘定江笑着解释道:“我现主理进上的奏折这一块,也在进奏院担一份职责。 家父转告过大爷的意思,我又专程去见过一趟大爷,请了示下。 大爷的意思,这份新闻朝报的事儿,眼下不宜大张旗鼓。 也是因为这个,家父才将这事儿,交到我这里。” 潘定江解释的详尽而仔细。 李桑柔欠身,表示懂了,“三爷有什么吩咐,只管说。” “不敢当吩咐二字。”潘定江欠身还礼,“这桩差使,得先和大当家的说说话,这是我接到这份差使,想到的头一件事,也是大爷的吩咐。 怎么做小报的生意,以及怎么做生意,我一无所知。 大爷的意思,文章由我来写,别的,请大当家作主。 家父也是这个意思。” “好!”李桑柔听的仔细,答的爽快。 “大当家真是爽快。”潘定江眉梢微挑,意外而笑,“那大当家看,这头一步,咱们该怎么走?” “下一份进奏院报什么时候出来?”李桑柔笑问道。 “已经送到家父那里,最多十天,雕板就能送进淮阳府。”潘定江答的清楚明白。 “有能提前放出来的文章吗?” “都能。”潘定江摊手而笑。 “有要紧的官员任命吗?特别是关于无为府一线的。” “有,一位漕司调任,一位县令误判人命,革职押解进京,县令之职,另委他人,就这个?”潘定江扬眉问道。 李桑柔点头,“要是来得及,明天先把这个放出去。后天再放一篇出去,大后天再一篇,一直放到进奏院报派送出去。 最好都是和地方官吏职责相关的政令文章,早一天知道,比晚一天知道,能便当一二的那种。” “我懂了。我一会儿就写,午时前后,就能写好。送到顺风速递铺里?”潘定江笑容愉快。 这位李大当家爽快直接,看来是个极好的伙伴。 这于他的差使,事半功倍。 “封好,我要是不在,交给大常。或是老左,都行。”李桑柔笑应,站起来,和潘定江告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8章 成人不自在 李桑柔回到铺子,挑了匹马,出陈州门,直奔梁园。 梁园也在她的小本本上,一次都没去过,不是因为难订,而是因为梁园只整订不零卖,实在太贵了。 她准备在诸人到来之前,先好好逛一遍以美景闻名在外的梁园。 没想到,梁园里,还有比她到的更早的。 宁和公主已经到了,正坐在临水的亭子里怔忡出神,远到几乎看不清楚,李桑柔都能感受到她身上那股子郁郁寡欢。 李桑柔远远站住,看着侍女上前禀报,冲她曲膝示意了,才往亭子过去。 “这么好的景色,公主好像不怎么高兴?”李桑柔带着几分小心,笑问道。 笼在宁和公主周围的浓烈阴郁,那双盈盈欲滴的泪眼,这份不高兴实在太明显,她想装着看不出来,都没法装。 “致和说,你是大当家的,快意江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宁和公主看着李桑柔。 李桑柔失笑,“这天下,哪有人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连你阿爹都不行,是不是?” “阿爹是皇帝,更不能随心所欲。 大哥常常教导二哥说:为君者最不能的,就是随心纵欲,君上随心纵欲,就是天下人的灾难,是毁掉顾氏基业的灾难。” “穷家小户,连吃顿饱饭都难,自然没法随心所欲。 就是刚刚能吃饱饭,手里还有十个八个大钱,够下顿饭的时候,最自在。这是黑马的话。”李桑柔笑道。 “黑马没来么?”听李桑柔提到黑马,宁和公主露出丝似有似无的笑意。 “我让他往扬州一线看铺子去了。”顿了顿,李桑柔抿嘴笑着,“建乐城新来了十来家戏班子,黑马想听戏想的不得了,不过没办法,我们现在家大业大,他得干活,不能想听戏就听戏。” “金毛也去干活了?”宁和公主笑意多了些。 “黑马去扬州,金毛去无为了。 黑马和金毛,从六七岁起,就在一起要饭。在认识我之前,两个人形影不离,从来没分开过。 我们在江都城做了夜香生意之后,我就把他俩分开了,一个在城里收夜香钱,一个在城外收卖粪钱。 刚分开的时候,黑马和金毛天天晚上对着我抹眼泪。抹眼泪也不行啊,我人手不够。”李桑柔摊着手。 “大哥说,成人不自在。”宁和公主叹了口气。 “是啊,小孩子最开心,因为什么都不用管,吃饱穿暖就行了。”李桑柔小心的看着宁和公主。 “你觉得,我还是个孩子吗?”宁和公主呆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就像小孩子一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哭过就忘,笑过也是一会儿就忘了?” “呃!”李桑柔被宁和公主这一问,问的下意识的想往后躲,“公主这话说的,怎么会呢,公主早就长大了。” 李桑柔赶紧打呵呵,这个问题的走向,十分不妙,她得赶紧……来不及了! “那他们为什么会觉得我过一阵子就能忘了?他们为什么觉得只要他们给我找一个他们觉得好的,哪儿都好的,把我嫁过去了,我就能忘了?他们真以为我跟一个陌生人,只要嫁过去,就能开开心心的幸福起来了? 换了你,你能吗? 我又不是傻子,就算是个傻子,她也有她的喜欢是不是?” 宁和公主这一串儿的话,简直就直喷出来,不带喘气儿的! 一串话喷完,宁和公主的眼泪,开了闸一般,淌成了两行。 李桑柔后背贴在鹅颈椅栏杆上,同情的看着宁和公主,只看着,不敢说话,不好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知道我喜欢守真哥哥,是不是?我知道三哥喜欢你。” 李桑柔被宁和公主这一句话说的,两只眼睛瞪的溜圆。 “不是那个喜欢,三哥喜欢你,就像他对守真,对致和,大约比对守真和致和还要好一些,三哥信得过你,大哥也说你好,还让我多跟你说说话儿。” 李桑柔一口气缓过来,抬手拍了拍胸口。 “三哥肯定跟你说过,你肯定知道,我从小就最喜欢守真哥哥,很小的时候,我喜欢他,喜欢了十几年,从来没变过! 守真对我最好,所有人!他对我最好。我知道他对我的好,不是他对三哥,对致和,对别的人的好,他对我的好,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我想和他一起过一辈子,只和他一起过这一辈子。 要是不能和他在一起,我不想再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活不长的。 我跟大哥说过,说过好几回,为什么大哥就是不相信我呢? 我跟三哥说,三哥就说:呵呵,阿玥啊,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我不小了,我已经长大了!就是小,我也知道我的心,我现在知道,我早就知道!” 宁和公主越说越愤懑,哭的眼泪淌淌,鼻涕都要出来了。 李桑柔闷闷叹了口气,站起来,蹲在宁和公主面前,看着她,想叹气,却有点儿叹不出来。 唉,这少女情怀啊。 “我早就想过,要是他们一定要给我挑个别的人,真下了旨,我就不活了。 可是,我要是死了,大哥得难过成什么样?还有三哥。 三哥说,大哥是看着我活着的。 大哥那样疼我,三哥那样疼我,我要是死了,那是往他们心上捅刀子。 他们那样疼我,可他们为什么就不相信我呢? 嫁给别人,我真的会死的啊!我不自己死,也会病死的。”宁和公主双手捂着脸,哭的哽咽难止。 “世子什么时候到。” 李桑柔对着痛哭的公主,摊着两只手,束手无措,只好看着垂手侍立在旁边的侍女,委婉提醒。 “是。”侍女垂着头,冲李桑柔曲了曲膝,走到宁和公主面前,蹲下低声道:“世子爷他们快要到了,我侍候您净净面?” 宁和公主一边哽咽,一边点头。 李桑柔暗暗舒了口气,赶紧站起来,退到亭子一角,看着几个侍女侍候宁和公主净面,重新敷了面脂,薄薄拍上了层轻粉,再抿了胭脂。 侍女刚刚收拾好,园门方向,通传声中夹杂着脚步声,由远而近。 …………………… 宁和公主郁郁寡欢,李桑柔不想说话,文诚拧着头不说话,文顺之左看右看只看景不看人,顾晞一个人的独角戏唱不起来,也不说话了。 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 刚刚撤下碗碟,茶还没上来,宁和公主就说刚刚吹了风,头疼,不等顾晞答话,就垂着头往外走。 顾晞看着情绪极其低落的宁和公主,实在不放心,匆匆和李桑柔交待了一句,示意文诚不必跟着,招手叫上文顺之,跟上宁和公主,送她回宫。 李桑柔目送三个人,以及满园子的侍女仆妇小厮长随呼啦啦出了园子,不紧不慢的晃到呆怔出神的文诚旁边,干笑道:“公主这是怎么啦?这心结,这是好了,还是不好了?你说,她这是心结,还是小孩子情绪?” 文诚没理李桑柔,垂着头往外走。 “哎!你别走啊,你说说,公主这小心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听说皇上在给她挑女婿了。 你说,万一,我是说万一,她这心结是真的,所嫁非意中人,你说就她那脾气,会不会郁郁寡欢,嫁过去没几年就郁结死了? 你说……” “李姑娘到底想说什么?”文诚猛的站住,呼的转过身,怒目着李桑柔,厉声问道。 “我想说:那小丫头喜欢你,你明明白白知道,那就别装不知道,自欺欺人是欺不过去的。 你们都当她是小孩子,觉得她过一阵子就好了,只要她嫁了人,只要她发现那个又俊俏又知情又有趣儿的小女婿,比你强多了,两个人从此就和和美美,一生圆满了,这样最好。 可万一呢? 万一,她对你这份情,真是至死不渝呢? 万一她没能嫁给你,不管嫁给谁,都是所嫁非人,郁结在心,早早死了呢? 或者,她一时想不开,眼看下了旨意,嫁你无望,不等郁结死,自己先抹了脖子呢? 你就……” “与我何干!”文诚脖子上的青筋高高暴起,这一声与我何干,惨厉而悲伤。 “与你何干啊。”李桑柔拖着尾音,眼角余光斜着文诚脚边。 一滴一滴的鲜血,正从文诚用力紧攥到微微发抖的手上,滴到地面的青石上。 李桑柔突然探身,抓住文诚的手,另一只手弹在文诚肘部麻骨上,文诚的手不由自主的松开,满手鲜血里,浸着一段枯枝。 李桑柔叹了口气,从文诚手心肉里,拨出那段枯枝,用手指细细按了一遍手心,确定没有碎木屑留在肉里了,手伸向文诚,“有帕子没有?给我。” 文诚脸色青灰,指了指被李桑柔揪着的那只袖筒,李桑柔从袖筒里摸出帕子,抖开,帕子雪白,也足够大。 李桑柔三下两下,用帕子包扎好文诚的手,在帕子上蹭了蹭手指上的血,再次叹了口气。 “这树枝什么抓在手里的?想不起来了吧?你这心思,都用到哪儿去了? 一进园子,看到公主不高兴,你就慌了乱了是吧? 你看看这血,啧,我不过说了几句话,你就心疼成这样,这手扎成这样,没觉得疼是吧? 当然觉不到了,你的心更疼。 幸亏你手无缚鸡之力,要是个劲儿大的,你这手,得扎成透明窟窿了。 扎成这样,你都没感觉到,你说说你那心,得扎成什么样儿了?好几道透明窟窿了吧? 不过就是公主今天不大高兴,我说了几句话而已。 那要是公主真死了,你还能活着不?” “你能不能,别再说了。”文诚脸色惨白,踉跄两步,靠到柱子上。 “公主哪儿不好了?太天真了? 她是公主啊,又有那么俩把她捧在手心里的哥哥,天真点儿怎么啦?人家天真得起! 再说,她天真归天真,该懂的道理都懂,真懂! 再说啦,两口子,有一个人聪明就行了,两个人都聪明,也不见得好,你说是不是?” 李桑柔推着文诚坐下,左右看了一圈,倒了杯茶给他。 文诚摇着头,没接茶。 李桑柔收手回来,自己喝了一口,坐到文诚旁边。 “很早以前,大爷就说过,宁和要是跟我在一起,世子这边,就过于势重。 那时候,宁和还小,大爷觉得,要是宁和能嫁进永平侯府……后来,沈明书脾气性子都不好,大爷就再没提过,开始往别处留心。”文诚声音凝涩苦楚。 李桑柔抿着茶,看着文诚又紧攥起来的双手。 “我觉得,王爷很明理,不是那种执拗不可说服的人。 现在,只有公主那一边在努力,她甚至不能确定你对她这份心,到底如何。 你家世子,可是以为你很厌烦宁和的! 你这边再努力一下,我觉得这不是难事。”李桑柔从文诚紧攥的手,看向文诚苍白的脸。 “我不是文家人。”文诚沉默良久,看向李桑柔道。 李桑柔点头,表示她知道他的来历。 “我无父无母,不知来历,被人放到文家祠堂门口,是三叔祖把我抱了回去。 当时十一婶正带着六姐儿,六姐儿五个月,十一婶就把我抱回去,一边喂六姐儿,一边喂我,偶尔奶水不足,宁饿着六姐儿,也不让我饿着。 后来,我习字念书,跟三叔祖家几个小孙子一样,他们吃什么,我吃什么,他们穿什么,我穿什么,他们有的,我都有。 后来,我入了文氏族谱,后来,和致和一起,到了世子爷身边。” 文诚的话顿住,垂着头,好一会儿,才接着道: “那时候的文家,风雨飘摇。现在的文家,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年青一代,渐渐长大,都在军中,可他们还没长大到撑起文家。 文家还要靠着世子,还有大爷,先站稳不倒,然后,自己站起来,重新立稳脚跟。 文家把我和致和送到世子身边,是为了帮着世子立起来,更是为了紧靠住世子,让文家立起来。 致和拿性命护卫世子,我用尽心血,替世子打理他担下的政务,以及,替文家子弟,打理一切能打理的事务。 驸马一向是闲职,只能清贵。 我要是和宁和在一起,就得丢开这一切,做一个清贵清闲的驸马都尉。 那就是抛开了文家,抛开还没有立起来的文家。” 李桑柔往后靠在栏杆上,叹了口气,“唉,又快要打仗了。” “是,齐梁之战,已经迫在眉睫,这一战,是文家的机遇所在。 一旦战起,我和致和就要跟在世子身边,统总调度,为了国,也是为了家。”文诚直视着李桑柔,“我有选择的余地吗?我要选择吗?不用选择是不是?” 李桑柔叹了口气。 “宁和应该嫁一个世家子弟,人才出众,家世显赫,家业丰厚,父兄显贵,族中人才辈出。 他和宁和一起,吟诗作画,品茶闻香,他可以花上半个月一个月,给宁和画上元节的斗蓬上的花样儿,可以养几十上百的绣娘,给宁和绣衣服帕子。 我不会成家,我是个要沤心沥血一辈子的人。”文诚往后靠在柱子上。 李桑柔默然无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9章 肥章求保底! 潘家三爷潘定江的文章写得非常快,当天下午,就印上漆封,送到了顺风速递铺。 除了那两份任命,潘定江还详细的写了份两人的籍贯履历,履历末尾,沾了张小纸条:用或不用,请李大当家斟酌。 李桑柔仔细看了那份任命,以及那张履历,亲自拿到董家印坊,挑了个会写文章的,把那份履历重新写了一遍,附在那份任命后面,送进了印坊。 李桑柔从董家出来,又去了林家,巡视了一圈,回到铺子里,已经夕阳西下。 李桑柔让大头去对面潘楼要了两桶酒,坐在小院后面,对着波光粼粼的护城河,和高耸沉默的皇城,慢慢喝着酒。 夜幕一点点垂下来,大常看着关了铺门,站到李桑柔旁边,看着伸着长腿,喝着酒出着神的李桑柔,闷声道:“没什么事儿吧?” “没事儿,心情不好。 大常,你说,这人,为什么要有七情六欲呢?”李桑柔喝一口酒,叹一口气。 大常吓的往后退了两步,他家老大又要开始胡说八道了! “我回去做饭了,你是在外头吃,还是让大头给你送点儿过来?” “不想吃,唉,去吧去吧。”李桑柔冲大常挥着手。 大常从屋里拎出李桑柔那件狗皮袄,搭在椅背上,一句话不敢多说,赶紧走了。 他最怕被他家老大揪住,逼着他听她胡说八道,还非得让他说上几句。 陪老大胡说八道这事儿,只有瞎叔撑得住,他不行! 大常的脚步声刚远,又有脚步声进来,这脚步声有一丁点儿熟悉,李桑柔回过头。 顾晞穿过院子,站到李桑柔旁边,微微欠身看着她。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碰巧了?”李桑柔仰头问道。 “刚刚在对面,看到你了。”顾晞指了指护城河对面的皇城城墙。 “喔,对了,那儿归你管。我在这儿赏赏景儿,你是个忙人。”李桑柔说着,往外面指了指,示意顾晞不用管她。 “我不忙。你没什么事儿吧? 从城墙上面,都能看出来你不高兴。”顾晞四下看了看,拎了把竹椅子过来,坐到李桑柔旁边。 “没什么不高兴,就是觉得这春色不错,想安安静静的看一看。算是所谓的悲秋伤春吧。”李桑柔抿了口酒。 “我陪你。”顾晞往后靠进椅子里,挪了挪,伸直长腿。 李桑柔侧头看着他,片刻,移开目光,“潘楼的酒,你要是想喝,让如意找个杯子给你。” 顾晞招手示意如意。 “今天在梁园……” “这会儿景色太好,不想说话。”李桑柔在黑暗中举了举杯子,打断了顾晞的话。 “好。”顾晞干脆的应了一声,从如意手里接过酒杯,也往黑暗中举了举,抿了一大口。 两个人坐在黑暗里,不紧不慢的喝着酒,两坛子酒喝完,李桑柔站起来,“我要回去了,谢谢你。” “该我谢你,景色确实很好。”顾晞跟着站起来,和李桑柔一起,出了铺子。 顾晞看着李桑柔冲他摆着手,头也不回的往炒米巷回去,站在铺子门口,发了一会儿呆,上马回去睿亲王府。 …………………… 淮阳府的安府尹,为人正派,对各种只会胡说八道的小报,向来是眼角都不扫的。 因为他这脾气,整个府衙,都跟着对小报嗤之以鼻,只在家里看,从来不敢带进衙门的。 有安府尹这份脾气,以及府衙这份态度,一早上就卖的淮阳城里一报难求,招得大家议论纷纷的新闻朝报,直到午后,才你咬我耳朵,我咬他耳朵的,传到了师爷耳朵里。 师爷急急忙忙找了份朝报。 这朝报倒是好找,在衙门里说句找一份来看看,刚说完,立刻就有人送上来一份。 师爷一眼就看到了那份任命,以及紧跟在任命后面,那篇小报味儿十足的履历介绍,一目十行扫完,拎着朝报,直奔去找安府尹。 “府尊府尊!您看看这个!看看这个!”师爷抖着那份朝报,送到安府尹面前。 “怎么了?这种只会胡说八道的东西!”安府尹极其不满的瞪着师爷。 “府尊,您先看看,您快看看,看这个!”师爷手指头在那份任命上乱点。 “您看看!万寿县的曹县令,要拿了问罪了,你看看这后面,说是就是因为那桩人命案子! 还有这个,洪漕司要转任山东了!您快看看!” “这是进奏院……”安府尹一句话没说完,看着那篇完全是进奏院风格的任命文章,眼睛瞪大了。“这是?这个!” “进奏院的邸抄,再怎么也得个十天八天,那雕版才能送到咱们这里呢! 可这个,府尊,这看着,可真得很哪,这到底,真的假的?” “这是真的!”安府尹抽了口凉气,“昨天我去见洪漕司,洪漕司和我透了句,说下一任要转任山东,洪漕司在京城有宅子,可这怎么……” “四海通达关门了,这个朝报,说是顺风家放话说,往后就只有在他家才能买得着! 府尊,您上回说过,这顺风,后头那人,厉害着呢。”师爷一脸神秘,声音压的极低。 “洪漕司说过一回,说是那位世子爷!”安府尹声音压的更低。 “这个……”师爷点着那份朝报。 “这是今天的?明天一早,你去买一份,悄悄儿的。”安府尹哗的抖了抖那份朝报,仔细看上面的文章。 这顺风后头的人,和师爷只说到世子爷就够了,另一位,和世子爷比亲兄弟还亲的爷,他知道就行了,不能跟师爷多说。 听洪漕司说,皇上身体不怎么好,那位大爷,现在已经比监国差不了多少了。 第二天,师爷赶到顺风速递铺的时候不算晚,可朝报早就卖的一份也没有了。 掌柜枣花娘子见是府衙的师爷,忙陪着一脸笑解释。 “昨儿来按月下定,先给了钱的人家特别多,昨天一天,就收了五六百份定钱。 昨天又来不及跟建乐城那边说,今儿收到的朝报,实在来不及添上这些数。 给完昨天那些按月定下的,就只余了不到十份,邮袋还没解开,就被人抢走了。 今天实在是一张也没有了,实在对不住。 先生明天还要不?先生要是要,明天的朝报,无论如何,我都给先生留一份儿。” “枣花娘子客气了。按月订怎么订?给我订一份,不,两份!”师爷处理这种小事儿,还是相当干脆利落的,反正也没几个钱。 订好从明天起的朝报,师爷往县学里转了一圈,从几位教谕那里,讨了份看过的朝报,一目十行扫过,一路小跑回去府衙。 昨天的朝报上有一份任命,今天的朝报上,有一份诏书,是调整春赋收缴的。 春赋的事儿就在眼前,他已经着手在做了。 这份诏书要是真的,早知道十天和晚知道十天,那可是大不一样! …………………… 聂婆子刚到汝阴府,正赶上新闻朝报与往常大不相同的版面,以及那份任命。 帮着汪大盛忙完,聂婆子站在铺子门口,喝着杯茶,想着刚刚关门的四海通达,以及她们大当家的和她透出的那几句话,越想越觉得,今天这新闻朝报,不是一般的好事儿。 她们大当家的,可是个厉害人儿! 一杯茶喝完,聂婆子就打定了主意,从汪大盛太婆邹老娘刚送来的早饭篮子里,拿了两个芹菜肉丁大包子,急匆匆进了对面的大车店,在她那辆辎车里,仔细斟酌着,写了份放订金订朝报的章程出来。 聂婆子先抄了份,再附上封信,准备寄给李桑柔,又让汪大盛帮着抄了二十份,四府一十六县,一家一份,寄了出去。 聂婆子沿着顺风的邮路走,往建乐城来往的信件就极快。 不过隔天,聂婆子就收到了李桑柔的回信。 回信里,李桑柔赞赏了聂婆子的敏锐和敢想敢做。 在放订金预订的好主意上,又提了几条,一是订阅可以分两种,一种就是聂婆子主意,放五十个钱的订金,每天再拿钱去买朝报,哪一天没去买,订金没收,这订约,就结束了。 另一种,以三个月为期,收先齐三个月的朝报钱,三个月内,每天朝报一到,立刻送到各家,不用各家再到铺子里买或者拿。 除此,李桑柔还告诉聂婆子,往订报的各家派送朝报这事儿,她已经交待给邹旺,让他找当地的义学,看看有没有穷人家读书识字的子弟,愿意跑跑腿,挣一份送报钱。 让她和邹旺交接商量,做好这中间的细务。 进奏院邸抄上的内容,一份份移到朝报上,朝报的订阅量一天一个新高,到进奏院报的雕板,紧赶慢赶送进淮阳府时,新闻朝报的销量,已经暴涨到原来的十余倍了。 在林家印坊的大力帮助下,董家印坊承受住了暴增的印量,最早开始派送新闻朝报的汝阴府和淮阳府,以极快的速度找到义学,找了十来个穷家学生,已经开始派送朝报了。 …………………… 到春闱开龙门隔天,李桑柔拎着包酸梅肉,晃进工部,找潘定邦闲扯。 潘定邦好些天没见李桑柔了,见她进来,立刻眉开眼笑,指着她手里拎着的桑皮纸包,“你又拿了什么?我这里也有好吃的,葡萄干,沙金红杏干!” “你二哥到家了?”李桑柔看着潘定邦捧出食盒,掂了一粒沙金红杏干,咬了一口,嗯,果然好吃。 潘定邦的二哥潘定山提举茶马司,驻守太原,两任期满,春节前,就诏召返京,另行任用,看来,这是到家了。 “前天下午到的,咦,你怎么知道我二哥到家了?”潘定邦一脸希奇。 “你说这是沙金红杏干,这个只有太原那边有吧?这葡萄干也是清源县的?真不错。 早就听说好吃,是真好吃。可建乐城买不到,太原府的老陈醋也不错。”李桑柔一边说话,一边自己倒茶。 “怪不得我三哥说你聪明!见微知著!”潘定邦冲李桑柔竖着大拇指,“带了好些老陈醋,你要不要?” “有多余的,就给我几瓶。”李桑柔很不客气。 “瞧你这话说的,还多余!你想要,多不多都得分几瓶给你。”潘定邦乐了。 “你好多年没见你二哥了吧?前儿听谁说的来着,你挺小的时候,你二哥就外任了?”李桑柔倒了茶,坐在潘定邦对面,吃着喝着说闲话。 “你瞧你这记性!还能有谁,我跟你说的! 我二哥一连两任提举茶马司,足足十年。 我二嫂还好,我二哥瞧着可老了不少,我阿娘一看到我二哥,话没说出来,就哭起来,说我二哥老了。 我二哥说他那是因为经常在外头跑马,晒得黑,其实不是老了,就是晒黑了。 唉,都十年了,能不老么!二哥走的时候,我才跟这桌子这么高,唉,二哥是老了。” 潘定邦十分感慨。 “你二哥能在家呆几天哪?下一任还是外任?”李桑柔咬着杏干,问道。 “二哥下一任就在建乐城,应该是六部哪里吧,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大理寺什么的。 本来,二哥回来,三哥要外任的,可三哥不是接了……”潘定邦欠身向李桑柔,压着声音,“你这边的活儿么,瞧我三哥那样子,好像还挺要紧。 你说你这儿能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我看他是不想外任,外边多苦!我二哥可是又黑又老,建乐城多好,你说是吧。 阿爹最听三哥的话,现在,看他们商量下来那意思,二哥在建乐城,三哥好像也不外任了,唉!”潘定邦拍着桌子,一声长叹。 “你二哥也爱管着你?”李桑柔上身靠进椅背里,一脸同情的看着潘定邦。 “我生下来那年,大嫂嫁进来,我从小是大嫂抱大的,大嫂最疼我。 可没两年,大嫂跟着大哥外任,二哥就接手管我,唉!”潘定邦又是一声长叹。 “那可管了好些年!你二哥凶不凶?”李桑柔这回是真有点儿同情潘定邦了。 他那位二哥,那官声,可是出了名的勇猛敢为,敢急追上百里,亲手砍杀偷马贼的。肯定不是个温婉性子。 “凶得很!唉!”潘定邦靠近过去,又是一声长叹。 “算了算了,咱们不说这个了,没办法的事儿,多说除了烦心,没别的用。 对了,听说那什么楼上,昨天热闹了一夜,你去没去?说是,那个,又香又艳呢!”李桑柔嘿嘿笑着,转了话题。 “你都知道又香又艳,我哪敢去!”潘定邦横了李桑柔一眼。 这是明知故问!照她的话说,扎刀子! “那你三哥去没去?你二哥呢?听说才子云集啊!”李桑柔一只脚翘在长案上,晃来晃去。 “他俩都去了。” “哟~~”李桑柔拖着长音,一声哟,哟的又香又艳。 “嘿!”潘定邦趴在桌子上,一脸八卦,“你别哟,他俩去是去了,就是去晃了一趟,可没敢多留,更没敢又香又艳!” “啊?为什么?噢!对了,你说过,你们一家门都怕媳妇,这话是真的?”李桑柔放下脚,也趴在桌子上,一脸的不敢相信。 “瞧你这话,我什么时候瞎说过?我这个人从来不乱说话!”潘定邦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一脸傲然。 “那你二哥三哥怎么怕媳妇?也像你这样,成天这耳朵……”李桑柔欠身过去,看潘定邦的耳朵。 “哪能像我这样!我跟你说,阿甜吃亏就吃亏在性子太暴,爱动手! 要说厉害,那得是我三嫂最厉害! 我三嫂这个人,长的比我三哥好,字儿写得比我三哥好,学问比我三哥好。” 潘定邦说着,咯的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愉快的拍着桌子,“我三哥挺惨,哪哪儿都不如我三嫂。 我三嫂这学问,还不像我二嫂,诗词音韵什么的,我三嫂最会写策论,厉害得很! 我三嫂跟我三哥相亲那会儿,让我三哥写篇策论给她看看。 我三哥觉得自己是大才子,了不得! 可一篇策论送过去,被我三嫂批的一无是处不说,连这门亲事,也被我三嫂拒了。 我三哥就急眼了,挖空心思写了一夜,我二哥帮着他一起写。 我二哥的学问其实比我三哥好,二哥这个同进士,照我阿爹的话说:时也命也,非学问高低。 他俩吧,写了整整一夜,又请我二嫂润了一遍色,我二嫂文采特别好,我二哥三哥都比不了。 这一回,再送过去,我三嫂算是勉强点了头。” “哇噢!”李桑柔听的拍着桌子惊叹。 “我三哥可怕三嫂了。 有一回,那时候三嫂刚嫁进来没几年,第三年吧好像,我们兄弟,还有堂兄弟,一群人喝酒。 我六堂哥,前两三天去找我三哥,正好听到三嫂教训三哥,我三哥死不承认。 当时,他喝了不少酒,胆子就大起来了,一把抓起根茶针,说要让我们看看,到底谁怕谁。 我们跟在三哥后面看热闹。 三哥冲进垂花门时,还气势得不得了,当时三嫂正和二嫂坐在廊下喝茶说话,看到三哥冲进去,问了句:你这是怎么了? 就一句话,三哥就软了,说:我怕丫头们力气小,撬的茶不如你的意,特意拿了茶针,给你撬茶来了。” 李桑柔拍着桌子,笑的哈哈哈哈前仰后合。 潘定邦也拍着桌子大笑。 “那你二哥呢?二哥怎么怕?也这样?”李桑柔眼泪都笑出来了。 “我二哥脾气暴,小时候教我认字,教到第二遍,我记不住,他就瞪眼拍桌子。 我二嫂又好看又温婉,大声说话的时候都没有过,可不管我二哥多大脾气,只要我二嫂一眼横过去,我二哥那脾气,立刻就没了。 我二嫂要是觉得我二哥哪儿不好,就让人送汤水过去。 送的要是什么芙蓉汤荷花汤木樨汤,那就是啥事儿没有,要是送了什么清心汤顺气汤,那就是提醒二哥,他有点儿过份了。 有一回,也是跟昨天差不多的花楼花会上,二哥酒多了,昏了头,就是你说的,又香又艳上了,就在这时候,二嫂一碗浆水送到了! 二哥当时,手里还有半杯酒,都没敢喝完,看到浆水,呼的窜起来就跑了。” “啊哈哈哈哈哈!”李桑柔再次拍着桌子,哈哈大笑。“唉哟喂,笑死我了!你们一家,唉哟!人家别家肯定没有这样的,你们家……” “谁说别家没有!”潘定邦和李桑柔对着拍桌子,“周家,就是刚致仕的礼部周尚书,不光惧内,他连他那个小妾都怕! 还有符家,就是周尚书那个孙媳妇家,淮东大族。 符家大爷,现在哪个路做帅司来,我记不清哪个路了。 有一回,符家大爷正跟个红伎眉来眼去的对诗,听到一句大奶奶来了,吓的酒杯掉地上,脸都白了!” “啊?”李桑柔一脸惊讶和八卦,“真的?还有哪家?怎么这么多惧内的?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说的全是真的! 这有什么稀奇的,你们女人多厉害呢!不是,是厉害的女人多多呢!一个个厉害的吓人! 像你这样的,你要是嫁了人,你嫁给谁谁不怕? 敢娶你的人,要么瞎了眼,要么,肯定是被你拿刀子逼的。” “你怎么说话呢!”李桑柔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不嫁了!以后我娶一个算了。” “哈哈哈哈哈!”潘定邦捧着肚子,笑的前仰后合,“对对对,你是大当家的,你娶个压寨小郎君,多好!到时候,我一定得去喝杯喜酒!啊哈哈哈哈!” “咱说正事儿,你说,这么多人,这建乐城,惧内的不是一个两个,这简直是成群成堆,这么多,怎么就你出了名了?”李桑柔拧眉看着潘定邦。 “不是我一个人出名,还有十一呢。唉!”潘定邦一声长叹,“我跟你说,就是阿甜脾气太急,太爱动手。 我阿爹说过,贵人语迟,性子一急,就得吃大亏!这不就吃大亏了! 其实阿甜挺好的,论河东狮,真轮不上她! 我大嫂二嫂三嫂,周尚书家几位夫人老夫人,符家那几位,还有……多得很呢,个个都比阿甜厉害。 她就是亏在脾气太急上。” “就是,我也这么想,明明是你家阿甜最不厉害,传出来的名声,倒成了你家阿甜是头河东狮,别家全是贤良人儿,这可真是!太亏了!”李桑柔拍着桌子,替潘定邦和他家阿甜抱不平。 “唉!”潘定邦跟着拍桌子。 “我还有份晚报呢,这事你知道。”李桑柔两根手指捏着下巴,笑眯眯看着潘定邦。 “知道,怎么说到这上头了?你这个人说话,总是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潘定邦嫌弃的瞥了眼李桑柔。 “那份朝报,你三哥说一句算了句,那晚报,可是我说一句算一句。 要不,咱们在晚报上单拿一块儿出来,专写这惧内的事儿,起个名儿,就叫葡萄架下。”李桑柔笑眯眯看着潘定邦。 “葡萄架下,葡萄架!哈哈哈哈哈!这名字好!倒了葡萄架!哈哈哈!”潘定邦一如既往的关注点与众不同。 “怎么样?这河东狮的名儿,不能光让你家阿甜一个人顶着,大家一起露露脸么。”李桑柔愉快的看着笑的哈哈哈拍着桌子的潘定邦。 “这是个好主意!对啊!就该这样!凭什么光说阿甜河东狮,光说我惧内,明明大家都一样! 可这得写文章,这文章谁写?”潘定邦最怕写文章。 “写什么文章啊,要是用你三哥那样的文章写出来,谁能看得懂?反正我是看不懂。 看不懂还有什么意思? 咱不写文章,就把咱们闲扯的这些话,写出来就行了,这不劳你,我找人写!”李桑柔愉快的用手指点着桌子。 “啊?也是,小报上的文章,那哪叫文章!不会用典,不会修辞,根本不能叫文章,全是大白话! 真要写啊?”潘定邦两眼放光,跃跃欲拭,十分兴奋。 “我觉得该好好写写。 一来,咱们也没说瞎话是吧,全是大实话; 二来,凭什么这河东狮的名儿就扣在你家阿甜一个人头上?还有这个惧内,又不是只有你和十一郎两个人,对吧? 凭什么啊! 你要是觉得行,咱们明天就发!”李桑柔两根指头捏着下巴,笑看着潘定邦。 潘定邦学着李桑柔,也用两根指头捏着下巴,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想的一脸笑。 “就是,凭什么黑锅全让我跟十一郎背啊! 行,就这样! 就得这样!就得让大家知道知道这真相! 怕媳妇儿的,真不是就我跟十一郎两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0章 潘七挨打了 李桑柔从工部出来,直奔林家印坊,叫过早就看好的一个机灵小内探,指点着他,写出篇一大半是白话,一小半略微拽点儿文言的长文儿出来。 接着又亲自在小报上点了个地方,亲自看着画好了一圈儿精致的葡萄叶青葡萄紫葡萄,最上面,再画上一条精致葡萄架。 这头一篇葡萄架下的小文儿,新鲜出炉。 这篇长文儿就是两个人在说话儿,你一句,我一句。 从头到尾,一句没露这俩人是谁,可其中一个是潘相家七公子,这个,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文中的三爷和二爷,就更加明白清楚了:这就是潘相家那位有貌有才的风流才子、探花三爷潘定江,和那位以悍勇闻名,敢追杀马贼的二爷潘定山。 李桑柔让林建木只加印了两倍的量。 报头上印着俊美非常的花边晚报四个字,小报纸质之精良,印刷之精美漂亮,绝对是当世第一的花边晚报,在新闻朝报如日中天时,横空出世。 花边晚报的精美充满了诱惑,可直接翻了一倍的价钱,又明显是摆足了架子。 刚刚摆出来的花边晚报,惊叹的人多,肯下手买的人可不算多。 不过,也就过了半天,仆妇长随,丫头小厮,就一波接一波的涌上去,排上前,拍了钱,拿到一份花边晚报,赶紧往回跑。 …………………… 主理新闻朝报的潘家三公子潘定江,因为知道那份林家小报也在李大当家手里,从听说那天起,就让小厮每天都要买一份回来。 这份改头换面的花边晚报,被小厮第一时间买回来,放到了潘定江案头。 可繁忙的潘家三公子,对这份小报,向来是有空就翻,没空就不看。 这一天,潘家三公子又是特别繁忙。 直到临近傍晚,收拾好公务,喝杯茶准备回家时,因为当天的小报格外的精美绝伦,以及花边晚报这个报名挺有意思,潘家三公子才拿过花边晚报,准备翻一遍再回家。 三公子潘定江举着晚报,对李大当家这份不惜工本,啧啧赞叹了好一会儿,再悠悠闲闲看完第一页,翻过去,就看到了第二版的那篇葡萄架下的长文儿。 潘定江一目十行扫完,呆了足足两个一目十行的空儿,赶紧再看第二遍。 第二遍看完,三公子潘定江将晚报啪的一拍,站起来就往外冲,冲到院子里,猛一个转身,冲回去抓起那张晚报,直冲回家。 潘定邦他二哥潘定山这一回是回京述职,再转任新职,这中间至少有一两个月的空闲。 他带着一家大小,赶了两三个月的路回来,年都是在路上过的,极其辛苦劳累,这几天,都在家里没出去,睡睡觉看看书,先好好歇几天再说。 朝报的事儿他听说了,一来这是大事,二来,这事儿在他三弟手里主理。 他从改版前半个月,看到改版后十来天,仔仔细细看了两遍。 至于什么花边晚报,还没有人跟他说过。 潘家二爷潘定山是在去往前院,准备和阿爹、三弟,以及七弟一起吃饭的路上,撞上气急败坏冲进来的他三弟潘定江。 “你看看这个!”潘定江喘着粗气,将已经被他捏的中间皱成一团的晚报,塞到他二哥怀里。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出大事了?”潘家二爷潘定山被他弟弟这喘着粗气,气急败坏的样子,吓着了。 “没,唉!你先看!你先看看!”潘定江气的话都说不成句了。 潘家二爷急忙抖开花边晚报,扫了一眼,就忍不住赞叹,“这是怎么印出来的?我头一回见到这么精致的小报,牡丹楼花会盛况,这几个字真不错,像是杨翰林的字儿。 建乐城的小报,竟然精美如斯了!” “别夸了,你看看这个!”潘定山的赞叹被他三弟打断。 潘家二爷顺着他三弟的指点,看到了圈在葡萄架下的那一篇大白话文儿,一遍扫完,抬头瞪向他三弟。 “是老七!”潘定江牙都要咬碎了。 潘家二爷再看了一遍,瞪着一碗浆水那行,牙错的咯咯响,“老七呢?” 二门外,潘家七公子潘定邦正探着头,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四周。 潘定江利落之极的从他二哥手里抢过那张晚报,背到背后,堆着一脸标准之极和善之极的笑容,看着潘定邦。 潘家二爷和他三弟同步,也是一脸标准的慈爱笑容,也背着手,看着潘定邦。 “三哥回来的这么早,三哥今天挺忙吧?三哥天天都忙,你们,那个,没看到什么吧。”潘定邦见两个哥哥都笑的极其和气,暗暗松了口气。 “看到什么!你说的,是这个么!”等潘定邦离两人只有两三步了,潘定江抡起晚报,砸在潘定邦头上。 潘家二爷潘定山一步上前,揪住潘定邦,挥拳就打。 “娘!阿甜!阿甜救命!阿甜!大嫂!二嫂!三嫂!”潘定邦抱着头惨叫。 …………………… 经过了朝报的火爆,看到花边晚报四个字,以及那份精美精良,刚刚赶到无为府的聂婆子,虽然还不知道这晚报是靠这份精美,还是靠别的什么,可她立刻就能断定,不管靠什么,总之,新一波火爆又要扑上来了! 果然,这份从纸质到价格,都焕然一新的晚报,在晚报摆出来大半天后,无为府的铺子里,就被买晚报的挤满了。 虽然聂婆子不明白为什么晚了这大半天,这买报的人才挤上来,不过,这不耽误她立刻写信指挥各地派送铺,收订花边晚报。 果然,第二天的晚报出来之后,这回只晚了小半天,涌上来现买,以及买了之后,立刻再订整月,或是干脆订上三个月晚报的,比昨天,以及比起前一阵子的朝报,那人,可多的太多太多太多了。 因为这一天的晚报,那一串葡萄架下,那篇文章,实在太精彩了。 文章起手四平八稳,先是认真的介绍了南武北文的文家,这近百年的战绩,功劳,和巨大牺牲。 虽说开头认真严肃,可鉴于这是篇坐在葡萄架下的文儿,这份认真这份严肃,就太让人浮想连篇了。 接着就说到了闻名天下的文家功夫,一通规规矩矩的介绍之后,笔锋一转,说到了文家的功夫传说和秘闻。 其它种种一句话带过,重点在于,听说这功夫大成之前,是要谨守童子身的,不然就没法大成了。 然后列举了一串儿文家那些在千军万马中横冲直撞,几进几出,名满天下的杀神们,他们成亲的年纪,顺便提了句文家的杀神们,有那么几位,喜欢请夫人阅兵。 接着,再三赞叹仰视了成亲早的那几位,都是少有的天纵之才,才二十三四,二十四五,就能成亲了!功力大成啊! 最后两段,赞叹了文家的家风,以及,感伤了文家男女的极高折损率,都是为国牺牲啊,再列举如今在军中的文家青年才俊,不知道哪一位能最先成亲。 最后,突然提到了某位不姓文,却被目为他在,文家就在的那位尊贵人物,二十大几了,还没议亲。 这位,听说在修练文家功夫上,是少有的大才。 文章戛然而止。 那余味儿,袅袅婷婷,欲语还休。 如今支撑文家,却不姓文的那位尊贵人儿是谁,满天下没人不知道啊! 那位,可是北齐南梁加一起,全天下第四五尊贵,第一第二英武俊俏的人物,青春年少,尚未议亲! 这晚报,能不脱销么! 毕竟,八卦,是所有智慧生物的天性! …………………… 顾晞一直关注着李桑柔收归麾下的两份小报,每天让人买来,先扫过一遍,再处理公务,以及见人理事。 花边晚报改版头一天,顾晞看的哈哈大笑,兴致勃勃,一天好几趟的打发小厮去看潘定江怎么样了,潘定山还不知道么?以及,潘相是个什么态度。 这笑话儿还没看完呢,一大清早,刚散了朝,他打发出去看看潘三潘二各怎么样的小厮还没回来,这八卦之火,就烧到他头上了。 顾晞直直瞪着葡萄架下那篇文章最后那段,猛一巴掌将晚报拍在案子上,呼的起来,直奔工部。 童子身这事儿,能出现在这张晚报上,这张大嘴巴,除了潘七,不可能有别人了! 就连童子身童子鸡这样的话,也只有潘七那张嘴,才说得出来! 潘定邦头一天,刚被他二哥三哥一顿混合双打,正如惊弓之鸟一般。 呆在家里,他是不敢的,他二嫂三嫂大约还不知道,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家里不能呆,只能去部里,工部比家里安全。 潘定邦是个仔细人儿,进工部前,先安排好小厮,守在工部正门角门侧门各门外,以防有谁打过来,喊一嗓子,他好赶紧跑。 顾晞直冲而来,小厮尖叫着往回跑,潘定邦听到一句世子爷,搂着长衫跑的比兔子还快。 可他再快,也快不过顾晞和他那些精悍小厮。 …………………… 隔天的花边晚报,葡萄架下只有寥寥一行告假:昨天世子爷亲临指导,今天休息,明天再继续。 顾瑾正吃着早饭,见小内侍送了朝报和晚报进来,急忙接过,先看晚报,看到空旷的葡萄架下,那一行简直是含血带泪的告假,再也忍不住,哈哈哈哈笑的差点把满炕几的早饭掀翻出去。 “这,这个,卖得,怎么样?”顾晞笑的话都说不成串儿了,指着晚报,断断续续问道。 清风笑的见牙不见眼,忙上前一步禀报:“一报难求。 今儿是桐叶去买朝报和晚报,说是到董家报店,朝报买到了,晚报说是已经卖没了。 桐叶说他简直不敢相信,董家报店的伙计说,半夜就有人排队,等着买晚报了。 桐叶又到林家报店,也没了,后来,桐叶去了顺风速递铺,找到大常,才拿到一份晚报。 小的已经让桐叶去董家和林家报店,各订了一份朝报和晚报了。” 清风声调轻快清脆。 他是自小侍候在大爷身边的,从大爷伤了这双腿之后,笑成这样,这是头一回。 他这心情,雀跃兴奋之余,又酸涩难当。 …………………… 葡萄架下空了一天。 屏着气等着看世子爷大发脾气大发雷霆的诸人,伸长脖子,一直等到天都黑了,人凶脾气暴的世子爷,除了一张脸黑的让人十步之外就想绕道,别的,竟然什么都没做! 到晚上,皇城诸人,特别是位高权重那些位,提着心辗转了一夜,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赶紧打发人去买晚报。 晚报出不来那么早,朝报也没那么早,只能等散朝出来才能看到。 散朝出来的诸人,拿到晚报,赶紧翻到葡萄架那一页,见这一天的葡萄架下,是一篇从专诸论起的惧内歪史歪论,一小半长舒一口气,暗暗抹了把汗,另一半,咋着嘴十分遗憾。 可再翻回来,就看到又一个新栏目:文会点评。 这一天的,简直就是近期文会的总结总评: 哪一场文会,由哪位主办,哪些大才到场,会间做了什么,是会文还是会美,诸位大才们联诗写文,破题解经的表现如何,面对美人儿表现如何,十分详细,夸赞的时候不遗余力,刻薄的时候那是真刻薄。 整整一页五六场文会看完,被夸赞的四五六,被刻薄的十一二,几位当时只顾追逐美人儿的翰林,被刻薄的当时就号称病了,掩着脸回家养病去了。 唉,也只能回家养病,毕竟,那位世子爷连坐了两天葡萄架下,气都那样,都憋下了,他们还能怎么样? …………………… 春闱放榜后,第三天,顾瑾打发小内侍去了趟顺风速递铺,给李桑柔送了篇不算短的文章。 文章的遣词用语,都颇具晚报风,内容却是前一天新科进士闻喜宴上的诸般种种。 闻喜宴自然是俊才云集,皇上是如何高兴的,又是怎么亲手给三鼎甲各簪了什么花,唱名的传胪过于紧张,闹了什么笑话儿,把皇上逗的笑的如何,皇上又是如何抚慰紧张过头的传胪的。 李桑柔将文章仔细看了两遍,笑着往后靠进椅子里,一颗心总算是彻底落放回去。 她对这个世界的规则并不深知,晚报是个尝试,更是个试探。 现在,这篇文章,确认了她这试探而出的头一脚,并没有踩差,这世间,也比她预想的更加宽容,这真是太让人愉快了。 李桑柔让大常跑了一趟,把这篇闻喜宴的文章送到林家报坊,放到花边晚报头一页最显眼的位置。 大常出了门,李桑柔伸手拿过蚂蚱写的那张字儿歪歪扭扭的粗桑皮纸。 那几行字是今天的文会,总共有三场,李桑柔一行一行看了一遍,决定去看看瑶华宫这场。 瑶华宫这场文会,是国子监诸监生邀请了几十个各地有名的才子,一起会文。 王宜书在孙洲的举荐下,刚刚进了国子监念书,这场文会,除非有什么意外,否则他不会不去。 她想找个机会,搭上这位王家大少爷,以后,最好能常来常往。 李桑柔正琢磨着,是她自己过去,先看看再说,还是请上潘定邦这位在国子监念过十来年书的老监生,大头一溜小跑进来,“老大!有个姓包的,说是请见您!” 大头用力咬着请见两个字。 他跟着黑马识过字,跟着老大做过学问,请见这两个字里的那份恭敬,他是学过的。 这个请见,就跟他们要见他们老大一样。 “请见?”李桑柔眉梢微扬,“什么样的人?” “就是请见!就这俩字儿! 一个中年人,四十岁左右,不高,有点儿黑,不过不像马爷那么黑,不胖,也不瘦,瞧着挺精明的,一身上好的绸子衣裳,没说话先长揖,客气恭敬的不得了!” 蚂蚱描述的极其详细。 “去看看。”李桑柔想不出这是谁,站起来示意大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1章 翻墙爬树大当家 铺子门外,顺风那根巨大的杆子下面,站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果然如大头的描述:中等个儿,不胖不瘦,一张经受过风霜的脸。 看到李桑柔,男子急忙上前,离了六七步远,就拱起了手,“大当家的。” “你是?”李桑柔拱手还礼。 “在下姓包,包平,休宁县人。” 李桑柔听到休宁县,眼睛微眯,喔了一声。 包平听到李桑柔这一声喔,明显有了几分小意和紧张。 “到对面茶坊坐着说话吧。”李桑柔笑着示意对面的茶坊。 “是,大当家的请。”包平欠身让过李桑柔,跟在后面,进了茶坊。 “你接着说吧。”李桑柔不客气的坐了主位,看着直接坐到了下首的包平,微笑道。 “是。去年冬月,往兵部交割银子,报了速递线路的,三家之一,就是我们庆安商号,是在下经的手。”包平开门见山。 李桑柔点头,端起茶抿了口,示意包平接着说。 “当时,在下和商号诸人,对邮驿诸事,一无所知,只是觉得,这是邮驿的生意,也是信客的生意。 歙州一府六县,皆是山地,田瘠地少,所产极薄,劳苦一年,田里出产,极好的年成,也不过够一家人十之一的口粮。 在下和同乡们,只好和祖先们一样,稍大一些,就离乡外出,就食他乡他郡,以求存活。 在下十岁那年,跟着叔伯,挑茶北上,贩卖求利求生,辗转各地,到今天,三十二年了,只回去了两三趟,平时和家乡往来,全凭信客。 在下十分幸运,到今天,已经薄有产业。无数同乡中,客死他乡数年,数十年,家里人还在倚门盼归的,比比皆是。” 包平低下头,端起茶抿了口,才接着道:“顺风速递铺开出来头一天,在下就觉得,这是绝大的好事儿,特别是对在下这样的漂泊之人。 朝廷放开邮驿时,在下就和商号诸人商议,斗胆投了两条线路。” 包平的话顿住,看向李桑柔。 “齐梁以江为界,歙州在南梁中腹,你竟然要在北齐做邮驿的生意,包掌柜胆气过人。”李桑柔打量着包平,是真的赞叹。 生意人的胆量,就是那句话,要是能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那就没有他们不敢做的事儿! “大当家的过奖了。当时,就是想着这是绝好的事儿,实在是没敢多想。”包平欠身陪笑。 “是想着有绝大的利润吧。”李桑柔翘起二郎腿,“直说吧,找我干什么?” “庆安商号希望能附骥尾。”包平冲李桑柔欠身。 “齐梁之间,太平了,有四五十年了吧?”李桑柔放下腿,直视着包平,“你觉得还能太平多少年?还是一直就这么太平下去了?” “在下不过做份小生意。”包平下意识的回避了李桑柔的问题。 李桑柔眯眼看着他,又翘起了二郎腿。 包平看着李桑柔再次翘起的二郎腿,沉默片刻,“在下的商号,做的是便宜的茶砖生意。 从大前年,太原府的茶马司就强令几家大商号往北的茶砖丝绸毛料等等,至少一半,要用来换马,换来的马匹,茶马司全数收购。 从老家过来的同乡,说是往蜀中做生意的几家商号,也同样被强令一半以上,换马换铁。 齐梁都在收购马匹生铁,已经三四年了,想来,太平不了多久了吧。” 说到最后,包平声音很低。 “你有什么打算?你们。”李桑柔再次放下二郎腿。 “没有,这样的事儿,轮不着我们有什么打算。 真打起来,我们这样的,留在齐,齐疑心我们是南梁人,回到梁,梁同样疑心我们。 没什么打算,尽力求活而已。”包平神情黯然。 “现在,你来找我,就是在做求活的事儿么?”李桑柔提起茶壶,给包平添茶。 “不敢。”包平欠身谢了李桑柔的添茶。 “在下生在梁地,宗祠在梁地,亲戚邻里,多半在梁地。 可在下就食齐地,在建乐城和太原府,往返三十多年,家人朋友,都在这里。 在下是个懦夫,唯愿不要起战事,若万一起了战事,只祈愿早日了结,至于别的,不是在下能多想的。” 顿了顿,包平垂眼道:“若是还有别的,只愿能少死些人,在下的亲朋好友,都能活下来。” “你既然这么想,当初怎么会去买线路做邮驿的生意?一时思量不周?”李桑柔眯眼笑看着包平。 “当时,”包平一脸苦笑,“在下和商号诸人,都觉得这是门绝好的生意,想着必定群涌而上,若是不早下手,只怕就什么也抢不到了,先把线路抢到手,实在不行,转手卖出,必定也是桩好买卖,没想到……” 李桑柔扬着眉,看着苦笑摊手的包平,“那你找我,是想把线路转卖给我了?” “不是,确实是想附骥大当家的,请顺风入一份干股,大当家的看怎么样?收益对半。”包平直截了当道。 “这份胆量!”李桑柔啧啧赞叹,“你来找我入股,是觉得我想要独家霸着这邮驿,不许别家入行是吧?” “大当家的……”包平笑的有些尴尬。 “四海通达刚关门没几天,你这么想,也情有可原。 我确实想在邮驿这个行当里,一人独大。” 包平听到一人独大,直看向李桑柔。 “这是个新行当,还没有行规,这行规,我想说了算。 至于顺风,我从来没想过只此一家,只此一家还有什么意思? 一个行当,要是独此一家,那这个行当,也成不了行当。 你们想做邮驿生意,只管去做。 有几句话,你们记着就行了。 第一,顺风跟你们,或是以后别的做邮驿的商号,不是对手,而是同伴,共同开拓一个新行当的同伴。 第二,生意不可能只是生意,你在齐地做生意,就得先把自己当成齐之子民,看好你的人,看好你的老乡,看好你的亲朋好友,真有什么事,不是一句不知,就能推脱得了的。 这会儿,你若是在梁地,也做这样的生意,也是一样,你先是梁地子民。” “是。”包平脸色微白,片刻,欠身道:“在下懂了,大当家的教训的极是。” “你们歙州人,最讲究宗族归属,死在外面,哪怕万里之遥,也要骨埋家乡,魂归故里。 身骨归家,家又归哪里? 身,家,国,天下,你都得想一想,得想好了,一旦战起,你归属何处。 齐梁之间,兄弟之争,无关族类。 这身属此国,还是彼国的事儿,多数人,不用多想,他们都能避得过去。 可你,生意做成这样,又想插手邮驿生意,照我看,你肯定是避不过去的。唉。”李桑柔叹了口气,“非此即彼,骑不得墙,一定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你们做这邮驿生意前,得先把这件事想好了,要不然,是要出大事儿的。” 包平脸色苍白,片刻,站起来,冲李桑柔长揖到底,“谢大当家的指点。” …………………… 李桑柔带着蚂蚱,在瑶华宫外绕了半圈,硬是没找到能偷偷溜进去的角门侧门偏门。 听着里面的热闹喧嚣,李桑柔往后退了几步,四下看了看,示意蚂蚱,“咱们从这儿跳进去。” “行!可我跳不了这么高。”蚂蚱干脆答应之后,仰头看着墙,一脸苦相,这墙一人多高,光滑干净,他跳不上去,也爬不上去。 “那边有棵树,你爬到树上跳过去。”李桑柔指了指一射之地外的一棵树。 “行!”蚂蚱愉快答应,往那棵树跑过去。 爬树他擅长! 李桑柔往后退了几步,跑几步,在墙上踩了两脚,蹬上墙头,接着翻身跳下。 还在半空,李桑柔就看到她要落脚的地方,一排站着三个锦衣男子。 李桑柔反应极快,团身再往前,一只手撑在离她最近的男子肩头,矮身落在一排三个锦衣男子身后。 “你!”被李桑柔按了一把的男子,一脸惊恐的瞪着李桑柔。 李桑柔梗着脖子,没回头,她已经听到了放水的声音,不能回头,得赶紧跑。 没等李桑柔抬脚窜出去,身后一声惊叫:“李大当家?” 李桑柔听出是田十一的声音,头也不回,一跃而起,扑过一丛盛开的牡丹,拐过座假山,贴着假山站住,长舒了一口气。 唉,她大意了,刚才应该站在墙头上,看清楚再往下跳。 李桑柔紧贴着假山,凝神听着墙那边的动静,等了一会儿,听着一片安静了,悄悄挪到假山边上,左右看了看。 四下无人。 李桑柔松了口气,一边听着四周的动静,一边沿着树木假山,往蚂蚱爬的那棵树过去。 看到李桑柔过来,蚂蚱从浓密的树叶里露出脸,往墙外指指,又往墙内指指。 李桑柔招手示意他下来。 蚂蚱从树上跳下来,两步窜到李桑柔旁边,压着声音笑道:“刚才,那边几个人,到处找,吓我一跳。” “没事……”李桑柔一句没事儿没说完,就抬手示意蚂蚱站到她身后,自己慢慢转过身。 潘家二爷潘定山背着手,从小路那边一棵老树后走出来。 李桑柔笑着拱手,“二爷。” “你认识我?”潘家二爷眯眼看着李桑柔。 “二爷和七公子眉眼很像,一看就兄弟两个。”李桑柔一脸笑。 “大当家的很像西北那些马贼。”潘二爷不客气道。 “二爷过奖,什么时候二爷守牧西北,我们兄弟就往西北走一趟,做一做马贼的马贼,想来应该十分痛快。”李桑柔笑眯眯道。 潘二爷失笑,这一轮口舌官司,他认输。 “这儿是文会,大当家的翻墙爬树,来这儿做什么?要杀谁打谁么?”潘二爷从李桑柔看向一脸呆傻的蚂蚱。 “不敢,带我这个兄弟过来沾沾文气,学点儿斯文。”李桑柔指着蚂蚱。 蚂蚱瞪着一双傻眼,看起来好像根本就不知道他家老大说了什么,从李桑柔点向他起,就不停的用力点头。 潘二爷看着蚂蚱那一脸傻相,看的两根眉毛高抬。 就这样的,过来沾文气学斯文?胡说八道也不能胡说到份上! “大当家的也是有身份的人了,该从门进来。刚才,大当家的吓着十一他们几个了。”潘二爷决定不跟李桑柔打口舌官司了。 论口舌他没问题,论脸皮他不行。 “没找到门。”李桑柔干脆而坦诚,“从那边,沿着围墙走了大半圈,角门偏门侧门,一个门都没有,实在是走累了。还请二爷见谅。 回头我专程给十一郎陪礼。”李桑柔欠身致歉。 “大当家的客气了。不敢当。”潘二爷侧身避过李桑柔的致歉,看着李桑柔,试探道:“人都在那边,我陪大当家的四处看看?” “要是不耽误二爷的正事儿,要是二爷不嫌弃,荣幸之至。”李桑柔拱手笑应。 “大当家的请。”潘二爷侧身抬手,先让李桑柔,和李桑柔一起,往文会最热闹的一团过去。 潘定邦说他小舅子田十一郎是个大嘴巴,不管什么事儿,只要他知道,那就是顷刻之间,传遍全城。 这话一丁点儿都没说错。 潘家二爷潘定山陪着李桑柔,刚刚靠近人数最多的那一团,会文的贡生才子们简直就是齐刷刷的拧着身拧着头,没人看潘定山,都好奇无比的瞪着李桑柔。 这就是顺风速递铺的大当家! 潘定山眯眼横着田十一,田十一还在人群中间,一脸兴奋的指手划脚,被潘定山这一横,田十一赶紧闭嘴,闪身躲到旁边几个人身后。 “二公子,大当家。”王宜书从旁边人群中出来,上前两步,有几分紧张的和两人见礼。 李桑柔眉梢微挑,笑看着王宜书。 她想认识他,没想到他竟然先找上门了。 “在下王宜书,无为府学子,现依傍姑婆,寄居在孙尚书府上。” 王宜书先介绍自己,再看着潘定山笑道:“昨天接到大伯家书,吩咐在下,若是能见到大当家的,必要替他当面感谢大当家的。” 王宜书说着,冲李桑柔长揖下去。 “不敢当!我只是为了找几个便宜的识字人而已,这一谢可当不起。”李桑柔侧身让过,拱手笑道。 潘定山挑眉看向王宜书。 “大当家将往各家派送朝报和晚报的活儿,给了各府县义学里的穷苦学子。 大伯说,大当家的怜穷悲苦,慈悲心肠。” “不敢当。”李桑柔欠身笑谢,“我们兄弟都是乞丐出身,说不上谁怜谁。 这派报的事儿,在他们,能挣几个大钱,在我们,除了他们,到哪儿能找到这么便宜又好用的识字人儿? 王大爷这一谢,愧不敢当。” “大当家的真会说笑。”王宜书失笑,再次长揖下去,“这次,是在下谢大当家的。 从有了这顺风速递,在下和家里书信往来,四五天就一个来回,在下头一回觉得,无为府离建乐城极近。 只盼着大当家的速递线路越开越多,快快开出来。”王宜书说着,笑起来。 “令尊在山东任职?”潘定山看着王宜书笑问道。 “是,盼着大当家赶紧开出山东线来。”王宜书欠身应了潘定山的话,再冲李桑柔拱手。 李桑柔笑看着王宜书,欠身点头。 她想认识他,没想到他更想认识她。 嗯,也是,她背后是世子和那位大爷,大约还会有人把潘家也放到她身边。 在这建乐城,她已经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2章 齐梁之间 隔了一天,一大早,包平又到顺风速递铺来见李桑柔,还是在上次的小茶坊里。 包平提起茶壶,先给李桑柔斟了茶,再坐下笑道:“大当家的上次那些话,从这里回去,我就和商号主事儿的几位说了。 我是个愚钝性子,被他们狠说了一顿。 说我这些年,只顾做生意跑买卖,都跑傻了。 大当家的说的那些,哪还要想? 庆安老号这招牌,是在建乐城挂起来的,从挂起招牌那天起,这几十年,铺子在建乐城,生意在咱们齐地,哪还有别的什么和什么?” 包平双手抚在膝上,且说且笑,十分谦卑。 李桑柔凝神听着,笑容可掬。 “都是不用想的事儿,庆安老号生在建乐城,长在建乐城,从前现在,还有以后,只能是咱们齐地的子民。”包平接着道。 李桑柔笑着点头。 “包掌柜要是想好了,这做生意的事儿,包掌柜是真正的行家,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只要不是像从前的四海通达那样,非要对同行赶尽杀绝,别的,包掌柜只管放手去做。”李桑柔笑道。 “是。”包平明显长松了口气,“大当家的点了头,那我就放心了。 还有几件小事,想跟大当家的讨个示下。 一是这速递行当,是大当家的一手开创出来的。大当家的立的那些速递行当的规矩,在下想跟着大当家的习学一二。 大当家的……” “行!你想学什么,找大常就行。”不等包平说完,李桑柔就爽快之极的答应了。 “多谢大当家的。”包平真正舒了口气,面露喜色,“在下想挑几个妥当人,到顺风铺子里,跟着诸位师父学一学,大当家的看?” 李桑柔干脆点头。 “这是最大的事儿,大当家的点了头,别的,就都是小事儿了。 第二件,就是线路,在下和庆安商号几位主事儿商量过,想先走往太原的线路,大当家的看合不合适?” “极好,我也觉得你们先走太原府这条线最妥当,这条线你们最熟悉,事半功倍。”李桑柔笑吟吟道。 真是聪明人儿,选往北的线路,尽最大可能的避开了未来的齐梁之战。 可这战事,是只要往北就能避得开的? “第三件,不知道新闻朝报和花边晚报,大当家的是不是能放出来,容小号代卖一二?”包平这次是真正的放下了心,语调也轻快起来。 “当然。朝报和晚报的事儿,你去找董叔安和林建木,该怎么谈就怎么谈。”李桑柔笑道。 包平听李桑柔对董叔安和林建木直呼其名,心里微微一跳。 看来,新闻朝报和花边晚报的巨大变化,是因为这两家小报被这位桑大当家收归麾下,这个传说,应该是真的。 …………………… 送走包平,李桑柔坐到铺子后面,她那块菜地旁,正翻着她那个小本本,掂量着她中午去吃哪家,蚂蚱带着如意从外面进来。 如意看到李桑柔,没说话先笑的抿不住,赶紧欠身见礼,“李姑娘。” 李桑柔合上小本本,看着如意。 “我们世子爷让小的过来问姑娘晚上可得空儿,若是姑娘晚上得空,我们世子爷想请姑娘一起吃饭。” “有空,去哪儿?”李桑柔愉快的应了一声,将小本本放到一边。 她正要找他说几件事,比如刚刚的庆安老号包平的事儿。 “世子爷吩咐,让小的问问姑娘,想去哪儿,姑娘吩咐了,让小的不用再回去跟他禀报,直接走一趟先订下。”如意欠身笑道。 “那就,蛮王家吧。”李桑柔不客气的笑道。 潘定邦说,蛮王家的春季时令菜,特别是春饼,京城一绝,这会儿正应季,极其难订。 “是。”如意爽脆的欠身应了,垂手退了两步,和蚂蚱点头以示告辞,转身直奔蛮王家。 …………………… 太阳西斜,李桑柔出了铺子,一路东看西看,去旧曹门街上的蛮王家。 李桑柔在蛮王家门口看到熟悉的小厮,跟着从侧门进了蛮王家后面雅间。 顾晞也是刚刚到,正用湿帕子擦着手,听到动静,回头看到李桑柔,由正视而斜瞥。 自从晚报上放出那篇文家功夫秘闻,这是李桑柔头一回见顾晞。 李桑柔抿着笑,冲顾晞拱手见礼。 “你把潘七哄的,但凡他知道的,你都知道了吧?”看着李桑柔嘴角那些抿不住的笑意,顾晞气儿不打一处来。 “你不该去打他。又没说是你,也没人知道是你。 原本,第二天就准备放几个文家少年将军出来,让大家猜一猜的,你冲到工部一顿打……” 李桑柔摊着手,忍不住笑。 “还是我的错了?”顾晞闷哼了一声。 他大哥笑的声音都变了,指着他,说只怕李姑娘就等着你这一冲一打,你还真冲过去打上去了! “你昨天跳进瑶华宫,被人家当贼拿了?”顾晞转了话题。 “昨天的事儿,这么快就传到你耳朵里了?”李桑柔坐下,端起杯子喝茶。 “早上潘定山过来见我,说了几句闲话。”顾晞也端起杯子喝茶。 李桑柔只笑没接话。 “你跟我不用这么谨慎,想问什么只管问,想说什么只管说,不该说的,我不会告诉你。”顾晞看着李桑柔,还是有几分没好气。 “真没什么。 对了,建乐城有家庆安老号,做茶砖生意的,你听说过没有?”李桑柔转了话题。 “想做邮驿生意的两家之一,怎么啦?”顾晞看向李桑柔。 “有个叫包平的,大约是庆安老号的东家之一,前天找到我,说要让我许可,让他们做邮驿生意。 庆安老号的来历,你查过没有?” “嗯,报到兵部要做邮驿的,算上顺风,一共三家。 邮驿毕竟是军务,你这里是知根知底的,另两家,当然要好好查一查。 庆安老号的东主、管事、伙计,几乎都是休宁人。 他们将他们歙州老家的便宜茶砖运往北边,换马换毛皮生铁,很会做生意,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好。 上午我问过潘定山,潘定山知道这个庆安老号,连潘定山都知道,他们这生意做的不算小。 他们歙州,还有一家绩溪人的商号,和他们同样生意的,不过是把茶砖贩往蜀地,再绕道往西,往西北,甚至往北。 南梁一向缺马,这四五年,南梁极力促使商人从西北换马换生铁回去。 歙州的茶砖,几乎都被绩溪那家商号拿走,庆安老号这生意,这四五年,一年比一年艰难。 武怀义到江都城之后,大江两岸交通艰难,听说庆安老号运茶砖的船,从武怀义到江都城之后,就一块茶砖也过不来了。”顾晞说的很详细。 “怪不得他们身为南梁人,也要冒险往兵部拿邮驿的线路。唉。”李桑柔一声唉,说不上来什么意味。 “不光茶砖,像丝绸之类,如今也是几乎断绝,说是都被南梁强令运往蜀地,绕远道,极远道,将马匹生铁,换回南梁。 潘定山极其忧虑,建议我一旦战起,头一件,就是要先打通一条南北商路。”顾晞神情冷峻。 李桑柔嗯了一声。 对于商人来说,只要利润足够,他们敢上天可入地。 “邮驿生意,我从来没打算过要一家独大。 一家独大,这个行当就起不来。我只是不喜欢同行之间你死我活。”李桑柔将话题转到了邮驿上。“可庆安老号这家,刚才你也说了,他们几乎所有人,都是来自歙州休宁县。 虽说他们长年在外,极少回去,可休宁是他们的家,他们娶亲要回去娶,养老要回去养,死了要骨归休宁。 齐梁之间,太平了几十年,之后会怎么样,我问了包平。 包平说,从四五年前起,齐在太原的茶马司,和梁在蜀地的茶马司,都强令盐茶丝绸毛料等物,至少一半拿来换马,换来的马,又被茶马司全数买走。” 顾晞眉梢扬起。 李桑柔看着他扬起的眉梢笑道:“不要小看生意人,春江水暖鸭先知。 太平了几十年,太平日子快要过去了,包平和他的老乡们,早就看出来了。 我让他先回去好好想想,一旦齐梁战起,他们庆安老号,和他们这些人,究竟是齐人,还是梁人,这会儿,他们心里,就要先有个决断。” 顾晞连连点头。 “今天一早,包平就来找我了,说前天是他愚钝糊涂,这样的事哪还用想。 包平说:庆安老号头一块招牌挂出来,就是在建乐城,这几十年,铺子在建乐城,生意在齐地,他们自然是齐人,这是不用想的。”李桑柔看着顾晞。 “他们的茶砖丝绸,来自南梁,这生意一半一半,可不能全算在齐地。 他这话说的过于诚恳了。你怎么看?”顾晞看着李桑柔。 “齐梁若是战起,他们身在齐地,只要齐地没有战败之态,他们就是齐人,一旦局势对齐不利。”后面的话,李桑柔没说下去,看着顾晞,摊开手,一脸苦笑,接着道: “不过,他们若是身在梁地,也一样如此,梁地撑得住,他们就梁人,梁地撑不住,他们就树倒猢狲散,摇身一变,就是齐人了。” “我也想到了。哼,若一时局势不利,那就先杀了他们,省得他们作乱。”顾晞眼睛微眯。 “齐梁分界,是从有了齐,有了梁才开始的。”李桑柔看着顾晞,犹豫了下,谨慎道: “前朝,前前朝,再前前朝,大江南北,从来没分过彼此,都是一国之人,一样的血肉。” 见顾晞面色缓和,李桑柔缓声接着道:“这个齐,和梁,是你们的势力区分,不是芸芸众生非我族类的区分。 歙州人奔波四方谋生谋钱,早在齐梁之前几百上千年,就是这样了。 几百上千年以来,他们从来没区分过大江南北,没区别过齐人梁人。 现在,大约他们也不想区分,他们就是休宁人,休宁商人,只想着赚钱,不想多管是齐地拥有四海,还是梁皇君临天下。 我在江都城的时候,也悄悄往江宁城安排了何水财,还让何水财在江宁城买了处宅子,报了户贴。 就是打着主意,万一两家打起来,我们就看情况,哪家赢了,我们就做哪家的人。”李桑柔看着顾晞笑道,“毕竟,两家都是同样血肉,没有哪家是非我族类对不对? 江都城的夜香行,在二三十年前,也是江宁夜香行的分舵,江都不叫江都,叫江宁南城,是不是?” 顾晞眉毛高抬,片刻,无语失笑,看着李桑柔笑道:“那现在呢?” “现在我们成了南梁通缉的要犯,夜香行也被他们血洗了,没办法再左右逢迎了。”李桑柔叹气。 “看来是我连累了你。你的意思我懂。唉。”顾晞往后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差不多的话,大哥也说过,不只一回。 我不强求他们怎么样,不过,我要尽自己的本份,庆安老号,还有歙州商会这些,在齐地拥有四海之前,我信不过他们。 你要想让他们进来做邮驿生意,行,大哥也不会不点头,只一样,不管他们做哪条线路,顺风都必须紧跟进去。 暂时,不许他们有自己的递铺,你借递铺给他们用。”顾晞不客气道。 李桑柔沉默片刻,点头,“好。” “蛮王家的春饼做的极好。”大约是觉得刚才的话题过于沉重了,顾晞提高声音笑道:“刚刚如意说,听说咱们要来,他们回去请了老东家亲自来做饼拌春菜。 他们现在的铛头,是老东家的孙女儿,说是已经得了老东家的真传,其实还是差了一线,还得历练几年。” “是听说你要来,我是沾了世子的光。”李桑柔冲顾晞举了举茶杯。 顾晞失笑,“这一回真不一定是,刚刚如意说,人家是听说大当家的要来,才去请的老东家。 这建乐城里,你这名气,响亮得很呢。 潘定山说,昨天文会上,有不少人专程谢你?” “有潘相家二爷陪着,是二爷的面子,谢我不过是个借口。”李桑柔笑。 “对了,有个笑话儿,是致和告诉我的。 致和说,有个偏将,到建乐城交接公务,媳妇让他带几饼好茶回去。 他买了茶,走前和致和告辞,挺纳闷的问致和: 说那掌柜听说他给媳妇儿买茶,非要送他一个上好的茶针,说是什么探花茶针,他跟致和说,他家没有读书人,要探花茶针干啥?” 李桑柔哈哈大笑。 顾晞笑的拍着椅子扶手,“听说,现在各家茶坊卖茶,都奉送探花茶针一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3章 生死 文诚的生辰,是以文氏族老看到他,捡他回去那一刻,往前推一个月,得来的。 因为这个,小时候,每年文诚过生辰,都是去给族老磕个头。 后来文诚到了建乐城,族老七十多岁喜丧走后,他这生辰,他自己再没放在心上,也再没过过。 文诚的生辰是二月二十七。 二十七日那天一早,顾晞散朝的路上,撞上了长长一队新衣新帽、鲜亮喜庆的锣鼓队。 锣鼓队后面,是捧着巨大的寿桃,捧着夸张的寿面,捧着一大束一大束鲜艳的牡丹、月季、木香、报春,山茶等等应季鲜花的长长的队伍。 二月底三月初,正是百花烂漫的时候。 这支鲜亮喜庆,热热闹闹的花山花海的队伍,和顾晞一条道,直奔睿亲王府,停在他那个西院诸人进出的西侧门外。 嗓门响亮的小厮儿唱着祝寿词儿,将一个个寿桃,一盒盒寿面,一束束鲜花,送进侧门,贺文先生寿。 顾晞站在正门台阶上,瞪着侧门前热闹的花海,看着文诚一头冲出来,对着面前的花海,目瞪口呆。 “去问问李姑娘。”顾晞一边往里走,一边吩咐如意。 将睿亲王府宽敞的侧门内外摆满鲜花后,几个如今建乐城里最红的小曲儿名家,站到睿亲王府侧门前,敲着檀板,高声唱起了贺寿的吉祥词儿。 如意跑的飞快,顺风速递铺子里没找到李桑柔,炒米巷也没找到,只好急奔回来时,睿亲王府门口,小曲儿名家已经唱的闲人堵了半条街。 小曲儿之后,是几家戏班子的吉祥帽子戏小折子戏。 顾晞干脆站在侧门里,看着他那扇侧门外,戏班子走了,杂耍涌上来,杂耍走后,是一队散乐…… 一个接一个,片刻不停,直到天都黑了。 “你得罪李姑娘了?”顾晞看的头大,看着苦着脸站在他旁边的文诚,忍不住问道。 “这是贺寿。”文顺之看了一天,一点没觉得累,正兴致勃勃,忍不住纠正了句。 “你见过有谁这么贺寿的?”顾晞堵了句。 “这不就是。”文顺之一边笑,一边指着侧门外。 顾晞忍不住给了文顺之一个白眼。 “天黑了。”文诚一口气没松下来,一队队脚步轻捷的小厮儿,举着青伞,青伞四圈挂着梅红缕金的小灯笼,从侧门开始,旋转着伞,一队队过来,再一队队往外旋出去。 空中,垂落下来的夜幕中,一大片一大片的烟花炸开,绚丽夺目。 …………………… 第二天散朝后,顾晞推着顾瑾,进了明安宫。 “昨天是怎么回事?”一进宫门,顾瑾立刻问道。 “还不知道,昨天一天都没找到李姑娘。这种事儿,除了她肯定没别人了。” “嗯,守真呢?”顾瑾皱眉道。 “致和陪他喝了大半夜酒。”顿了顿,顾晞接着道:“他当着我的面,一直好好儿的。 今天早上,上朝路上,致和悄悄和我说,说昨晚上,他都已经睡下了,守真拎了壶酒找他,让他陪着喝酒。 说是守真只喝酒,自己不说话,也不让致和说话,两个人就是闷喝,喝到后半夜,守真喝醉了。” 顾瑾沉着脸,没说话。 顾晞将顾瑾推进偏殿,再将他抱到炕上,看着小内侍上了茶。 顾晞侧身坐到顾瑾旁边,犹豫片刻,看着顾瑾道:“前一阵子,我带阿玥去梁园赏春,回来当晚,李姑娘坐在顺风铺子后面,对着护城河喝酒,看起来很不高兴。 我陪着她喝了半夜的酒,她也是这样,自己不说话,也不让我说话,只喝酒,不过她酒量好。” “昨天的事儿,阿玥大约还不知道,不过也快了,昨天动静太大。”顾瑾的话只说了一半,后面没说下去,只连声叹气。 “李姑娘对守真,肯定不是那个意思。 她闹昨天那一场,到底因为什么,得等我找到她,好好问问。”顾晞紧拧着眉。 顾瑾斜瞥着他,没说话。 为什么,他有点儿想到了,可这事儿,从最初到现在,他都是连知道都不想知道,说,就更加不想说,也说不得。 那位李姑娘,是个极聪明的,必定和他一样,知道了,却还不如不知道,无奈无能。 “你跟李姑娘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让她想开些。”沉默良久,顾瑾看着顾晞道。 顾晞有几分莫名,却干脆的点头,“好。” …………………… 午后,听说李姑娘进了顺风速递铺,顾晞忙从户部出来,直奔过去。 李桑柔正守着只小炉子,烧水沏茶。 见顾晞进来,示意他坐。 “我昨天找了你一天。”顾晞坐下,看着蹲在炉子边,侧耳听着水声,等着沏茶的李桑柔。 “昨天我到城外看着放烟花去了。没什么,就是给文先生庆个生。” 听到水滚了,李桑柔提起壶,将滚水注进大茶壶里。 “你这么讲究水,这壶,该换个小点儿的。”顾晞看着桌子上那把巨大茶壶,有几分哭笑不得。 “小壶太麻烦。”李桑柔将铜壶里的水倒进大茶壶里,提起茶壶晃了几晃,等了一会儿,拎起系在茶壶柄上的一根棉线,拎出个白纱茶叶包,放到只空杯子里。 顾晞瞪着李桑柔拎出茶叶包,呆了片刻,噗笑出声,冲李桑柔伸出大拇指,“论省事儿,你当仁不让,至少建乐城,能排第一。” 你跟守真,真没什么事儿?梁园赏春回来那天,你在这儿坐着,一言不发光喝酒,喝到半夜。 昨天你那烟花放完,守真拉着致和,也喝了半夜的酒,也是一言不发。 你们两个,这是什么默契? 你跟我说说。”顾晞伸直腿,一幅准备好好倾听的模样。 “我喜欢他,他喜欢我?”李桑柔倒了两杯茶,看着顾晞笑道。 顾晞失笑出声,笑了好一会儿,才看着李桑柔,“守真不去管他,就你这脾气,你真喜欢他。”顾晞的话顿住,“你不是说,你喜欢谁,都是拿刀直接按床上的?” “你看你都知道,不用我多说。 真没有别的,就是想给他过个生儿,热闹热闹,你知道我这个人,想一出是一出。 他找文四爷喝酒,大约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吧。不幸之极,却又幸运之极。”李桑柔笑道。 “嗯,致和也这么说。 守真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凡事都想得太多。 他说过好些回,不成亲不成家,要一辈子为文氏尽力。说是成了家,就难免为小家打算,为儿女打算,就分了心了。 唉,我劝过他,后来。” 顾晞的话顿住,垂着眼,好一会儿才接着道:“齐梁不能共存,早晚你死我活,我和大哥,守真,致和,近十年,都在做准备。 守真不打算成家,致和要等到这一战之后,我也是。 这一战,要么,大江南北任我纵横,要么……” 后面的话,顾晞没说下去。 李桑柔侧头看着他,片刻,笑问道:“杭州城那座西湖,景色极佳,西湖旁边,有一片地方,有很多女伎世家,你听说过没有?” “当然,前年出使的时候,我还去逛过。 西湖南边有条长堤,绿柳红桃,景色极佳,靠南边,两边都是花楼伎家,很热闹,很富丽。 那些女伎光凭颜色不行,红不起来,她们讲究一技之长。 擅长吟诗作画的,比一般的士子都强,吹拉弹唱,更是精绝。” “听说她们有一项绝技,吃了鱼,可以把鱼骨一根不少的吐出来,还是摆在盘子里,还是鱼形,就是肉没了。”李桑柔一边说一边笑。 顾晞扬起了眉,“这我倒不知道。” “我早就想好了,到时候,得把那一片打下来,那条长堤得归我。 然后,每年春秋,办两次大赛,春天让这帮女伎比赛吃鱼,用鲫鱼,鱼越小越好,看谁吃的最快最好最优雅。 秋天比赛吃螃蟹,不能用什么蟹八件蟹七件的,就用手,吃完摆回去,一刻钟,看谁吃的最多。 得把潘七爷请过去,现场点评,要是再能请动几个翰林,那就更好了。” 李桑柔愉快的挥着手。 顾晞听的大睁着双眼,片刻,哈哈大笑起来。 …………………… 金毛跟着陆贺朋,从淮阳府项城县起,一路官司打到无为州,到二月下旬,官司打完,两人沿江往西,从扬州北上回建乐城。 李桑柔打算在开通扬州线的同时,将扬州到无为的线路也开出来。 两个人从无为府一路往西看过去。 到江宁城时,进了三月。 两人申初前后进了江宁城,找了家邸店安顿下来,金毛和陆贺朋道:“先生先歇着,我出去一趟,要是回来晚了,先生自己先吃饭。” “你要干嘛?”陆贺朋见金毛脸色阴沉,关切的问了句。 “没什么,去江边给兄弟们上柱香。”金毛犹豫了下,照实答道:“先生也知道,我们原先是在对面江都城做夜香行生意的。 去年冬月,武怀义到江都城,血洗了夜香行。 一时半会,我们回不去江都城,这儿跟江都城一江之隔,我去给兄弟们上柱香,送点纸钱。” “我陪你去。”陆贺朋忙站起来道。 金毛犹豫了下,和陆贺朋一起,出了邸店,找了家白事店,买了香烛纸钱,直奔江边。 陆贺朋跟着金毛,直奔江边一座有几分荒凉的龙王庙。 “我们兄弟跟着我们老大,吃了一年饱饭,一个个,照我们老大的话说,撑的有劲儿没地方使。 夏天的时候,我们兄弟中水性好的,有一群人,就脱光了,盯着那座龙王庙,比谁先从江都城游到那里,从江都城码头一带游过来,到那里最省力气。 那时候,我们还在龙王庙下面藏了两条小船,后来送世子回建乐城时,还用上了。” 金毛的话顿住,好半天,才接着道:“当年,真快活。” 陆贺朋沉沉叹了口气。 两个人不再说话,到了龙王庙外,金毛半跪在地,用刀捅软地面,将香烛先插在地上点燃,再点上香,退后几步,跪在地上。 陆贺朋蹲在旁边,花开纸钱,在香烛上点着,一张张烧起来。 金毛磕了头,蹲到陆贺朋旁边,拿过按在一起的元宝,一个个拆出来,扔进火堆里。 两人烧完厚厚一堆纸钱和元宝,退后几步,看着纸灰被风卷起,四下飞散。 “唉,走吧。”陆贺朋背着手,再次叹气。 “我到庙里给龙王爷磕个头。从前,我们游过来,一定要给龙王爷磕个头。”金毛垂着头,进了破败的龙王庙。 “龙王老爷,您要是碰到我们兄弟,请您看顾一二,以后,等我们老大过来,给您修庙塑金身。”金毛跪倒磕了头,看着已经掉了一只胳膊的龙王,祈告道。 “毛……毛哥?”一个微弱的声音,从龙王像后面传出来。 “谁?”金毛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一声谁声音没落,就扑向龙王像后。 龙王像后面的角落里,一个形容枯槁的瘦小男子,直直瞪着金毛,“毛哥,我又做梦了。” “窜条!是我,是你毛哥,你没做梦!窜条!”金毛冲上去抱起窜条。 “毛哥,我总梦到你,梦到马哥,还有老大,我快死了。”窜条声气极低弱,垂着头喃喃自语,看起来有些神志不清。 “赶紧抱他回去,快!得赶紧找大夫!”陆贺朋推着金毛。 金毛弯腰抱起窜条就跑。 陆贺朋搂着长衫,跟在后面,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冲进邸客,金毛抱着窜条直冲进屋,陆贺朋一把揪住掌柜,气息急的简直要喘不上来气,“快,请大夫!最好的!快!” 陆贺朋另一只手,从怀摸出张银票子,也没看清楚多少,就塞进掌柜手里,猛推了他一把,“快去!” 邸店的伙计都是极有眼色的,不用人叫,赶紧送了汤水吃食,热水帕子到屋里。 金毛挑了碗鸡汤,抱着窜条,往他嘴里喂了小半碗,大夫就到了。 窜条后背有刀伤,一条腿上中了一箭,箭杆磨断了,箭头还在里面,还在不停的流血。 掌柜再跑一趟,再请一位跌打大夫过来。 两位大夫忙了一个来时辰,洗干净伤口,起出箭头,敷了药,包扎起来,开了汤药,立刻熬出来,灌了一碗下去。 金毛在窜条床前守了一夜,第二天天刚亮,陆贺朋又带着那两位大夫过来,换了药,诊了脉。 临近中午,窜条一身热汗之后,睁开了眼。 “窜条。”金毛扑上去。 “毛哥,我这是死了吧?你也死了?”窜条声气还是很低弱。 “放屁!死个屁!活着呢。想吃点啥?肉糊?”金毛想笑,眼泪却掉下来。 “能吃肉糊?”陆贺朋也伸头过去,看着面无血色的的窜条。 “能,老大说能。我喂你吃几口?”金毛答了一句,端起暖窠中的肉糊碗,用勺子喂到窜条嘴边。 “真香。”窜条用力咽了。 金毛喂了三四勺子就不喂了,再喂了小半碗鸡汤。 窜条长长吐出口气,“毛哥,真是你?肯定是梦。” “没做梦,老大让我到无为,从无为再去扬州,经过江宁,我想着给大家伙儿送点儿纸钱,刚送完纸钱,想着给龙王爷磕个头就走,就碰到了你。 你别说话,先养神,放心睡放心吃,咱在老大的地盘呢。”金毛趴在窜条耳边道。 “那我再睡一觉。”窜条砸吧了下嘴,闭上眼睛又睡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4章 人生不同 窜条这一觉,只睡到夜深人静。 “醒了,饿不饿?”金毛见他睁眼,伸头过去,笑问道。 窜条沉睡的这一整个白天,大夫又来诊过两回脉,一回比一回说的好,他这心情,也好了很多很多。 “饿,毛哥,真是你?”窜条不眨眼的看着金毛。 “当然是老子!傻啦?”金毛笑了句,端起碗,喂窜条吃加了青菜末的肉糜汤。 “毛哥,还是不敢相信。”窜条吃了几口,舔着嘴唇,一句话没说完,眼泪淌下来。 “别哭!你看你小子,别哭!”金毛用力眨着眼,也没能把眼泪眨回去。 “先好好吃肉哈,吃饱喝好,养出力气,再哭,再说话。”陆贺朋醒过来,凑上前,看着窜条笑道。 “听到先生的话了?别哭,好好吃。”金毛用手背抹了把眼泪。 “都死了。”窜条看着金毛。 “我知道,老大也知道,先别说话,先吃肉,先养好,老大都知道了。”金毛喉咙哽噎。 窜条不说话了。 吃了半碗青菜肉糜,又喝了半碗浓米汤,金毛收了碗。 老大交待过,饿极病重之人,要一点一点喂。 陆贺朋看着半碗青菜肉糜下去,就如淋了水的不死草一般,眼看着就鲜灵灵精神起来的窜条,啧啧惊叹。 “老大说过,我们这样的人,给口吃的就能活,有口气就能活,命贱之人命大。”金毛看着陆贺朋笑道。 “你们老大大智慧。”陆贺朋再次啧啧。 “毛哥,老大呢?”窜条怯怯的看了眼明显一身贵气的陆贺朋。 “这是咱们陆先生。”金毛先笑着介绍。 “你们老大在建乐城呢,你们老大厉害得很呢,我也是跟着你们老大混的,说错了,是咱们老大。”陆贺朋看着窜条,说到最后,笑起来。 “等你再好一点,咱就启程,先往扬州,黑马和小陆子在扬州呢,咱们见了黑马,让黑马请咱们吃好吃的,吃好了,再一起回建乐城。”金毛笑道。 “小陆子当时让我跟他们一起走。”窜条眼泪下来了,“我当时,正说媳妇儿……” 金毛拍了拍窜条,只叹出一口气。 “小陆子他们走后,也就小半个月,大武将军走了,来了个小武将军,我跟田鸡他们,还去看小武将军进城,谁知道……” 窜条抹了把眼泪。 “他进了城,第四天,刚睡下,他就把咱们夜香帮的人,全抓了,抓了就押上船,天还没亮,就说要砍头。 都没想到,田鸡都傻了。 后来,前面都开始砍头了,田鸡说,他娘的是真砍头! 田鸡说:我水性最好,说得让我逃出条命,得有个人去找老大,跟老大……” 窜条哽咽的说不下去,片刻,才接着道:“田鸡他们,就往他们刀上撞,趁着乱,老黄把我踹进了江里。 我手脚都捆着,游不动,不敢游远,就贴着船,爬到了后舵上。 田鸡他们,二三十个兄弟,都砍了头,田鸡的头,从我脸面前漂过……” 窜条哭的说不出话。 金毛一把接一把抹眼泪,陆贺朋垂着头,走到窗前,背着手,看着漆黑的夜色。 “后来,我跟着船,回到码头,找地方躲了两天。 城里,小武将军挂了告示,谁要是看到咱们夜香帮,还有丐帮的人,抓到一个,给五两银子,报信儿给五百个大钱。 我不敢进城,就在码头上,白天找地方藏着,夜里出来找点儿吃的。 天一天比一天冷,我一直饿着,不敢游过江,怕死在半路。 后来,大前天,半夜里,我听到动静,是小武将军的人。 二十来条船,带了好些个水鬼,我趴在岸边石头堆里,听他们说话。 听那意思,他们要到江宁城来,我觉得是个机会,就杀了一个水鬼,抢了他的衣服,混在水鬼中间。” 陆贺朋听到这里,呼的转过身,一头冲到窜条面前。 金毛也听的两眼圆瞪,“你接着说,快说!” “真是往江宁这边来了,天刚落黑,就用水鬼拉着船,开始过江,上半夜就到了,藏在离龙王庙不远的地方。 毛哥你知道那一块,从前咱们在那里藏过船。 到后半夜,有个参将,站在船头,说,一会儿有粮船过来,说把人杀光,把粮船凿沉。 我那时候趴在船头,就有个人,给我和另外几个水鬼分活,让我跟他们去船底凿船。 我就跟着那几个人,跳进了水里。 后来,就打起来了,我赶紧往岸上游,后背挨了一刀,爬上岸时,又挨了一箭。” “你还听到了什么?还有什么?好好想想!”陆贺朋眼睛瞪得溜圆。 这事儿就发生在江宁城下,就那座龙王庙下面的江边,可这会儿的江宁城,风平浪静! “还听到……”窜条拧着眉,努力的想,“对了,我是头一拨拉船,船到江中的时候,换上来,坐在船边上歇着。 我旁边站了个偏将,不知道在跟谁说话,我听到了几句。 那个偏将说:这信儿不知道真假,要是假的,咱们这一趟,有去无回。 另外一个人说:不会假,这是他手里的一条长线。可靠得很,说趁着军粮船捎东西,说那边从卸东西起,就一直盯着没松眼过,肯定不会错。 还说,要是有假,他也是个死字,他可不想死。 就这几句。” 陆贺朋脸色青灰一片。 “咱们得赶紧赶回建乐城,越快越好,你去,让掌柜找会抬轿子会走路的抬着他,赶紧! 我去一趟守将府,等我回来,咱们立刻就启程! 出大事了!”陆贺朋话没说完,就冲了出去。 “毛哥。”窜条吓的脸都青了。 “没事儿,这大事儿不是咱们的事儿。你歇着,我去找掌柜找会走路的脚夫抬你。”金毛安慰了窜条一句,赶紧出去,让人请掌柜过来。 陆贺朋回来的很快,带回了十几个精壮健卒,不等天亮,就开了城门,急急赶往建乐城。 一行人日夜兼程,几天后,进了建乐城。 陆贺朋直奔去见顾晞,金毛带着窜条,回去炒米巷。 江宁城守将宁将军的折子,同一天,递进了宫中。 朝廷运往江宁城的军粮,就在江宁城外,被江都城武家军悄悄截住,凿穿船底,沉入江中。 …………………… 陆贺朋见了顾晞,当天,文诚沿运河南下,直奔扬州。 半个月后,因为一点儿小事,永平侯沈贺被皇上严厉训斥,撤了礼部尚书的差使,扣了两年俸禄,永平侯长子沈明书德行有亏,被按在垂福宫前打了三十板子,责令他在府中闭门读书半年。 顾晞又忙了几天,才得了空儿,坐到顺风铺子后面,和李桑柔吹着护城河的风,说不闲的话。 “永平侯府韩老夫人嫡亲的幼妹,嫁进扬州旺族曹家,韩老夫人和这个妹妹情份极好,两下里常常往来捎送东西。 这个幼妹的小女儿,秋天出嫁,托韩老夫人找一棵三尺左右的大红珊瑚树,和家里原来的一棵配成一对儿。 韩老夫人找到了珊瑚树,让沈明书想办法送到扬州曹家。沈明书就找到户部堂官余庆生,搭户部送往江宁城的粮船,将珊瑚树带到扬州。 沈贺主理户部时,永平侯府经常借粮船,来往扬州捎带东西,这件事,早就被南梁的谍报盯上,在曹家那位老太太身边安排了人,拆看永宁侯府来往曹家的信件。 沈明书写往曹家的信中,又特意嘱咐说是往江宁城的军粮船,行动机密,说今年非同往年,和南梁一触即发,如今户部又是我主理,为防我故意找事儿,让曹家提前去守着,诸般云云,就将这军粮船的事儿,泄露的清楚明白。” 顾晞说到最后,气的错牙。 李桑柔默然听着,叹了口气。 这样的愚蠢,折损了十几船粮食,枉死了上百的人,也不过就是罚上两年俸禄,打了一顿板子。 唉。 “这事儿多亏了你,要不然……”顾晞气的不停的拍着椅子扶手。 李桑柔看着他,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她的心情,很不好。 …………………… 傍晚,炒米巷正院廊下,李桑柔和米瞎子一人一把竹椅,一人一只酒壶。 “人和人不一样,人和人怎么能一样呢? 生下来就大有分别,有高有低,有轻有重,有贵有贱,有的聪明有的笨,有的好看有的丑,有人运道好,有人步步坎坷,唉,没办法。”米瞎子喝了一大口酒,砸吧着嘴。 “是不一样,可不该这样。”李桑柔抿着酒。 “怎么不该?现在不就这样了? 一人一条命,人不一样,命不一样。 你要是死了,那个世子,肯定得杀不少人,金毛要是死了,那个世子肯定不会杀人,要杀也是你杀人。 你看这就不一样,是吧? 金毛要是死了,你得杀人,我要是死了,我看你最多叹口气。”米瞎子一声长叹,“人命不一样啊。” “你要是死了,那肯定是你自己作死的。 要不是你自己作死的,我替你杀人,替你报这仇。”李桑柔伸直长腿。 “承你厚爱。唉,别想那么多了。 人和人,不一样。要是全都一样,也就不用算命,不用修行,什么都不用了,是不是? 佑神观门口那老太婆,挣两文钱,买一文钱香花供奉,挣十文钱,买九文钱香花供奉,你听她祈告,就一件事,求来生做人上人。 没人求众生平等,求的都是做个人上人。”米瞎子说着,冲李桑柔举了举杯子。 李桑柔举了举杯子,仰头喝了杯中酒。 …………………… 隔了一天,瘦了一大圈的何老大,到了顺风速递铺。 李桑柔让大头到隔了两条街的陕西食铺,买一坛子桂花稠酒,给何老大解渴。 何老大谢了,坐在护城河边上,那块菜地旁,和李桑柔说话。 “幸亏您吩咐的早,咱们的船,这一年多就不接往江都城的货了,中间,也就是接人那两趟,停过去两回,那两回,我都提着心。 幸亏啊。”何老大一脸的惊悸难受,“当初,跟我一个院里住的王二当家的,两条船,都折在了江都城,船烧了,人砍了,一家门……唉,惨得很。” 李桑柔沉着脸,没说话。 “那些私运货物的船,听到风声,哪还有人敢再挣这个钱,砍了头一轮,后来,就没有私货船了。 可这砍头,直到我来前两天,还抓了两艘船,都是正正经经挣点儿辛苦钱的运货船,唉。” 何老大神情悲伤。 “这一路上,碰到了不少船老大,说沿江,一路往上,都跟江都城一样,根本不管是正经运货,还是别的什么,说拿就拿,拿到了就烧船砍头。唉。” “你们路上还顺当吧?我算着,上个月底,你们就该到了。”李桑柔转了话题。 “曹嫂子家小闺女,快到扬州的时候病了,病得重,正好碰到马爷,请动了扬州城里一位姓齐的名医,治好了才走的,耽误了小半个月。”何老大忙仔细解释道。 “别的都还顺当?”李桑柔倒了杯热稠酒,推给何老大。 “顺当。昨天就到了,把她们送到谷嫂子那里。 谷嫂子说是和张大姐一起,接了您这里针线上的活?我看她风风火火的,怎么觉得她说话都比从前快了? 又没啥大行李,一点旧衣服锅碗瓢盆的,自己就扛过去了。 瞧这谷嫂子那样子,忙的顾不上跟我多说话,就说不用我管了,必定都好好儿的。 我瞧着,她那大院子里,乱归乱,倒是什么都有,一股子肉香。 我站了一会儿,就有人送米过去,一百多斤。 谷嫂子说想着大家要来了,让人送过去的,我抓了把米瞧了瞧,可正经是好米。 都好得很,大当家的放心。” 何老大喝着稠酒,说着当下,笑容渐浓。 “嗯,谷嫂子和张猫都是胆大能干的,刚过了年,就把我这里所有针线上的活接过去了。 江宁城这些人来的正好,我这边,扬州线和太原线,很快都要开出来了,要用的衣服邮袋,比从前只怕要翻出一两倍。”李桑柔微笑道。 “都是肯干的,有活干,有钱赚,那就什么都好。”何老大说着,笑起来。 “最近一阵子,沿江没什么活儿能做,运河线来来往往,都是做熟了的,不用多管。 你歇几天,往登州,密州,海州,还有秀州走一走,看看海船生意怎么样,要是觉得能做,碰到好的船老大,或是船,你就作主定下,往后,海上一线,是大生意。” 李桑柔低低交待。 “好。”何老大凝神听着,点头,随即道:“秀州在江那边呢。” “江这边也有一半呢,我想着,该有不少船停靠,你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顿了顿,李桑柔接着道:“这一路上,只怕不太平,我找两个功夫好的,给你当长随下人。” 何老大一边听一边点头,“行,我不累,您这边人要是找好了,明天后天,我就能动身。” “嗯,你家里安顿的怎么样?”李桑柔关切了一句。 “都安顿好了,先头是安顿在真州,有个远房亲戚在那儿。 后头,我想着,大当家的在建乐城,我来来往往,建乐城必定是常来常往的,干脆再搬了一回家,在祥符县县城里,置了座宅子。 早安顿好了,大当家的放心。”何老大欠身笑道。 “那就好,启程不急,你回家好好歇几天,月底月初吧,你挑个吉日,从登州南下。”李桑柔微笑道。 “好。”何老大爽快答应,站起来,告辞回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5章 人各不同 永平侯府的大门,从永平侯沈贺被皇上在早朝上当众严厉训斥,并当天撤了礼部尚书的差使后,就再没打开过。 之后沈家大公子沈明书又被皇上按在垂福宫门口,打了一顿板子,责令回家闭门读书。 这大门,关的就更紧了。 沈明书挨打,明面上的原因,是二皇子最近几篇策论写的很不好,沈明书这个伴读没伴好,皇上生了气,打了板子。 因为这个,二皇子极是内疚,沈明书挨打隔天,二皇子带着几个心腹小内侍,悄悄出来,从永平侯府角门悄悄进去,看望沈明书。 沈贺沈侯爷带着几个人,一直将二皇子送到天波门口,看着二皇子那辆小车不紧不慢的进了天波门,才舒了口气,蒙上帷帽,步行回府。 沈明书趴在春凳上,见父亲沈侯爷进来,支起上身。 “别动,二爷进天波门了,放心。”沈侯爷示意沈明书别动,走过去,看了看沈明书从臀部到大腿一片紫涨。 “刚刚卢太医过来过了,换了药,说比昨天好了些。”沈明书忙笑着安慰父亲。 “哪能好那么快,唉。”沈侯爷叹了口气,坐到沈明书旁边,又舒了口气,“二爷待你,能有这样的情份,这一顿打,不算什么。” “嗯,阿爹,这一场事儿,肯定是顾晞的诡计,是他诬陷咱们!”沈明书恨恨的砸着春凳。“小姨婆身边的洪嬷嬷,是小姨婆的陪嫁丫头,在小姨婆身边侍候了几十年,她怎么可能是南梁的谍报! 这是污蔑!” 沈侯爷紧拧着眉头,没说话。 “阿爹,那个文诚,看着一幅文弱书生模样,内里残忍凶悍,这话阿爹也说过。 当初,我陪着二爷,他跟那位文顺之,一起看行刑,他站得近,一刀下去,血都飞到他脸上了,他抽帕子抹血,那样子,冷血的不像人! 二爷当时吓得站不住,回去还病了一场。 杀人那样的事儿,换了谁谁不怕? 这样不是人的狠货,洪嬷嬷落在他手里,内宅女流,那还不是他想让她说什么,她就只能说什么了? 阿爹!” “唉,你这孩子,就是太冲动,这些事,知道了,要先放在心底。 这会儿,他把人证物证都做成齐全周到,这个套做得死死的,套在咱们,还有你小姨婆身上,这会儿,咱们只能先忍下。 刚才,你要跟二爷说,我拦着你,不是因为我不信你的话,而是,不是时候。 你记着,跟二爷说话,要像跟皇上说话一样,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话说多了,就没用了,要看好时机,一句话说出来,要足够份量。 阿爹给你说的这些,你好好想想,想清楚,记牢。”沈侯爷拍着儿子,叹气道。 他们被人家以有心算无心,这一场大亏,是吃定了。这会儿再急再怒,都是无用之举。 “他这是报复!”沈明书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 “我知道。唉,你能想明白这个,这是好事儿。”沈侯爷抚着儿子的后背,叹了口气。 “阿爹,我总觉得,他养的那个女贼,来历不明,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您看看,从她到了这建乐城,这一年多,她生出多少事儿,哪有一件好事儿? 那花边晚报,斯文扫地!那什么朝报…… 阿爹!”沈明书猛的撑起上身,“你说,那朝报,会不会是她往南梁递送消息的东西?她挖出朝廷机要,借着朝报,往外递送?” 沈侯爷拧着眉,思量了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 这太有可能了! “这事得跟二爷,不是,得跟皇上说说!”沈明书急得想要撑坐起来。 “你躺好!这会儿,往二爷,往皇上耳边说这种话,纵无私,也有私! 我刚才怎么跟你说的?要觉得住气,在二爷和皇上面前说话,要找准时机!”沈侯爷按住儿子,沉着脸教训。 “这是军国大事!”沈明书急了。 “我知道!你躺好!”沈侯爷轻轻拍了拍儿子,“你放心,我让人盯死她们,还有,一会儿跟你姐说一声,让你姐进一趟宫,跟娘娘提个醒儿,这会儿,这就够了。 你先安心养着,再急的事儿,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嗯。”沈明书勉强按下那份急躁,“阿爹,得多加派人手,她从南梁挪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了,得赶紧,不能让她把咱们祸害了!” “你放心,阿爹知道,阿爹亲自安排这件事。” …………………… 窜条的伤好的很快。 等窜条好到能四下走动时,和金毛等人一起,去了大相国寺。 他要好好做一场法事,送送田鸡他们,也为了告诉田鸡,他活下来了,找到老大了,老大都知道了。 法事头一天,李桑柔过去听了半天,从大相国寺出来,坐在铺子后面,对着清亮的护城河,和巍峨高耸的皇城,慢慢喝着茶,两眼放空,什么都不想去想。 “大当家的,有位文爷,问您在不在?”铺子管事儿老左站在院子门口,小心的问了句。 李桑柔今天很不高兴,铺子里的人,都能看出来。 “哪位文爷?”李桑柔回过头,就看到了老左身后的百城,李桑柔站起来,看着百城问道:“人在哪儿呢?” “就在铺子外。”百城忙笑着指了指外面。 “请进来说话吧。”李桑柔微笑道。 老左和百城一起应了,片刻,文诚跟着老左,穿过院子,站到那块菜地旁边,打量着四周。 他是头一回到顺风铺子后面这块地方来。 “致和说景色极佳,果然。”文诚看了一圈,笑道。 李桑柔一直打量着文诚,“坐吧,先生瘦了不少,这一趟辛苦了。” “赶得有点儿急。”文诚坐到白木桌子旁边的竹椅子上,目光从景色,落到那块菜地上,笑起来,“世子爷说大当家的这块菜地极好,这菜都开花了。” “嫩的时候,大常舍不得吃,说还太小,得再长长,再长长,就老了。”李桑柔倒了杯茶,推给文诚。 “大当家的那位兄弟,现在怎么样了?”文诚端正坐着,抿了口茶。 李桑柔微笑看着浑身不自在的文诚,片刻,才笑道:“好了,这会儿在大相国寺看着做法事呢。” “这一趟,多亏了大当家的这位兄弟,昨天早上,大爷说,该给这位兄弟封赏,只是,扬州这条线,还要留着,不好声张。”文常被李桑柔不错眼的看着,看的更加不自在了。 “多谢。”李桑柔移开目光,“文先生来,就是为了说这几句话的?” 文诚暗暗舒了口气,“不全是,”文诚的话顿住,片刻,才苦笑道:“没什么事,正好路过,想着致和说大当家的这铺子后面的景色极好,过来看看。” “你的手好了吗?世子好像不知道你伤了手。”李桑柔看着托着杯子的文诚的手。 “好了,一点小事,不必让世子爷知道。”文诚低头看着曾经鲜血淋漓的手。 “那致和呢?知道吗?”李桑柔慢吞吞问道。 “他也不必知道。”文诚垂眼看着杯子里的茶。 “唉,何必瞒成这样。”李桑柔叹了口气。 “有几个人能像大当家的这样,肆意而为。”文诚笑容苦涩。 “没有几个人像我这样自在由心,也没有几个人像你这样,把自己拘成紧紧一团。”李桑柔抿了口茶。 “我没有拘成一团!”文诚一句申辩说的极快。 “你想问什么?怎么不问?你想说什么?怎么不说?”李桑柔侧头看着文诚,笑盈盈道。 “我没……”文诚下意识想否认,说到一半,又顿住,沉默片刻,看向李桑柔,“大当家的上个月那样大张旗鼓,想做什么?” “就是想热热闹闹的给你过个生辰。”李桑柔答的认真严肃。 “大当家的这样肆意而为,就不替别人想想?”文诚皱着眉。 “处处替别人着想,还能肆意么?处处替别人着想,不就成了你这样了?”李桑柔看着文诚,一脸笑。 “你……”文诚被李桑柔这一句话堵住,略一想,还真是无言以对。 “大当家的真是口舌如刀。”文诚苦笑叹气。 “像秦王说的那样,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十之八九,都是不如意的事了,余下的一二,总要肆意痛快些。 我无根无源,无牵无挂,有恩立刻报,有怨立刻报,不积恩怨,只求一个肆意。”李桑柔看着文诚,微笑着,慢条斯理道。 “大当家的那些兄弟呢?不是牵挂吗?”文诚沉默片刻,看着李桑柔问道。 “我对得起他们,没有亏欠他们的地方。”李桑柔语调温和。 “大当家的真是……”文诚一句话说到一半,后面却突然觉得无话可说,只叹了口气。 沉默良久,文诚看向李桑柔,“大当家的能劝劝公主吗?” “嗯?怎么劝?”李桑柔笑看着文诚。 “劝她走出来看看,不说天下,就是这建乐城,好男儿就多的是,能和她天生一对儿的,也多的是,她只是困在了我这里。 要是她肯走出去,肯到处看看,我觉得,她很快就能找到更好,更让她喜欢的人。” 文诚声音虽低,却一字一句,清晰明白。 “好。”李桑柔答应的爽利干脆。“要是宁和找到了更好的,更合适的,她更喜欢的,她成了家之后,你呢?” “我没打算成家,不是因为宁和,没有她,我也不会成家。”文诚神情黯淡。 李桑柔看着他,好一会儿,才低低喔了一声。 …………………… 金毛、大头、蚂蚱,和窜条一起,在大相国寺跟了一天法事,到第二天,就各忙各的,只留窜条一个人在大相国寺听经上香。 顺风要再开出两条线路,铺子里一堆一堆的事儿,他们老大的教导,活人的事儿比死人要紧。 窜条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再说他刚到建乐城,诸事都还摸不着头脑,照他们老大的吩咐,让窜条跟着做完这场法事,再到铺子里去。 金毛几个,一天忙完,要是来得及,就拐进大相国寺,上柱香,和窜条一起回炒米巷。 这天事儿忙完的早,金毛和大头、蚂蚱三个到大殿里上了香,和窜条一起,四个人并排蹲在大殿旁边的抄手游廊边上,听着钟磬声、诵经声,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儿。 “当时,要是都过来就好了,老大生意做的这么大。”窜条抹了把脸。 “就你没媳妇儿,叫你走你都不走。”大头白了窜条一眼。 “田鸡正给我说媳妇儿,都说好了,长的挺好看,做一手好针线,性子也好。”窜条再抹了把脸。 “还好没成亲,不然就连累人家了。”蚂蚱叹了口气。 “田鸡媳妇儿正怀着胎,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窜条叹了口气。 “老大说没连累家里?”金毛看向窜条。 “我听说也是。可当家人没了。”窜条叹气。 “手里都有钱。”大头闷声说了句。 “别想这些了,黑马和王管事过两天就回来了,老大说,让你俩跟着王管事去太原府,你俩得赶紧练练骑马,王管事骑马厉害得很,到时候别跟不上。”金毛岔开了话。 “咱老大这生意,要做到太原府去了?太原府可远得很!”窜条一脸惊叹。 “太原府算啥!常哥说过,往后,咱们要从最北到最南,天涯海角!”蚂蚱竖着大拇指。 寺门方向,知客僧陪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说着话儿往里面进去。 “……照理说,我不该说这个话,可我实在……唉,你点这个灯,真没用,白花钱。 你弟这个人,头一条,是生是死不知道,第二条,他生辰八字,你也不知道。” “乡下人,哪有谁记八字的?俺娘生他的时候,家里没人,等人回到家,光顾着看孩子看大人,没顾上这八字。”妇人浓重的乡音里,透着歉意。 金毛一脸呆怔的听着妇人说话。 妇人说着话,从金毛面前走过,金毛下意识的站起来,跟在妇人后面往前走。 “连个名儿都没有。”知客僧一脸无奈。 “咋没名儿,就叫毛二,俺们乡下人就是这么起名儿。像俺,就叫毛大妮,俺要是有妹,那就叫毛二妮,都是这样,这就是名儿。” “姐!”金毛突然叫了一声,语调语音,和妇人一般无二。 妇人忙转头回身,带着几分惊惧,看着衣着光鲜的金毛。 知客僧跟着回身,看到金毛,忙笑着拱手,“毛爷,您这是……” “咱爹叫毛五斤!”金毛没听到知客僧的话,只不错眼的看着妇人,突然用和妇人一样的口音叫了句。 “嗐!”妇人惊的两只眼睛瞪的溜圆,“菩萨啊!” 妇人喊了句,冲着金毛直扑过去,一把揪住金毛的衣领,用力往下扯,金毛斜着肩膀,揪着自己的衣服袖子,帮着妇人,扯出半边肩膀。 “菩萨啊!”妇人看到金毛左边肩胛上两个指甲大小的一块通红胎记,猛一巴掌拍在胎记上,再一把揪住金毛的肩膀,用力的摇。 “这是俺弟!这是俺弟啊! 您说不管用!他怎么能不管用?您看看,您看看! 菩萨睁着眼呢!菩萨一直睁着眼呢! 这是俺弟,这就是俺弟啊!” 妇人抱住金毛,放声大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6章 毛哥马哥 大头三个人,实在是太激动了,连说带叫,平均下来,每人叫过两遍,李桑柔才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 “大常去看看。”李桑柔一听明白,立刻吩咐大常,再点着蚂蚱道:“去找你瞎叔,把这事告诉他,让他也去看看。” 蚂蚱一个哎字没说完,人就窜出去了,大常忙跟着大头往外走,窜条蹲在台阶上,不停的感叹:他毛哥就是有福。 “窜条过来烧火。”李桑柔挽着袖子,往厨房去。 天已经不早了,不能再等大常回来再烧饭。 李桑柔刚刚烧好一大锅饭,几盆菜,大常他们就回来了。 大常手里拎着一大包猪头肉,窜条看着那份量,干脆拿了洗菜的铜盆,用开水烫过,大常将猪头肉抖进去,装了满满一盆。 “就是隔了两条街的柳家卤肉铺,真没想到,竟然是毛哥他姐家。 柳家有一锅百家老汤,出名得很,咱常到他们家买卤肉,他家这卤猪头肉,最好吃。”大头捏了块汁水淋漓的猪头肉,塞进嘴里。 “是他姐,眉眼像,俩人说一样的话,听不大懂,从前从没听金毛那么说过话。”大常闷声道。 “还有那头发,他姐那头发也黄,他那个大外甥女,也是一头黄毛!”蚂蚱忙接话道。 “真是没想到啊!”米瞎子连吃了几块猪头肉,从大头手里接过米饭,示意窜条,“去拿个勺子,我盛点儿肉汁儿拌饭。” 几个人吃了饭,米瞎子从暖窠外面的竹笼子上折了根竹篾剔着牙。 “到底怎么回事,还是明儿等金毛回来再说吧。 那一家子,仨孩子,那两个小子,一个四五岁,乱蹦乱跳,一个一岁多两岁,满地乱爬,都是哇哇乱叫,还有个老太太,耳朵聋嗓门大,那一院子吵的闹的。 过几天我再去看看。”米瞎子啧啧有声,一脸的受不了。 李桑柔嗯了一声。 第二天天刚亮,金毛就拍门回来了。 李桑柔刚起来,正洗脸刷牙,大常上前接过金毛提着的包子烧饼。 金毛站在李桑柔旁边,等她洗好刷好,捧着杯茶坐下了,蹲到李桑柔这边,一脸笑,“真是我姐。” “毛哥昨天说的那是哪里话?我没听懂。”蚂蚱蹲到金毛旁边。 “过来端饭!”大常喊了一声。 蚂蚱哎的一声应了,忙跳起来,过去拿筷子拿碗端饭。 大头搬了桌子出来,大常端着一大锅米汤,窜条抱着一筐包子烧饼,蚂蚱跑了几趟,端了酸杂菜,咸牛肉辣酱,香油腐乳和一大盆凉拌韭菜豆芽。 大头正盛米汤,米瞎子拎着瞎杖,一头扎进来,抽抽着鼻子叫道:“这是刘老九家的羊肉包子!想了小半个月了。” 蚂蚱刚端起碗,急忙放下,小跑去添碗筷,窜条赶紧再拎了把竹椅子过来。 米瞎子先抓了只羊肉包子,咬了一口再坐下。 几个人吃了饭,窜条收拾碗筷,大常和大头、蚂蚱各自去忙,金毛先沏了壶茶,给李桑柔和米瞎子倒上,坐到两人旁边,说他这认亲的事。 “我有个姐。”金毛一脸笑。 米瞎子点头。 他头一回见金毛,金毛只有七八岁,瘦的三根筋挑着一个大头,饿的两只眼里全是绿光,跟他说的头一句话就是:我姐说我是福相。 “我一直觉得我姐比我大挺多,其实也就大六七岁。 我老家在武进县,毛家村。 我五岁那年,家里遭灾,先是飓风,接着就下雨,我姐说直下了六七个月,不住点儿,地淹了,房子淹了,家家都想逃难活命。 可是逃不出去,四下里都有人守着,不让离土。 后来,我爹我娘都饿死了,我有个哥,我姐说伤了脚,一直往上烂,也死了。 就剩我姐拉扯着我,跟着大家,想方设法想逃出去。 后来我姐也病倒了,拖着我等在路边,半夜里,有支商队经过,我姐把我塞在大车上。 这些都是我姐说的,我都不记得了,我能记得的事儿,就是我有个姐,还有就是在江都城外要饭,后来又进城要饭。 我姐说她把我塞上车,就一点力气都没了,趴在路边等死,趴了两夜一天,柳家老太太带着儿子,背着一坛子老汤路过,见我姐还有口气,喂我姐喝了小半碗老汤,我姐就活过来了。 后来到前面镇上,柳家老太太用半坛子老汤,换了份路引,带着柳大郎和我姐,一路往北,从润州过江,一直到了建乐城。 后来我姐就嫁给了柳大郎。 柳家做卤肉,是祖传的手艺,那锅老汤,到我姐夫,传到第六代人了,到建乐城之后,生意很快就做起来了。 我姐说,从有了余钱,她就到大相国寺给我点长明灯,求佛祖保佑我,亮个灯,也好让我能找到她。” “那商队不错,好歹把你带到江都城了。唉。”米瞎子叹了口气。 “嗯,我姐说她抱着我等在路边的时候,一直在我耳朵边念叨:咱爹叫毛五斤。 后来我竟然忘了,昨天在大相国寺,听到我姐说话,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我爹叫毛五斤。 我姐夫也是武进人,柳集的,离毛家村不远,一家人到现在,还是一口武进话,也亏的这武进话,我一听到,就听懂了。” “这是大喜的事儿!”米瞎子拍着金毛。 “是,我姐高兴坏了,我姐夫也是,柳家老太太一看到我,就惊叫:说大妮儿这是你弟弟吧,你问问他,他姓毛不?” 金毛说着,笑起来,“柳家老太太耳朵背的厉害,要趴到她耳边吼,她才能听到一句半句,她还特别爱说话,一停的扯着嗓子说话。 一家人,热闹得很。” “你姐姐有一个女儿俩儿子了?”李桑柔看着笑个不停的金毛,也笑起来。 “嗯,老大是闺女,叫蚕姐儿,今年七岁了,老太太最疼她。 大儿子叫二壮,五岁了,已经会跟着他爹卖卤肉了。最小的两岁,叫狗子,能吃能睡,重的压手。” 李桑柔失笑。 这一家人名字起的,真朴实。 “今天没什么要紧的事儿。你早上从你姐家走的时候,没跟你姐姐说吧?”李桑柔笑道。 “他们正忙着。”金毛挠了挠头。 “你今天歇一天。陪你姐姐说说话儿。 还有一件事,你姐姐家仨孩子,老大老二都该念书了,你跟你姐姐姐夫说一说,送他们去念几年书,不是为了学出什么,或是考什么,就是为了识几个字,能读懂文章。钱你出,这是小钱。 再看看你姐姐姐夫还有别的缺钱的地方没有。”李桑柔接着笑道。 米瞎子不停的点头,“这话对,得识几个字儿。” “好。”金毛爽快答应,“那我走啦。” “去吧去吧。”李桑柔冲金毛挥着手。 看着金毛连蹦带跳的出了门,米瞎子转回头,看着李桑柔,“有了姐姐,往后,就有人催着成亲成家,生儿育女了,他们毛家,又只有他一个男人了。” “那不是正好。娶了媳妇成了亲,再有一门营生,往后安安生生过日子。就不用再跟着我,过刀头上舔血的日子了。”李桑柔神情淡然。 米瞎子看着李桑柔,好一会儿,叹了口气,“也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 大相国寺的法会做到最后一天,黑马和小陆子,以及王壮三人,风尘仆仆回到建乐城。 黑马和小陆子从铺子里直接去了大相国寺,王壮坐在铺子后面的菜园子旁边,和李桑柔细细说了两个多时辰,才出了铺子回家。 黑马在大相国寺听窜条说金毛找到他姐了,从大相国寺出来,和小陆子两个人,直奔柳家卤肉铺。 正是晚饭时候,柳大和媳妇毛婶子正忙着切肉浇汁,包肉收钱。 黑马和小陆子站在铺子对面,伸长脖子看着忙碌的柳大夫妻。 “啧,还真是,他们毛家人都是一头黄毛。”黑马瞧着金毛他姐那头头发,嘿的一声笑。 “有点儿像毛哥。毛哥真福气,还真让他找到他姐了。毛哥总说他姐,他姐疼他得很!”小陆子揣着手,一脸羡慕。 “走,咱们去买点儿卤肉,他家卤肉百家老汤,正经不错。从前常吃,竟然没看出来那是金毛他姐!”黑马捅了捅小陆子,两人穿过石条街,去买卤肉。 “卤大肠还有没有?”黑马伸头找卤大肠。 “咦,你是不是姓马?”金毛他姐打量着黑马。 “你怎么知道我姓马?”黑马吓了一跳。 “还真是,跟俺弟说的一样,可真够黑的。”金毛他姐没答黑马的话,先看着柳大笑道。 “卤大肠上半天就卖没了,还有半块猪头肉,一块卤肝,我给你切切,多浇点汤。”柳大看着黑马,不等他答话,就利落无比的拿肉切肉。 金毛他姐一边忙着把招牌翻个个儿,以示卖完了,一边和黑马笑道:“俺弟说他跟你最好,你救了他不知道多少回,说你这几天就回来了,还说你最爱吃猪赚头。 明儿早上,让你姐夫多买几条赚头,卤好了在汤里多浸半天,晚饭时候吃,味儿最好。” 金毛他姐手脚利落,说话干脆。 黑马一脸郁闷的看着一个一脸笑忙着切肉,一个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个不停的柳大夫妻。 金毛居然说他黑! 他问过他多少回,他是不是真黑,金毛这货,当着他的面,回回都说他一点儿也不黑! 柳大切好肉,多浇了一勺子汤汁,将荷叶包系好,递给小陆子。 “明天有空不?来家吃顿饭。”金毛他姐热情邀请,“不要钱!给啥钱!都是自家人!要钱成啥啦?你姐夫虽说小本生意,这几块卤肉咱还吃得起,把钱拿回去!跟姐可不能见外!” 眼看黑马摸钱出来,金毛他姐用力推着黑马,说什么也不肯收。 黑马也不多让,谢了柳大夫妻,和小陆子一起,走出十来步,郁闷之极道:“金毛说我黑!” 小陆子回头斜瞥着他,片刻,咳了一声,干笑道:“马哥,大家伙儿不都叫你黑马?” 小陆子重重咬着黑字。 “叫我黑马,明明是因为我心黑手辣!”黑马忿忿道。 小陆子咯的笑出了声。 …………………… 黑马到家隔天,大常带着蚂蚱,和顺风总号的掌柜老左一起,会合了包平一行人,北上太原,为开通太原线做准备。 窜条跟着黑马,头一回进了顺风总号。 窜条穿过院子,看到清亮的护城河,顿时两眼放光,“这水真好!” “不许往这条河里跳!”正围着菜地,准备把嫩青菜全部拨出来,一锅清炒的李桑柔,在窜条冲向护城河之前,叫住了他。 “我没……”窜条吓的脖子一缩。 “这条河那边,住的是皇帝。这长河里,只能有鱼,不能有人,不许往这河里跳。”李桑柔再次警告窜条。 窜条不停的点头。 “老大老大!”正在前面忙着的黑马兴奋的叫着,一头扎过院子。 正拨着菜的李桑柔长叹了口气。 唉,出去了这一两个月,黑马还是有所长进的,从来一年多,从世子爷长进到是如意是如意,这会儿,总算长进到只有老大老大了。 “老大!外头,有个像如意那样的,说是,公主!让他来的。” 公主两个字,从黑马嘴里吐出来,充满了惊惧敬仰和无数兴奋。 李桑柔再次长叹。 她错了,黑马没喊是如意是如意,不是长进了,是他不知道人家叫什么! “请他进来。”李桑柔无力的挥着手。 黑马一窜而出,再一窜而进,后面跟着个垂眉顺眼的小内侍。 “给李大当家见礼,小的千山,在公主身边侍候,公主让小的来问问大当家的可得空儿,要是得空,请大当家进宫说说话儿。”小内侍千山言语恭敬。 听到千山这个名字,李桑柔下意识的想到百城,忍不住笑道:“千山,这名字真好听。你们公主出来方便吗?” 千山一怔。 “我从前是做杀手的,我这样的人,不宜随意进宫,你们公主要是出来方便,请她到这里来说话可好?这里的景色,连文先生都说好呢,我这儿的茶也不错。”李桑柔笑容可掬。 “是,小的回去跟我们公主禀报。”千山笑应了,退了两步,转身往外。 窜条在旁边,听的两眼呆直,直瞪瞪瞪到千山看不见了,小心的挪到黑马旁边,捅了捅他,“马哥,公主,是啥?” “你瞧你这没见识的样儿!公主还能是啥?公主就是公主!你瞧你这一脸的没出息,真给你马哥我丢人!”黑马说着,一巴掌拍在窜条头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7章 公主 千山出去没多大会儿,黑马再一次冲进来,这次可比上次快多了,离弦的箭一般。 “老大老大,公主!公主!” 李桑柔勉强忍住了给黑马一巴掌的冲动,越过黑马,迎了出去。 宁和公主一身寻常贵家女子打扮,帷帽前面的轻纱已经掀到后面,正站在顺风速递铺门口,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这个就是二哥说的高得不得了的杆子吗?真是高,我一出东华门就看到了。”宁和公主站在那根高得出奇的杆子底下,努力仰头往上看。 “二哥?”李桑柔惊讶的反问了句。 “对啊,二哥特意过来看过,还说你家铺子门脸小的能挂到那杆子顶上。”宁和公主话没说完,就笑起来,当时,二哥也是一边说一边笑个不停。 宁和公主看了眼铺子门脸,再努力仰头看了眼杆子,“还真是,那个真小,这个真高。” “铺子门脸虽然小,后面宽敞,景色又好,咱们进去看看?”李桑柔笑着示意宁和公主。 她这个铺子虽小,事儿却不少,门前一直停满了车,人来人往,这会儿已经有人伸头伸脑的看热闹了。 “好。”宁和公主笑应了,往前走到铺子门口,先探头进去,好奇的打量了一圈,再小心的踩过门槛,站在铺子里,一样样细看了一遍,才穿过铺子,站进两边都是马厩的院子里,轻轻哇了一声,“真是,门脸那么小,里面这么大,真好玩儿。” “这里味儿不好,咱们赶紧过去。”李桑柔笑着示意宁和公主。 “还好,我不怕马儿的味道,我喜欢马,也喜欢骑马。”宁和公主说着,往旁边一步,伸手摸了摸一匹毛色黑亮的矮驮马。 李桑柔笑看着宁和公主,不再多说,跟着她的步子,看着她一路走一路看着摸着那些马,慢慢出了院子。 “致和说从东南角楼上能看到你这里,还真能看到。 这里的景色是挺好,那一片是什么?那是什么花?倒挺雅致。”宁和公主打量着四周,从远处看到眼前的菜地。 “那一块是菜地,那是青菜花儿,青菜长老了,开花儿了,留着收菜种子。坐吧。”李桑柔挑了把新椅子放到宁和公主旁边,打开炉门烧水。 “这里真不错,那边就是大理寺监狱?那里呢?”宁和公主左看右看。 “那边是将作监的空仓库,我找文先生租了下来,也是当仓库用。” 李桑柔一边和宁和公主说着话,一边抖开块雪白夏布,铺在白木桌子上,接着摆茶壶茶杯,又从菜地旁边,剪了朵鸡冠花插进小小的花瓶里。 “这里真好,景色好又清静。”宁和公主四下看过一圈,坐下,从李桑柔刚刚铺好的茶桌,看向蹲在炉子旁边,侧耳听着铜壶声音的李桑柔。 “二哥喝茶最讲究水,他用二滚水,你这用的,也是二滚水吗?”宁和公主看着李桑柔提起壶,专心往壶里倒水。 宁和公主上身微微前倾,闻着被滚水激出的茶香,“这茶真不错,是今年的春茶吗?清新的很。” “这是去年的秋茶,今年的春茶现在还太贵,过一个月再喝。”李桑柔一边沏茶,一边和宁和公主说话。 “大哥说你有钱得很,你还嫌贵?”宁和公主笑起来。 “不是很有钱,钱只有一点儿。 就是有钱,也要嫌贵,这会儿这个价儿喝春茶,太不划算了,再过一个月,春茶的价儿最多只有现在的什之一,到那时候再喝。”李桑柔沏好茶,倒了杯,推到宁和公主面前。 “嗯,也是,是挺不划算的。你真精明,三哥说你可会做生意了。”宁和公主说到三哥,不知道想到什么,有几分怔忡。 “你说的三哥,就是世子吗?”李桑柔看着怔忡的宁和公主,故意问了句。 “是啊。三哥是在宫里,跟在我阿娘身边长大的,我小时候,宫里就我们四个,阿娘说我们是兄妹四个,他们是大哥二哥三哥,我是小妹妹,阿爹也这么说。 后来三哥回去睿亲王府,封了世子,我问大哥,以后是叫世子哥,还是叫三哥,大哥说三哥就是三哥,哪有什么世子哥。 我觉得也是,世子哥多难听呢。”宁和公主语笑晏晏。 “我一直以为,世子比你二哥大,没想到是他最小。”李桑柔显得有些意外。 “当然是三哥最小啦,不过,论年纪,二哥和三哥一样大,只不过,二哥生在年头,三哥生在年尾,其实只大了半年。”宁和公主解释的很仔细。 “文先生也是生在年头,文四爷呢?他的生辰是什么时候?”李桑柔闲话道。 “嗯。”听李桑柔说到文诚,宁和公主脸上的笑容微滞,“致和是八月里,八月十六,他们都不过生辰的。”顿了顿,宁和公主看着李桑柔,“三哥说,今年文先生生辰的时候,是你给他贺的生辰?” “对啊,热闹了一天半夜,我把能找到的烟花,都买下来了,乱七八糟的很热闹。”李桑柔笑道。 “文先生不喜欢乱七八糟的热闹。”宁和公主看着面前的茶杯。 “我喜欢。我可不管他喜欢不喜欢。”李桑柔笑眯眯看着宁和公主。 宁和公主被噎的呃了一声。 “文先生这个人,凡事太能替别人着想,最适合做朋友,我很喜欢他这样的朋友。”李桑柔接着道。 “你这话,有点儿欺负人。”宁和公主蹙着眉,片刻,嘟起了嘴。 “他喜欢替别人着想,我喜欢别人替我着想,这不是挺好么,两相宜。”李桑柔笑眯眯看着宁和公主。 “唉你!”宁和公主眉头蹙的更紧了,片刻,看着李桑柔,认真道:“不能这样,别人替你着想,你更要替别人着想,不然就不对了。” 李桑柔斜瞥着一脸认真的宁和公主,“怎么不对了?譬如咱们俩,你喜欢请人吃饭,我喜欢别人请我吃饭,那就是你请我吃饭,这样多好,你喜欢了,我也喜欢了。” “不是这样!”宁和公主被李桑柔气乐了,“哪能这样!这成什么了? 人家替你着想,人家请你吃饭,那都是对你好对不对?那你也要一样的对人家好,你也要替人家着想,也要请人家吃上一回两回,不然,就不对了!” “文先生有没有替你着想过?”李桑柔一脸笑,看着宁和公主问道。 “嗯。” 李桑柔一句话问的宁和公主不自在起来。 “那你也替他着想过?”李桑柔看着宁和公主,接着笑问道。 “嗯。”宁和公主这一个嗯字,远不如刚才那个肯定。 “那你是怎么替他着想的?你替他着想过什么事儿?”李桑柔接着问道。 宁和公主抿着嘴,没说话。 “这儿就咱们俩,咱们随便说闲话,说过就忘掉的闲话。 你想经常见到文先生对不对?那文先生呢?是不是也想经常见到你啊?”李桑柔看着宁和公主。 宁和公主脸色有点儿不好看,紧紧抿着嘴,好一会儿,才勉强开口道:“我不知道。” “我觉得,文先生本来是挺愿意见到你的,毕竟,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又是这么个可爱的小妹妹,连我这样的,看到你,都很喜欢。 可你一看到文先生,就要扑上去揪着他不放,他肯定吓得不想见你了。”李桑柔笑眯眯。 “你!”宁和公主被李桑柔一句扑上去揪着不放,说的一张脸涨得通红。 “说说闲话,别当真,反正就咱俩,也没外人。 咱们说别的吧,你经常出宫吗?我看你出宫挺容易的,想出来就出来?”李桑柔岔开话题。 “是想出来就出来,可我不喜欢出宫。”宁和公主拧着头,有几分别扭。 李桑柔刚才那句扑上去揪着不放,让她有点儿受伤。 “唉,我觉得你觉得文先生好,是因为你没见过外人吧?从小到大,你身边除了你三个哥哥,就是文四爷和文先生了,两相比较……” “不是!”宁和公主恼怒的打断了李桑柔的话,“你怎么也这么想?” “你看,我一个刚认识你没多久的外人,也这么想,那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大家都这么想?”李桑柔欠身往前,看着宁和公主,严肃认真道。 “你!” “你不是说要替别人着想吗?那你替别人想想,为什么大家都这么想?”李桑柔还是一脸严肃。 宁和公主紧紧抿着嘴,片刻,拧过了头。 “这就跟吃东西一样,像你阿爹,你大哥二哥三哥,从一生下来,就想吃什么吃什么,大冬天想吃黄瓜,也照样能吃上。 他们要是说,最喜欢吃什么什么,比如说,红烧肉吧,大家肯定会觉得他就是喜欢红烧肉,没有人会觉得他喜欢吃红烧肉是因为他只吃过红烧肉,对不对? 像黑马,他刚刚能吃上肉的时候,我做过一回红烧肉,他就觉得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就是红烧肉,他当时拍着桌子大叫:天底下,老大做的红烧肉最好吃! 我当时就呸了他一口,说他:等你羊肉牛肉鸡鸭鱼吃遍,要是还觉得红烧肉最好吃,再拍着桌子说这个话儿。 现在,他差不多算是吃了个遍儿,他还是觉得红烧肉最好吃,我就知道了,他是真喜欢吃红烧肉。” 李桑柔端起茶抿着,闲闲说着闲话。 “你是在劝我么?”宁和公主带着几分戒备,看着李桑柔。 “这算劝你?不算吧?你要是觉得算,那就算吧,我就是就事论事儿。 还说黑马的事儿,他当时觉得红烧肉最好吃,我觉得那是因为他只吃过红烧肉,我就带他吃遍各种好吃的,让他知道知道,红烧肉真不算最好吃。 到现在,他虽说还没吃一遍儿,也吃得差不多了,他觉得烤青鱼炖羊肉红烧猪脚焖大鹅老鸭汤辣子鸡都很好吃,可跟红烧肉比,还是差点儿。 现在,他再拍着桌子说他最喜欢吃红烧肉,那就是真喜欢。 你也会这样觉得,是吧?” 李桑柔看着宁和公主。 “这不一样。”宁和公主一句不一样,有点儿底气不足。 李桑柔笑看着她,没说话。 “我不是没去见识,才怎么样,就算见识了,我也不会看上谁!”宁和公主看着李桑柔。 “那不是正好,就像黑马一样,吃了一圈儿,就是红烧肉最好吃,多好。”李桑柔摊手笑道。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说话,哪有这么比方的。”宁和公主端起杯子,低头抿茶。 李桑柔看着她,微笑抿茶。 “那该怎么见识啊?我可不想相看这个,相看那个,难堪得很。”宁和公主嘟着嘴。 “这个我真不懂,要不,你问问你三哥,或者你大哥?”李桑柔认真建议。 她可是公主,这个,她是真不懂。 “嗯,我去问大哥。”宁和公主垂着眼,犹豫片刻,低低道。 …………………… 金明池开放,满城热闹的时候,顺风速递铺的第二条线路——扬州线,以及从扬州到无为的线路,随着一摞摞便宜招贴,低调的开张了。 一份份新闻朝报和花边晚报,在书信业务铺开之前,先铺进了京东京西和两淮各处。 顾晞拿着几封信,进了明安宫。 “你看看这个,信都写到我这儿来了。”顾晞将信递给顾瑾。 顾瑾接过,翻看了几封,笑起来,“顺风要是能通达过去,确实便利很多,他们写信给你,也都是想为治下州府谋福利。 不过李姑娘说得对,要一步一步的来,拓展的太急,要出事儿的。 让守真替你好好写几封回信,别替顺风得罪了人,这样的回信,守真擅长,你可别自己写。” “嗯,往太原府的线路,说是夏天之前,能布局妥当,开通出来,这已经很快了。 两淮和京西京东两路,现在已经畅通无阻,再连通上太原一线,一旦战起,沿着这条线再往西往东传送信息,就快的很了。” 顾晞的心情,看起来相当不错。 “今天又有几份请立太子的折子。”顾瑾放下信,看着顾晞道。 “又是留中不发?我没看到,也没听说。”顾晞皱眉道。 “嗯。” “皇上到底什么意思?南梁太子册立大典都办完了,这太子确实该立了,宫里只有老二,也没有别人了是不是?他到底什么意思?”顾晞有点儿上火。 “皇上的意思,还是那句话,先成家后立业。”顾瑾一脸苦笑。 “那就是赶紧成家啊,赶紧把亲事定下来,赶紧挑一个啊,大江以北,任他挑,赶紧挑一个不行吗?都是怎么想的?他老大不小了!”顾晞气的不停的敲着椅子扶手。 “这亲事,皇上有皇上的想法,沈娘娘有沈娘娘的想法,永平侯府也有自己的想法,老二,也是个有想法的。 唉,你不要急躁,这不是能急躁的事儿。 本来不想跟你说,我就不喜欢看你拍我这椅子扶手。 唉,你还是得知道,你知道就行了,不用多管,这事儿有我呢。”顾瑾揉着眉间,看起来十分烦恼。 “嗯。”顾晞极不情愿的嗯了一声。 “对了,有件好事儿。”顾瑾看着他,换了话题。“阿玥来跟我说,想看看这建乐城的青年才俊都是什么样儿的,问我怎么看才好。” “她想开了?”顾晞两根眉毛挑得老高,随即笑出来,“这真是好事儿!” “她去找了趟李姑娘,也不知道李姑娘怎么跟她说的,从李姑娘那儿回来,就到我这儿来了,就说了这么几句话。 先别高兴的太早了,李姑娘那个人,一向剑走偏锋,谁知道她怎么跟阿玥说的。 不过说了一会儿话,就能让阿玥从她那儿回来,立刻就跑来跟我说这样的话,这事儿一多想,就有点儿不踏实。” “李姑娘这个人谨慎得很,我觉得肯定是好事儿,你怎么阿玥说的?”顾晞愉快的拍着椅子扶手。 “我让她多出去走动走动,从这会儿一直到年底,建乐城里,文会一个连一个,有时候,一天好几场。 建乐城的青年才俊,都在文会上。”顿了顿,顾瑾看着顾晞道:“我让她去找李姑娘,让李姑娘陪着她。 听说李姑娘最近经常带着她那些兄弟,去文会蹭文气?” 顾晞被顾瑾一句话说的,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点头,“她常带的两个,一个叫蚂蚱,一个叫大头,一个傻一个呆,往哪儿都是一蹲,蹲在那儿,袖着手,从这里瞪到那里,都是连头转,不带转眼珠的,真是一景。” “她身边哪有傻人,都是一堆心眼儿。 你去找一趟李姑娘,别太正式,就是顺口,把阿玥这事儿托付一句。 跟李姑娘说,要是她觉得哪儿不合适,该阻止的,让她只管出手。” “好!”顾晞答应的极其爽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8章 身为男人 金毛忙了五六天。 先是挑好了家附带女学的学堂,请陆贺朋陆先生掌眼看过,再请他姐姐姐夫看过,给大外甥女蚕姐儿和外甥二壮一人买了两身新衣服,置办了全套新书包新书新笔砚,一个送进女学,一个送进学堂。 蚕姐儿进了学堂,小弟弟狗子就没人看了,柳家老太太耳朵背的厉害,也得有个人看着。 金毛想买两个人给他姐使唤,他姐他姐夫死活不要,说他们哪是能使唤人的人家,那是要折寿的,可不敢! 金毛只好到牙行里,挑了个四十多岁的婆子,典了两年,早来晚去,给他姐帮把手,好让蚕姐儿安心上学。 忙完忙好,金毛心里轻松,从他姐夫那里包了一大包卤肉,又买了两包瓜子儿,拎着抱着,回去炒米巷。 炒米巷家里还没人回来,只有米瞎子坐在台阶上打盹。 “瞎叔,冻着了!”金毛在米瞎子耳朵边猛喊了一声。 米瞎子吓的差点从台阶上扎下去,“你个黄毛!喊什么喊!娘的!让你这一嗓门喊的,老子要聋了,又瞎又聋!” 米瞎子骂骂咧咧的站起来,跟着金毛进了院门。 金毛刚把瓜子仔细扎紧,挂在廊下竹篮子里,院门咣的一声被踢开,又咣的一声被踢上,黑马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谁回来了?” “是我跟瞎叔。”金毛忙扬声答话。 “赶紧过来接着!”黑马听到金毛的声音,急忙叫道。 金毛几步冲出来,从黑马怀里接过几大包吃食。 “今天你买饭,这都是什么?我拿了一大包卤肉,你别买重了。”金毛抱着几大包吃食,放到廊下桌子上。 大常不在家,他们几个人做的饭菜,照老大的话说,全都是不如猪食,一个能吃的都没有。 老大做饭好吃,可老大做饭全凭高兴,一个月能做上一回两回就不错了。 这吃饭的事儿,从前他们在江都城时就有规矩,大常要是不在家,就由他们几个轮流去买现成的回来吃,轮到谁去买,谁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几天不见,你怎么蠢上了。 要买卤肉,肯定去你姐夫那儿,还能便宜别家了?”黑马一边将满怀的吃食放到桌子上,一边撇嘴嫌弃金毛。 “这些,炒螺蛳,青鱼脍,流油咸鸭蛋,酸菜包子,烧鸡,杂拌儿,哪有卤肉? 你这包卤肉可不少,那我就不用再去买一趟了。 你去把大铜锅拿过来,这凉水绿豆我让他光捞绿豆,没要他那汤,得添点水再煮煮,再拿包冰糖放进去。” 黑马一边说着,一边忙着拎了一袋子炭出来,再拎出铁架子,就在院子里点火烧炭,准备煮绿豆汤。 米瞎子自己找个碗,倒了碗绿豆汤喝了几口,咋了咋嘴,是不够甜,确实该好好再煮煮。 黑马和金毛煮上绿豆汤,收拾好菜饭扣好,两人并肩蹲在台阶上,看着绿豆汤,说着话儿,等大家回来吃饭。 “你跟你姐说我黑?”黑马头一句,先提这事儿,这事儿,他憋了好些天了,总算找着机会好好问问了。 “我说你黑了?你也就是有一点儿黑,就一点儿!”金毛用手指比划着一点儿。 “你姐说了,你说我黑的像锅底!”黑马一巴掌打下金毛的手。 “像锅底这话不是我说的,这话是瞎叔说的,是吧瞎叔?这话是你说的吧?你说黑马是锅底黑。”金毛顺手把米瞎子拖下了场。 “我不是跟你说了,你浑身上下,唯一主贵的地方,就是这黑。 你要是哪天不黑了,那可就没有贵气了,也没有福气了,这黑不黑的,你可想好了!”米瞎子严肃认真道。 “就是啊!你这黑,他主贵!主贵!就得黑,黑的好,就得像锅底那么黑!”金毛拍着手叫。 “当我面你说我不黑!”黑马可不是好糊弄的,揪着金毛不放。 “那是当你面,当我面你还说我头发不黄呢,你说过吧?你说我这头发,乌黑发亮,这话是你说的吧?”金毛跟黑马吵了十几年,一向势均力敌,落下风那是不可能的。 “你这头发……是不黑啊。”黑马舌头打结。 “你说我头发不黄!一点儿也不黄,乌黑发亮!”金毛揪着头发往黑马面前送。 “你这黄头发也主贵。”米瞎子拍着把金毛。 “对啊,瞎叔都说了,你这黄毛主贵! 行了,看在咱俩都主贵的份上,我让你一回。”黑马撤退一步。 “黄毛啊,你们老大上回说,让你挑座宅子,你要是挑好了,先别下定,你请我去给你看看宅子,看好了再买,这宅子的风水,可要紧得很。”米瞎子拍了拍金毛。 “挑什么宅子?给我姐?我姐肯定不要,我想给她买个丫头,她都不要。 她说她跟我姐夫命小福薄,天生的劳碌命,要有银子,肯定得靠自己一点一点挣出来。”金毛摇头嘿笑。 “不是给你姐,是给你,老大说这话时,我也在。 老大说,你该成个家了,说让你姐掌眼,给你挑门好亲,你要娶媳妇,当然就得有自己的宅子。”黑马手里的拨火棍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敲的明炭溅起火星。 金毛要娶媳妇成家立业这事儿,是好事儿,可这好事儿,他一想起来,心情就不怎么好。 “干嘛我该成个家?咱俩差不多大,你都没成家,我成什么家?还有大常,大常也没成家,凭什么让我成家?”金毛不干了。 “你找到你姐姐了。”黑马不敲了,看着金毛,认真道。 “是这个话儿。”米瞎子叹了口气,“找到姐姐,就是找到亲人,找到家了,你们毛家,就你一个男丁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娶房媳妇,成家立业,生一堆孩子,传宗接代,好好过日子。” “这话您老三年前就说过。那会儿你说:现在能吃饱饭了,日子过安稳了,那就该娶房媳妇,成家立业,生几个孩子,好好过日子。 田鸡他们,不就是听了你的话,成了家了。”金毛白了米瞎子一眼。 “这事儿不能怪瞎叔,就是没有瞎叔这话,田鸡他们也得娶房媳妇,生几个孩子,成家立业。 咱们一起要饭的时候,哪天吃顿饱饭,有心情说闲话了,回回田鸡都说:以后有钱了,先买宅子,再娶房媳妇,生一群孩子围着他叫爹。唉。”说到最后,黑马一声长叹。 这些,田鸡都有了,可他死了。 “我姐也跟我说过,说我老大不小了,得赶紧说房媳妇,我给回了,我跟我姐说,让她别管我的事儿,我的事儿,她可管不了。 我现在不想娶媳妇儿,也不想成家,我就觉得,跟着老大,跟黑马,还有大常,小陆子蚂蚱他们,咱们兄弟在一起最开心最快活。 老大说过,人这一辈子,先顾好自己。 我这辈子,就顾自己,怎么快活怎么活,我不成家,不想要媳妇儿,也不想要孩子,至少现在不想要,以后要是想要了,再说想要的事儿。”金毛干脆直接道。 “我就说!你们老大生生把你们都给教坏了!一个两个,唉,大男人不成家不立业,成什么了?”米瞎子一幅痛心疾首的模样。 “那你怎么不成家不立业?你眼睛好好儿的,你又不瞎。”金毛不客气的怼了回去。 “老子告诉过你!老子这种神算子,五弊三缺……”米瞎子一巴掌拍在金毛头上。 “搁我们面前,瞎叔你就别扯了。你根本不会算命,全靠装瞎子糊弄。 老大说过,就你这样的,根本轮不上五弊三缺。”黑马话接的极快。 “你们两个兔崽子!今儿这是合着伙儿揭老子的短,真他娘的不省心。”米瞎子骂了一句,“给老子盛碗汤!” …………………… 李桑柔听了顾晞的委托,爽快答应,隔了一天,就托如意捎信给宁和公主,邀她去看文会。 这场文会在迎祥池边上的街亭茶楼,地方宽敞,景色上佳。 李桑柔建议宁和公主男装打扮。 着男装是建乐城里大胆的小娘子小媳妇们如今的最新时尚。 宁和公主一件杏色长衫,束着从她二哥那儿借来的玉带,看起来相当兴奋。 看到李桑柔时,忍不住转了半圈,一定要让李桑柔评价一下,她这样一身长衫,像不像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李桑柔只笑不说话,让着宁和公主,从角门进了街亭茶楼。 茶楼里已经到了不少人,黑马正站在楼梯旁,伸长脖子看着角门方向,看到李桑柔和宁和公主,急忙小跑迎上去。 “人快到齐了,已经做过一轮诗了,赋什么海棠花,门口放了好些海棠花,花开的是挺好看,可他们赋的那诗,不好! 给公主见礼。 老大,掌柜问咱们,是在楼下,还是在楼上。”黑马置身文会现场,兴奋的挥舞着双手,语无伦次。 “咱们到楼上吧,看的清楚。”李桑柔看着宁和公主笑道。 宁和公主看着兴奋的黑脸放红光的黑马,和他那一身半长衫打扮,笑的止不住,听着李桑柔的话,连连点头。 李桑柔干脆让茶酒博士把桌子摆在栏杆旁边,和宁和公主一左一右,倚着栏杆往下看热闹。 黑马蹲在李桑柔旁边,从栏杆缝里,满脸敬仰的往下看热闹。 “你会作诗吗?”宁和公主微微伸头,越过李桑柔和黑马说话。 “会!当然会!作诗怎么能不会!”黑马就差拍胸口了。 “那你也作一首。”宁和公主指着楼下刚刚写出来的几首诗。 “会是会,可我不是文人,这是我们老大说的。 你看看我这衣服,老大都不让我穿长衫,就是会,也不能作诗。”黑马往后挪了挪,伸着头和宁和公主说话。 “你们老大不让你穿,你就不穿啦?”宁和公主没听明白不让穿长衫和作诗有什么关系。 “那当然,老大的话哪能不听,你会作诗吗?”黑马再挪了挪。 “我不会,我总是凑不出韵脚,三哥也不会作诗。”宁和公主干脆招手示意黑马挪到她那边说话。 “世子爷是武将,武将都不会作诗。”黑马见李桑柔冲他动了动手指,连跳几下,蹲到了宁和公主旁边。 “为什么武将都不会作诗?”宁和公主一脸稀奇。 “戏上都是那么唱的,文臣一出场,先吟诗作赋,武将就是哇呀呀,哪有武将吟诗作赋的。”黑马肯定无比。 “戏文上都是假的,你怎么这么信戏文啊?”宁和公主笑出了声。 “戏上怎么能是假的?我跟你说,只要扮上戏,那都是真的。 我跟你说,有一回,我跟金毛在城外听戏,那时候我们还在江都城,那天晚上,唱的是钟馗戏,钟馗你知道吧?” 宁和公主一边笑一边点头。 “唱钟馗戏那可讲究!最讲究不过。 演钟馗的,上了妆扮好了,那就是钟馗老爷了,就得一个人对着大红帐子坐着,别人不能碰他,他也不能跟人说话,自己说话也不行,更不能吃喝。 那天那个钟馗,年青,不知道轻重,那天吧,本来,天就黑的吓人,鬼气重得很,那个扮钟馗的,坐了一会儿,竟然让人拿茶给他润润喉。 这可不得了! 你不知道,本来好好儿的,晴空万里,突然就咔嚓一个炸雷,那雷,直奔着那戏台就过去了。 幸好那家班主是个懂行的,赶紧跪下磕头上香陪不是,后来总算没出大事儿。” 黑马说的绘声绘色,宁和公主听的不停的眨眼,片刻,看着黑马,犹豫问道:“你说那天晚上黑得吓人,又说晴空万里。” “那天天刚黑下来,就开始打炸雷下大雨,就是雷暴天,可不是因为钟馗老爷说话了。”李桑柔接了句。 “我们老大那天没去看戏,她……” 她不知道这句,黑马没敢说出来了,舌头一转打滑过去。 “我说的这睛空万里,不是真睛空万里,就是个比方,就是说那个炸雷咔嚓一下,突然!太突然了!就像睛空万里一个炸雷。”黑马认真严肃的解释。 宁和公主笑的止不住。 李桑柔专心的看着楼下的文会。宁和公主和黑马说话的时候,比看文会的时候多多了。 临近中午,李桑柔站起来,和宁和公主一起,下楼回去。 刚下到楼下,正要转过楼梯,从角门出去,一个年青士子突然从楼梯另一边一步跨过来,拦在两人面前。 李桑柔斜往前一步,挡在宁和公主之前,微笑看着年青士子。 “这位就是公主吧。” 那位年青士子看也不看李桑柔,直视着宁和公主,话不客气,拱手拱的也不客气。 “在下有几句话,不能不说。 听说公主芳龄正当,正在选婿,皇家驸马,虚荣尊贵,却是无用之极,我等都是要立志报国之人,还请公主别往他处。” 几句话说的宁和公主脸都白了。 李桑柔眯眼看着面前的年青士子,“听你这话意,你这是笃定公主已经选中你了是吧? 你是谁啊? 你家没镜子么?就算你家没镜子,这茶楼里,我记得进门的地方,就有一面镜子的啊,你没去照过? 难道你长这么大,一回都没照过镜子? 你但凡能照一回镜子,就该知道,就你这样,长成你这样,别说公主,是个女人,不对,不光人,但凡是个母的,都不能看上你,实在太丑太恶了。 你爹你娘,从你一生下来,就知道但凡是个母的都不能看上你,所以才从不让你照镜子,是吧?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 生出你这样的货色,你爹你娘,一定是缺了大德,作了大孽了!” “你!”年青士子被李桑柔骂傻了。 “皇家驸马再虚荣,那也得有虚荣的本钱,就你这样的,恶毒丑陋,你没有这个本钱。” 李桑柔一根手指头点在士子肩上,推着他往后退了两三步,退进直瞪瞪看着她和他,看的鸦雀无声的人群中。 “我堂堂男子汉,岂是论皮相……”年青士子被李桑柔一根手指推着,连退了四五步,总算反应过来了,一张脸顿时涨的血红。 “你这样的,不论皮相论什么?比谁吊毛长吗?”李桑柔手指点在士子胸口,一字一句笑问道。 “你!”年青士子一张脸由血红而发青。 “想要剑走偏锋,以奇倖进之前,你就没想过你这份蠢恶,会给你的家族血亲,招来灭顶之灾么?”李桑柔再往前一步,伸手揪起年青士子的衣领,声色俱厉。 年青士子脸上一片青灰。 李桑柔猛的推开士子,转过身,拍拍手,示意宁和公主,“咱们走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9章 总是有附加 出了茶楼,走出一射之地,李桑柔放缓脚步,仔细看着宁和公主。 “我没事。”宁和公主努力平缓着气息。 “生气了,就要发脾气,不要往下咽,犯不着不是。 要不咱们在这儿等着,再好好打他一顿?我打你看着。”李桑柔笑问道。 “你已经骂过了,骂的挺难听的,我不是生气,我是……” 李桑柔眉梢微挑,看着宁和公主,宁和公主却像是不知道怎么说了,垂着头,眼泪下来了。 “委屈?因为无用之极四个字?”李桑柔看着宁和公主,柔声问道。 “也不全是,就是……也不全是委屈,他真是想要借羞辱我邀宠倖进吗?”宁和公主看着李桑柔,泪眼汪汪。 “我不知道,骂人么,跟杀人一样,也要出手就致命。 不过,他到底是不是想邀宠倖进,只要看他平时所作所为,从所作所为推所想,肯定就能明明白白了。 你想知道吗?想知道咱们就查一查。让黑马去打听,黑马很会打听事儿。”李桑柔看着宁和公主道。 “算了,我又不是大哥他们,用不着事事都查的明明白白,凡事都明白,人活得就苦,这话也是大哥说的。 我就是觉得,本来挺高兴的。”宁和公主垂着头往前走。 李桑柔看着她,没说话。 “我们才出来头一回,就碰到……”宁和公主声调低郁,垂着头,好一会儿? 才接着道:“你说,是不是他们都挺不愿意尚公主的? 我有两个姑姑,两个姑姑都是十几岁就在宫里修行? 再前面的? 更不好。” “再前面? 一团乱斗,那些皇子们可比公主惨多了,再前面没法说。 你那两个姑姑? 也是各有原因吧? 一个是从小生病,一生下来就有病。一个,后来不是嫁人了么?” “嗯? 也是? 大哥说她是受父兄牵连。可驸马都尉? 确实都是虚职啊。”宁和公主看起来好点儿了? 可还是垂头丧气。 “嗯? 这个? 就是人各有志了,虽说很多男人都想着治国平天下,但也有不少,喜欢诗词歌赋,花前月下? 泛舟江河? 赏月观景。 就像女人? 一多半想着嫁个如意郎君? 相夫教子,幸福美满,可也有我这样的? 就是喜欢打打杀杀。” “那,文先生呢?”宁和公主看着李桑柔。 “这我真不知道。”李桑柔拧着眉想了想,片刻,摊手答道:“我跟他不熟,你跟他从小一起长大,这个,你应该知道的吧?” 宁和公主垂着头,用脚尖踢着块小石头,一步一步往前踢。 “我觉得,我挺傻的。”走到拐个弯儿,宁和公主低低道。 “嗯?为什么觉得挺傻?”李桑柔扬眉问道。 “其实大家都不愿意尚公主,我还……”宁和公主喉咙微哽。 “那你,不是也不愿意嫁给他们么?”李桑柔眼珠转了半转,看着宁和公主道。 宁和公主被李桑柔这一句话回的呃了一声,瞪着李桑柔,片刻,噗的笑出来。 “嗯!你说的对啊,我根本就不愿意嫁给他们!”宁和公主昂起了头。 “这男婚女嫁,都是各有所好,哪有谁是人人想娶,或是人人想嫁的? 就你二哥那样的,皇子,人长得好,有才华,脾气好,好像也不是谁都想嫁给他,是不是?”李桑柔背着手,接着闲话。 “嗯,我二哥说亲可难了。”宁和公主叹了口气。 “市井中说吉利话儿,总说以后嫁个状元郎。可今年这状元,多丑呢,好像听说今年的吉利话儿都改了,改成以后嫁个探花郎了。” 宁和公主笑出了声,“探花郎……是因为探花茶针么?我有枚探花茶针,三哥送给我的。” “谁知道啊,反正,我是觉得,别说人,就是东西,也没有什么东西是人见人爱的。当然,银子除外。” 宁和公主噗笑出声。 “嗯,我懂了,谢谢你劝我。”宁和公主看着李桑柔,认真致谢。 “以后还出来看文会吗?”李桑柔看着宁和公主,问道。 “看啊!为什么不看?这建乐城又不是他们家的,文会也不是他们家的!”宁和公主学着李桑柔,背着手,抬着下巴道。 “对啊,这建乐城明明是你们家的,这文会,也是你们家的!” “哎!不能这么说!大哥听到要教训的!”顿了顿,宁和公主将李桑柔这句话低低重复一遍,一边笑,一边和李桑柔咬耳朵道:“这么说,真挺痛快呢!” …………………… 宁和公主还在和李桑柔沿着御街,一路看一路走,文会上的事儿,就已经禀报到了顾晞面前。 顾晞听小厮禀报完,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指着如意吩咐道:“你去!替爷挑面镜子,配条链子,给杜瑞安送过去。让他挂在脖子上,一日三看,看清楚他算什么东西!” 文顺之唉了一声,上前要劝,却被文诚一把拉住。 “这太狠了,不至于此。”文顺之和文诚低低道。 “公主总算肯出去走动一二,要是为了这件事……”后面的话,文诚垂着眼没说下去。 文顺之呃了一声,往后一步,不劝了。 真要是因为这件事,让宁和公主从此再不肯挑看驸马,这事儿,就真闹大了。 …………………… 顾瑾目送着杜相退出偏殿,抬手揉着眉间。 阿玥头一天出去,这遇到了这样的事儿,这实在让他十分头疼。 “你去看看阿玥回来没有。”顾瑾吩咐一直垂手侍立在旁边的清风。 清风垂头答应,退步出殿。 没等顾瑾打发人去请顾晞,顾晞已经大步流星进来了。 “文会上的事儿,你知道了?”看到顾晞,顾瑾直截了当的问道。 “嗯,我让人买了面镜子,给杜瑞安挂在脖子上。”顾晞错着牙,一巴掌拍在椅子扶手上。 “皇上确实问过杜相,他们杜家有没有合适的子弟,杜相确实提过杜瑞安,这事儿,李姑娘知道了?”顾瑾看着顾晞,拧眉问道。 顾晞一个怔神,“这事儿我都不知道,她怎么可能知道?这件事儿,大约也就皇上,你,杜相知道吧,大约还有杜瑞安?” “杜瑞安这次能对着阿玥抱怨这事儿,之前肯定也抱怨过,不知道怎么让李姑娘知道了。她想干什么?”顾瑾拧眉看着顾晞。 “大哥凡事都想的太多,你想的事儿,至少有一半我肯定想不到,我觉得你想的事儿,到了李姑娘那里,至少有七成是她想不到的。 她这个人,随性而活,随性而为。 大哥想的太多了。”顾晞不客气道。 顾瑾斜瞥着顾晞,似是而非的哼了一声,“我让清风去看看阿玥,看看李姑娘把阿玥哄成什么样儿了。” “你要是不放心,就不要让阿玥再跟李姑娘出去,这又不是管不住的事儿。”顾晞摊手道。 “放不放心,阿玥的事,我都得从头盯到尾,你难道不是?”顾瑾瞪着顾晞。 “我盯归盯,可没像你这样。你就是凡事想得太多!”顾晞迎着顾瑾的目光,毫不客气的顶了回去。 清风回来的很快,垂手禀报:“公主看起来平和喜悦,小的说,奉大爷吩咐,问问公主今天的文会看得怎么样,公主说,挺好玩儿的,跟李大当家说的一样,什么人都有。 公主还说,她和李大当家约好了,明天歇一天,后天去看曲水流觞。 公主还让小的跟大爷禀报一声,说她就不专程打发人过来了,说是曲水流觞在城外,后天她要骑马过去。” 顾晞扬着眉,一脸愉快的看着顾瑾。 顾瑾缓缓舒出口气,正要和顾晞说话,见清风一幅浑身不自在的模样,明显是有什么不能不说,却又实在不好说的话。 “怎么啦?”顾瑾看着清风问道。 清风顿时一张脸苦瓜儿一般,“回大爷话,是,那个,这个,这个,公主盯着小的问,吊毛是什么。” 清风话没说完,人先跪下了。 “什么?”顾瑾是真没听清楚,清风的话实在太含糊了。 顾晞是听全了李桑柔骂人这事儿的,噗的一声,笑的连呛带咳。 “你下去,不是你的错。”顾晞笑过一阵,能说出话了,忙示意还趴在地上的清风。 清风赶紧膝行出去。 “怎么回事?”顾瑾瞪着顾晞。 顾晞用拳头抵着嘴,连咳了十四五声,才期期艾艾的将李桑柔骂的那句粗话说出来。 顾瑾呆了好一会儿,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这个泼妇!” “她是混下九流的大当家,这个,必定难免。”顾晞摊着手,“我一会儿就去找她,跟她交待交待,这样的话,以后不能在阿玥面前说。” “唉,算了。”顾瑾无力挥手,“第一,你交待了,也不一定管用,第二,也不算什么,一句粗话而已。第三,就前两条吧,唉。 让她带阿玥外出走动,这事儿是你提的,你……” “你答应了的!”顾晞飞快的接话堵回去,“你说阿玥要是能跟李姑娘学到一星半点的洒脱疏朗,就至少不会郁郁早亡。” “唉,算了算了,两害权衡取其轻。”顾瑾有几分无力的挥着手。 皇家公主短命的居多,从阿玥很小,他就担心阿玥。 唉,算了算了,要是阿玥能生机勃勃、疏朗坚强起来,骂几句粗话就骂几句吧,世间没有万全法万全事。 …………………… 隔天一大早,宁和公主一件粉嫩的长衫,束着玉带,带着侍女内侍诸护卫,直奔陈州门。 曲水流觞在东水门外的细柳园,李桑柔和她约了在陈州门外见面。 宁和公主出了陈州门,就看到坐在间小茶坊门口,等着她的李桑柔了。 李桑柔旁边,黑马和金毛正头抵头的对着碗擂茶。 “走吧。”看到宁和公主过来,李桑柔站起来。 黑马哎一声应了,端起擂茶喝了一大口,递给金毛,金毛咕咚了两大口,一边嚼着擂茶里的花生碎,一边连跑带跳的窜过去上马。 “你们刚才看什么呢?”宁和公主在马上欠身看向那碗擂茶。 “我说擂茶里有胡椒,他非说没有,我俩找胡椒呢。”黑马解释道。 “擂茶里的胡椒怎么可能找得出来!都是磨成粉的。”宁和公主失笑出声。 这个黑马,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磨成粉的味儿冲得很,连金毛都能闻出来了。 肯定是整个的胡椒混进去了,一粒,或者两粒,最多不超过三粒。”黑马自信无比的从一根手指,竖到三根手指。 “我还真喝到了。”金毛用一根手指从嘴里抹出点儿什么,另一只手抖着缰绳挤上来。 “我就说有吧!”黑马顿时气势昂扬。 宁和公主看着金毛从嘴里抹出来的那团黑糊糊,一脸恶心,“真恶心!” “别舔!”李桑柔及时无比的制止了准备再舔回去的金毛。 宁和公主瞪着一脸可惜的弹飞那抹黑糊糊的金毛,片刻,噗的笑起来。 “你们两个,不许跟公主说你们要饭时候的那些恶心事儿,但凡恶心事儿都不许说。”李桑柔再警告了一句。 “什么恶心事儿?”宁和公主好奇无比。 黑马一只手指向宁和公主,金毛一只手指向李桑柔,两个人四眼相对。 “就说一点点!”宁和公主越过黑马和金毛,看向李桑柔。 黑马和金毛再次四目相对,两人一起瞄了眼李桑柔,黑马一脸干笑道:“有一回,我跟金毛,从狗嘴里抢了块肉,还不小,这么大,香得很。” 宁和公主瞪着黑马,恶心的呃了一声,赶紧捂住嘴。 “他们都是乞丐出身。金毛现在知道自己多大了,黑马还是不知道。”李桑柔的话被黑马打断, “我跟金毛一般大!”黑马手指在金毛和自己之间来回点。 “他们两个命硬命大,四五岁就在江都城外讨饭,居然活着长大了。 他们那一大群要饭花子,经常早上醒的时候,旁边的人已经死了,他们会把死了的伙伴的衣服脱下来,穿在自己身上,死就死了,活人要活。”李桑柔接着道。 宁和公主眼泪都下来了,“真可怜。” “嗯,不说这个了。对了,前天那个,被我骂了的,昨天一大早,就离开建乐城,说是游学去了。 你三哥送了块镜子给他,镜子上挂了条链子,说让他挂脖子上,一天三看。”李桑柔连说带笑的转了话题。 “啊!太惨了!”宁和公主一脸不忍。 “不让他惨一点儿,以后谁都敢上来教训你几句,那怎么行。得把头一个打惨了,让后面的看着害怕,这叫杀一儆百。”李桑柔笑眯眯道。 “你跟三哥一样凶。”宁和公主唉了一声,“三哥总说我心太软,我跟二哥一样。 小时候,园子里有只锦鸡要死了,我跟二哥哭得都不行了,三哥却说,那鸡是老死的,肯定不好吃。 唉,到现在,我一想起那只锦鸡,还有点儿难过,二哥也是。 有一回逛园子,二哥让我看一只小锦鸡,说很像死掉的那一只,还说肯定是那只锦鸡转世又来了。” 李桑柔看着宁和公主,眉梢微挑。 那位二爷,竟然天真成这样,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0章 曲水流觞 李桑柔和宁和公主到的略早。 李桑柔带着宁和公主,在离细柳园大门还有一里多地的岔路口,就拐上一条小路,再穿过一大片林地,停在一条曲折的小溪旁。 小溪不算宽,水流却颇急,李桑柔下了马,来回看了看,示意宁和公主跟她走。 这样的小溪,她一跳就过去了,黑马和金毛也没问题,也就是湿了鞋,最多再湿半截裤腿。 可带着宁和公主,就条小溪就是滔天巨河了。 李桑柔也不管左右西东,顺脚往前,走了一会儿,跳上块大石头,左右看了看,拍拍手,示意黑马和金毛,“那边有棵树倒了,搬过来用用。” 黑马和金毛跟李桑柔这么些年,明白极了,冲上去连踢带踹,把树拽出来,两人抱着,用力扔过小溪。 李桑柔跳上去,来回走了两趟,站到树中间,示意宁和公主,“过来。” 宁和公主一只手搂着长衫,抖着腿走上树,手搭上李桑柔的手,一口气没松下来,脚下一个打滑。 李桑柔忙用力拉住她,“没事儿,看着树,只管往前走。” 宁和公主吓的脸都有点儿白了,不过倒是听话,屏着气往前两三步? 过了独树桥。 黑马和金毛两个愉快的扬着胳膊,连蹦带跳过去了。 宁和公主身边的一个大丫头,一个尚宫? 急急的吩咐了诸人:留个人在这儿守着? 其它人带着马? 去大门口等候,之后,两个人硬着头皮? 抖着腿冲过独树桥。 “咱们怎么不从大门口进去?”宁和公主过了独树桥? 跟着李桑柔进了细柳园不知道哪一处,一只手按在胸口问道。 她这心还在砰砰的跳,跳的有点儿厉害? 跳出了一股说不清的兴奋。 “从大门口……”李桑柔心里一个咯噔。 对啊? 她带着公主呢? 怎么忘了从大门口进来了?唉? 她真是做贼做惯了。 “从大门口进来还有什么意思?”李桑柔神色不变? “再说? 大家都认识你,从大门口进来,肯定挺麻烦的。” “嗯嗯嗯!”宁和公主不停的点头,“是我没想周全。要是从大门口进来,光是见礼什么的? 就能烦的不得了。” “对啊!”李桑柔颇有气势的点着头? “多烦!咱们往那边。” 李桑柔带着宁和公主? 黑马和金毛散在两边? 宁和公主身后,一个侍女一个尚宫也是男装打扮,紧紧跟着? 一路小跑,上了一处花木葱笼的小高岗。 李桑柔站住,往四下看。 高岗下面应该就是要流觞的地方了。这会儿,已经三三两两的站满了士子。 除了几个胆大的,转头看了眼李桑柔和宁和公主,其余的人,只敢借着假动作,或是只转眼珠不转头的用力斜瞥。 不管怎么看,哪怕是那几个敢转头的,也都极力摆出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明明看见了,也用力装作没看见。 前天文会上,杜相的从侄儿杜瑞安被李桑柔恶骂一顿,又受了睿亲王世子一块挂脖镜子,昨天一大清早,就逃离建乐城,外出游学这事儿,整个建乐城里,稍稍有点儿门第儿的,没人不知道。 这会儿,谁敢上前,谁知道公主气消了没有。 毕竟,这位宁和公主,可是出了名的娇养。 “大当家的!大当家的!”一大片扑天盖地的蔷薇花架后面,潘定邦后面跟着他小舅子田十一,挥着手,高叫着,连走带跑冲过来。 “咦!你也来了!”看到潘定邦,李桑柔顿时笑起来。 潘定邦和他小舅子,是上佳的文会伴儿,不过他俩都是极不愿意参加文会的,没想到他俩竟然来了。 曲水流觞这事儿,那杯子真停到谁面前,那可真是要作诗的。 这事还是潘定邦告诉她的。 照潘定邦的总结:曲水流觞这种事儿,最没意思,上头大太阳晒着,到处都是这虫子那虫子,吃食全是凉点心,也就是酒还不错,可是有好酒没美人,再好的酒也没意思! 总之就是没意思! 她真没想到他俩能来。 “你怎么来了?还有你,你俩,不是最不喜欢这曲水流觞?”李桑柔跟潘定邦说话最随意。 “唉!”潘定邦一声长叹。 田十一更是一脸苦相,“你还问!这事儿都是你招出来的。 你天天带着你那几个兄弟,你看看,你今天又带了俩,说带他们沾沾文气。 他二哥他三哥,我五哥我七哥,就拿你这个沾文气,把我俩那一通教训啊。 说你李大当家的,江湖草莽之人,还知道不管懂不懂,都要常去文会沾沾文气,我俩,竟然逢文会必躲! 唉!”田十一手指点着李桑柔,悲伤的一声长叹。 “好些天了,只要我俩得空,就得到文会上来沾文气,我二哥还让我俩写文章,写心得,唉,苦!”潘定邦满腔满脸的幽怨。 宁和公主听的先是惊讶,接着就开始笑,笑的停不下来。 “今天是金毛来沾文气。我可不用沾文气!我全身上下,从里到外,到处都是文气,我可是读书人,大家出身。”黑马伸脸过来,认真辩解。 潘定邦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用力拍着黑马,“对对对!整个建乐城,要论谁最有文气,那非你莫属!” 田十一也哈哈笑着拍着黑马。 宁和公主大瞪着双眼,看看站在黑马两边的潘定邦和田十一,一个前仰一个后合,拍着黑马哈哈的笑,再看看黑马:站在中间,叉着腰,昂着头,得意洋洋。 宁和公主再也忍不住,笑的捂着肚子。 黑马实在太有意思!七公子也实在太有意思了! “哎,”潘定邦拍好笑过,站到宁和公主身边,“杜十三这货,上回他胡说八道,我就想……” 李桑柔在潘定邦肩膀上拍了下,“大家这么高兴,你能不能别提那只绿头苍蝇。” “是是是!”潘定邦反应过来,噗的笑出声,“苍蝇就苍蝇了,还绿头苍蝇,李大当家,论骂人,我就服你!只服你!心服口服,外加佩服,五体投地,您是真厉害!” 田十一想到李桑柔那句粗口,再次哈哈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冲李桑柔竖着大拇指,“算上我!我也最服你李大当家!” “你们俩早就来了?看过一圈儿没有?哪儿位置最好?看热闹要方便,最好别晒,这儿太晒了。”李桑柔懒得多理会潘定邦和他小舅子这一对儿不靠谱货,手搭在眼前,四下看。 “那边那边!”潘定邦忙指着他们跑过来的方向,“这儿我跟十一来过四五趟,今天特意早点过来,先把地方占好,正好,便宜你们了。” 一行人沿着小山岗,转了半个圈过去。 潘定邦提前过来抢占的这地方,果然不错,在高岗上,却是曲水的下游,可以往上看整条将要流觞的曲水。 头上和四周全是花架,上面是正是最翠绿最浓密的时候的葡萄叶,四面都是垂垂连连的蔷薇,中间留出几处空隙给人进出。 宁和公主坐下,左右看着,“这儿真好!蔷薇花的味儿最好,真香,你真会挑地方。” “那是,我也就是读书不怎么样,别的可没话说。”潘定邦不客气的接受了宁和公主这句夸奖,在宁和公主旁边坐下,往在曲水两边,或站或坐的士子们努了努嘴,“你能看清楚不?” “看清楚什么?”宁和公主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来挑女婿的吗?看人啊。”潘定邦一脸的这还要问。 “对呀!”田十一郎一拍折扇,“我忘了这茬了,那咱们不能坐在这儿,得走近过去,挨个好好看,人品,才学,最主要是人品。” “最主要的哪能是人品?最最要紧的,是好不好看。”李桑柔在宁和公主之前接话道:“头一条,就得看长的好不好看。 你俩,还有你俩,”李桑柔从潘定邦和田十一,点向黑马和金毛。 “你们觉得好看没用,得公主觉得好看。 你先看一圈,要是觉得哪个长得好看,看顺眼了,咱们再让人去打听:问清楚成亲了没有,订亲了没有,要是这些都没有,再说下一步。” “对对对!”潘定邦和田十一连连点头 黑马和金毛从李桑柔说话起,就不停的点头,他们家老大说什么都是对的! “最最要紧的,哪能是好不好看?大哥说,人品第一。”宁和公主被身边对对对,以及俩点头虫,对的点的有点儿晕。 “你大哥说啥都对,就这句不对。这事儿你得相信我,好看第一! 人品这东西,不到人死了,盖棺定论,谁知道好不好?你们俩说说,是不是这样?”李桑柔拉过把椅子,坐到宁和公主另一边,越过宁和公主,点着潘定邦问道。 “对对对,大当家的这句话说的有深意!大有道理!这样的话,我阿爹也说过,我二哥也说过。 就像陶国公,方正了快一辈子了,德行无双,楷模! 老了老了,碰到个小妖精,老房子着了火,啧!疯了一样,好了,声名全毁,唉,原本,死了都够一个正字的,离盖棺也就不到一年,毁了!唉,可惜啊。” 潘定邦啧啧有声。 “就是这样啊,人品这事儿,哪能看清楚?是好是坏,就是赌一把,人生大事,咱不能赌,是不是? 所以,好看,才最最要紧。 你想想,退一万步,就算人品上头赌差了,至少,人好看,悦目,绣花枕头,至少好看对不对?”李桑柔一脸严肃。 “大当家的这话说得对,那美人儿,你就是知道她骗你,可她那么好看,骗就骗了。”田十一不知道想到什么,一边说,一边叹气。 宁和公主从李桑柔看到潘定邦,再看到田十一,不停的眨着眼,隐隐觉得哪儿不对,可又觉得,好有道理! “要是,我觉得哪个都不好看呢?一定要挑一个吗?”宁和公主晕晕乎乎的问了句。 “嗐!瞧你这话说的!”李桑柔一脸惊吓,“建乐城每年都有几百场文会,咱们又不是看一年,不说多,看个五年十年吧,要看的文会得有多少?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 你回回挑一个,那还得了?你想挑几个啊?” 潘定邦噗一声,笑的前仰后合,田十一哈哈笑着,用折扇拍了拍宁和公主的椅子背,“大当家的逗你玩呢,你别理她!” 宁和公主长舒了口气,抬手拍了拍胸口,“那我一个也没看中!” “那咱们看热闹,今天有什么好酒没有?”李桑柔转头问听喜。 “全是好酒!要不,小的让人见样拿一坛子过来?大当家的都尝尝?反正酒多得很。”听喜忙笑答道,他非常喜欢这位大当家的,也非常乐于听大当家的使唤。 “行!”李桑柔愉快的挥了挥手。 听喜指挥着七八个小厮,抬的抬抱的抱,跑了三四趟,搬了大大小小,二三十坛子酒过来。 宁和公主看的两眼圆瞪,“这么多!” “这不多!大当家的那可是海量!我跟十一酒量也好得很呢,黑马和金毛也能喝!不多不多!”潘定邦豪迈的挥着手。 “你跟三哥喝酒,回回都是醉的抬回去。”宁和公主不客气的揭短道。 她四五岁时就认识潘定邦了,虽说算不上从小一起长大,可隔个半年一年,总是能见上一回两回,说上几句话。 再说,潘定邦和他小舅子田十一的笑话儿实在太多,就算她在深宫极少出来,也是常常听到,这让她对潘定邦,以及田十一,都是十分熟悉的感觉。 至于潘定邦,他觉得他和宁和公主,就像他和世子爷一样,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 “世子爷那什么酒量?谁能喝得过他?咦,大当家也许能喝得过。 对了,你不是说,你跟世子一条船上住的时候,一起喝过酒?你们谁酒量好?”潘定邦说到后一半,伸长脖子,越过宁和公主,和李桑柔说话。 “一条船上的时候,是他敢多喝,还是我敢多喝?你瞧你这话问的,傻不傻?”李桑柔一脸嫌弃的斜瞥着潘定邦。 “就是啊!傻不傻?那时候叫疲于奔命,还谁酒量好,我就说你是个不思量的!”田十一立刻拍着潘定邦嘲笑上了。 “老大,能多喝几杯不?” 闻着酒香,金毛舔着嘴角,黑马一脸垂涎的问道。 “别醉得回不去就行,这儿可没人抬你们。”李桑柔冲两人挥了挥手。 “老大放心,再怎么也醉不成那样!”黑马一跃而起,和金毛冲到那一堆酒坛子旁边,弯着腰,伸着鼻子,挨坛子闻。 金毛冲过去拿了两把酒壶两只杯子,站在旁边,耐心的等黑马闻出好酒。 李桑柔要了玉魄等几样建乐城的名酒,先将玉魄倒了小半杯,递给宁和公主。 “你尝尝这个味儿怎么样。” 宁和公主接过,小心的抿了口,“酒味儿真重。” “那尝尝这个。”李桑柔从宁和公主手时接回那杯玉魄,换了一种递过去。 “嗯。”宁和公主小心抿了一口,品了品,点了点头。 “再尝尝这个。”李桑柔再递了一杯。 宁和公主一连尝到第六杯,点着头笑道:“这个是什么酒?真好喝。” “这是清风楼得桃花酒,听喜,搬一坛子桃花酒过来。” 李桑柔招手示意听喜,给宁和公主倒了壶桃花酒放到她旁边,自己倒了壶玉魄,抿着酒,看曲水流觞的热闹。 黑马挑好酒,和金毛一人一壶一杯,蹲在宁和公主和李桑柔旁边,喝着酒,和潘定邦,田十一你一言我一语,照他们的标准,点评着这曲水流觞这儿那儿。 四个人一向投机,这会儿你评一句,我赶紧捧一句,互相映衬,点评起来,简直太志同道合了,再加上有酒助兴,四个人这份自信和气势,如长虹一般。 宁和公主抿着酒,听着他们四个人的点评,开始还争辩几句,后来,就光顾着笑了,直笑的声音都变了。 这一场曲水流觞,平安喜乐,只除了宁和公主酒喝得太多,醉的在车上就睡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1章 意外 顾瑾坐着步辇,去看过一趟,又听太医说脉象平稳,肯定没事儿,这才稍稍放心,出了宫门,用力揉着额头,心里一阵接一阵,全是想砸东西骂人的冲动。 阿玥跟着她出去两趟,头一趟听到她泼妇骂人,第二趟阿玥真正喝醉了酒! 阿玥长这么大,这是头一回喝醉酒,她喝酒的时候都很少,以往的所谓喝醉,也不过是多喝了一两杯! 感觉到了顾瑾浑身的暴躁,从清风到抬步辇的中年内侍,个个提着心屏着气。 顾瑾一路气息不稳的回到明安宫,坐到偏殿那间榻上,用力揉了把脸,用力压下那股子想砸东西骂人的冲动。 明天再说,等阿玥醒了再说,这事儿明天再说也不迟! 他这会儿正在暴躁中,不宜做任何决定。 …………………… 第二天散了早朝,顾瑾示意了顾晞,一齐进了明安宫。 没等说话,顾瑾就看到了一幅提心吊胆模样,站在偏殿廊下的宁和公主。 “酒劲儿过去了?头痛不痛?”顾晞更早看到宁和公主,远远的就关切的扬声问道。 “我没事儿了。”宁和公主提着裙子,紧几步迎上来,答着顾晞的话,却是一脸小心的看着顾瑾,“昨天没喝多少酒,是有点儿累了,才睡着的。” “不但醉酒,还学会胡说了。”顾瑾蹙着眉。 “真没有。”宁和公主声音更小了。 “昨天喝的什么酒?你一向不爱喝酒的。”顾晞问着话,也是打着岔。 “说是清风楼的桃花酒,像蜜水一样,我以为? 大约,就是像酒一样的汤水。”宁和公主几句话说的气短心虚。 她喝到后来,明明头已经很晕了? 却越来越觉得桃花酒真好喝。 “哟!”顾晞眉梢扬起? 先哟了一声? “清风楼的桃花酒是像蜜水一样,可后劲儿却大得很,你喝这酒? 李姑娘没看到?” “是李姑娘给我的? 大约,她也不知道,她肯定不知道? 她不喜欢喝桃花酒? 她喝的是玉魄。”宁和一边小心的替李桑柔掩饰? 一边瞄着顾瑾。 “她肯定知道? 她也爱喝桃花酒。 别怕? 喝醉就喝醉了? 我喝醉过,大哥也喝醉过,这没什么。 头还疼不疼?还难受吧?”顾晞轻轻拍了下顾瑾。 “头不疼,也不难受。”宁和公主再次瞄向顾瑾。 “你看你把阿玥吓的。”顾晞干脆看向顾瑾,直截了当道。 “外出喝酒? 头一回? 就能醉成那样……” “不就是头一回么? 才会这样? 以后就知道了,至少知道自己的量了,是吧?以后肯定不会醉成这样了? 是吧?”顾晞替宁和解释。 宁和公主赶紧点头。 “唉。”顾瑾拧着眉叹气。 “那阿玥你以后别喝酒了,也别多出去了。”顾晞转过身,冲宁和公主眨了下眼。 “嗯,我以后再不出去了,也不理李姑娘了。”宁和公主赶紧接上顾晞的话。 “不是不让你出去,也不是不让你跟李姑娘出去。唉!”顾瑾再次长叹。 “你看看你,从咱们进来,你这一张脸,就没晴过, 你看你把阿玥吓成什么样儿了,阿玥一向听话,你要是觉得哪儿不好,交待一句,阿玥哪一回不听话了?”顾晞对着顾瑾抱怨。 “不是因为阿玥。”顾瑾再次长叹,“唉,行了行了,不说这个了。 你醉过一回,也好,像你三哥说的,至少你知道自己的量了。 记着,喝酒要量力而为,其它事更要量力而为。 不能再像昨天那样,醉的不醒人事,酒醉伤身,也容易出事儿。”顾瑾看着宁和公主,严肃交待。 宁和公主不停的点头。 “昨天光喝酒了,文会上有什么热闹,只怕都不记得了吧?”顾瑾虽然还是想叹气,却忍住了,露出了笑意。 “记得,都记得!”宁和公主语笑叮咚,她得赶紧表现一下,以示她昨天真挺清醒的。 “昨天曲水流觞请了周老尚书点评。 七公子说,自从周老尚书身边那个小爱妾死了之后,周老尚书就再没写出过好诗好词,说就连他点评诗词文章的本事,也差了不少。说昨天实在不该请他的。 七公子还说,这话不是他说的,是他三哥说的。 七公子还交待我们,不许往外说这些话,更不许说是他三哥说的,要不然他三哥又得打他。” 宁和公主语速很快,且说且笑。 顾晞听的眉毛高挑,顾瑾有些呆怔,这都是什么话儿?什么叫小爱妾? “还有,田十一说,马大郎,就是马翰林的大孙子,说他其实矮得很,说马大郎看着高,那是因为马大郎的鞋,有这么高的底!” 宁和公主用力撑着拇指和食指,比划着这么高。 “黑马说田十一瞎说,说那么高的鞋底,那不成了踩高跷的了,说踩高跷难着呢,说你们这些贵人肯定踩不了。 田十一就跟黑马吵起来了,两个人就打了赌,田十一说他去偷一双马大郎的鞋,鞋底要是低于三寸,他就在东华门外青蛙跳,跳十下。 要是高于三寸,黑马跳,也是十下。 我押了黑马,李姑娘押了田十一。” 宁和公主越说越兴致勃勃,两只眼睛闪闪亮。 顾瑾目瞪口呆,顾晞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昨天酒多了,今天不该起这么早,回去歇着吧,一会儿让太医再去给你诊诊脉。”顾晞赶紧拍了下宁和公主,忍着笑示意她回去歇着。 “嗯,那我先回去了。三哥,”宁和公主愉快答应,旋过身,轻轻拉了拉顾晞,压低声音问道:“你知道什么叫弹弓吗?” “知道,你怎么知道这个?”顾晞扬眉问道。 “昨天李姑娘用小石头砸蝴蝶,砸得可准了,她说我可以找把弹弓练一练,说可容易了。你让人找一把给我好不好?”宁和公主一幅跃跃欲试的模样。 顾晞两根眉毛抬的老高,一边推着宁和公主往外走,一边压着声音道:“我先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东西不好找,要是找到了,让致和给你送过去,顺便教教你怎么用。” “好!”宁和公主尾音高扬,听起来愉快极了。 顾晞站在廊下,看着宁和公主走远了,转身回去。 “我真得好好想想,阿玥跟着李大当家出去,是不是合适。”顾瑾疲惫无力的揉着眉间。 “哪儿不合适了?阿玥多高兴,这么些年,从来没见她这么高兴过,又没什么大事,不就是酒喝的多了点儿,这不算什么大错。”顾晞明确反对。 阿玥眼睛亮闪闪那么高兴的样子,只在她很小的时候有过。 顾瑾不说话了,沉默良久,低低叹了口气,“你得想想,阿玥这样高兴,是因为那份肆意。” 顾晞眉梢挑起,顾瑾往后靠了靠,看向顾晞,“算了,你觉得合适就合适吧。只是,阿玥要肆意,咱们就得尽力往前。 老二的亲事,不能全由着他们,我还是觉得,这个后位,沈大姑娘最合适,她足够聪明,得把她推到足够的位置上,永平侯一系,得有个足够聪明的人领着,才能看起来和你势均力敌。 这事你亲自安排,要让沈贺足够明白:沈大姑娘为后,对他们沈家才最有利,让他们去说服沈娘娘,不管他们用什么法子。” “好!”顾晞答应的干脆利落。 “沈大姑娘……”顾瑾看着顾晞,话说到一半,却不往下说了。 “沈大姑娘怎么了?”顾晞等了一会儿,见顾瑾只看着他不说话,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顾瑾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你去找一趟李大当家,跟她说,阿玥跟她不一样,阿玥就是世间最寻常女子。告诉她,这句话,是我让你提醒她的。” “好。”顾晞应声干脆。 看着顾晞出了殿门,顾瑾叹了口气。 沈大姑娘想嫁的人不是老二,而是他这个弟弟。 大约,沈大姑娘已经说服了沈娘娘,要是两情相悦,倒是可以成全,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沈大姑娘还是嫁给老二,对他们,对大局,更有利一些。 …………………… 从过了年直到进了四月,聂婆子和邹旺这一对儿搭档,越来越忙。 两个人,从建乐城到无为州的四府一十六县,很快就接手了从无为府到扬州,再从扬州到建乐城这一圈儿的州府县。 不过两三个月,邹旺已经气质大变,谦和中透着自信,也已经买了两个小厮带在身边,出入各地商会官府,举止有度,十分得体。 聂婆子却是往另一个方向变化。 人瘦了一整圈,看起来却年青了许多,车还是那辆车,换了两头比马矮不了多少的大青走骡,走骡拉车,没有走的时候,不是小跑,就是快跑。 聂婆子走路也都是一路小跑,人经过时,带过一阵小风。 没办法,事儿多,实在太忙。 …………………… 刚进四月没几天,李桑柔接到了顺风速递内部头一封最高等级的急件。 信是邹旺写来的。 宿州临涣县派送铺的掌柜齐嫂子横死,他刚到临涣县,就觉得这事儿他只怕处理不了。 李桑柔看完信,立刻吩咐黑马回去收拾几件衣服,带点儿干粮,让金毛去请了陆贺朋,挑了八匹马,即刻启程,赶往临涣县。 从建乐城到临涣六百多里,李桑柔收到信是傍晚,一行人一路疾奔,到亳州时,放下带的八匹马,再换八匹健马,接着急行赶路。 天边刚刚泛出鱼肚白,李桑柔一行四人就赶到了宿州符离府递铺。 邹旺没在递铺,李桑柔四人匆匆洗了洗,换上干净衣服,吃了点东西,直奔临涣县。 在骑手到临涣县之前,李桑柔等人就已经赶到了派送铺。 临时过来顶替的递铺马夫刚卸下门板,正在扫地,看到黑马,急忙放下扫帚上前,人没走近,先指着齐嫂子家的方向,“邹大掌柜在齐家看着呢,马爷快去看看吧,唉,是真惨。” 黑马和金毛将马交给马夫,黑马几步冲到最前,带着众人,往齐嫂子家过去。 齐嫂子家离派送铺不算近,四周偏僻而脏乱。 齐嫂子家门头上挂着白布,惨白的灯笼还亮着烛光,门口一个穿着素服的小厮正在烧纸钱,看到黑马,先叫了一声:“老爷!马爷来了!马爷来了!” 邹旺从院门里连走带跑出来。 “大当家的,毛爷,马爷,陆先生。”邹旺一圈儿礼见的极快,看着李桑柔,张嘴想说话,却哽住了,“大……先到里头吧。” 李桑柔大步进了院子。 院子破败却干净,东厢门口一棵枣树,树叶翠绿,结满了小小的枣儿。 破旧的正屋,两扇门已经卸下来了,正中放着具质地极佳的黑漆棺木,棺木前的供桌上,点着白烛,供着鲜花鲜果。 棺木前,一大块厚软的垫子上,一个六七岁的瘦弱小姑娘,披麻戴孝,呆若木鸡的坐在垫子上。 李桑柔进来,先蹲到她身边,叫着她,伸手摸着她,抱起她,她都浑若不觉。 李桑柔眼泪夺眶而出,轻轻放下小姑娘,示意金毛,“你过来,跟她说说话儿。” 李桑柔上了香,出来,看着邹旺,“怎么回事?” “我是大前天中午前后,接到的信儿,说临涣的派送铺没开门。 正好巧了,我当时就在符离府,立刻赶过来,找到这里,家里也没人,问了邻居,说是前一天,乔嫂子带着闺女,天刚亮就去铺子里了,一直没回来。 我一听就害怕了。 这临涣县的信还不是很多,一天十封八封,多了也不过十几二十封,往外寄的也不多。 乔嫂子跟我说过,她先不找人送信,上半天她在铺子里收朝报晚报,再派出去,之后,让她闺女果姐儿看着铺子,她把城里的信送完。 要是有城外的信,她就下半天早点关铺门,带着果儿去送信。 城外的信不多,也不是每天有。 我就赶紧去铺子隔壁问了,说是乔嫂子那天未正前后关的铺子,还跟旁边卖烧鸡的刘婶子打了招呼,让给她留半只烧鸡,她回来拿,这一去,就一去不返。 我立刻赶到递铺,查了那天的信,城外的就一封,是寄到涣水镇王老爷家的,我立刻赶往涣水镇,还没进涣水镇,就听说镇子外头有死人。” 邹旺的喉咙哽住,好一会儿,才接着道:“就是乔嫂子,惨得很。当时,我没看到果姐儿,乔嫂子是带着果姐儿一起出的城,我就赶紧找,果姐儿就在离乔嫂子不远的一棵老槐树后头,乔嫂子背信的褡裢盖在她头上。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就这样,把她抱回来,一直到现在,一直这样。 乔嫂子怎么死的,只怕她都看到了,吓的,失了魂了。” “报了官了?”李桑柔冷声问道。 “报了,我弯了几个弯,跟县粮书攀了点儿关系,送了十两银子,县粮书带着我,见了罗县令一面。 罗县令那意思,齐嫂子一个女人,带着闺女,成天在外面跑,横死是早晚的事儿。”邹旺的禀报直接明白。 “罗县令这个人,守礼道学,极其厌恶女人抛头露面。”陆贺朋接话道。 顺风速递线路到达的地方,各处大小官员,履历如何,禀性如何,他早就下过功夫了。 “白粮书也这么说,我找到乔嫂子,抱着果姐儿回来,没敢先给乔嫂子收尸,先递的状子。 罗县令没去现场,只打发一个小衙役,和县东头的杀猪匠一起,过去看了一趟,我跟着去的,他们两个,就是远远看了眼,就走了。 我就先把乔嫂子收殓回来了。” “把棺打开,我要看看。”李桑柔深吸了口气,示意黑马。 “想着大当家的只怕要看看,还没钉棺。”邹旺忙着黑马一起,往屋里进。 金毛侧身挡在果姐儿眼前,邹旺和黑马一前一后,推开厚重的棺盖,李桑柔踩着只凳子,伸头看向棺里。 棺材里的乔嫂子,面目全非,几乎不成人形。 李桑柔半边身子探进去,小心翼翼的掀开只能盖在上面的寿衣,仔细看着乔嫂子身上惨烈得伤势。 她是被人活活打死的,死前,还被肆意凌辱过。 “我必定替你讨回这个公道,就是现在,就这几天,你等一等,看过了,再去往生。 果姐儿我替你养大,你放心。”李桑柔的手轻轻抚过乔嫂子的脸,温声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2章 原罪 李桑柔退后几步,看着黑马和邹旺合上棺盖,转身看向陆贺朋,“咱们该怎么办?” “邹大已经递进状子了,头一步已经做好。 罗县令极厌恶女人抛头露面,他觉得齐嫂子是自找的,甚至可能觉得齐嫂子死有余辜,对这案子,必定不肯多花功夫,甚至不会多查。 很大可能,就是置之不理,过一阵子,一纸行文报上去,依罗县令的禀性,只怕还会写成齐嫂子不守妇道,自行作死,诸如此类。 罗县令这个人,又十分清廉,也算强项,不好压。” “那咱们自己查,查清楚查明白,交给他去拿人?”李桑柔问道。 “这是个办法。”陆贺朋忙点头。 “金毛留在这里看着,你这两个小厮也留下。咱们去柳子镇。先生也一起去吧,查清楚了,要重新写状子,或是写点别的,供词什么的,都要有劳先生。”李桑柔立刻吩咐道。 几个人答应了,邹旺在前面带路,李桑柔和黑马,陆贺朋,直奔柳子镇。 柳子镇离临涣县城也就十来里路,几个人脚步都快,很快就到了。 李桑柔围着邹旺找到齐嫂子的地方,转了一圈,直奔不远处的一个瓜棚。 李桑柔离瓜棚还隔着一整块地,原本站在瓜棚门口,手搭凉棚看热闹的看瓜老汉,从瓜棚里跳下来? 奔着和李桑柔相反的方向,撒腿就逃。 李桑柔站住,看着一路小跑? 仓皇而逃的看瓜老汉? 眼睛微眯? 转头看着邹旺问道:“这柳子镇上,最有势力的是哪家?他家什么来历?家里都有什么人?口碑如何? 还有,有没有惹不起的泼皮无赖?” “没有谁都不敢惹的泼皮。 有户乡贤之家? 就是齐嫂子过来送信的王老爷家。 王老爷的父亲是位老秀才? 也是整个宿州都很出名的良师。 城里的曹秀才,是王老秀才的学生,符离府的史举人? 听说也是王老秀才的学生? 史举人原本也是临涣县人? 中了举之后? 举家搬到了符离府。 这位史举人现在符离府朱府尊身边参赞? 很得重用。 王老秀才上个月刚过的七十寿? 风评极好,说是道骨仙风。 王老爷是独子,上头有两个姐姐,大姐嫁给了县城黄衙头,夫妻两个都已经故去了? 二姐嫁在符离府? 听说很是富贵? 到底是哪家? 还没打听到。 王老爷有两子两女,长女早夭,长子一家都在符离府? 长子跟在史举人身边习学,次子王懿德今年刚满二十,正在议亲,还有一女,今年十六。” “你做的极好。”李桑柔先赞赏了一句。 他一定也想到了她想到的,这么一两天功夫,他一个外地人,几乎没什么帮手,一边要忙着收殓安顿齐嫂子,要托人告状,还能打听的这么清楚,她挑的这位外管事,极其能干。 “都是极好打听的事儿,一问都知道。”邹旺忙欠身谦虚。 “去那边。”李桑柔指向镇子口。 那条进入镇子的街道入口,有一间小食铺兼茶坊,十分热闹。 四个人进了小食铺,本来热闹的小食铺,一下子安静的有点儿吓人。 李桑柔站在铺子门口,挨个看着铺子里的食客,茶客,闲人。看过一遍,指着只坐了一个人的一张桌子,笑容可掬的问道:“能搭个座吗?” 被李桑柔指着的那个食客一把抱起他那碗面条,两步窜到旁边,捧着碗,一脸惊惧的看着李桑柔。 “坐吧。”李桑柔一脸笑,示意黑马等人。 邹旺笑的极和气,走到一脸惊惧的小饭铺掌柜旁边,“今天都有什么菜?您看着给我们炒两样,先让人沏壶茶吧。” 邹旺说着,摸了十几个大钱出来,递给紧挨掌柜站着的小伙计,“去那边买十个烧饼,剩的钱给你买糖吃。” 小伙计瞪着那一把足有十五六个大钱,顿时两眼放光。 十个烧饼九个大钱就够了! 小伙计从邹旺手里抓过大钱,两只手紧紧握着大钱,飞奔往烧饼铺。 “能在一个屋檐下吃顿饭,这是大缘份。 老邹,让掌柜多沏几壶茶,再去买几碟子点心,我请大家喝杯茶,吃几块点心。”李桑柔连说带笑,“还有,这几位,不管是吃饭还是喝茶,都算到我帐上,要是会过帐了,让掌柜把钱退给他们。” 铺子里顿时热闹起来,也暗搓搓乱起来,几个妇人先推着身边的孩子,使着眼色让去叫人。 李桑柔瞄着往外飞奔的几个半大孩子,扬声笑道:“老邹,跟掌柜说,多买些点心,茶管够,点心也要管够。” 邹旺扬声答应,再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 等李桑柔面前放上茶杯和新沏好的一壶茶时,小食铺里里外外,已经挤满了人,不过倒不怎么吵闹,都忙着吃点心喝茶呢。 一轮点心一轮茶过,再一轮点心端上来,铺子里才热闹起来。 掌柜端了两盘热腾腾的菜送过来,李桑柔伸手拉住他,将他按在自己旁边的条凳上。 “掌柜的辛苦了,坐下歇一歇,喝杯茶,我请客。” 李桑柔说着,从黑马背着的褡裢里,随手抓了两大把铜钱,塞到掌柜怀里。 “拿着,这是赏你的。你前两天见过他了,是不是?”李桑柔指着邹旺。 掌柜用衣襟包着那两大把大钱,抱着沉甸甸足有四五十个大钱,看了眼邹旺,咬牙道:“见过,唉,小的知道您要问什么,唉,那天,整条街上的人都听到了,叫的,惨得很,没人腔啊。 您也不用多打听,这样的惨事儿,哪有别人?别人哪敢?谁敢? 就是!”掌柜用力努了努嘴。 “王家二爷?”李桑柔直截了当问道。 “唉,除了他还有谁。”掌柜一脸惊惧,声音压的极低。“唉,可怜哪。小的这里,离得近,一听到有人叫救命,就赶紧过去了,被打回来啦!小的这里,挨了一鞭子。” 掌柜拧身让李桑柔看后背。 “不是俺们镇上的人不良善,不光俺们镇上,这方圆百八十里,谁敢管二爷的闲事儿? 管二爷的闲事儿,那是不想活了! 唉,你们,唉,还是算啦,那是真惹不起的人家。 再说,这也不是头一个了。 去年,就年头里,有一个老乞丐,来这街上要饭的,大过年的,也是这样,也在那林子里,生生被……唉,也是,活生生打死的,就扔在那边沟里,唉,谁敢管哪? 唉,那个更可怜,连个敢替她收尸的都没有,都是贱命人哪,都只有一条命不是?” 掌柜的说着,伤心起来,抹起了眼泪。 “多谢你。我敢惹,他杀了我的人,我就让他以命抵命。” 李桑柔笑着,端起茶,慢慢抿了口,站起来,吩咐邹旺付了帐。 几个人出来,走出一段,李桑柔看向陆贺朋,“凶犯找到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得看上官如何,要是肯下手查,直接拘了凶犯,真相如何,一审便知。 要是上官推诿,那就难了,王家有位秀才,算是士绅之家,是乡贤,本土本乡有什么事儿,乡贤是能先断个是非曲直的,出了人命案子,要查,也以乡贤为主,这在律法上都有的。” 陆贺朋叹了口气。 这案子最大的难处,在于罗县令认为齐嫂子抛头露面,死有余辜。 “先把咱们该做的,都做到。不管他们怎么样,咱们不失礼。 你重新写份状子,跟老邹再去一趟县衙,请见罗县令,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把你能动用的,都用一用,最好能说服他,好好把这案子审清楚。”李桑柔沉默片刻,看着陆贺朋道。 “好!”陆贺朋点头。 大当家做事,总是先仁义尽至,这一条,极让人佩服。 陆贺朋和邹旺赶往县衙,李桑柔低低吩咐黑马:“你去一趟王家,看看那位王懿德在不在家里,看清楚认清楚,在这儿看到天黑,要是他没有要跑的意思,天落黑你就回去。” “那他要是想跑呢?”黑马忙问了句,这是大事儿,一定得问清楚。 “那就等他跑出镇子,打晕了装麻袋里,送到咱们递铺。”李桑柔干脆直接的吩咐道。 黑马应了,绕个圈子直奔王家,李桑柔往县城齐嫂子家回去。 …………………… 陆贺朋和邹旺回到齐嫂子家时,天已经黑透了 黑马也是刚刚回来,正蹲在李桑柔旁边,一边看着李桑柔一勺子一勺子喂果姐儿吃一碗肉糜,一边说着他是怎么进的王家,王家有什么人,他怎么看到的王懿德,以及王懿德正跟两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年青男子,喝酒投壶。 王家正阳光明媚,太平喜乐。 李桑柔凝神听着,微微眯眼,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向一前一后进来的陆贺朋和邹旺。 “怎么样?”李桑柔看着两人问道。 “罗县令说,今天太晚了,明天传王懿德和王老爷过来好好问问。”陆贺朋一脸疲惫。 “就是敷衍。”邹旺看着李桑柔,直截了当,“陆先生好话歹话都说尽了,还翻过一回脸,罗县令油盐不进。 那意思,齐嫂子这样不守妇道的,不光在城里乱跑,还敢跑出城,那就是自寻死路,横死是早晚的事儿,活该。”邹旺越说越生气。 “像罗县令这样,衣食无忧,从懂事起就埋头读书,读的不知人间烟火,他哪知道活着有多难。”李桑柔语调冷冷,片刻,沉沉叹了口气。 “他还说就是饿死,也不能失了仁义纲常,真是,呸!”邹旺气的猛啐了一口。 “这里留两个小厮看着就行,咱们找家邸店好好歇歇,还有几天要忙呢。”李桑柔说着,弯腰抱起果姐儿。 …………………… 第二天一早,李桑柔让黑马去买了身孝衣,亲自动手,给果姐儿洗了澡,洗了头发,给她换好干净孝衣。 金毛一溜烟跑进来。“老大!邹掌柜跟着衙役去柳子镇传王懿德去了,陆先生说他就在衙门里等着,让我的回来跟你说一声。” “嗯,你去看着,人到了,过来叫我。”李桑柔吩咐道。 她们挑的这家邸店,离县衙极近。 李桑柔喂果姐儿吃了小半碗菜粥,将疲惫木傻的果姐儿放到床上,看着她闭上眼,自己也歪在另一张床上,闭目养神。 “老大!来了!”金毛轻轻推了推李桑柔。 李桑柔起来,看了看沉睡的果姐儿,示意金毛看着果姐儿,带着黑马,出门往县衙过去。 两人径直进了县衙,站在大堂门口,和邹旺并肩,看着正和罗县令拱手寒暄的王老爷,和跟在王老爷后面,一幅乖巧子侄模样的王懿德。 总算寒暄好了,罗县令让着王老爷坐下,又让人再拿把椅子,让王懿德也落了座,点着陆贺朋,和王老爷笑道:“这位!他说他是顺风速递的师爷,说是从前,在睿亲王府,也参赞过的!” 罗县令咬着睿亲王府四个字,一脸鄙夷。 “跑到我这里,从昨天起,就不依不饶,闹到今天了。 实在是不得已,请王老爷走一趟,替我分说一二。 就是前儿你们镇外那具女尸的事儿,这位,陆师爷,竟然歪缠到令郎头上,实在是可笑!” 罗县令嘴角往下扯出一脸冷笑,“王老爷别往心里去,咱们的孩子,断做不出这样的事。你说说吧,告诉他是怎么回事。” “是。”王老爷欠身笑应,“县尊也知道,因为老父亲七十寿,这几天,家里还有贺寿的客人没走,几个小孩子,一直都是小儿陪着。 这女尸不女尸的,不瞒县尊说,他还不知道呢。” 王老爷捋着胡须,和罗县令亲呢不外的笑着说着: “我是那天早上,听更夫禀报说,镇外发现了一具女尸,我就让人去看了,说是已经肿涨不可辨,死了不知道多少天了。 更夫和镇子外看义冢的都说,只怕是野狗刨开野坟,把尸首拖出来了,唉,可怜。 县尊也知道,柳子镇外,有一片义冢。” “这义冢,可是你的功德。”罗县令冲王老爷拱着手,笑着恭维道。 “不敢当不敢当,这都是县尊治理有方。 我当时就吩咐了下去,让他们先去找几个僧人过来,念几卷超生咒,再将这女尸重归入土。 后来,因为我一直忙着,也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事儿,就听说不是义冢里的女尸,是被人害了的,不瞒县尊说,我当时,真是吓了一跳。 柳下镇一向民风淳朴,从未听说过这等惨事,柳下镇上,也没有过这样的恶人。 再后来,又听说死者是城里的齐婆子。 县尊可知道,这齐婆子,是个半掩门的娼妓?” 罗县令猛转头,瞪着陆贺朋,“齐婆子是个娼货这事儿,你知不知道?” “回县尊,这和齐氏被人残害致死一案无关。”陆贺朋的耐心早就消耗尽了,语调生硬,极不客气的回道。 罗县令眯眼看着陆贺朋,连连冷笑,“一个人尽可夫的贱货,我临涣县少几个这样的娼妇,这民风也能好些,那是万民之福! 有劳王老爷走这一趟,这案子,已经清楚明白,一个娼货,自己作死,不知道被谁抛在了柳子镇外,哼,这样天打雷劈得贱货,倒是脏了柳子镇的土!” 李桑柔不想再听下去了,招呼陆贺朋,“陆先生,我们走。” 陆贺朋忙转身,和邹旺一起,跟在李桑柔和黑马后面往外走。 李桑柔发声,罗县令这才看到李桑柔,瞪着李桑柔的背影,猛啐了一口,“不男不女,成何体统!妖物!贱货!伤风败俗!不知廉耻!” 李桑柔听若不闻。 陆贺朋和黑马理也不理,邹旺回头,冷冷暼了眼罗县令。 “咱们怎么办?我回去一趟,找文先生……”陆贺朋紧走两步,跟上李桑柔,低低问道。 “用不着他。你见过用刑吗?怕不怕?”李桑柔一边往邸店走,一边问陆贺朋。 “见过,不怕,咱们?”陆贺朋一个怔神,用刑?给谁用刑? “嗯,那就好,吃过中午饭吧,咱们未正出城。”李桑柔声音平和。 邹旺的心,猛跳了几跳,齐嫂子就是未正前后出的城,去往柳下镇,一去不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3章 恶与魔 李桑柔一行人,在县城最好的一间酒楼里吃了顿中午饭,未正时分,李桑柔收拾好,让金毛抱着果姐儿,出了邸店。 邹旺和陆贺朋站在邸店门口,看到金毛抱着果姐儿跟在后面,都是一怔。 “大当家的,果姐儿?”邹旺不知道李桑柔到底要做什么,见抱着果姐儿出来,直觉中,就觉得不妥。 “大当家的这趟,还是查案子吧?带个孩子?”陆贺朋从李桑柔那句用刑,多想了一点点,更觉得带着果姐儿不合适。 “她已经这个样子了,跟着看看,已经不会再有什么坏处了。”李桑柔回头看了眼果姐儿,叹了口气。 果姐儿就在离她娘尸首十来步外的地方,眼睁睁看着她娘被人奸,被人打,被活活折磨死。 照心理学上来说,这份刺激过于剧烈,她这样的年纪,承受不住,或是自我保护自我封闭,或者,就是吓傻了。 不管哪一种,她自己都没法恢复,这里没有心理治疗的条件,一直这样下去,十有八九,果姐儿就是个傻子了。 她要替齐嫂子照顾好果姐儿,可不是只让她活着就行,她想让她活得好好儿的。 她虽然没学过心理学,不知道怎么办,可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再坏了。 带她过去,让她看着,也许有什么变化呢? 只要有变化,就不是坏事儿, “带着她过去一趟也好? 她在那儿失了魂? 一路上叫一叫? 也许还能找回来。 唉,齐嫂子要是有灵,再怎么? 你得替你闺女看好她丢的魂? 保佑你闺女把魂儿找回来。”邹旺嘀嘀咕咕的,像是自语,又像是祈告。 李桑柔走在最前? 不紧不慢。 申初两刻钟左右? 李桑柔站到了王家大门口? 迎着直瞪着她的王家门房? 目光从两个门房往上? 看过大门? 再看过从大门里伸延出来的高大银杏树,细细看了一遍大门,转身往右,沿着院墙往前。 围着院墙看了一圈回来,李桑柔抬头看了看还悬在头上的太阳? 往后退步? 站到离王家大门几十步外的一棵大树下? 背着手? 安静站着。 黑马和金毛一左一右,蹲在李桑柔脚边。 邹旺抱着果姐儿,惊疑不安的站在李桑柔身后。 他们这么明目张胆的站在王家大门外? 大当家到底想干什么? “先生?”邹旺站了一会儿,挪过去,靠近紧拧着眉的陆贺朋,充满疑惑的叫了声。 陆贺朋冲他摇了摇头,声音压的极低道:“我也不知道,不过,看大当家的这样子,不像是小事儿,沉住气。” 王家大门里,一个管事打扮的人出来,站到大门外台阶上,拧眉看着李桑柔等人,犹豫了片刻,转身进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管事婆子出来,站在门槛里,伸头看了几眼,就赶紧进去了。 陆贺朋是个读书人,一会儿就站累了,坐到了突起的树根上。 邹旺抱着果姐儿,蹲在陆贺朋旁边,心里七上八下,扑扑通通的乱跳。 看大当家的这意思,这是在等天黑吧?那怎么不晚点出来?就为了和齐嫂子一样的时辰出城? 唉,齐嫂子真是太惨了。 一样的时辰出城!大当家的到底想干什么? 等天黑了闯进王家,拿了人逼口供? 嗯,肯定是这样,不会有别的了! 这也是个办法。唉,没有办法的办法。 夜幕垂落。 李桑柔抬起手,解开左手袖扣,翻起往上折了一折,再扣好,从腰包中拿出一盒小箭,一支一支,扣进手弩里。 邹旺大睁着两只眼,圆瞪着一支支被扣进手弩的乌沉弩箭,猛抽了一口凉气。 这是要杀了王家满门? “走吧。”李桑柔扣好小箭,抬脚往前。 黑马和金毛一跃而起,一左一右,冲向王家大门。 一左一右坐在大门外的两个门房,对着李桑柔一行人,早就议论的累了,正打算再喝完一杯茶,就掩上门,可以进门房屋里歇着了。 两人瞪着直冲上来的黑马和金毛,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唉!快去!老爷!” 金毛脚步略快,最先冲进大门,抬脚踹倒刚往里冲了两三步的门房,黑马紧跟在后,抬手打晕另一个门房,和金毛一左一右,站在大门两边,让进李桑柔等人,咣的关上大门,从里面栓上。 黑马连蹦带跳,冲到最前,带着李桑柔,直奔王懿德的住处。 转过影壁,迎面两个车夫正在刷马,瞪着直冲进来的黑马等人,傻住了。 黑马和金毛一人推着一个:“进去!” 两个马夫抱着头,懞头晕脑往里跑。 紧紧抱着果姐儿的邹旺,和陆贺朋两人,肩挨着肩,紧绷着脸,跟在李桑柔后面,那份惊恐仓惶,一点儿也不比两个马夫少。 二门里,两个小丫头惊恐尖叫,黑马和金毛推开两个尖叫的小丫头,李桑柔更是视若不见。 陆贺朋下意识的捂住耳朵,和邹旺挨的如同一个人,紧跟着李桑柔,半步不敢落后。 “把他们打出去!快!”总算有管事冲出来了,一边叫着,一边随手抓起个花架,举着往金毛冲过去。 李桑柔抬起手,机括轻响,小箭准确无误的钉进管事肩胛,管事惨叫一声,扑跌在地。 “没你们的事儿,都找地方躲好。”李桑柔射倒管事,扬声叫道。 “快打出去!赏银一百两!”王老爷跌冲出来,惊恐远过于怒气,厉声叫着。 紧跟着王老爷的长随冲出来,双手握着把长刀,高高抡起,劈向李桑柔。 李桑柔抬脚踢飞长刀,右手短剑滑出,从长随脖子上划过时,抬脚将长随踢向王老爷。 长随人往前扑,血往上喷,四周的惊恐瞬间寂静,片刻,惊恐的尖叫声震的陆贺朋和邹旺耳朵嗡嗡的响。 金毛已经扑过去揪住王老爷,三两下捆好。 黑马连走带跑,直冲王懿德的住处。 王懿德院子里还残留着热闹的余味儿。 陆贺朋和邹旺站在院子门口,两脸呆木的看着黑马和金毛抡拳,李桑柔用脚,简直就是切菜砍瓜一般,打晕了王懿德和他那两位客人,以及满院子的小厮长随,留下已经吓晕,或者装晕的丫头婆子们。 金毛挨个捆人,黑马赶过来几个惊恐万状的男仆,将王老爷和王懿德等人,以及那一院子小厮长随,抬到二门车上,套上马,黑马赶车,出了王家大门。 邹旺已经想到李桑柔要做什么,一张脸白的没人色,紧紧抱着果姐儿,仿佛怀里的果姐儿是他的依靠。 陆贺朋跌跌撞撞跟在后面,再次想起来大当家的问他看过用刑没有,问他怕不怕! 现在,他有点害怕。 黑马赶着车,金毛站在车后,拎刀看着车里,李桑柔坐在车前,邹旺和陆贺朋跌跌撞撞,小跑跟在车后面,直奔齐嫂子陈尸的那片稀疏树林。 车子直冲进林子里,黑马勒停马,看向李桑柔。 “让陆先生抱着果姐儿,老邹过来搭把手。把他们全吊起来,别吊太高,脚着地。 金毛升堆火,得让他们能看见看清。”李桑柔吩咐道。 “好咧!”黑马从车上扛下绳子,邹旺搭手,很快就将从王老爷,到王懿德三人,以及王懿德院子里的诸小厮长随,一个个双手往上,围着金毛生的火堆,吊成一圈儿。 “你要干什么!这是是有王法的地方!”被黑马一股凉水浇醒的王老爷,惊恐厉叫。 李桑柔仿若没听见,看着黑马喷醒了王懿德,走到他面前,抬手在他脸上打了两巴掌,“你在这片树林里,打死了多少人?十个?二十个?一百?两百?五百?一千?” “放开我。”王懿德一声呼喊,带着哭腔。 “为什么要打死齐氏?她哪儿惹着你了?”李桑柔又打了两巴掌。 “你住手!你想干什么!他还是个孩子!”王老爷看着儿子被打,疼的急的都顾不上害怕了。 “他还是个孩子!”李桑柔失笑,回头看了眼果姐儿,“这儿没有孩子,连她都不是了。说,为什么要打死齐氏,她哪儿惹你了?” “我没有!没有!阿爹!救我,阿爹!”王懿德看着他爹,用力挣扎,想挣扎过去。 “把他拉起来。”李桑柔退后一步,示意黑马。 黑马用力,将捆着双手,胳膊往上的王懿德吊的只有脚尖着地。 王懿德疼的惨叫连连。 “齐氏哪儿惹着你了?为什么要打死她?”李桑柔滑出短剑,划开王懿德的衣服裤带,王懿德身体的前面和下半截,都露在了外面。 李桑柔的剑尖,抵在王懿德两腿间,“实话实说。” “你放开他!放开他,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要多少银子都行,你说个数!你放开他,他还是个孩子!你冲我来,他还是个孩子!”王老爷疼的急的,惨叫的比他儿子揪心多了。 “她站我家门台上了,她一个贱货,我没……是她自己死的,不是我!阿爹,阿爹!”王懿德低头看着抵在他两腿之间,缓缓流动的寒光,吓到肝胆俱裂。 李桑柔往后退了几步,挨个看着一圈儿惊惧万状的脸。 “那个,一二三,第四个,是王二的小厮,瞧样子挺得宠的。”黑马点着和他斜对面的一个小厮。 李桑柔走到小厮面前,“你家二爷,为什么要打死齐嫂子。” “小的不……” 李桑柔手里的短剑抵在小厮的胳膊上,剑尖扎了进去。 小厮一声惊天惨叫,“别杀我!别杀我!我说我说!是二爷,二爷说找个乐子,说给三爷五爷找个新鲜乐子,说齐婆子是个娼,会玩花样儿,是爷们要找乐子!我不知道!” 李桑柔收回短剑,走到吊起的王懿德面前,微微抬头看着他,短剑在手里转了个圈,挥起割下了王懿德两腿之间的那坨东西。 王懿德和王老爷同时惨叫。 “你放了他!你这个贱人,你这个畜生,你这个畜生!我要把你碎尸万断!你放开他!你冲我来!”王老爷拼命挣扎,泼口大骂。 一圈儿其它人,呆若木鸡的看着王懿德喷血的下身。 邹旺已经抱回了果姐儿,吓的紧紧搂着果姐儿,竟然忘了转过身,或者捂住果姐儿的眼。这个,不能让果姐儿看到哇,她可真是个孩子! 陆贺朋下意识的双手交叠,捂在两腿间,只觉得两条裤腿里寒气飕飕,腿有点儿抖。 刚才,他把话儿说大了,他不该说他不怕看行刑。 “齐嫂子是被你们活活打死的,打了多久?你说。”李桑柔看着王懿德,手里的短剑指向小厮。 “两个多时辰。”小厮抖的几乎说不出话,却不敢不说。 “有几个人奸过齐嫂子,都是谁,你指一指。”李桑柔接着问,短剑依旧指着小厮。 “三位爷,后来,二爷赏了小的,还有他,他,还有他。”小厮将一圈儿人,指了个遍,“小的不想要,是二爷让小的……小的不敢,不是小的,小的就是个奴儿。” 李桑柔上前一步,用剑将王懿德的衣服全数挑开,看着垂着头,已经晕死过去的王懿德,示意黑马,“把他叫醒。” 黑马提起铜壶,浇了王懿德一脸冷水。 李桑柔看着面无人色的王懿德,眯眼问道:“你知道被人活活打死,是什么滋味儿么? 这滋味儿,往生之前,你得尝一尝,才是正理儿。” 李桑柔说着,捏着短剑,刺入肉半寸左右,避开大血管,从王懿德额头起,一条条仔细划下来,王懿德疼的晕死过去,再疼活过来,再晕死过去,从惨叫到叫不出来。 李桑柔将王懿德从头到脚,细细划过一遍,吩咐金毛,“把细盐撒进去,仔细撒,要撒均匀。” 王老爷已经连心疼带惊吓,晕了过去,却又被黑马浇一头冷水唤醒。 黑马提着一铜壶冷水,转圈儿巡视,看到晕过去的,立刻一股凉水浇到脸上,一股不够就两股,反正旁边就是沟,抛死人方便,提水也方便。 老大说了,这样的事儿,得让他们个个头脑清醒,眼神明亮,清清楚楚的从头看到尾,从头听到尾! 四周一圈儿吊着的人,个个小便失禁。 这一片浓烈的尿臊味儿,陆贺朋半点都没闻到,他已经吓的和邹旺紧紧挨在一起,人都有点儿木傻了。 被邹旺紧紧抱在怀里的果姐儿,在李桑柔划到一半儿的时候,突然尖叫出声,疯了一样用力扑打着邹旺,“是他!是他!求求你!啊!救命!阿娘!啊哈哈!” 果姐儿像是疯了,又像是恶鬼,掐着踢着打着邹旺,声声号哭尖叫,仿佛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 “大当家的,大当家的!”邹旺下意识的紧紧抱着果姐儿,被果姐儿掐的挠的一头一脸血,也不敢松手。 “果儿啊!”果姐儿一声似是而非的果儿之后,头一歪,昏倒在邹旺怀里。 邹旺听着那声似是而非的果儿,吓的两眼圆瞪,只觉得后背一片阴风,寒毛根根竖起。 “没事儿,没事儿,大当家的煞气重,大当家的……”陆贺朋抱着摇摇欲倒的邹旺,说不清是安慰邹旺,还是安慰自己。 “你去,让他们写那天的经过。 各人写各人的!杀人的事儿,怎么开始的,谁说了什么,谁做了什么,一句话不许漏,一步路不许错,谁要是写错一个字,我就现割了他腌肉条!” 李桑柔一边看着金毛洒盐,一边指着一圈儿人,示意陆贺朋。 陆贺朋抖着手,用力扯下褡裢,拿出纸笔,黑马过来给他倒了点儿水,陆贺朋手抖着,居然还能好好儿的磨了墨。 黑马松开绳子,将除王老爷之外的人放开,赶着他们围坐在火堆四周,趴在自己双腿上写供状。 天色大亮时,陆贺朋理好所有的口供,每一张上都按满了手印,再次整理检查了一遍,递给李桑柔。 “唉,惨无人性。这是他那个小厮写得,您看看。 齐嫂子是他打死的第七个了。 先头六个,五个乞丐,有一个是在那边看义庄的,唉,这不是人,这是畜生。”陆贺朋捏着那厚厚一摞供词,只觉得透骨寒冷。 都说人是万物之灵,恶毒起来,也冠万物之首。 “把他扔到车上。”李桑柔指着早就气绝的王懿德,再指着坐成一圈的其它人,“把他们捆成一串,咱们去县衙。” 黑马和金毛一跃而起,挨个捆人。 “我们带着一群牲口,走得慢,你带着果姐儿先赶回去,找个大夫给她看看。 你也先赶回去,把这些口供各录两份,录好到县衙前等着。”李桑柔接着吩咐邹旺和陆贺朋。 两人连声答应,一个抱着孩子,一个抱着口供,急急忙忙往县城赶回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4章 安顿 王家宅子里的一伤一死,吓破了下人们的胆儿。 宅子里除了年过七十,已经糊糊涂涂的王老秀才,就只有几位姨娘,王家太太和女儿王二娘子,跟着贺完寿回去符离府的大儿子夫妻,去符离府置办新装去了。 没有主人,没人主事儿。 等太阳高高升起,抖着腿的王家下人找到那片惨叫了半夜,传说经常闹鬼的小树林时,树林里只挂着惊恐万状,疯子一般的王老爷,王老爷旁边,是满地的鲜血。 …………………… 午初前后,李桑柔身后跟着那辆拉货的大车,车上扔着血葫芦一般的王懿德,大车后面,拴着一长串儿吓失了魂儿的人犯,从临涣城最热闹的那条街,在满街的好奇和惊惧中,缓缓而过。 在衙门口会合了陆贺朋,让那一长串儿人犯再按了两遍手印儿,黑马擂响大鼓,将王懿德的尸首和那一长串儿人犯,扔进大堂。 罗县令已经得了禀报,一路小跑赶进大堂,看着摔在大堂正中,已经全无人形的尸首,和跪了一地的人犯,目瞪口呆。 “这是……” “你治下的临涣县,恶鬼丛生! 昨天的柳子镇外,那片树林里,就闹起了鬼,冤鬼和恶鬼! 柳子镇大善人王老爷的宝贝儿子,王懿德,被七个冤鬼缠住,挠了一夜。 你看看,这就是被冤鬼挠了一夜的样子。”李桑柔眯眼看着罗县令,一字一句道。 “你竟敢如此胡说八道!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儿吗!你……”罗县令吓的气的,浑身哆嗦,脸都青了。 地上的尸首之惨烈,他看一眼? 就不敢再看。 这一眼,已经足够他做上三年五年的噩梦了。 “世间是有鬼的,有恶鬼、自然就有冤鬼。 不信你问问他们。 你们说说? 王二爷这只恶鬼? 昨天夜里? 是不是被冤鬼找上门了?是不是被冤鬼索命挠死的?说!是不是?”李桑柔抬脚踢了踢离她最近的人犯。 “是是是是是!” 被李桑柔踢了一脚的人犯,顿时惊恐万状,吓的惨叫出声? 头跄磕在地上? 不停的是是是。 他们看了一夜,早就肝胆俱裂,在他们眼里? 世间所有的恶鬼加一起? 也不如眼前李桑柔的一根手指头可怕。 “你看? 这么多人证? 众口一词? 还都是大善人家的人? 这两个,可是你们这样人家的孩子。 那七个冤鬼是怎么死的,人家冤鬼自己,已经问的清清楚楚,你好好看看。” 李桑柔从陆贺朋手里接过厚厚一摞供状? 用力拍在罗县令脸上? 拍得供状飞散开来? 落了满地。 罗县令过于惊吓恼怒之下? 呆若木鸡。 李桑柔走到衙门口,突然一个转身,又回去了。 “我差点忘了? 听说你曾祖母,是得过旌表的。 旌表的原因,是那时候,你们罗家男人都死光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你祖父兄弟三个,给人家做过针线,摆过摊儿,唱过丧歌,还要过饭? 含辛茹苦养大了你祖父兄弟三人,又亲自教授你祖父兄弟三人识字读书,你祖父中了秀才,替你曾祖母写了份传略,辗转呈到御前,得了份旌表。 当年,你曾祖母给人家做针钱,是坐在家里,不出屋门伸手往天上接活儿的吗? 你曾祖母摆摊儿时,是摆在家里,仰天俯地,卖给鬼神的吗? 你曾祖母唱的丧歌,在坐在屋里,唱给你祖父兄弟三人听的吗? 你曾祖母要饭,是坐在家里,仰着头敲敲碗,天上就掉下一堆吃的,是那么要饭的么? 你既然觉得女人出了二门就是该死,上街出城死有余辜,养家糊口罪该万死,那你曾祖母呢?该死多少回? 抛头露面就是贱货,那你曾祖母呢?是贱货吗? 你的履历,高高写在第一行的,是你曾祖母和她的旌表。 可你曾祖母,和齐嫂子一样,都是不得不抛头露面养家糊口的贱货! 李桑柔手指点在目瞪口呆的罗县令鼻尖。 “你不是说过么,死是小事,节气是大事,你是个有节气的,有这样的曾祖母,你怎么还能活着?你该羞愧而死,你该一头碰死,上吊吊死,服毒也行。” 李桑柔说完,转身就走。 陆贺朋大气不敢出,紧跟在李桑柔身后,一直走到邸店门口,才猛的舒出口气,腿一软,跌坐在邸店门槛上。 这一夜,他简直像是经历了一场鬼神戏,一场大战,这是一场从地狱行走一趟的可怕历练。 “去看看果姐儿怎么样了,你去让他们炒几个热菜,炖锅好汤,累了。”李桑柔有几分疲惫的吩咐金毛和黑马。 陆贺朋喘过几口气,挪过去坐到李桑柔对面。 “大当家的,这可都是,大事啊。”陆贺朋看着李桑柔,惊惧中透着浓浓的忧虑。 他们杀了人,还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简直就是公然! 刚刚,大当家的又当众……唉,那算是往罗县令脸上打了一巴掌,不是比喻,就是打。 这简直,骇人听闻! “那些人犯,除了小厮长随,另外两个是谁?”李桑柔没理会陆贺朋的担忧,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问道。 “一个是符离府史举人的小儿子,史洪运,另一个,是王懿德二姑母的儿子,应文顺,也是从符离府过来的。 都是来给王老秀才贺寿的,却造下这样的恶孽。唉。”陆贺朋想想那摞子供词,顿时心里堵的透不过气。 “他们会怎么判?秋后问斩,还是立刻就斩。”李桑柔接着问道。 陆贺朋噎住了,片刻,才苦笑道:“王懿德是主犯,已经死了,其余从犯……” 陆贺朋的话卡住,迎着李桑柔的目光,苦笑更浓,“第一,前面死的六个,跟史洪运、应文顺无关,他们两人都是初犯从犯。 还有,齐嫂子从前是娼户,虽说赎身出来,可还是贱户。 史洪运和应文顺,从严,也不过流放一千里,要是,”陆贺朋低下头,“也就是罚些银子。人命案子,必要递进符离府的,史家在符离府很有势力。” 李桑柔垂眼抿着茶。 “律法如此,大当家的……”陆贺朋苦笑叹气。 “要是他们一刀砍死了齐嫂子,齐嫂子干脆利落,说死就死了,律法如此就如此,主犯偿命,就足够了。 可那些供词,你都看过。 供词上的恶行,你只看供词,只怕就要做噩梦,可果姐儿却是从头看到尾,而且,他们明明知道果姐儿就在旁边看着。” 李桑柔的话顿住,片刻,才接着道:“律法是定给人用的,哪怕是恶人,也是人,这些都是牲口。 都说人生本善,世间的善人很多很多,可并不是人人生而善,也有生下来就恶的,生下来时,只带了个人形过来,没有人心。 比如史洪运,比如应文顺。 别的人,是生而为人,束发受教,他们两个,和王懿德一样,从小学的,是怎么披着人皮,用人的名义作恶。” 陆贺朋沉沉叹了口气。 果姐儿确实太可怜了。 可律法如此。 邹旺抱着果姐儿出来,金毛跟在后面。 “大当家的,好信儿,刚才大夫说,果姐儿的脉像,比之前好多了,说看她这样子,应该是魂魄都回来了,魂魄全了!您看看! 果姐儿,这是咱们大当家的。”邹旺抱着果姐儿坐到李桑柔旁边,满脸喜悦。 “我姓李,你姓什么?”李桑柔笑看着果姐儿,温声问道。 “齐。谢谢你。”果姐儿看着李桑柔,眼泪涌出来。 “可怜的孩子。”李桑柔伸手抱过果姐儿,“都想起来了?” 果姐儿哆嗦了下,低低嗯了一声。 “别怕,恶鬼都已经死了,你都看到了,是不是?你阿娘已经瞑目,已经安心往生去了。 你以后,有我。不会再有恶鬼靠近你。”李桑柔低头看着果姐儿。 果姐儿低低嗯了一声,慢慢将头抵在李桑柔胸前。 “你有个小姨母,在建乐城。 你小姨母跟我差不多,烙的葱油饼特别好吃,你小姨母家还有两个小姐姐,一个小弟弟。 明天咱们就启程,先去一趟符离府,然后就回建乐城。 你要是喜欢小姨母,喜欢和小姐姐小弟弟一起玩,就跟小姨母一起住,要是不喜欢,就跟我一起住,好不好?” “嗯。”果姐儿头抵在李桑柔怀里,伸手抓住了她的衣服。 “咱们先走,不看着你阿娘入土了。你阿娘的后事,都交给邹伯伯。 以后,等你养好了,让你小姨母带着你,或是我带着你,咱们经常过来看望你娘,好不好?” 李桑柔细语柔声的和果姐儿说着闲话,看着几个伙计摆了满桌子的菜,挑了几样,拨在碗里,正要喂给果姐儿吃,果姐儿在李桑柔怀里挪了挪,低低道:“我自己。” “好。” 李桑柔让果姐儿坐在自己怀里,看着她趴在桌子边上,安安心心的吃了小半碗饭。 …………………… 天墨黑下来,李桑柔看着果姐儿睡着了,示意黑马看着果姐儿,自己换了黑衣,带着金毛,出了邸店。 …………………… 第二天一大早,邹旺就出了邸店,买了辆车,让人送进邸店,匆匆吩咐了几句伙计,让他们帮忙擦洗干净,自己急急的一路小跑进了邸店。 邹旺看到李桑柔,坐到他们那张桌子旁,看着李桑柔,带着几分惊惧,压着声音道:“大当家的听说没有,咱们送到衙门的人犯,昨天夜里,都上吊了! 说是在牢里,吊成了一排儿,一个没活,全吊死了!” 陆贺朋猛抬头看向李桑柔。 “我跟老大把他们吊上去的。”正吃着包子的金毛,看了眼邹旺,含糊说道。 邹旺呃了一声。 陆贺朋脸色发青,呆了一瞬,上身突然前倾,看着李桑柔,惊恐道:“大当家的要去符离府……” “不是杀人,是把史家、应家那两份口供,给他们的爹送过去。 得让史家和应家知道,他们养了两只恶鬼,死有余辜。”李桑柔喝着碗鸡汤粥,淡然道。 陆贺朋长舒了口气,随即,意味不明的叹了口气,“十几个人犯死在牢里,这一趟,要是咱们没事儿,那罗县令这仕途,就到此为止了。” “那可是好事儿!”邹旺已经缓过了神,立刻接了句。 “也是,确实是好事儿。罗县令这种地方官,唉,杀人不见血,说的就是他这种人。”陆贺朋端起碗,慢慢啜他的鸡粥。 …………………… 五天后,李桑柔带着果姐儿,回到建乐城。 张猫和谷嫂子在隔壁一条巷子里,租了两座紧挨着的大院子,打通连在一起,作为衣坊。 金毛往衣坊去找张猫,黑马赶着车,直奔张猫家。 张猫家和大杂院里的女孩子男娃儿,够了年纪的,都已经送进了学堂。 张猫的大女儿秀儿和二女儿翠儿刚刚放学回来,先到谷嫂子她们那间大院子里,接回弟弟大壮。 韩嫂子的闺女曼姐儿和秀儿一向形影不离,她娘在衣坊忙,又不在家,她自然是跟着秀儿到张猫家。 秀儿和曼姐儿将桌子搬到廊下写作业,翠儿刚入学,作业少,已经写完了,带着弟弟在院子里踢毽子玩儿。 听到黑马的声音,翠儿一把接住毽子,和大壮一起往外跑,“是马叔,马叔!” 秀儿和曼姐儿也跟着往外跑,见李桑柔从车里抱着果姐儿下来,笑着跳着打招呼。 “姨姨!好长时候没见姨姨了!” “是大当家的!” “姨姨!姨姨!” 李桑柔一一笑应,抱着果姐儿进了院门,放下果姐儿。 秀儿几个围上去,好奇无比的打量着果姐儿。 李桑柔笑道:“她叫果姐儿,生过一场大病刚刚好,你们几个,陪她玩一会儿好不好?” “姨姨放心,果姐儿来,你是哪个果?果子的果吗?”秀儿立刻伸手去拉果姐儿。 翠儿跳到果姐儿旁边,踮着脚尖比身高,“我比你高!我是你翠姐姐,来!让我抱抱你!” 虎憨憨的翠儿抱住果姐儿的腰,嘿了一声,还真把果姐儿抱的脚离了地。 “摔着了快松开!翠儿你个虎妮子!”曼姐儿吓了一跳,赶紧从翠儿怀里往外抢果姐儿。 “大壮把糖拿过去,去玩儿吧。秀儿,晚上不用做饭,让你们马叔去叫桌子好席面咱们吃。” 李桑柔看着有几分畏缩,却并不排斥的果姐儿,暗暗松了口气,将黑马手里拎着的松子糖等几包零食,塞到大壮怀里。 大壮抱着满怀零食包,嗷嗷叫着,跟在姐姐们后面往回跑。 张猫回来的极快,冲进院门,一头冲到坐在廊下喝茶的李桑柔面前,“出啥事儿了?金毛说是大事儿。那是谁?” 张猫一眼就看到了被她那仨孩子,和曼姐儿四个人围在中间的果姐儿。 “就是那孩子的事儿,坐下说话,这茶是刚沏的,喝一杯再说话。”李桑柔示意张猫坐。 “出啥事儿了?”张猫再看了眼果姐儿,坐到李桑柔旁边。 “她叫齐果,没爹,随她娘姓。 齐嫂子很小就被爹娘卖了,卖进了娼家。” “跟我姐一样。”张猫眼圈儿一红。 “嗯,她娘长的挺好看,人也聪明,买她娘的那个老鸨,跟南城根那些老鸨一样,算不上坏,不得已而已。 齐嫂子先跟在年长的女妓身边侍候,识了很多字,不是很难的文章,都能读得懂。 十四岁那年,齐嫂子开始接客,她很有心眼,很会哄人,也就四五年,就攒够了赎身银子,想法子赎身出来。 后来出了什么事儿,她不肯说,我就不知道了。 三年后,她带着刚刚满月得果姐儿,从符离府搬到临涣县,往外说是死了丈夫,因为生的是个女儿,被夫家赶出门,逃到临涣县。 她在临涣县摆个小摊,帮人写信,写状子,写八字,什么都写,日子很艰难。 后来,我在临涣县看路线,看中了她,就把顺风在临焕县的派送铺子,交到了她手里。” 李桑柔的话顿住,慢慢抿着茶,好一会儿,才接着道:“十天前,她到柳子镇王家送一封信,被王家二爷王懿德等十三个人轮奸之后,活活打死。” 张猫猛噎了一声,直直瞪着李桑柔。 “齐嫂子走到哪儿都带着果姐儿,果姐儿就在十来步外,眼睁睁看着她娘惨死。”李桑柔看了眼被翠儿抱住的果姐儿。 “这孩子可怜!”张猫眼泪夺眶而出。 “那十三个人,我已经杀了。这孩子,我想放到你这里。每个月,我让人送二两银子过来。”李桑柔低低叹了口气。 “齐嫂子,跟我姐……”张猫喉咙猛的哽住,“我就当是我姐,就是我姐,这是我姐的亲闺女,我亲外甥女儿,你放心。 不要银子,我家孩子,不用谁拿银子。再说,我养得起,你放心。 我家果姐儿,可怜。”张猫一把一把抹着眼泪。 “好。”李桑柔沉默片刻,看着张猫笑道:“等你这三个闺女出嫁的时候,我要是还活着,你陪嫁多少,我一模一样再添一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5章 警告 李桑柔安顿好果姐儿,回到炒米巷,对着那摞子供状,慢慢抿着酒,直到远远传来人静时分的更梆声。 李桑柔长长舒了口气,站起来,用力伸了个懒腰,进屋睡下。 刚进建乐城,陆贺朋就直奔去找他家世子爷了。 直到现在,还没有人来召她去这儿那儿,那就说明,她在临涣县做的这些事,至少,还能等到明天。 能等到明天的事儿,那就不大了。 …………………… 李桑柔当晚没等到去叫她往这儿往那儿的人,是因为顾晞和文诚,听陆贺朋一口气说了这几天在临涣县的事儿,再一张张看过那一厚摞供状,两人对坐喝了好几轮茶,也没想好怎么处置这件事儿。 “这事儿不能瞒着大爷,瞒不住。”文诚放下杯子,再次揉了把脸。 李姑娘的凶残,远超过他的想像,他有点儿懞。 “没打算瞒着大哥。这事儿,咱们得先有个章程,有个说法。 再怎么占理儿,她一口气杀了十四个人,也有点儿多。唉。”顾晞拍着那摞子供状。 “王懿德是被冤鬼缠死的,十二张供状上都写了。另外十二个,是自己吊死的,就一个,得算自卫。”文诚的声音又轻又低。 顾晞扬眉斜瞥着文诚。 “不为别的,都是死有余辜,一个都不冤枉。”文诚点着那摞子供状。 “这些都是明面上的,都好说。 我是担心大哥,他必定觉得李姑娘过于凶残? 她确实杀人如麻,可她从不妄杀无辜。”顾晞拧着眉,有点儿头痛。 “大爷。”文诚的话顿住? 片刻? 看着顾晞? 一声干笑,“从小儿的帝王心性。 跟坑杀几千数万降兵,动辄屠城相比? 这哪能算凶残。 我觉得? 大爷那边,不是凶不凶残的事儿,而是? 李姑娘这个人? 得在世子爷手里。”文诚的话顿住? “在大爷掌控之内。” 顾晞脸色微沉? 好一会儿? 叹了口气。 “李姑娘是个聪明人? 从进了建乐城,就一切对咱们敞开,这一条,大爷一向满意。” 顿了顿,文诚看着顾晞? “齐梁之战? 迫在眉睫? 像李姑娘这样? 智勇俱全,手段狠辣之人,除非大爷无法掌控? 否则,可是一把绝世利刃。”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顾晞微微出神,片刻,叹了口气。 “还有,世子爷最好找李姑娘说一说,临焕县这事儿,过于随心纵意了,可一不可再二,不能凡事都由着脾气。 这事儿,其实不用这么直接上手杀。”文诚叹着气道。 “临涣县这事儿,就是这样,才能让人神清气爽!”顾晞啪的一巴掌拍在供状上。 文诚无语之极的斜着顾晞。 “再说,你觉得我跟她说,能有用?”顾晞看着文诚问道。 文诚呃了一声,片刻,苦笑摊手。 “我觉得吧,你去跟她说,说不定还能管点儿用。”顾晞斜暼着文诚,慢吞吞道。 文诚苦笑更浓,“世子爷真会玩笑,这玩笑可玩笑不得。我肯定更不行。” …………………… 李桑柔是在午初前,被传进明安宫的。 明安宫偏殿里,只有顾瑾一人,端正坐在南窗下的榻上,正写着什么。 李桑柔在榻前七八步,站住,看着顾瑾写字。 顾瑾写好一份折子,合上放到旁边,看向李桑柔。 李桑柔笔直站着,迎着顾瑾的目光,拱手欠身。 “你和他们,有什么分别?”顾瑾示意放在他案头的那一厚摞供状。 “他们在先,我在后,他们种因,我给他们他们种下的果。”李桑柔迎着顾瑾的目光。 “你这意思,他们是恶鬼,招来了你这只魔头?你以为你是谁?替天行道吗?”顾瑾眼睛微眯。 “齐嫂子是我的人,我既然做了他们的大当家,这些,就责无旁贷。”李桑柔避开顾瑾的目光,看向那摞子供状。 “如果这世上的人,都像你这样,以虐还虐,以杀还杀,视律法于无物,那那些无力无助,全无遮挡的小民,他们该怎么办? 他们岂不成了真正的鱼肉,任你们这些心狠手辣的强者宰杀凌虐?”顾瑾上身微微前倾,看起来极其生气。 “我不知道。”李桑柔的话顿了顿,看向顾瑾,“这是你的事,你们的事,他们是你的子民。” “是,他们是我的子民。 所以,像你这样无法无天,肆无忌惮的人,有一个,就该除掉一个,以免为祸民间。”顾瑾看着李桑柔,冷冷道。 “我从不妄杀无辜。 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会死在自己的不忍不容不让不退上。 所以,我不能把恩怨留过夜。临涣县的那群畜生,他们得死在我前头。”李桑柔神情安然的看着顾瑾。 “世子跟我说,齐梁之战迫在眉睫,留着你这样的人,于齐大有裨益。 他以为我会为了这大有裨益,容忍你的凶残肆虐。 要是那样,我和你又有什么分别?”顾瑾声色俱厉。 李桑柔默然站着,垂着眼皮,安静无声。 “你虐杀王懿德,在牢里把十二条人命挂上绳索的时候,想过后果吗?”顾瑾冷冷看着李桑柔。 “想过,杀王懿德时就想过了,所以才没敢把那十二个人留过夜,我得赶紧把他们都杀了,免得来不及。无论如何,他们得死在我前头。”李桑柔露出丝微笑,看着顾瑾。 “我问过陆贺朋,你曾屡次问他:该怎么办,律法如何。”顾瑾话风突转,“这是你的敬畏之心。 罗令言混帐无知,确像你所言,临涣县是因为他那样的混帐无知,才会恶行肆虐。 齐氏死于虐杀,惨无人道,骇人听闻,这不是一般的人命案,不算前面六条人命,单只这一桩虐杀,哪怕是从犯,也该斩立决,主犯该剐。 罗令言治下,前后四年,接连发生七桩虐杀案,他竟然一无所知,只这一条,他就是个斩字。 符离府府尹,淮南东路宪司漕司帅司,皆是失察之罪。 王懿德之父王荣平,教子无方,纵子行凶,该斩,史洪运之父史勉,应文顺之父应天成,教子无方,史勉当革去功名,应文顺当流放三千里。” 顾瑾的话微顿,看着李桑柔。 “现在,因为你的蛮横愚蠢,罗令言不过革职,史勉、应天成逃过一劫。 你肆无忌惮的时候,没替朝廷想想吗? 朝廷的脸面,你肯定从来没想过,那你没替你家世子爷想想吗?没替我想想吗?” 李桑柔低下头,这几句话之下,她肯定得低个头表示一下态度。 “这件事,算是陆贺朋误导了你,陆贺朋见识短浅,我让他去刑部读卷宗习学去了。 律法是人定的,适用于人,也适用于一切人形牲畜。 你旁边的大理寺,有专门的慎刑处,鱼鳞活剐,腰斩车裂,剥皮抽肠,哪一样,都比你活割人撒盐更有技巧。 有空去看看,好好看看。 看好了,告诉我,你最喜欢哪一种。” 顾瑾的话微顿,眯眼看着李桑柔。 “好好养着你这份敬畏之心,不要自己把自己送进慎刑处。 真要有那一天,我许你挑你最喜欢的死法,剥皮抽肠,活剐炮烙,随你挑。 你记好,这样的蠢事,只此一件!下去吧。” 李桑柔冲顾瑾欠身拱手,转身往外走。 唉,那些酷刑,哪一样她都不喜欢。 她得让米瞎子给她搞点一咬就死的毒,以防万一。 …………………… 傍晚,陆贺朋袖着手缩着肩,往顺风速递铺过来。 窜条正坐在铺子门槛上,一只手举着张纸,一只手在空中抓来抓去,一脸痛苦,高一声低一声的念叨:八退一还五去三九退一还五去四…… 陆贺朋走到窜条面前了,窜条还没发觉。 “还是干嘛呢?”陆贺朋伸头过去,看窜条手里那张纸。 “是陆先生。”窜条一窜而起,“背算盘口诀,老大让学打算盘,唉,难得很!” 窜条满脸苦楚。 “打算盘是该学,别急,好好学,学会了就不难了。老大呢?”陆贺朋拍了拍窜条,安慰了一句。 “在后头,我带……” “不用不用,你赶紧背你的口诀。”陆贺朋按住窜条,抬脚迈进门槛,往后面过去。 李桑柔正坐在菜地旁边,小桌上摊了四五本帐,噼里啪啦打着算盘对帐。 陆贺朋离李桑柔七八步站住,没等他说话,李桑柔头也不抬道:“先坐,等我对完这些,快了。” 陆贺朋应了,左右看了看,从旁边茶桌上拿了只干净杯子,倒了杯茶,拎了把椅子,坐在离小桌四五步的地方,抿着茶,看着李桑柔五指如飞的打算盘,看的出神。 大当家的这种人,大约就是书上说的那种,秉天地灵气精气所生所化,聪明极了,灵秀极了,不管做什么,都能做的极好…… 陆贺朋还在出神,李桑柔已经对好了帐,一边合上帐本,一边问道:“你没事吧?” “啊,没事!没事没事。”陆贺朋回过神,“托大当家的福,到大爷面前得了场的教诲。” 李桑柔眉梢扬起。 他这话,是反话?可看他这一脸笑,这份开心荣幸,不像啊。 “确实是托了大当家的福。”迎着李桑柔一脸的惊奇,陆贺朋忙笑着解释,“到大当家的身边听使唤之前,我在文先生手下,帮着整理和刑部有关的案卷。 说在文先生手下,不算恰当,我跟着唐先生,唐先生才是真正在文先生手下,唐先生手下,像我这样的,十二三个人呢。 从前,我能当面跟文先生禀报一二,都算是露脸儿了。 到大当家的这儿来之前,也就是来前一天,我到世子爷面前领教训,那是头一回面见世子爷。 大爷还在世子爷前头至少半步呢,要不是托大当家的福,我哪能领上大爷的教诲?” 李桑柔听的失笑出声。 “大当家的别笑,大爷是皇长子,如今又监着国,那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 大爷可是单独教训我,耳提面命,足足教训了小半刻钟,又让我到刑部长长见识,这脸面可大得很呢。”陆贺朋神情严肃。 李桑柔再也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被教训都是脸面,好吧,这心态她佩服。 “让大当家的见笑了。”陆贺朋跟着笑起来。 “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不用愧对你了。刑部那边,没难为你吧。”李桑柔笑道。 “大当家的这句愧对可担不起。 我可是头上顶着大爷的吩咐,去刑部习学的,哪能有什么难为?谁敢?诸事便当的不能再便当了。 就刚刚。”陆贺朋挪了挪,靠近些,压低声音道:“刑部朱侍郎跟我说,已经点了人,往符离府暗查王家、史家和应家。 说是要好好查查,这三家是门风不正,家门里恶行丛生,还是家门不幸,出了一个两个逆子。 还说,这事儿是伍相亲自交待,伍相还再三嘱咐,说是一定要秉公据实,说不知道多少眼睛看着呢。” 李桑柔嗯了一声。 顺风线路开通的地方,都有大爷的眼线。 这句不知道多少眼睛看着,倒是发自善意,实在实的提醒。 “朱侍郎还说,那些供状,他们几个,都已经看过了,说真是骇人听闻。 说是罗县令肯定是终身不用了,符离府府尹和宪司那边,要看那三家查得怎么样,可再怎么着,一个失察大过,是免不了的。 罗县令那边,就等着符离府的折子上来,撤差的部令就下去了,另委人去临涣县接任。 这一趟,托大当家的福。”陆贺朋有几分后怕的舒了口气。 大闹柳下镇那夜后,他一连几夜都没睡好,连这一趟只怕是要砍头了,会不会连累家人这种事儿,都想到了。 “嗯,那位罗县令,叫罗令言是吧?他写的文章,你能不能多找几篇给我? 特别是大家都知道是他写的文章,不可能造假的,比如他科举应试的墨卷,他的折子什么的。”李桑柔看着陆贺朋问道。 “大当家的做什么用?”陆贺朋看着李桑柔,欠身问道。 “跟他祖父给他曾祖母写的传略,放一起比着给大家看看。”李桑柔没有隐瞒,迎着陆贺朋惊讶的目光,接着解释道:“就算终身再不可能起复任用,他也是进士出身,又做过官,回到地方,他照样是乡绅乡贤,对吧? 像王家那样,一个秀才,就能笼罩一个镇子,把柳下镇罩的地狱一般,像罗令言这种呢? 罗令言这样的人,像你说的,杀人不见血,他还以为他是道德楷模,至真至善之人。 他这样的人,得让他知道他自己有多恶,要是他意志坚定,坚信他就是楷模就是至善,那就让他臭名远扬。” “大当家的意思,是像那天大当家的质问他的那样,拿他的文章,对比他曾祖母的传略吗?”陆贺朋眯着眼,压着声音,和李桑柔确认了句。 “嗯。”李桑柔肯定的嗯了一声。 陆贺朋又呆了片刻,突然抽了口凉气,接着咯笑出声,“要是这样,罗令言得罪的人,可就……” 陆贺朋再笑了几声,看着李桑柔解释道:“百年前,罗令言曾祖母得旌表之时,天下初定。 在那之前,天下混战,混乱祸乱近百年,天下男丁十不余一。 到天下初定前后,田里全是女人,就连纤夫,也找不到几个男人,就是找到,不是太老,就是太小,光着身子拉纤的,也都是女人! 那时候,十户里,有七八户,都是女人养家糊口,都是女人撑家。 没办法啊,唉,惨。 罗令言曾祖母那样的旌表,那十来年,极多,多极了,现如今的读书人家,只怕家家都有那么一份两份类似的旌表。 我懂大当家的意思了,我去找找。 他这个人,这幅论调,不是一天两天了,类似的文章肯定不少,我得好好找找,得找一篇最合适的。 对了,我记得,他当年考翰林院的一篇文章,好像就是论的这个,我这就去找! 大当家的,这篇文章好写,大当家得要是不嫌弃,这篇文章,我来写?” 陆贺朋看着李桑柔,跃跃欲试。 “那最好不过,省得我再发愁找谁写这篇文章。 这篇文章你慢慢写,还有好几天才用呢,要等他撤差的旨意下来,咱们顺棍痛打落水狗。”李桑柔笑道。 “我懂了!”陆贺朋笑应了,辞了李桑柔,出门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6章 大当家 陆贺朋刚走,如意就到了,他家世子爷请李姑娘到刘楼吃饭说话。 刘楼在金梁桥边上,离顺风速递铺不算近,如意体贴的多牵了匹马。 李桑柔到刘楼侧门下马时,天已黑了。 刘楼紧挨着汴河那一边,矮胖的灯笼放在地上。 顾晞已经到了,站在暖阁外,背着手看着汴河上的流光溢彩。 听到脚步声,顾晞回头看了眼,示意李桑柔站过去。 李桑柔站到顾晞身边,看着汴河上的热闹,以及黑暗中,显得遥远了许多的河对岸。 “大哥没说什么吧?”片刻之后,顾晞才看了眼李桑柔,问道。 “你说的说什么,是什么?”李桑柔谨慎的问了句。 “你在临涣县一口气杀了十四个。”顾晞眉梢扬起,片刻,嘿笑了一声道:“致和听说这事儿,说你肯定没想起来你是个手眼通天的人,但凡占一点儿理的事儿,你都该讲理,不该动刀。” 李桑柔高挑着眉毛,片刻,失笑出声。 她到现在,也没意识到她是个手眼通天的人,可文四爷说的对,现在,她确实手眼通天。 “我要是像文四爷说的对样,那和柳下镇王家,和罗县令他们,有什么分别?比谁手大,比谁眼高么?”李桑柔笑道。 “和比谁刀快,也没什么分别,是不是?”顾晞接话笑道。 “也是,说到最后,人跟百兽也没什么区别,都是拼谁最厉害,以各种方式。”李桑柔叹了口气。 “不全是。进去坐着说话吧,我还好,你肯定累坏了。”顾晞笑让李桑柔。 两人进了暖阁,顾晞倒了杯茶推给李桑柔,才接着笑道:“人有爱憎悲喜,看到别人的苦难,会感同身受? 有不平之气,有向善之心。 临涣县这事儿,就算乔氏不是你的人? 和你全无关系? 你路过时看到了? 听说了,我觉得,以你的脾气? 也不会不管不顾? 转身就走。” 李桑柔沉默片刻,低低嗯了一声。 柳下镇那样的惨事,她确实做不到事不关已? 转身就走。 “我也做不到? 守真最刻板? 可他也一样做不到。 很多人? 没有理会? 不是他们不管? 是他们无能为力。 要是禽兽,没有这样的于心不忍,不忍不管的禽兽对不对?要不然,也不会骂起人来,就说两脚禽兽? 禽兽不如。”顾晞看着垂眼抿茶的李桑柔。 “临涣县的事? 确实是我过于冲动了? 也确实像文四爷说的? 我真没想到我也是手眼通天的人了。就像,” 李桑柔的话顿住,看着顾晞? 笑道:“陪宁和公主去看曲水流觞那次,带着她绕圈子跳过小溪偷偷溜进去之后,我才想起来,我陪着公主呢,该走大门的!” 顾晞瞪着李桑柔,片刻,拍着桌子,哈哈大笑。 “大哥很生气。说罗令言尸位素餐,混帐无知,你该到符离府告状,或是直接告到扬州府宪司衙门。 不管是符离府,还是宪司衙门,都不是罗令言那样的混帐无知之人,看到顺风两个字,必定不敢不秉公查办。 本来是件能示范万民,本县不公,应该如何层层喊冤的案例,偏偏让你做成了江湖仇杀,仿佛眼下是皇朝末世,黑暗不见天日,你不得不如此。 大哥气的不停的拍桌子,说平时怎么没看出来你如此混帐。 我就觉得,你肯定没想起来。” “真没想到,下九流帮会之间,哪有经官府的,都是自己动手。”李桑柔摊手干笑。 “大哥气的,我头一回看到大哥气成那样。 今天一天,守真都在忙临涣县这件事,替你扫尾,唉。”顾晞一边笑一边摇头,“算了,咱们不说这个了,反正也过去了。 我让他们挑他们拿手的,多做几样菜送上来,你在临涣县这几天,累着了,得补补。” 李桑柔一边笑一边点头。 如意带着几个小厮,摆了满满一桌子。 李桑柔确实饿了,她一向不客气,挑着自己喜欢吃的菜,吃了一碗多米饭,又喝了半碗鲜虾浓汤,满足的舒了口气。 “他们家酿的酒也不错,到那边看看景喝几杯?金梁晓月,也是一景,虽说这会儿离拂晓还远,不过,也能赏一赏。”顾晞指着靠近汴河的那片赏月之地。 “好。”李桑柔笑应,和顾晞一前一后,出了暖阁。 两把舒适的椅子,和一张小桌摆在愈老愈翠的桂花树下,桌子上放着的琉璃杯银壶,在月光下晶莹透亮。 李桑柔坐在椅子上,欠身倒了杯酒,抿了一口,满意的眯起了眼。 这酒极好。 “这金梁晓月,我陪大哥看过好些回。”顾晞舒服的伸直长腿,抿着酒,仰头看着半弯的弦月。 “王爷经常出来吗?”李桑柔有几分意外。 她到建乐城将近两年,从来没听说过那位大爷出过那座皇城。 “很早以前了。”顾晞的话顿住,沉默片刻,才接着道:“那时候,姨母刚刚大行,大哥开始修道,修的很虔诚,常常让我推着他,到这儿来看拂晓的月色,说是,天地精华所在。” 李桑柔沉默听着。 那位大爷的腿,那场病,以及,一切,都不能多想,她不但不想触碰,连靠近都不愿意靠近。 她离这种事儿越远越安全,再说,搅进这种事里,实在没意思。 “大哥喜欢坐在金梁桥上,就是那里,仰头看着天上的寒月,一动不动,那时候,大哥瘦得很,我等在桥下,常常看着看着,就哭的不能自抑。” 李桑柔低低叹了口气。 站在云端的人,和深在泥潭中的人,某些悲喜,是一样的。 “姨母走的时候,我和大哥都在旁边,阿玥没在,姨母说,阿玥肯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说她想安安静静的走,不想听到哭声。” “先章皇后,也就三十出头吧?”李桑柔想着顾晞和顾瑾的年纪。 “嗯,三十五岁。正当年。”顾晞往后靠在椅背里,慢慢抿着酒,抿完一杯酒,欠身又满上,才接着道:“章家人,长寿的也有,极少。” “文家有不少少年将军在军中,章家呢,都有什么人?”李桑柔想着这个章字,忍不住问道。 姓章的文臣武将,她好像一个都没听说过,一个都没有! “章家……”顾晞拖出个长尾音,片刻,笑道:“说起来话就长了,反正咱们今天也没什么事儿,就说说闲话儿。 天下大致安稳下来,是从南梁杨家借一场婚礼,屠了文氏一族,一统江南之后,离现在,也就百年左右,还不到百年。 百年之前的七八十年里,天下群雄纷争,战乱四起,民不聊生。 一百二十年前吧,沂州淮扬一带,有一位姓方的镖师,带着同乡族人,竖旗自立,筑城自保,方镖师有勇有谋,很快就成了一方势力,投奔者很多。 方镖师自立之后第三年,当时盘踞山东的朱阎王,以十倍兵力,攻打沂州。 两军相接的头一战,方镖师就中箭而亡,死的时候,不过二十三四岁。 方镖师只有兄妹两人,这个妹妹,不亚于其兄,从方镖师起事那天起,妹妹就一直跟在兄长身边,参谋征战。 方镖师死后,妹妹被推为首领,也称大当家,方大当家。 方大当家比兄长方镖师更胜一筹。 生死存亡之际接手,立刻隐藏住兄长战死的事儿,穿上兄长铠甲,打着兄长的旗号,照常出征,比其兄更勇猛善战。 原本,两家兵力过于悬殊,可方大当家运道也比其兄好,方镖师死后隔天,天降大雨,一连下了四五天,城外积水平地一尺多,朱阎王只好退兵。 之后二十年里,方大当家占了大半个京东东路,大半个淮南东路,但凡她占下的地方,都倾力保全,让当地安居乐业。 京东东路和淮南东路,比天下其它地方,早安居乐业了十几二十年。 方大当家极有手腕,称得上不择手段。 有一回,那时候方大当家也就二十五六,女儿还不到一周岁。那一年,方大当家两面受敌,丈夫领兵在京东东路拒敌,中计被围,生死不知,盘踞在淮南西路的曹先民趁虚而入,攻打滁州。 方大当家投书给曹先民,说丈夫和大部兵力尽数折损在京东东路,她已经无力支撑,愿只身到曹大将军营地,面见曹大将军,共议将来。 曹先民自然是答应了。 方大当家容貌极好,风仪更佳,见了面,说愿意嫁给曹先民,曹先民立刻就昏了头,哪有不愿意的,当天,就锣鼓喧天,娶了方大当家。 也就半个月,方大当家就把曹先民身边的人拢在手中,半夜杀了曹先民,提着头出来,反倒收拢了曹先民的人马,以及半个淮南西路。” 李桑柔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顾晞斜瞥着她,片刻,才接着道:“后来,太祖天命所在,收拢各处,到淮南时,那时候,方大当家已经年近五十,多年征战,伤病累累,唉。” 顾晞低低叹了口气。 “方大当家和太祖一席长谈之后,决定归顺,将淮南各处一一移交之后,启程前往建乐城前,方大当家召集跟随她数十年,或是数年的旧部旧将,宴饮之后,服毒而死。 方大当家死前给太祖的遗折,我很小的时候就看过。 姨母常常说起方大当家,说方大当家心中无我,是真豪杰,真慈悲。” 李桑柔低低叹了口气,将刚刚满上的一杯酒,慢慢洒在地上,重新倒了一杯。 “方大当家遗折里说,能将一切交到太祖这样的当世英杰手里,她安心之极。 她活着,就是不知道多少人的念想,他们要替她抱不平,替她想她根本没想过的委屈,替她争这个那个,或是想借着她如何如何,想到这些,她很烦心。 何况,她饱受病痛折磨,在遇到太祖之前,就早有解脱之意,只是重责在身,脱身不得,现在,她想早点上路,兄长和夫君都在等她。 姨母说,方大当家这一走,真正解脱的,是她那些旧部,她死了,这些人,就都是可用之人了。 方大当家死前两年,她唯一的女儿嫁进泰州章家。” 李桑柔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顾晞笑起来,“姨母就是方大当家嫡亲的曾外孙女。 方大当家的丈夫姓何,嫁进章家的这位何氏曾祖也是个见识不凡得,嫁入章家后,从不提起过往身世。 章家是书香耕读之家,从何氏曾祖起,章家人三代之后,就离开泰州,移居各地,只在每五年修谱时,才齐聚泰州,共祭先祖。 姨母这一支,人丁稀疏,姨母是独女,唉。”顾晞低低叹了口气,“说起来,”顾晞提高声音,“当初,文家残余的子弟以泰州为家,也是奔着何氏曾祖去的。 文家和章家,虽极少联姻,却是通家之好。 我母亲就是在章家长大的,被先章皇后视为嫡亲妹妹。” “这位方大当家……”李桑柔想说什么,却又觉得无话可说,这位方大当家,令人仰视,却又让人心酸。 乱世之下,她护得一方平安,何等艰难,最后的解脱,是真正的解脱,也确实解脱了,直到今天,京东淮南一带,一直安居乐业。 “姨母给方大当家写过传略,大行时带走了,我没看到,大哥看过。 姨母,”顾晞的话哽住,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我那时候小,姨母刚走那两年,大哥常常和我说姨母,一说起来,就是大半天。 姨母不是一般的女子,她嫁给皇上,是因为皇上未来将登上大宝,君临天下,姨母说,皇上是可以辅佐之人,她要辅佐他一统天下,做一位能以祖为庙号的雄主。 可惜……” 李桑柔看着顾晞,欠身过去,用杯子碰了碰顾晞的杯子,“不说这些了,喝酒吧。” “好。”顾晞冲李桑柔举了举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没想到世间还有这样一位方大当家。”李桑柔满上酒,连叹了几口气,“方大当家之后,唉,大当家这个称呼,谁还配得上? 我最好改个称呼,不能再让他们叫我大当家了。 我配不上大当家这三个字。可是,改叫什么好呢?帮主?掌柜?大姐?” 顾晞呆了一呆,随即哈哈笑起来,“配不上这个称呼的人多得是,轮不着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7章 寿面 第二天早上,李桑柔到了铺子,先站在铺子门口,让窜条和大头把她那面顺风大旗降下来看一遍。 这是米瞎子的交待,旗不能破,破旗漏财。 隔个三天五天,李桑柔就让大头他们把旗降下来看一看。 漏财是大事。 窜条和大头一人扯一边,各自伸头细看一遍,哗的翻个面,再看一遍,好好儿的。 李桑柔正准备转身进去,抬眼看见听喜打马如飞,直冲过来。 李桑柔站住,看着听喜在她面前跳下马,从挂在马侧的袋子里,摸出张足有一尺见方的大红请柬,举着送到她面前时,她才看清楚,这么大这么红的请柬不是一张,是两张。 ”大当家早!这是我们七爷和我们舅爷的请柬。 十六日是我们舅爷生辰,我们舅爷摆宴,请大当家的喝杯水酒,吃碗寿面。 我们七爷担心我们舅爷这一张帖子,请不动大当家的,就加了张,这两张请柬,是一件事儿。 我们七爷还说,请大当家的带上马爷和毛爷,要是其它几位爷得空,也请大当家的一起带上,人多热闹。” 听喜连说带笑,解释的十分清楚。 “你们七爷不能这么瞎讲,什么叫请不动?你们七爷也罢,舅爷也好,要叫我怎么着,那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么?”李桑柔笑应着,接过那两张鲜红巨大的请柬。 “我就说,我们七爷这话,是替大当家的得罪人,好在是我们舅爷? 我们舅爷这人,跟我们七爷没啥得罪不得罪的。 对了,我们七爷还说? 让大当家的空手过去就行? 说我们舅爷的生辰礼? 他已经替大当家的准备好送过去了。”听喜接着笑道。 “你们七爷替我送了什么?”李桑柔想笑又忍住。 “我们七爷还没想好呢。” 李桑柔失笑出声,“行,我知道了? 十六日我准时过去。” “唉哟差点忘了? 不是十六日,就是今天!”听喜唉哟一声,抬手在自己额头上拍了下? “十六日正日子那天? 我们舅奶奶要替我们舅爷贺生日呢? 十五日那天? 是我们舅爷请族里兄弟吃寿面? 再前一天? 是请太学的同窗,人多,要一连请上七八场呢。 年年都这样。 今天这一场是今年多出来的,我们七爷说,这一场是专程请大当家的? 还有几个志同道合说得来的? 大家伙儿一起乐呵乐呵。 大当家的早点去? 今天肯定热闹。” “这个? 今年多出来的这一场,你们七奶奶和你们舅奶奶知道吗?”李桑柔听到志同道合四个字,眉梢挑起。 听喜嘿笑着? 头往前伸,压低声音,“大当家的这话,小的懂。七奶奶和舅奶奶知道,七奶奶和舅奶奶要是不知道,我们七爷和舅爷哪儿来的银子宴请? 今儿定的可是周家园子,正经不少银子呢。” 李桑柔长长的嗯了一声,“那行,我知道了,准时到。” 李桑柔托着那两张通红巨大的请柬,放到菜地旁的桌子上,生火烧水沏了茶,坐下来,对着请柬,想着宁和公主写过来的那三四封短笺,翻来覆去问她回来没有,是不是忙得很。 她这一趟,来回也就小十天吧,这位公主,平均两天写一封。 唉,这孩子这是看文会看上瘾了吧? 想了一会儿,李桑柔伸手按在通红请柬上,眯眼笑起来,晚上这寿面,应该带上公主去见识见识。 李桑柔一嗓子叫出在旁边库房点货的黑马,让他去找一趟如意,要是如意不在,就找百城,给宁和公主带个话:今天下午她要去给潘定邦和田十一贺寿,问她去不去。 黑马愉快答应,一路小跑去找如意。 他最喜欢去找如意这样的差使了。 宁和公主回话回的极快,她当然去。 李桑柔提早了一刻多钟,带着黑马、金毛和紧张的浑身僵硬的窜条,等在周家园子外。 可李桑柔离周家园子还有老远,就看到了宁和公主,坐在一辆普通的青绸帷子大车里,将帘子掀起条宽缝,正紧绷着脸,到处看,一眼看到李桑柔,顿时笑逐颜开。 李桑柔忙迎上去。 “那是,公主?”窜条紧张的都顺拐了。 黑马嫌弃的不能再嫌弃了,金毛在窜条肩膀上拍了下,“别怕,你就当她是张嫂子家小秀小翠。” “嗐!毛哥你可真敢讲!”窜条嘴撇成了八字。 那是公主!跟小秀小翠一个天一个地!差得没边儿了。 “三哥说你去符离府了,说是极要紧的事儿,都办好了?”宁和公主搭着李桑柔的手,轻快的跳下车,人没站稳,就语笑叮咚说个不停。 “办好了,咱们到的可有点儿早,从正门进去吧。”李桑柔答了一句,立刻岔开话题。 符离府的事儿,她不想多提。 “是七公子生辰,还是十一公子?问如意,如意说他也不知道,黑马跟他说的时候,是在一起说的。 我想着问来问去怪烦的,就备了两件生辰礼,反正他俩差不多,我就一模一样备了两份!”宁和公主说着,自己先笑起来。 “是田十一,七公子说,咱们的生辰礼,他替咱们准备,礼多人不怪,你再多给一份更好。”李桑柔站着和宁和公主说了几句,示意她往里走。 宁和公主回头看着黑马和金毛,笑着招呼了一句,接着问道:“咱们那赌,到底谁赢了?肯定是咱们赢,不能让十一公子把咱们糊弄了。” “肯定是咱们赢,一会儿见了十一爷,我问问。”黑马先自信无比的竖了竖大拇指,再表示他得问问。 宁和公主笑出了声。 周家园子不大,也就一亩半左右,却十分精致用心。 李桑柔也是头一次来周家园子,跟着门口的小厮,在二门外,就迎上了急急迎出来的潘定邦。 “你怎么到这么早?唉!真是她,你怎么把她带来了……咳,我是说,你们现在就来了,快请快请!”潘定邦急慌的简直就是气急败坏,一连串儿的话没说完,原地转了一圈。 “是我们没想到你到的这么早。 我们早点来,是想赶在你们前面,好好逛逛这园子,这周家园子,我们俩都是头一回来。”李桑柔笑眯眯看着慌乱无着的潘定邦。 她就知道,今天这一场往年都没有的宴请,大有讲究。 “这破园子有什么好逛的,还是进屋,先喝杯茶吧,你也真是,她天天看宫里那园子,哪能看得上这园子,弹丸之地,什么都没有。 算了不说了,今天有好茶,咱们还是先喝茶,先喝茶!”潘定邦两只手一起揉脸。 他素乏急智,这会儿心里乱成一团,懞的完全想不出该怎么办,就是下意识的你说东,那就往西劝。 宁和公主看看慌乱无着的潘定邦,再看看李桑柔,见李桑柔笑眯眯,也跟着笑眯眯。 李桑柔斜暼着潘定邦,一点也不坚持,他说怎么样,那就怎么样。 李桑柔和宁和公主跟着潘定邦进了厅堂,站在门口,打量着十分不一般的厅堂。 厅堂里挂的到处都是轻纱,随风微动,轻纱中间,一张张矮榻摆放讲究,声气相闻,又略有间隔。 “这些纱真好看,这榻上还有薄被,是备着喝醉酒躺一躺的?你们今天准备喝多少酒?”宁和公主转身四看,看的惊讶而稀奇。 李桑柔似笑非笑,斜暼着潘定邦。 潘定邦脸都青了,他真是昏了头了,怎么能把她们往这里让! “不是不是,不是这里,不是,我是说,这里,是还没收拾,听喜!”潘定邦一声暴呵,“还不赶紧收拾出来!客人都到了!看看!这成什么样子! 咱们还是先坐廊下喝茶吧,现在这个天儿,就是坐廊下最好。”潘定邦一头热汗,赶紧再往外让宁和公主。 “请进是你请进,请出也是你请出,七公子都是这么待客的?”宁和公主笑起来。 “不是,是,不是不是,是我没想周全,这屋里还没收拾好,都怪我。”潘定邦一个头十个大。 “你这么早就到了,就是为了看着收拾这里的?”李桑柔似是而非的接了句。 “对对对对!就是这样!就是为了好好收拾好,好等你们来!就是这样!”潘定邦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听说这园子后面有处小景,叫什么小有洞天,我们去那里看看,在那里坐着喝杯茶,等着你看着把这里收拾出来。”李桑柔斜瞥着潘定邦,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笑眯眯道。 “好好,也好也好,这样最好!”潘定邦已经揪袖子擦汗了。 “你忙你的,我们自己过去。”李桑柔说着,让过宁和公主,经过潘定邦时,冲他眨了眨眼。 潘定邦连慌带乱,只顾点头,根本没看到李桑柔这眨眼嘲笑。 李桑柔给黑马拿了个眼色,低低吩咐了句:“跟着瞧瞧。” 黑马会意,跟着潘定邦看热闹。 李桑柔和宁和公主刚在后园一间小小的亭子里坐下,听喜一溜烟冲过来,冲李桑柔招着手,“大当家的,我们七爷说,您能不能过来一趟?赶紧!” 听喜一边说,一边用力冲宁和公主挤眉弄眼。 李桑柔明白他的意思,笑着和宁和公主交待了一句,出来到前面。 潘定邦一看到她,跺脚唉哟,“你说你,你怎么把她带来了?你怎么……唉!现在怎么办?你说你把她带来了,现在怎么办?” “什么叫我把她带来了怎么办?她来了怎么了?有什么怎么办的?她跟你不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么?来吃碗寿面怎么啦?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桑柔叉腰对着潘定邦。 “唉!你说你这人,挺明白一人,对吧,怎么……唉!这事儿,这不是,这事儿!”潘定邦两只手乱抖,“你这个明白人,怎么就不明白了呢!唉!” 李桑柔摆出一脸的就是不明白。 潘定邦唉声连连,左右看了看,伸出两根手指头,捏着李桑柔的衣袖,拉着她避到旁边角落,压着声音道:“这一阵子,小十一因为这文会不文会的,真是苦透苦透。 这事儿,是我二哥先发的话,唉!这事儿,说起来,都是你惹出来的,沾什么文气,那文气是能沾得上的? 算了咱不说这个了,这话说起来太长。 我就想着,借着小十一过生儿,让他疏散疏散,就请了几个平时合得来,志同道合的,又邀了十来位大家喜欢的小姐,今天晚上,让小十一好好乐一乐,你看看,现在怎么办?” 潘定邦不停的抖着手。 他现在心乱如麻,头大如斗。 “噢!现在!我听明白了!”李桑柔胳膊抱在胸前,斜瞥着潘定邦,呵呵了两声,“我问你,你今天这场乐呵,之后,准备怎么给你媳妇,还有小十一媳妇交待?” “这不是有你吗!请了你,这不就……”潘定邦摊着手,一脸干笑,“你是主客,阿甜肯定不会多想,小十一媳妇也不会。可现在,唉,你说,现在怎么办?” “你请的都是哪些小姐?全是只有床上功夫的?”李桑柔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潘定邦。 田十一这场往年都没有的生辰宴,请的都是和他俩志同道合的,这里头必定有花头,她想到了,可花头到刚才的满屋子矮榻,她可真没想到。 这会儿,她很想打他。 “瞧你这话说的,你这个,真粗鲁。我跟十一哪是你这样的粗人!虽然是小姐,也都是雅人,比你强。” 潘定邦对李桑柔这份打他之心,浑然无觉。 “你能不能把公主送回去?今天真不合适,你把她送回去吧。” “我把她送回去容易,不过。”李桑柔斜瞥着潘定邦,拖着长音,“公主来了,一杯茶的功夫,又走了,这事儿,能瞒得过你媳妇和十一他媳妇吗? 要是瞒不过,你媳妇和十一他媳妇会不会问,公主为什么一杯茶的功夫就走了? 要是问了,你俩能糊弄过去不能?”李桑柔一连三问,问的潘定邦张口结舌。 这还真瞒不过,还真得问,他肯定能糊弄过去,十一肯定不行,十一糊弄不过去,他糊弄过去了,那得罪加一等! “唉!你说你怎么想的!你把她带来干嘛!你看看现在!唉!怎么办?”潘定邦简直想哭出来。 “你请的小姐,既然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请过来就过来呗,就听听曲儿不行嘛?非得在床上折腾?”李桑柔斜横着潘定邦。 “行!行,怎么不行,唉,我得去门口等着,挨个交待。唉,你说你,你把她带来干嘛!我答应了小十一……唉,算了算了。” 潘定邦垂头丧气往外走。 作为建乐城著名酒楼之一的周家园子,做事自然是干净利落的,没多大会儿,就把飘满轻纱,满是矮榻的大厅,重新布排好了。 李桑柔再陪着宁和公主走进厅堂时,厅堂里的轻纱已经全都扯没了,四周放着桌椅。 和潘定邦、田十一志同道合的诸人,在门右边站成一堆,门左边一堆,站的是建乐城的红伎们。 宁和公主大瞪着双眼,只顾看那群红伎,看的移不开眼,她们个个都好看极了。 这群红伎都是极精于察颜观色的,宁和公主眼里的赞叹,她们看的清清楚楚,迎着宁和公主的目光,深曲膝几乎跪地。 “她们是……”刚在上首坐好,宁和公主反应过来,立刻激动的气息都不怎么均匀了,急急的凑过去问李桑柔。 “嗯。”李桑柔肯定的嗯了一声,扫了一圈心虚气短、志同道合的诸人,再看向聚成一团,不敢随意的诸伎,笑问道:“有什么贺生辰的吉祥曲子没有?你们别站着,赶紧先给十一爷贺寿。” “有。”站在前面的一个女伎大着胆子答了句,和诸女伎一起,拿捏着坐下,吹拉弹唱起一首时下流行的贺寿曲儿。 宁和公主的兴致全在红伎们身上,听了曲儿,看了歌舞,又看着一个红伎现画了一幅寿星图,心满意足的出来,上车回去。 李桑柔坐到宁和公主车前,宁和公主将车帘掀起一半,手托着腮,又是满足又是兴奋的叹着气,“我觉得,她们的日子真好,真快活。” “天天不是唱就是跳,到处宴饮会文,饮酒作乐?”李桑柔笑看着宁和公主。 “不是吗?”宁和公主被李桑柔笑的心里没底了,反问了句。 “是,她们和酒一样,但凡有酒和她们的地方,多半都是宴饮作乐。 可她们也跟酒一样,那酒,不管是谁买了都能喝,她们也是,不管是谁,拿银子把她们叫过来,也是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李桑柔叹了口气。 宁和公主眨着眼,没怎么听懂。 “比如,嗯,翰林院的老翰林,哪个最老最丑最让人恶心?”李桑柔先问了句。 宁和公主犹豫片刻,凑到李桑柔耳边,“褚翰林,象只癞蛤蟆,这话就咱俩说,不然大哥要教训得。” “嗯嗯,他还很风流呢。比如像他那样的,看中哪个女伎了,搂搂抱抱,脸贴上去,嘴亲上去……” “呃!”宁和公主响亮的干呕了一声。 “唉,那些女伎,不但不能像你这样干呕,还得摆出一幅很喜欢他的样子。 每一场宴饮都是这样,她们像酒一样,不管是谁要吃要喝,她们都得欢欢喜喜的送上去。”李桑柔叹着气。 宁和公主呆住了,沉默良久,低低叹了口气,“可怜。” 李桑柔轻轻拍了拍她,“女人都可怜,男人也可怜,各有各的可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8章 但做而已 顾瑾知道宁和公主看了一晚上女伎歌舞,是隔天散朝后,潘相找他告罪。 潘相之所以知道,是潘定邦回家之后,昂昂然找媳妇田七奶奶报领请女伎的银子。 这女伎可是请给公主看的!不能用他的私房银子。 自然,潘定邦不但银子没拿回来,还被他爹他哥轮番痛骂之后,关进了祠堂,他那点儿私房银子,也被田七奶奶兜底儿抄了。 顾瑾气的喉咙都粗了。 到现在,宁和跟着李桑柔,一共出去了三趟,头一回,听她骂人暴粗口,第二回,喝醉了,这第三回,叫上女伎了! “大哥别急,潘七的话,哪能全信,要不,先把阿玥叫过来,先问问阿玥,她知不知道什么女伎是什么东西,只怕她根本就不知道。”顾晞急急的劝,“说不定,阿玥还以为就是普通女侍,宫里也有专人侍候宴乐歌舞,阿玥肯定不知道。” 顾瑾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那股子要暴怒的冲动,示意清风,“去请公主,别多说。” 清风应了,急慌慌去请宁和公主。 宁和公主到时,顾瑾已经压下那股子暴躁,至少在宁和公主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了。 “你昨天跟李姑娘出去了?”顾晞抢先问道,“去哪儿了?” “周家园子。 昨天我跟李姑娘是去给田十一贺生辰。 其实田十一是十六日的生辰,只不过,他要请的人实在太多,请他的人也多得很,从昨天就开始请了,说是昨天是第一场。” 宁和公主话没说完? 唉呀一声,“我给他带的生辰礼,忘了给他了!唉!”宁和公主懊恼不已。 “怎么能把生辰礼都忘了给了? 昨天都有什么热闹?”顾晞看了眼顾瑾? 微微屏气问道。 “昨天有好些女伎? 都挺好看,七公子说,都是建乐城的名家。 有个弹琵琶的? 七公子说她的琵琶? 北齐南梁加一起,也得是第一好,确实弹得极好? 人也好? 一直笑? 说起话来细声细气的。” 宁和公主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合适。 那些女伎? 比那些士子更有才华? 长的好看? 谈吐雅致,谨慎知礼。 “一个擅画,当场画了幅寿星图,我觉得比姚翰林画得好。 对了,还有个跳旋舞的? 旋的裙子都直起来了? 能一口气旋几十圈? 看的我头都晕了? 我问她晕不晕,她说不晕,就是跳舞前不能多吃东西? 不能喝水,不然就旋不起来了,挺可怜的。 唉,都挺可怜的。”宁和公主想着李桑柔的话,叹了口气。 顾晞斜看向顾瑾。 “跳舞前不能多吃东西,不能喝水就可怜了?每年元旦朝贺,一坐半天不能动,你不也是不敢吃喝?”顾瑾看着宁和公主问道。 “不全是不能吃喝,嗯。”宁和公主想了想,“她们天天歌舞宴饮,看起来天天快活,其实是没办法,她们是身不由已,是不得已,这份不得已最可怜。” “这什么不得已,可怜什么的,是你自己看出来的?还是李姑娘告诉你的?”顾晞扫了眼顾瑾,笑问道。 “是我自己觉得,李姑娘也这么说,说她们就跟宴会上的酒一样,谁想喝一口就喝一口,没人会问酒愿不愿意让他喝。”宁和公主谨慎的打了一点小埋伏。 羡慕女伎这样的话儿,只能跟李姑娘说,和别的任何人,包括大哥和三哥,都是说不得的。 “这是什么话?”顾瑾失笑出声。 “这比喻,倒是恰当极了。”顾晞也笑出了声,看着宁和公主道:“那以后,你要记着,喝酒之前,先问问酒,愿不愿意让你喝,那酒要是不说话,就是不想让你喝。” “才不是呢,酒要是不说话,那就是默许。”宁和公主愉快的反驳道。 “是潘定邦和田善兴请你去的,还是李姑娘带你去的?”顾瑾问道。 “当然是请我去的,李姑娘说七公子给她送了两张请柬呢。”宁和公主嘟了嘟嘴,“大哥真是,我每趟出去,你都要问这问那,你不是挺忙的么?” “大哥再忙,也不会忙的顾不上你。以后……”顾瑾在以后之后,卡住了。 怎么说呢?明摆着阿玥不懂这女伎是什么,意味着什么,她不懂,他后面的交待,她就听不懂。 “没什么,总之,外头不比宫里,看到什么,听到什么,要多想一想。”顾瑾叹了口气,只好泛泛交待几句。 “我想的挺多的,大哥放心。” “昨天挺累的,赶紧回去吧。”顾晞赶紧示意宁和公主。 话说到这儿最好,再多说,他担心阿玥会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 顾晞将宁和公主送到殿门口,转身回去,看着顾瑾笑道:“阿玥看那些女伎,和看宫里那些供奉,没什么分别,是咱们想得多了。” “你去找一趟李姑娘,问问她……唉,算了算了。”顾瑾头痛无比的揉着太阳穴。 这件事,他得先好好想想,想清楚再说。 “说说淮南东路的事儿吧。”顾瑾转了话题,“除了宪司徐牧,我想把转运使晋荣也趁机换掉。” “我早就跟你说过,把晋荣换掉,他在淮南东路,一旦战起,他根本撑不起来!”顾晞坐到顾瑾对面。 顾瑾烦恼的揉着太阳穴,“我跟你说过,那个时候不是时机。晋荣毕竟是永平侯府姻亲,又是老二举荐的,永平侯府不提,可老二的面子,你不能不理会。” 顾晞有几分不情愿的嗯了一声。 “本来,潘定山是极佳人选……” “潘定山不行。 这事我跟你说过,潘定山提举茶马司多年,极精马政,他骑术好,懂马,还能砍杀马贼,战起之时,由他统总马匹的事,最合适不过。 我和他聊过,统总马匹这事儿,他极向往,他不能动。”顾晞打断了顾瑾的话。 “嗯,一旦战起,淮南东西路极为要紧,这两路的官员,年底之前,但凡不合适的,都要调换好。 这是我想到的几个人选,你回去跟守真,还有致和一起看看,挑一个人出来。 还有,宪司漕司帅司都由你挑选,现在的监司就不合适了,我的意思,晋荣就地转为监司,他这个人,虽说做事不行,却擅长挑毛病。 你回去和守真商量商量,看看是不是合适。”顾瑾拿了张纸出来,递给顾晞。 顾晞扫了一遍,收进袖筒里,和顾瑾又议了几件事,告辞回去。 …………………… 临涣县的案子审结的很快,县令罗令言治下一连七起人命案,以及十二名人犯死在狱中,尸位素餐,撤了差使,革去功名。 隔天,陆贺朋再三修改,颇为得意的一篇文章,和罗令言曾祖母那份旌表,以及罗令言当初考翰林没考上的那篇文章,一起送到了新闻朝报报坊里。 陆贺朋将文章送到报坊,出来坐进家茶坊,喝了两三杯茶,往睿亲王府过去。 这篇文章,他写的时候,光顾着兴奋了,这会儿送进报坊,再出来,怎么想怎么觉得这好像不是小事儿,至少,得跟文先生打个招呼。 反正,他去不去打招呼,大当家的并不在意,睿亲王府也会知道。 文诚听了陆贺朋的禀报,还在掂量这件事的时候,那份旌表和两篇文章,已经送到了顾瑾面前。 新闻朝报是潘定江主理,这么一串儿三篇文章,占的版面可不少,就算版面少,事关官员,以及朝廷的旌表,报坊这边,也不敢自作主张,必定要送到潘定江面前审过。 潘定江看到文章,失笑摇头,这位大当家的,这份报复心,可真是不得了,这是趁他病,要他命的架势,好像有些过了,做人做事,还是要得饶人处且饶人。 嗯,这位大当家这样的心性,算了这两个字,最要不要从他这里说出去。 这篇文章,还是送到大爷那里,请大爷拿个主意最好。 顾瑾看完,沉着脸,出神良久,才吩咐潘定江,“这事儿,得好好议议。清风,去请潘相和伍相过来一趟。” 潘定江听顾瑾让人去请伍相和他父亲,一个怔神,犹豫了下,笑道:“李姑娘毕竟是位姑娘,心眼小点儿……” “她可不小心眼。你记着,不要因为某位姑娘是位姑娘,某人是个女子,就心存轻视,女子的智慧见识,在男儿之上的,比比皆是。 听说你那个媳妇儿,就处处比你强?”顾瑾打断了潘定江的话,又带着几分玩笑,问了句。 潘定江顿时有些尴尬,“是。” “我新得了饼好茶,你去撬开,等你父亲和伍相到了,给他们沏一碗尝尝。那边那根探花茶针,趁手好用。”顾瑾接着笑道。 潘定江唉了一声,想说什么,话没说出来,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退到茶桌旁,挽袖子撬茶。 伍相和潘相到的很快,潘定江沏了三碗茶,一一端给三人。 “拿给他们看看,你坐下,好好听听。”顾瑾笑着示意潘定江。 伍相和潘相一目十行看完,合上一份旌表两份文章,看向顾瑾。 “你们先说说。”顾瑾笑着示意两人,端起茶抿了口。 “这份旌表,距今将近百年,事易时移,如今早已不是百年前礼崩乐坏的时候。这样对比,不合适。”伍相一向有话直说。 “是啊,事异时移,法亦当移,太平时节,当重礼重法。”潘相表示赞成。 “齐梁之战,迫在眉睫,若是战起,两位以为,这一战,要战多久?”顾瑾放下杯子,看着两人问道。 “咱们人悍马壮,兵骑上胜过南梁,可梁地比咱们富庶太多,两相比较,算是旗鼓相当,真要战起,唉。”伍相叹了口气,“这事儿,我跟潘相,杜相议过,只怕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 “是啊。”潘相叹气点头。 “十年之内,能够初定天下,就是上天慈悲。”顾瑾神色黯然。 伍相沉默点头,潘相连声叹气。 十年,天下不知道要打成什么样儿了。 “咱们人悍马壮,初一战起,必定是咱们占上风,攻入南梁之后,粮草补给,就需用大量民夫运送。 南梁那位太子,武家,南梁朝中诸臣,才干见识,不亚于咱们,咱们想要就地取粮,只怕极难,要做好长途补给的打算,要想到所需的民夫,从民间抽丁过多,田间耕种,诸般劳作上,男丁必定不足。 这些,咱们都要事先想到。” “王爷所言极是,是我等思虑不周。”伍相诚心实意的认错。 要论思虑长远,他确实不如王爷,唉,王爷真是太可惜了。 “王爷的意思,这会儿,咱们就要把这女子也可养家糊口,撑家劳作的调子,先扬起来?”潘相立刻就进入了议题。 “嗯,承平日久,像罗令言这样,守礼拘泥之人,越来越多,这会儿,这样的守礼拘泥,于国不利。”顾瑾看向潘定江,“这事儿,如何循序渐进的做,你好好想想,想好了,先和你父亲商量,再过来和我说一说。” 顾瑾又转向伍相,“政务上,也要照这个方向点一点,这上头,伍相公更擅长,请伍相多操些心。” “王爷放心,等杜相回来,我再和他们两位好好议议。”伍相欠身答道。 …………………… 隔天一早,李桑柔看着新闻朝报上那一排儿三篇文章,心情愉快。 傍晚,李桑柔和米瞎子坐在炒米巷廊下,喝着酒说话儿。 “把我叫过来,是因为这好酒,还是因为你这心情不错?”米瞎子啧啧有声的抿着酒,瞄着李桑柔。 “心情好。”李桑柔答的干脆无比。 “嗯?什么事儿?”米瞎子挪了挪,正对着李桑柔,再次打量她。 “这个。”李桑柔转了一圈,找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地上的那份新闻朝报,欠身拿起来,递给米瞎子。 米瞎子坐直,将朝报放在腿上,一只手拿着酒杯,一只手翻看朝报。 翻过一面,看到罗令言三个字,米瞎子停下,一目十行扫了一遍,眉毛高抬,转头看向李桑柔。 “你这是想干什么?痛打落水狗?照你这气度,就是打了,也不至于高兴成这样,这是篇什么文章?” “咦,你不是挺聪明的么,什么一叶知秋,闻弦声而知雅意,这么明显的事儿,还看不出来?”李桑柔晃着腿,斜睨着米瞎子道。 “哟呵,你这心情,可不是一般的好。我没看出来,你说吧。”米瞎子合上朝报,扔到一边,爽快承认。 “就为了,这篇文章,在这儿了。”李桑柔对着被米瞎子扔到地上的朝报,抬了抬下巴。 “那位大爷,挺惯着你得?”米瞎子撇嘴斜着李桑柔。 “那位大爷可不会惯着我,这篇文章能到这上面,那位大爷是怎么想的,我懒得多想,对我来说,在上面了,就足了。”李桑柔愉快的晃着脚。 “我再看看。”米瞎子弯腰捡起朝报,仔细看了一遍,再次扔下,“没看出来,你说吧。” “你们男人哪。”李桑柔长叹了口气,“就为了这份旌表,为了罗令言那篇文章的荒唐,就为了,女人,养家糊口,该得旌表,女人,奔波在外,该得旌表,就为了这个。” 米瞎子高抬着眉毛,斜着李桑柔,好一会儿,才嘿笑道:“我想起来了,你说过一回,女人和男人为什么不能平起平坐。 你这话我赞成,凭什么不能?就该平起平坐,造人的女娲娘娘,她就是女人。 你这个,下一步呢?再后面呢?你准备走到哪一步?” “没有下一步,碰到了,顺便而已,没有后面,再后面。 我想要走到的地方,我死了,骨头化成灰之后几百年上千年,都不一定走得到。 只是,看到了,遇到了,有了机会,就一定要出一把力,有一点,就做一点。” 李桑柔往虚空中举了举杯子,愉快的一饮而尽。 “真能有用?有什么用?蚂蚁撼百年巨树。嘿!”米瞎子摇头叹气。 “你说过,真正的善行,是做而已,什么都不想,只不过是看到了,遇到了,觉得该做,就做了,做过了,就做过了,如风吹烟散,不必多想,不必想,真正善莫大焉。 我也是这样,今天这事,会怎么样,有什么用,不必多想,不必想,但做而已。” 李桑柔笑意融融,冲米瞎子举了举杯子,愉快的一饮而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9章 各自立场 沈明青在周家侧门外下了车,跟着等在侧门外的婆子,从后园子里,进了符婉娘的小院儿。 “出什么事了?”符婉娘等在院门口,迎进沈明青,伸手替沈明青摘下黑纱帷帽。 “呀!”看着帷帽下沈明青那张青白的脸,符婉娘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啦?” “进去再说吧。”沈明青声音低低。 “我着急了。”符婉娘歉意了一句,让着沈明青进了上房,吩咐丫头拿汤水,让厨房做点心 “你这是怎么了?”符婉娘端了碗养心汤递给沈明青,欠身坐到她旁边。 “我一夜没睡。”沈明青垂眼抿着汤水。 符婉娘蹙着眉头,心疼的看着她,等她说话。 “昨天。”沈明青垂着眼喝了半碗汤水,“阿爹和太婆……先是太婆说,让我把那些没用的心思收收,说娘娘已经生气了,说……” 沈明青喉咙哽住。 “让你嫁给二爷?”符婉娘明了的问道。 沈明青点头,“阿爹很生气,说我是不理父兄生死,置沈家于不顾,说我忘恩负义,说我不孝无情,说……” 沈明青再次哽住。 符婉娘低低叹了口气,伸手抚着沈明青的后背。 “这一阵子,我家,诸事不顺,你也知道,阿爹撤了差使,明书挨了板子。 阿爹总说是世子的黑手,都是大爷和世子的阴谋,做了圈套给他和明书,他和明书是被世子陷害,还说顺风速递那位李大当家,是世子的打手,是南梁的细作,从江宁城传回来的信儿,是假的,是顺风造假诬陷他和明书。” 沈明青声音低低,却说的极快。 符婉娘听的紧蹙着眉,想说什么?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低低叹了口气。 那是她的父兄,她听她说说也就够了。 沈家这一阵子的事儿? 她听太婆提点过几回? 明摆着? 那位世子手下留情的很呢。 至于顺风那位大当家,她看到过几回,很清爽的一个人? 她不知道江宁城有什么事儿? 不过,要造假造到大爷和世子爷都信了,这本事? 那位大当家的只怕还没有。 “阿爹那样的脾气? 他自己想着怎么样? 就是怎么样儿。 前儿也不知道听到了什么? 回来就让太婆立刻进宫去见娘娘? 太婆回来就教训我? 逼着我……” 沈明青抬手捂在脸上,“让我去找娘娘,跟娘娘说我要嫁给二爷,说我要是再不听话,她就死在我面前? 说是我逼死了她。 阿爹骂我? 骂得……”沈明青喉咙哽住? 说不下去了。 “那是父母? 别多想。你阿爹说话说重了,是因为他这一阵子脾气不好,你刚才也说过。”符婉娘柔声宽慰。 “嗯? 不是因为这个,不是……”沈明青闭了闭眼,神情怆然,“太婆常常说明书:你要多替自己着想,太婆也常常这么和阿爹说,你要多替自己着想。 这样的话,太婆从来没跟我说过,一次都没有,太婆跟我,总是说:你要多替你阿爹着想,多替你弟弟着想,你心里要有沈家。 为什么……” “别再多想这些没用的,多想了,除了烦恼,还能有什么用? 还得看着眼下,你的亲事,得有个决断了。 你太婆让你进宫请见娘娘,说你想嫁,是不是娘娘有什么话,比如要你想嫁才行之类?因为这样,他们才回来逼你的?”符婉娘低低道。 “嗯。”沈明青低低嗯了一声。 “唉。”符婉娘扶着沈明青的后背,低低叹着气,“前一阵子,听说你阿爹撤差,还有你弟弟的事儿,我就想着,你的事儿,只怕不能再拖了,那你现在?” “阿爹觉得,我嫁给二爷,才是对沈家最好。”沈明青深吸了口气,稳了稳情绪,“我不是他说的那样,心里只有自己,置父母兄弟,置沈家于不顾。 眼下,朝中的情形,都是明摆着的,皇上身子越来越不好,可越来越吃重的,不是二爷,是大爷。 有时候,皇上身子撑不住,廷议都是挪到明安宫的,听说,挪到明安宫的时候,二爷多半不跟过去。 唉,二爷跟过去更不合宜。 这样的情形,二爷毫不在意。 明书挨打隔天,二爷到我们家来看明书,我刚好也在,就躲在隔壁茶水间。 明书就说到如今大爷的手越伸越长,这样的话,说这样的话,是明书的不对。 二爷听了这话,先是笑,接着就是极耐心的和明书说,他一向厌恶政事,要是没有大爷,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办,说要是没有大爷,顾家的江山基业交到他手里,肯定就毁在他手里了。 说他承大位,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好在有大爷。 二爷这样的脾气,好是极好,可这样的好脾气,他又是个真没心眼的,我嫁给他,能怎么样?怂恿着他和大爷争抢吗?凭什么争抢?代他监国吗?我有那本事?” “唉。”符婉娘听的叹气。 这样的二爷,她太婆和翁翁不知道忧虑过多少回,连他们都说不好,这样的二爷,是好事,还是坏事儿。 “别说我,就连娘娘,也觉得二爷靠不住,要不然,娘娘也不会跟我想的一样,觉得我跟,”沈明青含糊了世子两个字,“更好,至少不让沈家和世子,和大爷越走越远。 沈家和世子,和大爷闹到不可收拾,娘娘岂不是也要危机重重?就是二爷,也不好。 可这样的话,我跟太婆说了,太婆骂我混账,阿爹更不用说了,明书一心一意要把二爷抓在手里,还有小姑母,一心一意要把睿亲王这个亲王爵位拿到自己手里。 这都是作死!”沈明青紧握拳头抵着额头。 “前儿,我在太婆身边侍候,翁翁和太婆说话。”符婉娘压着声音,“说到我们家庄子什么的,怎么安排,翁翁说,齐梁之间,只怕这一两年就要打起来了,说是这一仗要是打起来,那就是大打,不是齐亡,就是梁灭。 一旦打起来,世子必定要统领诸军的,你小姑母……” 后面的话,符婉娘没好说下去。 这样生死存亡之战,朝中诸臣,必定都是站在大爷和世子爷身后,努力争一个灭掉南梁,一统天下。 明青那位小姑母,那位睿亲王妃,要是再敢有什么动作,就像明青说的,就真是作死了。 “不是只怕,是必定。”沈明青脸色更不好看了,“我跟阿爹说,跟太婆说,太婆骂我,阿爹也骂我,说我混帐。 阿爹和明书那意思,齐梁相拒已近百年,哪还会再打起来。 真要打起来,阿爹和明书就觉得,世子爷领兵在外,大爷就失了手脚,这建乐城,就全是他们的机会。” 符婉娘唉了一声,干笑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你,有什么打算?你家里都逼成这样儿了,你这事,拖不得了。”符婉娘再次问道。 “我嫁给二爷,沈氏一族也许能昌盛,可阿爹和明书,只怕就真是离死不远了,他们自己就能把自己作死。 我明天去跟娘娘说,我不想嫁给二爷。 我不是为了自己,至少,不全是为了自己!”沈明青沉默良久,低低道。 “也好,这些年,你日夜纠结悬心,不管怎么样,说明了,有个说法,有个了断,至少不用再悬心纠结了。”符婉娘连叹了几口气。 也只能这样了,这样的事情,能有什么办法呢? …………………… 黑马举着只鞋底足有两三寸高的薄靴,举到李桑柔面前,“老大你瞧瞧,这鞋底,还真跟高跷差不多,我见他好多回,他走路可稳当的很,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这些贵人真是,这得多难受?” “这算你输了?”李桑柔看了眼,随口问道。 “拿来我瞧瞧!”见李桑柔不看了,金毛一把夺过去,翻过来翻过去的看过,脱了鞋子往脚上套,“瞧这大小,跟我脚差不多,我试试。” “这么高的鞋底,当然是我输了!”黑马浑不在意。 不就是十个青蛙跳么,几下就跳完了,多简单,别说十个,就是一百个,那都是小意思。 当初十一爷拿这个跟他打赌的时候,他就觉得十一爷有点儿傻。 唉,这些贵人吧,都有点儿傻头憨脑。 金毛蹬上高底靴,踩着站起来,哦哟了一声,“还真跟踩高跷一样!让让,都让让,让我走两步!” 金毛一脚高一脚低的往前走了两步,用踩着高底鞋的单脚站住,低头看看仰头看着他的窜条,再转头看了一圈儿,叉着腰哈哈笑起来,“唉哟喂,怪不得要穿这么高的底儿,这可真是高瞻远瞩!站高望远!怪不得……唉哟!” 金毛还没感慨完,脚下一晃,往前扑进了菜地里。 黑马拍着腿,哈哈大笑,窜条扑上去拽起金毛,把金毛上身拽起来,就按着他脱靴子,“让我也试试!我也要高瞻远瞩!” “你跳的时候,得让十一,还有七公子在旁边看着,免得你说你跳过了,他们不承认。”李桑柔一边往外走,一边笑着交待了句。 刚走了没几步,潘定邦的小厮听喜后面跟着个小厮,穿过院子过来。 “大当家的,马爷,这是在我们舅爷身边侍候的小厮莲果。 我们舅爷差他过来,要跟马爷说几句话。 我们七爷说了,这话最好当着大当家的面说,说大当家的是实诚人,说一句算一句,马爷可不一定。”听喜一连串的话儿说的清脆无比。 黑马听的瞪起了眼,这什么话?他堂堂马爷,那也是说一句算一句!吐个唾沫砸个坑的! “什么事儿?”李桑柔忍着笑,看着莲果问道。 “我们十一爷说,打赌那会儿,他想少了。” 莲果忙上前回话,“我们十一爷说,他在东华门口趴地上跳,那是丢脸的事儿。 可要是马爷在东华门外跳上几跳,东华门里进进出出的人,又不认识马爷是谁,要是马爷再穿件破烂衣服,就是跳上三十跳二十跳,只怕也没人看一眼。 我们十一爷说,这就不公道了。” 莲果一番话说的黑马眼睛都瞪大了。 什么叫东华门进进出出的人不认识他?如意认识他!听喜认识他!工部的门房认识他!好多人都认识他黑马! “那你们十一爷是什么意思?”李桑柔笑问道。 “我们十一爷的意思……” “是我们七爷出的主意!”听喜凑上来插了句。 “是我们十一爷和我们姑爷的意思,我们十一爷说,马爷得在两天后状元楼的文会上跳,那才能算数。”莲果接话笑道。 李桑柔看向黑马。 “状元楼那文会,我听人说过,那是什么太学什么的文会,人多得很,说是至少是个举人,才能进得了门呢,咱也去?”黑马看着李桑柔,一脸惊喜。 “本来没打算去,不过,你既然要还赌债,只能去一趟了。”李桑柔笑道。 “那跟你们十一爷说,成!”黑马立刻爽快答应。 在哪儿跳他都无所谓,青蛙跳他跳得又快又好,十个八个青蛙跳,那可难不住他! 李桑柔看着黑马送走听喜和莲果,想了想,吩咐金毛去找一趟如意,问一问宁和公主,要不要去两天后的状元楼文会看看热闹。 …………………… 沈明青在周家和符婉娘说着话儿,吃了午饭才回到永平侯府。 隔天午后,沈明青坐车出来,往宫中请见沈贤妃。 沈贤妃看起来有几分疲惫。 “娘娘看起来不怎么好。”沈明青仔细打量着沈贤妃,关切道。 “夜里多起了两回,有点儿乏,你坐过来,咱们在这儿说话。”沈贤妃微笑着示意沈明青。 沈明青坐到沈贤妃旁边,从榻几上拿起美人捶,笑道:“我给娘娘捶捶腿吧,活络活络,能舒服不少。” “好。”沈贤妃挪了挪,将腿伸平,“我瞧你气色也不怎么好,你家里还好吧?” “嗯。”沈明青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沈贤妃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你阿爹撤了差使,明书又挨了板子,你阿爹那个人,最是耐不住。 前儿你太婆过来,我瞧她气色也不怎么好。” “阿爹还好,早就说要好好读几本书,如今总算得空儿了。”沈明青苦笑道。 “他要是真能读得进去,那就好了。”沈贤妃烦恼的叹了口气,“他这撤差,为什么撤差,你太婆跟你说过没有?” “嗯。”沈明青垂眼点头。 “多大的事儿呢。明书挨板子那天,二哥儿去看他,回来跟我说闲话,我听二哥儿那意思,明书委屈的很呢。 你阿爹怎么说?也觉得委屈?”沈贤妃皱眉问道。 “我没敢问过阿爹这事儿。太婆也不是专门说给我听的,是阿爹跟太婆说时,我在后头听到的。”沈明青回避了这个问题。 “你阿爹撤差,这才几天?你阿娘来过两趟,你太婆来过一趟,你小姑母也来过两趟了。唉。”沈贤妃抬手按在太阳穴上,烦恼的叹着气。 沈明青垂着眼,没说话。 这话她没法接。 “前儿你太婆来,再前一天,你小姑母过来,说了半天,都是一件事儿,就是二哥儿的亲事。 你太婆后头都明说了,说你跟二哥儿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自小儿的情义,说我姓沈,再怎么,也得替沈家着想着想。”沈贤妃说到最后,烦恼中带着几分厌烦。 “娘娘的意思呢?这事儿,我只听娘娘安排。”沈明青抬头看向沈贤妃。 “这些年,我一直拿你当女儿看,这是咱们娘儿俩的缘分。 你也是个明白人,咱们娘儿俩,也能说说话儿。 二哥儿那样得禀性,必定是要大爷监国的,二哥儿真要亲自统理政务,那是灭顶之灾,这一条,二哥儿自己也明白得很。 唉,这孩子,好在自知。 当初,还没有北洞县刺杀劫杀那事儿时,那时候,你二叔还活着,我和你二叔说过这事儿。 你二叔的意思,跟我一样,大爷和世子,只能交好,你二叔的意思,也是想让你嫁进睿亲王府,那时候,你二叔很着急,怕你小姑母再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儿来,可文家那功法…… 唉!”沈贤妃一声长叹,“后头就真出事儿了,平白搭上了你二叔一条命。 现在,咱们只能试试了。 我跟皇上说说,让皇上跟大爷商量商量,看看世子的意思,要是大爷和世子能点这个头,那是最好不过,要是不能,” 沈贤妃的话顿住,片刻,才接着道:“就只能委屈你,你这亲事,就全听大爷安排,他说怎么样,你就怎么样,你看行不行?” “好。”沈明青连连点头。 能有这一回尝试,她已经极其感激已及满足了,至于成与不成,她不敢多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0章 真黑马 宁和公主自然是一请就去的。 状元楼的文会是两天后,顾晞隔天见到顾瑾时,提了一句。 状元楼这文会是惯例,银子由礼部支出,出面的是国子监,主事儿的国子祭酒和诸博士,都是老成持重之人。 顾瑾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状元楼这场文会,能生出什么事儿,就点了头,“要是有空,你也去看看热闹。 不是为了阿玥,那天到的,都是未来的栋梁,你去看看他们。” “好。”顾晞爽快答应。 …………………… 文会那天,黑马一件葱绿半长衫,戴了顶鹅黄幞头,拿着他那把二十个大钱的名家折扇,昂胸挺胸出来,站在院门口,扶了扶幞头,颇有几分遗憾。 他最近才知道,士子们戴的,用簪子扣在头顶上的,那才叫冠,他这幞头,是帽子,不叫冠! 他很想买顶银冠……银冠太贵,铜的也行啊,听说还有木头的,那也行啊,他马云灿作为大家出身的读书人,是该戴冠的。 不过,这冠的事儿,他提都没敢跟老大提。 金毛和窜条都是平时打扮,只不过,一身靛蓝夏布衣裳是新的。 金毛做过两身绸子衣裳,可那绸子衣裳太滑,又不耐脏又不耐磨,两身绸衣裳,都是上身一天,就磨破了,心疼的他两夜没睡好,他再也不穿绸衣裳了。 窜条跟着金毛,也做了一身绸衣裳,一直没舍得上身,今天要去状元楼文会,一大早起来穿上,在院子里转了三四圈,又进屋换下来了。 那绸裤子滑溜溜凉飕飕,他总觉得没穿裤子,总想夹着腿,两只手往下捂。 唉,还是算了,这绸裤子穿着跟没穿一样,万一掉下来,真成了没穿裤子,他也不知道,还是别穿了。 一行四人,在状元楼侧门外,等到了宁和公主,一起往侧门进去。 这一趟,是确确实实特意走的侧门。 这场文会,礼部出钱国子监出面,算是官方文会。 宁和公主要是从正门大张旗鼓的进门,从主事儿的国子祭酒,到一身便服的礼部以及其它各部诸人,都得对着公主行大礼,再把她请到上座,规规矩矩一板一眼的照礼仪来。 从侧门进来,只要宁和公主不主动站到中间,再宣布一下自己的身份,大家就能装着不认识她,演一场心知肚明的微服潜行。 宁和公主还是男装打扮,一件鹅黄长衫,和黑马的幞头一个颜色。 宁和公主看到黑马就笑起来,指指自己的衣服,再指指黑马的幞头,再看看黑马那一身葱绿,笑的把想说的话都忘了。 黑马黑成这样,偏偏最爱葱绿鹅黄,这一身,那葱绿鹅黄有多娇嫩,黑马那张脸连脖子,就有多黑。 “英雄所见略同!”黑马晃着脑袋,得意洋洋。 他就说,他这见识眼光,不同凡响! 宁和公主笑的更厉害了。 一行人刚进了侧门,潘定邦和田十一就从旁边树下急迎上来。 “银子呢?”潘定邦冲着宁和公主,劈头一句,先伸手要银子。 上回打赌,宁和公主押了黑马,输给了潘定邦十两银子。 “你这个人,哪有见面就伸手要银子的?”宁和公主被潘定邦手伸的上身往后仰。 “你赶紧把银子给他。”李桑柔从后面托住宁和公主,一脸同情的帮潘定邦说话,“他攒了将近两年的私房银子,被他媳妇抄了个底儿朝天,一文钱没给他留下,他现在穷得很。” “那挺可怜。”宁和公主赶紧翻荷包,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张十两的银票子,一边递给潘定邦,一边奇怪道:“你为什么要攒私房钱?你又不用攒嫁妆。” “小孩家家,别管大人的事儿。”潘定邦接过银票子,展开看了看,小心的收进袖筒里,愉快笑道。 “你才不是大人呢,我也不是小孩子!”宁和公主立刻驳回去。 “你偷了马大郎的鞋子,马大郎知道吧?”李桑柔看着田十一问道。 “你看你这话,哪是我偷,我哪能偷!我让莲果去拿的。 肯定不能让他知道,他那么个小心眼儿,要是知道了,那还得了,早闹到我七哥那儿了,我七哥早就教训我了。 到现在,我七哥不知道,我这儿平平安安,那他肯定不知道。”田十一得意的晃着折扇。 “既然他不知道,那等会儿你们让黑马当众青蛙跳,人家要是问,为什么要跳,你俩,准备怎么解释啊?总不能说黑马失心疯了吧?”李桑柔从田十一点到潘定邦。 宁和公主紧挨李桑柔站着,眼睛亮闪闪的看着两人。 田十一抬眉瞪眼,看向潘定邦,潘定邦也正瞪着他。 他们郎舅俩,在虑事周到上,不分伯仲,俩人谁也没想过这个事儿。 “就说……”潘定邦挥了下手,顺势指向田十一,“你说怎么说?” “我哪知道啊,要不就说打赌输了,至于打了什么赌,不管他们怎么问,咱们宁死不说!”田十一主意倒拿的挺快。 “你二哥三哥来没来?你五哥七哥呢?他们问你们,你们也能不说?”李桑柔从潘定邦点向田十一。 “你说怎么说?”潘定邦干脆的问上了李桑柔。 “我哪知道啊!这话就没法说,除非说黑马失心疯了,不然怎么说?”李桑柔手一摊。 “要不,就说咱俩打赌今天是睛天还是雨天,你赢了?”黑马伸头往前出主意。 李桑柔无语望青天。 宁和公主看看眼望青天的李桑柔,再看看黑马,眨了几下眼,噗一声,抬手掩着嘴,笑的声音都变了。 窜条紧挨着金毛,谁说话他就看着谁,看的一头雾水,忍不住捅了捅金毛,“毛哥,那公主,她笑啥?” “贵人跟咱们不一样,个个都是神神道道的,别管他们,咱们只看老大。”金毛压着声音答了句。 “嗯嗯嗯。”窜条连连点头,挨着金毛,接着看。 “对对对!还是你聪明!”田十一两眼放光,拍着黑马的肩膀,和黑马一起,哈哈的笑。 解决了大难题,潘定邦,田十一和黑马都是心情愉快。 李桑柔和宁和公主,跟着潘定邦,直奔他早就挑好占好的位置。 若论挑地方看热闹,潘定邦是真有天赋,回回都能挑到有吃有喝又舒服,看热闹也能看的最清楚的地方,这地方,还不显眼。 几个人坐在二楼拐角,趴在栏杆上,看着下面阔朗大厅里的热闹。 这会儿,至少士子们已经到齐了,大厅里挤挤挨挨,三五成群,大厅中间长长的条案两边,围满了士子,每一个提笔写着什么的士子,周围都围着一群人伸长脖子看着。 大厅一边,放着十来把扶手椅,坐着国子祭酒,和几位年长有德的老翰林,指指点点,说着话儿,不时有士子上前,见礼,说话,或是递上自己的诗词文章,求点评求指点。 “今天人多,你好好看看,说不定今天能挑个小女婿出来。”潘定邦伸长脖子,从李桑柔面前和宁和公主笑道。 “全是丑八怪!”宁和公主答的极快。 “潘家三爷也在呢,他旁边那几个都挺好看。”李桑柔示意潘定江和他周围几个年青士子。 “潘三爷太老了,其它都不好看!”宁和公主坚定无比的摇头道。 田十一站在潘定邦边上,靠着栏杆,伸长脖子仔细看了一圈,捅了捅潘定邦,“那张长案最合适,在那上头爬,最显眼。” 李桑柔差点呛着,一连咳一连点头,“是最合适,你去说?让他们把长案腾出来你们要爬一爬?” “黄祭酒肯定不能答应,肯定得发脾气,黄祭酒方正得很,脾气大得很。”宁和公主立刻愉快的接话道。 “我就说说。”田十一遗憾的咋着嘴。 “长案前头,那一块,显眼得很,就那里。”潘定邦也站起来,伸长脖子找地方。 “啥时候爬?现在?人都到齐了没有?”黑马也伸长脖子往下面看。 “赶早不赶晚。”潘定邦看向田十一。 “对对对,就现在!咱们下去!”田十一连连点头。 黑马跟着潘定邦和田十一往楼下走,金毛看向李桑柔,李桑柔冲他摆了摆手,金毛立刻一跃而起,推了把窜条,两人连走带跑跟上黑马,下了楼。 李桑柔和宁和公主对面的雅间里,薄纱窗棂后面,站着顾晞,和在他后面半步的文诚。 文诚从顾晞肩后,看着从他看到她起,就笑个不停的宁和公主,看的神思恍惚。 他上一次看着她,她笑的这样开心,是什么时候了? 那时候,好像她还扎着两只丫髻,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举着朵荷花,冲着他跑过来…… 顾晞看着上了楼,就趴着栏杆上往下看的田十一,和还没坐稳,就站起来跟着往下看的潘定邦,微微蹙眉,“他们要干什么?” 文诚正神思恍惚,没听到顾晞的话。 眼看着黑马也跟着看上了,顾晞眉头蹙得更紧了,正要叫如意过去看看,对面,田十一在前,后面跟着一串儿,往楼下去了。 “这是要干什么?”顾晞眉毛扬起,看着一脸淡定的李桑柔,和雀跃兴奋的宁和公主,心有点儿往上提。 “潘二爷和潘三爷都在楼下呢。”文诚恍过神,示意楼下道。 顾晞嗯了一声,心里不怎么安宁的看着楼下。 “让让,让点地方出来!”田十一下到楼下,就迫不及待的挥着手清场子。 “愿赌服输,马云灿马大郎,要当众跳上十次青蛙跳,都让让,多让点儿地方,十次呢。”潘定邦跟在田十一后面,折扇往后,指着黑马。 黑马黑脸放红光,拱着手,原地转圈拱了一圈,顿住,再往回一圈拱回去。 满大厅的人都瞪着黑马。 头一回见黑马的,从黑马的鹅黄幞头看到葱绿半长衫,再看看他那张意气风发的黑脸,能忍住不笑的,可没几个。 至于和黑马有过一面两面,甚至三面五面交情的,看到这阵势,立刻就兴奋了,赶紧往前挤,找地方看热闹。 这位姓马名少卿字云灿号黑马的,可是不同凡响。 金毛和窜条一左一右站在黑马两边,昂着头,与有荣焉。 场子清的极快,田十一上前推了把黑马,“好了,先跳一个试试,我跟你说啊,这青蛙跳可讲究的很,你可不能跳成了蛤蟆跳,你先跳一下我看看。” “行!早就跟你说过,这我擅长!” 黑马爽快之极,猛一掸衣襟,架起一只胳膊,摆出武生出场的架势,以咚呛咚呛的节奏,由慢而快,进到那块专门给他清出来的空地,啪的再一掸衣襟,在一片极其配合的叫好声中,干脆利落的蹲在地上,双手往前按了下地面,手抬起来,两脚用力,蹲成一团,往前跳了一大步。 “不,不是!”田十一笑的跺脚捶胸,“不对!不是这么跳!”田十一弯着腰,拍着蹲在地上的黑马肩膀,“青蛙,四条腿!你得双手双脚都着地,你光用手碰碰地,那不行,重新跳,快。” “一听你这话,就知道你没见过青蛙跳!”黑马立刻反驳,“你见青蛙没有?那青蛙两条后腿,全是肉,一只青蛙,七成肉,全在两条后腿上,前腿根本没肉。 青蛙就是用后腿跳,前腿不着力,不信你问金毛,还有窜条,窜条最会逮青蛙,你问窜条!” 金毛和窜条立刻点头如捣蒜。 这上头,确实是十一爷不懂。 “别狡辩,就得四手着地,十一按着他跳,不能让他糊弄过关。”潘定邦笑的不停的拍着长案。 “别扯什么肉不肉的,谁会吃青蛙肉,太恶心了。你赶紧跳,就得四手,不是,就得手脚全都着地,快跳。”田十一从后面又拍了下黑马。 “四爪着地根本不是青蛙跳!你看你不相信,再说,手脚全着地,根本跳不动,那没法跳。”黑马手放在地上再抬起来,连说带比划。 “怎么跳不动?别找借口,快跳。”田十一笑不可支的催着黑马。 “真跳不动,我跟你说,这青蛙跳我擅长,我常跳,你跳过没有?你肯定没跳过,一听你这话,就知道你就不懂,双手双脚都着地,真没法跳。”黑马认真无比的再比划。 “怎么可能没法跳,从来没听说过,你赶紧!让他赶紧!”潘定邦拍着笑着催黑马和田十一。 “真没法跳,你们这些贵人不懂,要不,你过来试试,你试试就知道了,像你说的那样,根本跳不动,这么一趴,我告诉你,动都没法动!”黑马拍着地面。 “不可能!”田十一一把搂起长衫,干脆利落的趴在地上跳了一下,“你看看,怎么不能跳?” 潘定邦身后,潘定江和潘定山目瞪口呆,田十一他五哥他七哥一声呻吟,抬手捂在脸上。 大厅里笑的几乎要把屋顶掀起来。 潘定邦笑的站不稳,被他二哥从后面一把揪住,往后拖出去时,还浑然不觉,只顾哈哈哈的一边狂笑,一边趔趄着叫唉哟。 十一这个蠢货! 楼上,宁和公主原本挨着栏杆站着,笑的跌坐进椅子里,捂着肚子唉哟。 李桑柔笑眯眯看着楼下。 两人对面,顾晞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文诚看着笑的不停唉哟的宁和公主,笑的舒心舒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1章 尽心 顺风速递设在楚州的递铺,在山阳府山阳县北神镇镇头上。 午正前后,聂婆子赶着车,停在递铺门口。 管递铺的胡老汉正蹲在递铺门口,仔细清理一筐筐的青草,抖开来铺在破席上晾露水,看到聂婆子,急忙站起来,小跑迎上去,牵马卸马。 “是聂大掌柜,你这是从哪儿来?吃了没?邹大掌柜大大大前天刚从咱这儿路过。”胡老汉利落的卸着马,连说带笑的和聂婆子说着话儿。 “打山阳府过来,还没吃呢,你吃了没?没吃正好,那好,我正想吃碗杂面条。 让狗儿他奶奶多下碗面,你去买几斤卤肉,咱添个菜。”聂婆子说着,从车上拿出一串儿四五十个大钱,递给胡老汉。 胡老汉赶紧接过钱,先扯着嗓子喊狗儿他奶奶,再卸好马,抱了抱青草过来喂上,这才往镇上去买卤肉。 天儿已经有些热了,递铺院子里,胡老汉老伴、狗儿他奶奶已经搬到外面做饭了。 院子里,挨着厨房搭了个棚子,狗儿奶奶正在棚子下弯着腰和面。 聂婆子进了院子,和狗儿奶奶说着话儿,看着她添了瓢面和好,一起擀好面条,坐到灶前,引火烧火。 水刚滚开,狗儿奶奶正往锅里抖面条,院门口,一个怯生生的女声传进来: “大娘,要鸡蛋不要?” “哟!正要买鸡蛋……”正往锅里抖面条的狗儿奶奶哟了一声,聂婆子忙笑道:“你忙你的,我去瞧瞧。要!都要了,这就来!” 说着,聂婆子往灶里塞了把柴火,紧步走到院门口。 院门口,一个年青妇人? 一头热汗,面色泛白,背后背着个孩子? 手里提着只装满了鸡蛋的篮子? 听到声都要了? 将篮子放到地上,蹲坐在门槛上,将孩子解下来? 抱在怀里。 “这孩子? 这是病了?”聂婆子先去看孩子。 孩子两腮泛红,眯着眼,似哭非哭? 看起来昏昏沉沉。 “是? 卖了鸡蛋? 往县里找大夫瞧瞧。”妇人抱着孩子? 扯着袖子擦孩子淌过了嘴的鼻涕。 “让我瞧瞧。”聂婆子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 额头很热? 聂婆子再仔细看了看孩子泪汪汪、似闭非闭的眼? 以及嘴边两腮泛起的红色,越看越觉得不怎么好,忍不住皱眉问道:“这孩子,拉肚子不?看这眼,不愿意睁? 是不是怕亮?” “有点儿拉稀? 好像是有点儿怕亮? 在屋里睁眼? 一出门就这样,病了四五天了,不见好。”妇人见聂婆子明显是懂行的? 忙将孩子往聂婆子面前送了送。 聂婆子盯着孩子从嘴往两腮漫出去的红点儿,拧着眉,伸手按在孩子脉上。 片刻,聂婆子示意妇人,“你让他张开嘴,舌头伸出来,让我瞧瞧。” 妇人忙掰开孩子的嘴,聂婆子仔细看了看,神情凝重起来。 “咋啦?”狗儿奶奶已经做好饭,围裙擦着手,过来问道。 “你别过来,你家有孩子,这孩子这病,怕是过人。”聂婆子拦住狗儿奶奶。 “你是哪村的?你们村上,是就病了他一个,还是还有像他这样病着的?”聂婆子看着妇人问道。 妇人脸色更白了,“不是俺妮儿一个,村里的娃儿都这样,俺妮子病的厉害,都是这样,咳嗽,都像俺妮儿这样,淌眼泪,淌鼻涕,俺妮子最厉害,大娘?” “咋啦?”狗儿奶奶极听聂婆子的话,聂婆子不让她靠近,她不敢靠近,只伸长脖子,着急问道。 “你盛碗面条,给她们娘儿俩吃。 正好,老胡头回来了。 老胡头,你赶紧把车套上,给我装些草料放车后面,都要细料。 一会儿我开张方子,这镇上,我记得有家药铺,你去多买几幅药。 还有,再买点吃的,多买点儿。”聂婆子利落的吩咐着,用帕子包着手,拿了一小块碎银子给胡老汉。 胡老汉连声应了,将刚买回来的一大包卤肉塞给老伴,赶紧套车装草料买东西。 “你别急,没事儿,我这个人,就是太风风火火了,别怕。” 聂婆子看着吓的快要哭出来的妇人,忙宽慰道:“你家妮儿这病,过人是过人,倒不重,没大事,肯定能好,别怕,啊! 来,你抱着妮儿,先上车,坐在这儿,你吃点儿,再喂妮儿吃点。 等咱们抓好药,买好东西,我再吃碗面,等都好了,我送你回去,你放心,我看着你家妮儿好了才走呢。 这是咱们娘俩儿的缘分,别怕。” 聂婆子说着,提着那篮子鸡蛋,先放到车上,挂起车帘子,让妇人先上车坐下,再从狗儿奶奶手里接过满满一大海碗面条,递给妇人。 “面里头卧了仨鸡蛋,你吃俩,给你娃儿吃一个,卤肉别给娃儿吃,她病着,拿不住。”狗儿奶奶扬声交待妇人。 “多谢大娘。”妇人接过碗,谢了句,眼泪就下来了。 “烧壶热水,多放盐,我洗洗。”聂婆子示意狗儿奶奶。 狗儿奶奶哎一声应了,赶紧去烧水。 聂婆子仔细洗了手脸,从车后拿了纸笔,写了封信,拿自己的小印将信封了一圈,在信外,扎上了顺风内部代表最紧急的黑色细丝绳。 胡老汉忙完回来,看到那封十万火急的信,赶紧叫起在递铺后院歇觉的骑手,牵了两匹健马,急急奔往建乐城送信。 聂婆子再写了药方,胡老汉赶紧再去抓药,干烧饼,咸肉,酱菜等等买了一堆。 聂婆子吃了碗饭,收拾好,坐到车前,赶着车出了镇子。 “大娘,俺妮子这病,不重吧?”坐在聂婆子后面的妇人,提心吊胆,忍不住问道。 “咱妮儿肯定没事儿,你放心。你姓啥?你男人呢?”聂婆子岔开了话。 “娘家姓孙,婆家姓张,这会儿地里活少,妮儿她大去山阳府干活去了。 他没手艺,就有把子力气,俺娘家大堂伯会瓦工,带着他,到工地上出把子力气,好歹也能挣几个劳力钱。” 妮儿娘抱着妮儿,和聂婆子说着话,“大娘,您是干啥的啊?咋说跟俺回家,就真跟俺回家了?您家里呢?” “刚才那顺风速递铺,你看到了?我是顺风家的掌柜。从前是做药婆的,给女人孩子看了小二十年的病。”聂婆子笑道。 “您是女人,女人还能当掌柜?”妮儿娘惊讶极了。 “怎么不能?咱们顺风大当家的,就是个女人,才二十出头,又好看又能干,厉害得很呢。”聂婆子说到她们大当家的,一脸骄傲。 她们大当家的,那是真厉害! “才二十出头?真这么厉害?”妮儿娘听着话儿,看着车里,再看看那两头大青走骡,羡慕不已。 妮儿难受的哼叽了几声,想动又没能挪动。 妮儿娘忙抱着妮儿,把她挪舒服些,低头在妮儿脸上贴了贴,看着聂婆子道:“大娘,妮儿这到底啥病?妮儿这脸上身上,烫得很,这热总退不下去。” “她这病,就是发出来才好,别怕,再有一天两天,这热就能退下去了。 你给她喂几口水,就在那儿,暖窠里有温水,那里有杯子。 等到家,咱煎了药,给妮儿吃了,慢慢就能好了。 别急,你没听俗话说啊,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急不得的,慢慢就好了。” 聂婆子温声安慰妮儿娘。 妮儿娘明显安心了许多,从暖窠里提出暖壶,倒了半杯水,慢慢喂给妮儿。 …………………… 聂婆子那封十万火急的信,递到李桑柔手里,是隔一天的凌晨。 顺风总号值夜的伙计被骑手拍开门,看到信,立刻直奔炒米巷,拍开门,将信送到李桑柔手里。 李桑柔扫了几眼,转身进屋,抓了件外衣,一边穿,一边扬声叫金毛,赶紧跟她去睿亲王府。 李桑柔带着金毛,赶到睿亲王府侧门,拍开门,门房一看是金毛,立刻往里禀报。 这一阵子,皇上身子不好,早朝的时候少,今天也是不早朝,顾晞还在练功,听门房说是李大当家,说事儿急,忙和文顺之一起,急步出来。 李桑柔等在侧门里,看到顾晞出来,直截了当道:“是聂管事的急信,说在山阳县城外的递铺里,见到一个病儿,她觉得肯定是疮疹,至于是麻疹还是天花,她医术有限,分不清。 她已经跟着去病儿家里了,她说她得过天花,不怕,只是,她能做的有限。” 顾晞脸色微变,“这是大事,你在门房等我片刻,我换件衣服,咱们现在就进宫。” 顾晞交待了句,转身急急进去,片刻功夫就出来了,小厮们早就牵了马出来,李桑柔和金毛一人一匹马,上马直奔晨晖门。 顾瑾还没起,被清风推醒,听到顾晞请见,一下子撑起来,“快请!” 顾晞后面跟着李桑柔,急步进到耳屋时,顾瑾衣服还没穿好。 顾瑾看到跟在顾晞后面的李桑柔,莫名松了口气。 这个出事儿了,肯定不是他想的事儿,那就好。 顾瑾伸着胳膊,由着小内侍侍候穿衣,看着顾晞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山阳府县像是起了瘟疫,不是麻疹就是天花,你说吧。”顾晞简单交待了句,示意李桑柔。 “我的管事之一,聂婆子,跟我之前,是做药婆的。 她的医术我见识过,她要是个男人,早就是一方名医了。 也是因为医术很不错,当初狄秀才家那个小妾,淮阳府的大夫都收手不肯救治了,她才敢出头,试着想要救人一命。 她觉得是疮疹,我觉得不会错,要是麻疹,略好一线,要是天花,这不是医术的事儿了。 信递出来,是前天中午,已经两夜一天半了。” 李桑柔只仔细介绍了聂婆子的医术,她说是疮疹,她信得过她。 顾瑾神情冷峻起来,看着小内侍侍候好衣服,抬手示意顾晞,顾晞上前将他抱到轮椅上,推着轮椅往外。 顾瑾吩咐清风:“去请伍相和杜相,请太医正,即刻到明安宫来。” 清风答应了,小跑出去。 顾晞推着顾瑾往偏殿过去。 “你先留一留,一会儿,也许有要问到的地方。”顾瑾看着李桑柔,微笑道。 李桑柔欠身应了,跟在后面,进了偏殿。 小内侍上了酥酪,牛乳糕等几样点心,三个人吃完,茶刚上来,离得最近的太医正,已经赶到明安宫外。 伍相和杜相一向起的极早,很快就到了。 顾瑾命人上了三碗酥酪,看着三人吃了,才简单几句,说了山阳府的事儿。 “往淮南东路的巡诊太医去了几个?巡到哪儿了?”顾瑾先看向太医正问道。 “回王爷,去了三个,两个翰林医官,一位太医。 照常例,应该是两人。杜相公交待,两淮乃国之重地,是重中之重,下官就加派了一名翰林医官。 楚州这条线,是黄翰林,已经过了扬州,昨天递过来的折子里,说一切都好。” 说到最后,太医正忍不住声音下落。 山阳府起了疮疹,这不是一切都好,这是一切都不好! “折子怎么递进来的?走的官驿?”顾晞问道。 “是。是十天前写的折子,从扬州递过来的。”太医正急忙欠身答话。 “十天前从扬州发过来的折子,那他经过楚州时,只怕要在二十天前了,二十天前,也许还没发作出来。”伍相欠身道。 “递信过来的聂婆子,是药婆出身,做了将近二十年的药婆。”顾瑾指了指三个人传看过的那封信,“李姑娘见识过聂婆子的医术,觉得她医术很不错。 现在,大家说说,这件事,怎么处置最好?” “麻疹只要孩童间传染,死者十之二三,要是麻疹,略好一线,要是天花,那是大事。”杜相看着顾瑾道。 太医院这边是他分管,顾瑾这一问,他要先答话。 “眼看着就要麦收,要是关于瘟疫得谣言四起,这是大祸乱。 药婆多半是巫婆,纵有医术,也是有限,到底是不是疮疹,得慎重。 下官的意思,不宜大张旗鼓,以免因谣言,生出祸乱。”伍相欠身道。 “万一真是天花,那就是更大的祸乱。可也确实不宜大张旗鼓,哪怕是天花,也不宜过于张扬。”顾晞看着顾瑾道。 “是这样,处置要快,却不宜声张。”伍相点头。 “要是天花,病初起时,早一天和晚一天,都大不一样,前往处置之人,须能调动地方官员,令行禁止,要不,下官走一趟吧?”杜相看着顾瑾道。 “你去的话,动静太大了。让致和走一趟吧。”顾瑾主意定的极快,先看着顾晞道:“带上你的关防,真要是天花,立刻以兵部名义,封锁诸地,统领调度。要是麻疹,是否封锁,让致和听太医的意思,安排调度。” “好。”顾晞干脆道。 “你挑几个擅长疮疹,以及长于防疫的翰林医官,即刻就启程,赶往山阳府。 记着,要挑身体强健的。”顾瑾转头吩咐了太医正,又看向伍相和杜相道:“中间诸般细务,烦劳两位相公。我这就进宫,和皇上禀报。” 诸人答应,起身告辞。 李桑柔跟着顾晞出了明安宫,金毛从门房里出来,一溜小跑跟上李桑柔。 “致和那边,我得赶紧去安排,晚上你要是得空儿,我请你?想去哪儿吃?你先想想,中午前后,我让如意去问你。”顾晞看着李桑柔笑道。 “好。”李桑柔干脆笑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2章 家里家外 沈贤妃坐在偏殿里,慢慢打着根络子,透过窗户,看着顾瑾出来,走出垂花门,才起身,往正殿回去。 皇上歪在榻上,神情平和,沈贤妃暗暗松了口气,笑道:“今天一早上起,您这气色就好。” “嗯,夜里睡得好。”皇上笑道。 “回回一看到大爷,我就想起二哥儿的亲事。”沈贤妃叹了口气。 “你想的怎么样了?”皇上微微欠身,看着沈贤妃关切道。 “唉,想来想去,我还是觉得青姐儿不合适。 倒不是青姐儿不好,这孩子是极好,我一向当她是亲闺女看的。”沈贤妃又叹了口气,“是沈家。 永平侯府里,永平侯你这个人,您最清楚,不提了,明书从小儿看到现在,唉。”沈贤妃再次叹气。 “明义十岁了,也能看出来些了,您说,像个能成才的吗? 沈氏族中子弟,永平侯一直压着不许出头,也不知道有没有比明书明义强的,就是有,又怎么样,老二……”沈贤妃的话卡住,低低叹了口气, “这样的父兄,我都没法子,青姐儿能怎么样? 再怎么,她头上也有个孝字呢? 青姐儿又不是个能狠得下心的。” 皇上慢慢嗯了一声,没说话。 “我是拿青姐儿当闺女看的,青姐儿也跟我极亲? 自小儿就亲。 我想着? 要是青姐儿能嫁给世子爷? 您看,是不是好些?”沈贤妃看着皇上问道。 “那二哥儿的亲事呢?”皇上看着沈贤妃,缓声问道? “你怎么打算?是想要挑个家世好? 族中子弟精英众多的,比如潘家……” “潘家没有合适的女孩儿。”沈贤妃柔声插了句。 “那还有伍家,杜相有个侄女儿? 听说很不错? 你要挑个这样的人家吗?”皇上看着沈贤妃问道。 “还是? 挑个他喜欢的吧。”沈贤妃沉默片刻? 低低道。 “他是你的儿子? 你亲生的!”皇上放重声调道。 “我知道? 我记着呢。这样,也是为他好,对他更好,不是么?”沈贤妃看着皇上,一脸苦笑。 “唉!”好一会儿? 皇上长叹了口气? “阿蕊? 朕都是替你着想。 你脾气再柔和? 再不计较,可也跟在我身边,在这座垂福宫里? 住了十几年了。 这十几年,没人任何人敢轻视你,慢待你。 有一天,朕先走了,二哥儿坐到朕这把椅子上,你在这垂福宫,跟这会儿,至少不会差得太多。 要是……二哥儿有什么变故,你怎么办? 朕这身子,这病,熬不了多久了,你还不到五十岁,日子长着呢。” “人活七十古来稀……”沈贤妃喉咙微哽。 “就算到六十,也还有十几年呢,你一向心宽,有长寿之相。 唉,这事儿,让朕再想想,再仔细想想。”皇上拍着沈贤妃的手,沉沉的叹了口气。 …………………… 李桑柔和金毛回到铺子里,没多大会儿,铺子门口,伙计扬声叫毛爷,有人找。 金毛出去,片刻,两只手拎着两只大竹篮子进来,扬声叫着大头,“大头,快接一接!粽子!” 正攒眉瞪眼,对着帐本咬牙切齿学对帐的大头一窜而起,“哪儿来的粽子?咱姐送来的?” “窜条呢?去拿个碗,剥一个给老大尝尝,老大爱吃粽子。” 金毛和大头一人提着一只大篮子,放到桌子上。 “这是咸粽子,这是甜粽子。 我姐说,她家老太太特别会裹粽子,昨天老太太裹了一天粽子,晚上煮好,煨了一夜,还热着呢。”金毛在两只篮子外摸了一遍,还挺热。 “这是咸的?肉粽子?我尝尝。”李桑柔伸手拎起一只。 “我也尝尝!我最喜欢吃甜粽子!”窜条也伸手拎了一个。 大头拎起一甜两咸三只粽子,往仓库跑过去,“马哥最喜欢吃肉粽子!还有小陆子,我给他俩送过去。” 李桑柔咬了一口,连连点头,这粽子裹的确实好,又紧又糯,咬劲儿十足。 “拿点儿到前面,让大家都尝尝,这粽子好吃!”李桑柔一只手托着粽子咬着,站起来,拿了个竹筐,咸甜各半,拿了满满一竹筐,金毛抱着,送到前面铺子里。 “老大,我姐想请咱们吃顿饭,特别是你,我姐说,多亏了你,我才活的这么好。 她说她感激得很,可实在没啥能拿得出手的,就想着,请大家伙儿吃顿饭,正好,也快过端午了,吃顿过节饭。”吃了粽子,金毛蹲在李桑柔旁边道。 “好啊,什么时候?”李桑柔爽快答应。 “后天怎么样?让我姐夫少拿几个猪头,早点收摊儿,吃顿晚饭?”金毛笑的眼睛细成一条缝。 “行!” “那我去跟我姐说一声!”金毛一跃而起,去找他姐传话。 李桑柔让窜条拎了两只水桶过来,现汲了井水上来,泡上粽子。 …………………… 挨着新封丘门的天清寺一向清静。 符婉娘在天清寺门口下了车,进了山门,一路随喜,穿过药王殿,进了后面园子里的静室。 静室里,沈明青一身素服,盘膝坐在榻上,正看着窗外,几缕午后斜阳洒在她身上,却没有丝毫暖意。 符婉娘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幅枯静画面,心里猛的一酸,她知道她为什么找她了。 “青姐儿。”符婉娘心疼的叫了一声。 “啊,你来了,进来坐吧。”沈明青挪了挪,示意符婉娘。 “你这是……”符婉娘急步过去,坐到沈明青对面,话没说完,就被沈明青打断:“先喝茶吧。这是旁边庵里几位比丘尼亲手采摘,亲手晒制的,味儿极好。” 符婉娘看着垂着眼,用茶匙取茶粉,慢慢沏茶的沈明青,看着她冲好一碗茶汤,推到她面前。 “是娘娘觉得不好,还是……”符婉娘端起茶,又放下了,看着沈明青问道。 “娘娘也觉得好。”沈明青的话顿住,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他说不灭南梁,他不会成家。” 符婉娘舒出一口长气。 沈明青抬眼看着她,苦笑一点一点渗出来,“他说他厌恶我的父兄,连沈字,都厌恶。 还有,大爷希望我嫁给二爷。” 符婉娘呆看着沈明青,一时没能完全反应过来。 “大爷想让沈家,让我,站到世子对面。”沈明青看着符婉娘,笑容惨然。 “那……”符婉娘反应过来了,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说,我该怎么办?”沈明青往后靠在靠枕上,疲惫晦暗。 “你不是个爱权柄的人,可是……”符婉娘苦笑看着沈明青。 她没法多说,她也不知道她该怎么办。 “阿爹和明书,甚至明义,都自视极高,听不进人言。 当初,二叔虑事,没有不准的,背后又有娘娘支撑,阿爹和明书,也没听过二叔的话。 常常是,一件事会怎么样,被二叔说的极准,可阿爹一意孤行,后果,果然如二叔所言,阿爹却从来没觉得二叔说得对,以后该听二叔的话,反而疑心二叔在中间做了手脚。 换了我,阿爹就能改了这性子? 还有明书,他一直觉得他是青出于蓝,他确实青出于蓝。 明义这个年纪,脾气禀性,也能看出来了,和阿爹,和明书,并没有太大分别。 我能怎么办?我能有什么办法?” 符婉娘连声叹气。 沈侯爷这脾气,她在家时听阿爹说过,嫁过来听太婆也说过不知道多少回,照太婆的话说,沈侯爷就是愚倔傲慢占全了的。 “二叔要是还在,还可以想一想,现在,”沈明青拧头看着郁郁葱葱的窗外,“婉姐儿,我想出家。” “嗯?啊?这可……”符婉娘瞪着沈明青,后面的使不得,却没说出来。 并不是使不得,逃脱出来而已。 “让他们给二爷选别的女子,挑别的人家,和世子作对手去。 永平侯府全无实力,无法站立,不堪一击,不成对手,也就没什么事儿,也就平安了。 至于我,嫁给别人,不如不嫁。”沈明青垂着眼,一字一句,明显是深思熟虑,打定了主意的。 “唉。”符婉娘一声长叹,挪了挪,坐到沈明青身边,伸手揽着她的肩膀,轻轻搂了搂她。 她和她从六七岁就交好,彼此相知之深,无人能比。 她知道她的心思,从六七岁起,就情根深种的心思,她也知道她的禀性,她更知道她对勾心斗角的厌恶,对权谋之下那些浓厚鲜血的恐惧和厌恶。 脱逃出去,远胜过陷入血腥泥潭,夜夜噩梦。 …………………… 隔天傍晚,金毛两只手拎满了松子糖窝丝糖各种糖,走在最前面带路。 李桑柔空着手跟在后面。 李桑柔后面,黑马,小陆子,大头和窜条,每个人都是双手拎满东西,大头最壮实,除了双手拎满,黑马还往他脖子上挂了两长串儿。 东西都是黑马和小陆子去买的,两个人都是讲究人儿,走姐姐家该拿什么,两个人各有说法,照着宁多勿少,礼多人不怪的原则,乱七八糟买了一大堆。 金毛姐姐家在白虎桥一带。 那一带,三十年前,还是块荒地,逃难到建乐城的人,在这里一间间搭起窝棚,再一间间换成砖房瓦房,渐渐成了热闹之处,但跟其它地方比,还是显得有些穷乱。 柳家到的早,占了块靠近白虎桥、相当不错的地儿,因为有那一锅老汤,立步也比别家早,早早就盖起了青砖到顶的瓦房,圈了个大院子。 离得老远,金毛扬声喊着姐,一路小跑往前。 院子里的柳大,和金毛姐姐毛嫂子听到喊声,急忙迎出来。 “带这些东西干啥,又不是外人。”柳大脚步快,先迎上金毛,一边接东西,一边笑道。 毛嫂子紧跟出来,往李桑柔迎上去,“大当家的。” 毛嫂子后面,蚕姐儿、二壮后发先至,蚕姐儿扑向金毛,二壮直扑黑马。 “大舅大舅!” “舅舅舅舅!” 最小的狗子刚刚会走跑,跟在姐姐哥哥后面,一头绊倒在门槛上,趴在门槛上大叫:“舅舅舅舅!” 金毛腾出了手,抱起蚕姐儿。 李桑柔被这股子亲热扑的笑个不停,弯腰抱起二壮,“二壮你可真是名符其实,可真够壮实的!” “我厉害得很!他们都打不过我!”二壮赶紧表示他确实很壮。 “你不好好写字!”蚕姐儿立刻揭短,“也不好好背书,还跟人家打架,先生打你手板子,都打过三回了!” “那蚕姐儿好好写字背书没有?”李桑柔看着瞬间缩脖子焉了的二壮,笑出了声。 “嗯!我背书背的可好了!我写的字,先生挨个圈红圈圈!”蚕姐儿得意的昂着头。 “还是姐姐厉害,是不是?”李桑柔看着二壮问道。 “先生也给我画个红圈圈,我就有两回没背出来。”二壮有几分不服气。 “那二壮也不错!”李桑柔笑夸了句,进了院子,放下二壮,弯腰抱起刚从门槛上爬起来的狗子。 “不不!”狗子冲李桑柔愉快的大叫。 “不是姑姑,是姨母。”二壮跳着脚,纠正狗子。 “不不!”狗子低下头,坚定不移的冲二壮喊了句。 他只会叫不不,不会叫姨母。 “狗子叫得对,就是不不!”李桑柔笑个不停。 “她大姨,您这儿坐!前儿我裹了粽子,蚕姐儿她娘说您爱吃粽子,您吃了没?”柳家老太太声音极其响亮的说着话。 柳家老太太看起来干净利落,还真是除了耳朵不好,哪儿都好。 “吃了,好吃!”李桑柔冲老太太吼了句。 “我就说肉的好吃!吃完没有?吃完了我再给您裹。 我跟您说,年青的时候,一个镇子上,就数我裹的粽子最好!蚕姐儿她娘不行,手劲儿太大,裹出来的那粽子,难看!”柳家老太太喜笑颜开。 李桑柔那句好吃,她听到了。 “蚕姐儿,让你太婆赶紧去调馅儿,她爹,让大家进屋坐,你们先喝着。”毛嫂子一边利落的收拢东西倒茶,一边安排各人得活。 蚕姐儿拎了只小板凳,跑到柳家老太太旁边,踩着板凳,凑到柳家老太太耳朵,大声叫道:“太婆,调肉馅儿!” “你个死妮子,你不能轻点儿,太婆听得到,太婆这耳朵好使着呢。”柳家老太太虚拍了蚕姐儿一把,“她大姨,您先坐着喝茶,我去调馅儿,咱今天吃饺子!” 李桑柔坐在屋门口,接过金毛递过来的茶,慢慢抿着,看着满院子的热闹,温暖而放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3章 闲逛闲谈 黑马和金毛吃着喝着不耽误打嘴仗。 毛嫂子开始还拍着金毛说他:你怎么这么说话!拍了几回根本没用,再看小陆子、大头、窜条三个,一会儿帮着这边,一会儿跟在那边,架秧子起哄,知道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玩笑,也就放开心,看着他们玩闹。 蚕姐儿能听懂些话儿了,正是喜欢听大人说话的年纪,紧挨金毛坐着,听话儿听的咯咯笑个不停。 二壮还不到听懂话的年纪,兴奋的坐不住,吃一口,就要跳起来,围着桌子,不停的跳着,嗷嗷的叫。 狗子紧跟在他哥后面,二壮吃一口,他也吃一口,二壮在前面跳,他跟在后面,一边跳一边嗷嗷叫。 柳家老太太喉咙响亮的训斥着两个孙子。 一顿饭吃的热闹无比。 吃好饭出来,已经戌正前后。 黑马和金毛勾肩搭背,脚步虽然歪斜,却歪斜的一模一样,一起嚎着:彦章打马上北坡……人生一世莫空过,纵然一死怕什么…… 两人后面,大头在中间,胳膊架在小陆子和窜条肩上,摇头晃脑,完全不搭调的吼着:上北坡啊上北坡……怕什么啊怕什么…… 李桑柔背着手,走在前面,被几个人吼的时不时挖挖耳朵。 刚过了白虎桥,如意从旁边一步上前,迎上李桑柔见礼。 李桑柔看到如意,站住? 下意识的往四周看。 “世子爷就在前面,等了好一会儿了,想跟姑娘说说话儿。”如意落低声音笑道。 李桑柔点头应了? 转身等一路嚎叫的黑马和金毛过来? 拍了拍黑马? “你们先回去,不用等我。” “呃!”黑马打了个酒嗝,看到了如意? 再呃了一声? 赶紧点头,“知道知道,知道了? 老大放心。” “老大放心。”金毛伸着头? 醉眼朦胧的冲如意挥着手。 李桑柔跟着如意? 往前几步? 拐进条巷子。 顾晞就站在巷子口? 见李桑柔过来? 笑道:“那家就是金毛姐姐家?如意说院子里热闹得很。” “嗯,”李桑柔仔细打量着顾晞,“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儿。”顾晞答的极快。 李桑柔嘿了一声。 顾晞侧头看了她一眼,背着手,往前走了十几步? 低低道:“永平侯府沈大娘子? 到开宝寺后的行云庵修行去了。” “嗯?”李桑柔一时没反应过来? 片刻? 喔了一声,“落发了?” “还没有,不过? 落不落发没什么分别。沈大娘子是个有主意的,看起来,是打定了主意去的。”顾晞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 “为什么?”李桑柔微微皱眉,看着明显有几分寥落的顾晞,接着问了句,“跟你有关?” “不知道。跟我,能有什么。你这话问的!”顾晞含糊了句,侧头斜瞥了李桑柔一眼,“原本,议过她嫁给二爷的事儿,大哥和我议过,也和皇上说过。 前几天,沈娘娘和大哥说,想把沈大娘子定给我,我回绝了。” 李桑柔慢慢喔了一声。 “我这个人脾气直,有点什么事儿,都露在脸上,不像大哥,凡事能藏得住。 沈大娘子人很好,可她父兄,跟我有仇,结亲是两家的事儿,不是两个人,我和沈家,没法结亲。 再说,我早就立过誓愿,不灭南梁不成家。 如果灭不了南梁,那就更不用成家了。”顾晞脚步稳稳,声调缓和。 李桑柔还是喔了一声。 “你见过沈大娘子几回?”顾晞走出一段,看着李桑柔问道。 “两三回吧,我专程去看过她,沈赟刚死那时候。”李桑柔没有隐瞒。 “我没想到她竟然会出家修行。”顾晞仰头看了眼天上已经残缺的月。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穷人家女子,嫁人是为了吃饭穿衣。 像沈大娘子,像你们这种,不愁吃不愁穿,嫁不嫁汉,有什么要紧?”李桑柔悠悠哉哉道。 顾晞完全没料到李桑柔会说出这么一番话,顿住步,瞪着李桑柔,有一瞬间,他觉得他没反应过来。 “世间多数女子,都是随波逐流,不会多想,不想多想。大家都是长大了就嫁人,嫁了人生孩子,生了孩子养大,养大儿子娶媳妇,养大闺女嫁人,接着生孩子,养大,娶媳妇嫁人。 大家都这样,她也这样。 可也有些女子,会多想一点点,也许就会想,为什么要嫁人呢?嫁人是为了什么?就为了嫁人生娃儿养大,再嫁人再生娃儿再养大? 然后就会想到,我不想这样轮回,我不要这样过日子,要是嫁人,我在这样才肯嫁,或是那样才嫁,要不然宁可不嫁。 沈大娘子那双眼睛,明亮得很,很聪明相,看样子是个想的比别人多的。 人吧,不能多想,想多了很容易出家。” 李桑柔闲闲散散的接着道。 “听你这么说,这出家,跟出嫁也没什么分别。”顾晞有几分哭笑不得。 “分别还是有的,出家自在多了,特别是像沈大娘子这种高门贵女。”李桑柔斜看了眼顾晞。 顾晞呆了一瞬,唉了一声,失笑道:“你这么一说,这出家,好像不是坏事,倒成了好事儿了。” “一个女人,一个人,要是能想出嫁就出嫁,想出家就出家,这份可以这样,也可以那样,就很难得了。 出嫁也好,出家出罢,是不是好事儿,要看各人自己。 不过,不管怎么样,不愿意出嫁的时候,能避进庵堂,出个家什么的,而不是走投无路,这一件,至少不是坏事儿。 最怕的,是走投无路,茫茫人世间,一望无际,却无可容身处。”李桑柔微笑道。 “也是。”顾晞沉默良久,叹气道。 “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这是七公子的话。”李桑柔看了眼顾晞。 “我在宫里的时候,姨母还活着,那时候,沈家人进宫不容易,除了沈明书在老二身边伴读,大家一起上学,天天见,沈家别的孩子,一年见不了几回面。 姨母大行前,我就出宫了,就更没机会见面了,也就是每年给大哥过生辰的时候,一起吃顿饭。”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李桑柔叹了口气。 “你这话,”顾晞摇头而笑,“很早的时候,我跟大哥说过一回类似的话。” 顾晞的话顿住,那一回,他和大哥说的是阿玥。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不知所起,就一往而深。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大约就像我现在很想念姨母。一想起姨母,不是不知所起,而是,都是一件一件的事。 我自小练功,起得极早,不管多早,一睁眼,姨母必定在旁边。 我闭着眼睛哭,姨母就抱着我,说我:晞哥儿哭成一只小花猫啦,今天哭成小花猫,也要练的像一只小花猫那样,又灵巧又厉害。 我书念得好,夫子夸奖我了,姨母开心的抱着我转圈。 我小时候,父亲见到我时,总是一脸严肃的瞪着我,我那时候很怕他,姨母就站在我后面,跟我说:晞哥儿,把头抬起来,他瞪你,你也瞪着他,他不慈,你就不必孝。” 李桑柔听的抬手拍了下巴掌。 顾晞失笑,侧头看着李桑柔,“大哥说你满身江湖匪气,倒没说错。” “我不过觉得先章皇后极其明理明白,说得对而已。”李桑柔笑道。 “以前念书,夫子说,世人怀念故乡,怀念某地,不是因为那些地方,而是因为在那些地方的人,和事,他怀念的,是陪过他的人,是经历的事,是他在那儿的一段过往而已。 我觉得情应该也是如此,某一个人,你想念她,就会想到和她一起说过的话,一起经历过的事,一起看过的景,而不是看上一眼,就一往而深,那岂不是一片虚空?”顾晞接着道。 “这是你。有些人,就是看了一眼,一眼万年,一往而深,从此不能自拨。 这世上的人,多的如恒河沙,人多了,就是啥人都有。 不能因为你不是那样,就觉得不会有那样的人,也不该因为你不是那样,就觉得别人那样不对。”李桑柔有几分感慨。 怎么会没有一见钟情,一眼万年呢!从前,他对她就是这样,从看到她那一眼起,情根深种,直到她死,他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从来没辜负过他那份一往情深。 “嗯。”顾晞看着李桑柔,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两人沿着小巷,穿到金梁桥街,顾晞示意前面的热闹,“逛逛街?” “好。你极少逛街吧?”李桑柔笑问了句。 “嗯,没逛过街,小时候姨母不放心,回到睿亲王府头些年,没有逛街的心情,这些年一直忙得很,再说,也没觉得有什么好逛的。”顾晞和李桑柔并肩,缓步走进热闹市井中。 “我喜欢逛街。”李桑柔的话顿住,抬下巴示意从四周围上来的众小厮,“你的功夫恢复了吧?就是没恢复也没什么,我护得住你,让他们散开吧,被他们团团圈在中间,还有什么意思?” “你护得住我?你这话!我现在不是当年受伤的时候,用不着你护。”顾晞失笑出声,挥手示意诸小厮退下。 “你的功夫堂堂正正,是用来冲锋陷阵,面对面冲杀的,我的功夫是用来悄无声息的杀人,路数不同,战场之上,我的功夫没用,但这会儿,是该我护着你。”李桑柔笑盈盈。 顾晞唉了一声,笑着摇头,却没反驳。 确实如她所说,论诡计多端暗中杀人,他远不如她。 路过一家帽店,顾晞看到挑在外面的一顶鹅黄幞头,指了指幞头,示意李桑柔看,“你那个黑马,怎么净喜欢这种鲜嫩的颜色。” “你难道不喜欢?这样好看的颜色,谁看了都喜欢。只不过,有些人就是喜欢喜欢而已,不敢往身上穿,黑马性子直,喜欢就穿。” 顾晞笑出了声,“那天文会之后,潘定邦和他小舅子,都跪了祠堂,潘定邦跪了一天,他小舅子跪了三天。 说起来,你总这么坑潘定邦郎舅俩,他俩是太傻没觉出来,根本不知道你坑他们,还是知道了也不计较?” “他计较什么?我什么时候坑过他? 他抖出他二哥三哥老底儿那回,可是他哭着喊着让我写上去的,挨打这事儿,他早有准备,这是他的原话。 他还说他以为得打两顿,谁知道他二哥三哥刚巧碰一起了,就合起来打了一顿,他得了便宜了。 不过后来你打他那一顿,他很抱怨了一通,不是抱怨我,是抱怨你。 他说跟你自小的交情,他说的又是实情,童子鸡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说平时瞧着你挺大度的,没想到这么小鸡肚肠。” 顾晞听的眉毛都竖起来了,他竟然还敢抱怨他! 他又想打他! “上回文会,他跪了祠堂出来,特意绕过来找我说了一会儿话,才去的工部。 他笑的差点把我那把破椅子晃散了,说没想到十一那么好骗,说十一那一跳,真是地道,还跟我商量,得找个机会,让十一再跳一回,他说他没看够。” 李桑柔摊着手,看着顾晞。 顾晞一脸说不出什么表情,片刻,唉了一声,“潘相,挺不容易。” “田十一从祠堂里出来,也到铺子里找过我,问我,他被他五哥七哥揪走后,黑马跳够数了没有?”李桑柔慢悠悠接着道。 顾晞再也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金梁桥街往前,越来越热闹,过了西瓦,接着就是里瓦。 顾晞看的有点儿目不暇接,忍不住感叹道:“没想到这么热闹。” 他白天从这里经过,都是打马如飞,越快越好,晚上也往这边来过,不过回回都是避开这样的热闹,免得不能跑马,耽误了功夫。 这样身在其中的看一看建乐城的夜晚,他是头一回,这份繁华热闹,令人欣喜。 “南梁皇帝怎么样了?”李桑柔突兀的问了句。 “太子监国,不过,万寿节的时候,出来接受朝贺,说是看起来气色不错,朝贺之后的赐宴,坐了小半个时辰才回去。”顾晞笑容微敛。 “听骑手们说闲话,说无为扬州一线,路两边的田地,看起来都是一派丰收得景象。”李桑柔微笑道。 “嗯,这些天,大哥每天的早课,都是祈愿在麦收之前,风调雨顺。”顾晞笑道。 “明天我也去一趟大相国寺,上柱香,求菩萨保佑。”李桑柔笑道。 两人说着话儿,过了梁门,李桑柔笑道:“前面就是炒米巷,我到家了。” “好,我也该回去了。”顾晞站住,看着李桑柔拐进炒米巷,呆站了一会儿,示意小厮牵马过来,上马回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4章 鸡同鸭讲 永平侯府。韩老夫人正院上房。 韩老夫人歪在榻上,神情晦暗,永平侯沈贺和儿子沈明青一坐一站,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 “这个不孝女!”沈贺看起来气极了,“连您亲自去劝她,她都敢置之不理!不孝之人!她就是想出家,那也得我这个爹点了头!明天我就让人把她捆回来!” “她说您和太婆要是不让她出家,她就不活了。”沈明书凉凉的接了句。 “她敢!”沈贺猛一巴掌拍在椅子扶手上。 “好了!”韩老夫人晦暗中透着烦躁,“青姐儿什么性子,你难道不知道?她怎么不敢?” “阿娘!”沈贺这一声阿娘,透着不满。 从青姐儿出家到现在,阿娘回回都是替青姐儿说话,青姐儿也这样肆意妄为,都是她这个太婆惯的! 惯儿如杀儿! “青姐儿出家,娘娘是点了头的,娘娘还递了话过来,你难道没听到?”韩老夫人上身欠起,指着沈贺问道。 “这就是娘娘的不对了!怎么能点这个头?她凭什么点这个头?青姐儿是我的女儿,她凭什么点这个头?”沈贺气的梗起了脖子。 “你说她凭什么?她是娘娘,就凭她是娘娘!”韩老夫人气的喉咙都粗了。 “阿爹。”沈明书忙拉了拉他阿爹,再看向韩老夫人道:“太婆,这事儿,您得进宫跟娘娘说道说道,阿姐这事儿,明摆着是娘娘不对。 阿姐跟她提这个事儿,她就该找您,找阿爹,她怎么能跟咱们半个招呼不打,就点了头,还给咱们传了那样的话,这太过份了。” 韩老夫人看起来更烦躁了,往后靠在靠枕上,“娘娘的脾气,难道你们到现在还不知道? 娘娘平时不声不响,脾气极好,可她打定了主意的事,就连皇上,都让着几分,这话,皇上都说过,我进不进宫,都是没用。” “太婆? 话不能这么说,这事儿明摆着是娘娘不对,她就是脾气再怎么样? 也得讲道理不是。”沈明书接话道。 “明书这话极是!”沈贺立刻表示赞同。 “青姐儿这事儿? 就这样了。”韩老夫人疲惫的闭上了眼? “她要修行,就让她修行吧。” “阿娘!”沈贺气急败坏。 “你们有本事,就去施展? 我老了? 操不动这个心了,我累了,就这样? 你们退下吧。”韩老夫人往后靠进靠枕里。 沈贺呼的站起来? 转身就走。 沈明书紧跟在沈贺后面? 出了韩老夫人的正院。 “阿爹? 我总觉得? 阿姐的事? 是有人在背后怂恿指使,要不然,好好儿的,阿姐怎么可能突然要出家修行?” 沈明书赶上沈贺,忿忿道。 “嗯? 我也是这么想。” “阿爹? 连娘娘都被蒙骗了? 这人……”沈明书接着道。 “这人是谁? 这是明摆着的。”沈贺顿住步,咬牙道。 “阿爹,还有? ”沈明书拉了拉沈贺,左右看了看,靠近过去,压低声音道:“咱们再多想一点。 您说,顺风那个姓李的,到咱们建乐城,借着什么救命之恩,搭上顾晞那个蠢货,到现在,生出多少事儿了? 您说,她到建乐城,是不是就是为了残害忠良,为他们南梁铺路来的?” “嗯?”沈贺眉毛扬起,示意沈明书,“你接着说!” “我觉得,就是那什么救命之恩,也是假造的。 镇守江都城的,是正宗嫡支的武家人,武家人的本事,是她一个江湖女匪能挡得住的?她一个女匪,算什么东西,连人家武家人的脚面,她都够不到! 这肯定是南梁的阴谋,设了计,生造出这个救命之恩。 顾晞就是个愣头横冲的蠢货,昏了头。 这个姓李的,诡计多端,借着顾晞对咱们的忿怨,借顾晞的手,把阿爹您撤下来,把我也从二爷身边调走,还有淮南东路几个人。 阿爹,从她到建乐城这一两年,已经祸害了四五个忠良了,再这样下去……” 沈明书越说越急。 “沉住气。”沈贺深吸一口气,在儿子肩上拍了拍,“你记着,越是逢大事,越是要沉得住气。 这事儿,咱们现在就看的清楚明白了,这就是不幸中之大幸。 还一样,阿爹只是撤了差使,人还在,还好好儿的,留得青山在,就不怕。 别急,稳住,这事儿,咱们绝不能由着她残害咱们大齐忠良!” …………………… 自从那天晚上,听说沈大娘子出家修行去了,李桑柔就等着宁和公主来找她哭一场,可这一等,竟然等到了第三天。 直到第三天午后,宁和公主戴着顶黑色帷帽,直接进了顺风铺子的后院。 取下帷帽,李桑柔仔细打量着宁和公主,有些憔悴,眼里有些血丝,除了这些,别的都还好。 李桑柔暗暗松了口气。 “沈家姐姐出家了,你已经知道了?”宁和公主开口就是正事,一句话没说完,眼泪下来了。 “听说了,你刚知道?”李桑柔按着宁和公主坐到高些的扶手椅上,烧水准备沏茶。 “不是,大前天就知道了,就是她出家的隔天。 一听说,我就去找她了,可她没见我,只让人递了句话:说她已经割下红尘,至少这会儿,不想见任何人。 我难过的……” 宁和公主用帕子按着眼,好一会儿,才又能说出话来。 “我哭的太厉害,吐了好几回,眼睛肿得睁不开,到昨天才算好些。 好好儿的,她怎么能出家了呢?” 宁和公主泪眼汪汪的看着李桑柔。 “沈大娘子知道你挺喜欢文先生的?”李桑柔慢慢沏着茶,看了眼宁和公主,问道。 “嗯,阿娘刚走那几年,我一年有大半年都是病着的,一直都是沈娘娘照料我,沈大娘子常常进宫,和沈娘娘说话儿,陪我说话儿,我没瞒过她。”宁和公主下意识的多解释了几句。 “那沈大娘子有没有喜欢的人?她跟你说过吗?”李桑柔一只手拎着她的李氏茶包,用水慢慢冲着。 “我不知道,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她听我说话。”宁和公主声音低下去。 “那时候,你二哥也常往沈娘娘宫里去吧?”李桑柔冲了一杯茶,提着茶包再晃了几晃,拎出茶包,将茶推到宁和公主面前。 “嗯,二哥也喜欢跟沈大娘子说话。沈大娘子那个人,话少,不管谁说话,都是微笑听着,她人可好了。”宁和公主眼泪又下来了。 李桑柔看着她,片刻,叹了口气,点着茶示意宁和公主,“先喝杯茶。” “我很难过。”宁和公主没喝茶,泪眼汪汪看着李桑柔。 “咱们看过好些场文会了吧?你有看中的人没有?”李桑柔转了话题。 “没有,你怎么说起这个了?”宁和公主嘟起了嘴。 “那你还是觉得文先生最好?”李桑柔接着问道。 “嗯!”宁和公主极其肯定的点头。 “那现在,假如你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你出家修行,要么,你立刻就要嫁给别人。你选哪一个?”李桑柔在宁和公主面前竖起两根指头。 宁和公主瞪着李桑柔,呆了片刻,呃了一声,“你是说,沈家姐姐也和我一样,有一个非嫁不可的人吗?是谁?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这就是个比方,这个比方不大好,那换一个。 就说我吧,假如我面前也是只有两条路:要么,立刻嫁人,要么,出家,你觉得我会选哪一个?”李桑柔笑眯眯看着宁和公主。 宁和公主瞪着李桑柔,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个比方,还不如刚才那个呢! “你不想嫁人?” “我宁可出家。也就是没有头发么,这头发除了碍事烦人,还有什么用?再说,要是舍不得头发,还有个带发修行呢。 沈大娘子就是带发修行吧? 沈大娘子这会儿刚出家,肯定有很多人都要去看看,跟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有点儿亲戚,能攀上点儿关系的,这么大事儿,都得过去看看对不对? 永平侯府又是这建乐城数一数二的权贵,去看沈大娘子的人,肯定多的不行。” “嗯,确实挺多,我去的时候碰到好多,回来的时候也碰到好多。”宁和公主点头。 “沈大娘子是出家,是去清静修行,又不是出嫁,要的不是热闹。 这么多人,要是一个一个的见,一个一个的客套,那成什么啦? 这会儿,肯定是一个不能见。 等这一阵子过去了,也就跟从前一样了,你再去找她说话,不过就是从永平侯府,换到了什么什么庵堂,地方肯定比原来宽敞,景色也肯定比原来好。 至于她好不好,你见了人,看看气色,不就知道了。 喝茶吧。”李桑柔再让宁和公主。 宁和公主唉了一声,垂下眼,端起杯子喝茶。 “没想到你今天过来,我昨天和张家几个孩子说,今天去看她们。” 李桑柔也端起杯子,抿了半杯茶,看着宁和公主笑道:“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就当散散心了。” “我没带见面礼。”宁和公主忙放下杯子。 “多拿包松子糖就行了,正好我买得多,走吧。”李桑柔站起来,示意宁和公主。 “是谁家孩子?”宁和公主忙站起来,从李桑柔手里接过帷帽。 “我在江都城的邻居,姓张,叫张猫,她丈夫很凶,老是打她,后来她丈夫死了,她的日子就越过越好。”李桑柔一边让着宁和公主往外走,一边说着闲话。 宁和公主听到丈夫死了,日子就越过越好,呃了一声。 “后来,我到建乐城,她带着她那一群孩子,也跟过来了。她家就在前面,不远,咱们走过去?”出了铺子,李桑柔指了指前面,笑道。 “好。”宁和公主干脆答应,看着李桑柔一只手里拎着的五六包吃食,犹豫了下,指了指笑道:“我替你拿几包?反正,不也有我的见面礼么。” “你拿这两包。”李桑柔爽快的分出两包,递给宁和公主。 宁和公主接过,学着李桑柔那样拎着,在手里甩了甩,觉得特别有意思。 张猫家离顺风铺子真不远。 李桑柔带着宁和公主,到张猫家院门口时,张猫家几个孩子刚刚放学回来,秀儿和曼姐儿正搬桌子要写字,见李桑柔推门进来,一群孩子一片欢呼,叫着姨姨迎上来。 “她是谁?”秀儿从李桑柔手上接过吃食,好奇的看着宁和公主问道。 “这是宁家姐姐。”李桑柔随口介绍道。 宁和公主被李桑柔一句宁家姐姐,说的笑个不停。 “姐姐快请进。”秀儿忙往里让宁和公主。 “我来拿吧。”曼姐儿去接宁和公主手里提的那两个桑皮纸包。 “果姐儿也开始上学了?”李桑柔伸手捏了捏果姐儿的小丫髻。 站在旁边,一直仰头看着李桑柔的果姐儿,顿时笑容绽开,冲李桑柔用力嗯了一声。 “果果跟我一个班!我俩坐一张桌!”紧挨果姐儿站着的翠儿,赶紧叫道。 “那你肯定没果姐儿听课认真。”李桑柔推着果姐儿和翠儿,往院子里走。 “先生喊:张翠!”果姐儿说到先生喊,还细声细气,到张翠,把手攥成拳头,用力挥了下,猛一声喊。 “张翠你干什么了?”李桑柔一边笑一边问。 “我的水没了,借水磨墨!”张翠喊的声音虽高,却有些气短。 “不是。”果姐儿仰头看着李桑柔,“她和后面的姐姐说,先生没梳头。” “真没梳头啊?”李桑柔一脸惊讶问果姐儿。 果姐儿不停的点头,“可乱了!”说着,咯咯笑起来。 “翠儿淘得很!学里的先生找过阿娘两趟了!”秀儿放好那些吃食,一边忙着捅开炉子烧水,一边扬声接了句。 “你娘那么忙,你给她惹事儿,她揍你没有?”李桑柔拉了把椅子给宁和公主,拍了下翠儿问道。 “没有!”翠儿一句没有,愉快极了,“阿娘不打人!” “婶子罚她三天不许吃肉!”曼姐儿一边忙着提了水放到炉子上,一边笑着接话。 “果姐儿往袖子藏了四五块肉,没等吃完饭,就被阿娘瞧见了,她那袖子往下滴油!”秀儿扬声接话。 “阿娘罚我俩都不许吃肉!”翠儿愉快的接了句。 果姐儿挨着翠儿,笑个不停。 宁和公主也听的笑个不停,这一群小孩子,太有意思了。 “姐姐喝茶。”秀儿沏了茶,先捧了碗给宁和公主。 “秀儿你今年多大了?”李桑柔抿着茶,笑问道。 “九岁了,曼姐儿也九岁,她比我大三个月,翠儿七岁,果姐儿也七岁,翠儿年头,果姐儿年尾。大壮五岁了,阿娘说,明年就送大壮上学。”秀儿干脆利落的答了一遍。 一直跟在后面,急的转过来转过去,就是接不上话的大壮,赶紧挤上来,“我识了好些字了!我今年就想上学!” “你明明是大字不识几个!”翠儿一巴掌拍在大壮头上,愉快的笑话道。 “秀儿九岁啦,怪不得上回听你娘说,要给你说婆家什么的,跟你说过没有?”李桑柔抿了口茶。 “说过,上个月,学里的魏师娘,说要给我说门亲,说家里有铺子有地,家底厚得很,逢年过节,都是一人一身绸子衣裳的。 我娘跟韩婶子,还有谷婶子她们,就去打听了,家底是挺厚的,可那家里,当爹的打他娘,他大哥也打他嫂子。 我娘就说不行,但凡打媳妇的人家,都不行。”秀儿很像张猫,说话和做事一样,干脆利落极了。 “我娘也这么说,说以后给我挑婆家,头一样就是不能打媳妇,第二样是婆婆不能太厉害,还有就是能养家,有这三条就行。”曼姐儿笑道。 宁和公主听傻了,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打媳妇?为什么要养家?” 秀儿和曼姐儿一起瞪着宁和公主,像看傻子一样。 “为什么打?哪有为什么?不高兴了打,累了打,喝多了酒打,想打就打了呗,什么为什么?”秀儿叮咚干脆的堵了回去。 “不养家吃什么穿什么啊?男人不养家,就得女人养家,那要是女人养家,要男人干什么?”曼姐儿紧接着笑道。 “啊?”宁和公主更傻了,“怎么能有这样得人?想打就打,他凭什么?那要……那我知道了,可是……” 宁和公主只觉得有点混乱,“嫁人那么大的事,就是不打人,就是能养家,就行了?是不是太草率了?” “不打人就是人品好,能养家就是有本事,人品好有本事,要是再能长的不难看,就挺好了,是不是?”李桑柔看着秀儿和曼姐儿笑问道。 “对啊!”秀儿和曼姐儿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看着一脸呆怔的宁和公主,笑个不停。 “那要是说不到一起去呢?没话说呢?”宁和公主挣扎着问了一句。 “咦!家里家外那么多活,从天黑忙到天黑,忙得人都看不到,还说什么话?”秀儿横了宁和公主一眼。 “就是有空儿,女人的话,也没法跟男人说啊,我娘有什么事儿,都是跟谷嫂子,现在还有张嫂子商量的。 以前我爹在的时候,跟我娘说话,都是:炒碗酱豆给我带上;给咱娘送点钱,二十个吧!”曼姐儿一边说,一边笑个不停。 翠儿扑到李桑柔怀里,伸头看着宁和公主,“这个姐姐有点儿傻。” “别胡说!”曼姐儿和秀儿一起去拍翠儿。 “傻姐姐。”果姐儿跟在翠儿后面,冲宁和公主叫道。 “你也不许胡说!”秀儿回手又拍了把果姐儿。 “就是傻就是傻!”大壮可算接上话了,跳着脚叫。 宁和公主瞪着秀儿和曼姐儿,她俩那表情,明摆也是觉得她傻,没说出来而已。 李桑柔看着瞪着眼,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宁和公主,噗一声笑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5章 见一见文先生 从进了五月,李桑柔就开始收粽子。 先是潘相府上,以二爷三爷和七爷的名义,送了两大筐各式粽子,两大筐木瓜,以及用梅红匣子装着的端午香料。 潘定邦跟着粽子一起到铺子里,指着两大筐粽子得意的表功: 他们府上送粽子,一向是只有一个提盒,放上几只小巧粽子,就是意思意思,是个礼数而已。 这是他特意跟他阿娘,跟他二嫂三嫂说:李大当家手下全是饭桶,粽子送少了肯定不行,所以才有这么多。 幸好他送粽子过来的时候,就李桑柔一个人在,李桑柔一向不跟他计较。 早上送了一回,到午后,潘定邦的小厮听喜带着两个长随,又提了两大筐粽子送过来。 听喜传了他家七爷的话: 早上那粽子,是他二哥三哥,他们家的心意。可他跟李大当家这交情很不一般,光那一份公中的不行,他得单独再送一份。 李桑柔心平气和的收下了四大筐粽子。 隔天一早,田十一也让小厮送了两大筐粽子过来,指明了,一筐是给大家的,一筐是给黑马和金毛的。 谷嫂子那个大杂院里诸人,也忙里抽空儿,照江宁城的规矩,包了上百个大粽子,连带一堆百索,香袋,一起送了过来。 张猫随着大院诸人送了那一堆,晚了一天,又单送了一份,说法跟潘定邦那说法差不多,她这单一份,是给果儿她姨的。 何老大媳妇带着大儿子,赶着车? 从祥符县过来,送来人两大筐粽子、两坛子家酿果酒,两筐毛桃? 说都是自家小庄子上出的? 尝个鲜。 王壮媳妇带着大儿子二儿子? 也送了两筐粽子,说是王壮走前交待的,大当家的那里没人张罗过节这事儿? 让她包些粽子送过来。 庆安老号也来了一个掌柜? 送了两筐粽子,说是用的他们家乡的米,请大当家的尝尝。 新闻朝报的董叔安和花边晚报的林建木? 不光送了粽子? 还附带了一大捆菖蒲和几个扎得极好的艾人? 说是包粽子的粽叶、菖蒲和艾草? 都是自家庄子里出的? 比外面买的强。 陆贺朋是个聪明人? 先过来了一趟,看着后院后面堆起的粽子山,和李桑柔贺了端午,说看来不缺粽子吃,他就不送了。 金毛腾了只筐子出来? 给陆贺朋装了半筐粽子? 让他带回去。 顾晞让人送了一两百个粽子。 宁和公主打发小内侍? 提了两只提盒? 送了十来只粽子过来,每两只粽子下压一张花笺,这两只是李姐姐的? 这两只是黑马的,这两只是谁谁的,安排的明明白白。 到端午前一天傍晚,顾瑾也打发人送来了一大筐粽子:这是他明安宫包的素粽子,请李大当家和诸位兄弟尝尝。 端午前后,每一个回来的骑手,从铺子里回家时,手里都拎着一串儿十几只粽子。 到端午第二天,看着一堆空筐,李桑柔总算松了口气,幸好她家骑手多,少了真不够吃粽子的。 …………………… 端午后一天,宁和公主去了趟行云庵,这一回见到了沈明青,喝了几杯茶出来,宁和公主的心情明显好多了。 车子临近晨晖门,宁和公主吩咐去顺风速递铺看看。 李桑柔正好在铺子里。 宁和公主进到院子后面,看着挪到河边的桌子和那几把椅子,奇怪道:“为什么挪到那里?” “过了端午,天热蚊虫多,河边风大,又凉快又没有蚊虫。”李桑柔一边解释,一边示意宁和公主坐。 “嗯,是挺凉快,这风,有点腥味儿。”宁和公主坐到她常坐的扶手椅上,迎着风,闻了闻。 “是河水的味儿。”李桑柔给宁和公主倒了杯茶。 “你猜我去哪儿了?”宁和公主端起茶,抿了两口,笑问道。 “去行云庵了。”李桑柔的语气里,肯定远大于疑问。 “你怎么知道?大哥说你精明得很,你真是精明,你怎么知道的?”宁和公主纳闷道。 “你身上一股子香火的味儿。”李桑柔说着,头伸过去,又闻了闻,“上好的松木香。” “我怎么没闻着?嗯!我跟沈家姐姐喝茶说话的时候,她那静室里,一直焚着香,是松木香,挺好闻的,她说那香是她们庵里自制的,叫清风。 我跟她讨了些,你要不要?”宁和公主举起衣袖,仔细闻了闻,不过她还是没闻到,抖了抖衣袖,遗憾道:“我还是没闻到,我这个,就是二哥说的,久入芝兰之室,不闻其香。” “我从来不焚香什么的,麻烦。 你沈家姐姐怎么样?”李桑柔看着宁和公主。 “嗯!挺好的。”宁和公主露出笑容,“真跟原来一样,真像你说的,就是地方不一样,衣服不一样,别的,沈家姐姐,还是沈家姐姐,我瞧着她挺好的。” 李桑柔多看了宁和公主两眼,笑着嗯了一声。 沈明青既然离家修行了,肯定要展示出她离家之后,很好,甚至更好,修行这件事,是达成了心愿。 要是她这个离家修行,刚进庵里就是一脸苦大仇深,万般无奈,委屈万状,那不是出家,那是出家版的一哭二闹三上吊。 别说苦大仇深,但凡看到她有半点不好,那就有的是热心人儿,挖空心思,想方设法,要再把她从庵里拽回红尘。 李桑柔再看了宁和公主一眼,笑道:“长庆楼这会儿正办文会呢,你三哥是主家。 不过你三哥好像没去,是文先生和文四爷替他待客,请的多数是泰州一带的学子,也有建乐城和别的地方的士子。 听说挺热闹,想不想去看看?” 听到文先生三个字,宁和公主眼睛就瞪大了,下意识的挺直了后背,“能去吗?” “咦,为什么不能去?”李桑柔一脸稀奇的看着宁和公主。 “文先生……你觉得?好?”宁和公主不安的绞着双手。 “文先生怎么啦?”李桑柔更加奇怪的问道。 “你不是说,我一看到文先生,都是扑上去么。”想到李桑柔这句话,宁和公主心里涌起股莫名的委屈,眼泪差点下来。 “噢。”李桑柔噢了一声,“也是,那你别扑上去,不就行了。” “可我没觉得我扑上去了,是你这么说的!”宁和公主横了李桑柔一眼。 “你每次见到文先生的时候,是不是都觉得见这一面不容易,见了这一面没有下一面,一定要珍惜,一定要多跟他说几句话,一定要跟他说什么什么?”李桑柔看着宁和公主问道。 “是不容易,现在,我极少能见到他,一年都见不了几回。小时候,我天天都能见到他。”宁和公主更委屈了。 “那要是你今天见了,明天还能见,后天还能,上午见了,下午也能见,想见就能见,你想想,你会怎么样?”李桑柔看着宁和公主问道。 “那怎么可能。”宁和公主摇头。 “那就再多想一点,你就想,你以后肯定是想嫁给谁,就嫁给谁,你想嫁给文先生,以后就肯定能嫁给文先生,那你会怎么样?” 李桑柔有几分挠头,也只好硬着头皮接着往下说,虽然这些话有点儿不该说。 “那怎么可能?你觉得会吗?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真会这样?”宁和公主由惊讶而生出无数希望,雀跃起来。 “你坐稳了!我哪能知道什么。 我这意思,是这样:你看,现在,你没嫁他没娶,那就什么都有可能对不对? 这种事,你自己先得往好处想。 这就跟我们出去杀人一样,想的都是怎么下手,得了手从哪儿退出来,在哪儿换衣服,要是遇到人,怎么掩饰过去,我们从来不想失手了怎么办。”李桑柔举例道。 “为什么从来不想失手了怎么办?大哥常说,凡事要先想好失败了怎么办,要有预先安排才好。”宁和公主被李桑柔说的一怔一怔的。 “我们要是失败,那就是死了,人都死了,还想什么怎么办?难道还得想好自己要是死了,怎么往坟地里爬?”李桑柔不负责任的答道。 “呃……”宁和公主响亮的一个呃字,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 她失败了就死了,难道自己失败了也要死吗? “我的意思,是说凡事要先往好处想,凡事先想好失败了怎么办,那是带兵打仗,这事儿是要思虑周全,像你大哥三哥那样。 可你这事儿,难道还要动用兵法? 总之,你自己好好想想。”李桑柔有点儿词穷。 宁和公主看着缓缓流动的护城河水,好一会儿,侧头看向李桑柔,“我好像有点儿明白了。 从前,每次要见文先生前,我总是想的很多很多很多,总觉得好不容易见了他,我有很多很多事,有好多好多话,现在,我不想了,能见一面,看一看就挺好。 以后,也许呢,你说往好处想,那就是:以后,也许我能一直见到他呢,看看也行啊,说不定,还能好好跟他说说话儿呢。” “对啊,就是这样,那去不去?”李桑柔愉快拍手。 “去!”宁和公主一跺脚站起来,“现在就去!” 长庆楼离顺风铺子很近,走过去也不过一刻来钟。 宁和公主愉快的表示:走过去! 她现在非常喜欢和李桑柔一起,在人群中走到这里,走到那里,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到处都是有趣新鲜的东西。 两个人就一路走到了长庆楼侧门。 侧门口守着的,是文顺之的小厮,见是宁和公主和李桑柔,忙垂手让进,再急忙打发人过去禀告给他们四爷和文先生。 文会正是热闹的时候,宁和公主远远看到站在人群中间的文诚,下意识的伸手去抓李桑柔。 李桑柔顿住步,看向宁和公主。 “我有点儿,心跳得快。”宁和公主的声音有几分颤抖,“头一句,我跟他说什么?是我先跟他说话,还是等着他跟我说话?他要是一直不跟我说话呢?我……” 迎着李桑柔一脸的无语,宁和公主垂下了头。 “你跟文四爷说话,不会这样心跳的飞快吧?”李桑柔想了想,问道。 宁和公主立刻摇头。 跟文四说话,她有什么好心跳的? “那你就跟文四爷说话,先不跟文先生说话就是了,反正今天见了,明天还能见着,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很呢,这次就看看,下次再说话。”李桑柔建议道。 宁和公主犹豫了片刻,用力点头,“好!” “现在,能往前走了吧?”李桑柔拍了拍宁和公主的手。 宁和公主松开一直揪着李桑柔衣袖的那只手,手心里全是汗。 “嗯!”宁和公主深吸了口气,点头。 这一回,她一定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她不能扑上去! 她要淡定自若,她不能把文先生吓跑了,她要淡定自若! 去禀报文顺之的小厮,脚步比李桑柔和宁和公主快多了,文顺之迎着两人过来,冲宁和公主长揖到底,起身冲李桑柔拱手,“两位……” “我们是来看文会的!”宁和公主答的飞快。 李桑柔失笑出声,抬手拍了拍宁和公主,和文顺之笑道:“听说有不少泰州学子,公主说想替她三哥过来看看,你要是没什么事儿,就陪陪我们?” “我一个武将,来这儿就是来凑数的,哪有什么事儿?咱们……” 文顺之犹豫着,指了指已经悬了不少诗词的大堂一边,下意识的看了眼宁和公主,“要不咱们先去看看那些诗词?都是刚写出来的。” “好!”宁和公主立刻答应,这份快爽,让文顺之意外的差点忘了接话。 宁和公主真跟着文顺之,从那一排诗词最边上一份开始,认真仔细的细细品评起来。 李桑柔对诗词文章,不能算一窍不通,却是没有半点兴趣,听了两三篇,见宁和公主和文顺之两个人有说有笑,评说的十分愉快,悄悄往后退了两步,凑到旁边一群七八个人外面,侧着耳朵听热闹。 听了一会儿,挪过几步,再去听另一群的闲话。 连挪了三四群人,挪到长案一角一群五六个人旁边,这五六个人,正看着中间一位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画画。 男子一边行云流水般画着一张美人图,一边说着话儿。 “……我这仕女图画得好,真不是因为什么爱美人儿,我学画丹青,学画仕女,都是因为我姐姐。 我有个姐姐,比我大八岁,我十岁那年,姐姐去南山寺上香,从此杳无影踪。唉。” 男子低低叹了口气。 “怎么会杳无影踪,你姐姐外出,必定带着婆子丫头,车夫长随,这些人呢?难道都不知道?”旁边的人奇怪道。 “车夫长随和两个跟车的婆子回来了,姐姐和身边两个随侍的丫头,一个老嬷嬷,不见了踪影。”中年男子放下笔,提起刚刚画好的仕女图,“这就是我姐姐。” 李桑柔站在人群外面,仔细看着那幅仕女图。 仕女图上,一个十八九岁得少女,眉眼明媚,神情温婉,手里举着只红通通的石榴,仿佛在喊谁来吃。 李桑柔细细看过,往后退了几步,看到文诚的小厮百城,招手叫过他,低低问道:“画仕女图的那个,就那个,是哪里人?” “扬州府江都县人。大当家的喜欢这仕女图?要不要让他给您画一幅?”百城答了话,又笑问道。 “喜欢是喜欢,看看就行,没地方挂,再说也麻烦。多谢。”李桑柔笑谢了,接着往前逛着听闲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6章 酬报 李桑柔听了一圈儿闲话,眼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叫上宁和公主,一起从侧门出去。 要是李桑柔自己来,她可以一直呆到人都走光了,看看谁最后一个走。 可带着宁和公主,就不好一直呆到文会结束了,宁和公主不走,这文会,就没法结束。 出了长庆楼侧门,宁和公主绷着张脸,往前走了十几步,突然转身对着李桑柔,两只眼睛亮的吓人,“他跟我说话了!他先跟我说话的!” 宁和公主激动的紧攥着拳头,身子微微颤抖。 李桑柔被宁和公主浑身的激动,扑的上身后仰,立刻又紧一步上前,一只手半抬,时刻准备着在她尖叫出声前,捂住她的嘴。 等了片刻,确定宁和公主不会尖叫出声了,李桑柔看着宁和公主,慢慢抬起手,慢慢往下按,“深吸一口气,对,再吸一口气。” 宁和公主随着李桑柔的手,深吸了口气,又吸了口气,接着点头,“我没事,我好多了。” 李桑柔松了口气。 “你看到了吗?他跟我说话了,他跟我说话了!你知道他跟我说了什么?”宁和公主再深吸一口气,眼睛亮闪闪的看着李桑柔。 “一边走一边说,他跟你说什么了?”李桑柔推着宁和公主往前走。 她光顾着听闲话了,没留意她那边,也没留意文先生怎么样了。 “他说:世子爷本来要来的。”宁和公主一句话说完,笑容绽放,如艳阳下的繁花。 李桑柔呃了一声? 这话说的可实在太突兀了,文先生这是太紧张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吧。 李桑柔斜暼着浑身放光的宁和公主? 移开目光? 抬眼望天。 唉? 她当时太紧张了,现在又太兴奋了,根本留意不到文诚这份完全不正常的紧张。 一对儿傻子。 “唉? 我真是? 太高兴了!”宁和公主双手握在胸前,再次深吸了口气。 李桑柔斜看了她一眼,没接话。 她这话? 用不着她接话? 也没法接话。 “我要牢记:不要扑上去? 明天还能见到他呢? 以后是能经常见到他的? 我没嫁? 他没娶!”宁和公主紧攥着拳头,一字一句的念叨。 李桑柔下意识的扫了眼四周。 唉,就说了几句话,就把这孩子高兴疯了。 …………………… 端午节后,也就五六天? 文顺之就从楚州赶回建乐城? 先往宫里递折子请见? 皇上传了口谕? 让他去见大爷。 顾瑾命人请了顾晞,杜相和伍相,以及太医正过来? 才示意文顺之细说经过。 文顺之双手抚在膝上,欠身微笑道:“这一趟,多亏了聂掌柜,这是曹太医的话。” 曹太医是这一趟前往楚州的主管医官。 “楚州确实起了瘟疫,当天就确诊了,是麻疹。 我们赶到山阳府山阳县北神镇,照聂掌柜在顺风递铺留的话,先去了大张寨,就是聂掌柜发现的头一个病患的村子。 大张寨是个大村,有二百多户人家,大张寨的孩子,没感染麻疹的,只有十七个。 聂掌柜极有本事,我们到大张寨时,聂掌柜已经带着里正,乡老,拘住了全村的人,在村子中间支起大锅熬药,教各家怎么照顾患病的孩子。 除了这些,聂掌柜已经问清楚了头一个发病的孩子是哪家的,怎么发的病,从有头一个发病的孩子起,往前十天,村子里有哪些人出过村,去了哪里,都已经列在纸上,明明白白。 我们到了之后,立刻就照纸上写的,往各处查看。 好在大张寨的村民,往外走动的很少。 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山阳县一带的壮劳力,都有青黄不接时出外干零活,就算挣不到钱,也省一份口粮的习俗,各村里多半都是老幼妇孺,四处走动极少。 我们到山阳县隔天,淮南东路新任谢漕司也赶到了,和谢漕司一起赶到的,还有奉骆帅司之命,带着三百名厢兵赶过来的白偏将。 到第七天,淮南东路就查明掌控了疫病四周所至,好在没出山阳府。 我回来时,这场麻疹,大体已经过去了,曹太医让我先回来禀报,他看着最后几个孩子病好,再往各处洒两遍药水,之后,再赶回来。” “这麻疹,是怎么起来的?查到没有?”太医正皱眉问道。 “没能查清楚。”文顺之欠身答话:“头一个发病的孩子,是个没娘的孩子,孩子奶奶眼睛看不清楚,直到病的起了高热,才知道他病了。 我们到时,那孩子已经在前一天病没了。 里正说,那孩子高热前七八天,不知根底的,只有个耍猴儿的经过,没进村,病倒在村头娘娘庙里,没两天就死了,他那只猴子,也一起死的,说那猴子是只小猴子,看样子也是病死的。 人和猴子,早就埋了。 后来,照曹太医的吩咐,为以防万一,把人和猴子挖出来,烧了,病死的孩子,也抬到村外,都悄悄火化了。” “这是大齐的福运。”伍相欠身笑道。 “致和辛苦了,回去好好歇几天。”顾瑾看了眼顾晞,示意文顺之可以回去了。 太医正也急忙跟着站起来,垂手告退。 看着两人出去,顾瑾指着面前的折子,笑道:“这是淮南东路谢漕司给聂掌柜请功的折子,你们看看。” 清风捧着折子,递给顾晞。 顾晞一目十行扫过,传给伍相。 诸人看完,伍相看向杜相,杜相欠身笑道:“一场大祸消弥于无形,确实多赖聂掌柜处置得当,顺风传递及时,臣以为,聂掌柜和顺风速递,皆当给予旌表,赐予匾额。” “这是个契机。”伍相看着顾瑾笑道。 顾瑾点头,笑道:“聂掌柜这一义举,说是活人无数,不算太过,只匾额旌表,不足以树为典范。” “给个封赠吧。”顾晞干脆直接道,“就算是千金市马骨了。” 顾瑾看向伍相和杜相。 伍相和杜相对视了一眼,伍相先笑道:“虽说重了些,可咱们正要表彰女子义举义行,下官以为,可以立为榜样。像世子说的,千金市马骨。” “聂掌柜要是封赠,那顺风?”杜相下意识的看了眼顾晞。 “李大当家不在意这些。”顾晞敏感的迎上杜相那一眼,立刻答道。 “顺风这边,可以从长计议,李大当家确实不在意这些。 表彰聂管事的事儿,你们三位相公先议一议,不必提顺风,只就聂掌柜一人一事,就事议事。”顾瑾笑着交待道。 伍相和杜相欠身答应,告辞退出。 看着两人出了殿门,顾晞转了转脖子,伸展了下胳膊,笑道:“真是天佑我大齐。” “没想到三姑六婆中间,也有真本事。”顾瑾十分感慨。 “三姑六婆,我和李姑娘聊到过一回。”顾晞站起来,给顾瑾换了杯茶,自己也倒了一杯,“李姑娘说,像药婆、稳婆,师婆,卦姑,有真本事的,不在少数,可大部分,都是糊弄哄骗,一份勉强糊口的营生而已。 李姑娘还说,这和男人做大夫,打卦算命、摇铃驱邪一样,都是三成是有真本事的,七成不过是糊弄哄骗而已。” 顾瑾听到后一句,一边笑一边点头。 这话确实,市井大夫,江湖郎中,过半不过是坑蒙哄骗,并没有什么真本事。 “李姑娘还说,尼姑道姑,和和尚道士一样,有不少高人逸士,但多数还是迫不得已,遁入空门。 就是牙婆媒婆虔婆,有本事也不在少数,只是这些行当,有时候越有本事,反倒越是祸害而已。”顾晞接着道。 “这是明白话。”顾瑾叹了口气。 “大哥有什么打算?”顾晞看着顾瑾问道。 “嗯,那天你带着李姑娘,过来说疫病的事儿,之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件事儿了。” 顾瑾挪了挪,让自己坐的舒适些。 “咱们和南梁势均力敌,一旦战起,胜负如何,极难预料。 像这次这样的疫病,真要是没有这份巧遇,这份天意,这场麻疹漫延开来,于咱们,就是一份不算小的削减,战起之后,若有一回两回这样的疫病,那就……” 顾瑾叹了口气。 顾晞拧起了眉。 “这疫情,只凭太医院和翰林医官们巡查,杯水车薪。 各地方民间大夫,我问过几位常在外面走动的翰林医官,说是但凡有些本事的,都是患者盈门,应接不暇。 这些大夫,除非当地贵家,或是极能出得起银子的,否则,只在医馆坐诊,并不外出,更不会四下走动。 他们就算医术确实高于药婆,可极少四下走动,且极繁忙,用他们巡查疫情,能查到的,只能是送上门的那些,可穷人家,有病都是熬着,唉。” 顾瑾低低叹了口气。 “这用处就不大了。 药婆和摇铃游医,是走街串巷,过村过镇,上门配药诊看,摇铃游医四下飘泊,药婆却都是当地人家。 药婆每天都在四下走动,要是能让她们帮着巡看报告疫情,我问过时医正,他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你看呢?” 顾瑾看着顾晞笑问道。 “大哥这个想法,是打算通过顺风来做?那得把李姑娘请过来商量商量。”顾晞摊手笑道。 “嗯,一会儿你亲自走一趟,替我请她过来。”顾瑾微笑道。 “好l。”顾晞爽快答应,又说了几句话,起身告辞。 …………………… 聂婆子是在无为府时,接到了李桑柔的信。 信只有薄薄一张纸,简单几句话,就是让她接信后就启程赶回淮阳府。 聂婆子赶回淮阳府隔天,早上的新闻朝报上,第一面最上面最显眼的地方,披红挂彩的印着她那份封赠诏书。 带着驮马的骑手在淮阳府派送铺门口下了马,看到枣花娘子,先拱手道喜:“贵家老安人真是活人菩萨,这老安人,可是名符其实。” 枣花莫名其妙。 骑手从搭在马上的侧袋里,抽出份朝报,递给枣花。 “你看看这个,敢情你还不知道呢,那老安人呢?也不知道?听说钦差今天就能到淮阳府了,老安人在家不在?可别不在家。”骑手一边卸邮袋,一边笑道。 枣花一目十行看完那长长一篇、写的花团锦簇的文章,拿着朝报,呆怔的直眨眼。 别说这封赠的事儿了,就是发现疫病,治病救人这件事儿,她也不知道啊! 昨天阿娘赶到家时,天都快黑了,她家里还在起新屋,妮她爹忙的团团转,昨儿晚上,光张罗着让阿娘吃饭洗漱,赶紧歇下,根本没顾上多说话。 今天天没亮,她就赶过来开铺子收邮袋,她走时,阿娘刚起,她就喊了句她走了,阿娘说一会儿到铺子里跟她说话,别的,都没顾上说。 唉!这事儿简直…… “……托老安人的福,大当家的派赏钱呢,我是头一拨,多谢老安人了。 行了,都在这儿了,我走了。”骑手放好邮袋,看着一脸呆怔的枣花,一边笑,一边挥手告辞。 “枣花娘子!”早早起来,过来拿朝报晚报的义学小学子已经到了好几个了,拍着邮袋叫着呆怔的枣花。 枣花哎了一声,反应过来,急忙打开邮袋,分派各人的朝报晚报。 分派好朝报晚报,又将信件交给负责派送的两个婆子,天色已经大亮,大妮儿一只手拎着她阿娘的早饭,一只手撑着拐杖,进了铺子。 “大妮儿你看着铺子,我得赶紧回去一趟,你就在这儿看着,不管听到啥事儿都别急。 对了,那朝报,你看看,我得赶紧回去一趟。”枣花匆匆交待了几句,出了铺子,一路小跑往家里赶。 聂家正起新屋,这会儿刚刚起好三间堂屋和两边两间耳屋,刚刚把厢房推倒。 堆满了青砖瓦片的院子里,起屋的工匠们躲在角落,挤成一团,伸长脖子看热闹。 院子中间,刚刚清出来的一片干净地方,挤满了人,人群中间站着安府尹和师爷。 师爷正指挥着昏头转向的聂大,以及诸书办衙役,赶紧赶紧的准备接圣旨的香案。 安府尹则耐心无比的指导着聂婆子,一会儿钦差捧着圣旨到了,第一步,她该做什么,第二步,该干什么,该怎么跪怎么拜,该怎么说话怎么谢恩,诸如此类。 枣花从转进她家门口那条巷子起,就在简直水泄不通的人群中用力往里挤,等她总算挤到自己家门口时,巷子口,已经有鞭炮声传过来,钦差也到巷子口了 那一群被压在角落里得工匠后面,一棵爬满好事闲人的大树上,李桑柔坐在最高的那一根能坐人的树枝上,愉快的看着院子里的热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7章 邀请 礼部先是周老尚书一直病着,部务就交到了左侍郎宗侍郎手里,后来,永平侯沈贺署理了礼部。 永平侯沈贺这个人,一向是只用自己人的。这个自己人的范围,还挺窄,只有他门下出身,或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才能算是他的自己人。 宗侍郎是在周老尚书手里得了重用,做到了左侍郎。 沈贺到任后,自然是先把宗侍郎排挤到一边,可没等他把宗侍郎踢出礼部,他自己先犯事儿撤了差使,这礼部,就又回到了宗侍郎手里。 宗侍郎已经五十出头了。 他少年才子,二十出头就中了进士,第一任点了个小县县令,从此就在地方辗转,一直辗转了二十多年,才调进中枢,进了礼部。 没想到得了周老尚书的青眼,一路升到左侍郎,又主持了部务。 做到左侍郎,宗侍郎心满意足,就是主持部务时,宗侍郎也多想过,也没敢多想过。 他在地方做到帅司时,在他们宗氏一族,再算上他的母族,妻族,甚至算上他的先生们,他都已经是官位最高的那一个了,当时,家族亲眷之中,就已经没有人能和他互为支撑,更没有人能提携他了。 他又不是个长袖善舞的,哪敢多想。 他所求的? 就是能在侍郎这个位置上,这一任做满,平平安安再做上一任? 六十多岁就上折子乞骸骨? 在京荣养。 他在地方辗转了二十多年? 和妻儿聚少离多,如今老妻上了年纪,身子也不大好? 没法跟着他再去外任? 他实在不想再离开妻子儿孙,一个人到陌生地方辛苦操劳了。 沈贺刚进礼部时,他剖心析胆? 竭尽心力? 表忠示诚? 可沈贺理也没理他。 他已经绝望了? 甚至已经看好了棺木。 齐梁之战? 迫在眉睫? 这是他这个位置的人,都看的明明白白的事。 这个时候,他要是到了地方,不管哪一路,不管哪里? 立刻要做的? 除了寻常公务? 还有繁重无比的征粮征银征夫征马。 他这个年纪? 十有八九,是要累死在任上了。 他走出了建乐城,再要回来? 就是要被抬回来了。 可没想到,沈贺还没给他找到地方,把他踢走,自己倒先回府闭门读书去了。 宗侍郎真正是大难不死,劫后余生。 之后,又听到点滴闲话,知道了永平侯父子突然撤差,是因为泄漏了重要军务,发现这事儿的,是顺风速递铺的几个脚夫。 宗侍郎庆幸之余,对顺风速递感激不尽。 贵人哪! 这一回封赠聂掌柜,宗侍郎亲自挑了个家在山阳府的年青郎官,千叮咛万嘱咐之后,派了出来。 这位礼部钦差,是又恭敬又客气,除了颁旨时气势昂然,别的时候,都是一定要让聂安人走在前头,再三感谢聂安人对他家乡父老的大恩,那是客气的不能再客气了。 礼毕收了香案,安府尹表示:他们淮阳府得了这么大的荣耀,一定要好好贺一贺的,他已经在淮阳府最好的酒楼迎丰楼定了宴席,设宴庆贺,宴请聂安人和钦差,以及聂安人的街坊邻居,府衙诸人。 李桑柔坐在树上,看着看热闹的邻里街坊,还有给聂家盖屋的工匠们,哄哄然一起,热闹无比的涌往迎丰楼,才从树上跳下来,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转了半圈,悠悠哉哉出来,回邸店睡觉去了。 直到第二天傍晚,李桑柔才又到了聂婆子家。 聂大正抱着小儿子旺财,站在院门外,和几个工匠争来争去。 看到李桑柔,聂大急忙放下旺财,紧跑几步迎上去,”大当家的来了!大当家的什么时候到的?大当家的快请进!“ 李桑柔站在院门口,先摸了块松子糖,递给仰着头,淌着口水看着她的旺财,才笑答道:“昨天就到了,你阿娘在家呢?” “阿娘和枣花都在铺子里,我这就去叫……”聂大转身就要跑,李桑柔伸手拉住他,“不急,我晚上在你家吃饭,等她们回来吧。你们这是干嘛呢?” “您就是大当家的?”站在旁边工匠头儿,已经好奇无比的打量了好一会儿了,听到李桑柔这话,忙拱手见了礼,指着院门笑道: “大当家的您见多识广,懂规矩,您说说,他家这院门,再这么光秃秃的,肯定不合适了,您说是不是? 这可是老安人的家,这大门,得盖成金柱大门。 他非不肯,说太张扬了。 这有什么张扬的?您家现在可是官家,不是民宅!” “有道理!”李桑柔表示赞同。 “大当家的,这可不行,阿娘昨天还交待……”聂大急忙解释。 “他说得对,你阿娘是有诰封的老安人,一个金柱大门,是盖得起的。 再说,这金柱大门,让出来半间,也能让经过路过的人,有个暂避风雨的地方。”李桑柔打断聂大的话,笑道。 “大当家的说的真好,可不就是这样!聂大爷,您家现在可是高门大户了,这大门哪,得给穷人留点儿挡风避雨的地儿。”工匠头儿忙接话道。 聂大只好笑着点头。 李桑柔看了一会儿,进了院门。 聂婆子和枣花、大妮儿回到家时,李桑柔正坐在堂屋,用几小块绸布,变着戏法,逗的旺财笑的咯咯咯咯。 “大当家的来了!”聂婆子看到李桑柔,忙将手里的东西塞给枣花,紧几步进屋。 “恭喜。”李桑柔站起来,冲聂婆子拱手笑道。 “托大当家的福,都是托大当家的……”说到最后,聂婆子喉咙突然哽住。 “大当家是我们一家人的大恩人,我们娘俩得给大当家磕个头。”枣花拉着大妮儿,冲李桑柔跪倒磕头。 “这我可担不起。你阿娘治病救人十几二十年,这是她的福报。”李桑柔先拉起大妮儿,再去拉枣花。 “狼,凉!”旺财含糊不清的大叫着,从李桑柔腿边挤过来,扑向枣花。 “是娘!不是狼!也不是凉!”大妮儿一边笑一边拍了弟弟一巴掌。 “阿娘陪大当家的说话,我再去炒几个菜,把这羊肉再烩烩。大妮儿,过来看着弟弟。”枣花弯腰抱起旺财,笑着出了屋。 “托大当家的福。”聂婆子重新倒了杯茶,捧给李桑柔,这一句托大当家的福,充满了感慨。 “这是你自己的福报。不说这个了,我这趟来,不是为了给你道贺,是有件要紧的事儿。”李桑柔示意聂婆子坐。 “大当家的只管吩咐。”聂婆子忙拉了只小竹椅子,坐到李桑柔旁边。 李桑柔三言两语说了顾瑾的打算,看着聂婆子道:“……照你看,这事儿可能行?药婆中间,像你这样的医术,极少吧?” “我觉得行!”聂婆子眼睛亮闪,“这个,用不着医术多好,见得多经得多,能看出来就行了,又不用她们去治去救。 说起来,那害人的瘟疫,也就那几样儿,能像我这个年纪,哪有没经历过的?那命不好的,经历过三回五回的,都多的是。 这事儿行! 就一样,要是看到了,往哪儿报?衙门?药婆这名声儿?” “报到咱们这里,咱们的递铺,派送铺都行,之后再往官府报送的事儿,我让邹掌柜安排。 这样,一来信儿传递的快,二来,咱们留信递信,都是有存档的,一旦确实瘟疫,查报及时,有几个人来报,谁先谁后,明明白白,彰表奖赏起来,也清楚明白。 再说,三姑六婆,在那些迂腐之人看来,都是洪水猛兽,让药婆们自行到衙门告禀,极容易误事儿。”李桑柔低低叹了口气。 “这样最好!我也是这么想。唉,都是最下贱的人,大当家的想的周到。 要是这样,那就妥当了。 那就先沿着咱们的线路铺开?”聂婆子松了口气。 “嗯,这件事,要花的精力极多,你一个人顾不过来,我看,你把枣花带上吧,让她帮着你。 她跟着你再学几年,我觉得,她以后得比你强。”李桑柔笑着建议道。 “我也这么想,还没敢说,大当家的这么说,行!那派送铺,我挑个人打理?”聂婆子笑道。 “嗯。你到处看的时候,碰到和你差不多医术,或是能干稳妥,或是有其它可用的药婆,都记下来,也许什么时候就能用上了。”李桑柔再吩咐了句。 “嗯,大当家的放心,我懂。” “还有,你一个人在外走动还好,现在带着枣花,身边最好有一两个人,强壮有力,能打一打挡一挡的,这人是买是典,或是拿银子请,你自己看着办,银子从顺风帐上支出。”李桑柔接着道。 “好。”聂婆子犹豫了下,点头答应。 她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有过几回破财保平安的时候,她老了,带上枣花,她确实不大放心。 大当家的想到她前头去了。 聂大和枣花很快就端了饭菜进来,摆了满满一桌子。 李桑柔吃了一碗多米饭,又喝了一碗羊肉浓汤,站起来告辞,“我走了。” “大当家的住在哪儿?明儿……”聂婆子忙跟着站起来。 “我今天夜里就回建乐城,白天睡了一天了。不用送。”李桑柔拍拍大妮儿,在旺财脸上捏了下,转身出门。 “城门都关了。”聂大跟在聂婆子和枣花后面,将李桑柔送出院门,突然想起来。 “那城门能困住大当家的?”聂婆子在儿子后背拍了下。 …………………… 进了夏天,李桑柔就像一只蛰伏的虫儿,一动不想动。 这四五年,她什么都能习惯,哪怕是恶臭不堪的茅厕,就是这夏天,她还是觉得躲无可躲,熬无可熬。 今年的建乐城,好像还格外的热! 唉,不是今年格外的热,而是,在她的感觉中,一年比一年热!一年比一年难熬! 越是最热的时候,越是一丝儿风都没有。 李桑柔坐在护城河边的柳树下,一身接一身的出着黏搭搭的汗,热的有气无力。 “老大老大!”黑马一头扎过来,“公主……” “就说我不在!”黑马话没说完,就被李桑柔打断。 她热的半死不活了,什么心情都没有。 “不是公主来了,是公主打发那个叫千山的,说是过来给你送请柬的。”黑马陪着满肚皮的小意,不过这话,那是一定得说完的。 “就说……”李桑柔说到一半,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叫进来吧。” 唉,热成这样的夏天,热到有气无力一动不想动的,怎么好像就她一个人? 黑马和金毛就不提了,头一年夏天,她热的透不过气,这俩货活蹦乱跳,喝热汤吃辣羊肉,晒的发烫的地上,嗡嗡的蚊子中间,倒下就能睡着,还睡的长长短短的打呼噜。 唉,她佩服。 黑马带着千山进来,千山捧着暗纹金边的一封信,递给李桑柔,笑道:“这是我们公主写给大当家的。 初六日,宫里呈新花新果,各式新鲜玩意儿,以与民同乐。 公主请了娘娘的示下,请大当家的,还有马爷等人,进宫玩耍。” 黑马听的两只眼睛瞪的溜圆,屏气看着李桑柔,急的两只脚都踮起来了。 老大可千万得答应啊! 李桑柔接过信,片刻,看着千山笑道:“烦你禀报公主,初六日前后,我正好有件极要紧的事儿,要是来得及,必定赶过去。要是来不及,还请公主见谅。” “是。”千山垂手应了,退步告辞。 黑马勉强压住那份焦急,送走千山,离弦的箭一般窜回来,一头扎到李桑柔旁边,身子晃了几晃,才收住步。 “老大,初六咱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今天都初三了,老大……” “初六没什么要紧的事儿。你的心眼呢?怎么不想想,咱们是什么人?我是杀手,你是杀手的帮手!咱们这样的人,能进宫吗?”李桑柔相当不耐的斜着黑马。 天太热,她很暴躁,她想打他,不过实在太热,懒得动。 “怎么不能,”黑马的尾声一路下落,到能字,已经落到地上了。 黑马呆站了半天,耷拉着肩膀,长叹了口气,“可不是,可咱们从来不随便杀人,咱们……唉,可不是,咱们知道咱们从来不随便杀人,别人哪知道啊,唉。” 黑马垂头丧气转过身,李桑柔斜暼着他吩咐道:“你去找一趟如意,把公主这个邀请告诉他,跟他说咱们是杀手,进宫不合适,让他家世子替咱们解释一二。” “好。”黑马垂头答了句,“不去就不去了,还要解释,解释什么啊,唉,好,我这就去。” 李桑柔往后倒在椅子里,拍着蒲扇,等黑马回来。 她并不在意他们对她的信任有多少,不过,这信任要是多一些,总归没坏处。 如意过来的很快,还带了位看起来舒心妥帖的婆子。 “大当家的,我们世子爷说:大当家的想的太多了。 世子爷说,公主极少邀请人进宫玩耍。这一趟邀请,我们世子爷和大爷一起想了半天,说他们不记得公主邀请过别人,这应该是公主头一回邀请人进宫。 世子爷说,公主头一回邀请,还请大当家的给个面子。 世子爷说,宫里有些不一样得规矩,应嬷嬷自小儿在宫里当差,人也通达机变,让她过来侍候几天,备着大当家的询问一二。” 应嬷嬷顺着如意的指向,曲膝见礼。 “好吧。”李桑柔用蒲扇柄挠了挠头。 既然这样,去就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8章 随水而去 为了宁和公主这趟邀请,李桑柔忙了两三天。 初五那天,顾晞打发如意过来递了话,初六那天,他在东华门外等她们,带她们进宫。 初六那天,卡着时辰,李桑柔带着黑马和金毛,早一会儿到了东华门外。 顾晞纵马而来时,李桑柔正站在东华门前,一脸无聊的从东华门最低,一点点看上去,掂量着要是爬上去,哪儿可以借把力。 顾晞远远就看到了黑马。 黑马实在太显眼了:一件大红半长衫,大红幞头,很远很远就能看到,实在太红了。 那把折扇他没敢拿,那折扇是摆谱用的,今天进宫,不能摆谱。 金毛还是和平时一样打扮,不过把夏布衣裳,换成了一身绸衣服。 李桑柔算是盛妆打扮了。 头发虽然只是梳成了最常见的发髻,可跟平时随手一抓相比,就隆重太多了。 发髻上插着根赤金百花簪,用了只赤金百花掩鬓。 衣服也不是平时那身似男似女的打扮了。 一件靛青抹胸,蓝灰长裙,外面罩了件靛蓝不擎襟褙子,看起来极是清爽英气。 顾晞跳下马,看着拱手迎上来的李桑柔,瞪着她,一时竟然没能反应过来。 “是,是你……李姑娘,大当家,你这是头一回穿裙子吧。”顾晞突然一阵慌乱。 “可不就是头一回!”黑马立刻伸头过来,“穿着这裙子,我们老大还踢了两脚,说不得劲儿。” “那位嬷嬷,说什么什么,衣裳也是礼制,说宫里该穿什么衣裳,不能穿什么衣裳,讲究得很? 老大实在没办法。”金毛也凑上来,一脸同情的看着他们老大。 “啊,可不是? 那个? 李姑娘? 咱们走吧,时辰差不多了。”顾晞没听清楚黑马和金毛说了什么,他还是错乱中? 他头一回发现? 李大当家是个该穿裙子的女子。 顾晞的错愕失态,李桑柔并不意外。她穿上这一身出来时,小陆子窜条他们几个? 也这么瞪着她。 顾晞背着手绷着脸? 只管往前走。 李桑柔跟着他的步子? 一边走一边四下看。 黑马和金毛一左一右跟在李桑柔后面? 看的四只眼睛根本不够用。 这是他们头一回真正进到皇城里面!走在那条直通东西的笔直大道上。 这大道两边的屋子里里? 有宰相? 有尚书,有将军,都是不得了的大官啊,真是开眼界了! 宫城门口,千山已经等着了? 看到顾晞和李桑柔等人? 急忙上前见了礼? 小跑到最前? 欠身前引。 这场例行呈新会,因为皇上身子一直不怎么好,只是应个景而已? 并没有广邀宾客。 垂福宫后面一片小小的园林里,大皇子顾瑾坐在轮椅上,正和二皇子顾琝说着话儿,沈明书站在旁边,摇着折扇,也不知道是在听话,还是在赏景。 旁边倚着高大假山的亭子里,沈贤妃坐在圈椅里,略下首一些,另一张圈椅子里,坐着永平侯沈贺的母亲韩老夫人,两人正说着话儿。 两人旁边,一张大圆桌旁,围坐着宁和公主和两三位年青小娘子,正好奇的把玩着满桌子的新鲜玩意儿。 看到李桑柔和顾晞进来,宁和公主一声欢呼,站起来就往外跑。 这一阵子,李桑柔怕热,只推说有事儿,躲着不见她,她已经有一个来月没见到李桑柔了。 “李姐姐!你这衣服真好看!李姐姐你真是太好看了!”宁和公主提着裙子跑到李桑柔面前,先赞叹起来。 李桑柔对着她这份热情和夸奖,摊着手只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最近几年,都是夸她杀人杀得好,夸她好看的,这是头一回。 “黑马这衣服也好看,好看极了!”宁和公主一个旋身,看着一身通红的黑马,咯的笑出了声。 “说是进宫得喜庆,老大说我穿红的好看。”黑马揪了揪衣领,颇为得意。 “金毛也好看!”宁和公主好不容易止住笑,赶紧再夸一句金毛。 “你这个好看是添头!”黑马接话很快,一边说,一边一脸同情的拍了拍金毛。 “人家是公主,说一是一,从来不瞎讲,你以为是你!”金毛不客气的怼了回去。 李桑柔不理会两人,跟着宁和公主,正要往前走,二皇子顾琝冲宁和公主招了招手。 宁和公主笑起来,先挨着李桑柔,低低说了句:“听说我请了你来,二哥就跟我打招呼了,说他要离近了看看你,还要跟你说几句话。” 李桑柔笑着点头。 两人过去,宁和公主曲膝微转,就算是都见过礼了,李桑柔从大皇子顾瑾起,挨个拱手长揖,包括沈明书。 “这是什么礼数?”沈明书皱眉道。 “福礼实在太难学了,那位嬷嬷说:沈娘娘极体恤大度,耳聪目明,这份恭敬之心到了,拱手还是福礼,并不要紧。”李桑柔答着沈明书的话,却是笑看着二皇子顾琝。 “娘娘确实是这样的脾气,我也不在意这些。大郎一向挑剔讲究,你别理她。”二皇子顾琝接话笑道。 “是。”李桑柔拱手,干脆利落的答了句是。 顾瑾露出丝笑意,沈明书紧紧抿着嘴,脸都青了。 二皇子顾琝笑出了声,“阿玥说你说话直来直去,还真是。那位是黑马?真是,”二皇子忍着笑,“云灿这个字,起得好。” 黑马站在李桑柔后面两三步,被二皇子夸的一张脸黑光闪闪。 “下个月我在迎祥池请在京的各路士子会文,你也来,带着黑……带上云灿,还有金毛,听说还有几位兄弟,要是愿意去,也一起过去,人多热闹。”二皇子顾琝看着李桑柔邀请道。 “是。”李桑柔拱手欠身。 “我也去!到时候,我陪李姐姐一起去。”宁和公主立刻接话笑道。 “带李姑娘去见娘娘吧。”顾瑾笑着示意宁和公主。 宁和公主愉快应声,李桑柔再次拱手,挨个欠身告退,跟着宁和公主,往亭子过去。 上了亭子台阶,迎面就是一阵凉爽之气,李桑柔忍不住深吸了口这难得之极的清爽凉气。 亭子里的人,都在看着李桑柔。 李桑柔照着那位嬷嬷的指点,跪下,给沈贤妃磕头。 入乡就得随俗,头总是要磕几个的,她有准备,磕就磕吧。 磕了一个头,沈贤妃就笑着吩咐宁和公主请她起来,看着李桑柔站起来,指着韩老夫人笑道:“这是永平侯府韩老夫人。” 李桑柔拱手长揖。 “老夫人是头一回见到她吧?她就是顺风的大当家,连皇上都夸过她,说她不简单。”沈贤妃和韩老夫人笑道。 “生的也好。”韩老夫人打量着李桑柔,脸上都是笑,眼里却满是冷意。 “老夫人过奖。”李桑柔语笑盈盈的客气了句。 “我也没想到李姑娘竟然生的这样好。”沈贤妃再次打量着李桑柔,看起来很是赞叹,“来这里坐。” 沈贤妃指着紧挨着她另一边的圈椅示意李桑柔。 李桑柔再次拱手欠身,谢过沈贤妃,坐到她指给她的圈椅上。 “听说你的功夫跟世子不相上下?”沈贤妃问这一句,是真好奇。 “哪敢跟世子比。”李桑柔欠身客气。 “三哥说过,说真要生死相博,他打不过李姐姐的!”宁和公主很是骄傲的接话笑道。 李姐姐功夫比三哥好,她与有荣焉。 “听说你是做杀手的?”韩老夫人紧接着宁和公主,看着李桑柔问道。 “是。”李桑柔看着韩老夫人,带着笑,干脆之极的答了一个是字。 “听说你经手要杀的人,还没有能活下来的?”韩老夫人再问了句。 “杀手杀人,要么对方死,要么自己死,我还活着呢。”李桑柔微笑着,欠了欠身。 “听说你胆子大得很。”韩老夫人再紧追了一句。 “是,死人堆里睡觉,刀枪之下吃喝,都是寻常事。”李桑柔笑语答话。 “那真是胆子大。”沈贤妃感叹了句,接着笑道:“刚听说你时,说你能跟世子打个平手,我就想着,不知道怎么五大三粗呢,没想到是这么好看的小娘子,就是比寻常小娘子多了份英气,这份英气难得。” “平时粗得很。”李桑柔欠了欠身。 “是粗得很!”宁和公主边说带笑,“头发就这么,团一团。 有一回,有一缕头发,老是掉下来,挡在李姐姐眼睛上,李姐姐顺手抓起茶针,这么一划,就把那缕头发割下来扔了。 我当时都看呆了。” “李姑娘拿茶针就能割断头发,看样子拿着茶针,也是能杀人的了?”韩老夫人指着旁边茶桌上的茶针,立刻接了句。 “是,不光茶针,万物皆可杀人,空手也一样。”李桑柔干脆之极的答道。 “老是说杀人,我这寒气都要上来了,咱们不说这个。”沈贤妃看了眼韩老夫人,又看向宁和公主,笑道:“你带你李家姐姐去看看那些新呈上来的花儿,还有那些小东西。要是有喜欢的,你就拿去。” 最后一句,沈贤妃看向李桑柔笑道。 李桑柔含笑应了,站起来,和宁和公主,以及其它几位小娘子一起,万般不舍的出了凉爽无比的亭子。 这亭子里,是真凉快啊! 顾晞吩咐如意和千山带黑马和金毛四处逛逛,自己坐到顾瑾另一边,心不在焉的发呆。 “李大当家这样打扮,真是好看,飒爽清新,有林下之风。”二皇子顾琝随着李桑柔进了亭子,收回来,看向顾晞,赞叹道。 顾晞时不时瞄一眼亭子,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沈明书极其不满的斜着顾晞,忍了又忍,把到嘴的话忍了回去。 今天来之前,阿爹交待过他,不许多说话,不许意气用事。 他先忍下。 ”昨天没睡好,你们说话,我眯一会儿。“顾晞看起来很不想说话,交待了句,就闭目养神。 顾瑾看了他一眼,接着和顾琝说话。 这一场皇家例行呈新会,请的人极少,过程也极其简洁。 如意和千山陪着黑马和金毛,宁和公主陪着李桑柔,转一圈看一圈回来,喝了半杯茶,就是该告退的时候了。 顾晞一直将李桑柔送到炒米巷,看着她进了院子,才上马回去。 李桑柔转过影壁,脸色就沉下来,背着手,径直进到她的上房,换了衣服出来,坐在廊下,抓着蒲扇扇着,阴沉着脸出神。 傍晚时分,越发闷热难耐,李桑柔站起来,交待了句,出了院门,去找米瞎子。 米瞎子正坐在迎祥池边的一团阴影里,两条腿泡进迎祥池里,靠着块大石头,打着盹儿。 李桑柔蹲在他旁边,用蒲扇拍了拍他。 “找别人去,天太热,静不下心,算不出来!”米瞎子头也不回的挥手道。 “你静下心也算不出来,上来,找地方喝酒去。”李桑柔站起来道。 “咦,是你,这么热,喝什么酒! 要不你出钱,租条船,荡出东水门,到没人的地方,吹着河风喝酒,怎么样?”米瞎子忙提着鞋站起来。 “行啊。走吧。”李桑柔答应的十分爽快。 “咦!”米瞎子倒怔了,呆了一瞬,一边跳着穿鞋,一边跟上李桑柔,“你这个,出什么事儿了?你这大方劲儿,可有点儿不一般。” 米瞎子穿好鞋,将瞎杖另一端硬塞进李桑柔手里,一幅被牵着的模样,跟着李桑柔到河边,租了条船,买了几坛子好酒放到船上,李桑柔不紧不慢的摇着橹,将船摇出了东水门。 出了东水门,再走一里多路,天已经黑透,圆月高悬在天上。 周围已经看不到其它的船,两岸近处黑魆魆,远处灯火闪闪。 李桑柔放下橹,任由船顺水飘着,坐到船头,接过米瞎子递过来的酒壶酒杯,自斟自饮。 “怎么啦?”米瞎子坐到李桑柔旁边,将脚放进河水里。 李桑柔没说话,只慢慢喝着酒,看着圆月,看着波光闪闪的河面。 米瞎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也不说话了,脚在河水中慢慢晃着,一杯接一杯喝着酒。 “我曾经问过大常,这世上,一天要死多少人,有多少人是冤死的。”李桑柔喝到微醺,低低缓缓道。 米瞎子转头看向李桑柔。 “黑马说,他家里人,都得算冤死的,金毛问我,他家里人呢?算冤死的吗?”李桑柔接着道。 米瞎子微微蹙眉,看着神情晦暗的李桑柔。 “他们都得算冤死的,对不对?可这仇,怎么算?”李桑柔转头看着米瞎子。 “冤死的人太多了,仇?嘿! 像黑马,像金毛,一家人,一村人,死绝死光了的,多的是,人都死绝了,这仇也就跟着死绝了。 别的,唉。”米瞎子叹了口气,“要报仇,要讨个说法的,那得先看着仇家,先掂量掂量,再说仇不仇的事儿。 仇家弱,这仇是一定要报的,仇家势均力敌,这仇不能不报,仇家势强,那就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要是这仇家,大到像黑马,像金毛家那样的,也只好叹一句,命里注定,天灾人祸,是老天爷的错。” 李桑柔慢慢嗯了一声。 “也有不掂量的,所以,史书上就多了好些故事。”米瞎子往空中举了举杯子。 “我是个要掂量得。”好一会儿,李桑柔慢吞吞说了句。 “你可不是。”米瞎子不客气的接了句,“你要是掂量了,那必定不是你的仇。 是谁的?上回你说的那个湛泸?” “不是湛泸。”李桑柔叹了口气,“唉,也算是湛泸吧。” 李桑柔倒了杯酒,缓缓洒入河中,再倒了杯酒,再洒入河中。 “这是有主的仇?你当初答应过?”米瞎子看着李桑柔,试探问道。 “我答应过尽力。”李桑柔再倒了杯酒,抿了口。 “找到仇人了?”米瞎子皱眉道。 “没有,不想找了。”李桑柔抿了一大口酒。 “你当初就不该答应,你是你,湛泸是湛泸,那什么家是那什么家,各不相干,你当初,连这个尽力,都不该答应。 不过也就是个尽力而已,你已经尽力了。”米瞎子冲李桑柔举了举杯子。 李桑柔垂着眼,没说话,良久,低低叹了口气,“你说的对,我不是湛泸,湛泸也不是旁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9章 秋日秋风 永平侯府。 沈明书侍候着太婆韩老夫人进了正院上房。 韩老夫人坐到榻上,一脸疲惫的吩咐沈明书,“去请你阿爹来。” 沈明书答应了,到门口吩咐了一个婆子。 沈贺到的很快。 “坐吧。”韩老夫人示意沈贺,再吩咐沈明书,“你先跟你阿爹说说。” “是。”沈明书欠身应了,看着他阿爹,一脸忿忿,“这一趟,说是皇上病着,就不请外人了。 除了我和太婆,还有孙家、周家等几家小娘子,这也是就罢了,姐姐弃家出走寺里,二爷就得再挑门亲事,这些必定是去相看的,也就算了。 可是,阿爹你肯定想不到! 顺风那个贱人,姓李的,她也去了!还带了两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二爷说是宁和请过去的。 宁和哪有脑子?怎么能听任她说请谁就请谁? 毕竟是宫宴,那是宫里! 阿爹你说……” “好了!”韩老夫人提高声音,打断了越说越气、越说声音越高的沈明书。 “姓李的贱人真去了?”沈贺一脸的不敢相信。 “嗯,宁和这一阵子总跟她胡走乱逛,宁和是没心眼,可从皇上,到二爷,娘娘,都极宠着她,她真要请谁,合不合适,娘娘都不会让她不高兴,进一趟宫而已,毕竟不是什么大事。”韩老夫人缓声细语。 “怎么不是大事!她是个杀手!万一……”沈明书急了,梗着脖子叫道。 “不是没出事儿么!”韩老夫人脸上浮出丝丝烦躁。 “要是出了什么事儿,那就来不及了!”沈贺跟着急道。 “这些话,你们跟我这个老婆子说,有什么用?你该去请见皇上,跟皇上说,或是请见娘娘? 去跟娘娘说!”韩老夫人气的喉咙都粗了。 “瞧阿娘这话说的。”沈贺闷气的哼了一声。 “净说这些没用的话!我叫你来,是商量事儿,不是让你发牢骚? 让你来驳倒我的!我说什么? 你就驳什么? 你驳我有什么用? 你能当面驳倒皇上,驳倒娘娘,你能在皇上和娘娘面前? 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是你的本事! 你跟我一个老太婆,扯着嗓子这么吼,该这样这样? 该那样那样? 好? 你说的都对? 你们爷儿俩说的全对! 可这些事儿? 是我这个老太婆能当家作主的?” 韩老夫人气的说一句拍一巴掌炕几。 “太婆这脾气一天比一天大? 一家人说话儿,不就是这样,有什么就说什么么?”沈明书不满的小声嘀咕道。 韩老夫人没理他,只喘着粗气,喘了好一会儿? 才缓过来些。 “我叫你来? 是跟你说? 娘娘对那个姓李的? 极力示好,我瞧着,不像是只为了宁和。”韩老夫人缓过来一口气? 忍着气说正事儿。 “姓李的明明是南梁……” 沈明书才叫了半句,就被韩老夫人打断:“姓李的明明是南梁的细作,这事儿,你们得让娘娘知道,得让皇上赶紧杀了她,这可不是小事儿!你们快去!” 沈明书被他太婆抢话抢怔了。 沈贺也怔的一个劲儿的眨眼,他阿娘怎么能这么说话? “阿娘说得容易,她有大爷和世子护着,要想杀了她,得有证据,这哪是容易的事儿。” “原来你也知道光叫两声不行,得有证据啊。”韩老夫人冷笑了一声,“你冲我叫冲我喊的时候,想过这些没有?想过怎么办没有?” “阿娘!”沈贺一脸烦恼的看着他阿娘。 他阿娘真是越老越糊涂,越老越有脾气了! “喊叫之前,先掂量掂量,你那喊的,是一句话的事儿么? 我叫你来,就这一句话,我累了,你们爷儿俩去你们书房商量正事儿去吧。”韩老夫人疲惫之极的挥着手。 沈贺闷哼了一声,示意儿子沈明书,两人一起告退出去。 …………………… 进了七月,至少夜里凉下来了,李桑柔也随着秋天的到来,活过来了。 刚进七月,张猫就来找李桑柔,想在中元节的时候,带着果姐儿回去一趟临涣县,给果姐儿阿娘烧些冬衣,送些纸钱,问李桑柔齐嫂子埋在哪儿了。 李桑柔正好没什么事,立刻打算和她们一起去。 中元节阴气重,临涣县是有恶鬼的。鬼神之类,她可不敢说没有。 张猫喜笑颜开,立刻就把往临涣县的人数,扩展到了把秀儿、翠儿和大壮都带上,给她们大姨磕个头去。 李桑柔送走张猫,在铺子门口站了一会儿,径直往大相国寺,找方丈圆德大和尚讨了枚护身符,再到张猫家,把护身符给果姐儿系到了脖子上。 李桑柔和张猫带着四个孩子,一路上只能慢慢的走。 张猫回去收拾收拾,隔一天,两人就赶着两辆大车,出了建乐城,一路走一路玩,慢慢悠悠往临涣县过去。 两个人带着四个孩子,一天也就赶五六十里路,直到中元节前一天,两辆大车才一前一后进了临涣县城,住进了邸店。 隔天就是中元节,一早上,派送铺的新掌柜盛婶子过来,带着李桑柔等人,往城外去祭祀齐嫂子。 “果姐儿胖了不少,气色也好,瞧着真好!”盛婶子过来,看到果姐儿,几句话没说完 ,眼泪涌出来了,忙拧过身。 李桑柔轻轻拍了拍她,“邹掌柜说,齐嫂子的坟,都托在你这里照应,辛苦你了。” “辛苦什么,我男人也埋在那一片儿,不过回回多带点儿东西,咱们现在就走?”盛婶子再转回身,已经抹掉了眼泪。 李桑柔看向张猫,张猫点头,“走吧。” 张猫和李桑柔赶了辆车给孩子们坐,跟着盛婶子,出了临涣县,到了一片靠着条小河的土坡前。 土坡上,散布着零零散散的坟头。 “就是那个,邹掌柜跟着阴阳先生找了五六天,阴阳先生说,这一片敞亮,又临着水,是块好地方。邹掌柜就买下了。 那一圈柏树,是齐嫂子入土那天,邹掌柜让人种上的,都活了。 前面那些花哪草啊,是我种的,齐嫂子是个讲究人儿,爱这些花啊草啊的。 等到一周年,再立块碑,就更好了。”盛婶子一边带着大家往上走,一边絮絮叨叨。 “多谢你。”张猫牵着果姐儿,诚心谢道。 “咱自己人不用客气,唉,都是苦命人哪。”盛婶子低头看了眼果姐儿,在她头上摸了下,“这孩子是个有大福的。” 盛婶子带着众人到了齐嫂子坟前,絮叨了几句,就往不远处她男人坟头上坟去了。 张猫带着果姐儿磕了头,蹲在坟前,烧纸钱元宝,烧衣裳房子等等。 秀儿蹲在张猫旁边帮忙,翠儿紧挨果姐儿跪着,果姐儿哭的哽咽,翠儿念念叨叨:“大姨我是翠儿,我最疼果姐儿,阿娘也最疼果姐儿,姐姐也最疼果姐儿,曼儿姐也最疼果姐儿,您放心。” 大壮紧挨秀儿蹲着,一趟趟伸手,想往火里扔东西扔纸钱,却被秀儿一下接一下打回去。 李桑柔站在不远处,背着手,看着远处绵延的秋色。 烧好纸钱衣裳,李桑柔赶着车,又往齐嫂子从前那个小院去看了一趟,回到邸店时,已经是夕阳西斜。 七月半中元节,天黑之后不宜外出。 几个人就在邸店吃的晚饭,刚刚吃好晚饭,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冲到邸店门口,马的前蹄还扬在半空,黑马就从马上滚下来,直冲进邸店,“有位姓李……老大!” 黑马还没喊完 ,就看到了呼的站了起来的李桑柔。 “老大,出事儿了!出……”黑马一头扎过去,急的额头青筋都暴出来了。 “先把这杯茶喝了,缓口气再说话,再急也不急在这一口气。”李桑柔从桌子上随手拿了杯茶递给黑马,厉声道。 “是。”黑马猛抽了下鼻子,接过茶,一口一口喝了,将杯子放到桌子上,看着李桑柔道:“金毛失踪了,半天加一夜,不对,我来用了一天,一天半加一夜了,啥信儿没有……” “他姐家呢?”李桑柔截断黑马的话问道。 “也不见了,都不见了,全都不见了!我……”黑马抬手在脸上抹了把,抹下满手掺着眼泪的热汗。 “我现在就得赶回去,一会儿到递铺,我找个人送你们娘几个回建乐城。 明天早上,你等到递铺的人再走,路上当心些。”李桑柔交待了一句张猫,站起来就往外走。 “唉……”张猫抱着果姐儿,一个唉字没喊完 ,李桑柔已经大步流星直冲出去了。 …………………… 李桑柔和黑马一夜疾赶,天色大亮时,冲到了陈州门外。 半夜起,小陆子和大头就等在陈州门外了,远远看到李桑柔和黑马,一跃而起,飞奔迎上去。 李桑柔看到两人,急勒住马,马高仰着前蹄,原地转了一圈才停下。 “回家没有?”黑马高喊了句,越过小陆子和大头,兜个圈子再回来。 他没能勒住马。 “没有!窜条在家等着,我跟大头后半夜出来的,没有!”小陆子带着哭腔。 “你们两个,一人牵匹马,挨个去看城外的义庄,三天内送过去的尸首,挨个看。”李桑柔沉声吩咐。 她和黑马都是双马。 小陆子和大头急冲上去,接过马,上了马,一个往西,一个往东,去查义庄。 “你去府衙,衙头你认识,问清楚这三四天里,城里一共有多少无名尸首,都送到哪儿了,一具具看过。”李桑柔接着吩咐黑马。 黑马脸色惨白,“老大……” “金毛凶多吉少,快去吧。”李桑柔闭了闭眼,挥手示意黑马快去。 李桑柔纵马先回炒米巷。 米瞎子也在炒米巷宅子里,看到李桑柔冲进来,窜条急冲出去牵马栓马,米瞎子迎上李桑柔,看着李桑柔道:“大前天中午,金毛和黑马一起吃的饭。 黑马说,吃了饭,金毛就出门去往朝报坊送东西,就再没回来。 傍晚吃饭的时候,黑马他们以为金毛去他姐家了,没在意。 黑马说他睡到后半夜,起来小解,见金毛的床空着,人还没回来,就觉得不对劲了,赶紧先去看柳家卤肉铺。 柳家卤肉铺斜对门有家烧饼铺子,烧饼铺子都是半夜就开始和面打烧饼了。 黑马说,打烧饼的几个伙计说,柳家卤肉铺前一天就一整天没开门,他们也奇怪的不行,说柳大勤得很,过年都不歇着,一整天没开门,还真是头一回。 黑马就去找我了,我和他赶紧就往金毛姐家去看。 柳家院门紧锁,屋门全都敞着,这就不对了,我立刻就让黑马去找你了。 我留在白虎桥,等到天亮,先往附近去打听了。 柳家前后左右的邻居都说:前一天一早上,她们一起来,柳家就关的紧紧的,整整一天,没见人进出过,也没听见柳家老太太的声音。 柳家老太太嗓门亮得很。 东边的邻居跟柳家亲厚,说前一天她忙到日头升到头顶,总觉得少了什么,站着一想,是没听到柳家老太太的声音,她就去柳家敲门了,说柳家院门关的死死的,没人应声。” “你进去看了?”李桑柔脸色铁青。 “嗯,好不容易爬进去。 院子里棚子下,卤了一半的肉都好好的堆着,屋门全敞着,屋里,除了床上,别的地方一点儿也不乱。 看床上那样子,是被人从睡梦中堵上嘴直接扛走的,衣服都在床边挂着,鞋子也在,俩孩子的书包也在。 其它东西都在,柳大夫妻床头,有一只小匣子,里头有十来两银子,也没动。”米瞎子叹了口气。 “这一天多,你就打听到这一点没用的?”李桑柔猛一脚踹在院子里得石榴树上。 一粒青石榴掉下来,砸在米瞎子头上。 米瞎子抬手拍了拍头,“只怕是冲着金毛来的,或是冲着你,也许还活着呢,一大家子人呢,有老有小,得赶紧。” 李桑柔一声没响,直冲进屋,片刻,换了一身靛蓝衣服出来,一边往手腕上扣手弩,一边吩咐窜条: “你去找如意,让他带你去见世子,把金毛失踪的事,当面禀告给世子。”李桑柔再转向米瞎子,“你去董家报坊,从金毛出董家报坊起打听,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 窜条哎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跑。 “你这是去哪儿?”米瞎子瞪着李桑柔,李桑柔正一支支往手弩里扣弩箭。 “去永平侯府,看看沈贺在干什么,沈明书又在干什么,还有那位老夫人。”李桑柔冷冷道。 “永平侯府?他们抓金毛他姐一家干嘛?抓金毛也没用啊?”米瞎子想不通。 “这建乐城里,有足够胆子,又足够愚蠢的,我知道的,只有永平侯府了,先去看看再说。”李桑柔扣好弩箭,转身往外走。 “哎!你小心点儿,别让人家看见!再蠢也不能蠢成这样, 你别把自己陷进去了,毕竟是侯府,皇子外家!”米瞎子提着瞎杖,一路小跑跟在李桑柔后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0章 一片新土 顾晞正在明安宫,和顾瑾,文诚,潘定山四人,对着山河图,核算各处马匹草料等的储备量,以及该怎么运送更快更省。 窜条从户部找到明安宫。 如意看到窜条浑身的热汗,再听窜条说,李桑柔吩咐他立刻面见世子,当面禀报,一句话没多问,立刻带着窜条进了明安宫。 李大当家是个极妥当的,她说的这样急,必定是极要紧的事儿。 顾晞叫进窜条,听窜条说金毛和他姐一家,已经失踪两天两夜了,顿时眉毛高高扬起。 “你赶紧去一趟永平侯府,随便找个借口,看看沈贺在不在府里,要是在,一定要见到他,探探话,直接问也行!还有沈明书!也要见到!”不等顾晞说话,顾瑾先指着文诚吩咐道。 文诚应了一声,冲顾晞拱了拱手,急急出去。 “致和在哪儿呢?”顾瑾看着顾晞问了句。 顾晞立刻扬声叫进文顺之,顾瑾指着他吩咐道:“你带人去查沈家在城外的庄子,看看有没有金毛和他姐姐家诸人,快去!” 文顺之拱手应诺。 “你们大当家的去哪儿了?”顾晞看着窜条问道。 窜条正站在旁边,一把接一把的抹汗,听顾晞问,摇头道:“不知道,老大一进门,就让我过来找您,我还不知道。” “王爷,世子爷,我先告退。”站在旁边,早就坐立不安的潘定山总算找到话缝,赶紧告退。 刚才那些话,那些事,都不是他该听到、该知道的。 “嗯。”顾瑾沉着脸嗯了一声。 潘定山抱着卷宗,赶紧走。 “你先回去,要是你们大当家的回去,让她别急? 不会有事儿的。”顾晞吩咐窜条。 窜条欠身应了,转身就跑。 看着潘定山和窜条一前一后出了殿门,顾晞看向顾瑾。 顾瑾压抑着满腔的怒气? 又透着丝丝疲惫? 迎着顾晞疑问的目光? 咬牙道: “老二跟我说过两三回,说是沈贺父子的话,让他一定要跟皇上说? 说李姑娘是南梁的细作? 到建乐城来残害忠良的。 还让老二下令,杀了李姑娘等人。” “残害忠良?她残害哪个忠良了?喔,他们父子俩?他父子俩是大齐忠良?” 顾晞说到最后一句? 简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呼的站起来? “我去永平侯府看看!” “嗯? 去吧。”顾瑾用力揉着太阳穴? “但愿还没有不可收拾。” …………………… 永平侯府大门左拐出去? 是一条热闹街道,对着巷子口的一家糕点铺门口,李桑柔笔直站着,看着从街道一边,由远而近? 飞马而来的沈贺父子。 看着他们父子两人勒着马转进巷子? 在府门口下了马? 一前一后? 大步流星进了府门。 李桑柔立刻沿着街道,绕到永平侯府侧面,跳进围墙。 围墙内是宽阔的大门内二门外。 跟着沈贺父子回来的小厮长随们? 垂手送进沈贺父子,有的开始收拢着马匹,牵进马厩,有的晃着脖子,活动着手脚,打着呵欠,该当值的垂头往当值房,不当值的,一路打着呵欠,穿过角门回家。 李桑柔紧盯着刚才骑在马上时,离沈贺最近的小厮,看着他指指点点交待了一圈,最后一个往角门过去,悄悄跟了上去。 离角门有一射之地,李桑柔一步上前,抖开丝绳勒住小厮的脖子,将他拖进旁边的假山洞里。 小厮被拖进假山洞,瞪着李桑柔挨的极近的脸时,还没反应过来。 李桑柔盯着他,放松手里的丝绳。 小厮总算反应过来了,瞪着李桑柔,片刻,看清楚是谁了,顿时惊恐万状。 李桑柔眼睛眯了起来。“这么害怕,是没想到我来的这么快,是吧?” 李桑柔滑出狭剑,抵在小厮喉咙口,“说,你们是从哪儿回来的?” 小厮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在他大叫出声之前,李桑柔一只手勒紧丝绳,另一只手里的狭剑往下,扎进小厮的大腿。 小厮痛的眼眶都要瞪裂了,却被丝绳勒着,一丝儿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再问你一遍,你们从哪儿回来的,你要是再不说,我就割断你的喉咙,再找一个人来问。”李桑柔挨到小厮耳边道。 小厮被勒的一张脸紫涨,拼命点头。 李桑柔松了松手,小厮立刻道:“老夫人的庄子。咳!” “在哪儿?” “出戴楼门,过了十里亭,再往东,一两里。”小厮答的飞快。 “金毛他们,都在庄子里?” “是……” 李桑柔听到个是字,立刻抽出丝绳,转身就走。 …………………… 文诚急匆匆赶到永平侯府时,永平侯府二门外,正尖叫连连,乱成一团。 文诚眉梢扬起,不等通传,也不管礼数,带着百城等小厮,冲过呆怔呆傻的诸门房,直奔慌乱尖叫的中心。 文诚冲到那座假山旁时,沈贺和沈明书刚刚一前一后冲过来。 李桑柔扎在小厮大腿上那一刀,虽然直透到底,却避开了血管,血出的并不多,小厮却惊恐的以为他要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沈贺厉声怒吼。 “是顺风!姓李的!那个女匪!侯爷,是那个女匪!她杀到咱们府上来了!她来了!”小厮看到沈贺,如同孩子见了娘一般,凄厉大哭。 “她找你干什么?她问了什么?”文诚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小厮,厉声呵问。 “她问侯爷从哪儿回来的。”小厮懞圈儿还没回魂,根本没看清楚文诚是谁,有人问,他就答。 “你到我们府来干什么?”沈明书难得反应快了一回,一步上前,伸手去拉文诚。 百城一个箭步,挡在沈明书前面,一脸笑道:“我们爷有要事过府请见侯爷,正好碰到贵府有事儿,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侯爷刚回来?从哪儿回来的?”文诚站起来,盯着沈贺问道。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审问我了?”沈贺盯着文诚,如临大敌。 “我是为了侯爷好,那位李姑娘,您称她是女匪,那是太客气了,大爷夸过她女魔头的。 她现在已经知道侯爷是从哪儿回来的了,侯爷必定知道她来贵府,是为了什么,侯爷要是不想闹出大事,还是赶紧说一声,也许还来得及。 我这趟是奉了大爷的吩咐,都是为了侯爷好。”文诚迎着沈贺的目光,毫不示弱。 沈贺猛转头瞪向小厮,小厮吓的连声尖叫:“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你要是什么都没说,这喉咙,早就被割断了,这会儿还能尖叫的,就是别人了。”文诚冷笑道。 小厮恐惧的噎了口气,下意识的往后缩。 “我们府上的事儿,轮不着你多管闲事!”沈明书紧握拳头,咬牙切齿道。 “割断喉咙?难道这建乐城,这么无法无天了?敢这样无法无天的,是你和你的主子吧?滚!”沈贺一声怒吼。 文诚从沈贺看向沈明书,转身往外走。 “你到底说了没有?”沈明书一步冲前,揪着小厮的衣领呵问道。 “没有!没有!没有!”小厮拼命摇头。 他就是没说!他没说!不管他的事儿! 文诚急步出了永平侯府,指着热闹无比的街道,厉声吩咐:“去问!沈贺父子从哪个方向回来的,一路问过去!快!” “快!”百城一边往前跑,一边挥手招呼众小厮。 “你!”文诚伸手抓了个小厮,“去找世子爷,请他快来,越快越好,我在这儿等着!快去!” 小厮哎了一声,飞奔而去。 …………………… 李桑柔纵马出了戴楼门,过了十里亭,很快就看到了永平侯府韩老夫人名下的那座庄子。 一条平整宽路将庄子分成两边,一边是颇为整齐的矮砖房,明显是佃户们的住处,另一边,高门大屋,院门紧闭。 李桑柔纵马直奔高门大屋,离了十来步,站到马背上,在马眼看要撞上围墙,只能侧身转弯时,纵身跃起,跳进了院子里。 正在院子打扫整理的仆妇下人们一片尖叫。 李桑柔伸手抓住个管事模样的人,狭剑横在管事喉咙,“大前天,你们侯爷,还有你们大爷,带来的一家人呢?关哪儿了?” “小的不知道……”李桑柔狭剑翻转,扎进管事胳膊半寸。 管事惊恐惨叫,“后面后面!后面谷仓!后面!” 李桑柔扔开管事,直奔庄子后面。 庄院后面,并排三座高大的谷仓,十分显眼,李桑柔直奔中间一座,踹开门,一股子麦谷的烟尘气扑面而来,谷仓里一个挨一个,全是麦谷屯。 李桑柔立刻转身,直奔旁边一座,再踹开门。 这是座半空的谷仓,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李桑柔直冲进去,谷仓中间的地面上,鲜血殷殷,血还没干透。 李桑柔蹲在地上,用手按了按殷红的地面,立刻站起来,冲到旁边,挨个划开旁边几屯粮食,麦谷哗哗流出,没有人。 李桑柔退出谷仓,外面已经一片喧嚣,铜锣声一声紧过一声:“来人哪!进贼啦!快来人哪!快去报官!快来人!保家护院!” 李桑柔仿佛没听到这震耳的锣声喊声,直奔人声最鼎沸的地方。 她要再抓个人问问,金毛他们,关到哪儿去了。 她得快!越快越好! 李桑柔冲到院门口时,大门外,十里亭方向,烟尘飞扬。 李桑柔站住,站在门侧,打开手弩锁扣,狭剑滑在手里,冷冷看着飞奔而来的烟尘。 文顺之冲在最前,迎着敲着锣惊恐大叫的管事,扬声叫道:“冲进去!搜!御前军剿匪!” 李桑柔暗暗松了口气,扣上手弩,狭剑却握在手里,挨着厚重的院门,站着没动。 文顺之在大门外跳下马,冲过院门,才看到李桑柔。 “找到了?不是这里?”文顺之一个箭步,冲到李桑柔面前。 “后面谷仓有血渍,很新鲜,得多抓几个人问问。”李桑柔说音没落,已经一步冲前,抓住了提着面铜锣,紧紧跟在文顺之身后的管事。 “谷仓里的人呢?哪儿去了?” “小的不知道!官爷!”管事惊恐万状,用力扑向文顺之。 “人到哪儿去了?快说!”文顺之厉声呵道。 “真不知……”管事话没说完 ,李桑柔手里的狭剑,已经扎在了他大腿上。 “啊!官爷救命!真!真不知道!”管事惨叫连连。 “谁知道?”李桑柔手里的狭剑转了转。 “童,童大管事,童……”管事痛的差点晕过去。 “快去找童大管事,快!”文顺之厉声吩咐。 李桑柔扔开管事,握着狭剑,环视着四周。 文顺之带的都是精锐,周围的仆妇下人,也没有为了童大管事献出生命的觉悟,片刻功夫,两个侍卫就架着童大管事,扔了过来。 “那一家子人呢?有老有小!”李桑柔一把揪住童大管事。 “这是有王法的地方!”童大管事明显很有见识,虽然怕极了,却还撑得住。 “快说!人呢?”李桑柔手里得狭剑压在童大管事耳朵边,“不然我就割了你的耳朵。” “文小将军……”童大管事拼命拧着,冲着文顺之尖叫。 李桑柔狭剑下滑,割下了童大管事半边耳垂。 “这是建乐城!天子脚下!文小将军!你竟敢,这是谋反,谋反……”童大管事惊恐尖叫。 能当上大管事,果然还是很有几分胆色和硬气。 李桑柔狭剑往下,割断童大管事的腰带,童大管事从内到外,一身丝绸,顿时滑溜无比的滑落在地,下半身赤露在外。 李桑柔狭剑往下,贴在童大管事两腿之间。 “那一家人,哪儿去了?我数到三,你再不说,我就割了你这堆玩意儿。” 文顺之迎着童大管事惊恐万状的目光,往后退了一步,转过了身,背对着童大管事的惊恐。 “后面!在后面!” “带路!”李桑柔推了把童大管事,脚却上前一步,踩在童大管事落在地上的衣服上。 童大管事扑倒在地,再急急爬起来,连袜子都拽脱在地,却一声不敢吭,光着下身,光着脚,抖抖缩缩,出了院门,直奔往后。 出了庄子,走出一里多路,到了一大片林地边上,童大管事站住,抖着手指着前面。 李桑柔呆呆站着,看着前面一片杂乱新土。 她想到了,可是,她还是想着万一,想着她回来的快,她行动的快,也许,万一呢…… 现在,没有万一了。 “挖开!”文顺之吩咐了诸侍卫。看着垂着手,紧握着狭剑,面无表情看着那片新翻泥土的李桑柔,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1章 动手和动嘴 顾晞一阵风冲进明安宫偏殿,将厚厚一摞口供甩到顾瑾面前,气的啪啪拍着口供。 “天下竟有如此蠢人!你看看,你看看!” 顾瑾伸手拿过口供,一张张翻的极快。 看完 口供,顾瑾一只手用力按在口供上,用力到微微颤抖。 顾晞看着顾瑾颤抖的手,旋身坐到顾瑾对面。 “李姑娘都知道了?”好一会儿,顾瑾才说出话来。 “她看着起出尸首,就带走入殓去了。 是她最先找到戴楼门外的庄子里,她只是不知道这些细节而已。”顾晞说到最后,猛一拳砸在炕几上。 这桩灭门惨案,他审到一半,就愤怒的想杀人,郁闷的想要吐血狂叫。 沈贺和沈明书父子俩,认定李桑柔是南梁的细作,借着李桑柔不在建乐城的机会,打算捉了金毛姐姐一家,威胁金毛,拿到口供,这样,他们就拿到了这群南梁细作的铁证。 这是极机密的事儿,沈贺父子自然信不过别人,自然要用最心腹的人。 最心腹的人,当然就是在他们身边,每天近身侍候的那些小厮长随们。 这些小厮长随,擅长侍候人,擅长揣测上意,擅长虎假狐威,却从来没干过捉拿人犯的事儿。 半夜三更上门捉人,他们比懵懂的柳家诸人更加害怕,唯恐柳家诸人喊叫出声,唯恐他们挣脱开跑出去,要是坏了侯爷的大事,这些小厮长随,一家人都没活路了。 半夜三更冲进柳家时,他们三五个人按着一个,狂缠乱裹,唯恐不够结实,把柳家一家六口? 狠狠缠成六根人棍,一路狂奔拉进戴楼门外的庄子时,六个人? 已经全数窒息而死。 兵分两路去诱捉金毛的人? 并不知道柳大一家早就窒息而死? 盯到中午饭后,才看到金毛出来,找到机会? 拿柳大一家五口的性命? 诱捉了金毛,捆进庄子,推进谷仓时? 金毛看到的? 是地上直挺挺的六具尸首。 金毛疯了一般? 从一个小厮手里抢过把刀? 挥刀就砍? 二三十个长随小厮? 惊恐之下,乱棍打死了金毛。 沈贺和沈明书父子两个,兴冲冲到了庄子。 想着这一回肯定能审出口供,他们一定要细细的审,这次? 他们一定要证死南梁这群细作! 可进到谷仓? 他们看到的? 是一排儿的死人: 柳大一家六口? 被打的头裂皮绽的金毛,和四个被金毛捅死的小厮长随,以及七八个伤者。 “七条无辜人命? 得有个交待!”顾晞暼了眼那摞供状,顿时一阵气短头懞。 “永平侯府内,但凡在这件事里面的,斩立决!”顾瑾咬牙道。 “但凡在这件事里面的,沈贺父子呢?”顾晞斜暼着顾瑾。 “要是能杀了这一对儿蠢货,早十年前,我就把他们剁碎了!”顾瑾按着炕几的手,用力到几乎变形。 顾晞拧过了头。 “你去找李姑娘,和她好好解释解释,再替我说一句:这件事,我对不起她。”顾瑾接着道。 顾晞站起来,嗯了一声,径直出了偏殿。 顾瑾看着顾晞出了殿门,调回目光,看着炕几上的那摞口供,突然扬起手,将炕几和那摞子口供,掀飞出去,炕几飞出去,砸在旁边一人多高的梅瓶上。 顾晞刚下了偏殿台阶,听到偏殿内炕几梅瓶砸在一起的声响,顾晞站住,呆了片刻,心里涌起股酸涩无奈,拖着脚步,垂头往前走。 …………………… 柳家一家六口,以及金毛,六副棺椁,都摆在白虎桥柳家大院里。 李桑柔坐在大门门槛上,看着院子里的一排棺椁。 黑马蹲在棺椁前,一把接一把往化纸盆里扔纸钱。 小陆子和大头垂着头,一替一趟,提着纸钱过去,解开,一摞摞放到黑马旁边。 黑马从看到金毛的尸首起,眼睛血红的像是要吃人。 他蹲着烧纸钱,小陆子和大头一声不敢吭,也不想吭,一路跟过来帮忙的如意和百城,都是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看着纸钱没有,就立刻让人去买。 他俩不说话,跟着他俩过来的其余诸小厮长随,更没人敢出声。 窜条拿着块绸布,不停的擦着金毛那副棺椁。 金毛这副棺椁,抬进来的时候,蹭上了一抹灰,他从金毛躺进去之前,就一直在擦,一遍一遍的擦。 院子里安安静静。 离柳家院门还有一射之地,顾晞就下了马,走到院门口,看了眼李桑柔,越过她,走到六副棺椁前,挨个上了香,才转过身,走回院门口,左右看了看。 如意急忙拎了张小马扎送过来。 顾晞坐下,顺着李桑柔的目光,拧头看了看那一排棺椁,叹了口气。 “除了金毛,他们走的时候,都很快,没受罪?”李桑柔看着顾晞,神情平和,语调平和。 “是。”顾晞心里却涌起股不祥之感,“一群蠢货,怕他们喊出来,裹的太紧,不过几十息,就走了。” “几十息。”李桑柔说的极慢。 “都查清楚了,参与此事的,沈贺身边的小厮长随二十人,沈明书身边的小厮长随十六人,已经死了四个,其余三十二人,斩立决。”顾晞迎上李桑柔的目光,侧头避开。 李桑柔冷哼了一声。 “皇上年青的时候,正是当时几位皇子,争位最惨烈的时候。 皇上有四个兄长,都死在了争位之战中。 沈娘娘的父亲,是当时皇上身边的护卫统领,那时候,争位已经争到不择手段,全无下限,沈统领能信任的,只有自己的儿子,自家子侄。 沈娘娘的父亲,三个兄长,一个弟弟,都为护卫皇上而死,到先皇即位时,沈家精英,损失怠尽。 永平侯府,是先皇即位后才有的,为了酬沈家这份大功。 沈娘娘嫡亲的父兄子侄,都已经死在争斗之中,沈贺父亲这一支,和沈娘娘的父亲同一祖父,是和沈娘娘最亲近的一支了。爵位,就由他们承继。” 顾晞垂着眼,声音低低,“当初,沈贺和睿亲王联手,差点杀了我,皇上也不过杀了沈赟而已。” 李桑柔侧头看着顾晞。 顾晞迎着她的目光,苦笑连连,“沈氏族里人丁单薄,人才凋零。 沈贺父子三人,是沈娘娘唯一的亲人,是二爷唯一的外家,也是沈氏一族中,唯一还能撑着的人了。 从上次漏露军机,大哥和皇上的意思,都是不会再让他们沾手政务,只是荣华尊贵的养着而已。” 顾晞的话微顿,片刻,接着道:“以后,沈家父子,就圈在永平侯府内,荣养终老。” “我想到了。”李桑柔眼皮微垂,“我知道了。” “你……”顾晞仔细看着李桑柔,心里的不安更浓了。 “我很好。”李桑柔迎上顾晞的目光,眼睛微眯,笑起来,“我没事了。” “那三十二个人,要不要在他们出殡的时候斩首……”顾晞挖空心思想着该怎么弥补。 “不用,脏了出殡的路,你随便找个地方砍头吧。”李桑柔说着,站起来,“我赶了一夜的路,累了。” “好。”顾晞跟着站起来。 李桑柔走到黑马身后,拍了拍他,“别烧了,钱太多,他们也用不了,回去睡一觉,明天还有事儿呢。得去看块好坟地。 你们三个在这儿看着,别断了香火。”李桑柔又看着小陆子三人吩咐了一句,转身往外走。 黑马垂着头,跟在李桑柔后面,一声不响往外走。 顾晞跟了两步,在门槛外站住,看着昂着头的李桑柔,和垂着头的黑马,看着两人过了白虎桥,才叹了口气,垂头出来,上马回去。 李桑柔后面跟着黑马,从白虎桥一路走回炒米巷时,天已经黑透了。 米瞎子坐在门槛上,慢慢唱着首不知道什么歌,看到李桑柔,站了起来。 李桑柔越过他,在他说话之前,制止道:“不想说话,累了。” 米瞎子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跟着进了正院,看着李桑柔和黑马一个进了正屋,一个进了厢房,呆站了一会儿,坐在廊下,仰头看着苍茫的星空。 …………………… 李桑柔睡了一夜,出来时,米瞎子正咬着羊肉包子,见她出来,指了指桌子上一大筐包子。 李桑柔烧了壶水,提进屋里,又提了桶凉水,洗了澡,头发湿淋淋挽起,换了身衣裳出来,坐到米瞎子旁边,拿了只包子。 米瞎子已经沏了壶茶,倒了杯推给李桑柔。 黑马也起来了,李桑柔看了看他,吩咐道:“去洗一洗,换身衣裳,过来吃饭。” 黑马嗯了一声,往厨房烧水洗澡。 “昨天,那位世子冲进永平侯府,拿了不少人,审出来了?”米瞎子看着李桑柔吃了两个包子,又拿了一个,开口问道。 “嗯。” “那怎么说?”米瞎子欠身往前。 “动手的都定罪。斩。”李桑柔垂眼吃包子。 “那没动手,光动嘴的呢?”米瞎子追问了句。 李桑柔看了他一眼,只吃包子没说话。 “唉,那你有什么打算?我跟你说过,人跟人不一样!”米瞎子一声长叹。 李桑柔吃完 包子,又拿了一个。 “这可不是临涣县,你不是只有金毛一个兄弟,你还有黑马,大常,大头、窜条他们,还有张猫,你可不能意气用事!”米瞎子上身前倾,神情严肃。 “嗯。”李桑柔低低嗯了一声。 米瞎子听到李桑柔这一声嗯,毫不掩饰的松了口气。 黑马洗好澡,换了衣裳过来,蹲在李桑柔旁边,抓了只包子塞进嘴里。 “大常到哪儿了?”李桑柔倒了杯茶递给黑马。 “月初递了信过来,算着,这两天就该到了。” “吃好饭去迎一迎。”李桑柔接着道。 “好。”黑马闷声答应。 李桑柔吃好,又喝了一杯茶,站起来往外走。 “你去哪儿?”米瞎子提着瞎杖跟在后面。 “去看看永平侯府。”李桑柔声调平和。 “我跟你一起去!”米瞎子紧跟在李桑柔后面。 黑马听到李桑柔要去永平侯府,呆了一瞬,伸手抓了三四个包子,另一只手再抓了两三个,一边吃一边往外跑。 他得赶紧把大常等回来! …………………… 李桑柔背着手,站在永平侯府大门对面,看着半掩的大门,仰头打量着巍峨的侯府大门。 米瞎子蹲在她旁边,仰着头,手里的瞎杖从左边点到右边,再从右边点到左边。 一个时辰后,一片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顾晞冲在最前,文顺之紧随其后。 顾晞冲到李桑柔面前,纵身下马,站到李桑柔旁边,看着面前的永平侯府大门。 文顺之带着诸侍卫,沿着永平侯府围墙,往前漫延。 队伍中间,两个长衫文官跑的帽子都歪了,在永平侯府大门前滚下了马,一溜小跑上了台阶。 几个侍卫上前关了大门,提着浆糊桶往大门上一通猛刷。 两个长衫文官将手里捧着的金字封条,贴封在大门上。 看着贴好封条,顾晞看向李桑柔道:“大哥请下了旨意,即刻起,封禁永平侯府,只留一处角门,日常饮食供应。”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像这种,也在赦免之列吗?”李桑柔看着顾晞问道。 顾晞沉默。 李桑柔轻笑出声。 “我差点死在江都城,也不过死了一个沈赟,他们府上嫌弃的庶子沈赟。”好一会儿,顾晞看着李桑柔,低低道。 “嗯,我知道,再怎么,他们都是二爷得外家。”李桑柔语调轻缓,“我就没打算怎么样,就是过来看看,现在,看好了,我走了。” 李桑柔转过身,缓步往前。 米瞎子急忙站起来,瞎杖乱点,跟着李桑柔往外走。 “这算是圈禁了,就是没垒高墙而已。”转上热闹的街道,米瞎子紧跟一步,和李桑柔低低道。 “是圈,也是护。”李桑柔冷哼了一声。 “人和人不一样,能圈一圈,这也是因为你现在是个人物了,唉,你要想开。”米瞎子叹了口气。 从看到那一车尸首起,他这心,就一直提着,现在,还是提着。 她这个样子,肯定不是就此算了的模样。 “我不会莽撞的,你算你的命去吧。”李桑柔转上了往白虎桥的方向。 米瞎子站住,看着李桑柔,呆了好一会儿,胡乱敲着瞎杖,往卫州门过去。 他也去迎一迎大常,也许,大常能劝住她,当然,他得先劝住大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2章 与虎谋皮 大常在出殡前一天,赶回到建乐城。 金毛和柳家一家六口的丧事,除了那块风景风水都极佳的坟地,别的,李桑柔都办的极其简单,有过来吊唁的,也都被窜条奉命挡了回去。 从坟地回来,李桑柔吩咐大头把米瞎子推出去,关上院门。 大常炖了一锅青菜豆腐五花肉。 吃了饭,李桑柔看着众人吩咐道:“我要出去一阵子,家里和铺子里的事,大常作主,这一阵子,你们好好吃饭,好好干活,不要出建乐城。” 大常抬头看向李桑柔。 “放心,不是去杀人。我走后,铺子里有什么事,你掂量不出深浅,就去找世子,请他示下。 家里,急事你和黑马商量,不急就等我回来。”李桑柔迎着大常的目光,接着道。 “要去多久?”大常闷声问道。 “不知道,应该不会很久。我不想让人缀上,中间不会递信回来。 不用担心,这一趟没什么危险。世子要问,就说我出去走走,散心去了。”李桑柔接着道。 “好。”大常心里稍宽。 第二天早上,大常起来的时候,正屋门开着,李桑柔已经走了。 …………………… 这些天,顾晞一天至少两趟的打发人去白虎桥看一看,再看看李桑柔怎么样了。 天亮后没多久,顾晞就知道李桑柔离开了建乐城,出去走走,散心去了。 这天没有早朝,顾晞径直进了明安宫? 和顾瑾说了李桑柔出外散心的事儿。 顾瑾端直坐着,神情冷峻。 “能找到她,缀上她吗?”好一会儿? 顾瑾看着顾晞问道。 顾晞摇头? “上一趟? 几个人盯着,都是好手,也没能盯住? 现在? 她已经不见了,不知道是昨天晚上走的,还是今天一早。” 顿了顿? 顾晞带着丝丝说不清是赞叹还是感慨? 苦笑道:“她要是不想让人找到她? 就能像一滴水滴进河里? 无处可找。” 顾瑾沉默了好一会儿? 慢慢往后? 靠在靠枕上。 他不知道她做什么去了,可凭着直觉,他觉得她这一趟,必定是极大的事。 他很担心。 …………………… 五天后,安庆城外。 李桑柔从一辆大车上跳下来? 挥手和车上的老太太告别? 看着大车走远了? 绕个圈子? 往迎江寺过去。 夜色垂落时,李桑柔站到了迎江寺山门下,听着幽扬的晚课声? 仰头看着巍峨的大殿,和高耸的振风塔。 看了一会儿,绕过山门,沿着寺院围墙,一边走,一边看。 一阵清脆的钟罄声后,晚课结束,一片脚步声夹杂着嗡嗡的话语声,没多大会儿,寺里重新安静下来。 李桑柔攀上一棵古树,站在树上,看着寺内,片刻,从树上跃下,落进寺里。 寺院最靠近江边那一面,和僧舍隔着整个园子,有座小巧的院落,院门半开。 李桑柔闪身进院,随手掩上院门。 正屋大门敞开,叶安平已经落了发,背对着院门,端直坐着,敲着木鱼,正在念诵。 李桑柔左右看了看,进了正屋,走到叶安平侧前。 叶安平抬起头,看着李桑柔,意外而愕然。 “这里说话方便吗?”李桑柔抬手弹灭蜡烛。 “去塔上说话吧。”叶安平立刻站起来,伸手往前,摸到把钥匙,转身往外走。 李桑柔跟着他,从院子里的角门出去,走几步就是振风塔了。 李桑柔看着他开了最底的塔门,让进李桑柔,闪身进去,栓上塔门,又拉了拉。 叶安平在前,李桑柔跟着他,一层一层,一直上到振风塔最上一层。 李桑柔紧贴着墙,站在塔上,看着大江对面的点点灯光,和宽广黑暗的大江,低低叹了口气。 她还在江都城时,这江上还是点点渔灯,片片白帆,充满了生机,现在,灰暗一片。 叶安平已经盘膝坐在地上,摸了只小小的油灯出来,擦火点上。 李桑柔背靠着塔墙,坐到叶安平对面。 “我常到这塔上静坐。”叶安平指着油灯解释他点灯的原因。 他常来,来了就会点灯,这趟来,自然也要点灯。 李桑柔嗯了一声。 “你是专程来找我的?”叶安平看着李桑柔。 李桑柔迎着叶安平的目光,看着他眼里跳动的两团小小的火苗。 “你都查清楚了?都查到了什么?找到了什么?”李桑柔直截了当问道。 叶安平脸色微白,紧紧抿着嘴,没答话。 “你要杀的人,是皇上。”李桑柔直视着叶安平,接着道。 叶安平面白如纸,“你,是你查到的?你?你怎么?” “这把剑,叫湮凤,雄为凤,雌为凰。 你年青时,必定不如后来深沉老辣,你当年要报仇的疯狂想法,你的亲长,你们族里,必定知道了些。 所以,你要用成家生子,才能打消他们的惊恐。 后来知道你养了湛泸这样的杀手,你们族里的恐惧和严厉,不是因为你养了杀手,而是因为他们知道你要杀的人是谁。 像你们这样的大族,养一个两个、十个八个杀手,根本算不得什么事儿。” “你当时就想到了?”叶安平不错眼的看着李桑柔,“你确实不是湛泸。” 李桑柔看着他,没说话。 “你稍等。”叶安平往前挪了挪,下了两步楼梯,从旁边的龛盒里,捧出佛像,从脖子上取下银链,将银链上挂的一只小小的平安符伸进龛盒里。 一声极轻的咔嗒声后,叶安平侧过身,将一条胳膊伸到底,掏出个靛蓝绸包。 “这迎江寺,是你们叶家出钱盖的?”李桑柔问了句。 “嗯,这振风楼,是我看着修起来的,塔里这样的机关有十几处,我留下这一处,是准备给自己盛放骨灰的。”叶安平一边说话,一边抱着绸包,重新坐回去。 “一共六个。”叶安平解开绸包,抽开六只小小的卷轴,一一摊在李桑柔面前。 “这是柔娘,这是江都县的祝家姑娘,这是房州的蔡家姑娘,这是津上的刘家姑娘,这是解州的庄家姑娘,这是绛州的路家姑娘。 祝家姑娘是去南山寺上香途中,失踪的。 蔡家姑娘是在河边看放灯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失踪了。 刘家姑娘送兄长赴京备考,从十里亭回家的路上,失踪了。 庄家姑娘也是进香路上失踪的。 路家姑娘是在自家庄子里,看着农忙,不见了踪影。” 李桑柔挨个看着六幅小小的画像。 画像上的女孩子都是十八九岁年纪,一样的眉眼明媚,一样的神情温婉。 “江都县的祝家姑娘,是头一个失踪的,第二个就是柔娘,接着是房州,津上,解州,绛州。 那一年,是皇上立了太子第二年,他从建乐城出发,南下到扬州,沿江往西,从郑城往北,至永兴路折往东。 他经过江都县时,祝家姑娘不见了,经过安庆府时,柔娘没了,她们失踪的时候,都是他经过当地的时候。” “他为什么要掳走她们?”李桑柔看着叶安平问道。 “我没能查出来。不过,我觉得应该是巫术。 这六位姑娘,差不多年纪,都和柔娘差不多,都是书香大家出身,聪慧懂事,识书达礼。 我没办法找到她们的八字,要是能找到八字,大约就能查到是什么巫术。”叶安平说到巫术两个字,神情痛苦。 他问过很多人,都说但凡用人牲来进行的巫术,都是极歹毒的法术,使用的人牲越多,法子就越歹毒,被行巫术的人牲,也就死的越惨。 “不是巫术。”李桑柔一个个卷起卷轴。“他把她们掳去,是因为她们长相类似,都聪慧,都出身良好,都识书达礼,都能生出很好的孩子。 他掳走她们,是生儿子用的。” 叶安平愕然,片刻,失声道:“二皇子?” “嗯,她们长的,都很像沈贤妃。 二皇子不是沈贤妃生的,而是出自她们中的某一个。”李桑柔垂着眼,将卷轴包在绸布里。 “你要做什么?”看着李桑柔拎着绸布包要下楼。叶安平俯身前扑,急急问道。 “我还没想好。我要是做了什么,你在这迎江寺,应该是能听说的。我走了。” “等等,你要银子吗?我还有很多……”叶安平再扑一步,急急道。 “不用,用不着银子。”李桑柔看了眼叶安平,下了楼梯。 …………………… 七月流火。 傍晚,景龙门外一家客栈里,李桑柔坐在窗台上,看着远处坠落下来的流星。 她已经证实了她的猜想,她也知道了一共失踪了几个女孩子,她们都是谁。 下一步,她要找出来她们被带走之后,养在哪里,又死在了哪里,是她们中间的哪一个生了二皇子,她得找到些确凿的证据,足够说服某些人的证据。 可这些,必定被皇上埋藏极深,必定清理的极其干净,皇上,才是真正的心狠手辣呢。 他和沈贤妃,也必定对此极其警惕,她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痕迹,否则,她立刻就会被抹去抹平。 有点儿难。 李桑柔曲起了一条腿,踩在窗台上,眯眼看着黑暗高耸的景龙门。 皇上的潜邸,就在景龙门内。 当年那场争位乱斗,她从潘定邦那里,听到不少传闻八卦。 先皇的生母是俘获而来、充入宫廷的奴婢,一次偶然机会,被太祖临幸,生下先皇,可直到先皇的母亲死时,都还是一个宫婢,只是不当差了而已。 后来的尊号,是先皇即位后,才追封的。 先皇娘儿俩个,在争斗激烈的后宫一直悄无声息,甚至连太祖都常常忘了他还有这么个儿子。 好在当时皇子十几二十个,皇女二三十,太祖不认识的,也不是先皇一个人。 皇子皇女们实在太多,太祖又是根本不管,这些皇子皇女们的婚嫁,出宫,除了那几个深得太祖宠爱的,其余诸人,到了年纪,都是有宗正府出面,挑座宅子让皇子出府成亲,给公主挑个差不多的人家,凑点嫁妆嫁过去。 像先皇这样悄无声息的皇子,自然轮不着他来挑宅子,宗正府指到哪儿就是哪儿了。 那时候刚刚建国,建乐城百废待兴,空得很,就是热闹地段,也是空宅子多的是,可先皇还是被指到了挨着景龙门的一座宅邸里。 景龙门在当时是很偏僻的地方,远离皇城。 这座宅子,连大都不算大,真真正正是一无是处。 可后来,谁也没想到,在诸皇子争斗到最惨烈的时候,沉默了半辈子的先皇突然站出来,和一直片叶不沾身的老睿亲王联了手。 老睿亲王悄悄去了趟泰州,替皇上求娶了先章皇后,替儿子求娶了文大将军的独养女儿。 饱受争斗波及,苦楚不堪的军中诸将,在先章皇后和文大娘子一前一后嫁进建乐城之后,几乎都有了选择,站到了先皇一面。 也就大半年,先皇就屠尽了诸兄弟,踩着所有兄弟,和众多姐妹们的鲜血,坐上了那把椅子。 不叫的狗才最凶啊。 李桑柔想着潘定邦说这句话时的神情,眯眼微笑,潘定邦是个明白人。 登上大位的先皇,坐到那把椅子上时,也是伤痕累累。 五个儿子,死了四个,三个女儿,一个没活。 先皇登基没几天,就立了皇上为太子,可皇上却不是立刻就搬进皇城那座皇太子宫的,而是选择留在景龙门外的那座潜邸,直到二皇子出生,之后,才搬进皇城。 李桑柔眼睛微眯。 耸立在皇城之中的皇太子宫,被宫城俯视,被百官注目,哪有这座远离皇城,偏僻安静的潜邸方便呢。 唉,皇上和先章皇后这份婚姻,不是因为你情我爱,是为了利益。 先章皇后必定明明白白,她和文大娘子嫁进来前,和老睿亲王,必定是谈好了得,是有过这样那样的约定的。 可这份毁约之心,至少从皇上不愿意搬进皇太子宫那一天起,就扎下根了。 先章皇后与虎谋皮,撒手而去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世子说她很平静。 嗯,愿赌服输。 夜色一点一点深浓起来,更梆声由远而近,人静时分了。 李桑柔站起来,换上一身黑衣,跳出窗户。 先去看看那座潜邸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3章 蛛丝马迹 李桑柔悄无声息的落进黑魆魆的园子里。 紧贴着一棵苍劲的古老银杏树,李桑柔眼睛微闭,屏气静心,感受着周围的动静。 片刻,李桑柔慢慢挪出来,在花草树木的黑暗之中,无声无息的往前。 这座潜邸,从皇上即位起,空关至今,在李桑柔的能打听到的范围内,她打听不到这座潜邸的布局。 不过这没关系,走过一遍就知道了。 这座宅子最初的主人,大约是个有钱的低层京官,宅子确实不大,谈不上什么规格,精致倒是很精致。 作为先皇的皇子府后,直到成为潜邸,这座宅子既没有改建,也没有翻新过,这个,李桑柔听潘定邦说过。 李桑柔全神贯注的警惕着四周,在黑暗中慢慢往前,一处一处的细看。 角门的小门房里,有人在睡觉,呼吸绵长,听起来睡得很沉。 院子一角,竹林后面的三间小房里,也有人在睡觉,不只一个。 李桑柔从园子一角,到潜邸大门,再进到园子。 主人们居住的地方,都是一片黑暗,门房里,花匠房里,下人房里,都是人在沉睡。 和潘定邦说的一样,这座潜邸里,只有些老仆花匠,打理花草,打扫擦洗。 走在这座潜邸里,有一种时空凝固,与世隔绝的恍惚感觉。 李桑柔接着往前。 园子一角,贴着园子两边围墙? 横三间竖三间的小矮屋边上一间,灯光溢出门窗。 李桑柔贴着假山,凝神听了一会儿四周的动静? 慢慢往前? 靠近灯光溢出的那间小房。 小屋里?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清瘦干净,眉眼静寂? 坐在靠窗的炕上? 从左边一摞衣服上,拿一件衣服,展开? 抚过一遍? 细细折上? 放到右边? 再拿一件? 展开? 抚过,再折上。 李桑柔看着她展开抚过再折上,看了十来件衣裳,看的满腔苍凉,垂下头? 轻轻往后? 出了潜邸。 这座宅子太小? 以先章皇后的本事? 这座宅子里,不可能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她。 二皇子肯定不是生在这座宅子里。 …………………… 第二天午后,皇城北面? 李桑柔一身宗正寺最低等的杂役打扮,垂着头,背着只装的满满的厚粗布袋子,上了石桥,石桥通往天波湖中间那一片黑石建筑。 守在桥头的老杂役只扫了她一眼。 李桑柔过了石桥,不紧不慢,径直进了存放宗正寺案卷资料的那座小院。 小院里极其安静,天波湖中间的这一大片黑石建筑,都极其安静。 这里存放着朝廷各部的案卷资料,只除了户部那些巨量的户籍和赋税清册。 这里禁止烟火,在这里当差打扫的,都是天亮来,天黑前走。 李桑柔在小院里转了一圈。 小院里除了她,还有三个人,一个坐在屋里,写写划划,两个人在擦洗各处,三个人,谁都没看她一眼。 这里实在是太清水太清静了。 李桑柔退到屋角,站了片刻,推开虚掩的屋门,找个地方,将满满一袋的吃食清水藏好。蹲在地上,仰头看着一排排的卷宗。 潘定邦说,皇子成年之后,出宫分府,分到的宅子庄田,以及指过去的内侍下人,都有详细记载,存在宗正寺。 当年,能知道和经手那六位小娘子,以及二皇子出生这件事的,必定都是皇上极心腹的人。 心腹亲近,是需要时间考验的,她先从先皇当年出宫分府时的人手查起。 天黑下来。 守在桥头的老杂役挨个打招呼送走那些熟人,站在桥头,眨着眼,有一丝丝纳闷。 那个送东西的小杂役,他好像没见他出来。 不对,肯定出来了,一下午,他净打盹了,指定是他睡着了,没看见。 这一片,连只老鼠都养不住!可进不了贼。 老杂役想的叹气而笑,慢吞吞锁了过桥的铁门,慢吞吞往家走。 李桑柔在天波湖中间的这片建筑里,呆了半个月,吃完 了所有的吃食,带着薄薄一张纸上几个名字,趁着漆黑的夜色,过桥而去。 …………………… 从晨晖门出来,经过顺风速递铺,顾晞跳下马,径直穿过后院,看着光着膀子在那块菜地旁边堆肥的大常,皱眉问道:“你们老大捎信回来没有?” “是世子爷。没有。”大常忙将铁锨插在粪堆上,弯腰拿起褂子,先抹了把脸,再抖开穿上。 “已经一个月了。”顾晞拧着眉。 “还差三天。”大常闷声纠正了句。 “你们大当家的,以前也是这样?说走就走?踪影全无?” “嗯。” “一走一个月?” “二十多天,不到一个月。这么长这是头一回,以前又没死过人。”大常说着话,沏了茶,不管顾晞喝不喝,倒了杯放到桌子上。 “我很担心她。”顾晞背着手站着,好一会儿,看着大常道。 “老大走前说,不用担心她,她没事,就是随便走走,散散心。老大心里难受。”大常看了眼顾晞。 “要是你们大当家的有信儿来,或是回来了,不管什么时候,哪怕半夜三更,也让人去跟我说一声。”顾晞站了一会儿,吩咐了句,垂头往外走。 “老大一回来我就告诉她。”大常应了句,跟在后面,将顾晞送出铺子。 …………………… 卫州府黎阳县黄桥镇。 李桑柔一幅寻常殷实人家妇人打扮,问了几个人,找到镇东头的一座青砖院落前。 这是她照着抄来的那几个名字,一路找过来的最后一家了。 前面几家,都是杳无踪影。 要么连人家都找不到,要么,是找到家人亲戚,她要找的那个人,却是早几十年前,就杳无音信。 这是最后一家了。 李桑柔站在院门口,慢慢吸了口气,再吐出来,本来就是看运道的事儿,但愿这一趟能有几丝好运道。 “您找谁啊?”院门里,一个中年妇人出来,看着站在她家院门外的李桑柔,笑问道。 “禇嬷嬷家是这里吗?”李桑柔忙欠身笑问道。 “咦!你是谁?”妇人看起来惊讶极了。 “我姓吴,我姑母当初也在宫里当差。”李桑柔心里猛的一跳,忙笑答道。 “您快请进。”妇人立刻热情的往里让李桑柔。 “禇嬷嬷可还好?”李桑柔一边往院门里进,一边提着心问了句。 “好,康健得很!就是耳朵不怎么好使,有点儿糊涂,不过还好,不算太糊涂。”妇人看起来是个爽朗健谈的。 “这是禇嬷嬷修下的福份。您是?”李桑柔心情愉快,笑容漫出来。 “我是她闺女,我姓曹,我比你大多了,就托个大,你叫我姐姐吧。 我娘就生了我一个闺女,后头就进宫了,那时候,我们都以为她死了,后来,没想到还活着。”曹大娘连说带笑,指着坐在正屋廊下的一个瘦小老太太,“那就是我娘。” 老太太坐在靠背椅上,头上戴着紫红勒子,腿上搭着条水田格薄被,晒着太阳,正摸摸索索往嘴里塞着什么。 “我让你跟我说说话儿,你说你要出门,你咋又回来了?那是谁?”老太太伸着头,用力的看。 “家里来客啦,来看你的!她姓吴!她姑母也在宫里当差!”曹大娘紧几步到老太太身边,俯身凑到她耳边,大声吼道。 “哟!”老太太一声惊叫,两只手冲李桑柔乱招,“你过来我瞧瞧!你是老吴的孙女儿?唉哟这孩子,真有点儿像,老吴好不好?是老吴让你来的?老吴还记得我呢?” 老太太连问了几句,抹起眼泪来。 “是姑母!”曹大娘在她娘耳朵吼了句。 “姑母姑母!你快过来,我瞧瞧!”老太太只看着李桑柔。 “姑母没回去!”李桑柔像曹大娘那样,凑到老太太耳边,“姑母往家里捎过话,说起过您,我来找您,就是想问问您,您知道姑母现在在哪儿吗?” “老吴比我还大几岁呢,唉!”老太太拉着李桑柔的手,一个劲儿的掉眼泪,“老吴没回去?老吴……唉!我就知道。” “您坐着说话,我去割几斤肉。”曹大娘沏了茶端过来,交待了句,出去割肉去了。 李桑柔坐在老太太旁边,被她拉着手,凝神听她絮叨。 “……那时候,惨吧,说死就死了,下人们死,爷们也死,说死就死了! 那时候,老吴常说,咱们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天,能活一天是一天吧。 后来,皇上登了基,五爷立了太子,上头四个哥哥,你不知道二爷多好看,都死了,五爷就立了太子。 ……我不识字,怎么学都学不会,就守门,守二门,守偏门,后为去守角门,老吴跟我说:老禇啊,我告诉你,不该看见的,你可千万得学会装瞎! 我就装瞎,我不识字!” 李桑柔的心跳了好几跳,并不直接问,只慢慢和禇嬷嬷说着话儿。 “……沈姨娘,都八个月了,肚子这么大,生生推下来的,活生生!那天我当值,那惨叫,在二门里都能听到哇,要多可怜就多可怜。 ……到五奶奶进门,沈姨娘都还起不了床,差点死了,可怜哪。” 像曹大娘说的,老太太确实康健得很,一说起旧事,滔滔不绝。 李桑柔时不时倒半杯茶递给她,凝神细听,从她滔滔不绝、时空错乱的东一句西一句中,听着记着每一句有用的话。 “……大少爷好看得很,玉人儿都没他好看!还有二少爷,都说比大少爷还好看,二少爷我没见过。 ……二少爷一生下来,五爷一家,是太子爷了,太子爷一家,就搬进宫里了。 老吴跟我说,回家吧,别进宫了,回家吧,我就告了老。 五奶奶是好人,赏了我二百两银子,二百两!我攒了半辈子,才攒了不到一百两! 五奶奶是好人哪。 ……二少爷没生在府里,是在庄子里,五奶奶进门时,沈姨娘病的起不来,不吉利,就挪到庄子里去了。 ……生了二少爷,就搬到宫里去了,都是大福大贵的人,皇上,听说五爷是皇上了?唉,一代一代! 我闺女说的,五爷现在是皇上了,那王爷就是死了? 唉,说起来,王爷要是活着,得有八九十了,这人,哪有能活八九十的?可不就是该死了。 唉,这人哪,一茬一茬,跟后院那韭菜一样,一茬一茬…… ……那庄子可挺远,出了万胜门,说是,还得走上好几个时辰,当天都赶不回来。沈姨娘也可怜哪,现在是娘娘了?那可是,五爷是皇上,她可不就是娘娘了,多好! ……” 李桑柔在曹家住了两晚,两晚都和禇老太太住在一间屋,直到听她第三第四遍得说着前尘往事,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第三天一早,李桑柔在禇老太太枕头边放了张一百两的银票子,出来辞了早起的曹大娘,启程赶回建乐城。 …………………… 顺风速递铺院子后面,铁架子支着大锅,锅里咕咕嘟嘟炖着一大锅羊肉白菜。 大头抱着一大筐胡麻烧饼进来,羊肉白菜也炖好了。 蚂蚱撤了火,黑马递碗,大常盛菜,几个人,一人接着只比人脸还大一圈的粗瓷碗,再拿只烧饼,沿河蹲成一排,呼呼噜噜喝汤吃羊肉再咬一口烧饼。 “快到重阳节了。”黑马呼噜了几口,觉得没滋没味。 “嗯。”大常将烧饼按在羊肉汤里。 “快两个月了。”黑马也将烧饼泡进汤菜里。 “大常哥,老大没事儿吧?都快两个月了。”蹲在大常另一边的小陆子,也没胃口了。 “老大能有什么事儿?怎么说话呢?”黑马先瞪了眼小陆子。 小陆子赶紧呸呸了几口。 “你说,老大干啥去了?”过了一会儿,黑马看着大常问道。 “不知道,老大没说。”大常闷头吃饭。 “肯定是毛哥的事儿。”窜条挨着黑马蹲着,低低嘟囔了句。 “怎么说话呢?什么什么事儿?这是能说的话?”小陆子探头往前,瞪了眼窜条。 “小陆子说得对。”大常接了句。 “不能瞎说话!”蹲在窜条另一边的蚂蚱,捅了捅窜条。 “赶紧吃饭,活多得很。”大常闷声说了句,呼呼噜噜吃完 一碗,又盛了一碗。 众人不说话了,吃完 饭,各自去忙。 院子后面只剩黑马和大常,黑马挨到大常旁边,低低道:“老大不会有事吧?你说,老大到底干嘛去了?两个月了。” “一个半月。老大怎么会有事儿!”大常看着清亮的护城河水,呆了一会儿,看了眼黑马,“老大不会有事儿!” “我也是这么想。”黑马站起来,垂着头往外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4章 做过必有痕迹 出了万胜门,往西北,过了阳武县,临近汴河,有座皇庄。 李桑柔穿行在皇庄的果树林里。 这片皇庄是座果园,不算大,只有四百来亩。 这会儿,她正行走在一大片柿树林中。 穿过柿树林,李桑柔看着前面一片红墙绿瓦,宽敞精致的房舍。 这里,应该就是二皇子出生的地方了。 这片皇庄,现在就在二皇子名下,早就赏给了他。 李桑柔站着,看着离她很远的一片空地上,一群妇人,正在削着柿子皮,再一个个挂起来,风干做柿子饼,一阵阵说笑声,时不时随风而来。 看了片刻,李桑柔转身往阳武县城过去。 当年,在这里生过孩子的,不止一个人,这些见不得光的生育,肯定不能惊动太医院,他们这样的人家,不请接生婆是不可想像的,这接生婆,十有八九,是从阳武县城请过去的。 这座庄子,在那时候就是皇庄了。 要让所有人对沈贤妃生了二皇子这件事深信不疑,那沈贤妃的怀胎,虽然肚中空空,必定也要和那些小娘子们一起,正常开始。 那六个可怜的女孩子,她们生下孩子的时间,前后不会相差很远,但在同一天的可能性极小,请的这些接生婆,必定要在这座皇庄里,拘了不算短的时间。 嗯,当时请的是哪几位接生婆,很好找。 李桑柔进了阳武县城? 沿着小街小巷,一间间的看着那些做脚夫小贩生意的茶坊,或是小食肆? 寻找稳婆或是药婆聚会的地方。 这是聂婆子教她的。 药婆多半能接生? 能接生的? 多半懂些草药会看病,不接生时,就是药婆。 药婆和稳婆混乱亲近? 很多地方? 稳婆聚会的地方,也是药婆聚会的地方。 走了半座城,在一间干净清爽? 生意相当不错的茶坊兼食肆门口? 李桑柔看到了那个小小的标记? 不禁有几丝意外。 药婆稳婆都是下九流中的女流? 她见过不少她们用来聚会的茶坊食肆? 都是最便宜杂乱的地方。 像眼前这间茶坊这样干净大方? 明显做中等往上人家生意的,她是头一回见到。 “掌柜好。”李桑柔进了茶坊,直奔柜台和掌柜说话,“俺想请个真能看病的女大夫,不知道咱们县里? 这女大夫是哪位嬷嬷统总?” “大姐您真客气。”掌柜立刻笑容可掬起来? “是杭大娘? 她正好在家? 刚刚回来,路过这儿,喝过杯茶才回去的。 来? 我告诉你怎么走。” 掌柜出了柜台,站到茶坊门口,热情而仔细的指着路,“看到前面那家丝线铺没有,旁边有条小巷子,巷子窄,你仔细看,别错过了,过了丝线幌子就是。 往巷子里走到最头头,她家有棵柿子树,一树大红柿子,好找得很,进了巷子就能看到了。” “多谢您。”李桑柔欠身谢了掌柜,往旁边糕点铺买了几大包糕点,进了巷子。 杭大娘家院门没关,李桑柔轻轻推门,进了院子,掩了门,声音并不怎么高,笑问道:“杭大娘在家吗?” “谁啊?”一个五十来岁的婆子,从旁边厨房探头出来。 “我从那边茶坊过来的,掌柜的指点我到这儿找您。”李桑柔一边往前,一边笑道:“也不知道大娘喜欢吃啥,只好挑着看得过眼的,买了几样。” “您这太客气了!”杭大娘眉开眼笑,手在围裙上来回蹭了蹭,接过几大包糕点,正要往堂屋让李桑柔,李桑柔指着厨房笑道:“大娘做饭呢?我给您烧火吧,正好,咱们一边干活一边说话儿。” “您吃了没有?要是没吃,我正和面呢,多加一瓢面,你尝尝我擀的面。”杭大娘将糕点放到旁边碗柜里,笑道。 “好。”李桑柔爽快应了,坐到灶台口。 “家里有病人了?咋回事儿啊?”杭大娘一边利落的和着面,一边和李桑柔说话。 “不是有病人,是想找您打听点事儿。”李桑柔看着干脆利落的杭大娘,决定少绕圈子。 “您说。” “陈年旧事儿了。二十一二年前,我刚生下来,家里穷极了,正好有人找奶娘,挑上我娘了,我娘就把我交给我外婆,去给人家做了奶娘。 外婆说,我娘去的地方,就是城外那座皇庄。 外婆说她那时候抱着我,一直把我娘送到庄子外,我娘还让我吃了最后一回奶。 后头四五年,我娘每年都让人送钱给外婆,可后来,就再也没信儿了。 去年,外婆走了,从外婆走后,我就常常梦到外婆,让我去找我阿娘。 我先找到皇庄,说是那皇庄里,当时生了位皇子,可我阿娘后头几回捎信,都说带的是位姑娘,还说像我,可爱得很。” 杭大娘听的皱起了眉。 “那是皇庄,我也不敢去打听,就想着,能不能找到当年到那庄子里接生的女大夫,问一问。 我想着,许是那时候,住在那庄子里的管事儿家里有什么人,或是别的什么人,生了位姑娘。唉。”李桑柔伤心的叹了口气,“就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你这话是,皇家挑奶娘,那规矩大得很,你娘这当奶娘,十有八九,是那庄子里管事儿什么的,他们家里要用。 城外那皇庄,还真从咱们县城请过一回稳婆,能被请进皇庄接生,那可是天大的脸面,这事儿,咱这县城的稳婆,多多少少都知道点儿,我知道的多一点儿。” 杭大娘揉好面,撒了层面粉,开始擀面。 “当时,一共请了六个,是咱们县城最好的六个稳婆。 唉,可惜啊,后头,也就半年,这六位,就这事那事儿,都死啦! 唉,你想想,替皇子接生,那是多大的福份,唉,都是没福的人,撑不住,俺们这样的人,都是贱命,没福得很!” 杭大娘说着,感慨起来。 李桑柔眼睛微眯又舒开。 果然如她所想,知情人,必定都已经灭了口。 “那……”李桑柔抬手在眼上抹了把。 “你这孩子,别难过。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我可比别人知道的多一点儿。” 杭大娘赶紧安慰李桑柔。 “当时,是请了六个,可前后去了七个人,有一个,到那庄子里,也就过了一夜,自己先病倒了,只好出了庄子,后头,那庄子里又请了一个过去。 那个没福病倒的,还活着呢,就是那家茶坊掌柜他老娘。 一会儿吃了饭,你去茶坊,就说我说的,让他带你去找他老娘说说话儿,你问问她,她肯定知道,那庄子里,还有谁,也在那时候快生了。” “多谢大娘!”李桑柔目光闪闪。 这个过了一夜,病倒了的,有意思! 李桑柔吃了碗面,又陪杭大娘说了一会儿话,才再往茶坊过去。 茶坊掌柜听了李桑柔的话,二话没说,就带着李桑柔,往茶坊后面,进了自家那座两进院子,带到耳屋门口,扬声道:“娘,有位大姐找你,杭大娘让她来的。” “进来吧。” 听到屋里应了声,掌柜笑道:“您进去吧。前头忙,我就不陪着了。” 李桑柔谢了掌柜,掀帘进了耳屋。 耳屋是一间小佛堂,对着屋门的条案上,供奉着一尊半人来高的白衣观音细瓷像,手里拿着根杨柳枝,慈眼微垂。 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太太,正从蒲团上站起来。 李桑柔仔细打量着老太太:中等身材,清瘦干净,精神极好,眼角被皱纹拉得微微下垂,眼睛却是黑亮有光。 “打扰您了。”李桑柔欠身。 “不打扰,我是个闲人,你坐,咱们坐着说话儿。 你杭大娘让你过来,啥事儿啊?”老太太慈眉善目,十分和气。 “我是想问一问,二十一年前,二月里,城外皇庄请人接生的事儿。”李桑柔坐在老太太对面,声音很轻。 老太太直视着李桑柔,笑容凝固在脸上。 “您看到了什么,吓坏了,就借口生病,逃了出来,逃出了一条命。”李桑柔声音更低,说到最后,叹了口气。 “你是谁?”老太太看着李桑柔,脸上满是惊讶意外,却没有害怕恐惧。 “那几天,在庄子里生下孩子的,不是一个人,有一个,是我姑姑。”李桑柔垂眼答道。 “你是从安庆府来的?”老太太上身前倾,声音极低。 李桑柔急忙点头,“我姓左。” “唉,我总算能安心的老,安心的死了。” 老太太一声长叹,站起来,走到供奉着观音大士的长案前,拉出长案最边上一只抽屉,将抽屉放到地上,手往抽屉洞里伸进去,片刻,抠了只小小的绢封出来,走回来,递给李桑柔。 “这是你姑姑留下的,她说她姓左,托我把这封信,送给安庆府叶家大爷叶安平,我没敢送,唉,咱们从头说起。” 老太太神情悲伤。 “那位贵人,在城外的庄子里,住了差不多五年。 唉,从再远点儿说起吧。 我年青轻轻就守了寡,娘家穷,婆家也穷,穷得很。 我婆家有个远房堂姑,是个药婆,一辈子没嫁人,都说她是个石女,她不是石女,她就是没嫁人。 我生大郎,就是堂姑给我接的生。 堂姑跟我婆婆水火不容,见面就吵,待我却极好,也疼大郎,给人家看病挣了钱,常常买点好吃的,到我家门口,叫我出去拿。 回回给了我,还得冲着院门里,扯着嗓子喊一句:别给你娘吃,她吃就烂她的嘴!” 老太太说着,眼睛里充满了怀念,脸上露出一片温柔的笑意。 “后来我守了寡,吃了上顿没下顿,堂姑就让我跟她学做药婆,堂姑说:你要是不改嫁,就得学门手艺,别管什么三姑六婆的名声,咱先得活下去。 我跟我婆婆说,婆婆抹着眼泪,没说话。 我就开始跟着堂姑学做药婆。 我看病治病上头不行,接生却是一学就会,也就一两年,接生上头,堂姑就不如我了。 堂姑说:我有那样的接生手艺,就够了,治病上头别学了,专心接生吧。我就专心做起了稳婆。 城外庄子里,那位贵人刚到庄子里,也就一个来月,我就知道了,是堂姑过来跟我说闲话,我知道的。 那时候,城里头,还没有人知道城外庄子里住进了贵人。 堂姑做药婆,名声一直响到祥符县。 那位贵人刚搬进庄子里,就有人来请堂姑,去给贵人看病。 堂姑跟我说:那贵人的下身,烂的肿的不成样子,惨极了。 唉,这下身肿烂,穷人家常有,贵人们可不多见。 堂姑最擅长治这下身肿烂,在那庄子里住了小一个月,天天给那贵人熏蒸药浴,眼瞧着见好,堂姑就留下方子,回来了。也就是天天熏蒸药浴,她们早就会了。” 老太太的话顿住,目无焦距的看着窗外,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从我这儿回去,也就三四天,堂姑就死了,淹死在城外一个小水沟里。” 李桑柔低低叹了口气。 “唉。后来,就听说城外的庄子里,住的是太子爷的妃子,太子爷常常过来,好些人都看到过、碰到过,碰到得人,还得过赏钱。 再后来,有一天,庄子里来了几个管事,说要请稳婆。 我手艺好,就被他们点了名,一共六个,一辆车拉进了庄子。 就是那时候,我也没多想,就是心里不大安宁,到晚上,她们都睡了,我睡不着,翻来覆去怕吵醒她们,我就出来,在门口坐着。 就是那时候,有个小丫头,十八九岁,瘦得很,像只受惊的老鼠一般,躲在假山后面,一个劲儿的冲我招手。 我当时,真以为那是鬼!我胆子大,就走过去了。 那小丫头跪在我面前,把这封信塞给我,还有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子。 那丫头说:让我赶紧找借口逃出去,说要是接了生,见了人,就没人能活下去了,都得死,让我赶紧逃。 那丫头还说,她们是安庆府人,她家姑娘姓左,让我逃出去之后,去一趟安庆府,把这封信,交给安济叶家大爷,叶安平,说叶大爷一定会重谢我,我就是要十万银子,叶大爷也会给我的。 唉。 正好,我夜里受了凉,也受了惊,第二天就起了热,我就逃出了一条命。 后来,真都死了,一个没剩。 再后来,你也知道了,那是二皇子。 我就没敢去安庆府,哪儿都没敢去,谁都不敢说。 唉,去了又能怎么样呢?那是皇上,娘娘,皇子。 我对不起那位姑娘。” 老太太微微仰头,闭了闭眼睛。 “今天这些话,这信,您对得起她了。谢谢您。”李桑柔站起来,把信收好,冲老太太深曲膝到底。 “这是一万两银子。”李桑柔站起来,拿出张一万两的银票子。 “你拿回去!我已经受恩深重。 这间茶楼,还有城外两三百亩地,都是有了那一千两银子,一点点置下的。 原本,我死了都不得安生,现在,总算没全辜负了那位姑娘,这信,总算送到了左家人手里,我能安心一些了。 再拿你这些银子,我就又不得安生了。” 老太太坚定无比的将银票子塞了回去。 “多谢您。您放心,这信我一定交到叶安平叶大爷手里。”李桑柔不再多让,收回银票子,曲膝再谢。“这件事,您就当从来没发生过吧。” “我懂,姑娘也是,该过去的,就过去吧,都是命,有什么办法呢。”老太太站起来,叹着气。 “嗯,您留步,我走了。”李桑柔欠身辞了老太太,出门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5章 回 李桑柔是半夜回到炒米巷的。 大常起得早,见正屋大门洞开,呆了一瞬,一头扎进去,一眼看到蜷缩在榻上,正沉沉睡着的李桑柔,顿时咧嘴笑起来。 大常赶紧踮着脚尖退出来,冲进厢房,揪起黑马,先捂住黑马的嘴,“去买菜!老大回来了,睡着了,别吵!” 黑马不停的点头。 大常松开黑马,“有螃蟹买点儿,叫上窜条,他最会挑螃蟹。” “放心!”黑马飞快穿了衣服,冲到隔壁院里,揪起窜条,顺便把小陆子几个也踹起来。 赶紧都起来打扫!家里都脏成猪窝了! 天色大亮,李桑柔起来,打着呵欠出来,抽了抽鼻子,闻着扑鼻的螃蟹香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大清早吃螃蟹,有那心情,她也没那功夫啊! “老大!”黑马从厨房一窜而出,“螃蟹肥得很!还有虾,大得很!” “老大你回来啦!”窜条拎着拖把,紧跟着窜出来。 “老大!” “老大!” 大头小陆子等人,拎着桶拿着抹布,几乎一起窜出来,看着李桑柔笑。 李桑柔叉着腰,一脸无奈的环顾了一圈,想笑,却觉得眼底发酸。 米瞎子说得对,她不是只有金毛一个兄弟。 “昨天一进门,我就闻着臭味儿了? 几天不在家,你们就把家里糟蹋成猪窝了!我走前,不是让你们好好过日子? 好好看着家么?”李桑柔板着脸道。 “我就说!都脏成猪窝了!快去打扫!”黑马紧跟着叫道? 两只手乱挥。 众人连声答应? 赶紧拖地的拖地,擦窗户的擦窗户。 老大不说还真没觉得,好像家里是挺脏的。 黑马提着一铜壶热水? 往刷牙的杯子? 脸盆里倒上,看着李桑柔弯腰洗脸,往外蹭了两步? 站住? 看着李桑柔? “老大你这一趟? 二个多月? 大常老做噩梦……” “是你老做噩梦!”大常提着张桌子过来? 接话道。 “是,大常老担心了。”黑马赶紧转话。 “用开水把桌子烫烫,瞧那桌子上那一层,油光铮亮。”李桑柔打断了黑马的感慨。 “拎那边去烫。”大常顺手将桌子拎到旁边。 大常烧了鸡汤粥,拌了酸辣鸡丝菠菜? 拌咸萝卜丁? 烙了韭菜合子? 黑马买回来了羊肉包子? 酥油烧饼,一大包香酥鱼,外加一大盘子显眼无比的通红大螃蟹。 李桑柔喝了两碗粥? 吃了只韭菜合子,吩咐窜条,“把这螃蟹拿着,等我闲了,剥出来熬蟹油。” 吃了饭,留下大头蚂蚱打扫猪窝一般的家,窜条拎着一大包螃蟹,几个人出了门,往顺风速递铺过去。 出了院门,大常一边走,一边跟李桑柔说铺子里的事儿。 “大相国寺的圆德大和尚,问过你好几回了,说是问问今年的平安符,要不要多加点儿。 我跟他说能多加就多加,今年咱们多了两三条线,要用的平安符肯定多。 大和尚说,他想到了,多备了不少。说你要是回来了,让你去找他说话。 大和尚还说,他替你卜过,说大吉大利,让我别担心。” “嗯,小陆子往大相国寺绕一趟,跟大和尚说我回来了,忙过这几天就去找他说话。”李桑柔转头吩咐小陆子。 小陆子脆声应了,一溜小跑,往大相国寺方向过去。 “听喜一天一趟过来问,说他们七爷说了,好些人问他们七爷,咱们那拜年贴子,今年还画不画,我想着不急,这才九月里,就跟他说等你回来。 还有世子爷,说只要你回来了,哪怕是半夜,也赶紧让人去告诉他。” 大常顿了顿,“我给忘了。” “黑马去一趟,找如意就行,就说我刚到家。”李桑柔示意黑马。 “好!”黑马掉头往睿亲王府跑出几步,一个转身,又回来了,“这个时辰,世子爷肯定到部里了,我先走了!” 黑马一路小跑,直奔东华门。 “张嫂子三天两头来问,何老大来过一趟,还有公主,隔三岔五的打发千山来问,你回来没有。 瞎叔这一阵子常到炒米巷,总念叨,说要出大事儿了。 反正,知道你不在家的,见了都得问一句。”大常接着道。 李桑柔嗯了一声。 “没什么事儿吧?”说完 了这两个多月的大事小事,大常沉默片刻,看着李桑柔,没头没脑的问了句。 “没什么。”李桑柔露出丝丝笑意。 李桑柔刚到顺风速递铺,还在生炉火,顾晞就到了。 “坐,尝尝我带回来的野山茶。”李桑柔拿着破蒲扇扇着炉火,示意顾晞。 “你总算回来了。”顾晞看着李桑柔,长长舒了口气。 “坐吧。半路上碰到黑马的?”李桑柔带着笑。 “没有,我让人看着炒米巷。 大常滑头的很,一句磁实话都没有,我哪敢等他给我递信儿。”顾晞左右看了看,拎了把椅子过来坐下。 “我一向说一不二,规矩大,大常胆小而已。”李桑柔随便解释了句。 窜条刷好铜壶拎过来,李桑柔先倒了半壶水,烧开倒掉,再加水烧水。 “你去哪儿了?”顾晞看着李桑柔。 “随便走走。”李桑柔敷衍了句。 “大哥很担心你。”顾晞看着瘦了不少的李桑柔。 “宁和公主怎么样?大常说她经常打发人过来问。”李桑柔避开了顾晞的话。 “很担心你,还往寺里去了两趟,替你祈福。” “我到江边走了一趟,到了夜里,江上一片黑寂。 当年,我们沿着江,顺水往东那时候,江上多热闹。 不知道多少人家没有了营生。”李桑柔烫杯子,放茶叶,说闲话。 “都在备战,南梁比咱们更急。”顾晞沉默片刻,低低道。 李桑柔看了顾晞一眼,他好像瘦了些。 “皇上怎么样?你今天没上早朝?”李桑柔接着问道。 “不怎么好。”沉默片刻,顾晞声音更低,“已经连着一个月没早朝过了,皇上撑不住。” “我上次见沈娘娘那回,看娘娘也是,”李桑柔顿了顿,“清瘦得很。” “皇上常年歇在垂福宫,日常起居,多半是沈娘娘亲手照料,她很劳累。 再说,生老二前,沈娘娘缠缠绵绵病了四五年,生了老二后,也是调理了一年多,才算好起来。”顾晞说着,叹了口气。 李桑柔沏了茶,推了一碗给顾晞,“有旧疾旧病根的,最怕秋冬。” “嗯,皇上年青的时候,有一回,腊月里往青州调援兵,路遇大雨,也是一刻不敢停,之后大病了一场,落下了气喘的病根儿,每年九十月间,都要发作,今年……” 后面的话,顾晞没说下去,端起茶,闻了闻,“这茶不错。” 李桑柔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往青州调援兵,作为章家女婿么? “我中午怕不得空,晚上要是没什么事儿,我请你去玉楼吃羊肉?你瘦了很多。”顾晞抿了半杯茶,看着李桑柔道。 他得走了,这一阵子,他极其繁忙。 “好。”李桑柔爽快答应。 …………………… 李桑柔从玉楼吃了羊肉,回到炒米巷,米瞎子正坐在廊下,对着炭盆,抿着酒等她。 “还没进十月,你就烧上火了,病了?”李桑柔坐到米瞎子旁边。 “温酒用的。”米瞎子指了指放在炭盆宽边上的红铜酒壶,“你也喝点儿,我放了几块陈皮,味儿不错。” “喝过了,我不喜欢陈皮的味儿。”李桑柔伸手摸到暖窠,倒了杯茶。 “你干嘛去了?”米瞎子欠身往前,仔细看着李桑柔,“看样子挺辛苦。” “散心去了。”李桑柔将脚搭到炭盆边上。 “你这话,连大常,不是,连黑马都不信!拿来哄我!你干嘛去了?”米瞎子斜着李桑柔,简直想啐她一口。 “确实散心去了。”李桑柔自在的抿着茶。 “这天下,太平不了几年了,你可别让这几年的太平也太平不了。”米瞎子郑重严肃。 “你也太抬举我了。”李桑柔斜暼了米瞎子一眼。 “没抬举,我就是不敢小瞧你而已。我再说一遍,你别把这么一点点太平日子,给折腾没了!就这么一点点了! 等到天下大乱,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反正要乱起来,肯定是大乱,也就不多你一个了。”米瞎子欠身往前,紧盯着李桑柔。 “不会。”李桑柔答的干脆快捷,“至少不是添乱。还有,你别想的太好,这太平日子,你还是按月算吧,或者按天算。” 米瞎子呆了一瞬,长叹了口气,仰头喝光了杯中酒,恨恨道:“娘的,连几年都没有了,真他娘的!” …………………… 宁和公主是在隔天午后,冲进顺风速递铺的。 “我很担心你!”看到李桑柔,宁和公主一句话没说完 ,眼泪下来了。 “我好好儿的。你怎么过来的?坐车?骑马?”李桑柔笑答了句,立刻岔开话。 “坐车,天寒了,娘娘说骑马容易灌冷风,要咳嗽的。”宁和公主用帕子拭去眼泪。 “这里味儿不好,咱们出去逛逛。”李桑柔指了指正在堆肥的大常,示意宁和公主往外走。 两人出了铺子,李桑柔笑道:“我不在建乐城这两个来月,你出来逛过几回?去看过几场文会?” “一趟也没出来过,我就没出过宫。 三哥说要陪我去看这个那个,我都回了,二哥也要带我出去,看文会雅集什么的,我也没去。 我挺担心你的,你总算回来了。”宁和公主看着李桑柔,神情轻松,笑容隐隐。 “也没见过文先生?两个多月呢。”李桑柔斜瞄着宁和公主,问了句。 “呃。”宁和公主顿时一脸粉红,有几分扭捏起来,“当然没见过啦,我以前也不常见他。 不过,我让千山去问过他一回:知不知道你去哪儿了,我担心你,问三哥,三哥就是一句:你不用担心她!” 宁和公主学着顾晞的口气。 “我怎么能不担心呢?我就只好去问文先生。文先生怕千山说不清楚,就给我写了封信!”宁和公主眼睛亮亮。 “哟。”李桑柔慢慢的哟了一声。 “信里就是说你功夫好,人特别精明,特别细心,特别谨慎,说你不会有事儿的,就是这些,半点儿别的都没有!”宁和公主赶紧解释。 李桑柔连连点头。 “后来,我想着,总不能失了礼,打发人去说一声谢,不怎么好是不是?我就写了封信,谢了他。”宁和公主笑容明媚。 “那他肯定要再写封信,说你太客气了,不用谢。”李桑柔扬眉笑道。 “没有!你看你说的,那成什么了?没有! 就是昨天,是百城最先过去找千山,让千山禀告我,说你回来了! 你回来这事儿,我都知道了快两个时辰了,三哥才让人去告诉我。”宁和公主语调轻快的仿佛要跳跃起来。 “文先生比你三哥对你好。”李桑柔看着宁和公主笑道。 “对啊!你也看出来了?三哥对我,也不是没有文先生好,就是三哥这个人粗心,不像文先生那么仔细。 这话三哥自己也说过,论细心周到,他不如文先生。”宁和公主心情相当好。 “你大哥二哥三哥中间,肯定你二哥最细心。”李桑柔笑问道。 “不是!大哥最细心,二哥心最软,我跟二哥最说得来。 我们小时候,园子里的仙鹤小鹿什么的,要是死了,我和二哥都难过的不行,直到现在,哪一只是什么时候死的,我和二哥一说起来,还对着掉眼泪呢。 小时候,我和二哥哭,三哥站在旁边,看我俩像看傻子一样,大哥就一声接一声的叹气。 现在,我和二哥从来不当着大哥和三哥的面说这些!”说到最后一句,宁和公主坚定的摇了摇头。 “你二哥现在就在前面状元楼,宴请太学的上舍生,听说潘七公子也去了,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他当年在太学读书的时候,回回考试都是垫底的那个。”李桑柔笑道。 “后来田十一也进了太学,他就不垫底了。”宁和公主立刻接话,话没说完 ,就笑起来,“咱们去看看?看看七公子这个垫底生,去做什么,二哥宴请的可都是上舍生!” “好。”李桑柔笑应,招手叫过跟在后面的大车,宁和公主坐进车里,李桑柔侧身坐在车门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6章 见一见鬼 李桑柔和宁和公主进了状元楼,顺着听喜的指点,看到潘定邦时,潘定邦正被太学那位老司业揪着,拧着身子,笑的一脸苦楚。 潘定邦也看到了李桑柔和宁和公主,点着两人和老司业说了句什么,急忙甩脱老司业,冲着两人直扑过来。 “听说你回来了,你还真回来了!来找我的? 这儿太吵了,要不,我请你们到丁家老号吃全蟹宴怎么样?”潘定邦看到李桑柔,高兴的眉飞色舞。 “我们是来看看,二哥宴请上舍生,你来干什么?你也做过上舍生吗?”宁和公主抢过话笑道。 “我都没进过内舍,还上舍呢。 哪是我想来的,是你二哥,非把我拉过来,唉,你二哥,可真是……” 潘定邦一只手抬着,抓紧又松开,松开又抓紧,憋了好一会儿,调头看向李桑柔。 “他们跟二爷抱怨,说斋舍太旧了,没有火龙夹墙,冬天太冷,说各斋阅览屋太小太冷,舍生的书都放不下,要修斋舍修阅览室,要加盖夹墙,什么什么。 她二哥,就把我揪来了。 你说你把我揪来有什么用? 我是在工部管修缮这事儿,可我只管修,不管往哪儿修啊! 上头给我张单子? 要修哪里,给银多少,给料多少? 该签审的签审好了? 该拨的银料都到了? 我头顶批文领了银料去干活,我就能干这个,就是个干活的。 这要修要建什么斋舍什么这里那里的? 找我这个干活的有什么用?你得找出钱的对不对? 让我修? 银子谁给?料从哪儿领? 我这么一说,她二哥竟然让我给他们想想办法。可真是! 就我,是个能想出办法的?真会找人!” 宁和公主随口一句? 勾出了潘定邦一大通抱怨。 宁和公主被他抱怨的直眨眼。 “那你就替他们往上头说说? 这太学的事儿? 归你阿爹管?”李桑柔瞄了眼不远处的二皇子。 “太学归伍相管。从去年开始? 京城各处? 听说不光京城? 各路也是,就是能多省就多省,去年一年,我接的活,比前年少了一半? 今年又比去年少了一半。” 潘定邦瞄了眼宁和公主? 往李桑柔身边靠近半步? 凑上去? 压着声音道:“二爷找过大爷,被大爷……” 潘定邦搓着手指,嘿嘿的笑? “就这样,二爷还让我想办法,他都被大爷……啊哈!我能有什么办法?难道我这脸,比他那张还大?可真是! 算了不说这个了,咱们去吃蟹宴吧,吃螃蟹就这几天,过了这几天,就得明年了。” “我们是来看文会的。”李桑柔指了指宁和公主。 潘定邦长长的喔了一声,嘿嘿笑着,“我差点忘了这茬了。 哎!今天,呵呵,还真是,全是上舍生,都是少年郎,少年有才,一多半家世都不错,再怎么也是个书香清白。 来来来,你站这儿,这儿看得清,今天你得好好看看,哎你看,那个长的不错。”潘定邦招手叫宁和公主。 宁和公主瞪着潘定邦,没往前进,反倒往后退了一步。 “去看看,看看又不花钱。”李桑柔推着宁和公主,站到栏杆边上。“这些都是大齐的精英,未来的栋梁。你照精英看,别照着女婿看。” “对啊!看看又不花钱!”潘定邦咯的笑出了声。 “七公子要是有诚意,就让丁家老号送一桌子蟹宴过来,咱们在这儿,一边吃一边看,两全齐美。”李桑柔侧头看向潘定邦笑道。 “对啊,听喜!”潘定邦一拍栏杆,立刻叫听喜。 “蟹宴贵不贵?我听江尚宫说,今年的螃蟹贵得很。今年宫里还没吃过螃蟹呢。”宁和公主看向潘定邦,“你不是穷的连十两银子都没有?” “瞧你这话,唉,穷还是穷。不过,有大当家呢。 听说大当家的回来,我就跟我二嫂三嫂,还有我阿娘说了,我得给大当家的接风洗尘,我二嫂三嫂,还有我阿娘,都说应该。 这顿蟹宴,银子不用我出,回去肯定能要下来。”潘定邦捏着下巴,“说不定……嗯,先找我三嫂,再找我二嫂要一趟,最后再找阿娘,说不定,能要三份下来。” 潘定邦兴奋的搓着手指。 宁和公主无语之极的瞪着潘定邦。 李桑柔转过身,看向楼下的二皇子。 潘定邦指指点点,说着楼下那些老博士们的八卦和癖好,以及某位上舍生是哪家子弟,家里有什么传说什么八卦,宁和公主听的津津有味。 一桌子蟹宴送过来时,楼下正好是文会结束,筵席摆上。 李桑柔看着潘定邦,指了指楼下,不用她说,潘定邦立刻就明白了,“我让听喜去请一趟,他肯定不能来,他喜欢跟那些才子谈诗论词,跟咱们在一起,咱们,既不懂诗也不会词,有什么意思?” “二哥吗?二哥最爱吃螃蟹。”宁和公主一边说着,一边探头往楼下看。 听喜一溜小跑下楼,却没飞快回来。 等了一会儿,听喜在前侧身前引,二皇子跟在后面上来了。 “阿玥来了,大当家回来了。”二皇子上来,先和宁和公主以及李桑柔打招呼,“坐坐,不用多礼。 黄老司业说他还有好些话要跟你说,你躲到这里来了,斋舍确实太破旧,你能帮就帮一帮。” 二皇子提到黄老司业,看起来也是十分苦恼。 “这事儿得大爷点头。”潘定邦一脸干笑。 “先吃螃蟹吧。”李桑柔捅了下宁和公主,笑道。 “对对对,螃蟹凉了就不好吃了。”宁和公主急忙接话。 “先吃先吃!”潘定邦赶紧招呼二皇子。 听喜一向麻利,赶紧上前,掀起盖在清蒸螃蟹上的笼屉盖,蟹香扑鼻而来。 “这可是今年头一顿螃蟹,我就不客气了。”二皇子深吸了一口,伸手拎了只大螃蟹。 宁和公主也不客气,李桑柔和潘定邦更不用说了,都是挑大的,各拎过一只,掀盖掰脚埋头吃螃蟹。 丁家老号的蟹宴名不虚传,四个人吃的个个满足,小厮内侍撤下杯盘,端了菊花叶儿桂花蕊儿熏的绿豆面儿,众人洗了手,小厮送了紫苏姜茶上来。 诸人喝着茶,李桑柔伸头往楼下看,潘定邦也伸头往楼下看,“真热闹!” 楼下你敬我让,拉着扯着,正是热闹时候。 “对诗呢。”二皇子也伸头往下,看的笑起来。 “喝酒就喝酒,对什么诗!”潘定邦嘀咕了一句,看着李桑柔,扬声问道:“对了,你这几个月,都跑哪儿去了?” 宁和公主和二皇子一起看向李桑柔。 “开始是顺脚走,走到哪儿算哪儿,后来,遇到了点儿有意思的事儿,就跟着事儿走。”李桑柔笑道。 “什么事儿?”潘定邦上身前倾,立刻追问道。 “鬼神之事,外面天黑了,你真要听?”李桑柔斜瞥着潘定邦。 “下回再说吧。”宁和公主赶紧摆手。 “娘娘忌讳说鬼,你也跟着怕上了?”二皇子看着宁和公主笑道。 “难道你不怕?”宁和公主白了二皇子一眼。 “咱们这一圈人,就她不怕,鬼得怕她。哎,什么样的鬼神之事?吓人吗?”潘定邦有点儿害怕,却更加好奇。 “不吓人,鬼有什么好吓人的?”李桑柔笑眯眯。 “也就大当家的敢说鬼不吓人了。”二皇子笑起来。 “真不吓人。”李桑柔微笑,指了指屋角的滴漏,看着宁和公主笑道:“你该回去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也该回去了!”潘定邦立刻跟着站起来。 他可不想再被黄老司业揪住。修斋舍这事儿,他真没办法! “二哥呢?”宁和公主看着二皇子问道。 二皇子有些踌躇。 “都喝多了,联不了诗了,走吧。”潘定邦冲二皇子道。 “唉,回去吧,大哥让我看的一堆折子,我还没看呢。”二皇子烦恼无比的拍了拍额头。 四个人出了状元楼,潘定邦别了三人,径直回府。 李桑柔还是坐在宁和公主车门口,二皇子骑着马,跟在车旁。 走没多远,二皇子看着李桑柔,好奇问道:“大当家真见到鬼了吗?这世上真有鬼?” 他这几天正看一本志怪传奇,对鬼神之类,十分好奇。 “嗯。”李桑柔极其肯定的嗯了一声,“二爷想看看吗?” “真有鬼?”宁和公主探头出来,又是惊讶又是害怕。 李桑柔只笑,没答宁和公主的话。 “大当家的还会招鬼?”二皇子笑起来。 李桑柔笑看着二皇子,没说话。 “鬼是什么样儿的?能说话吗?”二皇子接着问道。 “鬼么,我看了是这样,你看了是那样,我看到的样子,不一定是你看到的样子,要自己看了才知道。至于说话,当然是能说话的。”李桑柔微笑。 “怎么才能看到?你要准备什么东西吗?”二皇子更好奇了。 “什么都不用,你要看,顺风铺子里就能看,白天晚上,随时都行,容易得很。”李桑柔笑看着二皇子。 “二哥真要看?那你白天去看!晚上太吓人了!”宁和公主听的简直要屏起气来。 “你那铺子对着角楼,角楼是能镇邪祟的,法力强大,你那铺子里能看?”二皇子惊讶极了。 “嗯!”李桑柔肯定的嗯了一声,“一群可怜的鬼而已,不是什么邪祟。” “那,我明天过来?”二皇子好奇中透着兴奋。 “好啊。”李桑柔笑应。 “我也想看。”宁和公主拉了拉李桑柔的衣袖。 “人多了阳气太重,你想看,得等下一次,不急,鬼多的是。”李桑柔笑道。 “那二哥先看,二哥你看了之后,要跟我说说,到底吓不吓人。 她胆子太大了,她什么都不怕!她说不吓人,我可不信!”宁和公主伸头出来,和二皇子笑道。 “娘娘最忌讳鬼啊什么的,这事别和娘娘说,也别跟大哥说,谁都别说。”二皇子欠身交待宁和公主。 宁和公主不停的点头。 她和二哥,都是被娘娘,被大哥,甚至三哥,管着不许这样不许那样的人,她和二哥常常联手,有些事,就她和二哥知道。 …………………… 第二天,李桑柔坐在顺风速递铺子后面,慢慢悠悠喝着茶,一直等到夕阳开始西下,二皇子一身寻常打扮,悄悄进了顺风速递铺。 “好不容易溜出来,今天被大哥拘了一天,一直听议事,差点出不来!”二皇子一脸做了小坏事后的兴奋。 “到那边仓库里吧。”李桑柔拱手见了礼,笑道。 “好。” “大常,看着不要让人进仓库。”李桑柔扬声交待了大常,让着二皇子,进了从将作监租过来的仓库院子。 李桑柔没关院门,进厢房拎了只旧锦袋出来,站在厢房门口,示意二皇子站过去。 李桑柔从锦袋里拿出第一个卷轴,展开,挂在门钉上。 “这是第一个,姓祝,家在江都县,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丫头,三个婆子; 这是第二个,姓左,家在安庆府,她身边只有一个小丫头跟着,小丫头很瘦,眼睛很大; 这是第三个,姓蔡,家在房州,她身边随侍着一个丫头,一个婆子,婆子是她的奶娘; 这是第四个,姓刘,家在津上府,她身边跟的人多,一个丫头,四个婆子,还有一个车夫,一个长随; 这是第五个,姓庄,家在解州府,身边有两个丫头,两个婆子; 这是第六个,姓路,她和左家姑娘一样,身边只跟了一个丫头。” 李桑柔一口气介绍完 ,从并排六副画像,看向紧拧着眉的二皇子。 “你看看她们,眼熟吗?是不是都挺像娘娘?也很像你。 你出生前一年,皇上登基前最后一次巡查各处,从江都县起,一个一个找到她们,带回她们,把她们带到阳武县城外的那座皇庄里。 一年后,你出生的那个月,皇庄从阳武县请了六个稳婆,接生了六个孩子。 一个月后,沈娘娘抱着你,住进了皇太子宫。” 二皇子一张脸渐渐苍白,直至雪白,从六副画像上猛的抽出目光,直瞪着李桑柔。 “我不知道她们中的哪一个生了你。”李桑柔迎着二皇子的目光,怜悯的看着他。 “你怎么……”二皇子喉咙干的说不出话,“她们?” “她们都死了,连同她们的丫头,婆子,车夫,长随,给她们接生的六个稳婆,你那五个兄弟姐妹,都死光了,没有活口。你想问的,我不知道。 她们的尸骨,就埋在皇庄里,在你的皇庄里。 你每次去你的皇庄,走在园子里,走在那些柿子树桃子树中间的时候,就踩在她们的尸骨上,踩着你的母亲,你的兄弟姐妹的尸骨。 好好看看,她们中的一个,是生你的人,是你的母亲,你得阿娘。”李桑柔指着那六副画像。 二皇子直直盯着那六副画像,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一个趔趄,猛的转过身,往外冲出去。 李桑柔呆站了片刻,慢慢收起六副画像,收进锦袋里,拎着锦袋出来,将锦袋交给大常,“收好。不许任何人看,你也不行。” 大常闷声应了,将锦袋揣进怀里,“二爷,刚才,像是见了鬼。” “他确实见了鬼。唉。”李桑柔低低叹了口气,坐回椅子上,接着喝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7章 一人之变 二皇子冲出顺风铺子,直冲上了马,勒着马原地转了四五圈。 诸侍卫内侍见他面色惨白,神情极其不对,急忙扑上前拉住马,“二爷,要回宫吗?” “回。”二皇子胡乱答了句,乱抖着缰绳,冲着顺风铺子就要直冲上去。 侍卫见他明显神思错乱,紧抓着缰绳,骑上马,紧挨在二皇子侧前,引着二皇子的马往前。 其余几个侍卫,拱卫在四周,以防坐在马上,摇摇欲坠的二皇子从马上摔下来。 小厮们在外围清开一条路,诸人提心吊胆,护卫着二皇子,径直回宫。 二皇子在东华门外下了马,被护卫围侍在中间,浑浑噩噩进了宫门,仰头看着眼前辉煌威严的宫殿。 金灿的夕阳照在同样金灿的琉璃瓦上,金灿的光芒刺进二皇子眼里,把他从浑噩中惊醒过来。 二皇子推开诸内侍,直奔垂福宫。 一口气冲到垂福宫门口,二皇子看着宫门匾额上金字红底的知福惜福四个大字,像被刺了眼一般,眼睛眯起,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二皇子再次仰头,呆呆看着那四个鎏金大字。 知福,惜福,谁的福? 侍立在垂福宫门口的老内侍看着脸色青白,失魂落魄的二皇子,看着他失了魂一般盯着匾额,提着心,小心的招呼道:“二爷?” 二皇子根本没听到。 老内侍更害怕了,正要上前一步,再叫一声,二皇子突然迈步,擦过他,直冲进去。 “二爷!二爷来了!”两个老内侍吓了一跳,急忙提高声音,往里通传。 二皇子直冲进皇上日常起居的东偏殿。 东偏殿内,皇上歪在榻上,厌烦无比的看着手里的汤药,沈贤妃侧身坐到他旁边,托着一小碟蜜饯。 二皇子直冲进去,皇上和沈贤妃都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皇上恼怒的呵责了一句,看着二皇子青白的脸,直瞪瞪的眼神,立刻关切问道。 “是谁生了我?是她们中的哪一个?你真把她们都杀了?我的,”二皇子喉咙猛的哽住,“生母,我的兄弟姐妹,我……你杀了多少人?还有你!” 皇上眼睛圆瞪,手一抖,汤药碗砸在了腿上。 沈娘娘脸色雪白,直直瞪着二皇子,僵直在那里。 “你们,是真的了? 怪不得,你那么怕鬼,你怎么下得去手?你!你们!你们杀了多少人?六个?五个孩子?你连自己的骨肉也不放过吗?你们……”二皇子腿一软,扑跪在地上,放声嚎啕。 “混帐东西!”皇上顺手抄起扣在腿上的药碗,砸在二皇子头上。 “皇上!”沈娘娘扑上去拦那只碗,手里的碟子咣的砸在地上。 药碗砸在二皇子额头,二皇子后仰,又前扑过来,“她们是怎么死的?砸死的吗?你这个屠夫!你们!恶魔!你们怎么狠得下心,下得去手? 那么多人! 那些女孩儿,那么从人!你连自己的儿女都下得去手!你怎么下得去手!你怎么下得去手啊!” 二皇子伏在地上,以手捶地,嚎啕大哭。 “滚!”皇上气的脸色铁青。 “把他抬到厢房,二爷撞客了,点上安息香,让他睡一会儿。”沈贤妃急急的吩咐道。 侍立在殿内的女使,急急上前,浑身颤抖的架起二皇子,用力往外拖。 她们,只怕都活不成了。 “去查!是谁告诉他的!去查!去给朕杀……” “皇上!”沈贤妃急急打断了皇上的愤怒,声色俱厉,“不要再杀人了,不能再杀了!够了!够了!他已经知道了,再杀,他也知道了,不要再杀人了!” 沈贤妃连急带气,一口气呛住,咳的直不起身。 皇上的暴怒被沈贤妃截住,一只手用力按着沈贤妃的后背,那口怒气堵在胸口喉咙间,堵得说不出话,只拼命的用力,要把那口气抽上来。 “皇上!”沈贤妃一阵猛咳过去,抬头看着憋的脸色青灰的皇上,一声惊叫。 皇上猛一口气缓过来,往前扑倒,吐出一大口鲜血。 “来人,快叫太医!快!”沈贤妃厉声尖叫。 …………………… 李桑柔坐在顺风速递铺子后面,看着河那一边的皇城,看着太阳落下去,看着月亮升上来。 铺子咣的被人推开,李桑柔转头看向身后。 顾晞大步流星,直冲进来。 李桑柔坐着没动。 “老二是怎么回事?”顾晞站到李桑柔面前,拧眉问道。 “什么怎么回事?”李桑柔仰头看着顾晞,反问了一句。 “像是中了邪,说他从你这里出去就像是中了邪,阿玥说老二到你这儿看鬼来了?他见了什么鬼了?”顾晞简直不敢相信。 老二确实像是中了邪见了鬼一般,可他是皇子,未来的君上,潜龙!百邪不侵,什么鬼能把他邪祟成那样? 笑话儿一样! 李桑柔看着顾晞,没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这不是小事!”顾晞脸色发青。 “你真不知道吗?”李桑柔眼睛微眯。 “我知道什么?你到底捅出了什么事?”顾晞紧拧着眉,烦躁的揉着太阳穴。 宫里已经乱成一团,皇上时晕时醒,沈贤妃青灰着脸,一言不发,老二失魂落魄,也是一句话不说,只不停的以头跄地,跄的额头青肿渗血。 “坐下说吧,你太高大,这么看着你说话,太累。”李桑柔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顾晞拎了把椅子过来,坐到李桑柔旁边。 “先章皇后嫁进景龙门那座潜邸前,应该是老睿亲王给皇上和你父亲订下章家和文家这两门亲事之前,沈娘娘正怀着胎,七八个月了,为了和章家结亲,沈娘娘怀的这个孩子,被硬生生推了下来。” “这我知道,不是推下来的,是小产了。”顾晞看着李桑柔,心微微提起。 她这起手,就极不一般。 “小产,嗯,确实是小产了。 先章皇后嫁进潜邸的时候,沈娘娘还病着,不吉利,就搬到了阳武县外的庄子里。 刚搬到庄子里,沈娘娘就求医问药,找到阳武县一个姓石的药婆,石药婆不是姓石,她一辈子没嫁人,都说她是石女,就称她石药婆。 石药婆很精药理医术,特别擅长治妇科,下身肿烂这样的病。 八个月的胎儿被硬生生推下来,沈娘娘下身,自然是又肿又烂,伤得极重。 石药婆在那座皇庄里住了一个来月,天天给沈娘娘熏蒸浴洗,一个月后,眼瞧着明显见好,石药婆就留下方子,离开了庄子。 两天后,石药婆淹死在城外一个小水坑里。” 李桑柔的话顿住,叹了口气。 顾晞紧紧抿着嘴,看着李桑柔,等她往下说。 “皇上登基前一年或是前两年,曾经南下,从扬州折往西,再往北,外出巡查过一回。 这都是有档可查的,是吧?你能查到,我查不到。 他这一趟巡查,带回了六个书香门第,学问品性都极好,聪慧美丽的小娘子,带进了阳武县城外的那座皇庄。” 顾晞眼睛瞪大了。 “京城有位擅长画仕女图的江都县士子,他说他画仕女图,是因为他姐姐失踪,死活不知,他学画,是为了把姐姐画出来,好寻找他姐姐。 他姐姐就是其中一位,是当年,被皇上带走的第一位小娘子。” 顾晞直直瞪着李桑柔。 她说的士子画仕女图的事,他知道,文诚和他说过:李大当家看中了人家画的仕女图! 她那个时候就在查了?她是怎么知道的?她是什么人? “六位小娘子,应该都怀了胎,临产的时候,从阳武县请了六个稳婆,当然,这六个稳婆离开皇庄后,很快,都这样那样,都死了。 我是怎么知道的呢? 但凡做过,必有痕迹,我找到了这些痕迹,至于是哪些痕迹,我不能告诉你,告诉了你,说不定又要死人,我不能对不起她们。 我确实很早就留意这件事了,为什么会留意这样的事儿呢? 是因为,那个湛泸,她的主人养她,是为了杀孙洲。 在安庆府,也失踪了一位小娘子,是在孙洲的夫人大宴宾客时,失踪的,孙洲夫妻出面,说那小娘子和他内侄私奔了。 这个借口太傻,太不经查,所以,叶家那位,就认定是孙洲夫妻害死了那位小娘子,打算杀了孙洲夫妻报仇。 我留心看了一阵子,觉得不像是孙洲夫妻。 因为孙洲谨慎细致,律己极严,不是个看到漂亮女人,就全凭冲动理智全无的。 我就对这件事纳闷上了,是什么人,能让孙洲夫妻这样的人,当年就做到了府尹,现在更是坐到了尚书位置上,这样儿的一对夫妻,主动出面,承下这样后患无穷的丑事。 能把孙洲夫妻驱使的甘之若饴的人,是谁呢? 我就开始留意这件事,后来,在那场文会,看到了那位士子的姐姐,那位士子画姐姐画的极好,形神俱备,活灵活现。 江都县和安庆府的两位小娘子,长得很像。” 李桑柔叹了口气。 “后来,我进了宫,见到了沈娘娘,看到沈娘娘,我仿佛看到了老了二十年的那两位小娘子。 原本,我已经把这件事抛到九宵云外,这不是我该多嘴多管的事儿,也与我无关。 可是,金毛死了,柳家灭了门。” “你外出两个多月,就是为了查这件事?”顾晞不敢置信的看着李桑柔。 “对。”李桑柔干脆点头。 顾晞抬手捂在脸上,片刻,抬头看着李桑柔,“那下一步呢?你要干什么?” “你大哥只是瘸了腿,不是不能当皇帝。 他当皇帝,对齐国,对迫在眼前的大战,对你,都更好,对不对? 他肯定也很想当这个皇帝,你也很想他来当这个皇帝,是不是? 要是二爷当了皇帝,你和你大哥,天天对着二爷那么位凡事拎不清又心软成一滩稀泥的皇上,实在令人暴躁。 你大哥当了皇帝之后,我要杀了沈贺父子,无故杀人,得偿命。” “你这是在跟我要报酬?你闹出这么大的祸事,难道你还觉得你做的事,是能要报酬的?”顾晞瞪着李桑柔,简直不知道拿出什么表情才好。 “我做了件利国利你的事,要一点公道而已。”李桑柔微笑看着顾晞。 顾晞看着李桑柔,沉默良久,俯身往前,“你做的这件事,往最小了说,也是窥探皇家,你知道窥探皇家是什么罪?要怎么处置?” 李桑柔看着顾晞,微笑摊手。 “你突然失踪的时候,大哥很就很担心,我也很担心,你果然掀出了大事。”顾晞说着话,站起来。 李桑柔没动,仰头看着低头看着她的顾晞。 顾晞低头看着她,片刻,一声长叹,转身就走。 …………………… 夜色中的垂福宫,总算从惊慌杂乱中安静下来。 皇上半坐半躺在暖榻上,看着侧身坐在他旁边的沈贤妃,抬了抬手指,“让她们都退下,咱们说说话儿。” “嗯。”沈贤妃抬手屏退诸使女。 “你面色不好。唉,你不该拦着朕,不要怕杀人。”皇上气息低弱。 “杀的太多了,不要再杀了,当年,是不得已,现在,不用再杀了,不能再杀了。 再说,杀了,又有什么用呢?”沈贤妃低低叹了口气。“老二的脾气禀性,你最知道,多愁善感,什么都不忍心,从小就那样。他既然知道了。” 沈贤妃的话顿住,再次叹气,“别说他那样的脾气,就是我,当初知道老二的来历,我都不敢抱他,不敢看他。”沈贤妃声音微抖。 皇上冷哼了一声。 “算了。原本,他那样的脾气,就不适合。”沈贤妃声音低低。 “朕答应过你,答应过你父亲,朕……” “皇上。”沈贤妃抓住皇上的手,打断了皇上的话,“皇上还记得吧,二哥走的时候,我大病了一场,后来是大哥,五哥,一直到三哥走的时候,我已经……” 沈贤妃喉咙微哽,“再后来,那个孩子,被推下来,其实,推下来的时候,我心里挺轻松的。 怀着孩子的时候,我总做噩梦,梦见那孩子正跑着跳着笑着,转眼就死在我怀里,那份撕心裂肺。” 沈贤妃的话微哽,“实在不想再有一回了。 后来,没有了那个孩子,那几年,我真是很轻松,很自在,我就想,这样最好。 以后,除了皇上,再没有让我牵心挂肚的人了,我再也不会牵心挂肚、撕心裂肺了。 以后,我就跟着皇上,安安心心的侍候皇上,这样最好。” “唉,可朕这病,朕要走了,朕熬不了多久了。”皇上握着沈贤妃的手,心痛难忍。 “您放心,我能好好儿的。 老二心软重情,再怎么,他是我养大的,情份在这儿呢,他不会对我不好。 老大,您说过,是个极难得的,都好得很。”沈贤妃露出丝微笑。“当年,咱们多难。 我记得您跟我说过一回,您说:咱们要是能活到想活着就活着的时候,能安安心心活着,哪怕只有一年两年,您都知足了。 现在,咱们安安心心的活着,活了二十多年了,我知足得很。” “唉。”皇上一声长叹,闭眼往后,靠进靠枕里,两滴眼泪,慢慢流下来。 …………………… 整个十月,从宫城到皇城,都极为压抑,山雨欲来风满楼。 李桑柔每天在炒米巷和铺子之间来往,安安静静的坐在她那间速递铺里,沏茶喝茶,算帐对帐,耐心等着那座宫城里的变化。 …………………… 十一月中,关于皇上病情的谕告,和立储君的旨意,同一天发了出来。 潘定江亲自赶到董家报坊,看着排版,看着立刻印出来,再赶到顺风速递铺,看着赶紧递送出去。 这一份极其特别的朝报,要立刻发送出去,以最快的方式,递送到大齐各个地方。 皇上的病越来越重。 早朝从时而废朝,到断断续续,到最近几乎不再早朝,皇城的诸人,从早朝上,都已经对皇上的病心知肚明。 立储,是早就想到的了。 可这储君,竟然不是二爷,竟然是残疾的大爷! 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立储,这件原本在众人意料之中的事,在旨意出来时,却成了最出乎意料的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8章 更替 李桑柔坐在顺风速递铺后面,脚蹬在桌子边上,举着刚刚印出来的朝报,慢慢看着那份立储旨意。 陆贺朋跑的满头汗,热气腾腾的像只刚出锅的馒头,一头扎到李桑柔旁边,抽风箱般喘着粗气,冲李桑柔一下一下抬着手,就是说不出话。 “陆先生这是怎么啦?出什么事了?慢慢走走,别站着。”大常上前,拎着陆贺朋的胳膊,架着他转圈儿。 “好,好了。”陆贺朋被大常拎着,走了两三圈,这气儿,总算喘的差不多了。 “大当,家的,大爷,太子。”陆贺朋能说出话了,可还是没能说成句。 “我看到了。”李桑柔抖了抖手里的朝报,扔到桌子上。“怎么啦?” “怎么?这个!”陆贺朋瞪着李桑柔,呆了片刻,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也是,没怎么,挺好。我回去了。” 陆贺朋站起来往外走。 大常瞪着陆贺朋,看着他穿过院子,走远了,走到桌子旁,伸手去拿那份朝报。 那份立储诏书,大常看的极快,一眼看不明白的全略过,差不多从头略到尾,看入眼的,一个标题,加上顾瑾俩字,也就全看明白了。 “大爷立太子了?老大你?”大常呆了一瞬,看向李桑柔。 李桑柔抿着茶,眯眼笑看着大常。 大常连眨了几下眼,“是为了金毛?” “嗯。”李桑柔敛起笑容,“第一,咱们跟他们沈家无冤无仇,第二,他不该灭了柳家满门。” “咱们把世子爷护送回来,搁他们眼里,也许这就是仇了。”大常闷声道。 “咱们接了笔生意而已。他们要这么想,是他们混帐。 不能因为他们混帐愚蠢,就照他们的道理。 大常,你记着,不管哪个世间,都是聪明人的世间,蠢货再多,都只是数量而已,愚蠢不是力量。” “我去理仓库。”大常转身就走。 老大又要胡说八道了,他得赶紧走! …………………… 垂福宫。 皇上半躺半坐在炕上,炕前,顾瑾坐在轮椅上,看着面色青黄的皇上。 “你如愿了。”皇上咳过一阵,看着顾瑾。 “我和阿娘一样,平生所愿,是大齐能一统南北,天下百姓能真正的安居乐业。”顾瑾迎着皇上的目光。 “你阿娘走的时候,后悔了吗?她应该很恨我。”皇上迎着顾瑾的目光,片刻,避开。 “阿娘走的很安宁。阿娘没后悔,也不恨您,她只是遗憾自己识人不明,她说您有为君之能,却没有君临天下的胸怀和气度,她让我不要像您这样。”顾瑾声音温和平缓。 皇上紧紧抿着嘴。 “阿娘跟您说,她想要助您一统南北,做一位能称之以祖的雄主圣君,她不在意您宠谁爱谁,也不在意我是不是能承继大宝。 她说,要是我们诸兄弟中,没有比我更合适的,我就该当仁不让,可要是有比我更适合为君的,我就该退后一步,做兄弟的支撑,做良臣良将。 她的话,句句发自肺腑,只是,您一直没相信过她。” “沈氏跟我说,她觉得你阿娘说的,都是真心话。可人是会变的。”皇上重重咬着最后一句。 顾瑾看着他,片刻,微笑道:“阿娘临大行前,交待我:不要想着在您活着的时候,发动战事,一统南北。 阿娘说,您在建乐城上,看过一回武家军,吓破了胆,可惜,她到很晚才看出来。” 皇上脸上浮出丝丝怒气。 顾瑾看着他,“这一件,我看了这些年,觉得阿娘说的不全对。 您不全是被武家军吓破了胆,还有,您幼年时候,年青的时候,过于朝不保夕,过于惊恐不安,后来,您很贪恋平和安逸,您害怕担惊受怕,害怕耽思竭虑,您害怕失败,更怕死。” “胡说八道!朕现在就要死了,朕怕过吗?”皇上啐了一口。 顾瑾看着皇上,没说话。 皇上再次避开顾瑾的目光。 “沈氏是个可怜人,不要委屈她。至于老二,你们兄弟自小的情分,朕不担心他。”好半天,皇上一脸疲倦道。 “嗯,您放心。”顾瑾点头。 “齐梁以江为界,那条江,谁都守不住,一旦战起,谁都没有办法让刀枪铁蹄,只蹂躏对方的子民国土,一旦打起来,就是混战。 不管谁胜了,都是惨胜,你要想好了。”皇上往后靠在靠枕上,看着顾瑾。 “南梁那位太子,比咱们更急着要一统南北。”顾瑾看着皇上道。 “你们年青人。呵!”皇上冷笑了一声,“朕撑不了几天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人,真要有在天之灵……” 皇上的话猛然顿住,呆了好一会儿,苦笑连连,“算了,还是灰飞烟灭的好。 你走吧。折子什么的,不管什么,都不要再递到这里,这大齐,是你的了。 朕累得很,让朕安生几天,让朕,安安生生的走。” “好。”顾瑾心里一阵酸涩,摇了下铃,两个健壮内侍进来,抬起椅子,出了垂福宫。 …………………… 刚进了腊月,黎明时分,深宫里丧钟长鸣。 听到头一声钟鸣,李桑柔就下了床,披了她那件狗皮大袄,出到廊下,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眯眼听着一声声悠扬的钟声。 大常和黑马一前一后从厢房出来。 黑马一脸茫然,“大清早的,敲什么钟?嚎丧?这是干嘛呢?”黑马捅了捅大常。 “皇上死了。”大常闷声答了句。 “啊?喔!”黑马呆了一会儿,“还真是嚎丧。那咱们?” “早点去铺子,今天的信肯定多。”李桑柔答了句,转身进屋。 值守铺子的管事大约是被丧钟惊醒了,李桑柔她们到时,管事已经把铺子前面打扫干净,生起了取暖炉,马夫也在忙着打扫马厩了。 大头从前面的取暖炉里捡了半盆旺炭,端进院子后面那间小帐房,刚刚把小暖炉点着,米瞎子就敲着瞎杖,进了小帐房。 “你来干嘛?”李桑柔打量着米瞎子。 “天太冷,过来烤烤火。”米瞎子说着,拎了把椅子,挨着小暖炉坐下。 李桑柔拎水烧水。 “我原本以为,皇上,再怎么也能撑过明年,好歹撑到后年吧,回回打卦,都说他还有一两年的寿数。唉!”米瞎子两只手伸到暖炉上,寒寒瑟瑟。 “南梁那位怎么样了?”李桑柔坐到米瞎子对面。 “我哪知道!”米瞎子没好气道。 “真正太平,也不过二十来年。再之前,也就是没打成一片烂糟而已。 南梁大军,曾经直抵这建乐城下,从江南一路上过来,难道是太太平平飞过来的?后来又退回江南,难道是做客一样客客气气退走的? 再之前,你打过去,我打过去,没断过吧? 那条江上,一会儿清,一会儿红。 要真正太平,不是北齐灭了南梁,就得南梁灭了北齐,这一战,避不过。”李桑柔说着话,看着火旺起来,提着铜壶放上去。 “我知道,唉!”米瞎子一声长叹。 这一天,米瞎子哪儿也没去,就窝在那间小帐房里,瞌睡打盹。 这一天,果然如李桑柔的预料,来寄信的人极多。 可顺风速递铺门口,却看不出热闹,来寄信的人,没人坐车,连骑马的都极少,几乎都是一个人,缩着脖子一路跑进来,寄了信,再缩着脖子一路跑回去。 傍晚时分,飘起了雪花,天黑的很早,米瞎子跟着李桑柔,在漫天大雪中,往炒米巷回去。 …………………… 也许是因为,腊月里这头一场雪下的太大了,皇城里的国丧,显得格外沉默,甚至整个建乐城,都陷在一片沉寂中。 直到新皇登基,才仿佛打破了那份沉默和沉寂,让建乐城里,透出了丝丝过年的喜意。 祭灶前一天,李桑柔跟着如意,上了东角楼。 顾晞一身素白,站在东角楼望台上,招手示意李桑柔,“你看,那就是你的铺子。” 李桑柔站到顾晞旁边,看着护城河对面,她那间小小的速递铺,那片菜地,那间小小的小帐房,前面的马厩,以及,最前面,她那面高高飘扬的顺风大旗。 那面旗确实很高,站在角楼最高处,她几乎平视的看着那面随风招展的顺风大旗。 “看的很清楚。”李桑柔目光下落,看着被雪覆盖的那张白茬木茶桌,那些竹椅子,还有大常的铁锨,甚至她那把铜壶。 “下去说话吧,这里不能断了值守。”顾晞转身,和李桑柔一前一后,下了望台。 “走走?”顾晞打量着李桑柔身上的皮袄,看不出什么皮,却明显十分厚实,看来能拦住城楼上的寒风。 “好。” 两个人沿着城墙,缓步往前。 “沈娘娘和先皇一起走了。”走出长长一段,顾晞突然开口道。 “嗯?”李桑柔一个怔神,没反应过来。 “先皇是凌晨走的,弥留之际,我和大哥,还有老二,都在偏殿。 立太子那天,先皇见过大哥一面,之后,就不许往垂福宫递送折子,也不见任何人。 大哥说,先皇说他累得很,想安生几天,想安安生生的走。 就连太医,先皇也只许他们一天诊一回脉。 是沈娘娘把我们叫进去的,说先皇要大行了。” 顾晞的话顿住,良久,才又接着道:“我们进去时,先皇刚刚咽气。 人将死时,规矩很多,要做的事极多,很忙很乱,我们都没想到,是老二,说娘娘呢? 娘娘在她那间西耳屋里,穿戴整齐,歪在榻上,已经服了毒。 娘娘留了封信,很短。 她说她累极了,不想再撑下去,让大哥不要怪她。” 顾晞喉咙哽住。 李桑柔拉了拉青羊皮袄,裹紧了自己。 “老二在灵前,自己剪了头发。 我的父亲,求余生为先皇守灵,先皇和娘娘攒宫停入殡宫后,父亲换了僧衣,落了发,上书皇上,先皇奉安后,他就在山陵清修,不再下山了。 老二和父亲落发的事,现在还只有大哥,我,还有三位相公知道。 父亲本来就领着山陵使的差使,老二落发当天,给他安了个山陵副使的名儿,暂时掩人耳目吧。” 李桑柔顿步,看向顾晞。 “父亲和先皇情份极好。”顾晞迎上李桑柔的目光,解释道:“当初,祖父和显宗结盟,就是因为父亲和先皇情份极好,父亲是独子,祖父为父亲计,就和显宗结了盟。” 李桑柔长长叹了口气。 顾晞看了眼李桑柔,垂下眼帘,往前走出长长一段,才接着道:“有几句话,皇上让我转告你。” “嗯?”李桑柔看向顾晞,顾晞却没看她。 “明天一早,就有旨意到永平侯府。沈娘娘追封为后,永平侯府也有恩赏,沈贺、沈明书食双俸,沈明义为四品中奉大夫。” 李桑柔眼睛微眯,慢慢舒开。 “皇上说,娘娘服毒,老二出家,你的报复已经够了。 原本,连我和皇上在内,都一直视老二为储君,朝廷和各路官员,更是如此。 如今登上大宝的,却是皇上,老二出了家,娘娘服了毒,这些,只能瞒得了一时,只怕不出正月,朝廷诸臣,各路官吏,就要知道了。 这些,已经足够让朝野内外,人心浮动不稳了,要是再杀了沈贺父子,于人心上,极不明智。 而且,柳家灭门一案,已经审结,没有审过再审的道理。” 顾晞看向面无表情的李桑柔,落低声音:“算了,老二出了家,娘娘走了,沈家已经全无依靠,不过是一群废物,死活,都没什么分别了。” 李桑柔听的笑起来,“死活没什么分别?确实,死活没什么分别。” “算了。”顾晞站住,看着李桑柔,低低劝道。 “不算了,还有别的办法吗?”李桑柔看向顾晞。 顾晞噎住,片刻,苦笑摊手。 “回去吧,太冷了。”李桑柔紧裹着羊皮袄,转身往回走。 “从前面下去,离炒米巷近。”顾晞忙叫住李桑柔,往前一段,下了皇城。 回到炒米巷,吃了饭,李桑柔坐在廊下,对着炭盆,看着旺旺的炭火出神。 沈贤妃的服毒,她没想到,二皇子的出家弃世,她倒是想到过的。 像他那样,过于纤细感性的人,是没办法承受他的出生这种样的真相,他没有自杀的刚烈和勇气,能做的,就只有弃世逃避了。 至于顾晞传过来的话,她也已经想到了,她早就想到了。 事情一向如此,世情一向如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0章 一天罪囚 李大当家杀了永平侯沈贺父子,被关进了军营。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陆贺朋哪还有过年的心情,从军营回来,让人往家里捎了个口信,就呆在顺风铺子里,烤着火,和老左一起,等着看是谁来接手这顺风速递。 一直等到天黑透了,再等到人静时分,也没见有人来接手。 陆贺朋那颗心,虽然提的不高,但也有那么一两尺,这下总算落回到肚子里,彻底安了心,和老左两人,将两家送过来的凉菜,饺子拼在一起,对坐喝酒说话。 “我这心哪,提了一整天,行了,这会儿没人来,那就不会有人来了,这铺子还是咱们大当家的,那大当家的就没大事。”陆贺朋嗞一声喝空一杯酒,愉快笑道。 “大当家的可真是,这胆子!你说,大当家的啥时候能回来?不会一直就在军营里了吧?”老左也嗞了杯酒,连吃了两只饺子。 “不会,再说,就在军中又能咋的?还不是一样在世子爷手下!”陆贺朋心情不错。 “也是。可大当家的在军营里,瞧着可挺受罪,你看大当家的那半条裤腿,都是马粪!”老左想着李桑柔那一身的臭味儿,抬手在脸前挥了两挥。 “把永平侯父子都杀了,也就半裤腿马粪。”陆贺朋白了老左一眼,连声啧啧。 “那倒是,换个人,够凌迟了。”老左跟着啧啧。 两人正对着啧啧,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疾冲而来,接着是咕咚一声,和一声马嘶。 陆贺朋没反应过来,老左是听惯了的,一边扬声叫马夫老严,一边扑上去开门。 这是他们家骑手回来了,听这动静,这一趟可急得很。 老左拉开门,陆贺朋也反应过来了,跟在老左后面冲出去,一左一右,架起从马上摔在地上的骑手。 “南梁打进来了,快禀报。”骑手嘴唇爆裂,一把揪住老左,先说急信。 “啊?”老左傻了,这回是陆贺朋反应快了,“从哪儿打进来了?快来个人,车!快套辆车!得赶紧带他进宫!不是,去王府!世子爷! 唉哟天哪!” …………………… 庆宁殿内,灯火通明。 顾瑾端坐在御榻上,顾晞,以及伍相、杜相和潘相,庞枢密,兵部谈尚书等几位老臣坐在锦凳上,文诚,潘定山,户部左侍郎等五六个年青一些的臣子,侍立在后。 “你说说吧。”见人都到齐了,顾瑾示意顾晞。 “南梁已经打进来了。”顾晞开门见山。 从伍相起,或站或坐的诸人,个个惊愕。 虽说都知道大战就在眼前,可这一句打进来了,还是让大家都是一阵心颤。 “信儿是顺风速递送过来的。 顺风在合肥县派送铺的管事儿,年三十往城外送信儿,人静前后,在城外五里坡,遇到了南梁大军。 管事儿立刻就赶往合肥县城外的顺风递铺。” 顾晞的话顿了顿,解释了一句。 “这一两年,顺风花重金搜罗了上百匹脚程极快的骏马,每个递铺都有两匹,以备急用,这次的急递,一路上,用的全是这些马。 半个时辰前,最后一程骑手赶到顺风总号,正好陆贺朋在,立刻抬着骑手,找到了我。” “从合肥县到建乐城,十二个时辰,真正的顺风急递。”顾瑾接过话,声气平和,“从明天天明起,就该有更多的信儿递进来了。 当初,旌表顺风那位聂掌柜时,世子曾经说过,千金市马骨,没想到,回报如此之快。 好了,议议吧。” 顾瑾抬手示意,清风指挥着几个内侍,抬了沙盘上来。 …………………… 李桑柔的罪囚生涯,开始于大年初一大清早,结束于大年初二大清早。 初一夜里,刚进子时,军营里就锣声阵阵,一片喧嚣。 黑马溜出去,片刻回来,压着声音道:“听喊声,是要走了。” “咱们也准备准备?”大常坐起来。 “不用,咱们是罪奴,要是咱们也一起走,那得先叫咱们起来干活,睡吧。”李桑柔打了个呵欠,接着睡觉。 她前一夜没合眼,这一夜要是再不睡,真有点儿什么事儿,就过于疲惫了。 黑马钻进被窝,沾枕头就呼呼睡着了,大常见李桑柔说睡就睡了,也赶紧躺下睡觉。 真要开拔打仗,那这会儿,就真得好好睡一会儿了。 李桑柔是被一阵钥匙的叮咣声惊醒的。 叮咣声停在门口,昨天那个老卒的声音传进来,“就是这里!小的……是是是!小的告退,告退!” “大当家的起了吗?”百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李桑柔坐了起来。 黑马一个翻身,“是……”百城两个字没吐出来,嘴就被大常捂住了。 “是我。”百城听到了黑马的声音,忍不住笑,“奉命来接大当家的去见世子爷。” “现在就走?”李桑柔问了句,弯腰摸鞋。 “是,车子就是外面,大当家的和两位兄弟把东西都带上。”百城笑道。 “哦噢!”黑马一声欢呼,一咕噜爬起来,趿着鞋,赶紧卷铺盖。 也就是几句话的功夫,李桑柔三个人,就各抱着个铺盖卷,出了屋。 门口是一辆结实宽敞的大车,不是囚车。 三个人上了车。 车子很简陋,有个顶棚,四面挂着厚布帘子,李桑柔上了车,就把四面帘子都卷上去了。 车子没往建乐城方向,径直往南,越过建乐城再往南。 “咱们要去哪儿?”黑马挨着大常,忍不住嘀咕了句。大常没理他。 李桑柔心往下沉。 昨天,大过年的大营开拨,她就有了些不祥之感,这会儿,百城来接她们见世子,却没进建乐城,那肯定是因为文诚和世子,不在建乐城里。 是他们要先下手为强,还是南梁已经打进来了? 唉,还真让她说中了,这太平日子,按天计。 往无为方向走了二三十里路,就到了一片不大的营地。 在营地前下了车,刚进辕门,文顺之一身戎装,大步迎上来。 “南梁赶在大年除夕夜里,攻进了合肥县,是顺风递过来的信儿,只用了一天一夜。”说到是顺风递过来的信儿,文顺之胳膊横在胸前,郑重的冲李桑柔欠了欠身。 “大帅他们在议事,得等一会儿。”文顺之接着道。 李桑柔虽然已经想到了,心还是往下沉了沉,唉,原来这太平日子,去年就结束了。 “议好事就要南下?”李桑柔紧接问道。 “嗯。”文顺之点头。 “离启程还有多久?能不能让他俩回去一趟,我有些随身的东西,还在炒米巷,当时没想着能活,什么都没带。”李桑柔立刻再问道。 “来得及,天黑之前赶回来就行,要车还是马?”文顺之答应的极其干脆。 “那辆车能用用吗?”李桑柔回过身,指了指拉她们过来的那辆车。 “行。”文顺之笑应,扬声吩咐拉车的小兵,把大车交给大常。 李桑柔拱手谢了文顺之,示意大常和黑马,一边往外走,一边低低吩咐道:“去找一趟米瞎子,问他图画好了没有,要是没画好,把他捆了,带过来画。 去一趟铺子,要是没有人接手,跟老左说,有什么事,顺着咱们的递铺递信儿,写你,黑马,小陆子他们随便谁的名字都行。 给小陆子他们留个话,先留在建乐城。” “好。”大常凝神听了,沉声答应。 李桑柔站住,看着黑马坐到车上,挥起了鞭子,转身往营地进去。 “这一回,文四爷这白盔白甲,要一直穿着了。金毛最爱看白盔白甲。”黑马赶着大车跑起来,嘀咕了句。 “到清明,你给他烧上十套八套白盔白甲。”大常叹了口气。 “那白盔白甲,得文四爷这样的人穿,就金毛那德行,坐不稳站不直,瘦得像猴,那张脸比猴子还丑,他穿白盔白甲,那就是那什么沐猴而冠!”黑马立刻喷了回去。 大常看了他一眼,没理他。 黑马一口气喷完,呆了好一会儿。 现在,他唱戏,是唱独脚戏,他说什么,金毛也不会怼回来了。 黑马连头带肩膀,一起耷拉下去。 “老大报过仇了,金毛已经往生了,肯定托生到最好的人家,别想了,你想他他就不能安生。”大常拍了拍黑马。 “我知道。这两匹马不错!咱们跑起来怎么样?”黑马扬高声音,一边说着,一边甩起鞭花,赶的两匹马跑的飞快。 …………………… 李桑柔跟着文顺之,进了顶帐蓬。 这营地里,除了正中间那顶巨大的大帐,别的帐蓬,至少外面看起来,都一模一样。 帐蓬一角堆着刚刚从车上搬下来的几个铺盖卷。 李桑柔挑出自己的铺盖,铺开,躺下,盖上被子,闭眼睡觉。 已经打起来了,她得吃好睡好。 文顺之带着亲兵,提着吃食茶水过来,看着帐蓬里已经躺倒睡着的李桑柔,瞪着眼,片刻,失笑佩服。 大当家的这份心境,这份说睡就睡的本事,真是天生的将士。 文顺之放下帐蓬帘子,吩咐两个亲兵,“你把东西提回去吧,你在这儿看着,别让人打扰了。” …………………… 直到临近中午,大小将士各奔东西,那顶帅帐空下来。 顾晞看向掀帘而进的文顺之,“李姑娘已经到了?” “一个半时辰前就到了,大常和黑马回去收拾东西,李大当家进帐蓬就睡着了,还在睡。”文顺之说到睡着了,语调里透着佩服。 “皇上让她到大帅帐下,真是识人善用。”文诚十分羡慕,他一向睡不好。 “请她过来吧,该吃饭了。”顾晞指了指滴漏,失笑摇头。 等了一会儿,李桑柔才跟在文顺之后面,进了帅帐。 “大当家的说两天没洗漱了,怕味儿太冲,先洗漱换了衣服。”文顺之替李桑柔解释道。 李桑柔冲顾晞拱手欠身,“多谢。” “你下回……唉,算了,先吃饭。”顾晞一句话没说完,就咽下了。 一来说了没用,她那脾气可比他硬多了;二来,这一场大战之后,要是能有下回,那倒是喜事。 顾晞、李桑柔,文诚和文顺之四个人,围坐吃了饭。 文顺之出去巡营,准备启程。 如意上了茶,顾晞看着李桑柔道:“大哥让我谢谢你。” 李桑柔眉梢扬起。 “不是谢你杀人!”顾晞看着李桑柔扬起的眉梢,没好气道。 “年三十晚上,人静时分,合肥县派送铺的管事送信回去的路上,遇到偷袭路上的南梁大军,急赶往递铺送信。 十二个时辰后,信儿就送到世子手里,世子得了信儿,立刻派人往各处警示报信。 议事时,皇上先赞了顺风,真正的顺风速递。”文诚接话笑道。 “合肥县现在怎么样?”李桑柔没接文诚的话,他这话也用不着接。 “连庐江府都放给他们。”顾晞站起来,招手示意李桑柔。 李桑柔跟着走到沙盘前。 “从北往南渡江,有三条路,汉水最佳,汉水一线,在南梁手里。其次是运河一线,这一条,在咱们手里。 中间还有一条,就是淝水,连着巢湖,合肥是淝水的咽喉。 南梁攻占合肥,不是为了合肥,而是为了这条运河。 攻占合肥后,南梁大军,从襄阳,合肥,兵分两路,要是占了徐州,再能占了青、兖,这天下,就有七成是他们南梁的了。” 顾晞的介绍简单明了。 李桑柔看着沙盘,她从来没接触过这样的战事战略,不过也能听明白了。 “要我做什么?”李桑柔看着顾晞,直截了当的问道。 “去一趟庐州,看看能不能查出来南梁主帅是谁。我觉得南梁主帅现在肯定在庐州这一线,不过,这事太重要,一定要确定了才行。”顾晞答话直接。 “好。我的手弩什么的,还在炒米巷,还要有个帮手,等大常和黑马回来就走。”李桑柔干脆答应。 “不急在这一时半会。”顾晞看着李桑柔。 李桑柔点头,“那我再去睡一会儿,天黑就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1章 差使 李桑柔这一觉,直睡到傍晚时分。 一觉起来,好好洗了个澡,头发湿漉漉挽起,换了衣服,找如意讨了杯茶,蹲在帅帐门口,刚抿了两口,大常和黑马赶着大车回来了。 李桑柔端着茶杯迎上去。 米瞎子先从车上跳下来,看起来心情挺好,瞎杖乱挥到处看。 小陆子几个,一个挨一个从车上跳下来。 李桑柔扬眉看着小陆子他们四个。 “他们一路走一路看,看的仔细,走得慢,三十那天晚上,文四爷就让人追他们去了,年初一中午就追上了,昨天半夜就到家了。”大常一边从车上搬东西,一边闷声道。 “抱怨了一路了,说没带他们,带你们干嘛?碍事儿?这一路上,被他们吵得耳朵疼!”黑马用力揉着耳朵,一脸痛苦。 “老大!”小陆子总算等到话缝儿了,伸头上前,一句话没喊完,就被李桑柔抬手止住,“你们回来的正好,蚂蚱和窜条跟我走,半个时辰后就走,往南边去,赶紧去收拾收拾。” “哎!”蚂蚱和窜条在小陆和黑马后面,跳起来一声脆应,眉开眼笑。 “那我!还有我!老大老大!”小陆子急了,大头也赶紧往上挤,“我!我!” “你俩跟着大常,还有你。你们看到没?这儿是军营,军营的事儿懂不懂?不懂是吧?那就得学!现在就开始学。”李桑柔从小陆子点到黑马,”你们仨,现在去帮蚂蚱和窜条收拾收拾。“ 黑马一脸笑不停的点头,一只手一个,揪着小陆子和大头,往李桑柔指点的帐蓬,一路小跑过去。 大常上前一步,看着李桑柔,”要去哪儿?“ “军务,别问。咱现在从军了。 军营里规矩多,讲究也多,我不在营里,大约不会派什么差使给你们,这一阵子,带着他们仨,好好学规矩,一条条一件件,都要记清记牢。 还有,咱们从前都是打群架,跟打仗是两回事,这上头,也得好好练练,这个,我托付给文四爷了,让他指点指点你们,特别是你。 要是有什么事,去找文四爷,不能叫文四爷了,叫文将军,别找文先生了,他根本顾不上。 看着他们好好学,好好练,别让他们偷懒,特别是黑马。” “嗯,老大放心。”大常点头。 “图还没画好?”交待好大常,李桑柔转过身,用手背在米瞎子背上拍了拍。 米瞎子还在仰头乱看,一个转身,对着李桑柔,“画好了,也就是画出来,都是现成的,都在这儿。”米瞎子点着自己的胸口,“我过来,是有几个地方,得当面交待交待你。 你刚才说,半个时辰后,你就要走?去哪儿?合肥? 南梁拿下合肥县了?大常跟我说了,大过年的,唉!他娘的,年都不让好好过! 哪,这是图,我得赶紧跟你说说,你看,这里……”米瞎子一脸烦躁,拧开瞎杖,从里面抽出两张纸卷。 “等下。”李桑柔止住米瞎子,几步到帅帐门口,和一个亲卫笑道:“烦你看看文先生有空没有,要是有空,请他出来一趟。有急事儿。” 亲卫进去,片刻就出来了,文诚跟在后面,出了帅帐。 “唉你!”米瞎子见李桑柔叫出了文诚,两根眉毛抬出一额头抬头纹。 “这里有两张图,都是弩,你看看,能不能帮我各打一张出来,这图是他画的,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你问他就行。”李桑柔从米瞎子手里拿过瞎杖,倒出那两张图,递给文诚。 “他?”文诚看着看起来没有眼仁的米瞎子,惊讶的眉毛高抬。 他知道这瞎子是跟着李桑柔从江都城过来的,去看过好几趟,看他用铜钱占卜,摸着铜钱,连卦相都能说错,至于别的,就全是胡说八道了。 他一直以为,这瞎子就是个打着算命的幌子骗点吃喝的江湖老骗子。 他会制弩? 李大当家那只手弩,是他做的?只看弩箭,虽小却极难打制,那手弩必定极其精巧。 “他不瞎,眼睛好使的很,你看不到的,他都能看的清清楚楚。”李桑柔的话,打断了文诚的怔神。 “揭人不揭短!”米瞎子瞎杖在地上乱敲。 “你这是长处。”李桑柔随口应了句。 文诚失笑。 “你过来!”米瞎子揪着李桑柔往旁边拖。 “我跟你说过,我不跟他们官府打交道!不能!”米瞎子瞎杖在地上乱敲。 “那怎么办?我一会儿就走,光把图交给他们,这弩能打出来吧?打出来能用吧? 照你这瞎眼看,轮到我上阵,短兵相接,还有几天?等我回来再做这弩,来不来得及?” 李桑柔一口气问了一串儿。 “唉你!”米瞎子瞪着李桑柔。 “要么,你留在这里,看着把那两张弩打出来,要么,你真得给我看块坟地了,大一点儿,还有大常黑马小陆子他们呢。”李桑柔胳膊抱在胸前,看着米瞎子。 “我当初就该看着你漂过去!”米瞎子咬牙切齿。 “这是咱们的事儿,就是借他们官府的工匠炉子,你在旁边看着,打好这两张弩。你想那么多干嘛?”李桑柔微笑道。 “倒也是。唉,好吧!还能咋办?”米瞎子一咬牙一跺脚。 十来步外的文诚,看着咬牙切齿、捶胸顿足的米瞎子,再看着李桑柔一根手指点着米瞎子,冲着他过来。 “他自在惯了,最怕军营。两张弩做出来,他要走就让他走,别拦着。能快点打制出来最好。”李桑柔看着文诚,笑道。 “大当家的放心。先生也请放心。”文诚笑应了,又冲米瞎子欠身说了句,转头示意帅帐,和李桑柔笑道:“你进去一趟,大帅还有些事要交待你。” “嗯。”李桑柔转身往帅帐进去。 “你一会儿就走?”顾晞正对着那幅巨大的地形图,听到动静,转头看向李桑柔。 “是,越快越好。”李桑柔微笑点头。 “路上小心,尽力就行,护好自己。”顾晞离李桑柔两三步,低声交待。 “好,文将军说你们后半夜启程?你往哪个方向?也是合肥吗?”李桑柔随口应了,问道。 “嗯,你一个人去?”顾晞微微蹙眉。 “带上蚂蚱和窜条,他俩都是一脸傻相,心里清明的很,又都是当地口音,合肥一带,他们去过几回。 还有别的事儿吗?要是没有,那我走了。”李桑柔冲顾晞拱了拱手。 “其它没什么大事,吃了饭再走。”顾晞跟前一步。 “吃过了。”李桑柔答了句,挥了下手,转身出了帅帐。 半个时辰后,李桑柔收拾好,带着蚂蚱和窜条,一人两匹马,出了营地,直奔无为府方向。 三个人沿途换马,一路上急赶,过了寿州,蚂蚱和窜条赶往合肥,李桑柔则直奔安庆府。 齐梁之间,这场都要一统天下的大战,已经开始了,这一战打起来,天下动荡,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她,和安庆府那位叶大爷,谁知道死在哪一天。 她得赶在她还活着,叶安平还活着之前,把左柔娘那封信,交到叶安平手里。 她不能辜负了左柔娘那份期盼,和那位老太太二十多年的守护。 …………………… 李桑柔赶到安庆府递铺时,已经是人定时分,将马放到递铺里,李桑柔拿了些咸肉烧饼,边走边吃,直奔迎江寺。 子时前后,李桑柔赶到迎江寺。 迎江寺内外,一派静谧安然。 李桑柔跳进寺内,直奔那座和诸僧人远远隔开的园中小院。 小院上房,还和一次一样,没关门,佛前亮着两盏长明灯。 旁边一间屋,窄小的一张床上,叶安平已经睡着了。 李桑柔走到床前,轻轻推了推。 叶安平睁眼,见是李桑柔,呼的坐了起来。 “你?”叶安平按在床上的两只手微微颤抖。 “先皇是病死的,不是我杀的。”李桑柔看着激动中透着惊惧的叶安平,“我只是找到了证据,告诉了二皇子,他的生母不是沈娘娘,而是那六位小娘子中间的某一位。 先皇病死时,沈娘娘服了毒,两个人一起走的。 二皇子在沈娘娘灵前落发出家,和你一样,做了僧人,现在在皇陵守陵。” 李桑柔说着,从腰包中拿出左柔娘那封信。 “我找到了二皇子出生的地方,在阳武县外的皇庄里……” 李桑柔仔细说了左柔娘这封信的来历。 “……左柔娘从被掳走,一直到死,必定都被看守的极其严密,不会让她知道什么信儿。 可左柔娘还是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还能知道稳婆们可托,能递出这封信,这封信,是写给你,而不是给她的家人,她确实如你所说,极其聪慧,可惜了。” 叶安平双手接过那封信,手抖的几乎托不住。 李桑柔往后退了两步,看着叶安平抖着手拆开那封信,一目十行看完,再一个字一个字看一遍,再看一遍,俯身往前,嚎啕大哭。 李桑柔默然看着哭的撕心裂肺的叶安平。 叶安平一阵痛哭后,慢慢坐直,李桑柔侧头看着他,他看起来清爽清明了许多。 叶安平轻柔仔细的折起那封信,贴身收好,下了床,对着李桑柔,跪下磕头。 “不敢当。”李桑柔侧身避过。 “二爷是谁的孩子?是柔娘生的吗?”叶安平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站起来,看着李桑柔,低低问道。 “不知道,知道的人,都死光了。”李桑柔叹了口气。 “南梁军已经攻占了合肥县。”李桑柔看着叶安平,“我犯了点儿事,从军赎罪,怕一战而死,所以,赶紧把这封信送到你手里。 这信你看过,这场战乱之中,或是我,或是你,遭遇了不幸,也不至于让左柔娘再次失望。” 李桑柔再次叹气,那位左柔娘,已经够不幸的了,这信,总算没让她再次失望。 “多谢你。”叶安平再次俯身致谢。 “你对得起柔娘了,往后,别再这么自苦了,你过的这样苦,左柔娘在天有灵,看了也只是难受,不会是高兴,是不是? 那么聪慧的女孩子,她早就知道了你对她的这份心,她必定希望你好好活着。 还有,你有妻有子,你对得起左柔娘,却辜负了她们,虽说人生难有两全法,可以后,你应该好好的对待她们。”李桑柔看着比上次更加削瘦的叶安平,忍不住道。 “是,柔娘信里,也这么说,说我过于执拗,说人生无常,让我看开想开,不要自苦。”叶安平一句话没说完,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那就不要再自苦了。”李桑柔往后退了一步,左右看了看,指着窗下的矮榻,“我日夜兼程赶过来,累极了,在你这里睡一会儿,天明就走。” “好好!我去拿被褥,有干净被褥,刚洗好没用过!”叶安平急忙站起来,奔进隔壁屋,从柜子里抱着被褥过来。 李桑柔裹着松软的被子,蜷缩在矮榻上,片刻就睡着了。 叶安平盘膝坐在佛前的蒲团上,摸出那封信,托在手里,呆呆看着,良久,轻轻将信放到怀里,仰头看着灯光之上,慈目低垂的观音大士,从心到身,从未有过的松散。 煎熬拘压了他二十多年的仇恨愤懑不甘,一下子消失了,他心里空空落落,恍惚而仓皇。 一缕曙光照进来。 李桑柔睁开眼,站起来,看着呆坐在佛前,如木雕一般的叶安平,走到他身侧,俯身看了看。 “你……啊,天亮了。”叶安平被李桑柔这一看惊醒,仓皇起来。 “我走了,后会无期。”李桑柔退后一步,转身出门,借着门口一棵老树,跳出了寺院。 …………………… 蚂蚱和窜条沿着顺风的递铺,傍晚时分,到了离庐州地界最近的递铺。 把马放到递铺,和递铺管事要了两套当年要饭时穿的旧袄旧棉裤,两人换上,一幅专赶着正月出门要饭的又穷又懒的呆汉子模样,出了递铺,从路边挑挑拣拣,挑了根打狗棍拿着,直奔合肥县。 老大说她晚一天到,让他俩先去打前站。 两个人一夜急赶,天将亮前,缩在一间破败的娘娘庙里,吃完咸羊肉胡麻烧饼,一人一瓶酒酿汤喝完,埋了瓶子,等到天亮,再次启程往前。 这以后,他们吃喝就全靠要饭了,好在,要饭那是本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2章 哨探 蚂蚱和窜条一前一后,拖沓着脚步,中午前后,进了移风镇。 移风镇在巢湖边上,鱼米之乡,十分富庶。 往年这个时候,移风镇上至少有三四台大戏,码头上走亲戚的,上香游玩的,挤挤挨挨。 现在,移风镇上空空荡荡,家家关门闭户。 蚂蚱和窜条找到挤在镇南边码头上的一群乞丐,熟门熟路挤进去。 过年这一个来月,乞丐们也过年,几乎天天都能吃饱,时不常的,还能要到点儿肉沫肉汤,运气好的,要到半碗肥肉的都有! 可这会儿的移风镇上,空空荡荡,移风镇的乞丐们,多半,肚子里空空荡荡,只好守在还有点儿人气的码头上,有气无力的伸着碗。 蚂蚱挨着个老乞丐,看了一会儿,捅了捅老乞丐,“这是咋回事啊?人都哪儿去了?去年到处都是吃的,还有铜钱儿,今年这是咋地啦?” “一听你这话,就知道你不过三十岁。”老乞丐明显不怎么饿,挺有闲心,“不懂了是吧?老子我教教你,过兵了,过兵懂不懂?” 蚂蚱傻着一张脸,不停的摇头。 “就知道你不懂,你瞧你这一脸傻相。 你瞧瞧那边,看到没有?那船大不?那都是兵船,打仗用的,运兵运马,运了好些天了。 江那边,打过来啦!打起来啦!”老乞丐愉快的晃着破碗。 “啊?俺们村里胡瞎子说,过兵打仗,吓人得很,说死就死了,这瞧着,这哪像啊。”蚂蚱伸着脖子看到处。 “这是过兵,不是打仗,还没打呢。打也不怕,咱们怕什么?跑远点就是了。”老乞丐一脸无畏。 “要不到饭,去年在这镇上,半个月,天天有肉!”蚂蚱吸了口口水。 “唉,那也是。”老乞丐泄气了。 他这一天,到现在,什么都没要到,幸亏昨天吃的饱。 “这兵,啥时候来的?俺大侄子他大伯,年三十从这镇上过,还要了半口袋白面大馒头,全是整的!”蚂蚱缩着脖子。 “年三十我也在镇上,年三十好好儿的,初一也好好儿的。 初二一清早,早上还好,中午还有两台大戏,我吃了碗肉汤泡馍,过没多大会儿,就过兵了。 骑着高头大马,明盔明甲,一大长队,得上百人,呼啦啦就跑来了。 唉,戏也不唱了,人也没了,啥都没了。”老乞丐咋吧着嘴,那肉汤是真香! “过兵了!快跑!” 一长串儿乞丐最头一个,喊了一嗓子,跑的飞快。 一群乞丐呼啦啦乱跑。 蚂蚱和窜条干脆利落的藏到了一堆大缸后面。 一队二三十个轻骑兵,冲进镇子,咣咣敲开一户人家,问了几句,直奔临近码头的一间大院。 没多大会儿,两个轻骑兵牵着马,推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者出来。 老者一脸恐慌,两个轻骑兵一脸笑,看起来挺和气。 “曹大娘,你家得出一个人。”老者站在头一户人家门口,颤着声音叫道。 “一天两顿,敞开管饱!再给五个大钱!”站在老者旁边的小头领扬声叫道。 窜条挪到蚂蚱旁边,低低道:“这是征夫呢。” “嗯,咱们?”蚂蚱冲窜条眨了下眼。 “嗯嗯,咱俩别一起,我比你瘦,我先出去。”窜条挪过去几步,从他们藏身的一堆大缸后面,畏畏缩缩的伸出头。 看了一会儿,窜条一点一点挪出来,揣着手,缩脖塌肩,半张着嘴,一幅标准二傻子相,两眼呆怔的看起热闹来。 骑在马上的一个轻骑回头看了他一眼,一边笑一边捅了捅同伴,“你瞧这二傻子。” “你别说,这二傻子身膀还行,还有二两肉,哎!这二傻子哪家的?”同伴看着一脸傻呆的窜条,看笑了。 这二傻子,一脸呆傻,想笑又不敢笑,看起来根本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那是个要饭的。”老者是镇上的里正,镇上的人,他都认识。 “这小身膀,还真不错。”挨着里正的小头领走过去,从窜条的胳膊捏到大腿。 窜条被他捏的身子乱拧,“俺怕痒……” “我带你去吃大白馒头,去不去?”小头领拍着窜条问道。 窜条赶紧点头。 蚂蚱急忙从大缸后面溜出来,“俺,俺也想,吃白馒头,俺,俺也怕痒。” 一群骑兵哄笑出声。 “你俩认识?”小头领拍着窜条问道。 窜条不停的摇头,“不,不认识,你说你带俺,白馒头是俺的,你别带他,你说你带俺!你别带他!你带俺!” “都有都有!把他也带上!”小头领愉快的挥手道。 一队轻骑,驱着里正,在镇子里走了一圈,压出来近百人,赶着往营地过去。 …………………… 傍晚,李桑柔一身香客打扮,背着香袋,夹杂在一群同样打扮的殷实人家妇人中间,从船上下来,和其它人一样,双手合什,一边走一边念念有词。 湖边泊满了南梁的船只,移风镇码头上,站着一队南梁兵卒。 李桑柔跟着的这群香客,都是居士。 大年初一一大早,这群居士启程往各大寺院巡回烧香,这会儿刚刚赶回来,走的时候好好儿的,这会儿,一个个惊恐的看着突兀而来的南梁大船,和码头上的南梁兵卒。 南梁的兵卒们看起来都很和善,不过扫了几眼这群一脸惊惧的虔诚妇人,就挥着手示意快走。 这样到处乱烧香见什么都拜的妇人,他们家那儿也多的是,满天下的妇人都这样! 李桑柔夹在妇人中间,急急慌慌往镇里进去。 …………………… 天黑透了,李桑柔一身黑衣,从一户人家的后院跳出来,蹲在墙角,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 今天天公作美,从午正前后,就阴沉沉层云密布,这会儿黑的简直伸手不见五指,不远处的军营,越发显得灯火通明。 傍晚时分,李桑柔从码头经过时,已经看到了蚂蚱留的标记,沿着墙根,径直往镇子东头过去。 出了镇子,矮矮的土地庙里亮着盏小小的省油灯,旁边砖头上,画了只极不起眼的小鱼。 李桑柔顺着鱼头方向,沿路往前,到了路口,蹲在一丛灌木前,掏出火折子,拧开,轻轻晃了晃,火折子瞬间亮起来,在漆黑的夜里,如同鬼火一般。 李桑柔看到画在路边界石上的小鱼,立刻盖上火折子,往鱼头方向过去。 李桑柔边走边看,子时前后,找到了军营外一片堆着草料,放满了独轮车的阔大空地。 空地和军营之间,架着高高的望楼,望楼四角挂着巨大的气死风灯,灯上罩了一圈磨得极亮的铜罩,将光逼向地面。 李桑柔躲避着望楼的灯光,听着巡逻小队的动静,溜进那一片独轮车,从腰带中摸出只小小的哨子,短短长的吹了三声。 哨子是小陆子削的,吹出来的声音,和冬天不知名的虫鸣听不出分别。 小陆子擅长削各种哨子。 等了一会儿,李桑柔再次吹响,等一会儿,再吹。 吹了四五遍,蚂蚱真像只不起眼的蚂蚱一般,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蹦到李桑柔旁边。 “就在这里。”李桑柔靠近蚂蚱,声音低的只有两人能听到。 这一片独轮车,她已经查看过一遍了,独轮车四周空空荡荡,托望楼大灯的福,李桑柔可以清清楚楚的监看四周,有人过来,远远就能看到。 “他们到移风镇征夫,我和窜条就混进来了。”蚂蚱一边低低说话,一边瞄着四周。 “用这独轮车,把船上的粮,草料,还有好多箭,往那边大营里运。 赶过来就干活,一直紧催,急了还抽鞭子,干到三更过后才让歇。” 蚂蚱的禀报简洁明了。 “你们什么时候到移风镇的?码头上有船吗?”李桑柔低低问道。 “午初到的,没有,最近的船,瞧着得有五六里外。” “明早上运这些草料?”李桑柔看着四周的草料堆。 “我们这一群,像是专推草料,草料最多。 昨天喊着让早点睡,说寅正就要起来干活,真他娘的。”蚂蚱低低呸了一口。 “那正好,我等在草料那边,你和窜条把我推进营地。”李桑柔眯眼微笑。 “行。”蚂蚱愉快答应,“那我回去啦,刚睡下时,点过人,怕是一会儿又要来点人头了。” “嗯。”李桑柔看着蚂蚱贴着地飞快的溜了回去,沿着黑暗,悄悄溜进了草料堆中。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蚂蚱和窜条你啐我一口,我呸你一声,一边吵,一边将裹着李桑柔的那捆草料,堆到了营地里的草料堆中。 李桑柔在草料堆中半睡半醒,等到天黑,悄悄从草料堆中钻出来,抚平痕迹,在安静下来的军营中,小心的查看整个军营。 寅正前后,李桑柔确定了帅帐,在亲兵和护卫的缝隙中,贴到帅帐边上,从帐蓬下面,钻进了夹层。 李桑柔夜里查看军营,白天藏在帅帐夹层中,听一会儿动静,眯眼睡一会儿,第二个白天过后,听着帅帐中安静下来,李桑柔抚平痕迹,钻出夹层,直奔军营外,找到窜条和蚂蚱,在漆黑的夜色中,径直往西北回去。 …………………… 北齐大军已经开始在合肥西北集结,李桑柔三人,一夜奔路,天蒙蒙亮时,已经穿过中间地带,进入了连绵不断的北齐大军营地之间。 找到一处顺风的递铺,三个人要了马,拿了大常递过来的信儿,径直奔往顾晞的驻地。 顾晞驻营之处,离南梁大军驻地不足百里。 她们已经跑过了十几里,只好再调头回去。 李桑柔在辕门外几十步,跳下马,冲守门的兵卒扬声叫道:“我姓李,请见文将军!” 守门的兵卒急忙进去禀报,片刻,文顺之急步出来,迎进李桑柔三人。 李桑柔身后跟着正宗乞丐蚂蚱和窜条,当然,她跟蚂蚱和窜条也没什么分别,也是一样又脏又破的乞丐模样。 三个乞丐迎着从帅帐中呼啦啦退出来的诸将,李桑柔微笑欠身,蚂蚱和窜条一脸笑不停的哈着腰,逆流进了帅帐。 “你回来了!”顾晞大步迎上来,上上下下打量着李桑柔,“没事儿吧?” 她头发蓬乱,满头草梗和黑的黄的不知道什么东西,衣服脏破不堪,满脸污灰的看不到脸皮,只有两只眼睛黑亮依旧。 “先拿张纸来,大一点,越大越好。”李桑柔冲顾晞摆了下手,示意她没事,看着文诚道。 如意不等吩咐,动作极快,立刻抽了张还没裁的细绵纸拎过来,纸太大,只好铺在了地上。 李桑柔凑到帅案前,挑了只最细的笔,文诚已经捧着砚台过来,李桑柔伸笔进去,蘸了墨,从一角画起,先画一竖,再圈个圈。“这是望楼,这是帐蓬。” 一口气画了两三竖,圈了一堆圈,再画个方框,“这里堆草料,很多细料。” 再画个三角,“这是军械,箭很多,非常多。” 文诚将砚台塞给文顺之,一把抓过张纸,拎起笔开始计数,几条竖,几个圈,几个框,几个角…… 李桑柔从一角一路画到另一只角,如意急忙再铺一张纸接上,接着再铺一张。 一口气画了三张半纸,李桑柔站起来,长长舒了口气,“这是到昨天早上的军营,往这边,还在增加。 这些,我用了整整两夜,才走了一遍,非常大,人非常多,马非常多,箭非常多。 你俩先说说,我喝口水。” 李桑柔指着正抱着杯子,一杯接一杯喝茶的蚂蚱和窜条。 “我先说!”蚂蚱急忙放下杯子。 如意一向机灵无比,已经拿了只干净杯子,一拎茶壶空了,将杯子塞到李桑柔手里,赶紧往后帐拿另一壶茶。 “他们征了很多人,运东西,我跟窜条那一队,两三百人,专运草料。 我俩干了三夜两天半,就头一天,让安安生生睡了两三个时辰,到第二天,一天一夜,只许歇两个时辰,还得轮着,一半一半的轮着歇。 经常有像文四爷那样的将军过来,嚎嚎叫,瞧那急的,跟赶着投胎一样,还上鞭子抽。 湖里的船多得很,数不清楚,看不到头,卸完一只,又来一只,没个头。 一只船过来,先下马,再是人,明盔明甲,亮闪亮闪,不停的下。” 蚂蚱连说带比划,蚂蚱说一句,窜条点一下头。 “说完了?”看着蚂蚱看向她,李桑柔问了句,见蚂蚱点头,示意两人,“回去好好睡一觉。” 蚂蚱和窜条哎一声应了,拱着手转了一圈,出帅帐回去睡觉。 “白天我就睡在帅帐夹层里……”李桑柔一句话没说完,文顺之眼睛瞪的溜圆,冲出门,拿了杆长枪进来,用枪杆围着帐蓬拍打。 李桑柔无语的斜着他。 “主帅是武怀义,满帅帐机灵人儿,我没敢往帅帐里看,全凭听。 都称他武帅,他说到他在江都城怎么怎么,在江都城的两位武将军,武怀国的声音我听过,肯定不是他,那就是武怀义。 帅帐里很忙,我听一会儿睡一会儿,听到的,多数是粮草辎重,前天听到说襄阳军已经北上,昨天听到他们一直在说徐州,他们要打的是徐州,说要快,千里奔袭什么的。 还有,现在过来的都是骑兵,昨天上午说到过一回,曹将军的大军已经到宜城了,听那意思,这位曹将军,应该是来接防合肥城的。 其它应该没什么了。” 李桑柔的话简洁明了。 文诚轻轻抽了口凉气,脸色微白。 “要是没什么事,我先去睡一会儿,跑了一夜,累。”李桑柔看着顾晞道。 “如意带李姑娘去……先去沐浴?”顾晞吩咐到一半,看向李桑柔。 “睡醒再说。”李桑柔摆着手。 她觉得她不算很脏,先睡一觉再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3章 试箭挖荠菜 李桑柔跟着如意出去,文诚将刚才计数的那张纸铺到顾晞面前。 “我粗算了一下,大当家的画的这些,有十万人左右,按照草料的堆场数,应该有四万左右骑兵,配双马,甚至三匹马。 营地还在延伸的话,咱们的谍报说南梁有十万轻骑,只怕没有太夸张,七八万肯定有,看样子,这是全部出动了。” 文诚紧拧着眉头。 “他们要取的是徐州,然后占下山东,再往南推进,把整条江握在手里,这个咱们想到了,可没想到,他们会出动这么多轻骑,这是倾巢而出了。” “大哥想到了。”顾晞一边听着文诚的话,一边看着那张巨大的地形图。 他和大哥想到了南梁会倾巢而出,直取徐州,南下控制运河,和合肥连成一线,把那条江握在他们手里。 换了他们,也会这样,南梁君臣,都是一样的聪明人。 可他们没想到,南梁会趁着他们国丧,在大年三十突袭而入,又集结的如此之快,看来,他们的骑兵,早在去年冬天,就集结等在江南了。 “他们在除夕夜偷袭合肥城,合肥城全无防备,最多初一一天,他们就能拿下合肥城,沿巢湖北线布防,初一晚上起,就能大举运送大军过江。” 顾晞语速很慢。 “到昨天早上,五天,他们总共运送了十万人过来,人马,加上辎重粮草,南梁的船只,不会比咱们多太多,这一趟,他们至少调集了三分之二的船只,真是大手笔。” 顾晞沉默片刻,接着道: “调集这么多的船只,这样的手笔,南梁的骑兵,看来真是要倾巢而出,那就还得有三四万四五万轻骑,十五万人左右,再有五天,他们就能长驱北上,直指徐州。 十二天里,攻占合肥,将十万轻骑运送过江,武家,名不虚传。” 文诚上前一步,从合肥城点到建乐城,“合肥城到建乐城一千六百里,大江两岸,邮驿都是一样的,金牌急脚递一天五百里,从合肥城递信出来,到建乐城,最快也要三天半,或是四天。 从建乐城再急递传令到各军中,最近最快,也要一天,多数要两到三天。 各地驻军要集结,现在都在过年,最快也要一天。 再赶过来,轻骑最快,一天也就二百里,赶到之后,要么休整半天,马力恢复了,才能迎战,否则迎上去,也是全无战力,任人宰割。 咱们要集结齐五到十万大军,最快,要十三,或是十四天。 可南梁大军,集结完成,只要十二天,集结完成时,头一批轻骑已经休整了将近十天,兵强马壮。 这一趟,他们打的是出其不易,兵贵神速。”文诚叹了口气,说不清是赞叹,还是忧虑。 “可咱们初一晚上就接到了线报,他们就少了三天!”顾晞抬手敲在地形图上,声调愉快。 “嗯。”文诚也露出笑意,这三天,至关重要! “还是太突然了。”文诚低头看着刚才计算南梁兵力那张纸,眉头拧起,“赶在除夕夜,太平了二十多年……” 后面的话,文诚没说下去,各地驻军都在过年,集结起来,比平时至少要慢上半天一天,甚至两天,这会儿,每一刻钟都事关生死。 “已经到了三万了。”顾晞脸上也没了笑容。 “可是,两万是步卒。”文诚拧眉看着那张地形图,“实在不行,咱们得往后退一退,到这里阻拦,把淮南放给他们。” “先看看明天能到多少。”顾晞眯眼看着文诚手指点向的淮南。 淮南是大齐的粮仓钱袋,要是经了战事,一放一夺,今年的收成,就不能指望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把淮南搭进去。 再说,开局,他们已经失了先手,要是这一步再退下去,于军心民心,都极为不利。 …………………… 李桑柔一觉睡到午正前后,坐起来,这才有功夫看看她这顶帐蓬。 帐蓬很小,靠另一边放着只小巧的炭炉,烟筒通往帐蓬外,怪不得这么暖和。 帐蓬中间挂着道帘子,李桑柔欠身过去,将头伸到帘子那边。 帘子那边放着半人高的沐桶,沐桶旁边是脸盆架子,再旁边的架子上,放着衣服和一只妆奁匣子。 妆奁匣子! 这肯定是如意准备的,大常可不知道什么是妆奁匣子。 李桑柔站起来,沐桶里有水,温温的,后面还有满满两大桶热水。 李桑柔提了一桶热水,倒了些进去,洗干净,换上干净衣服,把头发擦到不滴水,挽到头顶,再洗好衣服挂起,拍拍手正要出去,一眼暼见妆奁匣子,走过去打开。 匣子里,香蜜口脂,胭脂水粉,还挺齐全。 李桑柔拿起香蜜,闻了闻,抹了一层出来,连脸带手擦了一遍。 嗯,舒服多了。 李桑柔掀帘出来。 米瞎子蹲在帐蓬旁边,抱着瞎杖打盹。 旁边一顶大帐蓬前,架着口大锅,大头烧火,锅里满满的,扑嘟扑嘟香味四溢。 大常正对着只大铜盆拌凉菜,黑马抱着蒜臼捣蒜,蚂蚱、窜条和小陆子三个,蹲在大锅旁边,用筷子扎着烤馒头。 “鸡鱼肉,挺全。”李桑柔伸头往锅里看了看。 “都是咱家年货!”小陆子抢话最快。 “有青蒜没有?”李桑柔看着大常问了句。 “有有有!”黑马抢话答道。 “切碎,起锅时撒一把。”李桑柔吩咐了句,走过去蹲在米瞎子旁边,“怎么样了?” “倾半国之力,你说怎么样?”米瞎子斜了李桑柔一眼,“小的那个好了,打了十来支小箭,一会儿你试试准头,那箭没有尾羽,往哪儿飞,得试了才知道。” “吃饭!吃饭!”窜条一头扑过来,叫了两声,赶紧再扑回去。 他饿坏了。 …………………… 李桑柔出帅帐,顾晞和文诚细细计算盘算之后,呼啦啦退出去的诸将,再次被召集过来。 等顾晞忙过一阵子,已经将近午末。 如意立刻送了饭菜进来。 “李姑娘醒了吗?请她过来一起用饭。”顾晞一边净手,一边吩咐如意。 “李姑娘午正就醒了,和常爷他们一起吃过饭,刚刚和米先生,带着几个工匠,出营试弩去了。文将军也跟着过去了。”如意急忙禀报。 顾晞噢了一声,文诚看着顾晞笑道:“一会儿咱们也去看看吧,米先生那两把弩,很不一般,箭沉而小,他说是专为李大当家准备的。” 顾晞嗯了一声,和文诚对坐吃饭。 很快吃了饭,两人出来,出了营地,上马小跑没多远,就看到了李桑柔等人。 蚂蚱小陆子等人分的很散,蹲在地上不知道干什么。 大常拎着张崭新的钢弩,站在李桑柔后面,李桑柔弯着腰,黑马也弯着腰,看着在地上蹲了一圈儿的米瞎子和几个工匠。 文顺之正从几百步后,一步一步往回走。 “你们试的怎么样?”离了几十步远,文诚先扬声问道。 几个工匠急忙站起来,跪倒在地。 “还好。”李桑柔转过身,笑道。 文顺之挥了下手,依旧一步一步的往回数,不过步子快了很多。 “箭还得改改,不够沉。”米瞎子蹲着没动,手里捏着根六七寸长的小箭。 “大当家的准头太好了!”文顺之数到米瞎子蹲着的地方,冲跑过来,兴奋的两眼亮闪,手里托着只肥大的野鸽子,“足足六百步,您看看。” 文顺之将鸽子托给顾晞。 “六百步?”文诚惊讶极了,“这弩……” “不是这弩,是人,也就她能有这准头,这弩,这箭,专给她用的。”米瞎子举着小箭,没好气道。 他对文诚一直没好气。 “这准头……”顾晞看着穿胸而过的鸽子。 “试了十箭,箭箭如此!”文顺之一脸仰视的看着李桑柔。 顾晞从鸽子看到李桑柔,再从李桑柔看向六百步外,再看回李桑柔,屏着气问道:“守真说这是连弩,几箭连发?连发时也是这样的准头?几息一箭?装箭呢?要几息?你能连开几次?” 李桑柔被顾晞连珠炮般的一串儿问,问的上身后仰。 “我再试一次你看看吧。把弩给我。”李桑柔从大常手里拿过弩,黑马急忙把手里一把小箭递过去。 文顺之扬声指挥诸亲卫,将标靶放到六百步外。 李桑柔上好箭,用力拉开弩弦,平托起弩,扣动板机,沉重的黑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连绵不断。 “五息,十箭!”文诚冲李桑柔欠身,他实在是佩服极了。 “拿过来拿过来!”米瞎子冲远处的亲卫挥着手。 亲卫扛着标靶跑回来,见顾晞挥手示意了,将标靶放到米瞎子面前。 顾晞伸长脖子,看着围标靶圆心不远,几乎穿靶而出的小箭。 ”你们过来,看看,这箭第二回用,偏的更厉害了,这回明显多了。“米瞎子招手叫那几个工匠。 “米先生说,但凡没钉在圆心正中,那必定是箭没做好。”文顺之和顾晞解释了句,摊着手,一脸笑。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准头,已经极其罕见了,箭箭正中红心,有点笑话儿了。 顾晞紧盯着横放在地上的一排标靶,仿佛没听到文顺之的话,看了一会儿,顾晞往后退了两步,呆站了一会儿,转身看向文诚,“咱们的策略,要变一变!走!” 顾晞冲出两步,猛然顿住,回头冲到李桑柔面前,看着她,片刻,露出笑容,“等我想好再跟你说!我先回去,晚上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如意。” “晚上吃荠菜饺子。”李桑柔指了指散在四周的小陆子等人。 顾晞呆了一瞬,失笑出声,“送一碗给我尝尝。” “好。”李桑柔笑应,看向文诚道:“文先生也尝尝?” “好啊。”文诚欠身笑应,下意识的看了眼顾晞。 顾晞和文诚匆匆来匆匆去,米瞎子指挥着李桑柔,箭射出去,拿回来,再射出去,再拿回来,来来回回射了十好几回,总算是满意了。 一行人,小陆子几个提着几大筐鲜嫩的荠菜,一群亲卫扛着破烂的标靶,黑马和大头蚂蚱三个,一路上嗷嗷叫着,往营地回去。 顾晞那间帅帐,隔老远都能感受到那份急促紧张。 李桑柔让大常等人把锅灶移的远离帅帐。 大常几个忙着和面,调馅包饺子,李桑柔调了一盆调料,将刚杀好的半只羊腌上,再慢慢悠悠串好了一大盆个头巨大的羊肉串。 饺子包好,李桑柔架上半只羊,开始慢慢烤起来时,米瞎子从营地一角的工匠棚里出来,挥着瞎杖直冲过来。 “黑马,去把那几个师傅叫过来,一起吃饭。”李桑柔吩咐黑马。 黑马刚跳起来,就被米瞎子用瞎杖按住。 “算了。”米瞎子看着李桑柔,“别难为人家,饺子煮好给他们送点过去。” 米瞎子一边说着,一边坐到李桑柔旁边,“像你我这样,无视世俗的,有几个啊? 这人,要差不多,才能聚成这一团那一团,大家都自在。他们就算来了,跟咱们在一起,也拘束难受。 你又不是官,不用示恩演戏,别让人家难受。” 李桑柔嗯了一声,没再坚持,将羊肉串一排排放上去烤。 “刚才跟他们说了,让他们赶一赶,明天再去试一回,那把大弩也差不多了,明天一起试试,大弩的箭肯定也要调上一回两回。 最多后天,我就走了,他们快打起来了吧?” “三四天,四五天吧。”李桑柔低低应了句。 “唉,一打起来,血流成河,这一带……”米瞎了环顾着四周,再次叹气,“阴气已经上来了,我得赶紧走。” 李桑柔回头看向米瞎子,“去哪儿?有地方躲吗?” “往哪儿躲?没地方躲,也不能躲,我回去一趟,唉,我跟你说的,你都记好了,别大意,别轻敌。”米瞎子看着李桑柔,神情郑重。 “嗯,他们会怎么做?”李桑柔低低应了,看着米瞎子问道。 “不知道,我已经十几二十年没回去,也没通过音信,唉。”米瞎子低低叹了口气。 “你回去,没事儿吧?”李桑柔关切道。 “能有什么事儿?我就是不想回去,不想被人管着,也不想被他们指派着这儿那儿,不停的跑,不停的干活。他们指派下来的,没一件省心事儿。 不过,我年纪大了,也没什么本事。” “你要是不回去呢?会有什么事儿吗?” “那是我的家。”米瞎子声音低低,片刻,敲着瞎杖,扬声叫道:“黑马,拿壶酒过来,有肉有饺子,没酒不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4章 战 帅帐里的灯火,亮了一夜。 天刚蒙蒙亮,顾晞和文诚,文顺之,带着诸亲卫,出了营地,直奔几里外的骑兵大营。 李桑柔接着和米瞎子试箭,试了一上午,中午到营地,米瞎子和几个工匠商量着,叮叮咣咣的这儿修修,那儿改改,傍晚又试了一回,回来接着改,一直改到半夜。 顾晞等人也是半夜才回到营地。 隔天一早,李桑柔打着呵欠,刚掀起帘子,如意就迎上来,“大当家的,大帅请您过去一趟,有要紧的事。” 李桑柔一去就是一整天,米瞎子左等不回来,右等不回来,急的跳脚大骂。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米瞎子就将瞎杖横在李桑柔帐蓬门口,蹲在门口等着她了。 今天,无论如何,他都要拽着她去试箭,这箭试好了,他得赶紧走! 再不走,就真要陷在战场中了。 他最厌恶的,就是血腥到无法呼吸的战场。 好在,李桑柔吃了早饭,就跟着他去试箭了,这一天里,李桑柔哪儿也没去,也没人打扰她们,他指挥着李桑柔,试了一整天,改了一整天。 …………………… 李桑柔一群人刚刚离开营地去试箭,建乐城方向,一大群人马,乌云压顶一般,直奔营地而来。 在营地前四五十步,纵马冲在最前的黑衣首领,高举着胳膊,示意众人下马休息,自己也下了马,将缰绳交给同伴,大步走向辕门。 文顺之已经得了禀报,急步出来,在辕门口,正好迎上黑衣首领,从黑衣首领看向辕门外那一群足有四五百人,每一个人身边都是四五匹马。 四五百人,两千多匹马,却安静无声的看着他,看着营地。 文顺之后背绷紧,心都提起来了。 这份肃杀气凛然,这些,都是精锐中有精锐,他带领的亲卫队,只怕不是对手。 “您是?”文顺之态度恭敬。 对方有让他恭敬的实力。 “在下云一,带领云梦卫,奉旨,到大帅帐下听令。”黑衣人握拳按在胸前,微微欠身。 文顺之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眼前,是云梦卫! 云梦卫在显宗手里创立,侍卫着显宗登上大宝,再到先皇手里,一直是帝国军中最精锐的那一群人,威名赫赫,神秘无比,怪不得有如此军容,如此威压。 “请稍候。”文顺之拱手欠身,后退一步,才急急转身,赶紧往帅帐禀报。 顾晞站在那幅巨大的地形图前,看着黑衣首领弯腰低头,进了帅帐,单膝跪地,“在下云一,奉皇上口谕,帅云梦卫五百人,到大帅帐下,听从号令。” “起来。大哥和我说过云梦卫的事儿。”顾晞微笑抬手,“大哥登基之前,就常常说起云梦卫,说云梦卫精锐难得,却常年隐在阴暗之中,可惜了。” 黑衣首领欠了欠身,没说话。 “你叫什么?”顾晞打量着黑衣首领,微笑问道。 “回大帅,云一。”黑衣首领欠身答话。 “云一?这是你的本名?”顾晞微微蹙眉。 “不是,入云梦卫,都要忘却本名,没有过往。” 顾晞叹了口气,“那是以前。以后,不必如此。战场之上,要堂堂正正,有名有姓,你的本名叫什么?” “乔安。”乔安喉咙微哽。 “把五百人的原姓原名,家在哪里,都记录上来,交给文先生。”顾晞指了指文诚,接着笑道:“以后,有了战功,是要披红挂彩,敲锣打鼓的送到家里的。” “是。”乔安一声是后,哽咽泪下,跪倒在地,冲顾晞磕了个头。 “离大战也就一两天了,好好歇息,好好准备,这头一战,你们跟着我,一定要把咱们云梦卫的威名打出来。” “是!”乔安重重应诺,退后一步,手抚胸前,躬身告退。 “皇上令人敬仰!”一直侍立在旁边的文诚愉快的拍了拍手。 “有了云梦卫这支利器,咱们可以有两支利箭了!”文诚往前一步,侧着身,看着大门走向辕门外的乔安,两眼亮闪。 “嗯,到时候,我带着云梦卫,致和带着亲卫队,这两支利箭,原来的阵型要再改改,你过来,咱们再看看!”顾晞愉快的走到沙盘前。 …………………… 傍晚,建乐城。 庆宁殿内,顾瑾端坐在上首榻上,伍相等三位相公,周枢使,几位尚书坐在下首,潘定山抱着一厚摞册子,最后一个跑进来。 “臣……”潘定山冲进来,跪下就要解释。 顾瑾摆手道:“是朕让你先安排好了再过来,你也坐吧,听说你已经连着三夜没回去了?” “是,睡都是好好睡的,皇上放心。回去的话,一来一回,路上太耽误功夫。谢皇上。”潘定山忙站起来。 看着潘定山坐下,顾瑾环顾众人道:“刚刚接到世子的信,他已经令扬州、润州诸部,往江宁城集中,渡江,夺取江都城。 并令淮阳军改道赶往江宁,和扬州、润州部会合,取下江都后,立刻由江都直取池州。 世子提请扬州部楚兴为东路军先锋,淮阳军黄彦明为东路军都指挥使。 应天军调转往西,迎击南梁襄阳军,颖昌军绕至襄阳军后,和应天军东西夹击。” 顾瑾话音刚落,周枢密响亮的抽了口凉气。 “世子这是……”一个疯字卡在周枢密牙缝里,出来一半,另一半,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听皇上这语气,可不是不赞同,世子疯了这话,不宜。 “不是说,南梁轻骑倾巢而出?有变化?”伍相紧拧着眉头问道。 “南梁聚集在合肥的轻骑,八万有余,应该不过十万。”顾瑾看起来平和自若。 “那咱们只有五万!两万还是步卒,只有三万轻骑,三万!这!这差得太多!这……”周枢密想拍椅子扶手,手抬起拍下,却拍了个空。 他忘了,他们在皇上这儿,只有锦凳,可没有扶手椅。 “皇上您……”潘相眉头拧成一疙瘩,担忧的看着顾瑾。 “世子从不冒进,朕相信他。”顾瑾抬手止住潘相,“请诸位过来,是要议一议粮草辎重,世子策略调整,咱们这里,要立刻跟进。” 伍相和杜相、潘相、周枢密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伍相欠身道:“皇上,此事重大,臣以为,当慎重……” “第一,将在外,当放手;第二,朕信得过世子。 还有,南北太平了二十来年,南梁轻骑极少经历战事,咱们的将士,却是一直在北边,和蛮人打仗。 打仗这事,没有万全之计。”顾瑾打断了伍相的话,微笑道。 “是。”伍相欠身应了声是,立刻进入正题。 众人议好,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出了宫城,潘相靠近伍相,低低道:“唉,我这心里,七上八下。” 伍相明白他的意思,招手叫潘定山,“世子爷打算以少敌多这事儿,你怎么看?” “世子爷脾气暴归暴,确实不是冒进之人。打仗的事儿,我真不懂。”在伍相和他爹面前,潘定山哪敢乱说话,再说他真不懂。 “我这个人胆子小。”潘相叹了口气。 “打仗这事儿,咱们都不懂,做好本份就是了,就算……那也没什么,胜败都是常事。 这一战,齐梁都准备了将近二十年,不是一战就能定下胜负的。”伍相微微提高声音,笑道。 “也是,唉,太平了二十多年,说打就打起来了。”潘相微微仰头,看着在夜色中随风摇晃的宫灯,有几丝恍惚。 从太平到纷乱战时,一眨眼。 “这一仗之后,就能一直太平下去了。 我一直想到江南看看。 我母亲在姑苏长大,小时候常听她说起姑苏城,春天里,细雨蒙蒙,最宜闲愁。秋天里,满城桂树,一阵风过,桂花如雨落下,处处都是桂花香气。 一直想去看看。”伍相岔开了话。 “我倒想去西湖看看,都说那里才是人间至景。”潘相露出微笑,说起了闲话。 “小七说,西湖上那条白堤,李大当家已经预定下了,到时候,她一定要打下来。 说是李大当家说了,等她做了白堤老大,就让那一带的女伎们春天比赛吃鱼,秋天比赛吃螃蟹。 说是说好了,请小七和十一去当评判。”潘定山跟着笑道。 “这可真是……真合适!”伍相哈哈笑着,拍着潘相的肩膀。 潘相失笑叹气。 …………………… 合肥城外的梁军大营中,两队兵卒握着长枪,一左一右,押着个七品文官打扮的青年男子,进了武怀义武大帅的帅帐。 武怀义端坐在大帐正中的长案后,两只手搭在长案上,紧绷着脸,冷冷看着被兵卒推进来的青年文官。 长案两侧,十来位壮年将士手握腰刀,杀气腾腾的瞪着青年文官。 青年文官被推进来,离长案五六步,拱手欠身,“在下王章,我家大帅有一封信,遣在下呈给武帅。” 武怀义坐着没动,也没说话,侍立在旁边的亲卫上前一步,捏过信,退后几步,挑开漆封,将信倒出,展开,捧给武怀义。 王章微笑站立,看着亲卫拆信递信。 武怀义垂着眼皮,一目十行看过,抬手将信往前弹了弹,眯眼看向王章,“你家大帅让你送死来了。” 王章惊讶的挑起眉毛,“在下一直以为江南文风浓厚,乃礼仪学问之地,原来不是这样?” “你倒是伶牙俐齿。”武怀义冷笑道。 “江南富庶,贩夫走卒之家,也能送子弟识字读书,在下一直听人这么说,向往之余,也确实疑心过于夸张了。”王章言笑自若,“好在,很快就能到江南,到时候,一定要好好看看是真是假。” “只怕你看不成了。 你走这一趟之前,没想过有来无回么?你家大帅没告诉你吗?”武怀义打量着王章。 “人一生下来,走的就是有来无回的路。”王章笑着摊手道。 武怀义眉梢微挑,再打量了一遍王章,“你是进士出身?” “是,庚申科。”王章欠身应是。 “难得。”武怀义脸上露出丝丝赞赏,“江南确实如你所言,富庶知礼,很快,你就能到江南看看。 不过,你到江南,要入仕,那就要再考一回了,和江南士子同场,只怕你要名落孙山了。 回去告诉你家大帅,十二日,我和他对阵沙场,一决胜负!” “是。”王章欠身应是。 “送他出营。”武怀义吩咐道。 看着王章出了帐蓬,武怀义抬手屏退侍立两排的诸将。 几个心腹幕僚从后帐出来,武怀义点了点长案上的那封信。 几个幕僚传看过,看向武怀义。 “你们说说。”武怀义点了点那封信。 “北齐主帅,不知道是哪位。”站在最前的幕僚,拧眉道。 “必定是那位世子。”武怀义冷哼了一声,“咱们都见过,狂妄小儿。” “这信,是指名道姓写给大帅的,这一句,说咱们十二日当人马齐备,该可一战。 他对咱们,知之甚详。”另一位幕僚拧眉道。 “咱们这会儿,站在北齐地面。他们在哨探谍报上,胜过咱们,这是应有之义,这没什么。 他们都知道,一清二楚,那又怎么样?他们来得及调集兵马吗? 这十二天,可不只是十二天的功夫。 从太子殿下,到你我,为了这十二天,整整准备了七个月。 他们,已经来不及了。”武怀义轻轻拍了拍长案,心情愉快。 “那这约战?”最前的幕僚看向沙盘,“照哨探看下来,他们不过三四万人,多半是步卒。” 后面的话,幕僚没说下去。北齐若是真对他们知之甚详,这约战,就有些怪异了。 “那位世子,兵书必定读过几部,这大约是学着什么虚虚实实。”武怀义冷哼了一声,“实力悬殊,虚实又怎么样? 传令下去,明天寅末启程。 我要教教他,什么叫虚虚实实。 他这四五万人,正好,一番屠戮,既是练兵,更是祭旗!” …………………… 傍晚,李桑柔和大常将米瞎子送到辕门外。 “你都二十多年没回去过了,必定物是人非,小心点儿,有什么不对,赶紧跑。”李桑柔将马缰绳递给米瞎子,交待道。 “还用得着你操心我?唉,没事儿,那个地方,别说二十年,一百年二百年,都一个样儿,行啦,我走了,我把马给你放递铺里,唉,打什么仗,真他娘的烦!” 米瞎子一脸烦恼,两只手扳着马鞍,一抬脚没够着马蹬,再一抬脚,还是没够着。 大常伸手抓在米瞎子衣服后面,将他提上马背。 “咳咳!你就不能轻点儿!”米瞎子被大常这一抓,衣领卡着喉咙,连咳了好几声。 “小心点儿,要是掉下来,你可就上不去了。”李桑柔在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胡扯!”米瞎子抖动缰绳,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桑柔站在辕门口,看着米瞎子和那匹马越走越远,看不见了,仰起头,看着已经圆了大半的月亮,片刻,转过身,一边往营地里走,一边和大常低低道:“明天就要打起来了,睡觉前把一切准备好,你查看一遍,好好睡一觉。” “嗯。”大常低低嗯了一声。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营地里就紧张起来。 李桑柔已经收拾停当,还是平时打扮,只是由本白换成了一身黑衣。 白色沾了血肉,太显脏,黑色不容易看出来。 大常、黑马两人,和李桑柔一样,一身黑衣,简单利落。 黑马背着四五只箭袋,背后背着把长柄刀,大常拿着两张钢弩,扛着根长杆,长杆上卷着他家老大的大旗,背上背着他的狼牙棒,和李桑柔新挑的一把长柄狭刀。 两人一左一右,跟在李桑柔身后。 小陆子四个人,早半个时辰前,就牵着马出营了。 一队队的步卒扛着半人高的盾牌,举着长长的长枪,夹杂着弓手,一队队,走在最前。 李桑柔夹杂在顾晞的中军之中,看着眼前盾牌长枪的洪流,往前涌进。 哨探不停的从前方奔回,再冲出去。 南梁大军比他们晚了两刻钟,北上而来,他们都是精锐骑兵,比他们快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5章 桑字旗 太阳高高升起,照着排列整齐的北齐步军战阵。 金灿的阳光,在锋利的盾牌边缘,林立的长枪枪尖,缓缓流动。 无数面五色旗,鲜亮明艳,阵营分明,在微风中,安静的垂着,只偶尔扬起一只角。 李桑柔眯眼看着眼前的战阵,一块块一条条,整齐如一,无数彩旗,流动的金光,像是运动会,只是,胜者要收割的,先是生命,再是荣耀。 远处,无数铁蹄砸踏着地面的震动,远远传来,如同沉闷遥远的雷声,又如同大年初一那彤云密布般的鞭炮声。 步军方阵之后,在层层旗帜的掩映之后,顾晞全副铠甲,黝黑的头盔之下,神情凝重,在他身后,五百云梦卫安静的骑在马上。 方阵侧后,一片高起的小山丘上,在中军的拱卫之中,文诚轻铠轻甲,骑在马上,立在顾晞那面巨大的牙旗之下。 旁边,文顺之白盔白甲,手握长刀,立在诸人之前。 李桑柔骑在马上,站立在文诚旁边,踩着马蹬站起,看向梁军方向。 她已经感受到了马蹄的震动。 顾晞身后,一面黄旗摇了摇,文诚立刻看向李桑柔,点了下头。 李桑柔跳下马,大常和黑马跟着下了马。 李桑柔背后一把长刀,走在最前。 大常背着狼牙棒,一只手扛着卷起的大旗,一只手拿着只钢弩,黑马背着长刀,挂着箭袋,抱着只钢弩,一左一右跟在李桑柔后面,往步军战阵走过去。 三个人不紧不慢,走到战阵正前五六十步,李桑柔稳稳站住,从大常手里接过钢弩。 大常递出钢弩,双手举着那面大旗,几下甩开,仰头看着旗,挥了两下,用力扎在地上。 旗子用的是上好的软绸,底色是艳丽的正红,如血一般,正中一个大大的青黑桑字,旗子一端,缀着滚了金边儿的同色饰带,极其漂亮。 大常往前一步,站在李桑柔侧后,从黑马手里,接过另一张钢弩。 三个人刚刚站好,远处,无数铠甲鲜亮的轻骑,一排排涌进视野,很快就漫延成仿佛没有尽头的、刺眼的铠甲的海洋。 李桑柔眯眼看着眼前的壮阔景象。 世子说他们有将近十万骑兵,眼前不知道有多少,她没有乱点不乱的点兵本事,数不出来,眼前这些,已经极其壮阔了。 嗯,果然像世子说的,太多了,有点儿挤。 “唉哟娘唉!这么多人!”黑马一声惊叹。 “别管他们,看着老大。”大常闷声说了句。 “要是有身铠甲,我觉得我挺像二郎神的。”黑马往上耸了耸肩膀。 大常无语的斜了他一眼。 李桑柔没理会两人,眼睛微眯,看着对面错落却紧密的骑兵线阵,从最左边,慢慢看向最右边,再看回最左边。 世子说,骑兵冲锋,最强的小队,多半放在侧翼,不过像今天这样兵力悬殊的冲锋,极大可能,最强的小队会放在中线,这样,只要一次冲锋,他们就能把步军战阵从中间撕破,然后绞杀吃掉。 嗯,那就先中间。 对面的骑兵海洋,在短暂的停顿调整之后,猛一声鼓响,骑兵海洋正对,正对着李桑柔,人马率先冲出。 对于南梁的铁蹄来说,战场中间孤单渺小的三个人,和那一面旗,如同蚂蚁一般,不管他们要做什么,都不必理会。 数万铁骑的洪流之下,一个两个人,哪怕是天下第一高手,也微不足道。 李桑柔紧盯着奔跑的骏马,和身后一声尖锐的哨声同时,平托起钢弩,连绵不断的破空声后,对面正中,紧挨在一起,刚刚提起速度的十匹战马,几乎同时扑倒在地。 南梁的骑兵催着战马,刚刚把马速提上来,还没能跑散开来,一匹匹战马,挨的很近。 紧跟在后面,已经奔跑起来的战马,根本没法躲避,被横死在前面的战马绊倒,摔滚出去,再绊倒后面的战马。 马上的人被甩出去,被同袍的铁蹄踩踏,但更多的轻骑,下意识的勒紧缰绳,尽最大努力避过摔在地上的同袍。 混乱迅速漫延,两边的轻骑,急勒缰绳,勒慢战马,骑术略差一些的,用力过大,勒的战马横过来,拦住了后面的战马,后面的同袍只好急急紧勒缰绳,避过阻碍。 无数战马被急勒的扬起前蹄,愤怒嘶叫着,斜横过去,掉过头,再冲往前,却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气势。 同时横死的十匹马,如同横在水流中间的石头,拦住水流,撑得水流混乱起来。 李桑柔将钢弩递向黑马,同时从大常手里接过另一把钢弩,一息的停歇之后,破空声再次响起,右侧冲在最前的一排十匹马,同时扑倒。 后面一片轻骑跟着摔倒,勒停,战马扬着蹄,嘶叫着,转着圈,又是一团混乱。 随着连绵不断的破空声,冲锋的南梁轻骑,一片片扑倒,绊倒,人叫马嘶,一团接一团的混乱,将海潮般的冲锋,撕扯的七零八落,气势锐减。 从第一声破空声起,黑马就顾不上其它了,只盯着李桑柔,接过钢弩,飞快的装好弩箭,递给大常,大常拉开钢弩,递给李桑柔。 黑马再接过钢弩,装箭,再递给大常,大常拉开钢弩。 两个人全神贯注,忙的确实只能看着他们老大了。 黑马装完最后十支弩箭,接过钢弩,喊了声,“没啦!”背上钢弩,转身就跑。 大常拉开钢弩,递给李桑柔,也是转身就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李桑柔射完最后十支弩箭,扔了钢弩,一个转身,跑的可比大常黑马快多了。 南梁的轻骑,离她只有不到两百步了,照那天的尝试,这个时间,正好够她在箭雨到来之前,冲到盾牌后面。 和李桑柔同时,原本阵列分明的齐军步阵,那些长枪,哗啦啦如潮水般往后退却。 一排排弓箭手从盾牌之间立起,张弓搭箭。 箭如雨一般,落进刚刚被李桑柔的钢弩凌虐过的南梁骑兵中间,对面的长箭,也如雨一般,砸在盾牌上。 三轮箭雨过后,齐军步军扛上盾牌,弓箭手背着长弓,收拢起来,让出几条通道,往回撤的飞快。 五百云梦卫跟在顾晞身后,从步军中间,疾冲而出,迎上南梁轻骑,如箭一般,直冲而入,将南梁轻骑分割成两团。 云梦卫后面,一队队的轻骑也疾冲上前,迎着南梁轻骑撞上去。 和顾晞同时,文顺之带着亲卫,如同另一支利箭,从侧翼冲入梁军,将已经混乱起来的梁军再次分割。 李桑柔三人本来就跑的早跑的快,又几乎空着手,很快就脱离了步卒队伍,径直奔往不远处的小树林。 小树林里,小陆子牵着四匹马,正伸长脖子,急的团团转,看到冲在最前的李桑柔,一声老大都带出哭腔了。 打仗这事儿,他是头一回,没想到阵势这么大。 “你马哥我刚才,威风极了!你看到没有?”黑马兴奋的声音变调。 “快走!”李桑柔声调严厉。 “这是常哥的马。”小陆子先把缰绳递给大常。 大常这匹马,是百城去挑的,挑来挑去,从云梦卫带来的备马中,挑中了这匹个子大耐力足,特别有力气的马。 四个人上了马,小陆子催马跑在最前带路,先奔向自家后方,绕了个大圈子,从另一面,冲到两军之间的一座小山岗下。 蚂蚱从一块大石头后面扎出来,“打!打!打起来了!可吓人了!” 蚂蚱有点儿吓着了,他一直觉得,他可是经过世面,打过大架的,刚才趴在山上看冲锋,才知道什么叫世面。 “出息呢?”黑马伸手在蚂蚱头上拍了下。 “小陆子看马,走!”李桑柔推着蚂蚱转了个身。 “就在前面树下。”蚂蚱一个转身,手脚并用,往小山上爬的飞快。 “老大来了!”窜条从树上跳下来。 大头从石头后面伸头出来,指着前面,“老大,那个就是牙旗吧?我瞧着不咋像,窜条说那就是牙旗。” “是牙旗。”李桑柔站在树旁边,深吸深呼,调均了呼吸,往下滑到石头旁边。 石头旁边,铺了两床被子,被子上面,那把竖起来有一人高的大弩,已经拉上了弦,安静的躺着。 大常也滑下去,接过大头递过来的木头架子,将大弩放到架子上。 李桑柔蹲下,指挥着大常,一点一点调整着架子,调了半刻钟左右,冲大常点点头,示意好了。 小山下,那一片空旷之中,战马的嘶鸣声,人的怒吼声,惨叫声,混在一起,回荡在天地之间。 李桑柔眼睛微眯,仔细分辨着战场中的旗帜和人。 两面代表双方主帅的黄底牙旗,斜对着,各自高高竖立在两处土丘上。 北齐那面顾字牙旗下,立着的是文诚。 顾晞领着云梦卫,云梦卫用的是红底黑边旗。 李桑柔很快就找到了那面红底黑边旗,扛旗的是如意,旗子两侧,是如狼似虎的云梦卫,云梦卫都是黑衣黑甲,一股黑流,十分显眼。 旗子前面,顾晞手里的长刀挥起砍下,如同在切水果。 李桑柔下意识想到切水果的游戏。 他杀人,一如既往的潇洒爽气,十分好看。 李桑柔看着顾晞往斜侧冲过去,再杀回来,冲向南梁那面武字黄底牙旗。 李桑柔调转目光,看向那面写着大大武字的黄底牙旗。 牙旗下,一匹一眼就能瞥出来不是凡品的黑色骏马上,端坐着的人一身铠甲,嗯,铠甲和马一样,隔这么远,都能看出来不是凡品,头盔上一簇鲜红的帽缨,显眼夺目。 武家人喜欢用红帽缨,这是苏姨娘告诉她的。 李桑柔再看向牙旗下的其它人,一圈儿的人,就数这个红帽缨的马最好,铠甲最好,帽缨儿最红最显眼。 不管是不是武怀义,就是他了。 李桑柔慢慢呼出口气,瞄着红帽缨下面那张脸,扣下了扳机。 黑沉沉的利箭的破空声,刺的李桑柔耳朵有点儿痛。 大常趴在旁边,屏着气,大瞪着双眼,直瞪着那面牙旗。 他的眼力跟老大比,差太远了,不过那簇红帽缨实在太红太显眼了。 大常看着那簇红帽缨猛的往后仰倒,摔下了马。 “上弦!”李桑柔站起来,示意大常。 大常立刻爬起来,拿起大弩,将弩臂扛在肩上,双手托住,脚踩住弩弦,深吸了口气,闷喝一声,将弩弦踩上,往后靠在大石头上,胳膊和腿,一起抽搐哆嗦。 黑马和大头急忙冲上去,从大常身上抬起大弩,放到架子上。 李桑柔蹲过去,瞄着稳稳竖着的那面武字牙旗的旗杆,再次扣下扳机。 那面武字牙旗,摇晃了几下,砸落下去。 “走!”李桑柔站起来。 大头和黑马扛起大弩,窜条扶着大常,一行人连滚带滑,往山那一边下去。 …………………… 顾晞率领云梦卫,直冲入阵。 云梦卫的锋利,让他如同神器在手,刀之所指,所向披靡,势如破竹。 顾晞头一趟冲杀到武字牙旗下,紧跟在云梦卫后面的大齐轻骑精锐,如同箭后跟着的长绳,将南梁轻骑分割开,围起砍杀。 顾晞再往侧翼冲杀出去,再一次分割南梁轻骑。 冲出战团,顾晞勒着马转个圈,掉头再次杀入。 第三次冲到离南梁那面武字牙旗不远时,那面武字牙旗,突然摔落下来。 顾晞两眼放光,立刻放声高叫:“武怀义死了!” 跟紧在顾晞身侧的云梦卫统领乔安是领过吩咐的,立刻跟着高叫:“大帅斩杀了武怀义!大帅杀了武怀义!” 云梦卫诸人,和周围的北齐轻骑,跟着放声大叫。 这一句武怀义死了,让北齐轻骑士气骤然高扬。 南梁轻骑的士气,却被这一声喊,以及那面骤然砸落的牙旗,砸的直落下去。 “步军出战!”顾晞厉声吩咐了句,掉转马头,奔着他那面顾字牙旗,冲杀回去。 这一场战事,到了转折点了,他要赶回去指挥各部。 紧跟在顾晞后面的令兵举旗挥动。 顾字牙旗下的文诚,立刻命人挥旗指挥,一直退避在后面的步卒,十人一队,随着急促的鼓声,冲进战团。 李桑柔回到那面顾字牙旗下时,混乱的梁军开始溃散败退,顾晞早已经杀回到他那面牙旗之下,正在号令频传。 李桑柔换了匹马,取下挂在马侧的一把小巧些的钢弩。 这是米瞎子到军营后,替她新做的一把弩。 这把钢弩精致轻巧,拉起来很省力,不是连发,虽然不像那把连发弩那样超过六百步的射程,可也有四五百步,就足够了。 李桑柔很喜欢这把弩。 大常下了马,穿上皮夹,再骑在马上,提着狼牙棒,握着盾牌,护卫在李桑柔左侧。 黑马握着盾牌,护卫在李桑柔右侧。 李桑柔催马往前,大常和黑马急忙跟上,提下盾牌,警惕着四周。 李桑柔将箭扣进钢弩,拉上弦,看着战场,扣下扳机,再把箭扣进去,上弦,扣下扳机。 黑马从李桑柔看向战场。 这跟从前他们打架抢地盘也没什么分别嘛,从前也是这样,大常带着他和金毛在前面冲杀,老大躲在后面放冷箭。 唉,还是有分别,金毛先走了。 …………………… 南梁那面武字牙旗再次升起,紧接着令旗挥动,发出了后撤的命令。 本来就在败溃之中的南梁轻骑,如乌合之众般,溃败如潮退。 顾晞两眼亮闪逼人,顾字牙旗下,令旗频挥,战鼓声声。 步卒十人一队,疾冲追杀,顾晞纵马往前,那面顾字牙旗,旗随人动,跑动起来,大旗飘动,张扬如人。 李桑柔跟在中军侧前,一路走,一路放冷箭,抬头看到已经落下地平线的通红的太阳,呆了一瞬,眼前的修罗杀场,已经砍杀了整整一天了,她的感觉中,只是一恍眼。 顾晞手里的三万轻骑精锐,三万步卒,迎着南梁八万轻骑冲去时,没有用尽,余下一万步骑,埋伏在路上,在南梁轻骑溃散败退的路上,一段一段突起截杀。 后有二万精锐步卒,和近万轻骑追杀,前有拦截,再加上那面武字牙旗竖是竖起来了,却是号令混乱,本来就混乱的南梁轻骑,已经全无章法,被伏兵和追兵驱赶,在夜色中仓皇惊恐的奔跑,拥挤踩踏而死的,数目极多。 士气昂扬的北齐将士,天明时分,将损失惨重的南梁轻骑,驱进了合肥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6章 胜 天色大亮时,齐军步卒冲入已经空空荡荡的梁军大营,湖中的南梁大船,已经退的一干二净。 一队队的大齐轻骑,奔向合肥城三面,搜索残兵,巡查各处。 成队的步卒,押着梁军俘虏,一队队捆在一起,登记造册,一团团隔开看管。 背后扎着大齐军旗的令兵,飞快的奔往四面八方,往除了合肥城之外的各处,通告胜利的消息,张贴安民告示,将顾晞的手令递送给附近府县的府尹县令,令他们赶过来各领军务。 文顺之指挥着诸军,围着合肥城三面,架起望楼,设岗布防,埋灶做饭,安扎营防。 顾晞那座仅仅支起个顶的简易帅帐里,各路将军、偏将、统领,信使,哨探,各府县官员,纷杂而至。 文诚的那顶简易帐蓬,比顾晞那顶大太多了。战后扫尾的事儿,由他统总,这会儿,他最忙。 一大群文官书吏医官工匠,各负其责。 随军医官忙的头晕眼花,赶着收治伤兵伤马。 马夫们忙着收拢无数的马匹,厢兵民夫们,在后勤官吏的指挥下,搬运清点堆成山的刀械粮草,书吏们一个个背着笔墨匣子,捧着厚厚的册子,看着清点,登记造册。 更多的厢兵,沿着南梁溃败而来的四五十里路,在路边挖出巨坑,堆埋南梁的死者。 己方的死者,则是一车一车运回来,辨认服色标牌,分部排放,由各部辨认后,清点造册,一具具放入简单的薄棺中,一层一层叠葬入巨大的坑中,随军的石匠叮叮咣咣,将一个个死者姓名,镌刻入石。 李桑柔和文顺之打了招呼,带着大常黑马等人,沿着合肥四周,挨个去查看有可能受到波及的各家递铺、派送铺。 一家家看过,各家递铺、派送铺,包括最先发现南梁军,报送进建乐城的合肥派送铺侯掌柜,人人安好,就是有损失,也不过是些马匹财物。 李桑柔放下心,给聂婆子、邹旺两人,以及建乐城的老左各递了封信。 安排好各处,李桑柔纵马回到合肥城外时,已经夕阳西下。 北齐军营围着合肥城三面,营地已经安扎的整整齐齐,灯笼火把也已经点燃起来,灯笼亮闪,火把热烈,大胜的喜悦扑面而来。 李桑柔马速不慢,到辕门外几十步,下了马,牵着马往辕门进去。 辕门外,十来个偏将,里面蹲一圈,外面站一圈,围成一团,在地上比比划划,正在复盘刚刚过去的这一场大胜,南梁军败在哪里,顾大帅用兵之精妙在哪里,如何如何。 正你一句我一句的争吵,一个偏将抬眼看到了李桑柔,一声惊叫:“大当家的回来了!” 一群偏将立刻停了争吵,齐齐转头看向李桑柔。 最先看到李桑柔的偏将一个箭步,先冲了上去 “大当家的回来了!我替您牵马!” 其余的偏将一窝蜂的挤冲上前。 “我来我来!大当家的救过我的命。这马得我牵!” “都让让!让让!我来我来!” “大当家的也救过我的命,这马归我!你们都退下!” …… 李桑柔瞪着这群你挤我撞,直冲上来的偏将们,吓的扔了马缰绳,赶紧往后躲。 “归我了!” “你让开!这是我救命恩人的马!” “我先抢到的!先来后到哈!都让让!让让!” …… 一群偏将你推我挤,好在马缰绳挺长,能揪好几个人。 “看看你们!成什么样子?”文顺之大步流星,从辕门里迎出来,板着脸,“都让让,把马给我!” 众偏将连嘘带笑,没人给他。 李桑柔看的眉毛高挑。 “能给大当家的牵马,这是他们的荣幸。”文顺之冲李桑柔拱手笑道。 “文将军说得对!”一群偏将赶紧捧场确定。 “不敢当!”李桑柔失笑出声,欠身还礼。 “敢当敢当!”一群偏将七嘴八舌。 “大当家的,您救了我的命!我正跟南梁两个小兔崽子对砍,又有个兔崽子冲过来,我实在腾不出手了,当时就想着,这回完蛋了!要掉头! 谁知道,嗖的一箭,钉在举刀砍我的那兔崽子脸上,那崽子,仰面往后掉下了马,接着嗖的又一箭,又是正中面门,我一刀再砍了一个,三个,全完蛋! 大当家的准头,那真是!神了!” 一个偏将挤了好几次,也没能摸到马缰绳,凑到文顺之旁边,连说带比划。 “我也是!正砍着痛快,听到背后嗖的一声,我回头一看,敢情是南梁的小崽子偷袭老子!多亏了大当家的!” “应该的应该的。”李桑柔瞄着四周越围越多的人,十分后悔。 她刚才应该偷偷溜进营地。大意了。 刚到辕门下,迎面,顾晞身后跟着云梦卫统领乔安和文诚,大步过来,迎上李桑柔,拱起手,没说话,先笑出来,一边笑一边拱手欠身,“大当家的回来了。” “哎!当不起!这我怎么当得起!”李桑柔赶紧避过顾晞这欠身一礼,忙不迭的拱手长揖。 她真是当不起,她也没做什么嘛。 “当不起这话,只有大当家的敢说,满天下,除了大当家的,可没人敢说大当家的当不起。”文诚跟在顾晞后面,冲李桑柔拱手长揖,直身笑道。 众人哄笑起来。 “还是文先生会说话!” “可不是,也就大当家的敢说!” …… “实在当不起,实在受之有愧。”李桑柔一边笑,一边团团还礼。 唉!她真该趁黑溜进去! “乔安谢大当家救命之恩。”文诚侧后,云梦卫统领乔安露出丝丝生疏的笑意,冲李桑柔长揖致谢。 “不敢当,真不敢当!都是同袍,互为倚助而已。”李桑柔赶紧还礼。 放冷箭时,她确实格外关照这位云梦卫统领。 “大当家请。”顾晞侧身,让李桑柔先进辕门。 “唉!这个……” “大当家的当得起,大当家请!”文诚打断了李桑柔的话,侧身欠身,往辕门里让李桑柔。 李桑柔脚下顿了顿,瞄了圈四周,干脆的踩出一步,在顾晞之前,往前进了辕门。 黑马伸着头,抬脚就要紧跟上李桑柔,赶在顾晞之前进辕门,却被大常一把揪住,抓着胳膊提回去,和小陆子四人一起,跟在顾晞等人后面,进了辕门。 进了辕门,李桑柔脚步顿了顿,等顾晞上前,还是落后他半步,穿过营地,往帅帐过去。 一路上,正在忙碌的从将到卒,都停下手里的活,冲李桑柔抱拳欠身。 李桑柔抬手抚在胸前,陪着一脸谦虚的笑,不停的欠身颔首。 唉,大意了! …………………… 进了帅帐,李桑柔冲顾晞拱手欠身,“失礼了,实在当不起。” “以一人之力,面对数万轻骑,以一人之力,令数万轻骑阵形零乱,冲势锐减,大当家的还有什么当不起的?”顾晞从如意手里接过茶,递给李桑柔。 “还射落了梁军牙旗,牙旗落后,梁军群龙无首,指挥混乱,军心涣散,咱们能以少胜多,还是大胜,这一条,极其关键。 看起来,武怀义就算不死,也必定受伤极重。 此一战,桑大将军威名远扬,声震天下。”文诚笑起来,“咱们三万轻骑,三万步卒,斩杀梁骑军近四万人,俘近二万人,大当家居功甚伟。” “十成功劳,李姑娘至少要占一半。”顾晞笑道。 “不敢不敢,真不敢。要是我没认错人,射中的那个人的确是武怀义,那他肯定当场就死了。”李桑柔和文诚,不客气道。 文诚和顾晞对视了一眼,笑道:“那这一战的功劳,要再加上南梁一位主帅了。” “武怀义真要是已经身死,今天夜里,只怕梁军就要逃回江南。”顾晞眼睛微眯。 “那咱们?”文诚看向顾晞。 “放他们走,穷寇莫追,不划算。 这一场统一之战,不是一战两战的事儿,这一战不过是个开端,还早着呢。 大胜之后,不能冒进,要稳住阵脚,照咱们早就定下的方略,先建胜势,稳步推进。”顾晞干脆道。 文诚点头应是。 李桑柔喝着茶,看着两人说话。她不懂这些。 …………………… 当天夜里,合肥城内的梁军残部,果然趁黑出城,直奔江边。 天明前后,一路尾随梁军的谍报回来禀报,武怀义确实死了,南梁军抬棺出城,看起来并不怎么刻意的隐瞒这件事。 天色大亮时,顾晞等人入城,巳正前后,顺风的骑手牵着两三匹驮马,将积攒了小半个月的书信,新年的拜年贴子,以及最新的朝报晚报,送到了城内的派送铺。 因为合肥城派送铺的侯掌柜在城外,合肥城内的派送铺,从梁军进城,就大门紧闭。 这会儿,侯掌柜跟着骑手,一起进到合肥城,先往家里看过一趟,见一切安好,叫上媳妇儿子闺女,一家子赶到派送铺,埋头忙起来。 奉了李桑柔的吩咐,赶过去帮忙的小陆子和窜条,和侯掌柜一起,赶紧把朝报晚报分派出去,把信派送出去,再收下成堆的书信。 合肥城刚刚经过一场劫难,家里有人在外面的,都要写封信,报个平安。 …………………… 合肥大捷的捷报,在一天一夜激战之后的早上,就一路上响着锣,飞报进建乐城,不过这个捷报,也就是一句大胜,隔一天,顾晞那份详细描写战事经过和战果的折子,明折明发,递进了建乐城,递到了顾瑾面前。 伍相亲自捧着折子,捧给顾瑾 顾瑾细细看过,将折子放到炕几上,看着清风笑道:“拿酒来!” 清风脆应。 殿内诸臣都笑起来。 “确实该以酒相贺,不瞒皇上,看到这份折子时,老臣跟伍相、潘相,庞枢密,已经碰过一杯了!实在忍不住。”伍相欠身,一边说一边笑。 “晚上回去,我还得喝一杯,这一战,真是痛快之极!老臣都想请战了。”庞枢密欠身,一脸遗憾。 这请战,想想而已,他年纪大,腿脚不便,刀都拎不起来了! 清风动作极快,捧着酒上来,递给顾瑾,几个小内侍,将酒一一送到诸臣面前。 “我大齐当君臣齐心,一统天下,给万民一个太平盛世!”顾瑾举起杯,神情严肃。 “谨尊圣谕!”殿内诸臣齐齐站起,举起杯,一饮而尽。 顾瑾放下杯子,笑着示意诸臣,“都坐下吧。该议事了。” 诸臣笑起来。 伍相欠身笑道:“这一战,世子说李大当家当有五成功劳,五成……” “不多。”顾瑾接话道。 “大当家的这份封赏?”伍相看向顾瑾。 李桑柔这份封赏,有点儿难,他和潘相商量过,潘相的意思,军功爵位这些,李大当家不一定肯领受。 “世子写了封信给朕,专程说了李大当家封赏这件事。” 顾瑾的话顿了顿,脸上露出丝丝无奈。 “世子说:他问过李姑娘,李姑娘说,这不算什么,要是朕真觉得她有功劳,要赏点儿什么,问朕能不能不要急着把宁和嫁出去,让宁和想嫁就嫁,不想嫁就自自在在的不想嫁。 你们听听这话!” 顾瑾摊着手,一脸无奈无语。 潘相失笑,诸臣也跟着笑起来。 “朕答应了。”顾瑾叹了口气,看着兵部谈尚书,笑道:“你挑几个能工巧匠,给李大当家打一幅铠甲,要细巧精致,再给她那几个兄弟各做一幅铠甲,常山要做皮甲。 再给李大当家做几面桑字旗,桑字,朕来写。 要用的银子,让清风拿给你,这些年,朕攒了些私房银子。” 诸臣笑起来。 “小七说,大当家的爱酒,很会喝茶,臣家里酒没有,好茶倒是不少,臣回去好好挑些好茶,给大当家解渴。”潘相欠身笑道。 “臣存了不少好酒,请大当家的尝尝。”杜相紧接着欠身笑道。 “臣也爱酒,好酒也有不少。”庞枢密急忙接话。 顾瑾笑着摆手,“这一战,还早呢,只怕大当家立功的时候多得很呢,这酒,可别一次送完了。” 殿内笑声扬起。 “说正事吧,朕和世子细细算过,和潘定山,也细算过一回马匹,南梁的轻骑,至多不会超过二十万。 这一战,就灭了南梁六万多骑,得马匹近二十万匹。 襄阳城这一路,有三万余骑,这一回,是敌寡我众,务须要灭掉这三万骑。 文彦超递了密折,打算将他们团团围住,慢慢消耗,以减少我军伤亡,朕觉得很好,回复让他便宜行事,将在外,不必事事请示下。 再留下这三万骑,南梁的轻骑,已经不成气候了。”顾瑾说的笑起来。 “世子打算在合肥休整之后,会合扬州各路军,出兵鄂州。兵马未行,粮草先动,诸位议议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7章 非一日之功 合肥之战嘉奖的旨意,送到了合肥城外的军营里。 傍晚,李桑柔拎了只两三斤的酒坛子,进了合肥城。 合肥城派送铺掌柜侯益刚刚关了铺门,回到家里,听到敲门,见李桑柔,急忙让进。 “刚他娘,让咱娘做饭,你快去沏碗茶!大当家的来了!刚儿呢!去烧火!”侯掌柜一边往里让李桑柔,一边扬着声音,一连串儿的吩咐道。 “哥写字呢,我去烧火!”侯掌柜家闺女扬声应了句,从厢房跑出来。 “大掌柜来了!”侯掌柜媳妇赵婶子是个大嗓门的爽利人,从厨房伸头出来,先应了句,“刚那字儿晚会儿再写!赶紧去你邢叔家瞧瞧还有啥,跟他说咱家来贵客了,让他挑几样好的。 再打几斤酒……” “不用打酒,我带了好酒。”李桑柔将手里的酒坛子递给侯掌柜。 “大当家的还带东西!当家的,赶紧把炭盆烧上!”赵婶子客气了句,见大儿子侯刚站在那儿,瞪大眼睛看着李桑柔,猛一巴掌拍过去,“还不快去!快点!” “哎!”侯刚应了一声,掉头就跑,跑几步,跳起来旋了下,接着往外跑。 李桑柔看的笑起来,小孩子的愉快最让人愉快。 李桑柔站在厨房门口,笑看着一家人喊着忙着。 侯掌柜急急忙忙生了炭盆,将李桑柔让进堂屋。 赵婶子将一只明显平时不用的铜壶烫了又烫,现从井里提了水,将铜壶放到炭盆架子上烧着,从堂屋柜子上头摸了只盖碗,赶紧再去洗盖碗烫盖碗。 侯掌柜忙着摆了一桌子过年的炸甜果子,红豆年糕,麻片等等。 李桑柔伸头看看,掂了片麻片咬着,笑道:“这个年过的不错嘛。” “好得很!这麻片是我娘做的,她在娘家的时候,最喜欢吃这个,几十年没做,做坏了两三锅,才做出来。”侯掌柜看着李桑柔咬着麻片,很是荣光。 “好吃,除了芝麻,还放了花生碎?”李桑柔又掂了一片。 “对对对!还切了点儿鲜桔皮,切的碎碎的,我外婆家的密方。”侯掌柜笑的眼睛眯起。 赵婶子洗好烫好杯子,一阵风般冲进来,从柜子最上面摸了半块茶饼出来,找了一圈没找到茶针,干脆用手掰了一大块下来。 “不用碾碎,就那样拿过来,我来沏,再拿几只杯子过来。”李桑柔看着转圈找茶碾的赵婶子,招手笑道。 赵婶子将那块茶饼递给李桑柔,赶紧再去洗杯子烫杯子。 李桑柔将那块茶饼稍稍掰碎些,放到盖碗里,看着茶壶里的水开了,用盖碗当壶,先洗了一遍茶,再将清亮的茶汤倒进杯子里,示意侯掌柜和赵婶子。 “你们尝尝,我觉得这样沏茶,比碾成末,冲成糊糊涂涂的茶汤好喝。” 赵婶子端起来,抿了口,砸吧着嘴,仔细认真的品了品,点了点头,“是好喝,一点儿都不苦。可这么喝,那茶叶呢?怎么吃?” “茶叶不吃,泡没味儿就倒掉。”李桑柔笑道。 “那多可惜!”赵婶子立刻表示反对,“还是碾碎了沏茶汤好!不抛撒东西!” 侯掌柜点头,表示他媳妇说的对。 李桑柔一边笑一边跟着点头,“大过年的,婶子就让我抛撒这一回。” “大当家的想抛撒多少都有!”赵婶子刚要再说话,儿子侯刚的声音传进来,“阿娘!买回来啦,烫得很!” “大当家的您喝茶!”赵婶子交待一句,赶紧跑了出去。 李桑柔抿着茶,笑看着她一阵风般的进进出出。 很快,赵婶子就端着刚买来的卤肉卤鸡,刚炒的油渣白菜,干菜炖小酥肉,青祘炒鸡蛋,拌羊肉粉皮,烧咸鱼,摆了满满一桌子。 侯掌柜让李桑柔坐上首,李桑柔将侯掌柜老娘扶到上首,紧挨老太太坐下,和侯掌柜一家人一起,吃了晚饭。 吃好收拾下去,李桑柔重新沏了茶,见屋里没别人了,看着侯掌柜笑问道:“年三十遇到的那事儿,你跟家里说了吗?” “跟刚他娘说了,别的都没说。”侯掌柜答了句,又赶紧解释道:“刚他娘是个心里有数的,我跟她这么些年,啥事都没瞒过她。” 李桑柔交待过他,年三十他遇到南梁兵那事儿,先不要说。 “嗯,那就把赵婶子也叫进来。”李桑柔笑道。 侯掌柜应了,出门叫进了赵婶子进屋。 李桑柔沏了杯茶推给赵婶子。 “我这趟来,是为了侯掌柜年三十报信的事儿。”李桑柔落低声音,看着两人笑道:“多亏了侯掌柜,朝廷早了两三天,就知道了这件事儿。 这两三天,事关重大,这一趟,侯掌柜立了大功。” 李桑柔看向侯掌柜,微微颔首致意。 “都是份内的事儿。”侯掌柜赶紧欠身。 “朝廷旌表的旨意,已经出来了,原本,这两天就该敲锣打鼓,送到你们家里,是我拦下了。” 李桑柔从侯掌柜看向赵婶子。 “咱们跟南梁的战事,这一战只是开始,往后,一战接着一战,一直要打到要么咱们灭了南梁,一统天下,要么,南梁灭了咱们,他们一统天下。” 李桑柔神情严肃,侯掌柜和赵婶子听的大瞪着双眼。 这话,有点儿吓人。 “大年初一,南梁夺了合肥城,没几天,咱们就夺了回来,也许,下个月,下下个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南梁军又会卷土重来,再次夺下合肥城。 这样的你夺我争,也许要好些回,这合肥城来回易手,也要好些回。 这旌表要是颁下来,你为什么受的旌表,必定瞒不住。 南梁军真要是再次占了合肥城,我怕这旌表,对你们来说,就成了夺命的东西。 所以,我就替你们拦下了。” 赵婶子听的不停的点头。 “还是大当家的想的周到。”侯掌柜跟着点头。 “这旌表,也就是拖一拖,等到定下大局,我亲自给你们送这旌表过来。”李桑柔的话微顿,接着笑道:“万一我有个万一,也一样会热热闹闹的送过来,也就是我不能来了。” “大当家的有什么万一!呸呸呸!大过年的,呸呸呸!”赵婶子急忙连呸连跺。 “大当家的没有万一!大当家的可别瞎乱说! 旌不旌表的,这事听大当家的。 咱也不是冲着旌表去的,就是碰巧了,看到了,看到就肯定得说。”侯掌柜干脆表态。 “好。还有一件事。 第一,皇上让我谢谢你们,还有大帅,也让我先当面谢一句。”李桑柔接着笑道。 “不敢当不敢当!”听到一句皇上谢谢他们,侯掌柜吓的差点跳起来。 皇上!嗐! “第二件,大帅很担心你们,怕南梁万一再占了合肥城,于你们不利,大帅问你们愿不愿意搬到建乐城,他替你们置办宅院田产,让你们衣食无忧。”李桑柔看着侯掌柜夫妻,笑问道。 赵婶子大瞪着双眼,看向侯掌柜,侯掌柜看着她,也是一样的大瞪着双眼。 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赵婶子先摇起了头。 侯掌柜松了口气,看向李桑柔,“我跟刚他娘,祖社辈辈都在这儿,我俩姐一个妹妹,刚他娘兄弟姐妹六个。 我们两家,堂兄弟堂姐妹,表兄弟表姐妹,姑姨舅叔,沾亲带故,都在这里。 侯家祖坟在这里,赵家祖坟也在这里。 祖祖辈辈都是这儿的水土养大的,拔出来,那就断了根了。 俺们一家,哪儿也不去。” 李桑柔点头。 “照我看,江那边不顶事儿!咱们这合肥城,他也就是趁着过年,大家都没防备,占了这一回。 占过这一回,下回再想来,他肯定来不了!”赵婶子极其自信极其笃定。 李桑柔失笑出声,一边笑一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 “大当家别笑话我,我真是这么想的!”赵婶子跟着笑起来。 “没笑话你,我也真是这么想的。”李桑柔一边笑一边站起来,“既然这样,那就这样。 我走了,有什么事儿,或是有什么难处,就递信找邹大掌柜,或是聂大掌柜。 别找我,我随行在军中,找我不容易。” “大当家的要去哪儿?城门肯定关了,要不……”侯掌柜和赵婶子一起站起来。 “出城回去,没事儿,城门那儿,给我留着条缝儿呢。我走了,不用送。” 李桑柔别了侯掌柜一家,径直到城南门,从给她留的那条城门缝里出来,看着城门缓缓推上,上马回去营地。 …………………… 隔天午正,李桑柔正在帐蓬门口,指点着大常烤一条十几斤的大青鱼,如意一溜小跑过来。 大帅请她,有急事儿。 李桑柔急忙跟着如意进了帅帐。 帅帐内,文顺之和云梦卫统领乔安都在,顾晞正手指点着沙盘,和文诚低低说着什么。 见李桑柔进来,顾晞抬头,招手示意李桑柔过来。 李桑柔站到沙盘旁,看着顾晞手指点着的,标着江都城的小点儿。 “刚刚收到急递,东路军只怕不大好。”文诚看着李桑柔,简单直接道。 李桑柔听的眨眼,东路军是哪路军? “咱们迎战武怀义大军前,我让扬州和润州部,不必再到合肥,直接赶到江宁,会合了淮阳军之后,渡江夺取江都城,再由江都城,夺取池州。 我算着他们的兵力,一鼓作气,肯定能夺下江都城,再赶到池州,夺下池州城,隔天,快的话,能歇上两天,正好遇上从合肥撤退的武怀义残部,正好截住,出其不易,就算不能全歼武怀义残部,也能给予重创。 没想到先锋楚兴急于渡江,没等淮阳军赶到,就先行渡江,扬州润州部只有不足万人,缺少器械,没能攻下江都城,反倒被江都城守军堵住退路,拖在了船上,和江都城到江边这狭小一线。 淮南军黄彦明赶到时,兵力足够,可江宁城船只不足,黄将军立刻往我这里报了信。 现在。”顾晞紧拧着眉头,神情恼怒,“战机已误,武怀义残部只怕已经休整完毕,楚兴和黄彦明部要是不能及时撤回,只怕要全军覆没,两部总计三万六千余人,都是精锐。” 顾晞解释的极其仔细,李桑柔点头,表示她听明白了,示意顾晞,“你接着说。” “扬州、润州,和淮阳三军,原本是要调至合肥,所属轻骑,先于步卒,已经全数赶到合肥。 现在,他们全是步卒,机变不足。 我打算让云梦卫赶过去,听黄将军调遣,带领大军,尽快撤回江北。 云梦卫得先过江,从江南赶往江都城,这一路上,沿途不能惊动任何人。 云梦卫从未到过江南。”顾晞看着李桑柔。 “我跟他们一起去。”李桑柔干脆直接道。 “好,让致和帮你们准备,一会儿就启程,天黑前赶到江边,之后,让乔统领听你调遣。” “怎么走听我的,别的我可不行,还是得乔统领作主。”李桑柔笑应了句,拱手别了顾晞和文诚,和文顺之、乔安一起出来。 李桑柔回到帐蓬,示意大常,“把鱼送给小黄他们吧,大家都进来,咱们有差使了。” 大常应了,提着刚腌好的青鱼送到隔壁一队,赶回来,进了帐蓬。 “咱们要和云梦卫一起,从这里过江,悄悄赶往江都城,云梦卫有五百人,一千多匹马。 怎么过江,怎么赶过去,现在先想想,路上再商量。 现在都去准备,一会儿就走。”李桑柔的吩咐简单明了。 几个人愉快应声,各自扑向自己那边,收拾行李。 “大当家。”文顺之的声音在帐蓬外响起。 李桑柔急忙出来。 文顺之拱了拱手,指着两个亲卫捧着的布包,“这些干粮你们带上,过江之后,只怕只能靠这些了。” “什么干粮?”李桑柔拿过一包,按了按。 “油炒面,干炒面,酒制炒面,醋制炒面。”文顺之答的很快。 李桑柔失笑,总之,全是炒面。 “梁军的干粮,也都是炒面?”李桑柔突然想到,那些厢兵将南梁军尸首扔进大坑前,从他们身上摸出来的,就有这样四四方方的布包,一包包扔到大车上的。 “他们以炒米为主,炒米粉,炒碎米,酒制炒米,醋制炒米。”文顺之笑道。 “南梁的干粮包,咱们有很多吧?给我们拿南梁的干粮包吧。”李桑柔笑道。 文顺之眉梢扬起,随即笑道:“大当家的想的周到,我这就去拿,云梦卫他们,最好也拿一包南梁的干粮。” 文顺之回去,片刻就送了十几包南梁的干粮包过来。 李桑柔等人收拾好,刚走了两步,顾晞迎面过来,走到李桑柔面前,背着手看着她。 李桑柔站住,仰头看着他,见他光看不说话,忍不住问道:“还有什么差使,不好说出口?你只管说。” “没有,你小心些。”顾晞交待了句,还想再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没事儿,早……总之路上小心。” 李桑柔斜瞥了顾晞两眼。 这个人,也就杀人时干脆利落的让人赏心悦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8章 群龙无首 辕门外,云梦卫诸人,都没穿铠甲,一身厚实耐磨的黑色布衣,胸口后背等关键部位,内里衬着牛皮。 李桑柔一行人,除了李桑柔,也都是同样的衣着,李桑柔一身黑衣,还是平时装扮。 她也有这样全无标识的衬牛皮黑衣,她试穿过,过于累赘,她最大的优势是敏捷,这衣服不适合她。 诸人都是双马,带了几十匹驮马,正在最后一遍查点整理。 李桑柔和大常几个出来,各自查点了一遍自己的行李,李桑柔见诸人好了,看向乔安,示意好了。 乔安挥手,诸人上马,直奔往东。 他们这支队伍,人是最精锐,马更是最精锐,到了濡须水汇入大江的地方时,太阳还有半边脸搭在地平线上。 乔安示意众人下马休息。 河岸边,十几艘船已经等着了,看到乔安等人过来,守在岸边的水军邵统领急忙上前见礼。 李桑柔下了马,直奔最粗最高的一棵树,三下两下爬到最高,扶着枝丫,细细看着江面和对岸。 乔安和邵统领站在树下,一起仰头看着站的极高的李桑柔。 邵统领仰头看过,再转头看向江面,江面上空空荡荡,对岸太远看不见,这是看什么呢? 李桑柔滑下树,乔安过去两步,看着李桑柔,李桑柔摇头,“什么都看不到。 咱们这一趟过去,是尽快赶到江都城,越快越好,还是走一路看一路?”李桑柔接着问道。 “得一路看过去。黄将军部如果不能从江都城返回江宁,就得沿江而上,到这里,由大帅安排船只,接应过江。”乔安示意他们站立的地方。 “那就得最好再看看武怀义部现在在哪儿?”李桑柔这句疑问,更像是陈述。 乔安点头,“对,除此,大帅说,初三前后,曹孟卿部在宜城,这一支原本是要渡过过来,驻定合肥城的,现在,应该也在这一带,这一支肯定是梁军精锐。 大帅说,照南梁的部署,他觉得除了曹孟卿部,应该还有其它诸部,准备渡江过来。 咱们过去之后,最好把对面一带,先探查清楚,再去江都城。” “嗯,从这里直接过江,对面是座大码头,十分热闹,现在,说不定驻满了南梁大军,咱们得避开。”李桑柔看向邵统领。 邵统领连连点头,“对对对,对面码头十分热闹,梁军就是从这个码头过江的,十二日撤回去的船,现在也都泊在码头上。” “咱们沿着江北岸和南滩之间,沿江而下,过了南滩再过江。”李桑柔指着江心洲。 “南滩东头过去,江南岸都是滩涂,靠不了岸,滩涂有深有浅,有的地方露出江面,这里不行。”邵统领急忙摇头。 李桑柔招手叫窜条和大头。 两个人几步冲过来。 “南滩东头,有能靠岸的地方吗?”李桑柔看着窜条和大头问道。 “有!”大头答的十分干脆。 “就是上岸那一段不好走,又稀又软,还净尖石头,马过不去。”窜条无缝接话。 “就跟狗屎滩那儿一样,一模一样!”大头再接回去。 “也像狗屎滩那么远?”李桑柔问道。 大头和窜条一起点头。 “也就两块跳板那么远,用跳板搭条路就行了。”李桑柔看向乔安和邵统领。 乔安看向邵统领。 邵统领看着大头和窜条问道:“你们说的这个地方,好不好找?看今天这天,阴天,夜里肯定看不到什么,可不能打灯。” “好找!”窜条答的干脆极了,“过了江,我跟大头搭条三板去找,找好了,看好了,再带大船过去。” “那就试试?”邵统领看向乔安,乔安看了眼李桑柔,点头。 五百云梦卫,一千来匹马,已经依次上到船上,李桑柔和乔安上了船,吃好饭,天黑下来,邵统领发出号令,七八条船收了锚,悄悄启程,贴着江北岸,顺流而下。 子时前后,几条船靠近南岸,落了锚,放了条小三板下去,大头和窜条拽着条绳子,利落无比的落到小三板上,用一根细绳连着大船,划着小三板,往岸边靠过去。 没多大会儿,大头就拽着绳子,把小三板拉回来,摇着绳子示意船上。 船起了锚,七八条船排成一条,跟在小三板后面,慢慢靠近岸边,一条条放下跳板,铺好,十几个云梦卫哨探先下了船,往四处查看警戒,其余诸人,依次牵马下船。 一条船下完,另一条船上的人马越船过来,依次下船。 邵统领从第一条船看到最后一条船,看着最后一匹马上了岸,看着人收回跳板,船往后退,返回江北。 云梦卫众人聚拢整顿好,已经寅初前后,乔安和李桑柔低低商量了几句,将云梦卫分成十队,首尾相闻,沿江而上。 天近黎明,哨探找到处远离人烟的浓密树林,云梦卫十队间隔不远,在树林里休整歇息。 李桑柔换了身衣服,带着蚂蚱,小陆子和黑马一起,缀在李桑柔和蚂蚱后面几十步,往远处的炊烟过去。 走了两里来路,天色大亮,一片树林前面,旗帜招展,一大片营地,铺阵在李桑柔面前。 “老大。”蚂蚱轻轻捅了下李桑柔。 李桑柔嗯了一声,“喊姐。” “嗯,姐。”蚂蚱立刻先喊了一声。 林子前面,十几个马夫,牵着驮马,马背上一边一个大筐,看样子正在割草。 “去看看。”李桑柔略一沉吟,和蚂蚱低低道。 蚂蚱嗯了一声,垂着头,一幅寒瑟胆怯的样子,跟着李桑柔,往那十几个马夫过去。 马夫们割着草,说着话儿,看起来很是放松悠闲,远远看到李桑柔和蚂蚱,也不过看了几眼。 这里人烟稠密,一个村挨着一个村,来来往往的人多的是。 李桑柔一边走,一边毫不掩饰的打量着十几个马夫,瞄着一个头领模样的,径直过去,离了五六步,曲膝陪笑道:“大叔,你们是武大帅的人吗?” “咦!你还知道武大帅?”头领模样的马夫直起身,上上下下打量着李桑柔。 “你们回来啦!”李桑柔一脸惊喜,“那,我跟您打听个人儿,大叔您知道胡旺财胡大哥在哪儿吗?到哪儿去找他?” 马夫头儿听的笑起来,“没听说过。” “怎么会没听说呢,他就在武大帅军中,他骑了匹黑马,大高个儿,好看得很,他……” “小妮子,武大帅军中,十几、几十万人呢,我往哪儿去听说啊?”马夫头儿看着李桑柔,一边笑一边摇头。 “你肯定知道!这是他给我的,大叔您看,您一看就知道了,您得指点指点我,我到哪儿能找到胡大哥?”李桑柔从挽着的包袱里,拿了份裹的整整齐齐的干炒出来,爱惜的抚了抚,递给马夫头儿。 马夫头儿接过,翻过来,看向油纸后面的标识。 旁边几个马夫凑过来,也伸头看向油纸包。 马夫头儿看清标识,长叹了口气,将干粮递给李桑柔,“别找了,死啦。” “啊?”李桑柔大瞪着眼,不敢置信的看着马夫头儿,不停的摇头,“不可能!” “是前军,哪还有活的,唉。”旁边几个马夫,叹气摇头。 “咱们吃了败仗,就一战,就差不多死光了。”马夫头儿怜悯的看着不停摇头,根本不相信的李桑柔,连声叹气,“前军冲在最前头,一个都没回来,整个营都空了,全空了,都没了,别找了,找不到了,回家去吧。” “我年前还见他,就是腊月里,离过年没几天,他说他肯定能活着回来,说等他回来,他说……”李桑柔眼泪掉下来,“大叔,他死在哪儿了?我想……” 李桑柔哽咽的说不下去了。 “在江那边呢,过不去,唉,你们定过亲了?”马夫头儿同情的看着李桑柔。 李桑柔哽咽的说不上来是摇头还是点头,“我不相信,怎么会!不会的!” “想开点儿,死的不只你胡大哥一个,都死啦,十几万人,都死啦,马也没了。 唉,回去吧,回家吧,不知道哪天,对岸就打过来了,回吧,快回去吧。”马夫头儿叹着气,冲李桑柔挥着手。 李桑柔哽咽着道了谢,转过身,一边抽泣,一边往回走。 蚂蚱揣着手,一脸傻相,也跟着抹了几把眼,跟着转身,跟着往回走。 绕了个圈子,李桑柔带着蚂蚱,后面缀着小陆子和黑马,穿过村庄,绕往那一大片营地另一面。 村外的林地里,李桑柔瞄着离营地一百步左右的两个大茅坑,和茅坑旁边,蹲了一圈儿的十来个兵卒,眼睛微眯。 “这粪可不少,得有十几车!”蚂蚱看着两个大坑,盘算起来,这可值不少钱。 李桑柔没理他,只盯着那些来来往往蹲茅坑的兵卒。 这座军营里,至少还有七八万人,这露天大茅坑,是得挺热闹。 既然热闹,就有机会! 李桑柔等了没多大会儿,有个兵卒提上裤子,四下瞄着,没往营地回去,往李桑柔藏身的林子晃过来。 李桑柔冲蚂蚱抬手示意,蚂蚱飞快的爬上棵树,警戒着四周。 李桑柔藏身树后,看着兵卒一步窜进林子,藏在棵树后,往营地方向看了一会儿,慢慢呼出口气,一溜小跑,直奔村子。 李桑柔抽出束在里面的黑丝绦,看着他跑过她藏身的那棵树,直扑上前,将丝绦套在兵卒脖子上。 “你叫什么?哪一队哪一军?要去哪儿?”李桑柔从后面勒着丝绦,俯到兵卒耳边问道。 兵卒用力挣扎,拼命踢踹,从地上抓了根树枝往后就捅。 李桑柔勒紧丝绦,胳膊用力,拧断了兵卒的脖子,将他翻过来,飞快的脱他的衣服。 “老大要进去看看?”蚂蚱看着李桑柔穿好兵卒的衣服,从树上跳下来问道。 “嗯,你把尸首藏好,就在这儿等我。要是听到营地里面有动静,赶紧跑,不用管我。”李桑柔穿好,再整理一遍,往大营过去。 进进出出去蹲茅坑的兵卒,出去时,将腰间的牌子挂在辕门上,回来时,再拿了牌子重新系上。 辕门口,值守的兵卒们靠着辕门,或是一脸呆怔的出着神,或是两个人凑一起嘀嘀咕咕,或是拄着枪,磕头打盹,对进来的兵卒,既不看,也不问。 李桑柔眼睛微眯,这会儿的梁军,跟在合肥城外时比起来,这精气神,可差的太远了。 这些拄着枪出神的当值兵卒,原本应该对着腰牌,核对每一个蹲好茅坑回来的兵卒,报上的姓名所属对不对,长相身高对不对,都对了,才可放入。 现在这份懈怠,还有刚才那些马夫的多嘴,看来,这座营地里,正在一片混乱之中,上头混乱,下面才敢如此懈怠。 嗯,这挺好! 李桑柔大摇大摆进了辕门,看着挂了三四排的腰牌,中间一排,悬着一只,前面空了大半行,后面空了小半行,显得颇为孤单。 李桑柔伸手摘下这只孤单的腰牌,一边走,一边系到腰带上。 眼前的军营,和合肥城外那座大得多的多的军营,布局完全一样,李桑柔直奔帅帐方向。 营地的布局和合肥城外时没有分别,可营地里的气氛,却跟合肥城外时大不相同,整个营地里,弥散着一股浓烈的颓唐和懈怠,眼所及处,一片混乱。 李桑柔大摇大摆,从帅帐后面过来,眼角瞄着帅帐,往前面转过去。 帅帐门口,两个幕僚打扮的人正争的吵的面红耳赤,旁边路过的兵卒,一个个放慢了脚步,目不斜视的竖着耳朵听吵架。 李桑柔也一般模样,放慢脚步,目不斜视,竖着耳朵听。 从帅帐这半边,听到帅帐那半边,李桑柔一个旋身,抬脚再往回踱,接着听。 旁边一个十夫长,冲她竖了竖拇指,学着她,也一个旋身,再踱回去,接着听热闹。 李桑柔再听到那半边帅帐,这次没再旋身,沿着过来的方向,径直回去。 走到进来的辕门口,李桑柔将腰间的牌子挂上去,出了辕门,直奔那两个大茅坑,围茅坑转了半圈,一头扎进了树林里。 “走。”迎着迎上来的蚂蚱,李桑柔吩咐了句,一边走,一边脱下最外面的南梁军服,团成团递给蚂蚱,从蚂蚱手里按过裙子,围上系好。 李桑柔带着蚂蚱,后面跟着黑马和小陆子,赶回到云梦卫歇息的树林。 正靠着棵树,坐着休息的乔安看到李桑柔,立刻站起来迎上去。 李桑柔迎上乔安,直接说正事儿:“从江北撤过来的残部,就在离这儿四五里的地方,从撤过江,就在那儿扎营,没动过。 我混进营地,正好听到两位参赞在吵架。 一个说没有旨意,擅自行动,就算你全家全族的性命,也担不起。还说,撤退过江这事儿,不得旨意,必须隐而不宣,以免影响军心。 另一个说,一直等在这里,是贻误战事,不过这个说话不算数。 看样子,他们撤退回来之后,就一直一声不吭的等在这里,其余诸部,也都原地驻扎,说是要等到朝廷给了旨意,照旨意再行下一步。” “等到旨意……那咱们还能有两整天!”乔安算的极快,眼睛亮起来。 “至少还有一个整天,还有,现在,除了那个营地里,南梁其它地方,其它人,都还不知道武怀义战败身死,北上大军已经退回江南这件事儿,咱们赶紧走!”李桑柔声调愉快。 乔安扬手急令,半刻钟后,众人上马启程,径直赶往江都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9章 破釜沉舟 淮阳军将军黄彦明被困在燕子矶下,已经是第四天了。 前锋楚兴带着扬州润州军,渡江过来,已经是第七天了,攻了无数次,损失惨重,却寸步不可进。 诸军卒已经疲惫之极,随军携带的干粮,也所剩无几。 进不可进,后退无船。 黄彦明满眼血丝,紧绷着脸,绷出气势和精神,在一团团坐在地上,疲惫不堪的兵卒之间走动查看。 先锋楚兴跟在他后面。 楚兴半边脸青紫肿涨,大腿中了一箭,走路一瘸一拐。 丑时前后,他亲自督战,冲在前面,猛攻过一回,可还是寸步不得进。 兵卒们都已经累极了,士气低落。 查看过一遍,黄彦明站到块黑色石头上,从燕子矶突前一角,转头眺望着连绵黑沉的莫府山。 楚兴半靠半坐在石头上,仰头看着燕子矶。 黄彦明看了一会儿,从石头上滑下来,坐在石头上。 他领兵渡江前,急递给顾大帅的信,要是没什么意外,顾大帅肯定已经收到了,可顾大帅那边,谁知道怎么样呢。 南梁突袭合肥,必定不是只为了占据合肥,肯定是想要北上,往徐州,或是往襄阳会合,要是这样,南梁往合肥的兵将,必定以十万计,大帅那边,只怕也是无比艰难。 说不定,大帅已经弃守合肥,退往淮阴…… 南梁已经占据了合肥,沿江北上,就是风箱里的老鼠,沿江南下,可他们在燕子矶这边,怎么过去呢? 黄彦明想的出神。 “将军,让大家再歇一会儿,我领着,再攻一回,这回肯定出其不易。”楚兴声音沙哑的几乎说不出话。 “你再歇一歇,咱们往那边看看,看能不能绕过燕子矶,往南。”黄彦明缓声道。 “好。”楚兴点头答应。 这一趟进退维谷,都是因为他过于心急了,他已经做了战死的准备,将军要是能找到南下的退路,他就殿后,为诸军死战拦敌。 …………………… 从云梦卫歇息的地方,到江都城,不过一百来里路,李桑柔和云梦卫一行人,沿着江岸,一边探查路径,一边往外探看周围的情形,一路上走的不算快,也不过午时刚过,就离燕子矶不远了。 云梦卫前哨看到齐军旗帜,远远的,就扬旗示意。 哨探急报给黄彦明,黄彦明正坐在那块大黑石上,看着燕子矶,和楚兴低低商量。 听了哨探的禀报,黄彦明急忙站在石头上,顺着哨探手指的方向,踮着脚,看向那面旗。 楚兴也扶着石头站直,伸长脖子看过去。 一面三角信旗,旗子被飞驰的云梦卫举着,被风拉成平直一片。 红底金边,上面一只飞虎。 黄彦明看向楚兴,楚兴摇头。 这飞虎旗,他们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有谁用这样的飞虎旗,这旗张扬显眼。 “带他过来!小心防备!”黄彦明吩咐了句,跳下石头,大步迎上去,楚兴拖着瘸腿,急急跟在后面。 六七个亲卫长刀指着云梦卫前哨,进了营地。 离黄彦明还有十来步,云梦卫前哨就站住,拱手道:“我等奉大帅令,前来增援。” “哪个大帅?你家统领是谁?”黄彦明紧盯着前哨。 “顾大帅,我家将军姓乔讳安。”云梦卫前哨微笑道。 “嗯?”黄彦明不敢置信的看着云梦卫,“谁?乔安?” “是。” 黄彦明随即失笑,乔安这名字,并不稀奇,重名重姓的,多的是。 “来了多少人?合肥……”黄彦明话没说完,就看到了疾驰成一条线,飞快而来的云梦卫诸人,眼睛顿时瞪大了。 这疾驰而来的一条黑线,锐利而充满杀气。 “合肥大捷,梁军已经退回江南。”前哨回头看了眼,微笑答道。 “噢?”黄彦明顿时喜形于色,随即敛了笑容,急急命道:“警戒!” “我去!”楚兴急冲往前。 万一不是援军是敌人,他要拦在前面。 乔安冲在最前,李桑柔紧跟其后,离竖着盾牌,横着长枪的战阵二三十步,两人跳下马,大步往前。 两人身后,离了一射之地,云梦卫诸人就勒马停住,等候命令。 盾牌长枪让出一条路,乔安在前,李桑柔跟在后面,大步流星,走到目瞪口呆的黄彦明面前,乔安拱手长揖,“将军。是我。” “你不是……”一个死字,在黄彦明嘴唇上抖了抖,却没抖出来。 “我进了云梦卫。”乔安看着黄彦明,露出丝笑意。 “我当时想着,你也许……唉,也就是活着,唉!能活着就好!当初,听说你……我后悔极了,我该拦住你,把你捆起来拦住,悔了十来年,你……好好好!”黄彦明不停的拍着乔安,眼泪下来了。 “头些年,我很后悔没听您的话,不过!”乔安声调微扬,“现在,一点儿也不后悔了。 云梦卫现在大帅帐下听令,合肥一战,云梦卫跟着大帅,冲在最前。” “你们……”听到云梦卫在大帅帐下听令,黄彦明惊讶无比,正要再问,话却被李桑柔打断。 “说正事儿吧,回去之后,你们再把酒长谈。”李桑柔带着笑,温声细语的提醒道。 楚兴紧挨着黄彦明,从乔安看到黄彦明的眼泪,再瞪向李桑柔。 “是我失态了。”乔安顿时有些尴尬,下意识的又拱起了手,“奉大帅令,云梦卫五百骑,助将军撤回江北。” “从哪里过江?濡须口?”黄彦明立刻问道。 从看到乔安,他一下子就精神十足,反应敏锐。 “要是从濡须口过江的话,是这样,咱们现在在这里,过江的地方,在这里。”李桑柔蹲在地上,用手指在沙地上画了个简图,“武怀义残部营地在这里,离过江的地方三十多里路。 还有,这个地方,只能停靠一条船。” “从这里到过江处,百十里,我们一路沿江过来,往外探察了十里左右,没有梁军。”乔安补充道。 “这位姑娘是?”黄彦明这才想起来他不认识这位姑娘,还有,怎么会有位姑娘? “这是桑大将军。”乔安郑重介绍。 黄彦明听的眼睛都瞪大了。 这个桑大将军,他从来没听说过! “桑大将军一箭射杀了武怀义,射断了梁军牙旗。梁军这趟北征,以武怀义为主帅。”乔安压着声音,看着黄彦明道。 黄彦明响亮的呃了一声,楚兴眼睛瞪的不能再大了,上上下下打量着李桑柔。 “还是说正事儿吧。”李桑柔再提醒一句,看着黄彦明问道:“江都城守将是谁?你们知道吗?” “说是叫张征。”黄彦明答道,“拿到过两个从燕子矶上掉下来的守军,活了一会儿,问了几句话。”顿了顿,黄彦明皱眉道:“两个人对张征都是直呼其名。” “张征是逃荒到江都城的,先在宜春院当护院,后来,宜春院的头牌苏婉,被武怀国抬进将军府,做了武怀国的小妾。 苏姨娘有个弟弟,叫苏清,和张征十分要好。 苏姨娘进将军府后,苏清就在武怀国军中,领了份小差使,把张征带到了军中。 没几年,张征就脱颖而出,做到了千人队的统领。 张征这个人,心狠手辣,诡计多端,不择手段,又极其悍勇。 武怀国不止一次说过,齐梁大战起时,至少在他麾下,最出色的,必定是苏清和张征。 张征这个人极要面子,说话很冲,很不讨人喜欢,武怀国却很喜欢他,常常把他带在身边,对他悉心教导。 张征眼里只有两个人,武怀国,和苏清。 因为张征和苏清的出身,江都城的人,很看不起两人,城内的贩夫走卒,对两人直呼其名都是客气的,常常称呼苏草包,张狼狗。 张征对江都城了如指掌,这城,有他守着,极难攻进去。” 李桑柔对张征,极其熟悉。 黄彦明凝神听完,看向乔安。 “回去再说。放心。”乔安微笑道。 “张征极其精明,后撤的事儿,你们一定想周全,布置好。”李桑柔最后提醒了一句。 “请大家过来!”黄彦明吩咐亲卫。 “我四处看看,你们商量。”李桑柔和乔安低低交待了句,往旁边过去。 黄彦明等人,围成一圈,在地上写写划划,商量了半个时辰,才站起来,一个个急步奔出去。 李桑柔正好看过一圈回来,乔安迎上她,低声道:“天黑后开始撤,都安排好了,黄将军心思缜密,放心。 我去安排人先回去,告诉对岸准备接应。” “让黑马他们去,一来他们路熟,对咱们下船的地方更是熟悉,二来,只怕要游过江,云梦卫的水性不一定比窜条他们好。”李桑柔低低道。 “好。”乔安没多话。 李桑柔说的这两条,云梦卫确实远不如黑马他们。 李桑柔叫过黑马等人,吩咐黑马带着小陆子、大头、蚂蚱,窜条四个人,赶回去,通知北岸准备接应。 黑马愉快答应,和小陆子四个,隔开距离,掉头疾奔回去。 各自回去的几位统领,已经带着本部兵卒,上了泊在岸边的不多的几艘大船,和几十只小船,叮叮咣咣开始拆船,拆下来的甲板,桅杆,抬起来,扔到燕子矶下,再顶着盾牌,七八个人抱着根细桅杆,将甲板等等木料,一件件捅到燕子矶下。 燕子矶上的守军,躲在垛口后面,看着齐军叮咣热闹的拆船,再将木板木块推到燕子矶下。 守军飞快的报给张征,张征蹲在垛口旁边,看了一会儿,鄙夷冷笑。 这是要用火攻了,燕子矶这样的地方,用火攻,那是笑话儿。 真是慌不择路,死到临头就昏了头了。 张征退后,吩咐加强警戒。 齐军咣咣噹噹,忙了一两个时辰,太阳西斜时,把近岸的船全部拆光拆尽,能推到燕子矶下的,全数推了过去,江水里只剩一堆光船底。 几个兵卒往船底上烧了些桐油,扔进火把。 没多大会儿,沿江一串儿,火光雄雄。 黄彦明站在那块大黑石上,厉声高喊:“众儿郎!我等生做人杰,死为鬼雄!当义无反顾!死战报国!” 在各军统领、各队队长的带领下,几万兵卒放声吼喊:“义无反顾!死战报国!” 燕子矶上,张征眯眼看着声浪震天的齐军,片刻,深吸了口气,转身吩咐道:“齐军这是要破釜沉舟,决一死战了,多准备擂石巨木,提前造饭,做好准备! 今天夜里,挡住了,他们死光,挡不住,咱们死光!” 燕子矶下的齐军,也一队队的生起火,架起锅,取了江水,把所余的军粮,都倒进锅里,一幅吃最后一顿饱饭的气势。 离那块巨大黑石头不远,一队兵卒围着口大锅,挨个将各自还余下的一点儿干炒,抖进锅里。 统领后头跟着个亲卫,抱着一袋子油炒面,挨个往各个大锅里倒。 “都吃饱,吃饱就行了,别吃撑了!吃撑跑不快。”统领边走边看,时不时嘱咐几句。 背靠着巨石的一个年青小卒,抖完干炒,坐回去,垂着头,慢慢折着包干炒的油纸。 “你还留它干啥?没用了。”坐在他旁边的年长同伴,从他手里拿过油纸,扔进火里。 火苗扑上油纸,猛的腾起,又扑落回去。 “将军说,死战报国,那咱们,今天夜里,是不是就都得死了。”年青小卒往年长同伴身边挤了挤,低低道。 “今天夜里不死,明天夜里也得死,早死晚死都是死,早死早省心。”另一个同伴一脸的认命。 “我不想死,当初当兵,是我爹,我叔,都是当兵的,当了二十多年兵,从来没打过仗,我才刚……”年青小卒快要哭出来了。 “别哭啦,没用,别想那么多,赶紧吃饭。 我跟你说,啥也别想,你就当没打仗,就当是平时练兵,你就看着队长,跟着队长,跟紧了,就行了。 你看,这仗,咱打了好几天了,你回回看着队长,跟着队长,到现在,一点事儿都没有,是吧? 啥都别想,就盯着队长,盯紧,跟紧,放心,啥事儿都没有!”年长同伴看起来很会宽慰人。 年青小卒看起来好多了。 夜幕开始垂落,众兵卒吃好饭,队长们还真抱着大石头,把锅给砸了。 正宗的,破釜沉舟。 夜暮垂落,天上云层浓厚,已经连阴了好几天了,燕子矶上下,黑沉沉一片。 黑沉安静中,突然一声鼓响,年青小卒跟着同伴,握着盾牌,立刻起身,站排成阵,等了好大一会儿,紧挨在他前面的同伴动了,年青小卒急忙跟上,十几步之后,就从走到跑,越跑越快。 李桑柔和乔安勒着马,走在最前,警惕着四周,以步卒能跟上的速度,沿江逆流而上。 五百云梦卫,跟在李桑柔和乔安后面,散成扇形,如同盾牌。 紧跟在云梦卫后面的,是体力最好的淮阳军中军,最疲惫的前锋被夹在中间,黄彦明带着亲卫,看着最后一队兵卒跟上,示意亲卫,“去点火。” 两个亲卫踮着脚,屏着气,跑到那片从船上拆下的木头堆旁,一个亲卫从木头缝隙里爬进去,片刻,一点点挪退出来。 黄彦明带着殿后的亲卫队,已经跑出去很远了,两个亲卫跑的飞快,跟上亲卫队,冲到黄彦明面前,压着声音和那股子愉快之意,禀报了句:点上了。 越跑越远的齐军身后,厚重的鼓声节奏分明的一直敲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0章 逃要快 燕子矶上,张征提着刀,严阵以待。 等到过了子时,虽然燕子矶下还是全无动静,张征却是耐心无比。 前两次半夜偷袭,都是丑正前后,现在,还早。 丑正也过了,燕子矶下面还是动静全无,张征提了面盾牌,掩着头,靠近垛口,凝神仔细听。 鼓声还在响,江水拍打着燕子矶,风从木头的缝隙中吹过,发出高高低低的啸叫。 安静的仿佛没有人一般。 张征疑心顿起,正要让人点一根火把扔下去,燕子矶下,下午被堆满船板的地方,火光突然腾起。 “警戒!”张征急忙后退,厉声大喊。 火光爆起,伴着浓烟,明显是浇了油,又扔了不少起烟的青树枝。 张征盯着升腾的黑烟,呼吸都有些急了。 这样的大火,把他们逼退,可齐军一样不能靠近! 这是要干什么?惑敌之计?难道他们要绕道?还有两条路,他早就布下人马,堵的死死的了,他们早就尝试过了,一触即退,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张征急的汗都出来了。 “提水!把火浇灭!”张征厉声高喊。 不能等这火烧完,那就来不及了! 燕子矶上的守军动作极快,一桶桶提了水过来,浇向燃烧的火堆。 黄彦明部所剩无几的那些船上,根本就没有多少桐油了,除了浇上船底的,余下的,全放在一口大锅里,缓缓燃烧的蜡烛烧尽,点燃桐油,也就一个爆起,油就烧尽了。被燕子矶上面的一通水淋下来,火就熄的差不多了。 只有火光不见声响,张征已经觉出不对,举着盾牌,急步过去,靠到垛口,借着这一点那一点的火堆的光亮,小心的往下看: 原本坐满齐军的那片滩地上,一个人都没有了。 五六匹驮马,蒙着眼,转着圈,拖着鼓槌一下下敲在大鼓上。 张征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齐军,跑了! …………………… 回去通知接应的黑马等人,黑马走在最前。 太阳刚刚落到地平线上,黑马浑身热汗,赶到了他们下船的地方。 下了马,黑马将马系在棵小树上,甩着袖子呼呼扇着风,横着步,一幅人傻钱多的乡绅家傻儿子的派头,气势横横的往四下看了一圈。 见黑马转过一圈,高抬着脚,踩着块石头站稳了,嗯,四下没人,勒马停在一射之外的大头急忙抖动缰绳,赶上来。 跟在大头后面的窜条和蚂蚱也赶上来,小陆子是最后一骑,黑马见人都到齐了,气派十足的挥了下手,“你仨看着,窜条跟我来。” 黑马和窜条刚往下冲了几步,一块大石头旁边,一大堆乱草掀起,乱草下,露出一张笑脸,看着拨出刀,眼看要冲他砍过来的黑马和窜条,急忙摆手,“马爷马爷!自己人!自己人!” 听到喊马爷,黑马松了半口气,刀却没收回来,指向那张脸,警惕问道:“你是谁?” “夜里送大当家的,还有马爷您几个过来,就有小的。 邵统领让小的几个留在这里,等马爷你们回来,好往回报信儿,就您几个回来了?” 乱草下的人站起来,一边说话,一边抖着满身的泥土。 从他爬出来的位置往江边,又有三四个人从石头后面,树底下,灌木丛中钻出来。 “吓我一跳。”黑马收了刀,“你这么一说,那还真是自己人,你贵姓?” “免贵,姓江,江周。”江周抖干净身上的土,弯腰拿刀,再拽出件鱼皮服。 “是这么回事。”黑马架势十足,“老大让我们几个先回来报信,让你们邵统领准备接应,说是今天夜里赶一夜路,明天天亮前后,就该到了。 乔将军说,有二万来人,得有个几十条船。 对了,你产怎么报信?有船?用船可不行,这江上,光秃秃的,啥玩意儿都没有,船太显眼了。” “要什么船哪,马爷您瞧,我们几个,都带着鱼皮服哪,游过去就是了,不是啥大事儿。”江周语调轻松。 “一气儿游过去?”窜条伸头过来,插话道。 “那得看到哪儿,只要不是直接过到夹江那边儿,到那边角,或是到南滩头,那都得是一气儿。”江周颇为自傲。 他这一伙,被邵统领点名留在这里,就是因为论水性,他和他的伙伴,至少邵统领这一部里,首屈一指! “我也都是一气儿!游到南滩头,也就两盅茶的功夫,不用鱼皮服。”窜条觉得还是他厉害一些,用鱼皮服和不用鱼皮服,那可是两样儿! “南滩头啊,那是最多两盅茶,到南滩头,最多歇上半刻钟,就能接着过夹江,也就两盅茶。”江周毫不示弱。 “要不,咱比试比试?”窜条搓着手指。 “这会儿是比试的时候?”黑马派头十足的横了眼窜条。 真不懂事儿,真让人操心! 窜条脖子一缩,却不服气的嘀咕道:“反正,得游过去,顺便。” “我们几个过去就行,这位爷……”江周笑着点头,确实是顺便的事儿。 “窜条也得过去,我们老大说了,游来游去的传信儿,太耽误事儿。 让窜条过去,等在南滩头,等这边人到了,小陆子学鸟儿叫,窜条回一声。两边就都知道了,就行了。 这鸟儿叫,你们指定听不出来,老大说了,得让窜条过去听着。”黑马打断江周的话,认真解释道。 “那行,我跟……”江周看着窜条,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他这窜条,姓窜?没听说过有人姓窜。 “你叫我窜条就行!”窜条立刻就明白了。 为了他这姓啥,难为过的,可不是一个两个人。 “老张,把你的鱼皮服给窜条大爷,你留在这儿等船。 窜爷,咱们三个过去,你留在滩头,我俩接着往夹江那边,邵统领的船,就泊在南滩那边。”江周一边说话,一边套鱼皮服。 窜条接过鱼皮服往身上套。 黑马拧眉攒额,看着三个人套好鱼皮服,严肃认真的答道:“成,我觉得这样挺好。” …………………… 从燕子矶下撤出来的黄彦明部,连走带跑了小半个时辰后,从最前,一队接一队的传了军令下来: 大帅派了船,在濡须口接应过江,天亮之前赶到濡须口,就能平安过江。 这道军令,一下子让所有的军卒都精神十足,行军速度之快,前所未有。 果然,逃命的时候,跑的最快。 离天亮还有好大一会儿,黄彦明部最前锋,已经抵达了上船的地方。 李桑柔骑着马,走在最前,看到奔跑迎上来的黑马和小陆子等人,急忙示意小陆子。 小陆子调头冲到江边,手指放进嘴里,发出一串清脆的鸟叫声,片刻,又是一串,这一串过后,江对岸立刻传过来两声鸟叫。 黑马叉着腰,一脸愉快,“好了!听到了。” 三刻钟后,黝黑的江面上,一只大船靠近岸边,放下跳板,十几个水兵抱着长长的跳板,在那片满是尖碎石头的烂泥滩上,铺出条和跳板同宽的通道。 邵统领站在船头,看着急冲上船的楚兴,见他要站住指挥,急忙往后挥手,“往后去,往后!一直往后,快!” 三四十条船,首尾相连,中间搭着跳板,连成一串儿,从江南排向江北岸。 楚兴拖着伤腿,直冲在前,一路跳过三四十条船,冲到最后一条船上,看着兵卒一个个跑过来,数够一条船的人数,拖着腿往前一条船,接着数人,盯着不许急不许乱。 最后一条船装满了人,立刻抽掉跳板,掉头往北。 刚走了四五条船,天边就泛起了鱼肚白。 楚兴拼命叫喊催促,士卒一队队跑的飞快。 李桑柔眯眼看着越来越亮的天边,转头看向大常,“把弩拿出来。” 大常嗯了一声,转身走到驮马前,先取下只沉重的箭袋,递给黑马背上,再从另一只驮马上拿下两张弩,背上另一只沉重的箭袋,走到李桑柔旁边,拉开一只弩,递给李桑柔。 乔安带着云梦卫,排列成阵,守护在流水般急冲上船的步卒们外面。 太阳越升越高,长长的船队越来越短。 李桑柔再次回头,只有六条船了。 “来了来了!娘的还真来了!人不少,得上千!后头还有,他娘的!”站在一棵高树上的小陆子,突然叫道。 “下来吧,你们上船,把马牵上。”李桑柔扬声叫了句,跳下马。 大常和黑马也下了马,跟着李桑柔,走过去,站到云梦卫队列前面十来步。 “咦,咱们那面旗带没带?”李桑柔刚刚站稳,回头看向大常问道。 “带了。”大常解下缠在箭袋外面的那面桑字旗。 乔安反应极快,急忙转头示意,后排的云梦卫队长跳下马,从奔跑着的一个步卒手里,拿过根长枪,抛向乔安,乔安接过,递给大常。 大常将那面旗套到枪杆上,往前十几步,枪尖往下,用力扎在地上。 大红的绸子被风吹起,迎风招展。 疾冲而来的梁军轻骑,远远看到那面迎着风,张扬舒展的桑字旗,一片惊叫,急急勒马,急急掉头往回冲。 李桑柔回头看了眼,只有最后两队步卒了。 “你们也上船。”李桑柔示意乔安。 乔安稍一沉吟,立刻挥手命令云梦卫上船。 云梦卫诸人动作极快,纵马冲到跳板前,下马牵马,两人一排,一排接一排,冲上跳板,直冲上船。 被桑字旗吓退的梁军轻骑,很快又调头回来,被后面的统领催促着,呵骂着,尽可能的散开,小心翼翼的压上来。 李桑柔平举起钢弩,最前一排轻骑立刻勒马停住,却没敢掉头,统领提着刀在后面,掉头更要死。 片刻,轻骑抖动绳缰,往前欺近。 李桑柔扣动扳机,左侧翼没能完全散开的四五个轻骑,应声摔跌下马。 轻骑队伍一片人叫马嘶,再一次勒马掉头,往后奔逃,押在后面的统领连砍了两三个人,总算止住溃退,勉强整顿出队形,再次往前欺压过来。 统领在后面狂喊着要快,冲,他就一个人,却没人理会。 相比于前面强弩在手的桑字杀神,统领的刀就太钝了,反正,自己肯定不冲在最前,冲前必死! 李桑柔换了把钢弩,托在手里,对着勒着马原地踏步的梁军轻骑。 他们不动,她就不动。 李桑柔听着身后的马蹄声,吩咐了句,“黑马先走。” 黑马掉头就跑。 对面的轻骑队伍里,冲出几匹马,李桑柔扣动扳机,刚冲出半个马身的两三个轻骑,马往前冲,人往后倒,摔下马,被马拖着,拖出一道血线。 梁军轻骑队伍再次停滞不敢动。 大常回头暼了眼,只有最后十来个人没上船了。 “撤!”乔安的声音传过来。 他上了船,就爬上桅杆横栏,盯着南梁轻骑,估算南梁轻骑和李桑柔的位置。 李桑柔有四百步的时间,也就十来息。 “大常走!”李桑柔头也不回的叫道。 大常干脆直接,掉头就跑。 对面的梁军轻骑一阵骚动,没等他们开始冲,李桑柔扣动扳机,对面五六个轻骑落马的同时,李桑柔掉头就跑。 对面的轻骑瞬间混乱之后,急急纵马,张弓搭箭,不管射不射得着,先射了再说。 大常跑上跳板时,李桑柔就赶了上来。 大常那条跳板,被大常猛一步踩下,压的弯曲要断,再猛然弹起,借着跳板的弹起之力,大常跳起来扑到甲板上。 李桑柔冲上另一条跳板,大常脸朝下,重重的摔在甲板上时,李桑柔也冲上了船。 身后,梁军轻骑已经不足百步。 船头,十几名云梦卫并排站着,张弓搭箭,射向梁军轻骑。 五百名云梦卫是挑遍齐军,精锐中选精锐,一轮一轮挑选出来的,两石弓的神射手,几十上百,在梁军的箭射到船上之前,一轮箭出,最前的十来个轻骑跌落下马。 第一排云梦卫射完立刻蹲下,第二排强弓手手松箭出。 李桑柔一只脚踩到船上,十几支长篙立刻齐齐撑动,船如离弦的箭一般,往后疾退,搭在船上的几块跳板,轰然落入江水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1章 奖罚 傍晚时分,船队泊进码头。 文顺之一身银白锦衣,负手站在码头正中,微微踮脚,往船上看。 船刚停好,跳板还没放稳,黄彦明就急急的的冲上了岸,冲文顺之拱手见礼,“是文将军,末将不敢……” “不是等你。”文顺之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斜瞥着黄彦明,“我是奉命来迎桑大当家和云梦卫的。” “那就好那就好。”黄彦明站直,长舒了口气,抬手抹了把汗。 这要是专程来等他的,肯定不是给他庆功,那就指定没好事儿,幸好幸好! 这是个大码头,几十艘船一起靠岸。 黑马一马当先,从船上跳下来,远远的,就冲文顺之乱挥着手,“都接回来了,一个不少!” 文顺之一边笑一边迎上去,“马爷辛苦了。” 黑马被文顺之一句马爷,叫的真跳起来了,“啥?不敢当不敢当!我跟你说……” 黑马满脸的红光刚刚亮起来,就被大常揪着衣领,提到了后面。 文顺之迎着李桑柔和乔安,长揖到底,“大当家,乔将军,辛苦了。” 乔安急忙侧过一步,让到一边,长揖还礼,李桑柔也侧过身,拱手笑道:“真不敢当。” “两位辛苦了。”文顺之再次长揖,又一个长揖,才直起身笑道:“头一礼,是奉大帅令,来迎两位,第二礼,是守真的嘱托,第三礼,才是我自己。” “这是,真不敢当。”乔安失笑。 “两位先请!”文顺之侧身让过两人。 码头离营地不远,一行人说着话,进了辕门。 离帅帐不远,李桑柔见帅帐敞开一面,站的笔直的侍卫从门口罗列出去,忙顿住步,和文顺之笑道:“我就不去了。” “好。”文顺之略一迟疑,欠身点头。 李桑柔还没领军职,再说,这会儿帅帐里将士罗列,是要严明军纪,要罚要打,可不是奖,不在最好。 李桑柔带着大常等人,掉头往自己帐篷回去。 黑马小陆子几个,在船上已经睡足了,这会儿见帐篷里外这样的架势,哪里忍得住,这肯定得比戏台上那些假把式好看! 反正老大也没说不行,黑马打头,后头跟了一串儿,溜出去,在帅帐对面的帐篷根上,蹲成一排儿,揣着手看热闹。 李桑柔的小帐篷里,热水冷水都已经放好了。 李桑柔洗好换好衣服,出来,坐在帐篷门口,大常递了杯茶给她,笑道:“如意送来了半只羊,还有两条鱼,一条腊猪腿,晚上咋吃?” 没等李桑柔答话,大头跑的飞快,一头扎过来,“老大,打打打打,打起来了!” 黑马紧跟在大头后面,一巴掌拍在大头头上,“会不会说话!什么叫打起来了?老大!真打起来了!” 李桑柔差点呛着。 “老大你快去看看!真打!是真打!”小陆子扑到黑马身上,窜条和蚂蚱一前一后,扑到小陆子身上,“血肉横飞!” 李桑柔站起来,将杯子塞到大常手里,一溜小跑往帅帐过去。 黑马和小陆子几个急忙跟上,大常捧着杯子,也跟了过去。 帅帐门口,楚兴跪在地上,光着上身,两名亲卫正抡着鞭子抽打。 “就这个?”李桑柔站住,回头看着黑马等人问道。 “跟戏台上一样,这个,你看,真打了。”黑马顿时有些讪讪。 他好像是有点儿大惊小怪了,就是啊,这有什么?跟戏台上一样! 李桑柔翻了个白眼,转身往回走。 …………………… 黄彦明部留了一半儿人在江宁城,连楚兴部,渡过江的二万三四千多人,回来二万一千余,失误之下,损失有限。 他被训戒罚俸,楚兴挨了二十鞭子,实在是幸运之极。 一夜狂奔,逃回江北的二万多人,更是劫后余生。 二万余人,重新领了帐篷被褥,器具吃食,每一队还分了两大坛子压惊酒,营地里充满了轻松和愉快。 乔安提着两坛子酒,往黄彦明的帐篷过去。 黄彦明帐篷前,架着火堆,烤架,吊着铜壶,桌子上摆满了热菜冷碟,已经准备妥当。 “看看,都是你爱吃的,一晃眼十几年了,你这口味儿,没变吧?”黄彦明看到乔安,迎出十几步,在乔安肩膀上用力拍了几下。 “口味儿可变不了。”乔安笑应了句,举了举酒坛子笑道:“从大当家那儿讨了两坛子好酒,听说是庞枢密的私藏。” “那可难得!”黄彦明伸手接过一坛酒。 他对那位桑大将军李大当家,一肚皮的疑问加好奇,不过不急,他想问乔安的话,多得很,有酒有肉,慢慢说。 两人坐下,乔安拍开泥封,直接将酒从坛子里倒到两只大碗里。 “我年年给你烧纸,没想到,现在又跟你对坐喝酒,真没想到啊,先干了这碗!”黄彦明感慨无比。 乔安笑起来,端起碗,冲黄彦明举了举,仰头饮尽。 “你那时候,到底怎么回事?能不能说?”黄彦明看着乔安又倒上酒,压着声音问道。 “当年那场比试,我没听您的话,非去不可,非赢不可,赢了之后,就进了云梦卫。”乔安声音微哽。 那时候,他刚满二十岁,年青气盛,眼高于顶,什么都想赢,什么都要赢。 参加那场千里突袭的比武前,不只黄将军一个人劝过他,可他没能压住自己那份好胜之心。 “你该听说过云梦卫。”顿了顿,乔安微紧的喉咙舒展开,看着黄彦明微笑道。 “听说过,传说多的很。真跟传说的那样?皇上的,那个?”黄彦明上身前倾,声音压的极低。 “嗯,进云梦卫,头一件事,就是忘掉过往,忘掉自己是谁。”乔安垂着眼皮。 黄彦明直直瞪着乔安,片刻,端起碗,仰头喝光了碗中酒。 “正月里,皇上把我叫过来,让我带领云梦卫,到大帅帐下听令。 皇上说,云梦卫是大齐军中最精锐者,是大齐最锋利的刀剑,该亮剑沙场,威震四方,不该藏在黑暗中。 我就到了大帅帐下,大帅说,战场之上,要堂堂正正,有名有姓。我就又回来了。”乔安说着,想笑,却没能笑出来,低头给黄彦明倒酒。 “皇上圣明!”黄彦明端起酒碗,“大帅英明!” 乔安失笑出声,端起碗,碰在黄彦明碗边上。 “刚刚听说了你们合肥这一战的经过,桑大将军真乃神人也,大帅这胆略,这眼力,啧啧,真乃神人也!”黄彦明岔开了话。 “嗯,这一战,痛快极了。皇上的旨意里,说云梦卫:宝剑出鞘,锐不可挡。”乔安笑起来。 “听说……”黄彦明上身前倾,话还没问出来,就被楚兴打断,“将军,能不能让我也喝一碗,这酒实在太香了。” 两人一齐转头,离他们十来步,楚兴裹着件斗篷,斗篷圆的像套在鸟笼外面,正陪着一脸笑,先冲黄彦明点头,再冲乔安点头。 “你刚挨了一顿鞭子,不回去好好养着,还到处乱跑?”黄彦明瞪着楚兴。 “都是皮外伤,没事儿。”楚兴拖着伤腿,走的倒挺快。 亲卫拿了只马扎过来,又送过来一只碗。楚兴坐下,示意乔安把酒坛子给他,“我得多喝几碗,化化淤血,散散毒气。” “你这,肿成这样了?”黄彦明伸手去捏楚兴那件鸟笼子一般的斗篷。 “哪能肿成这样,就是点儿皮外伤,大夫说,最好晾着,好得快,我不耐烦在帐篷里闷着,就让人用蔑条编了个架子,哪,吊在头上,套上衣服,就能出来了。 咱们大帅这里,还真是,什么样儿的能工巧匠都有,这架子,你看看,又轻巧又方便。”楚兴说着,转了转头,斗篷也跟着转了转。 乔安忙欠身过去,拉起楚兴的斗篷仔细看。 黄彦明失笑出声,招手叫亲卫,让他们拿个炭盆过来,放到楚兴边上。 “你们说什么呢?乔将军,你们合肥这一战,太厉害了!我要是在这里就好了!痛快!”楚兴几口就喝完了一碗酒。 “听说桑大将军就是顺风的大当家?”黄彦明接着刚才的话问道。 “嗯。”乔安点头。 “哪个顺风?顺风速递?顺风速递的大当家听说是个娘儿们,可不是,桑大将军也是个娘儿们!还真是啊?”楚兴眼睛都瞪大了。 乔安和黄彦明一起斜瞥着他。 “我说的这个娘儿们,不是那个意思,娘儿们跟娘儿们不一样。 我可没有不尊重的意思,我看桑大将军,都是仰头看!她那张钢弩,是不是有什么机关?怎么能射那么远,准头还那么好。 那弩,是她带来的?咱们能不能打制?咱们大齐,多的是能工巧匠,肯定能一模一样打出来。 那样的大弩,不说多,有个百八十把,那还得了!”楚兴说的兴奋起来。 黄彦明高抬着眉毛,看向乔安,他也是这么想。 “大当家的统共有七把弩。 今天你们见的,是连弩,一共打制了四把,一次能出十枝箭。 合肥之战,大当家的独站阵前,把梁军数万骑的冲锋,打的七零八落,用的就是这把连弩。 后来打扫时,文先生特意让人留心过,一箭一马,箭无虚发。 还有一支大弩,听说至少要四个人之力,才能拉得开,箭沉而小,射程极远,大当家的就是用这把大弩,射杀了武怀国,射落了梁军牙旗。 这些弩,都是大当家的到大帅军中后,现打制的。 打制容易,这样的准头,到哪儿找?”乔安看着两人道。 楚兴一脸的不敢置信,“没机关?全靠人眼?真有这样的准头?” 黄彦明拧着眉,刚想说什么,乔安看着他笑道:“排成队齐射?这事儿还是别想了。 大当家的这弩,弩有多重,就耗费多少银子,弩也就算了,那箭,听说也就四五个工匠能打制,不光是铁,还渗了很多东西,那把大弩的箭,听说还掺了不少金。 没有大当家的这样的准头,这样的弩箭,用起来可不划算,也用不起。” “这可真用不起。”黄彦明啧啧有声。 楚兴一脸失望,这弩这箭,实在太贵了! 唉,可惜,要是能便宜点儿,排成一排,多好! …………………… 营地里,离帅帐不远,李桑柔和顾晞并肩,看着各处的忙碌热闹,慢慢走着,说着话儿。 “江都城之败,说起来,我的过错更大,我还是心急了,忘了江都城的易守难攻。”顾晞检讨自我。 “嗯。”李桑柔只嗯了一声。 相对于一场战争,一场战役,这一点点小失误,微不足道,可这点儿小失误落到一个个的人的头上,就是灭顶之灾。 可战争之中,这些,无可避免。 “楚兴是员猛将,常常考虑不周,黄彦明思虑周详,却擅守不擅攻。”顾晞叹了口气,“这都是我的失误,不够知人善用。” 李桑柔侧头看了眼顾晞,他跟她说这些,嗯,他在检讨自己,也是,这些话,也只好跟她这个不算下属的人说说,在诸将面前,他得维护好他的英明形象。 “楚兴是头一回真枪真刀的打仗?黄将军呢?”李桑柔问了句。 “不是,统领以上,都在北边历练过。不过,”顾晞的话顿了顿,“这也是我思虑不周的地方。 南北太平这二十来年,咱们一直拿北边蛮族练兵,早十几年前,北边诸族就不成气候了,不管哪个部落,壮丁从没过千过。 连潘定山那样的,带着一群家丁,和茶马司那些护卫,都敢追着他们打。 势均力敌的战,他们都是头一回,我也是。” “南梁也一样。打上半年一年,就好了。”李桑柔低低叹了口气。 “嗯,打上几仗,胜败几回,咱们历练出来了,南梁也历练出来了。”顾晞微微抬头,看着绵延出去的营地,停了一会儿,才接着道:“这头一战,托你的福,虽是大胜,却是险胜。 江都城之战,是我心急了,虽然折损有限,却是大败。 这一胜一负,最多一个平字。”顾晞长叹了口气,他更要历练学习,时时反思。 李桑柔侧头看着不远处,一群军卒,背靠着火堆,围着两个脱了上衣摔跤角斗的军卒,叫着笑着,拍手跺脚。听着顾晞的话,片刻,嗯了一声。 “对了,大哥写了封信,合肥一战,你的功劳就足以将功抵罪。 大哥说,你若愿意留在军中,就以从军计功计赏,你要是想离开,随时可走,一切随你。”顾晞转了话题。 李桑柔顿步,看向顾晞。 顾晞迎着她的目光,露出笑意,“我也是,一切随你。” “我是个生意人。”沉默片刻,李桑柔看着顾晞道:“我和你说过一回,虽然我杀人的本事很好,可我不喜欢杀人。” “嗯,那,还回建乐城?”顾晞脸上,一丝失望一闪而逝,随即笑道。 “当然,满天下,没有比建乐城更好的地方了。”李桑柔的话顿住,笑道:“杭州城也不错!我要那条白堤!” 顾晞失笑出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2章 避回 李桑柔带着大常黑马几个人,一路查看顺风递铺派送铺,进二月那天,一行人回到了建乐城。 炒米巷的宅子,院门上挂了把锁,只挂着,没锁。 大常摘了锁,推门进院。 院子里明显一层灰,进了正院里,大年三十那天,她们吃了年夜饭就走了,剩了满桌子的饭菜还原样放着,已经臭了。 李桑柔站在院子里,抬手在面前挥了挥,这味儿真难闻。 大常将肩上的行李放到院子里,挽起袖子,准备打扫。 李桑柔转身往外,“你们打扫,我去铺子里看看。” 李桑柔刚转过大理寺监狱,铺子里的伙计就呼的涌出来,又赶紧挤进去,老左一溜小跑迎出来,一脸笑。 “大当家的,您回来了,您这是回来看看,还是,就回来了?” “回来了。”李桑柔笑道。 “大当家的您可回来了!”老左笑起来,“大家伙都想您呢!” 老左一路紧跟,将李桑柔迎进铺子里,铺子里的管事伙计,迎着李桑柔的目光,个个笑着欠身致意。 “让对面潘楼送些热甜酒过来,一人一瓶,再让他家铛头挑拿手的,炒几个菜送过来,我还没吃饭呢。”李桑柔笑着吩咐老左。 “潘楼的甜酒可不便宜,托大当家的福。”老左笑应了,亲自往潘楼要酒要菜。 院子后面,她那间小帐房,菜地旁边的桌子椅子,都擦的干干净净。 只有那片菜地没人动,几样冬菜,花儿都开败了。 李桑柔没进那间小帐房,铲了些炭,点着菜地旁草棚下面的炉子,先烧了壶水烫了桌子椅子,再烧水烫杯壶。 刚刚收拾好,潘楼的伙计,提着提盒,送了只还在咕咕嘟嘟的海鲜羊肉锅子,和几样清爽拌菜过来。 李桑柔慢悠悠吃了饭,烧水刚沏好茶,一阵脚步声直冲进来,李桑柔急忙转头,宁和公主提着裙子,一头冲出院子。 “你真回来了!”宁和公主直直看着李桑柔,片刻,眼泪夺眶而出。 “你怎么瘦这么多?”李桑柔迎上几步,上下打量着瘦了一整圈儿的宁和公主。 “出了好多事……”宁和公主一句话没说完,喉咙就哽住了。 “进来坐吧。”李桑柔将宁和公主让进小帐房,提了刚沏好的茶,拿了茶杯进去,倒了杯茶,推到宁和公主面前,“先喝杯茶。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大哥告诉我的。”宁和公主端起杯子,“谢谢你。大哥说你把合肥一战的功劳,都给了我。” “不算什么。”李桑柔坐到宁和公主旁边。 “永平侯府的事儿,除夕那天,三哥和大哥说的时候,我也在。”宁和公主的话顿住,“那时候我还病着,后来,大哥说沈家姐姐要启程回原籍了。 我就去看了她一趟,那时候,她在大相国寺做法事。” 李桑柔握着杯子,凝神听宁和公主说话。 “除夕那晚,韩老夫人也走了。”宁和公主的话顿住,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沈家姐姐还好,倒是她安慰我,说她当初离家清修,也是因为对永平侯和她弟弟的一意孤行,毫无办法。 沈家姐姐说,沈家总算还留了一个,没断了根,已经很幸运了,沈家姐姐说她以后就在家清修,侍候母亲,教导弟弟,就此一生。” 李桑柔抿着茶,一言不发。 “沈家从龙之后,就迁到建乐城,祖坟宗祠都在建乐城,原籍……其实没什么原籍了。 二哥说,沈家离开建乐城,比在建乐城好,大哥也这么说。”宁和公主声音低低。 “你二哥现在怎么样?”李桑柔问了句。 “二哥,不怎么好。他削发之后,拜在大相国寺圆德大和尚门下,瘦得很。”宁和公主低低叹了口气。 “现在大相国寺?”李桑柔问道。 “在景灵宫,父亲和沈娘娘暂居在景灵宫。”宁和公主看向李桑柔,“二哥都跟我说了,我不知道怎么劝他。唉。” 李桑柔垂眼喝茶。 “你要去看看二哥吗?”沉默片刻,宁和公主看着李桑柔问道。 李桑柔迎着宁和公主的目光,片刻,点了点头。 “我先去跟二哥说一声,明天我们过去?” 李桑柔点头。 “阿爹走的时候,我觉得天塌了,后来娘娘也走了,我觉得天又塌了一回。 后来,二哥在灵前剪了头发。 本来,我一直跟二哥在一起,大哥让我看好二哥。 二哥那时候,要么痴痴呆呆,要么,就跟疯子一样,我一直跟着他,看着他,就是去更衣的空儿,回来,他就把头发剪了。” 宁和公主垂着眼。 “大哥说,二哥心意已定,谁都看不住。 再后来,除夕的时候,又出了你的事,我当时觉得,天塌地陷。 初三一早,大哥说,南梁打进来了,说以后让我照顾好自己,说他和三哥都顾不上我了,说他们得专心一意,和南梁打这一仗,大哥说,他不想让我做亡国公主。” 宁和公主看着李桑柔,“从听说南梁打进来起,我一下子觉得,只要不亡国,那就是什么都好!我的病,没两天就好了。” 李桑柔扬眉看着宁和公主,宁和公主慢慢露出丝尴尬笑容,一只手摊开,李桑柔噗笑出声。 “就是,一下子,想开了,要是亡了国,或是像二十多年前,武家军打到了建乐城下。”宁和公主顿住,看向李桑柔,“那才真是天塌了,现在这些,不算什么,是不是?” “别担心太过,我觉得,你以后不光是北齐的公主,还会是江南的公主。 你阿爹,还有娘娘,总是要先于你走的。 至于其它人,你二哥,永平侯府,我,都是大人,各自有各自的承担,各自承担各自,谁也不能替谁承担,你想开些,不要过于伤心。”李桑柔看着宁和公主,说的很慢。 “嗯,二哥也说,各人有各人的因果。反正!”宁和公主挺直后背,“无论如何,我不能给大哥和三哥添乱!” 李桑柔笑看着宁和公主,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宁和公主起身告辞。 李桑柔一边起身往外送她,一边笑道:“我回来的时候,带了几把弩回来,你替我问问你大哥,这几把弩交给谁。” 宁和公主应了,出门上车,回去宫中了。 宁和公主走了没多大会儿,潘定邦的小厮听喜一路小跑的来了。 听喜穿过铺子穿过院子,一眼看到坐在菜地旁边棚子下的李桑柔,顿时眉开眼笑,欠身见礼,“大当家的真回来了!” “碰到公主车驾了?”李桑柔看着听喜,笑问道。 “大当家的就是聪明。是!小的出门给我们七爷买浆水,正好看到公主车驾,是公主叫小的,让小的跟我们七爷说一声:大当家的回来了! 小的立刻就回去禀报我们七爷了,我们七爷说,浆水放一放,让小的先过来,看看大当家的是不是真回来了,要是真回来了,就赶紧回去和他禀一声。” 听喜一连串的话儿,说的又快又清脆。 “那你赶紧回去禀报。”李桑柔冲听喜挥着手。 “是!”听喜一声脆应,一个转身,再一个转身,冲李桑柔再次拱手道:“大当家的回来了,小的也高兴得很!” 听喜说完,再一个转身,一路小跑去跟他家七爷禀报去了。 李桑柔看着听喜的背影,笑意温暖。 宁和公主回去没多大会儿,顾瑾身边的首领内侍清风一身寻常内侍打扮,穿过铺子,进了院子后面。 李桑柔看到清风,忙站起来。 “不敢当!”清风急忙站住,长揖见礼,“大当家这样客气,小的当不起。” “好久不见你了。”李桑柔微微欠身。 “小的也很久没见大当家了,大当家这风采越来越好了。”清风再次拱手,“小的过来,是奉了吩咐: 头一件,皇上说,大当家是疏朗开阔之人,不拘俗礼,皇上说他曾经半只脚在世外,从前和大当家以朋友相交,以后,也不必拘于俗礼。” 李桑柔微微欠身,凝神听话。 “第二件,皇上说,那几把弩,只有大当家能用,就收在大当家这里。 第三件,皇上说,世子不在建乐城,大当家要是有什么事,只管打发黑马,或是其它几位兄弟,到宫门口找小的就行。 第四件,皇上吩咐小的,把这份战报给大当家送过来。” 清风说着,上前一步,捧着份压着漆封的纸折,递给李桑柔。 李桑柔接过,欠身笑谢了。 送走清风,李桑柔坐到棚子下,挑开漆封,将战报仔细看了一遍,卷起,塞进炉火中,看着火苗卷过,战报化为灰烬。 李桑柔往后靠进椅背里,脚踩着炉子边,捧着杯茶,眯眼看着对面的皇城和角楼。 作为皇上,顾瑾极其够格,听说南梁那位太子,也是一样的雄才大略,这一场南北之战,是真正的龙虎之争。 唉,要是有一方混帐无比,那就好了,几仗打下来,兵败如山倒。 现在,这一战,不知道要打成什么样儿了。 李桑柔沉沉叹了口气,她真不喜欢看遍地的尸首。 唉,不想这个了,她已经避开了。 …………………… 听喜去而复返的极快,一溜小跑,跳过院门,冲李桑柔拱手笑道:“大当家的,我家七爷让小的问问大当家的:今天晚上,大当家的和兄弟们得不得空。 要是得空儿,我们七爷说,他叫上我们舅爷,晚上在和乐楼,给大当家的和兄弟们接风洗尘。” “跟你们七爷说,改天吧,赶了半个月的路回来,累坏了,容我歇两天。”李桑柔不客气道。 “那我们七爷……”听喜抬手,一脸笑的搓着手指,“我们七爷说,我们相爷说了,给大当家的接风洗尘,让我们七爷从我们相爷帐上支银子。 我们七爷原本打算,今儿给大当家您接风,常爷他们作陪,明儿给常爷接风,大当家和几位兄弟作陪,后天给马爷接风……” 李桑柔听到给马爷接风,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跟你们七爷说,这么一趟一趟的抠银子,太费事儿了。 干脆,让他攒一起,请一场大的,多请些人,把能请的全请到,再挑家贵的,到时候,我们替他省省,这银子,一趟就全出来了。”李桑柔一脸认真。 “可不是!那行,我回去跟我们七爷说说。”听喜一边笑一边点头,拱手别了李桑柔,一溜小跑回去回话。 …………………… 隔天一早,宁和公主的大车就到了顺风铺子门口,李桑柔坐到车前,和宁和公主说着话儿,没多大会儿,就到了景灵宫。 车子停在景灵宫角门外,宁和公主下了车,和李桑柔一起,进了景灵宫角门,穿过安静的殿堂,进了后面园子一侧的一处极小院落。 二皇子一身僧衣,正伏跪起立,供奉佛菩萨。 两人站在廊下,看着二皇子上好香,转身看向她们,李桑柔跟着宁和公主,进到屋里。 二皇子双手合什,神情寂静中透着惨然。 李桑柔坐到蒲团上,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二皇子。 他确实瘦了很多,瘦的几乎脱了相,那份寂静和惨然,让他显得十分苍老。 一个削发内侍,悄无声息的送了茶进来,放到三人面前,垂手垂头退了出去。 二皇子看着李桑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低下头,端起了杯子。 宁和公主微微屏气,小心的看着二皇子,又瞄向李桑柔。 李桑柔从宁和公主看到二皇子,端起杯子,也喝起了茶。 抿了几口茶,李桑柔看着垂头垂眼看着杯子的二皇子,叹了口气,“我该怎么称呼你?二爷?还是?” “慧安。”慧安抬头看了眼李桑柔,又垂下了眼。 “你的曾祖曾经屠过两座城。”李桑柔沉默片刻,看着慧安道。 宁和公主一个怔神,怎么说到这个了? “曾祖那是怒极了。”慧安也是一个怔神,抬头看着李桑柔,几乎是下意识的答了句。 “你知道屠城是怎么屠的吗?”李桑柔看着慧安。 慧安看了眼莫名其妙的宁和公主,摇了摇头,他厌恶这些,一个屠字,就让人心生厌恶。 “屠城之前,先要问清楚,有几街几巷,哪几条街住富人,哪几条街都是穷人,哪几条街商号多。 之后,按军功分地盘,功劳大的先挑。 分好地盘,各位统领先带兵围住自己的街道,各个要道口,能走人的地方,都放好人看好,然后,功劳最大的一队,从街道一头起,或是从两头起,开始一家家闯入。 要钱,要金银珠宝,一切值钱的东西,不给就杀,杀上两三家,后面的,就怕了,会老老实实送上银钱珠玉,绫罗绸缎。 第一队抢过一遍,第二队上,一队一队的轮着抢。 没抢到东西的,恼怒上来,想杀就杀了,抢到东西,发现别人抢的比自己多的,恼怒上来,也是说杀就杀了,看到女人,兴致上来,当场就奸了,奸完多数都是杀了,女人哭起来,实在太烦。 到后来,杀的没了人性,就把人聚在一起,一堆一堆的比着砍,比着捅,割头破肚,换着法子杀。 屠一座城,要三天五天,也有十天的,时辰一到,封刀,站在尸山血泊中,放下屠刀,立地又成了人。” 慧安和宁和公主听的脸都青了。 “屠城是极讲章法的,不是因为怒极了,是因为要搜尽民财,犒劳军队。 屠城之后的军队,就像经过兽化的人,半人半兽,凶残凶悍。 你的曾祖,清楚明白,他就是要用一座城的人命,饲喂他的人马,以便他能打下这片江山,君临天下,荫及子孙。” 李桑柔顿了顿,从慧安看到宁和公主。 “太祖定鼎江北之后,这几十年,江北的子民再没受过战乱之苦,像淮阴一带,太祖最早立脚的地方,已经近百年没有战乱之苦。 淮阴的人,极其敬重太祖,当地好多祖爷庙,据说是从当年太祖的生祠兴起的。好多人去拜祖爷,求保佑,却已经说不清楚这祖爷庙里的祖爷是谁。” 李桑柔露出丝说不清什么意味的笑意,低头看着杯子里的茶,抿了两口,看着慧安,接着道: “你的祖父,兄弟姐妹,有四十多五十个吧?现在,还有哪一家,哪座府邸,是和你同一个曾祖的?” 慧安直瞪着李桑柔,宁和公主也大瞪双眼瞪着李桑柔。 这话,过于大胆了。 “沈明书要不是自小做你的伴读,被无数人追捧,自以为他是未来的天子重臣,国之栋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猖狂惯了,他怎么敢灭了人家满门,还浑不在意。 他要是不做你的伴读,也就不会招来杀身之祸,是不是? 生在你们这样的人家,能想明白最好,想不明白,那就别想的太多。” 慧安直视着李桑柔,脸色雪白。 宁和公主不停的眨眼。 李桑柔垂下眼,慢慢喝完了杯中茶,站起来,看向宁和公主。 宁和公主急忙站起来,“二哥我先走了,回头我再来看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3章 隆重接风 隔了一天,潘定邦和他小舅子田十一商量着,先定下了又贵又不好订的张八园子,接着商量了大半天,把但凡沾得上边儿,他俩能看得上眼的,请了一个遍儿。 打发听喜往顺风铺子跑了不知道多少趟。 先问李桑柔张八园子行不行,别的不讲,至少一个贵字,那是没话说; 接着说他请了谁谁和谁谁,请了多少多少,问李桑柔有没有要请的人,要是有,别客气,借着这个场,干脆一起请了,他这趟请客,不怕人多,就怕人少。 反正,他阿爹那小帐房,没有上限,用多少银子都是一句话。 最后又打发听喜跑过来一趟,这回是大事儿了。 他和小十一算了又算,这一场下来,省不下来多少银子,他想来想去,还是分成几趟请最好。 李桑柔招手把听喜叫到身边,压着声音道:“你回去跟你们七爷说,让他把这建乐城有名的女伎都请过去,不用别的,就是吹拉弹唱,肯定要不了多少银子,可往上报多少银子数,那就随你们七爷了,是不是?” 听喜眉毛抬得老高,这能行? “回去跟你们七爷说,那翰林会文,哪一回不请几个红伎吹拉弹唱?不是说什么,没有红袖添香,就没有好诗好词? 你们二爷三爷去的那个会这个宴的,回回都正经的很,对吧,有几回没女佉的? 回去跟你们七爷说,就说我说的,干喝酒有什么意思,再怎么也得弹个琵琶拉个琴,有个小曲儿听听吧。”李桑柔接着道。 “大当家的这话极是!”听喜不停的点头,“早些年,我们相爷还给一个叫什么的红伎写过诗呢,夸人家琴弹得好,说是,有什么有高山之意。 行!小的知道的,小的这就去跟我们七爷说! 要是这么着,我们七爷这银子,可就足够了!”听喜愉快无比的告了退,赶紧回去和他家七爷禀报。 一切安排妥当,到潘定邦请客那一天,从大常到窜条,都换了身新衣服。 黑马没穿他的半长衫,也没戴幞头,就连那把三十个大钱的扇子,也没拿。 没披挂那一身行头,是因为黑马觉得,他现在算是投笔从戎了,再穿长衫不合适。 照理说,他该穿他那一身铠甲,那铠甲是真好看! 可大家伙儿都没穿,他不好一枝独秀,唉,算了! 一行人先到铺子里,等到宁和公主的车驾来了,李桑柔坐在车前,大常等人跟在车旁,不紧不慢的往张八园子过去。 离张八园子还有一条街,转个弯,李桑柔就看到听喜了。 听喜站在街中间,正伸长脖子,往前看看,转个身,再往后看看,时不时被路过的人推一把,他站的实在碍事儿。 李桑柔看着听喜往前看看,往后看看,来来回回转了三四次,黑马也瞧见听喜了,立刻高扬着胳膊,扯着嗓子打招呼,“听喜!这儿这儿!在这儿呢!” 听喜跳起来看了眼,顿时眉开眼笑的跑过来,“小的就说,你们该到了。” 听喜说着话儿,拱着手,冲车里的宁和一揖,再次李桑柔揖了一礼,再要和黑马等人见礼,被大常推着,转了个身。 听喜堵在车前,他们这一群人,已经堵了路了! “是我们七爷让小的过来等着大当家的和公主。 对了,等到大当家的,小的得赶紧回去报信儿,殿下慢走,大当家的慢走,马爷常爷诸位爷慢走,小的先去报个信儿!”听喜交待了一句,拱手一圈,一溜小跑赶紧去给他家七爷报信儿。 李桑柔眉梢挑起。 以她对潘定邦的认知,这是要出妖蛾子了! 再转过一条街,到了张八园子门口。 张八园子原本是富商张八爷的宅子,从动工到修成,用了十四五年,银子流水一般花出去。 等修成,刚住进去,也就一两年,先是张八爷的媳妇病的起不了床,接着张八爷的大儿子失手打死了人,惹上了人命官司,紧跟着几条船又在过江时遇到妖风,沉了。 张八爷找高人批了一卦,说是这宅子修的太好,他张家祖上积的德不够,福份浅,压不住,搬出去就好了。 张八爷就搬出了宅子,果然,家里很快就顺当了。 可这宅子不能老空着,卖吧,修的时候花钱太多,卖不上价,亏的太厉害,实在舍不得。 后来,这建乐城越来越热闹,张八爷是个会做生意有眼光的,干脆找了几个顶好的铛头,在这宅子里,做起了酒楼生意,没想到,几年功夫,就成了建乐城响当当的宴客之地。 张八园子大门在一条幽静的巷子里,大门口往里凹进去一大片,两边有树有花有草。 车子在大门口停稳,宁和公主刚下了车,大门咣的从里面拉开,鼓乐齐鸣,香花乱砸。 宁和公主吓的一头扎到李桑柔背后。 大常一步冲到李桑柔面前,架子都拉起来了,黑马一把没摸到刀,急的唉哟一声,小陆子窜条几个正头抵头看那几盆花儿是真是假,顺手抄起了花盆。 李桑柔想到了,有所准备,可还是被扑鼻的浓香熏的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恭迎大当家回家!” 院门里,潘定邦打头,一大群人,站成两排,一左一右,从里面迎出来。 李桑柔无语之极的看着潘定邦。 论出奇不意的傻劲儿,她只服他! 宁和公主笑的止不住。 大常拍拍袖子,没好气的横了眼潘定邦。 黑马由惊而喜,两只眼睛瞪大起来,“哈哈!唉呀这可真气派!” 小陆子几个赶紧放下花盆,拍拍手,跟在黑马后面点头,可不是,可真是太气派了! “大当家请!”潘定邦迎到李桑柔面前,欠身伸手,把李桑柔往正中间的大红地毡上让。 “当不起!”李桑柔坚定无比的站到潘定邦侧后,准备从那群吹吹打打的女伎们身后挤进去。 “哎!专程给你铺的!给你接风洗尘!你看你!”潘定邦想拉李桑柔,又不敢,伸手揪住了大常,“快把你们大当家拽过去!专程替她准备的,这大红地毡可是花银子现买的!” “让黑马替我们老大走。”大常由着潘定邦揪着,带着潘定邦一起往门边挤过去。 “对对对!我来我来!我替我们老大走!” 黑马连声答应,往前几步,走到门槛前,用力咳了一声,耸了耸肩,理好气,架起胳膊,抬起腿,顿了顿,一脚踩进去,再抬起腿,再顿一顿,踩出一大步。 小陆子几个,干脆直接的跟在黑马后面,四个人,正好,一边俩,左边的架左胳膊,右边的架右胳膊,跟着黑马的节奏,一路往里。 吹吹打打的诸女伎都是深通音律的,调子一变,跟着黑马的一抬一顿一踩,咣叮咣咣叮咣,伴随着红毡两边的掌声笑声,热闹无比。 宁和公主顾不上李桑柔了,踮着脚,从人缝里看着黑马等人,笑的声音都变了。 黑马带着小陆子几个,咣叮咣的一路踩进大厅,原地一个旋身,拱手转了一圈,“见笑见笑!” 大厅叫的笑的能掀翻屋顶。 田十一挤上前,一把揪住黑马,“你这厮,那回哄我在地上跳,害得我回去关了四五天祠堂,你那次跳够了没有?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走了,你这厮肯定一跳也没跳!若论滑头,建乐城你是头一份儿!” 不等黑马答话,田十一紧接着道:“不过这事我不跟计较,听说合肥大捷,你跟着你们老大,立大功了?这功怎么立的?你跟我说说,这跳不跳的事儿,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合肥大捷,那可不!那大捷,全靠我跟我们老大!”黑马挺胸昂首,竖着大拇指,“可这事儿吧,我们老大不让说。” 连田十一在内,周围一群竖着耳朵等听的,呆了一瞬,哄然而笑。 “这厮太可恶,十一,别饶了他,让他跳!” “你这匹黑马,你也不能一点儿不说吧,挑能说的说说。”田十一笑的不停的拍着黑马。 大厅另一边,潘定邦让着李桑柔和宁和公主坐到角落里,瞄了眼四周,上身伸过去,压着声音问道:“永平侯,和沈大郎,死了,这事你知道吧?” 李桑柔斜瞥着他,没说话。 潘定邦头再往前伸了伸,“怎么听说,是你,杀了?” 杀了两个字,潘定邦说的极轻,透着恐惧。 “嗯。”李桑柔干脆直接的点头。 潘定邦瞪着李桑柔,片刻,扑通坐回去,转头瞪向侧头看着他的宁和公主,连眨了几下眼,突然指着宁和公主道:“这事你知道?你知道是她……” 后面的话,潘定邦没敢说出来,抬手往脖子上划了下。 宁和公主点头。 潘定邦一口气吸进去,屏了片刻,猛的吐出来,再看向李桑柔,“说是,金毛死在沈大郎手上?” “嗯,还有金毛姐姐一家,一位老太太,柳大夫妻,三个孩子。”李桑柔眼皮微垂。 潘定邦再抽了口气,好半天,才说出话来,“平时瞧着沈大郎挺好……唉真是!唉不提了!唉真是!唉这事儿!” “见过殿下,大当家的安好。”离了五六步,一个少年,带着几分怯意,冲宁和公主和李桑柔拱手招呼。 “噢!这是杜三郎,名宁意。 杜相是他翁翁,杜三郎很会读书,书读得很好,是个才子。 对了,三郎带了几坛子好酒,说是特意带给你尝尝的。”潘定邦急忙站起来介绍。 李桑柔跟着站起来。 杜宁意随着潘定邦的介绍,再次长揖,拱手笑道:“翁翁说大当家的爱酒,特意挑了几坛子,让我带过来,给大当家的尝尝。” “竹叶青?”李桑柔抬眉笑道。 “是。”杜宁意露出几丝意外的惊喜。 “味儿极好,三爷回去替我谢谢杜相公。”李桑柔郑重致谢。 “不敢当,大当家的喜欢,翁翁肯定很高兴。”杜宁意明显放松了许多。 “酒味重吗?”宁和公主笑问道。 “我觉得还好,我很喜欢,你尝尝?”李桑柔笑道。 “好!”宁和公主愉快答应。 潘定邦扬手吩咐:“把杜三爷带的酒拿过来!” 李桑柔让着杜宁意坐下,小厮送了酒上来,一杯酒没品完,旁边人群中再次哄然大笑。 潘定邦坐不住了,伸长脖子看了看,放下杯子,“瞧着像是十一,我得去看看,十一这货没心眼儿!” 潘定邦站起来就走,杜宁意顿时拘束不安起来。 李桑柔又倒了一杯,看着杜宁意,微微蹙眉问道:“去年我们遇到过一个姓杜的,是姓杜吧?”李桑柔转头看向宁和公主。 宁和公主一脸说不出什么表情,点了下头,赶紧眨着眼示意李桑柔别说了。 “你也姓杜,你们?”李桑柔看起来浑然不觉。 杜宁意尴尬点头,“是我九堂叔,我替九堂叔……”杜宁意说完,就要站起来,却被李桑柔伸手按住,“不关你的事,再说,他已经得了教训了。他现在,还在外头游历呢?” “在老宅呢,翁翁不许他再进建乐城,那件事儿,翁翁气坏了。”杜宁意看起来稍稍放松了些。 “大哥说,”宁和公主犹豫了一下,看着李桑柔道:“阿爹问过杜相,杜家有没有合适的人,杜相说过杜瑞安,大约……”后面的话,宁和公主没再说下去,看着李桑柔,摊了摊手。 “噢,那算是事出有因。杜瑞安不肯,是没敢说,还是说了,被你翁翁当场骂回去了?你翁翁在你们家说一不二? 我见过杜相一面,看面相就挺凶。”李桑柔看起来很是八卦。 杜宁意瞪着李桑柔,片刻,唉了一声,失笑出声,“不是,翁翁挺好,是九堂叔,九堂叔这个人,有点儿志大才疏,才是有的,不过志太大了,才就配不上了,成天想着做大事。 翁翁就觉得,他要是入仕为官,肯定不能脚踩实地,说不定要闯大祸,所以,觉得……” 做驸马三个字,在杜宁意舌尖打个转,却没敢吐出来。 “那个,一辈子清贵最好,九堂叔这个人胆子特别小,再怎么,也就是抱怨抱怨。 后来,没想到他竟敢在公主面前胡说八道,翁翁后悔的不得了。 实在对不住。”杜宁意冲宁和公主拱手欠身。 “我没事儿,大哥说杜瑞安撞到大当家手里,实在可怜。”宁和公主说着,笑起来。 杜宁意小心的看了眼李桑柔,“是九堂叔自作自受。” “你九堂叔在建乐城长大的?”李桑柔看着杜宁意问道。 “是。从我曾祖时起,杜家就举家迁到了建乐城。 现在老宅那边,也就是有几亩祭田,有几家老仆日常打理祠堂祖坟。”杜宁意心里微微一动。 宁和公主轻轻碰了碰李桑柔,“其实,也没什么。” “就算有什么,咱们也当场骂回去了。是你三哥脾气太大。”李桑柔先和宁和公主笑说了句,再看向杜宁意道:“我写封信给世子,看看他能不能松口,让你九堂叔回来吧,那面镜子就算了。” “谢大当家,谢殿下!”杜宁意站起来,长揖到底。 “先别谢,成不成还不知道呢,她三哥脾气大。”李桑柔摆手笑道。 “不管成不成,大当家这份好意都该谢,谢殿下大度仁慈。”杜宁意再次拱手欠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4章 顺手坑 大厅里再次哄然大笑,宁和公主有点儿坐不住了。 李桑柔一边笑,一边站起来,杜宁意反应极快,立刻跟着起身,让到侧边,欠身让过李桑柔和宁和公主,也过去看热闹了。 大厅正中,一边一个,站的却是窜条和马翰林的长孙马大郎。 窜条双手叉腰,一幅不服咱们战的模样,黑马、小陆子几个站在窜条一边,拍手跺脚。 马大郎的气势就不如窜条了,不过,他身后的田十一和潘定邦,一边一个,拍着马大郎的肩膀,口角喷沫,虽然只有两个人,那气势,丝毫不比黑马他们四个人差。 “你们那个,也就是名儿叫凫水,也就是浮在水面上,全是假把式!假把式!我们窜条!那可是杀过南梁水鬼的,正正宗宗,全是真家伙!”黑马拍手跳脚。 “你那才是假把式! 大郎的师父,是咱们大齐水军头一号,年年金明池演武,水里的招式全归他管! 你那个,野路子!上不得大台盘!大郎这个,才是真本事!正宗!” 田十一喊一句拍一下马大郎,拍的马大郎肩膀都塌下去了。 “哟!演武!演!演!听到了吧?演! 我们兄弟,那可是真刀实枪!水里杀过人放过血,你们,见过血没有?啊?见过人血没有?跟我们比,哼!”黑马胳膊抱在胸前,侧身昂头,一派傲然。 “别光说,这得比划!比划比划!这后面就有湖!”围在一圈的好事者,搭秧子起哄,一个个兴奋的一脸红光。 “比就比,这咱可不怕!怎么比,你说吧,你说怎么比,咱就怎么比!”窜条傲的头上长角,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挑着大拇指划来划去。 “比就比,咱还能怕他了!”马大郎没说话,潘定邦跳脚叫上了。 “这园子就这么大点儿,后湖肯定更小,施展不开!”李桑柔扬声道。 “我们老大说了,施展不开!要不,咱们去金明池!敢不敢去?啊?敢不敢吧!”黑马啪啪拍着窜条肩膀,指着田十一邀战。 “我们大郎,金明池转圈儿游几个来回!还能怕你了!去就去!咱有什么不敢的!哼!”田十一一跳老高。 “用不着去金明池,水里头的本事,也就是个憋气的功夫,比憋气就行,拿两个大盆就行了。”李桑柔站在后头出主意。 “对对对!比憋气!”黑马和潘定邦你点着我,我点着你,一起叫好。 “拿大盆!快快!”田十一跳脚叫。 一圈儿的人跟着起哄乱叫。 窜条嘴角往下,傲然无比的斜瞥着马大郎。 马大郎明显松了口气,大冷的天,他真不想下水,幸好幸好! 小厮们个个快如闪电疾如风,眨眼功夫,就端了两只又深又大的木盆过来,倒满了水,搬过两把椅子,并排放到正中间。 马大郎一脸懞,他从小儿凫水,是因为人家说凫水能把身条拉长,能长个儿,可从来没跟谁比试过,这比憋气,怎么比? 窜条懂啊! 论比憋气,他可是老行家了,早先在江都城,比憋气他就没输过! 窜条干脆利落的示范了一回,极简单的事儿,就是弯腰低头,把脸埋水里。 潘定邦站在两人前面,举着一只手,严肃着脸,准备喊开始。 田十一和黑马迅速无比的换了位置,田十一盯窜条,黑马盯马大郎。 “等等,等等!”李桑柔扬手喊了声,“让我先下个注,我押马大郎,你押谁?”李桑柔看着宁和公主问道。 “对对对!得有赌注,我押马大郎!”潘定邦兴奋的手舞足蹈。 大当家都押马大郎了,这一回,马大郎赢定了!马大郎赢,那就是他赢啊! 一注大财啊! “我押窜条!”宁和公主高扬着手。 她是一定要替黑马他们站台的,输银子她不怕。 “咱们也别太麻烦,站两队,分清楚,哎那个,不能站中间。 马大郎要是赢了,你们一人拿五十两银子出来,我们平分。 窜条要是赢了,我们一人拿五十两银子出来,你们平分,怎么样?” 李桑柔话音刚落,一片叫好声起。 潘定邦和田十一更是猛拍巴掌,他俩就喜欢这种简单明了的赌。那种几赔几的赌注,简直就是难为完了,顺便再坑他们一把。 大厅里一片喧嚣之后,两成了两堆,绝大多数,是跟着李桑柔站马大郎,也就十来个人,站到了窜条那一边。 一直坐在角落里的大常站起来,站到了窜条那边。 潘定邦再次举起手,“都准备好了?那好,一,二,开始!” 马大郎和窜条同时将脸埋进水里。 马大郎身后那一大群,和窜条后面的一小堆,个个屏着气,伸长脖子看着两人。 田十一紧张无比的举着手指,呼吸不均的数着:“一息,两息……” 也就十来息,马大郎呼的抬起头,拼命喘气。 马大郎旁边,窜条纹丝儿没动。 黑马胳膊抱在胸前,一只脚尖点着地,得意洋洋看着潘定邦。 哼,也不想想,窜条为什么叫窜条!这窜条,一般人能叫么? 马大郎喘均了气,抬手抹了把脸,“唉哟不行了,憋死我了,从来没憋这么久过。” 黑马拍拍他,示意他看窜条。 马大郎瞪着窜条,再抹了把脸,凑过去,左边看看,右边看看。 窜条这脸,埋进去的可比他深多了,肯定透不过来气儿。 满大厅的人屏着气,听着田十一一路数到了一百二十,窜条这才抬起头,抬手抹了把脸,面不改色心不跳,“其实我还能憋会儿。” “咱去收银子。”大常拍了拍小陆子,撩起衣襟拎成个兜儿,往对面去收银子。 潘定邦一声惨叫。 这趟请客,他和十一两个人,挖空心思,算来算去,算着能抠出来二百两银子,这一趟,进去了一百两! 他疼的心在滴血! 大常带着小陆子、蚂蚱,大头三个,连马大郎那一份也没放过,尽职尽责的收银子分银子。 这一趟,小一年的家用有了。 李桑柔捅了捅垂头丧气的潘定邦,“你那五十两,我替你出?反正黑马他们赢得多。” “那十一?”潘定邦顿时两眼放光。 “要不,你俩一人二十五两?”李桑柔瞄了眼正拽着窜条说什么的田十一。 “那还是算了,十一他用银子的地方少,再说,他拿了银子也是乱用。”潘定邦一点没犹豫,立刻就把田十一撇一边儿去了。 “有件事,得请你帮个忙。”李桑柔拉着潘定邦坐到旁边。 “你只管说!”潘定邦刚刚得了五十两银子的便宜,满口答应。 “是这么回事,我那份晚报,那个葡萄架下。”李桑柔皱着眉,“你看吧,现在,打起来了,咱们要是还成天的这家葡萄架那家河东狮,不怎么合适,你说是不是?” “对对对!还是你想的周到,我跟你说,自从大年初四还是初五来,听说打起来了,我天天准时到部里,不敢晚到不敢早走,中间更是哪儿也不敢去。 你看你回来那天,照理说,我一知道,就该去看你,我都没敢出来! 这会儿,是该讲究些!还是你想的周到,打成这样,再扯葡萄架不合适。 那这葡萄架,不要了?” 潘定邦说到不要了,一阵肉痛,他最喜欢看葡萄架下。 “不要哪行,就靠葡萄架卖晚报呢, 我是这么想的,葡萄架下么,还是葡萄架下。 不过呢,咱们不写河东狮什么什么,这些过于风花雪月的东西,咱们写点儿正经文章。比如怎么写时艺政论这些,音韵什么什么的。 明年不就是要考春闱秋闱什么的,放点儿这样的文章上去,晚报肯定好卖。 你看怎么样?”李桑柔捏着下巴,看着潘定邦。 “这个,就是教人写文章教人考试,我家里,除了我,个个都在行! 你的意思?咱找谁? 我大哥没在家,我阿爹,二哥,三哥他们,从过了年到现在,个个都忙,忙的人都见不着,肯定没功夫写这些。”潘定邦接话很快。 “那你三嫂呢?还有你二嫂,不是说,她俩的学问,比你三哥二哥强?”李桑柔笑眯眯看着潘定邦。 “我三嫂那学问,肯定比我三哥强多了,我二嫂,嗯,也比我二哥强。 不过,我二嫂三嫂,都是管着我的,我在她们面前,说话不算数。”潘定邦一向拿李桑柔当自己人中的自己人,实话实说。 “你就替我跟她们说一声,问一句,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咱们再找别人。”李桑柔笑看着潘定邦。 “那行!今天回去,我就跟二嫂三嫂说!”潘定邦满口答应。 这一场接风大宴,除了田十一一想到他那一百两银子眨眼只剩五十两了,想想就难过,其余诸人,皆大欢喜。 …………………… 第二天,李桑柔刚到顺风铺子里,没多大会儿,一个利落讲究的婆子到铺子里,见了李桑柔,恭恭敬敬的传了她家三奶奶的话: 大当家的什么时候得空,她家三奶奶请大当家的到如意茶坊喝杯清茶。 李桑柔干脆利落,她今天一天都得空儿。 婆子去而复返的很快,她家三奶奶在如意茶坊恭候大当家。 李桑柔跟着婆子,从角门进了如意茶坊,直奔后园一处幽静雅间。 雅间里,一前一后出来两个妇人,看起来都是只有二十来岁。 走在前面的,一字直眉清晰浓黑,眼睛黑白分明,清爽明朗,如迎风而立的白桦。 后面一位,柳眉杏眼,不笑时也像是在笑,宜家宜室,让人心生暖意。 “三奶奶,二奶奶。”李桑柔拱手见礼。 走在前面的三奶奶钱氏眉梢扬起,“大当家的怎么认出来的?我和二嫂都是头一回见大当家。” “二奶奶这份温婉,最宜一碗浆水。”李桑柔欠身笑道。 钱三奶奶失笑出声,二奶奶钟氏一边笑,一边侧身往里让李桑柔,“让大当家的见笑了。” 李桑柔让着钟二奶奶,和钱三奶奶一起,进了雅间。 “小七说,大当家爱喝清茶,我照着小七说的,做了几个茶包,是这样吗?”钱三奶奶让着李桑柔坐下,亲自提壶沏茶。 “我不挑剔,三奶奶有心了,多谢。”李桑柔欠身致谢。 “小七昨天酒多了,今天早上临走前才想起来,找到他三嫂,匆匆说了几句。 他三嫂也没怎么听明白,想着既然是大当家的事儿,追着他问,倒不如见了大当家的,当面问一问。”钟二奶奶看着李桑柔,带着丝丝恭敬之意,笑道。 “昨天跟七公子也就提了一句,也是想着,要是三奶奶和二奶奶肯赏光一见,当面再说。”李桑柔同样客气恭敬。 “大当家的这句赏光,可当不起,能见大当家一面,是我和二嫂的福气。 合肥之战,三郎知道那天,回来痛饮了几杯,对大当家,极是敬仰。”钱三奶奶捧了杯茶,放到李桑柔面前。 “不敢当。”李桑柔欠身客气了句,看着钱三奶奶和钟二奶奶,摊手笑道:“这些客气吹捧的话,就到这儿好不好?我实在不习惯这些。” 钱三奶奶噗笑出声,钟二奶奶也笑起来,“这真不是吹捧,我们家二爷和三爷,还有我们相爷,确实极敬仰大当家。咱们不说这个了,你说吧。”钟二奶奶示意钱三奶奶。 “小七就甩了句,说大当家想让我写几篇文章,放到葡萄架下?”钱三奶奶看着李桑柔,尾声上扬。 “是。葡萄架下那些闲扯,太平之世,是一份小趣味,现在齐梁倾国争战,虽然是份家长里短的闲话晚报,再扯从前那些闲话,也不太合适。 我就想着,能不能换一换,放一些有用的东西。 比如,三奶奶能不能指点指点时艺政论该怎么写,二奶奶说说音韵修辞。 正好,明年就是春闱秋闱之年,跟从前那些相比,再怎么,这些也算有点儿用。”李桑柔笑道。 钱三奶奶和钟二奶奶对视了一眼。 钟二奶奶看着李桑柔笑道:“我们妇道人家,闺阁中人,说学问文章,不过是抬举抬举,给些脸面罢了,哪里能指导得了?” “我也是妇道人家,我念书少,学问上不行,可论杀人,男人可不如我。”李桑柔笑眯眯,“不过,这世上的愚人,认定了女子总归不如男人,偏偏世上愚人占了十之八九。 一篇文章,一幅字画,一份生意,一场战事,诸般种种,若是标明男女,就要众口一词,女人就是不行。 可要是隐去男女呢?” 钱三奶奶眉梢扬起,“大当家的意思,只有文章,没有名姓吗?” “名儿还是要的,三奶奶给自己起个号不就行了。”李桑柔笑道。 钱三奶奶看向钟二奶奶。 钟二奶奶眉头微蹙,片刻,迟疑道:“我有些担心,我跟三妹妹这点子学问,不过是闺阁之见,要是文章写差了偏了,误导了看文之人,让他们入了歧途,那就是罪过了。” “第一,这世上滥竽充数的多了,就算二奶奶和三奶奶确实不过闺阁之见,也不过多两只滥竽而已。 二奶奶和三奶奶看过的文章,难道篇篇都是真知灼见么? 至于看的人,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要是一篇文章就能误导了他,那没有这篇文章,他也照样误入歧途,这在人,不在文章。”李桑柔笑道。 钱三奶奶失笑出声。 钟二奶奶欠身笑道:“大当家的这番话,真正是真知灼见。” 犹豫下,钟二奶奶接着笑道:“大当家想要这样的文章,该找翰林们来写,就算现在两国战起,翰林们也不怎么忙。” “第一,我不喜欢他们;第二,我是个女子,我的掌柜,多半都是女子,我从来没觉得女子比男子差。”李桑柔笑看着两人。 钱三奶奶眉梢高扬,看着钟二奶奶,咬着嘴唇道:“要不,先写几篇试试?” “反正,也不写本来名姓。”钟二奶奶看向李桑柔,“这文章,就送到大当家手里?” “放心,除非两位想表明身份,否则,你们知,我知。”李桑柔笑应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5章 新活儿 从如意茶坊出来,李桑柔路上买了几包松子糖、狮子糖,香榧子,往石马巷过去。 石马巷里,张猫那座不小的院子里,秀儿和曼姐儿带着翠儿几个,刚刚放了早学,回到家里。 一群孩子都挤在厨房,听到院门被推开,秀儿一步冲出来,见是李桑柔,顿时欢呼出声,“是姨姨!” 屋里顿时冲出来一群。 “姨姨!姨姨!”叫着,冲着李桑柔扑上来。 李桑柔笑着张开胳膊,由着她们扑上来,围着她抱成一团。 “姨姨什么时候回来的?阿娘说你办大事去了!”秀儿和曼姐儿稳稳当当站着,给李桑柔见礼。 她俩过了年已经十岁了,自觉至少是半个大人了,没往上扑。秀儿伸手接过一包包吃食,递给曼姐儿。 “刚回来没几天,你阿娘没回来?谁给你们做饭?”李桑柔转过身,抱起大壮。 大壮挤不过翠儿,也挤不过果姐儿,只能从后面抱住李桑柔。 “阿娘忙死了!她阿娘也是。 我们自己做饭,晚饭也是我们做,有时候,还要给我阿娘她阿娘送一顿饭呢。” 秀儿和曼姐儿各抱着几包吃食,放到廊下桌子上。 “我也会做饭!果姐儿也会!”翠儿跳着脚,扬声叫道。 “咦!果姐儿也会?果姐儿会做什么?”李桑柔一脸惊讶。 “我会炒鸡蛋!”果姐儿和翠儿一左一右,跟在李桑柔身边,一边说一边跳。 “我我,我也会!”大壮从李桑柔怀里挣下来,跟着又叫又跳。 “你也会啊?这么厉害!那你会做什么?”李桑柔坐到廊下椅子上,大睁着双眼表示惊讶,看着大壮问道。 “会烧火!”大壮嗓门响亮。 “烧火不算做饭!”翠儿伸手在大壮头上拍了下。 “算!就算!大姐说算!大姐说了算!”大壮小胖手指着他大姐,“姨姨姨姨!我上学了!我去年就上学了,去年,我才五岁,才五岁,我就上学了!” 大壮点着自己,骄傲无比。 “你上学是因为没人带你!阿娘多花了好多大钱,人家先生才收你呢!又不是因为你聪明!”翠儿立刻说明大壮五岁上学的真相。 果姐儿一头扎进李桑柔怀里,掀起外面的罩衣给李桑柔看。 “姨姨,我做梦,梦到你了!姨姨你看我的新衣裳,绸子的!可好看了!” “是吗?梦到姨姨在做什么?这绸子衣裳真好看,怎么不穿在外面?穿在里面,人家怎么看得到?”李桑柔搂着果姐儿,掀起她的罩衣,看里面鲜亮的翠绿绸夹袄。 “我也有!姨姨看!我是红色儿的,我觉得我的好看!阿娘说果姐儿穿绿的好看,我就说:果姐儿是果子,果子都是红的!”翠儿也挤上来,掀起罩衣给李桑柔看。 “翠儿叫翠儿,她该穿绿的,阿娘肯定做错了。”果姐儿笑的停不下来。 “她俩在学里爬树,还在地上滚,张姨都后悔了,说:两只猴子就不该穿好衣裳!”曼姐儿从厨房探出头,笑着接话。 “姨姨吃饭没有?”秀儿也从厨房伸头出来,笑问道。 “没呢,多做一碗,让我尝尝你们的手艺。”李桑柔笑道。 秀儿脆声应了。 “你梦到姨姨在做什么?”李桑柔看着果姐儿问道。 “梦到我迷路了,都是雾,还有鬼,我吓坏了,就看到姨姨了,姨姨抱着我,我就睡着了。”果姐儿说到鬼,脸上闪过丝丝隐隐的惊惧。 “她都哭起来了,我听到了!后来阿娘就把果姐儿抱到她床上去了。”翠儿跟果姐儿挤在一起。 “你做梦还知道自己睡着了?”李桑柔捏了捏果姐儿的鼻子。 “是后来睡着了。”果姐儿咯咯笑着,伸手去捏翠儿的鼻子。 “还有我!我也听到了,我也睡着了!”大壮用力往果姐儿和翠儿中间挤。 “翠儿果姐儿,过来端饭!” 没多大会儿,秀儿在厨房扬声叫道。 翠儿和果姐儿一前一后,大壮拖在最后,冲进厨房,端出一碗碗炸鸡酥肉菠菜咸汤,一摞油饼,一盘香油拌芥菜丝,一大盘炒鸡蛋。 李桑柔和几个孩子一起吃了饭。 秀儿飞快的收拾了碗筷,放进水盆里。 曼姐儿拧了湿帕子,递给翠儿果姐儿擦脸,再给大壮抹一把脸。 几个人背上书包,秀儿拎着大壮的书包,拖上大壮,曼姐儿推着翠儿和果姐儿,赶紧出门去上学。 李桑柔和她们一起到巷子口,看着她们冲她挥着手,往学堂方向欢笑奔跑,片刻,转个身,往张猫她们的作坊过去。 张猫她们的作坊,因为人太多,实在太挤,去年年中,就在柿子巷买了间大车店,搬到柿子巷了。 柿子巷离张猫她们住的石马巷,就远了不少。 那家大车店因为偏在深巷里,生意不好,老掌柜过世之后,没人打理,就托房牙出手。 张猫和谷嫂子一趟就看中了,虽说离家远了点儿,还是当即就买下来,把作坊搬了过去。 李桑柔这是头一趟去柿子巷,一边走一边闲看着两边。 离柿子巷还有一条街,李桑柔正仰头看着只高高挂着的走马灯,挂灯的是家靴子铺的,灯下挂着几只时新样的靴子,随灯旋转。 李桑柔正赞叹这广告别出心裁,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丝丝不确定,像是在招呼她。 “姑姑?” 李桑柔回头。 赵锐在她侧后,一脸惊喜,几步冲过来,“真是姑姑!这么巧!” 赵锐个子长高了很多,已经是大人模样了,穿着件靛蓝绸长衫,外面一件靛蓝绸面棉披风,看起来清爽悦目。 “长这么高了。”李桑柔抬手在赵锐胳膊上拍了拍。 “嗯,比姑姑高了。”赵锐高兴而兴奋,“初一那天,我和弟弟妹妹去给姑姑拜年,炒米巷和铺子都没找到姑姑。 晚上又去,也没见到。 后来,找到瞎叔了,瞎叔说你做大事去了,说他也要走了。 姑姑的事情办好了?” “嗯。你这是往哪儿去?”李桑柔看了眼赵锐手里提着的大提篮,岔开了话题。 “给阿娘送东西,她常喝的茶,她的腰枕,她的杯子,还有几包点心,阿娘断不了零嘴儿。”赵锐提起提篮,答的十分仔细。 “你阿娘到哪儿去了?”李桑柔惊讶问道。 “在张姨她们那儿做帐房。”赵锐笑起来,“这事儿,姑姑还不知道?去了有半年了。 前几年妹妹和弟弟都小,阿娘要照顾两个小的,顾不上别的。 后来小妹大了,跟着大妹上学放学,不用她操心,小弟也跟着先生开蒙识字,阿娘空下来,就又开始思念阿爹,思念江都城。 后来我去看瞎叔,说到阿娘,瞎叔说,阿娘这都是闲的,说得找点事儿让阿娘没空想这个想那个。 瞎叔说,我阿娘做帐是把好手,从前,阿爹在的时候,邸客里的帐,都是我阿娘管着的。 瞎叔就带着我去找了趟张姨,巧得很,张姨那儿正缺个管帐的。 开头,阿娘不肯去,我和大妹好说歹说,总算说动阿娘去试试。 谁知道。” 赵锐的话顿住,笑起来,“后来,阿娘就成天掂记着她的帐,掂记着坊里这事那事儿。 前天说是有桩什么活儿急,忙得都顾不上回家了,捎话让我把她的杯子,她的腰枕什么的,给她拿过去。” 李桑柔眉梢扬起又落下,忍不住笑起来。 那个瞎子,真是会安排。 “我也是要去你张姨那里,咱们一起。”李桑柔示意赵锐,一边走一边问道:“你现在书念的怎么样?童生考出来没有?文先生说过一回,说你文章写的不错。” “童生考出来了。 正要跟姑姑说说这事儿。”赵锐声调微落,“我的文章学问,不错是不错,可没有好到特别好,要是走科举的路子,只怕得考好些年。 学里的先生说我三十岁之前不大能考的出来,三十岁之后,也要运道好。 就算运道好能考出来,十有八九,也要外任。 家里,阿娘,大妹小妹,还有弟弟。” 赵锐顿了顿,“家里没人支撑,我想着,不如参加吏考,做的好了,也能做到个八品七品,也不用外任。 小弟比我聪明,以后让他去考。我家本来就供不起两个读书人。” “这事你自己做主,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安排,都不会太差。”李桑柔沉默片刻,看着赵锐笑道。 “嗯,我跟瞎叔说过,瞎叔也像姑姑这么说。我想了好久了,觉得这样最好,一家人能安安稳稳的。”赵锐笑道。 两个人说着话儿,转进柿子巷。 原来大车店挂招牌的地方,照样挂着块招牌,招牌上写着聚财两个大字,下面画了一串儿金黄闪亮的铜钱。 李桑柔瞪着聚财两个大字,和那串儿铜钱。 聚财这名儿,肯定是米瞎子起的,他常说财神爷没心没肺是个傻子,求财就得直接,越直接越好。 至于这串儿铜钱,十有八九,是张猫的主意,她讲究钱招钱。 赵锐在前,带着李桑柔,直奔帐房。 张猫和谷嫂子都是极会过日子的,能凑和绝不花钱。 这大车店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东一块西一块的这里起间屋,那里搭个棚,只讲实用,不管好不好看。 帐房还是原来大车店的帐房,一明一暗,两人离帐房还有十来步,就听到帐房里传出一阵大笑。 赵锐脚步微顿,听了听,和李桑柔笑道:“我娘在屋里。” 到了门口,赵锐扬声叫道:“张姨,谷婶子,阿娘,大当家来了。” 屋里呼呼啦啦一阵椅子板凳响,张猫冲在最前,一头扎出来。 “真是大当家!真是大当家的来了!大当家快进屋!” 谷嫂子,韩嫂子和赵锐娘等人紧跟迎出来,见礼让进。 屋里不大,正中放着只烤火炉,炉子上烧着水,屋子一边,一张长案上堆满了布料袋子衣服等等。 “大当家什么时候回来的?大当家坐这儿。”张猫显得更利落了,语速极快。 “大当家喝茶。”谷嫂子忙着沏茶。 “大当家的尝尝这桃酥,还有这麻糖。”赵锐娘跟着韩嫂子,忙着摆点心。 李桑柔坐下,看着她们一通忙过,挨个看了一遍,笑道:“看样子这个年过的都不错,坐吧,我是有事儿才过来的。” “有什么事儿,大当家的只管说。”张猫挨着李桑柔坐下。 李桑柔先看向赵锐,“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儿,到铺子找我。” 赵锐应了,拱手一一别了众人,出屋回去了。 “大郎说你过来半年多了,可还好?”李桑柔先看着赵锐娘笑问道。 “挺好。谢大当家。”赵锐娘欠身答话。 “从她来了,我们才知道什么叫做帐。 谷嫂子说了不知道多少回,说才知道人家大商号为啥要请帐房先生,这帐上头的讲究,可太多了。”张猫感慨万分。 “张嫂子和谷嫂子记的那帐,全是流水帐,好在仔细,进进出出,一笔不少,我理了一个来月,就理出来了。”赵锐娘笑起来,“早前,我娘家生意做的挺大。我七八岁上,就帮我阿爹记帐做帐了。 我出嫁后,隔年,娘家七八条船的货,过江的时候,被安了个通敌的罪名,连船带货都劫走了,那之后,就败落了。” 赵锐娘说到最后,低低叹了口气。 “听说又打起来了?”谷嫂子带着一脸惊悸,伸头问道。 “嗯,这一仗之后,至少那条江上,不会再分南北了。”李桑柔答了一句,就岔开话题,“我有桩活儿,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做。” “你先说!”张猫眼睛亮了。 “我打算递送小件货,要做些盒子,小件货每件不超过五斤,这五斤东西,肯定有大有小,这盒子也要有大有小,也不用多,从小到大,做个五六个就行。 有一样,这从小到大的盒子,不管怎么拼,都得能整整齐齐拼起来,十个盒子拼一个大箱子。 盒子要轻,越轻越好,要严密,要不怕水,大箱子也是。”李桑柔一字一句,说的清晰而慢。 “那最大的,要多大?五斤的东西,要是轻巧东西,大起来可大得很!”张猫立刻问道。 “就,一双大男人的鞋子那么大吧。”李桑柔想了想,笑道。 “那不算大。”张猫舒了口气,大的要是太大了,可不好做。 “这得用木工。”谷嫂子拧着眉头。 “还得油漆,事儿可不少。”赵锐娘也拧起了眉。 “还一样,这些盒子,空着的时候,得能叠起来,整整齐齐叠起来。”李桑柔补充了句。 “那还得用铁匠。”赵锐娘跟了一句。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用什么匠什么料,你们慢慢商量,这些盒子,能快尽量快。”李桑柔说着,站起来。 “我去送大当家的。”张猫急忙跟着站起来。 谷嫂子几个人,将李桑柔送到院门口,张猫招呼了句她再送送,跟着李桑柔出了院门。 “瞎叔回来没有?我昨天去佑神观,没找到他。”走出几步,张猫压着声音问道。 “他回去了。”李桑柔垂眼道。 “回去?回哪儿去?啊?他?”张猫一下子想多了,脸都白了。 “没死,他回家了,他有家,一大家子呢。”李桑柔斜瞥了眼张猫。 “吓死我了!”张猫拍了拍胸口,随即又瞪大了眼,“啥?他有家?他!我就说,瞧着他不是个简单人儿。没死就好。 年初一那天,瞎叔突然跑我家去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我当时就吓了一跳。 瞎叔先是说想吃油饼了,我就给他烙饼,他说要给我烧火,坐在那儿唠唠叨叨。说什么怕是最后一回吃我烙的油饼了。 我没理他,你也知道,瞎叔这个人,成天神神道道的。 后来,我跟瞎叔说,去给你拜年,没找着你,炒米巷没找到人,铺子里也没有。 瞎叔就骂上了,骂的挺难听,我就不说了。 后头,又说什么,你最能作死,这一趟不知道得死几个什么什么的。 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了,就盯着他问。 瞎叔这个人,他要是不想说,难问得很。 我就问他你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怎么大常窜条他们,一个都不见了。 瞎叔就说,你这一去,只怕三年五年,十年八年都回不来了。 隔一天,瞎叔也不见了。 大当家的,到底出啥事儿了?我这心,从大年初一到现在,就没放下来过。”张猫不停的拍着胸口。 “金毛和他姐姐一家,死在永平侯沈贺和他大儿子沈明书手里。”李桑柔沉默片刻,顿住步,看着张猫,“年三十那天,我到永平侯府,杀了沈贺和沈明书。” “我就说……”张猫捂住了自己的嘴。 “我和大常他们,就被发到军中为奴,后来,南梁攻占合肥,我立了点儿功,将功赎罪,就回来了。”李桑柔的交待简单明了。 “合肥大捷我知道,报捷那天,锣鼓喧天。 大当家的真是,说杀人就杀人,说立功就立功,唉!回来就好。 果姐儿总问你,得空儿,你去看看果姐儿。”张猫几句话之后,就平复如常了。 “去过了,从你家过来的,早饭也是在你家吃的。行了,你回去吧,我走了。”李桑柔停在巷子口。 张猫应了,站住,看着李桑柔融入人群中,呆了一会儿,长长吐了口气,转身回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6章 好好做生意 李桑柔出了柿子巷,往大甜水巷过去。 天黑透了,李桑柔才从大甜水巷出来,径直回了炒米巷。 大常他们刚刚吃过饭。 小陆子四个,两两一对,正打着算盘练对帐,黑马叉着腰,站在两对中间,这边看看,那边看看。 大常正抡着木锤打年糕。 见李桑柔进来,黑马一声老大没喊完,赶紧一手一个,按住就要窜起来的小陆子和窜条,“别动!不许分心!” 李桑柔走过去,这边看看,那边看看,“黑马说得对,专心对帐,一分心就得错。” 黑马顿时得意起来,两只手同时,在四人头上各拍了下,“听到了吧?听到了吧!别分心!” 大常放下木锤,从挂在廊下的褡裢里,拿了封漆封严密的信,递给李桑柔。 “这是早上过来的那个婆子送来的,嘱咐了好几遍,让亲手交给你。” 李桑柔捏了捏信,眉梢微扬,“什么时候送到的?” “申正前后。” 李桑柔笑意隐隐,一边拖了把椅子过来,坐到灯笼下,拆开信。 大常从屋里端了盏灯出来,又沏了碗茶放到旁边桌子上。 李桑柔将信封里的文章看了一遍,装回去,笑个不停。 那位三奶奶,这份急切! 也是,手握宝刀,要是有机会抽刀出鞘,砍杀一番,多么诱人。 黑马跟着李桑柔哈哈的笑,笑过一阵,凑过去问道:“老大,为啥笑?” “笑雌老虎。”李桑柔端起杯子抿茶。 “雌老虎?七公子他媳妇?还是十一他媳妇?啧!七公子不让说他媳妇是雌老虎,十一爷也不让说,说他媳妇,就是有一点点厉害,啧!”黑马撇着嘴,啧啧有声。 …………………… 隔一天的晚报,葡萄架下还是葡萄架下,可原本翠绿的叶儿红艳的葡萄,翻成了严肃认真的靛蓝黛紫。 葡萄架下的一篇文章,从去年秋闱时论题的破题说起,简明扼要,极有见地。 除了突然变化的葡萄架下,隔一页,还多了一块儿,用翠草红花,鲜亮无比的圈了一圈。 圈里的一篇文章,先是评判各大商号各种胭脂,从最贵的金嵌玉盒到便宜的大路货,真情实感,条理分明。后半段,写的是胭脂怎么用着显娇艳,怎么用着显雅致,等等诸般用胭脂的技巧。半文半白。 潘定江管着朝报,顺便关注晚报,这都是奉了圣谕的。 晚报这份变化,再加上他知道的内情,这事不能不禀报。 正好,朝报上的几篇文章,皇上有交待,潘定江说完了朝报的事儿,呈上了新出的晚报。 “大当家的一回来,这晚报上,就又有了新花样儿,您看,这葡萄架下,还有这个。” 潘定江呈上晚报,将变化后的葡萄架下,和新出来的那份胭脂文章,指给顾瑾看。 顾瑾看着颜色一变,就显得严肃无比的葡萄架下,眉梢就挑了起来,拿过晚报,仔细看过那篇文章,笑道:“这是要走教书育人的路子了?” “这篇文章,是大当家找到拙荆,拙荆却不过,就写了一篇。”潘定江躬身解释。 顾瑾慢慢噢了一声,再看了看那一圈儿颜色严肃的葡萄叶葡萄珠,“这位大当家,这是要在葡萄架下,演一出娘子训夫。” 潘定江陪着笑。 前天听钱氏说了写这样文章这事儿,他心里就有些不安,指点时艺的文章,毕竟和诗词音韵这些不同,时艺策论,说起来,都是政务,不是女人该碰的。 顾瑾不知道想到什么,笑起来,翻过来,指着翠草红花中间的几个字,问道:“这个怎么讲?” “你听偶喔,这是杭城土话,就是你听我说。”潘定江忙欠身答话。 这四个字,后面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他刚看到,也是懞头不懂,让小厮拿出去,到马行街问了好些人,才问清楚。 顾瑾眉梢扬起,片刻,失笑出声,手指点着你听偶喔,“你瞧瞧她这份促狭,这份晚报,要是不送到南梁君臣手里,可有点儿辜负了大当家这份苦心了。” “大当家这份气势难得。”潘定江见顾瑾没有责备他媳妇那篇文章的意思,一颗心放松下来,跟着笑起来。 “是不是气势不一定,这份促狭是一定的,从这葡萄架下,到这你听偶喔。这篇文章是谁写的?”顾瑾一边笑一边摇头。 “臣没能看出来,臣去问问大当家?” “不用了。”顾瑾拿起晚报,又看了看那篇胭脂文儿。 这文里,一种胭脂这样用显稚嫩,那样用显娇艳,一列就是七八种,种种清楚明白,立时可用,良家女子必定用不着今天稚嫩明天娇艳。 算了,还是别问了。 …………………… 李桑柔从合肥城外军营启程回建乐城前,给聂婆子,邹旺和王壮各写了封信,交待了一二三几件事。 三个人你来我往的写了几封信,觉得实在不便当,写信说不清楚,看了各自的位置,约了到淮阳府聂婆子家里聚一聚,好好商量商量大当家交待的几件大事。 邹旺带着大儿子汪大盛,一个小厮一个长随,先到了聂婆子家。 聂婆子受了诰封之后,正好后面一家染坊关门出让,聂婆子就顶下来,往后连起来,这样,前面就能圈出来一大块地方,做了二门。 聂婆子和枣花将邹旺父子让进二门,聂大带着小厮和长随,将马栓在二门里,再拿了草料细料喂上,刚安排好小厮和长随,王壮也到了。 聂大接过马,将王壮让进堂屋,赶紧出来,忙着打点中午的饭菜。 他家里已经典了个四十多岁的婆子使唤,不过现在家里的事多太多了,他还是天天忙的团团转。 堂屋里,聂婆子让着王壮坐下,枣花已经铺开纸笔,把铺子册子,花名册儿都搬到了桌子上。 大妮儿撑着拐杖,忙着研茶沏茶,邹旺的大儿子汪大盛跟在大妮儿后面帮忙,“妮儿妹子,你坐着,你说就行,我来。” “离中午饭还得一会儿呢,咱们先议议?”聂婆子看了眼屋角的滴漏,和邹旺、王壮笑道。 “先议议!”邹旺和王壮忙点头。 “我先说吧。这是今儿的晚报。”聂婆子在邹旺和王壮面前,各放了一份当天的晚报。 “我看了。”邹旺指着葡萄架下,“这篇文儿,是说怎么写时艺文章的,这我看懂了,可高明在哪儿,我看不大懂。” “这文章我看不懂。”王壮字儿识的挺多,论学问,几乎没有,时艺这种,他是真看不懂。 “这篇文章说的是破题,拿上一科的题做例子,说理明白,极有见识。”枣花笑道。 “这文章写的咋样,咱不用管。这是有学问的人看的。”聂婆子接过话,“大当家的信里说,葡萄架下换了颜色之后的文章,许提问,许批许评,说是骂也行,都行,让咱们把这事儿告诉出去。 这容易,各个派送铺说一声,挂个牌子,或是送报卖报的时候,顺口交待一声就行。 这提问,批啊评啊什么的,大当家的还说了两件,一是不能超过二十个字,二是,咱不白送,得交钱,一份儿三十个大钱。 这也容易,就一样,这钱,大当家让另外记帐。 这个就有点儿难了,咱得捋一捋,咱们这些派送铺,有哪几家说单独记帐,就能单独记帐的,哪些不能,不能的,咱们该怎么办。” “你这事儿,跟我这事儿,倒是能两件合一件,我先说说。”邹旺接话道:“我这差使就一句话,大当家让各派送铺每天问清楚当地粮食行各样粮食的价儿,当天递送到建乐城。说是先问粮食,以后还要问其它。” “那你这事儿,跟我这事儿,难处都一样,那说单独记帐,就能单独记帐的,你这差使也容易,我这里不能的,你那里也难。”聂婆子立刻笑道。 “我这里还有条难处,得懂行,至少粗通。 这粮食价,说起来容易,可真要问起来,光米一样,一甲米到八甲米,早稻晚稻,糯粳籼,区分太多了,麦豆这些也是,区分极多。”邹旺有几分头痛。 聂婆子也皱起了眉,看向瞪着眼听她俩说话的王壮,“王管事也说说。” “大当家说要开货运,先做小件,一件不超过五斤,盒子是咱们的,大当家说她让人去做,做个五六个,大小不一,东西能装进咱们的盒子,再不超过五斤,就行,价儿都是一个价儿,钱上跟信一样收,这容易。 我这差事儿,送货这车,我能办,有一条难处,得两位大掌柜帮着想想办法。 也在派送铺,这盒子是咱们的,收寄的时候在当面封,送的时候要当面拆,这一封一拆,怎么封怎么拆,才能让人不敢生坏心,也不让人家疑心,还不能太繁琐。 这事儿,得请两位大管事费费心。”王壮的差使简单明了。 “难处都在派送铺。”邹旺一句话总结了。 “这三样活一起下去,派送铺的人手都不够。”枣花说着,欠身拿过派送铺花名册,放到桌子中间。 “一件一件议,一家一家过,总归有办法!”聂婆子端起杯子,连喝了几口茶。 堂屋旁边,汪大盛和大妮儿坐在茶桌旁,一边看着大人们商量,一边压着声音,低低说着话儿。 “你怎么姓汪?”大妮儿看看邹旺,又看看汪大盛。 “我生父姓汪,我跟大妹,二弟,我们仨一个父亲,小弟姓邹。”汪大盛说的很详细。 “我懂了。”大妮儿点着头。 “你的脚,还痛不痛啊?”汪大盛上身后仰,看了看大妮儿没有脚的那条腿。 “现在肯定不痛了,当时,我那时候太小,不记得了,不过,阿娘说我那时候差点活不了,那时候,肯定挺痛的。”大妮子将没有脚的腿抬起来,转了转。 “我看着就替你痛。”汪大盛吸了口气。 “现在不痛了啊。”大妮子想笑,赶紧捂住嘴。 “哎,你的字,写的真好看。”汪大盛转了话题。 “我临的是我阿娘的字,我阿娘的字写的更好看。 不过我现在开始临高翰林的字了,是大当家给我的,高翰林的字写的可好看了,阿娘说跟我的字是一个路子。”大妮儿听汪大盛夸她的字写得好,很开心。 “我就写不好字,我那字,难看得很。 从前上学的时候,一交作业,就被先生打手板子,先生说我的字,像鸡爪子挠出来的。 我太婆就说我娘:就怪你,我说别让他啃鸡头鸡爪子,你非给他,你看看,写不好字儿了吧!”汪大盛压着声音,学他太婆。 大妮儿捂着嘴儿笑,“我不喜欢吃鸡头,怪脏的,我喜欢吃鸡爪,我家的鸡爪,都是我吃的,我的字也没像鸡爪子挠的。你现在不上学了?” “上。我大让我半年在家上学,半年跟着他见人学做事儿,我喜欢跟我大出来,不喜欢上学,我不是上学的料,写字头痛,念书也头痛。” “我喜欢上学。可我没上过学,从前没钱,后来,又忙的不得了。”大妮子看起来很遗憾。 “上学有什么好?先生动不动就打手板子。” “那是你,我要是上学,肯定不会挨打。”大妮儿又笑起来。 “那倒是,你没上过学,字儿写的这么好,学问也这么好……” “妮儿呢,你俩干啥呢,再沏壶茶。”聂婆子的话,打断了两个人的嘀嘀咕咕。 “我来我来!”汪大盛跳起来,跑过去拿壶沏茶。 …………………… 钱三奶奶的时艺指导,一口气写了七八篇儿。 聂婆子和邹旺、王壮三人,商量了一天半,各分东西,分片儿跑了十来天。 头一批三十个大钱二十个字儿的提问点评,以及异议,一大清早,送进了建乐城总号。 头一批不多,二十二三份,请教居多,几份异议,点评没有。 李桑柔慢慢悠悠的看了一遍,装进一只大信封,盖上封漆,让窜条送到潘府,交给钱三奶奶。 钱三奶奶的回复,当天就回来了。 李桑柔从婆子手里接过厚实无比的大信封,看着婆子退进院子,就忍不住笑出来。 这位三奶奶,可真是斗志昂扬啊。 隔一天,那二十来份提问和异议以及回复,单独一份,和头一份各地粮价一起,随同当天的晚报,发送到各个派送铺。 那些回复和答复集锦,以及粮价随在晚报后面,却要另加钱,一份集锦五十个大钱,一份粮价五十个大钱。 可以只要晚报,或是要一份晚报搭一份集锦或是粮价,或是各搭一份,都行,但不能只买集锦或粮价,这两样,不单卖! 这就有些复杂了,聂婆子和邹旺两个,带着新挑出来的几个小管事儿,盯着各个派送铺搭配售卖,小错儿不怕,可不能出大错。 那份粮价出来头一天,就递到了顾瑾手上。 顾瑾细细看过一遍,吩咐给几位相公送过去,垂眼抿了半杯茶,吩咐清风去请李桑柔。 李桑柔就在铺子里,过来的很快。 李桑柔跟着清风,进了殿门,离顾瑾还有十几二十步,顾瑾就笑道:“不必拘礼,还和从前一样吧。” “世子说过,大礼不能错了。”李桑柔笑应了,曲膝跪下,俯身见礼。 “起来起来。”顾瑾笑起来,“你不习惯这些繁琐礼数,我也不习惯看你这样拘于俗礼,就算是世子的话,也不必理会。坐吧。” 李桑柔欠身谢了,坐到榻前锦凳上。 清风亲自捧了茶送过来,笑道:“如意说,大当家爱喝清茶,小的刚开始学着沏清茶,大当家的尝尝味儿对不对。” “多谢。”李桑柔欠身谢过。 “前天收到世子的密折,问你怎么样,忙什么呢。要是得空儿,还是你给他写封信吧。”顾瑾看着李桑柔笑道。 “前些天写过一封信,托到潘二爷那里,潘二爷没敢答应,说得往上头请示下。当时就有些后悔。如今正是非常时候,实在不该再给大家诸乱。”李桑柔欠身笑道。 “世子大军还在合肥城外,你自家顺风就能递送,何必托到潘定山手上。”顾瑾扬眉笑道。 李桑柔像是怔了下,随即笑起来,“是我想得多了。” “大当家不必过于谨慎,大军的动向,都是看得到的。 只要大当家这信,不是在大军到之前就等在那里,就没什么大事,几十万大军的行踪,哪是能瞒得住的?” 顾瑾说着话,伸手在榻几上没摸到,才想起来那份粮价已经送去给几位相公了,缩回手笑道:“请大当家过来,是想问问今天晚报附带的那份粮价,大当家有什么打算?” “嗯?没什么打算。从合肥回来的时候,沿途查看各处派送铺,看到订晚报朝报的,商户人家极少,我就想着,怎么样才能让商户人家也来看来订晚报朝报。 想来想去,就想到了这个法子,顺风在各县都有派送铺,打听当地粮价等等,不费多少力气,可每个县都汇集起来,就很难得了。 每天能看到前一天,最多前两天三天的各地粮价,以后还会有各样物价,对做生意,肯定大为有利,他们肯定愿意为了这份价目,订一份晚报。”李桑柔微笑答话。 顾瑾失笑,“确实如此,商人逐利,低买高卖,有了你这份物价罗列,某地某物价钱高了,必定有商人追着这利,运送过去。这对平抑各地物价,极为有利。 这份价目单子,能不能放到朝报这边? 最近,朝报有些无趣,朝报也是大当家家的,大当家也该替朝报想一想。” “好,是。”李桑柔干脆笑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7章 牵动 顾晞给李桑柔的回信,是经由顺风,送到李桑柔手里的。 信里先说了杜瑞安的事儿:杜瑞安既然已经痛改前非,那就既往不究,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儿。 接着就全是闲话了:致和和乔安比武,输多赢少,十分可怜;守真过于劳心,睡的不好,致和拉着他骑马,好像还真有点儿用;旁边湖里有一种鱼,十分好吃…… 李桑柔慢慢看完,挑出杜瑞安那张,仔细看了两遍,确定没什么不妥当的话,把那一页放进信封,叫过蚂蚱,让他给潘定邦送过去,再和潘定邦说一声,请他转交给杜如意杜三郎。 傍晚,杜如意到顺风铺子里,谢了李桑柔,送还了那一页信纸。 …………………… 葡萄架下头一回二十来份请教异议,和三奶奶的答复出来之后,隔了两天,请教、质疑,以及点评,蜂涌而来。 李桑柔对着半邮袋厚厚的信,抬手拍着额头。 这每一个信封里,可都不只一份。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毕竟,一份只有二十个字,小小一个字条而已,派送铺是要塞满一封信的份量,才漆封寄出来的。 这些,光看一遍,就得花不少功夫。 李桑柔叫过小陆子,让他往潘府跑一趟。 她得请三奶奶出来喝杯茶了。 还是约在如意茶坊,还是那间雅间。 钱三奶奶和钟二奶奶到时,李桑柔已经等在雅间里了。 看到两人,李桑柔迎到雅间门口,让进两人,先指着放在一边的邮袋笑道:“急着请两位出来,是为了这个。” 钟二奶奶看着邮袋,眉梢扬起,钱三奶奶弯腰拿了两封,捏了捏笑道:“这里头不只一份?” “嗯,一份一封信,那就太亏了。 一份只有二十个字,不过是张一寸许的小纸条,各家铺子收了这些纸条,拢在一起,要装够一封信的份量,才会封上递出来呢。”李桑柔笑着解释。 “这得有多少!”钟二奶奶从钱三奶奶手里接过封信,捏了捏,又掂了掂。 “不怕!”钱三奶奶的眉飞色舞压抑不住,看着李桑柔道:“这些,都要答复?都要印出来?那可得几十张,太厚了。” “请两位过来,就是商量这件事,先坐吧。”李桑柔欠身笑让。 三个人坐下,上了茶,李桑柔才接着笑道:“这些,只怕不少,我想到了,可没想到有这么多。 这只是一天的,明天有,后天还有,也许能少一点儿,也许会更多。 如今,该怎么办,得请两位拿个主意了。” “太多了。”钟二奶奶再看了眼那半邮袋子厚厚的信,看向钱三奶奶道。 “要是一天就这么多,是多了点儿。”钱三奶奶想拆开手里的信封,手指伸了几回,还是忍住了。“大当家是什么打算?” “我不懂学问上的事儿。这些,要看一遍需要多久,我估的恐怕都不对,我的这个看,就是认得字而已。 可这些信,就算是认得字的看完,三奶奶一个人,一天,也不行,三奶奶得有些帮手。”李桑柔笑意融融。 “除了我们妯娌,大当家必定还有人选,不如请过来,一起商量商量?”钟二奶奶看着李桑柔,试探道。 “有学问,又是真才实学的,老实说,我只知道两位,这也是托七公子的福。”李桑柔摊着手,干脆答道。 “大当家这话。”钟二奶奶失笑,看了眼钱三奶奶,笑道:“我和三奶奶才能写几篇文章,这几篇文章之后,大当家这葡萄架下,准备放什么?” “我觉得,照二奶奶和三奶奶的学问,这葡萄架下,只凭二奶奶和三奶奶,也能撑个一年两年。 至于一年两年之后。”李桑柔笑起来,摊着手,一幅光棍相,“我这个人,别说一年两年,半年后的事儿,都不多想,所以,是真没有。” 钱三奶奶失笑出声,“大当家可真是!” 钟二奶奶有几分哭笑不得的看着李桑柔。 “这些信,我真没想到会这么多,你们读书人,实在是太爱写信了。”李桑柔一脸烦恼,“这葡萄架下,两位能不能接下来?” 钱三奶奶瞪着李桑柔,钟二奶奶笑出了声,指着李桑柔,“大当家这话,您这样子,还真跟我七爷一个样儿。 只不过,大当家是做大事,我们七爷都是闯祸,闹出什么收不了场的事儿,也是这样,甩到他二哥三哥手里,转身就跑。” “我没跑。”李桑柔笑眯眯。 “这事儿,”钟二奶奶看着钱三奶奶,“不是我们妯娌推托,实在是不得空儿。 大当家也知道,我们家,老夫人上了年纪,早多少年前,就不管家事儿了,我们家里,事儿多应酬多,实在是……” 李桑柔不说话,只看着钱三奶奶。 “要是只写文章,那没什么,这信儿,实在太多了。”钱三奶奶语调迟疑虚浮。 “是啊,以后也不见得能少了,要少,也得等今年秋闱明年春闱过后。 唉,不光是多,只怕还都是些要辩要驳的,跟进奏院那些吵架比,除了一个当面儿,一个在纸上,别的,没什么分别,也确实不容易。 实在不行,只能找找三爷,看能不能交到那些翰林们手里。 看来,做学问,还是男人的事儿。唉。”李桑柔连声叹气。 钟二奶奶挑眉看着李桑柔,钱三奶奶抿着嘴,斜瞥着李桑柔。 “可惜了葡萄架下这四个字。”李桑柔再叹了口气,端起杯子喝茶。 “敢情大当家这葡萄架下,还真是故意的。”钱三奶奶失笑,看向钟二奶奶,“符家那几位,学问可都好得很。 伍相家也有几位,他们家请先生,都是他们二太太考问学问呢。 庞枢密家老夫人,学问好,爱管事儿,她又空闲。” “你真想接下来?”钟二奶奶哭笑不得。 “翰林院那帮人,迂腐不堪。”钱三奶奶似乎有些答非所问。 李桑柔喝着茶,笑眯眯看着两人。 “上回,那篇闻君有两意,明明是个飒爽烈性的女子,挥刀割去不义男人,偏偏让他们解成了欲擒故纵的怨妇,还要指指点点,什么不够柔婉,不够贤惠。 二嫂看那篇文章的时候,不也气坏了,还往那文章上呸了一口。”钱三奶奶看着钟二奶奶道。 听到呸了一口,李桑柔噗笑出声。 钟二奶奶唉了一声。 “我看过一首诗,什么一树梨花压海棠。 挺好奇,特意去看了一趟,海棠是真海棠,压海棠的那个,白发鸡皮,四肢颤抖,根本看不下眼。 我真是纳闷的不行,他哪儿来的脸,敢自称梨花?”李桑柔放下杯子,扬眉看着两人问道。 钟二奶奶唉了一声,钱三奶奶惊讶的眉梢高挑,“你去看的压……不是吧?那个……” “就是那个,颤颤巍巍,上床都得人扶着。”李桑柔淡定道。 钱三奶奶呆了一瞬,片刻,哈哈笑的直不起腰。 钟二奶奶指着李桑柔,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大当家!您,也就您了!” 李桑柔冲她举了举杯子。 “咱们接下来吧,那篇闻君有两意,你不是一直想写篇文章驳一驳? 这信虽多,可很多,都是一件事儿,上回那二十来份,有五六份都能合在一起,因为少,我就一一回了。 再说,这建乐城,有的是能帮手的,要不,咱们去一趟庞府,找找老夫人,请她出山。”钱三奶奶性子爽利,看着钟二奶奶,直截了当道。 “那就瞒不住了。”钟二奶奶皱眉道。 “瞒不住就瞒不住。”钱三奶奶昂起头。 “瞒还是瞒得住的,男人哪会相信女人也能懂学问文章。 就连怎么生孩子,他们也觉得,没他们指点可不行,他们不指点,女人肯定不会生。 不过,也确实,得点一下。”李桑柔笑道。 钟二奶奶笑出了声,钱三奶奶嘿了一声。 “还有件小事儿。每一张小条,我收了三十个大钱,除去寄信钱,一张小条还能余下将近二十个钱。 照理说,这些钱该给你们使用,不过,这几年,我要用一用,先不给你们。”李桑柔接着道。 “我们不缺钱用。”钱三奶奶看了眼钟二奶奶,笑道。 “那行,别的,就都交给你们了,怎么都行。”李桑柔摊手笑道。 …………………… 顺风大掌柜邹旺刚到无为府,就接到了安丰县派送铺递过来的急信儿,捎了安丰县吴县令的话儿,让他赶紧到安丰县,出事儿了。 无为府到安丰县不远,邹旺接到急信儿就启程,一路快马,赶到了安丰县,先往派送铺去。 派送铺的胡娘子看到邹旺,先喊了句阿弥陀佛,忙着往铺子里让邹旺,“大掌柜这是接了信儿就过来了?饭吃了没有?先坐下喝杯茶。” “带的有干粮水袋,你别忙,我就站这儿就行,你这铺子小。出什么事儿了?”邹旺站在铺子门口,接过胡娘子递过来的茶。 “咱们晚报上,不是出了份粮食价儿嘛,就是这个惹出来的事儿。”胡娘子从铺子里出来,四下看了看,压着声音道: “我也是看了咱们那粮食价儿才知道,敢情,咱们安丰县的米,样样儿都比寿春贵,贵出至少三成!八甲陈早稻,比寿春足足翻了个倍!真黑心哪! 咱们那粮食价儿出来,也就两三天,咱们安丰县里,就有人赶着车,去寿春买米,一大车米拉回来,可省不少钱! 街上也多了好些挑担子卖寿春米的。 这么着,粮行就闹起来了,说咱们造谣惑众,前天冲到咱们这铺子门口来了,要砸铺子,我就让我家老大去报了官。 前儿晚上,县衙里的王师爷过来,说是吴县令的话儿,让我请您过来一趟,说是粮行往衙门里递了状子,告咱们顺风造谣惑众什么的,我就赶紧给您递了信儿。” 邹旺舒了口气,果然是粮行的事儿,这个,他想到了。 “还有别的事儿没有?”邹旺看着胡娘子,问了句。 “咱们县粮书,跟粮行会长是族兄弟,没出三服。”胡娘子声音压得更低。 “嗯,我知道了。粮行这些事儿,大当家早就想到了,没大事儿。 这一阵子,你自己小心些,还有家里,防着小人。”邹旺交待道。 “我懂,大掌柜放心。从粮行来闹过事儿,这几天来来回回,都是我们当家的送来接回。”胡娘子笑道。 邹旺喝完茶,放下杯子,往县衙过去。 听说顺风邹大掌柜请见,王师爷一路小跑迎出来,“大掌柜可真是快,我们县尊前儿还夸呢,顺风可真真是名符其实的顺风飞毛腿儿。 大掌柜这边请。” 邹旺跟着王师爷进了通往县衙后院的圆洞门,转过影壁,看到站在正堂门口的吴县令,急忙拱手紧走,“不敢当。” “你们顺风,连大掌柜都是飞毛腿儿。”吴县令拱起手,和邹旺说笑道。 “吴县尊有召,小的自然是要飞奔而至。”邹旺拱手长揖。 “哈哈,你这句,得换成我不敢当了。”吴县令一边笑,一边侧身往里让。 邹旺躬身笑着,落后吴县令一步,王师爷跟在最后,进了正堂。 吴县令让着邹旺坐下,说着闲话,喝过一杯茶,才进了正题。 “老邹啊,这趟请你过来,是有点麻烦事儿,你们胡掌柜和你说过没有?”吴县令看起来一幅头痛无比的样子。 “说了,说是粮行递了状子,告顺风,说是造谣生事儿?”邹旺答的干脆爽直。 “就是这个事儿,你们也是,怎么想起来弄了这什么粮价,这价儿,那是能比的!这一比,你看,比出事儿来了!”吴县令摇着头,一脸烦恼。 “县尊说的极是。”邹旺双手抚着膝盖,欠身点头,表示赞同,“这话儿,我跟我们大当家的,也提过,货比三家这事儿,可不是简单事儿。 我们大当家,县尊也知道,不是一般人儿,想得远,想得多。 这货比三家,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真没敢多问,就是问了,我们大当家的也不一定说,就是说了,不怕县尊笑话,我也不一定听得懂。 从这货比不知道多少家的粮价出来,我这心,就一直提着,您说,这不是砸人家粮行粮牙的饭碗么。” “就是这话儿!”吴县令拍了下桌子,这话说的太对了。 “我们大当家的,多精明的人呢,这事儿,她不可能没想到,您说是不是? 唉,这么一想,我也只好硬着头皮顶着,唉,不瞒县尊说,我们大当家的意思,不只这粮价,往后,布市,药材行,这价儿,都得上去,事儿多着呢。” 吴县令瞪着眼,轻轻抽了口凉气。 “自从这粮价出来,净麻烦事儿,原本,这粮价是跟在晚报后头的,粮价一出来,冲着这粮价,晚报一下子多了好些订户。 刚把这多出来的订户理清爽,我们大当家的又发话了,说要把粮价从晚报,调到朝报上去。 您看看这事儿,那订了晚报的怎么办? 唉,真是让人头大如斗。”邹旺拍着额头,连声叹气。 “啊?真要挪到朝报上头?”王师爷惊讶出声。 吴县令上身前倾,瞪着邹旺等他说话。 “对!明天,最迟后天,就调过去了。这一调,像咱们安丰县还好,订户少,寿春府无为府这些地方,派送铺都是通宵的忙。唉。”邹旺浑身都是烦恼。 “挪到朝报上,那可就……”王师爷看着吴县令,话里有话。 “听说朝报是在进奏院手里打理的?”吴县令在京城还是有些朋友亲戚的,欠身往前,压着声音问道。 “这我真不知道,不过,去年,我去朝报报坊,竟然碰到了潘探花,就是探花茶针那个潘探花,正在印坊里看着排版。 瞧那意思,他跟印坊,印坊跟他,都熟得很!”邹旺也欠身往前,压着声音,一脸八卦。 “那就是了!潘探花领的就是进奏院的差使。”吴县令坐直回去,捋着胡子,斜瞄着王师爷。 王师爷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邹大掌柜不是外人,我就直说。 咱这安丰县米价这事儿,从我到任,我是前年年底才到这安丰县的,从那时候到现在,一直都是这个价儿,我就没多想。 没想到,周围一圈儿,就安丰县这米价最高,你瞧瞧这事儿。”吴县令是真的又愁又烦。 “大掌柜也知道,这米价关着民生,安丰县米价在整个寿州最贵,这轻了,也是个治下无方,要是往重了说,这简直……”王师爷抖着手,连声叹气。 “安丰县也就米价高些,麦面油豆,和其它几县,都差不多。 再说,这米价,吴县令来前就这样了不是,要是能在吴县令手里,降下来些,不说和其它诸县一样,至少不差那么多,这可不是无方,这是有方,有方的很呢。”邹旺欠身笑道。 吴县令再次看向王师爷,王师爷从吴县令看向邹旺,欠身笑道:“邹大掌柜这话极是。 您看,要不,您跟粮行这边见一见? 大掌柜不是外人,我也直说,有些话,我们县尊不好多说,倒是从大掌柜这边说出来更好,大掌柜看呢?” “行。”邹旺爽快答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8章 另一种寸步不让 邹旺辞别吴县令和王师爷,出来找了家邸店,吃了饭,歇了一会儿,洗漱换了衣服,邸店门口,王师爷遣来的衙役,已经到了。 邹旺带了个小厮,跟着衙役,进了隔一条街的酒楼。 酒楼后面最大的一间雅间里,或站或坐的七八个男子,年纪不一,听到动静,齐齐转头,极其不善的看着邹旺。 邹旺踩进门槛,浑身谦和一脸笑,一一拱手见礼。 七八个人,有人敷衍的拱了拱手,有的冷哼一声,拧过了头。 邹旺并不介意,正打量四周,想找个地方坐一坐,外面衙役一声喊:吴县令到了。 吴县令身后跟着王师爷,王师爷身后,跟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吴县令满面春风,进来先和邹旺见礼,“这一趟,劳烦邹大掌柜了。” “不敢当。”邹旺拱手欠身。 “这位就是顺风的邹大掌柜,这几位,我来介绍。”吴县令拉着邹旺,一一介绍了一遍,再转过身,指着跟着他过来的中年人笑道:“这位是祝粮书,和祝会长是同族堂兄弟。”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幸会幸会。”邹旺冲祝粮书拱手见礼。 祝粮书笑容谦和。 “都坐吧。”吴县令笑让着众人,也不客气,自己居上首坐了,一把拉过邹旺,把他按在了自己左手边,再示意祝粮书,“老祝坐这边。” 王师爷挨着邹旺坐下,祝粮书下首,坐着粮行的祝会长,其余诸人,依次落坐。 几个茶酒博士来回几趟,摆了满桌子的菜,不过,满桌的人,谁都没心思吃吃喝喝。 吴县令倒也干脆,举过一回杯,就直入正题,“把大家请过来,没什么大事,就是什么粮价不粮价的,大家见个面,说一说。不是大事,说开了就好了。” “不敢瞒府尊,小的小号,已经连着七八天没做成一笔生意了,唉。”坐在王师爷下首的中年人先开了口。 邹旺看着说话的中年人,一脸专注的听着。 吴县令呵呵了两声,看向邹旺,见邹旺一脸谦和看着中年人,没有要接话的意思,一想,嗯,也是,这几句话,离题是太远了点儿,没法接,让大家接着说吧。 “大家伙儿都说说。”吴县令笑着招呼众人。 “小号也是七八天没开过张了。”下首的一位掌柜接着道。 “县尊,我们粮行上上下下,上千号人,加上粮船粮车,扛夫,靠粮行吃饭的,好几千人,都要饿饭了!县尊,民以食为天。”紧挨着祝粮书的粮行祝会长,开口了。 邹旺一脸谦和,谁说话就看着谁,凝神细听。 “邹大掌柜,您看?”吴县令看向邹旺。 “祝会长所言极是,民以食为天。”邹旺忙看向吴县令,陪笑答话。 “邹大掌柜,咱们既然坐到一张桌子上了,那就坦诚点儿,邹大掌柜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是没把我们县尊放在眼里? 也是,顺风么,那可是不得了!”祝会长下首的中年人语气很冲。 “这话从何说起?”邹旺一脸莫名其妙。 “我说说吧,”祝粮书看了眼王师爷,笑道:“是这么回事儿,自从顺风卖的那什么晚报上,出了什么粮价,咱们安丰县这米行,这生意,可就做不动了。 咱们安丰县,米价是比其它各县贵了那么一点点,可这县跟县不一样,一个地儿有一个地儿的人情,这没法都一样,邹大掌柜您说是不是?” “您说的极是,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确实如此。”邹旺连连点头。 “既然邹大掌柜也觉得极是,那请大掌柜给我们个说法吧。”祝会长看着邹旺,不客气道。 “县尊的意思呢?”邹旺看向吴县令。 “这事儿你们两家商量,这不是大事儿,我把你们两家请到一起,就是让你们两家好好商量商量,你们两家商量就行,不用管我。”吴县令哈哈笑着,点点祝会长,再拍拍邹旺。 “那祝会长的意思呢?”邹旺看向祝会长,客气道。 “你们顺风,这事儿做的不地道!”祝会长手指点着桌子。 “是是是,那祝会长您看,这事儿,咱们该怎么办?”邹旺脾气极好,陪着一脸笑,连连点头。 “这粮价不能有!得撤了!”祝会长下首的中年人,不客气道。 邹旺没理中年人,只看着祝会长。 “老曹这话说得对,就是这样,这东西就不该有!”祝会长接话道。 “县尊?”邹旺看向吴县令。 “你们议!你们商量就行,这是你们两家的事儿,你们商量好了就行。”吴县令打着呵呵,一幅老好人模样。 “那成!这事儿,我去跟我们大当家说。”邹旺爽快之极,满口答应,“不过,祝会长也知道,我就是个掌柜。 这事儿,搁我这儿,可不能算小事儿,我跟我们大当家,空口说白话,我们大当家那脾气,这事儿指定说不通。 我看这样,祝会长写几行字给我,随便怎么写,只要把咱们安丰县粮行,不赞成这粮价,让撤了这意思,写明白了就行了。 我拿着,跟我们大当家的也好说话,至少不是我随口瞎扯的,您说是不是?”邹旺陪着一脸笑。 祝会长皱眉看向祝粮书,祝粮书看着王师爷,王师爷一脸干笑,瞄着吴县令。 吴县令眼睛都要瞪大了,他压根没想到邹旺就这么干脆直接爽快无比的答应了! “你们顺风这粮价,祸害的可不只我们安丰县粮行。 我们不过是底子薄,熬不下去,先说了而已,这还用得着写?”祝会儿瞄着吴县令的脸色,没敢答应写这几行字。 “县尊看呢?”邹旺陪着一脸笑,看着吴县令。 “我们县尊刚才说了,这是你们跟粮行的事儿,你们两家商量好了,也就行了。”祝粮书接了句。 邹旺没理祝粮书,只笑看着吴县令。 “这粮价,又不是咱们安丰县一地,整个淮南东西路,京西两路,河东路,永兴路,京东两路,包括建乐城,都在里头。 这么大的事儿,能因为咱们安丰小县,说撤就撤了? 这话胡闹。你们再议。”吴县令黑着脸道。 “县尊这话极是。”邹旺一脸敬佩,连连点头。 祝会长和祝粮书对视了一眼,祝会长看着邹旺道:“邹大掌柜是个直爽人儿,我就直说,你们顺风这一份粮价,把我们祸害成这样,总不能不让我们活下去吧! 你们顺风日进斗金,得拿点儿出来,给我们贴补贴补,这不为过吧。” “县尊看呢?”邹旺看向吴县令。 “我都说了,这是你们两家的事儿,你们自己议!”吴县令有些恼怒。 “县尊教训的是,祝会长这话极是!”邹旺一脸笑,“要贴补多少,怎么贴补,烦祝会儿写个明细给我,我这就让人急递给我们大当家的。” 祝会长瞪着祝粮书,没敢答应。 这位邹大掌柜,什么都是满口答应,哪有这样的事儿?难道不该你来我往讨价还价么? 祝粮书这脸也有点儿青,不停的瞄着对面的王师爷。 王师爷还是一脸干笑,垂着眼,不瞄他家县尊了。 这事儿,他跟他家县尊说过,顺风只怕半分不让,县尊偏不信,非要试试…… “祝会长说了这半天,咱们安丰县这米价为什么比别县高,高在哪儿,你怎么一个字没提?”吴县令冷着张脸,看着祝会长,突兀问道。 祝会长被吴县令这一问,问傻了。 “你还是先说说这事儿吧。 正好,今儿咱们安丰县粮行的主事人,都在这儿,人到的齐全。你们说说,咱们安丰县这米价,为什么在整个寿州首屈一指? 你,你,还有你,都说说!”吴县令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祝会长脸都青了,一眼接一眼的看祝粮书,祝粮书瞪着对面的王师爷,恨不能眼里伸出手,把王师爷的目光捋过来。 对面的王师爷低眉垂眼,专心抿茶。 祝粮书咽了口口水,看着吴县令,陪笑道:“县尊,咱们县这米价,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让他们回去商量商量,先商量商量。邹大掌柜的意思呢?” “全听县尊吩咐。”邹旺恭敬客气。 …………………… 建乐城,顺风铺子后面。 李桑柔看着戴着帷帽进来的宁和公主,眉梢扬起。 宁和公主到她这儿来,或是跟她出去,向来都是男装,戴个幞头,或是不戴,清爽利落,她对男装可不是一般的喜欢,今天这是怎么了?穿的这么麻烦拖拉。 李桑柔迎上去,宁和公主取下帷帽,长长的绡纱被头上的步摇卡住,李桑柔接过帷帽,帮她把纱拿下来。 “你看看我。”宁和公主指着自己的眼。 “出什么事了?”李桑柔看着宁和公主红肿的双眼。 “是二哥。”宁和公主一边说着,一边坐下。 “你二哥?”死了两个字,李桑柔没说出口。 “嗯!”宁和公主点着头,“走了。” 李桑柔眨了下眼,有点儿不确定这个走了,是不是那个走了,瞧她哭成这样,只怕就是那个走了。 “怎么走的?”李桑柔微微提着心,似是而非的问了句。 “就是,应该是用脚走吧。”宁和公主被李桑柔问的,有点儿不知道怎么答。 “我知道的时候,二哥已经走了,大哥说,二哥跟着圆德大和尚,还有几位师兄,出去游历去了,大哥说二哥没事儿的,让我别担心,可是!我能不担心么。” 李桑柔往后靠到椅背上,简直想翻个白眼。 唉,这个用脚走了! “怎么说走就走了?”李桑柔挪了挪椅子,烧水沏茶。 “上次,你跟二哥说了那些话,说是咱们走后,二哥直挺挺坐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动。 后来,圆德大和尚去了,和二哥说了大半天,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我没问出来。 大哥说,二哥找到他,说要离开建乐城,四处游历,济困救弱,赎罪赎心。” “这样不是挺好,当和尚都要游历的。”李桑柔沏了杯茶,推给宁和公主。 “大哥也说这样挺好,说二哥出去走走,开阔了心胸,也就能看开了。”宁和公主长长叹了口气,“唉,三哥走了,二哥也走了,三哥还好,二哥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了,不知道还能不能……” 后面的话,宁和公主没敢说下去。 二哥肯定会好好儿的! “你三哥走了快两个月了吧?”李桑柔转了话题。 “嗯。”宁和公主应了一声,怔忡出神的看着对面的角楼,好一会儿,才低低道:“文先生也走了快两个月了。” “文先生现在怎么样?”李桑柔瞄了眼宁和公主,问了句。 “我怎么知道?你看你这话问的,这一句,该我问你。”宁和公主斜了李桑柔一眼。 “我也不知道,噢对了,你三哥说文先生最近好像睡的不大好。 你给你三哥写过信吗?你三哥给你呢?有信吗?”李桑柔端起茶抿着,看着宁和公主笑道。 “没有,三哥是领兵在外,是军务,哪能随便写信。唉。”宁和公主低低叹了口气,“这仗,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要一直打到打下杭州城,才能打完,早呢。 咱们去吃春菜吧,去蛮王家?”李桑柔声调上扬,愉快的建议道。 “嗯?”宁和公主再次斜瞥着李桑柔,声调微扬,“还是算了!三哥他们在外面打仗,咱们这儿那儿的吃春菜,多不好。” “你三哥,还有那么多人在前边打仗,不就是为了让你,让大家能安心愉快的吃春菜,看花赏景,好好过日子?走吧。”李桑柔站起来,示意宁和公主。 “也是哈。”宁和公主跟着站起来。 两人出了铺子,上了车,李桑柔笑道:“差点忘了,你三哥和文先生那里,至少这会儿,顺风能递信过去,正好,我有点儿小事儿,要写封信给文先生,要给你带几句话吗? 或者,你自己写,放一起递过去?” “真能送过去?他们是军务……嗯,你说行肯定行! 你那信急吗?明天行不行,我得晚上写,写信很难的!明天一早,我就给你送过来。”宁和公主说到最后,脸色泛起层红晕。 “当然不急,我的信也没写呢,明天后天都行。”李桑柔笑眯眯道。 …………………… 以下字数不计费: 不知道大家是怎么看起小闲书的,想来,多半是偶然,或是别书别人的安利吧。 嗯,拜托大家,可能的话,能不能发一发朋友圈,替小闲安利一二? 小闲以此为生,拜托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9章 断人财路 邹旺写了封长信,将安丰县的事儿,前前后后,写的详详细细,隔天就递到了李桑柔手里。 接着又给陆贺朋写了封信,说了安丰县的事儿,让他去找一趟大当家。 钱粮上的事儿,弯弯拐拐的多,请陆贺朋去跟大当家说说,万一,大当家有没想到的地方。 李桑柔看了信,没多大会儿,陆贺朋来了,捏了封信,一到院后,先将信递给李桑柔。 “刚刚收到邹大掌柜一封信,您看看。”陆贺朋拧着眉。 “安丰县的事儿?”李桑柔接过,抽出信,一目十行,看的很快。 “明面上是安丰县的事儿,可这事儿,肯定不只安丰县。”陆贺朋自己走过去,倒了杯茶端着,坐到李桑柔旁边。 “从看到咱晚报上出了这粮价,我就去找了几个老钱粮,细细打听了一圈儿,听下来,唉,我说给大当家听听,大当家就知道了。 各大牙行,就说米行吧,可不像房牙他们,房牙挣的就是一份佣钱,米行,压根不把佣钱放眼里,他们也不收佣钱。 像咱们建乐城,大米行有六处,都在各处大码头。 外地客米进到建乐城,停进码头,哪个米行的码头,就到哪个米行。 这米,必须照米行的价儿,全数出粜给米行,再由米行粜给几十家小米行,小米行再分给城内铺户。 六大米行,同气连枝,没什么意外,六大行头每十天见一回面,定一回价,连铺户卖米的价儿,也得听他们商定,上下也能浮动几个钱,不过不多。 不光这些,像打米,装米的袋子,扛夫搬运,运米的车船,这些,都得到米行拿了许可,才好做这份生意,还有,这打米要多少钱,扛夫又该收多少钱,也都是由米行定出价儿。 衙门要有什么事儿,平稳米价,或是征什么银子,只找行会就行。 咱们那粮价一出来,什么都是明的了,米行这生意,可就不好做了。 像咱们建乐城,这一阵子米价高,陈留县米价低,建乐城六大行,他管不到陈留。 陈留离建乐城才不过四五十里路,去陈留买米的可不少,听说城里好些铺户,已经找行会说话了。 大当家的,咱们这是,断人财路啊。” 陆贺朋忧虑忡忡。 断人财路如杀父。 “我在江都城时,兄弟多,每个月都要买不少米面油。”李桑柔沉默片刻,看着陆贺朋。 “粮船泊到江都城码头,中等米,中等船,一船粮,二十石,不过七八千钱,可我们从铺户手里再买这一船米,就要一万四五千,要翻个倍。 粮船只要泊到江都城码头,这粮,要卸要卖,就只能卸给粮行。 我们到城外,找庄头买粮,自己推进江都城,粮行找上门,说我们乱了规矩。” 李桑柔眼睛微眯,片刻,才接着道:“江都城米行,搭的是苏姨娘的小舅子,苏清的门路,我们就只能从城里粮铺买米。” “都是这样,后头,都有这个那个的。 安丰县那个粮书,必定就是个经手人,满县衙的人,只怕都有好处,唉。”陆贺朋一巴掌拍在大腿上,连声叹气,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 “刚才你说的,粮行这些事儿,你觉得,皇上知道吗?”李桑柔看着陆贺朋问道。 “皇上知不知道,我不知道,不过,几位相公,肯定一清二楚。 除了庞枢密是行伍出身,三位相公,计相,可都是从小县起步,在地方辗转过十几二十年,这些,他们不知道?那不可能!”陆贺朋压着声音。 “嗯,既然这样,那就先看看。”李桑柔翘起二郎腿。 “这事儿,也就大当家的敢做。咱建乐城这米,是太贵了!”陆贺朋感慨了一句,站起来告辞。 …………………… 文诚收到李桑柔那封信里有信的信,仔仔细细看过,拿了李桑柔的信,往帅帐过去。 “刚收到大当家一封信。”文诚将信递给顾晞。 顾晞一个怔神,瞥着信,没接。 “她写给你的信,你看了就是了,用不着再拿给我看。你也太小心了。” “不是小心,这信,你确实得看看,这封信,她应该写给你的,谁知道……”后头的话,袅袅而没。 这封应该写给世子的信,送到他这里,肯定是为了公主那封信。 公主那封信,夹带在大当家的信中,必定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不想让人知道,他说了,那就太伤她的心了。 “你说说吧。”顾晞还是没接信。 “大当家问,要是咱们的兵将,能收到家书,于士气是不是有益,是不是可行。 要是有利于志气,又可行,她说顺风可以免费收寄到军营中的家书,至于军营寄到各家的,这钱得给,她只能贴一头,两头都贴,她贴不起。 除此,大当家说,她打算开通小件物品寄递,一件不超过五斤,也是免费寄到军营中,也是只能贴一头。”文诚只好说说了。 “嗯?”顾晞眉毛高扬,伸手拿过信,细细看了一遍,想了一会儿,看向文诚,“你的意思呢?” “家书抵万金。”文成摊手道。 “请黄将军、楚将军他们过来,还有致和和乔统领。”顾晞转头吩咐了如意,看向文诚道:“咱们先商量商量,大体商量好了,你执笔,写份折子。 真要开通,顺风和军中怎么交接,军中寄出的这递送钱收不收,怎么收,贴补多少,钱从哪儿出,都是事儿。” 文诚笑应。 …………………… 包平带着两个小厮,抬着沉沉一只大筐,进了顺风铺子后院。 李桑柔站起来。 包平忙紧走几步,拱手长揖,“大当家,这是在下前儿回来,从太原府带回来的土产。” “客气了。”李桑柔欠身还礼。“包掌柜这么快就回来了,前儿听大常说,你要到下月初才到。太原一线可还顺当?” “托大当家的福,顺顺当当。”包平笑应了。 两个小厮放好大筐,垂手退出院子。 包平看着两个小厮出去,坐到李桑柔对面,和李桑柔说了一会儿太原线派送铺怎么样,递铺怎么样,以及刚刚调到朝报上的那份粮价,太原线也打算跟进,直说了两三刻钟。 李桑柔凝神听着。 太原线的情形,她知道的很清楚,只是不像包平说的,有这么多细枝末节。 包平端起杯子,抿着茶,看了一圈四周,笑道:“大当家的这里,真是说话的好地方。” 李桑柔心里微微一动,笑道:“没有比这里再好的地方了,包掌柜有什么话,只管说。” “大当家是明白人,我就直说了。”包平放下杯子,露出一脸苦笑,“原本,我该在半个月后才能到咱们建乐城,是我们范掌柜一封信,把我催得日夜兼程赶回来的。” 李桑柔嗯了一声,示意包平接着说。 “庆安号,是我,和大舅兄范大掌柜,大舅兄的儿女亲家余三掌柜,三家合伙。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我们三家,老家离的不远,几代人都有亲,亲连着亲,亲套着亲。 前儿,余三掌柜的妹婿,汪四郎,到了建乐城,来投奔余三掌柜。” 包平长叹了口气,李桑柔眉梢微挑。 “我们家有位老姑奶奶,嫁进汪家,范掌柜有个堂妹,娶的是汪家的姑娘,都连着亲。 汪家发家的早,到汪四郎祖父那一代,汪家就已经是我们歙州数一数二的大商家,到汪四郎这一代,已经有两三代读书人了。 汪四郎是庶出,却很会读书,三十多岁的时候,中了同进士,授了官,说是点到了成都府茶马司,做了个主薄。 汪四郎突然跑过来,说是和上峰闹翻了,已经辞了官,没脸回家,也嫌家里人多厌烦,就往建乐城,投奔妻舅余掌柜来了。” “你觉得哪儿不对?”李桑柔直接问道。 “先是余掌柜觉得不对。 余掌柜跟我一样,都是十来岁就外出就食,做生意讨一口饭吃,余掌柜只有两个妹妹,这是小妹妹,这个小妹妹出嫁的时候,余掌柜回去住了半年,给妹妹打嫁妆,送妹妹出嫁。 半年后,余掌柜回来,头一场酒,喝着酒就哭了,说婚礼粗忽混乱,说他这个妹婿瞧不起他家和他妹妹。 也就两三年吧,余掌柜的母亲去世,余掌柜回去奔丧,回来说,他母亲的丧事儿,汪四郎说是要苦读,一趟没去过,他妹妹就回去了一天,当天去当天就走了,哭的站不起来。 余掌柜说,他这个妹婿,就算走投无路,都不一定肯过来投奔他,现在,听汪四郎说起来,不过就是跟上峰闹了不愉快,就算辞了官,离走投无路还远得很呢。 余掌柜就给和范掌柜说了,范掌柜就给我写了信,催我赶紧回来。 我是前儿晚上赶回来的。 唉,”包平长叹了口气,“从汪四郎到那天,余掌柜这心里没底儿,跟范掌柜说了之后,就一直让人悄悄看着汪四郎,生怕他有什么不妥当。 这将近一个月,汪四郎就是在建乐城到处逛,到处赏景,这也没什么,可他极关心顺风递铺,特别是太原一线,已经跟三掌柜和大掌柜说过好几回了,说要学做递送的生意,说有意思,见多识广什么的。 您看看!”包平连声叹气。 “你们有什么打算?要我帮什么?”李桑柔给包平换了杯热茶。 “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包平一脸苦楚,“大当家是个能说话的,我们这点小心思,也就能跟大当家的说说。 我跟范掌柜,余掌柜,虽说自己和媳妇在建乐城,可亲戚朋友都在老家,我还有个老娘,兄弟姐妹,范掌柜的儿子媳妇,余掌柜的两个闺女,都在南梁呢。 要是把汪四郎赶走,不瞒大当家,实在有点儿不敢,这汪四郎不像是个君子,回去之后,要是信口雌黄,他是不能怎么着我们,可我们几家亲人亲戚,可都在人家砧板上呢,实在是怕。” 李桑柔叹了口气,点头, “杀了汪四郎,一条人命啊,我们下不去这手,真不敢。把汪四郎送进官府,那毕竟是余掌柜的妹婿,而且,也怕传回去。 留下他,当看不见不知道,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儿来,万一,牵连起来,肯定没有小事儿,这命,只怕都得搭进去。 实在是难为极了,来找大当家,是看看大当家有没有什么法子,救我们一命。” 包平难为无比的抹了把脸。“大当家的别笑话,我们,唉! 这一打起来,我们这样的,根在那头,人在这头,就是风箱里的老鼠,蜷缩在角上,唯恐哪儿有个不妥当,遭了无妄之灾,受了牵连。 唉,大当家别笑话,我们不想立功也不想发财,就想着能平平安安,好好做生意,讨口饭吃。 保住命保住财最好,保不住财保住命也很好,实在是,害怕的很。” “大家都是这样,想建功立业发大财的,那是极少数。 这位汪四郎,从哪条路过来的?”李桑柔看着包平问道。 “从襄阳那边,从鄂州到襄阳,一路上,能过来的地方多得很。”包平欠身答道。 “嗯,我知道了,让我想想,总归能想出办法。你和范掌柜、余掌柜,放宽心。”李桑柔微笑道。 “多谢大当家,多谢!”包平站起来,长揖到底,犹豫了下,再次长揖道:“这事儿,还请大当家的担待一二,实在……” “我知道,你知我知,放心。”李桑柔截断包平的话,干脆道。 “多谢多谢!就拜托大当家了。”包平再次长揖,退两步,再揖了一礼,才转身走了。 送走包平,李桑柔叫了黑马过来,把大筐里的干果分给铺子里的管事伙计,一边看着他们分,一边想着包平说的那位汪四郎。 南梁的谍报,看起来比那位世子打理的好,进入建乐城的,肯定不只汪四郎一个。 这事儿,她管不了,只能找能管得了的。 从前,这建乐城的防卫,归在世子手里,碰到这样的事,她找到文诚,实话直说告诉他就行了,现在,她该去找谁? 她得先问问接手防卫的那位将军,是什么样人,什么脾气什么禀性,再说下一步。 找谁问呢? 潘定邦肯定不行,这算正事儿,但凡正事儿,他都不靠谱,那还有谁呢? 潘定山从前负责买马,现在管军马,他肯定知道点儿,可他没在建乐城。 其它人,都跟武将不熟。 算了,不打听了,干脆,直接去找那位殿前司都虞候范将军。 她虽然不认识,也没见过那位范将军,不过,他应该是知道她的,要是他不知道,那这件事,就只能越过他,直接去找清风了。 李桑柔打定主意,出了铺子,往西角楼大街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0章 守城的将军 对着西角楼的殿前司大门门洞里,十来个殿前军侍卫或坐或站,正有说有笑的热闹。 李桑柔走上台阶,几个侍卫扭头看到她,咦了一声,赶紧拍身边的人。 “我找范将军。”李桑柔上了台阶,看着诸人笑道。 看这群人这表情这样子,他们都认得她,嗯,不用介绍自己了。 “大当家稍候。”站在旁边的一名侍卫看来是当值的,急忙应了句,一路小跑往里进去。 “大当家坐着等吧。”一群侍卫中,坐着的那个,一窜而起,把凳子往前挪了挪,拽着袖子,在凳子上抹了抹。 李桑柔看着被站在一团的诸侍卫围在中间的那个凳子,笑着摇头。 她要是坐下去,那就差个摄影师,啪的来张合影了。 摄影师啊,李桑柔一时有些怔忡。 她已经很久没想起从前了。 “该给大当家沏碗茶。”一个侍卫喊了句。 李桑柔失笑,刚要谢绝,刚才进去的侍卫已经跑回来了。 “我们将军请大当家进去说话。”离得老远,侍卫就喊起来。 李桑柔抬脚进了门槛,拱着手侧着身,从那堆侍卫身边绕过去。 一群侍卫,眼神跟着她,原地转了半圈。 过了门洞,走了没几步,侍卫站住,欠身将她往横在前后院中间的一间屋里让。 李桑柔刚踩上台阶,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从屋里出来。 李桑柔的目光先落在中年人空荡荡的左袖管上,立刻调开目光,拱手见礼,“范将军。” 范将军晃了晃空荡荡的袖管,“独臂大将!” 李桑柔失笑出声,躬下身去。 “大当家请。”范将军侧身让进李桑柔。 李桑柔进了屋,看了一圈。 屋子不大,靠东墙放了一整面墙那么长的长案,长案上堆满了案卷册子,堆的还算整齐。 南窗下,靠着西墙,放着张长桌,摆着笔架笔洗砚台,北窗下放着一张小几,两把椅子,小几上放着茶壶茶杯。 “大当家请坐。”范将军往北窗下让李桑柔。 李桑柔走过去,从南窗看到北窗。 南窗往南,往前一直看到门洞里,一览无余,北窗看过去,阔大的后院,都在眼里。 这间屋选的真好,坐在这里,转转身,整座殿前司都在眼里了。 “来人!把我那饼曼松茶拿出来,沏两碗!”范将军冲着门外一声吼。 李桑柔眉梢扬起。 “大当家听说过曼松茶?”范将军极其敏锐。 “嗯,听说产在南方荒蛮之地,味儿甘甜。”李桑柔笑道,坐到扶手椅了。 “大当家这份见多识广,佩服!”范将军冲李桑柔竖起大拇指,“南蛮五大山中出来的,确实以甘甜著称。 五年前,我驻守扬州税关,有个来往南蛮做生意的南梁商人送给我的。 这五年,全靠这几饼茶撑脸面,今天在大当家的面前,看样子这脸面也撑起来了。”范将军笑声爽朗。 “早就听人说起,像听传说一般,没想到真有这种茶,托范将军的福。”李桑柔欠身笑道。 亲卫很快端着茶盘,托着茶壶茶杯茶叶送进来,又提了只红泥小炉进来,放上快烧开的一铜壶水。 范将军挪了挪,一只手熟练无比的沏茶。 李桑柔看着那只空荡的袖管,“范将军这条胳膊,是军功?” “在北边打蛮族的时候,冻坏了,只好割了,没有军功,还记了个大过。” 范将军晃了晃袖管,抬头看了眼李桑柔,倒了杯茶,推到李桑柔面前。 “我是穷出身,我爹也吃兵粮,混到百夫长。我十四岁那年,一场混战,死了。”范将军的话顿了顿,叹了口气。 “那时候乱,他死后,我就吃了兵粮,我三个弟弟,两个妹妹,一大家子,得吃饭。 我运气不错。 当兵隔年,就去北边轮戍,穷家出身不怕死,梗着脖子往前冲。 小半年,我就当了千夫长,戍边三年一轮,连着三轮,我都没回来。 当兵的,打着仗,立功容易,回来再想立功,那太难了。” 李桑柔听的眉梢微动。 这位范将军明白之极,这份爽快…… 嗯,她不知道他,他必定对她一清二楚,这份爽快,只是在她面前的爽快。 “到第三轮,我就做到了统领,六品。再到轮戍,我就回来了。 那时候,不像现在,唉,现在又打起来了,这一场是大打,那时候,咱们跟南梁成天打,都是小打中打。 休整了半年,我就随大军南下,沿着运河打,一路把南梁打到了江南。立了功,升到了四品。 那时候,我觉得差不多了,四品就到头了。那一仗打完,该轮的时候,我就回来了,想着从此之后,在殿前司混到老,也相当不错了。 谁知道,南梁打进来了,一直打到了咱们建乐城下。 那时候,大军都在外边,建乐城里全是老弱,也没将,老虎都不在家,我这只猴子就只好出来,带着城里的厢兵守城。” 范将军唉了一声,“武家军到建乐城下,已经是强弩之末,也就是耀武扬威的转了一圈,就走了,我这守城的功劳,得之有愧。 后来,我又去了北边,大冬天,着了一群马贼的道儿,冻伤了胳膊,唉,后来就回来了,只能练兵,不能打仗了。” “范将军令人佩服。”李桑柔欠身致意。 “得大当家这句夸奖,范某荣幸之至。”范将军一只手按在膝上,笑着冲李桑柔欠身颔首。 “要是这条胳膊还在,也许能在合肥城外,一睹大当家一人一弩迎战千军万马的无双风采,范某实在佩服得很。” “都是世子指挥得当。”李桑柔笑着冲范将军举了举杯子。 “哈哈哈,对对对!”范将军举过杯子,和李桑柔碰了下。 “我来找范将军,是有几句话,只能和范将军说说了。”李桑柔直入正题。 “大当家请讲!”范将军放下杯子,欠身往前,郑重尊重。 “范将军也知道,这趟南梁偷袭,顺风传信及时,立了大功。 可顺风收信寄信,这份传信及时,利于咱们,也利于南梁。 南梁在咱们齐地的谍报,大可以借助顺风,将信递到沿江各处,再传递回去。” 范将军神情凝重起来。 “只怕从年前起,就有不少亲戚投靠,寻朋会友的人,进了建乐城,或是别的地方。 太平了二十多年,建乐城里,自南梁过来的生意人,太多了,游学的学子也不少,或是当年逃难过来,必定都有不少在南梁的亲戚朋友。”李桑柔的话戛然而止,端起了杯子。 “大当家所虑,范某也想到……”范将军的话说到一半,看着李桑柔,片刻,才接着道:“范某懂了,这是大事。” “嗯,我不过想到了,过来啰嗦一句,打扰了,范将军见谅。”李桑柔站起来,冲范将军拱手告辞。 “我送大当家。”范将军欠身让过李桑柔,将李桑柔送出大门,看着李桑柔走远了,眉头渐渐拧起。 这位大当家,绝不是无的放矢,她必定看到了知道了什么,只是不好说,只好过来警示他。 确实,顺风利于大齐,也利于南梁的谍报。 这不是建乐城一城一地的事儿,更不是他能作主的事儿,这事儿,得赶紧禀报上去。 “拿衣服过来,我要进宫。”范将军转身,一边大步往屋里进,一边吩咐亲卫。 …………………… 范将军的速度很快,也就隔了一天,一大清早,两年前上门查过一回户口的满地滚里正,又上门了。 这两年的时光,好像从这位老泼皮里正身边拐个弯,没敢惹他,直接绕过了。 老里正还是两年前的打扮,还是两年前那张拉得老长的脸,背着手,看到李桑柔出来,把厚厚的册子从背后拿过来,在另一只手上啪的拍了下,翻开。 “户主,李氏!” “李桑柔!”李桑柔不客气的纠正道。 “客户:常山!”里正一抬头,左看一眼,右看一眼,“人呢?都叫出来!得一个个看!这是上命!都叫出来!” “他娘的!”黑马气的要捋袖子。 李桑柔伸手拦住他,“这是正事,把大家都叫出来。” 黑马横了眼里正,转过影壁,喊了一嗓子。 “常山!过,马少卿,过,陆乘风!陆乘风呢?” 大常转身揪过身后的小陆子,“这儿呢。” “他叫的是陆乘风……”小陆子挣扎着表示不是他。 “你就是陆乘风,报户口那天,老大给起的,忘了告诉你了。”黑马伸头过去,解释了句。 “那我……”大头一句话没问完,里正已经吼上了,“李首!” “这儿这儿!”黑马揪着大头往前推了推。 “我叫啥?”大头一脸茫然,他没听清楚。 “过。李蝗!” “这个这个!”黑马推开大头,再揪出蚂蚱。 “过。李鱼!过。还有人吗?”里正啪的合上册子,恶声恶气问道。 “没了,也没亲戚,没朋友,没人来,一个都没有!”李桑柔叉着腰,瞪着里正,一样的恶声恶气。 她很佩服他,他这幅荤素不忌的样子,作为满地滚,实在是太够格了。 里正转身就走。 “我叫啥来?我叫啥?”大头冲上前,一把揪住黑马。 “姓李!你仨都姓李,老大说的,跟她姓算了。”黑马手指头挨个点过一遍。 “我早就想姓李!”大头眉开眼笑。 “你,姓李,名首,首,就是头,表字大头。”黑马在大头头上拍了下。 “你,姓李,单名蝗,蝗什么意思,你知道吧?就是蚂蚱?你的字就是蚂蚱。你叫鱼,表字窜条。多好!”黑马说了一遍,满意无比的拍了拍手。 “这名谁起的?为啥他们都是一个字,单名,就我是两个字?我也想姓李!我叫小陆子,我觉得不是因为姓陆,是因为我行六,这名儿还能改不?”小陆子揪着黑马问道。 “老大起的,这你得找老大。”黑马手一摊。 “那算了,乘风,是顺风的风吧?那也行,乘风顺风,虽说俩字,不过挺好听,姓陆就姓陆吧。”小陆子立刻熄火不提了。 李桑柔等人吃了饭,往顺风铺子去的路上,见街道司的的人,拎着浆糊桶,一边满街贴告示,一边敲着锣,一遍遍喊着告示上的内容。 告示简单明了:各家有外来者,要告知里正,登记查核身份后,才能住下,不告而住,打十板子,左邻右舍同打板子。 李桑柔走的很慢,一边走,一边看着大街小巷里,捧着册子查核的里正,以及街道司差役、府衙差役,或是殿前司侍卫,三人一队,巡查登记,有的还跟着画师,对着人画像。 李桑柔看了一会儿,加快了脚步。 这位范将军,能从一个小兵,一路做到一品将军,果然极不简单。 隔一天傍晚,包平缩着头,进了顺风铺子后面。 “大当家的,这外头满城的查……”包平下意识的往四周扫了一圈。“也是该查。 昨天中午,里正就查到我们那儿,我们那里有外来人,到傍晚,殿前司和府衙就过来查问。 那会儿巧了,汪四郎刚从外面回来,在大门外碰到了。 问他,他说他是从扬州过来的,余掌柜出来,不知道汪四郎信口说了个扬州,就说了从襄阳过来的。 当时,他们就把汪四郎和他那两个小厮,两个长随,还有余掌柜,就都带走了。 刚刚,我来的时候,余掌柜刚刚回去,蓬着头,两只眼睛通红,说审了一整夜,不让睡,不停的问,范四郎叫什么姓什么,是他什么人,什么时候到的,去过哪儿,老家还有什么人,翻来覆去的问。 汪四郎和小厮长随都没回来,也没信儿。 大当家的,您说,汪四郎,他不会有事儿吧?”包平是真担心。 他出来前,余掌柜拉着他,嘱托了再嘱托,让他求一求大当家,好歹保下四郎一条命。 “不知道,汪四郎到底为何而来,做过什么事,咱们都不知道。审起来,他会怎么说,咱们也不知道。”李桑柔沉默片刻,看着包平,实话实说,“这会儿,我没法去问,只能等等看。” “唉,好。”包平双手撑着膝盖,有几分艰难的站起来,看着随着他站起来的李桑柔,苦笑道:“从我们商号,带走了二十多人,有八个是这一阵子才投奔过来的,我都不知道。” “你们商号,伙计管事什么的,两三百人,哪家来了什么亲戚或是朋友,这事儿你怎么能知道?这不怪你。”李桑柔温声道。 “多谢大当家,这会儿,不过带过去问上一夜,有什么事还能说清楚,要是……唉,怎么就不能放过我们呢。”包平苦楚不堪。 “谋国之事,无所不用其极,像你们这样,根在南梁,人在这里,极不容易,可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凡事多留心多小心。”李桑柔叹气道。 “多谢大当家,有大当家照应,总还是好多了。”包平说着,冲李桑柔长揖下去。 “不必客气。”李桑柔微微侧身,往前送了两步,看着包平进院门,从马匹之间出去了,坐回桌子旁,接着算帐。 写往军中的信,能有多少,她心里完全没谱,帐上的银子,可不算很多。 这一仗,要是打上三年五年,她就得贴补三年五年,这可不是小数目。 唉,到哪儿弄一大笔钱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1章 春菜 临近月底,张猫和谷嫂子抬着大箱子,进了顺风铺子后面。 “大当家的,你看看,这盒子做成这样,行不行。”没等放下箱子,张猫就迫不及待的笑道。 “这是外面的大箱子?”李桑柔站起来。 “是。你看看,四角包皮,用的桐木板,浸透了桐油。”张猫拍着大箱子,颇为骄傲。 “这大箱子也能折起来。”谷嫂子打开箱子,弯腰从里面抱出一摞板子,递给张猫。 张猫将板子放到桌子上,先和谷嫂子一起,将那只大箱子折给李桑柔看。 “你看看,这儿,有个拉手,这么一拉,你看看,就折起来了,怎么样?”张猫拉着箱子折成几块板子,得意洋洋的看着李桑柔。 “是不错。”李桑柔蹲下,仔细看那只箱子。 “你看这里,四角包皮,这用的是羊皮,羊皮太贵,也不结实,皮匠说,咱们要是不讲究别的,用猪皮最好,又便宜又结实。”谷嫂子蹲在李桑柔旁边,手指揉着四角包的羊皮,有几分肉痛。 这箱子,可不便宜! “我们在作坊里试过,就是瓢泼大雨,也能撑上半个时辰,再长不行了。”张猫蹲在李桑柔另一边。 李桑柔拉着提手,将箱子提撑起来,站起来,左右看了看,一拳砸在箱子上面,箱子响声清脆,薄薄的板子应声而裂。 “唉哟!”张猫和谷嫂子同时惨叫。 “这不行。”李桑柔拍了拍手,“这箱子得能扔能摔。” 张猫和谷嫂子面面相觑。 李桑柔走到桌子旁边,拿起小盒子看。 张猫和谷嫂子忙跟过去,将小盒子一个个支起来。 谷嫂子时不时看一眼被李桑柔一拳砸坏的箱子,心疼不已,这一个箱子,费老钱了,说砸就砸了! 张猫的兴奋得意被李桑柔一拳砸没了,垂着头只管支盒子。 李桑柔仔细看着小盒子,折起再拉开,又掂了掂份量,捏了捏小盒子四角包着的羊皮。 “这小盒子做的不错。太结实了,用不着这么结实,小盒子都是要放到大箱子里面的。 包羊皮浪费了,你们去伞铺看看,他们做伞的油布是怎么做的,跟猪皮比,是贵还是便宜。” 张猫和谷嫂子应了,抬着被李桑柔砸烂的箱子,垂头丧气走了。 …………………… 傍晚,李桑柔正在看刚刚送过来的战报,一个不起眼的小厮进到顺风后院,恭敬笑道:“我们将军吩咐小的禀告大当家:清了不少人出来,牵拉出不少,还在审,请大当家放心。” “多谢。”李桑柔笑应了句。 “不敢当。”小厮垂手退出。 李桑柔低头,接着看战报。 南梁襄阳那一路将近两万轻骑,已经被文彦超围困的山穷水尽,收网俘获。 南梁这一趟偷袭,折损了大半轻骑,人大约不缺,马却是没办法了。 原本,北齐在轻骑和马匹上,就占优势,现在,轻骑和马匹的数量,北齐应该是南梁的好几倍了吧,这两场战之后,北齐和南梁的攻防之势,就差不多确定了。 李桑柔愉快的抖了抖那张战报,丢进炭炉里,看着战报化为灰烬。 世子的大军,应该快要开拔了,军邮的事,不知道他们商量的怎么样了。 …………………… 眨眼,进了三月,炒米巷宅子后面那两棵香椿树,叶子已经长大了。 大清早,大头爬到树上,捋了半筐树叶,洗净烫过,加盐捶碎,倒上香油。 黑马买了刚出笼的馒头提回来,大馒头蘸香椿酱,他们几个都极爱吃,一年就吃这么几天。 大常熬了红豆大米粥,将一只咸蹄髈切成大片,芝麻盐拌菠菜和黄豆酱炒春菜两大盆,几个人围着桌子,呼呼噜噜,吃得干干净净。 收拾好,出了炒米巷,小陆子和大头去朝报和晚报坊对帐,李桑柔几个,往铺子过去。 进了院子后面,大常去盘点仓库,黑马叉着腰,看着窜条和蚂蚱对二月的帐。 李桑柔点着炉子,从井里提了水,倒进铜壶烧水,准备沏茶。 铜壶里的水扑嘟声起,水汽冒出来,黑马抽着鼻子,来回闻了闻,直奔铜壶过来。 “老大,这水味儿不对,一股子臭祘味儿。” “离远点儿闻!”李桑柔一只手将黑马推离铜壶,一只手将铜壶提下来,放到地上,等水汽略散,用树枝挑开壶盖。 黑马蹲过去,伸手从铜壶口扇风过去,仔细闻了又闻,看向李桑柔,一脸的不敢置信,“老大,就是臭祘味儿,像是,砒霜?” “你去捉只活鸡来。”李桑柔吩咐一左一右凑过来的蚂蚱和窜条,“你去叫老左过来。” 蚂蚱和窜条一前一后奔出去。 黑马从井里提了桶水上来,李桑柔从小帐房里拿了块银饼子过来,扔进水桶里,没多大会儿,银饼表面就泛起了一层黑色。 “老大,真是砒霜!”黑马眼睛都瞪圆了,“这他娘的太缺德了!你往哪儿下毒不好,怎么能往井里下砒霜!他娘的太缺德!” 老左跟在窜条后面,连走带跑进了院后。 “出什么事儿……”老左一句话没问完,就被李桑柔抬手止住。 “你去买几车石灰,立刻送到这里来。”李桑柔先吩咐了窜条。 窜条应声而去。 “井里被人投了砒霜。”李桑柔转向老左道。 “嗯?”老左一时没反应过来。李桑柔这句话和神情语调的平和,差距太大,老左呆了好一会儿,才圆瞪着眼睛醒悟过来,“井?井里?” “别叫。”李桑柔在老左肩上拍了拍,扬声叫过大常吩咐道:“你去西角楼对面的殿前司,找范将军,他们应该认识你,让范将军帮忙,问一问昨天在东角楼当值的侍卫,咱们走后,这后院有没有什么人过来过,或是看到什么动静没有。” “井里被人投了砒霜。”黑马飞快的解释了一句。 大常眼睛瞪起,眨了两眨,转身往外走。 “这是谁,这怎么能,怎么能……”老左吓的两只手乱抖。 “没什么大事,别慌。昨天谁在铺子里当值?昨天晚上谁最后走的?今天早谁最早到的?”李桑柔看向老左,先安慰了一句。 “昨天是赵三当值,昨天晚上我最后走的,前后看过一遍才走的,今天早上也是我最早到的,我……”老左脸都白了。 “赵三回去了?”李桑柔接着问道。 “回去了,我到铺子里,他扫好铺子前面的地,洒了一遍水,就走了,一直都是这样,这……” “没什么大事,不要慌。”李桑柔再次安慰老左。 院门外,蚂蚱一只手拎着两只鸡,一头扎进来。 黑马接过鸡,卷起个纸卷,捏开鸡嘴,用纸卷蘸着水,将水桶里的水硬喂进到鸡嘴里。 黑马松开手,鸡有点儿抽抽,倒还好,黑马再抓过鸡,又多喂了几口,放下鸡,那只鸡东倒西歪了几步,伸腿死了。 黑马再抓过另一只鸡,照前一只鸡的量喂了水,松开手,那只鸡多走了一步,也伸腿死了。 老左吓的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李桑柔拎起鸡扔进井里,把水桶和铜壶也扔进井里,吩咐蚂蚱,“在这儿看着,不许人进院子。等窜条买了石灰送过来,把石灰倒进井里,把这井填了,你和窜条在这儿等我回来。” “是!”蚂蚱一脸严肃。 “去赵三家。”李桑柔转身吩咐黑马和老左。 老左哎了一声,一溜小跑走在最前。 赵三家离铺子不远,转过两三条街,老左指着前面一条巷子,“那条巷子就是,进巷子第三家。” 黑马在巷子口跳起来看了看,直奔赵三家院子后面。 李桑柔和老左直奔前面院门。 赵三家院门虚掩,老左上前一步,推开院门。 院子里,赵三媳妇正在磨面,抬头见是老左,忙住了手,撩起围裙擦着手,笑迎上来,“是左掌柜,您怎么来了?您这是?您脸色可不怎么好。” 李桑柔闪身避到院墙外,老左看了眼李桑柔,忙陪笑道:“我来找赵三,铺子里有点事儿,他在不在家?” “在在在!睡觉呢,我去叫他!”赵三媳妇连声应着,一个转身,一边往屋里跑,一边叫道:“强他爹!快起来,左掌柜来了,铺子里有事,快点起来!” “来了来了!”屋里传出赵三的声音。 老左听到赵三的声音,猛的吐了口气,腿一软,伸手扶在门框上。 他也说不清楚腿要软,为什么要松口气。这会儿,他心里乱的比乱麻乱了不知道多少,根本理不清。 “我在铺子里等你们。”李桑柔听到赵三的声音,转身就走。 黑马缀在赵三和老左后面,一后一前,进了顺风铺子。 铺子后面,石灰车刚刚推进来,蚂蚱和窜条正一左一右指挥着,将一车车的石灰铲进井里。 赵三跟着老左进了后院,见往井里倒石灰,大瞪着眼,莫名其妙。 李桑柔斜靠着小帐房门框,盯着赵三,见他从莫名其妙,突然有几分不自在起来,站直走过去,示意老左和赵三,“到这边说话。” 李桑柔在前,老左拖着赵三,黑马跟在后面,进了旁边的仓库院子。 “昨天谁来过?是你带来的?你看到什么了?你都知道?”进了院子,李桑柔转过身,盯着赵三,直接问道。 “没!”赵三脸色变了,“没……” “赶紧说实话!你到底干什么?快说!”老左猛一巴掌打在赵三头上。 “我那口井里,被人投了砒霜。你带谁来了?看到了什么?知道什么? 老实说,不然,我就把你和石灰一起,填进那口井里。”李桑柔看着赵三,虽是威胁的话,语调温和依旧。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没,不是,是……”赵三脸都青了,抖着嘴唇,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把他填进去。”李桑柔吩咐道。 黑马从后面揪住赵三就往外拖。 “快说!”老左吓的声音都变了。 “我说我说!我说!”赵三被黑马拖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是我堂弟,赵有,是赵有。 他说想进来开开眼,说听说咱们院后面,能看清楚东角楼,说大当家不是一般人,说不能见人,他到大当家常在的地方转转也好,小的昏了头,想着没人知道,就带他,带他……” “你这个混帐!铺子的规矩,你记哪儿去了!你这个混帐!”老左气的一巴掌甩在赵三头上。 “赵有家在哪里?现在人在哪儿?到哪儿能找到他?”李桑柔看着赵三问道。 “小扫把巷,头一家就是,他是个混混,常年在里瓦混事儿。”赵三被老左打的抱着头。 “叫上蚂蚱窜条,跟他去找赵有,把赵有带回来。”李桑柔吩咐黑马。 “大当家……”赵三踉跄几步,青白着脸,颤抖着转身看向李桑柔。 “找到赵有,你真要是什么都不知道,至少能保住一条命。 至于赵有,投毒的事跟他无关,他自然平安无事,要是跟他有关,他投毒的时候,替你想过没有?”李桑柔看着赵三问道。 赵三连连点头。 他满腔混乱,李桑柔的话,他只听到了平安无事四个字。 李桑柔看着黑马揪着赵三,蚂蚱和窜条跟着,出了院门,看向老左道:“你去看着铺子吧,没什么大事。” “好。”老左白着张脸,往前面过去。 李桑柔站在仓库院子门口,冷着脸,看着蒙着头脸的车夫将石灰铲进井里。 几车石灰都铲进了井里,几个车夫推着空车出了院子。 大常迎着空车进来,走到井边看了看,过去几步,和李桑柔道:“说是昨天夜里没星没月,太黑,看不到咱们这边,也没太留心,没看到什么。” 李桑柔嗯了一声,看向院子方向。 院子里,一阵脚步声,黑马推着个脸色黑黄、眼球乱转的年青人,进了院子,径直往仓库院子过来。 黑马后面,蚂蚱和窜条一左一右跟在赵三后面,推着赵三,也进了仓库院子。 “你是赵有?”李桑柔站在赵有面前,上下打量着他。 “大当家真是年青。”赵有扯着一脸笑,一幅浑不吝模样。 “谁指使你往井里投毒的?砒霜是谁给你的?往井里投了多少?”李桑柔目光冷冷,看着赵有问道。 “大当家说的什么?我可听不懂。 这什么毒不毒,霜不霜的,大当家有人证还是物证?没凭没证,大当家怎么敢这么说话?”赵有斜瞥着李桑柔,浑不吝的味儿更浓。 “我再问一遍,谁指使你来投毒的,砒霜是谁给你的,投了多少。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否则,我先割了你的耳朵。”李桑柔滑出狭剑,贴在赵有脸上。 “哟,大当家也太霸道……”赵有一句话没说完,只觉得贴着脸一片阴凉,李桑柔的狭剑,已经割下了赵有的一只耳朵。 赵三的尖叫声还没冲出来,就被窜条顺手摸了块抹布,塞进了赵三嘴里。 赵有呆了一瞬,一阵剧痛猛冲上来,这才反应过来,瞪着啪嗒掉在地上的耳朵,抬手摸了把,瞪着手上淋漓的鲜血,惨叫出声,往后跌了两步,摔坐在地。 “实话实说,我就饶你一条命,否则,我就把你的耳朵鼻子,两腿间的玩意儿,一样样割下来,再剁了你双手双脚。” 李桑柔蹲在赵有面前,手里的狭剑贴到赵有另一边耳朵旁,“谁指使你来投毒的?” “陈,陈大爷!陈大爷!”赵有半边脸糊着鲜血,痛的脸都变形了。 “陈大爷是谁?” “东水门粮行大帐房。” “他怎么认识你?怎么找到你的?给了你什么好处?” “陈大爷的外室乔娘子,跟我是老相识,是乔娘子牵的线,说事成之后,给我间铺子,粮食铺子。” “砒霜谁给你的?” “陈大爷。” “给了多少?你投了多少?” “给了三大包,我没称,有十来斤,陈大爷说,都投进去,太重,我拿不动,就拿了一包。” “其余的砒霜呢?” “在家,在我家里,我床底下。” “乔娘子住在哪里?”李桑柔手里的狭剑离开赵有的脸。 “鸡头巷,第二家,门头上写着陈宅。”狭剑离脸,赵有缓过口气。 “打残他两条腿。”李桑柔站起来。 “你说……” “我是说过,饶你一条命。你往我井里投毒,我让你活着,可不能全须全尾的活着。 我是大当家,不是大善人。”李桑柔打断了赵有的话,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黑马和蚂蚱、窜条紧跟在李桑柔身后,在惨叫声中,出了仓库院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2章 黑了才能吃黑 李桑柔站在鸡头巷陈宅院子里,打量着四周。 巴掌大的院子,两面是院墙,另两面房屋出檐很宽。 廊下院中,摆满了一盆盆的兰草。 李桑柔看着从正屋出来,正指着她呵斥的小丫头,和黑马皱眉道:“往咱们井里投了毒,怎么这一个两个,还能都跟没事人一样?” “这是没把咱们兄弟放眼里。”黑马答的飞快。 “蚂蚱。”李桑柔一边抬脚往前,一边示意蚂蚱。 蚂蚱冲过院子,直奔那个呵斥的小丫头。 小丫头长长的一句话我们老爷可厉害了还没喊完,被直冲她过来的蚂蚱吓的啊了半声,就被蚂蚱抖了块不知道什么块,勒着嘴系在脑后。 窜条和黑马一边一个,打起帘子,李桑柔进了屋。 屋里的乔娘子已经听到外面动静不对劲儿,刚从炕上下来,正趿着鞋,要往外面看。 “你是谁?”乔娘子瞪着气定神闲的李桑柔。 李桑柔进了屋,先打量了一圈,目光再落到乔娘子身上,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露出笑意,“乔娘子是吧?院门外面,挂着陈宅的牌子,谁姓陈?” “当然是我男人!”乔娘子见李桑柔是个跟她差不多的小娘子,又语笑盈盈,胆子上来,脾气也上来了,“我是有男人的!你是谁?快滚出去!” “你男人呢?”李桑柔走过去,掀帘子往里间看了看。 “你是谁?快滚出去!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告诉你,我如今不是从前了!我有男人!我男人不是你能惹得起的!快滚!” 乔娘子急冲两步,想抓着李桑柔把她推出去,可说不上来为什么,她的手伸伸缩缩,却怎么也不敢往李桑柔身上碰。 “我姓李。”李桑柔转过身,面对着乔娘子,紧盯着她的神情。 “我管你姓什么!”乔娘子被李桑柔盯着,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呆了一瞬,突然叫道:“你什么意思?那条老狗又看上你了?” 李桑柔被乔娘子这一句老狗骂的失笑出声,抬起手,按在她肩上,推得她一路往后,跌坐到椅子上,抬脚踩在椅子边上,俯身看着乔娘子,笑问道:“认识赵有吗?” “你是赵有……” “我是赵有的债主,认识赵有吗?”李桑柔打断了乔娘子的问话。 “认识是认识,我跟他可没什么,半点没有!你要讨债,找他去讨!他常年混在里瓦。”乔娘子后背紧贴在椅背上。 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位一直笑眯眯的小娘子,笑的让她害怕。 “赵有认识你男人吗?姓陈的这个男人。”李桑柔接着问道。 “我就一个男人!现在就一个,认识。” “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李桑柔接着问道。 “你是谁?你……” 乔娘子话没说完,李桑柔抓起旁边案子上的裁纸刀,贴在乔娘子脸上,“好好答话,不然我划花你的脸。” “刚认识,我男人说要找个能搭上顺风的人,想跟顺风做点生意。 赵有的堂哥,是顺风的伙计。”乔娘子斜眼瞥着锋利的裁纸刀,一脸恐惧。 说不上来为什么,她觉得眼前这女人,划花她的脸这句,不是虚话。 “你男人什么时候来?”李桑柔放下脚,拖了把椅子,坐到乔娘子旁边,顺手将裁纸刀扔回桌子上。 “那可没准。”乔娘子莫名觉得不那么害怕了。 “你男人是干什么的?”李桑柔看着乔娘子。 “东水门粮行的大帐房!”乔娘子抬着下巴,颇为骄傲,“我告诉你,我男人厉害的很呢!” “那是挺厉害,他什么时候把你抬进陈家?”李桑柔翘起二郎腿,看着乔娘子问道。 乔娘子抿着嘴,斜瞥着李桑柔,闷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道:“抬进门有什么好?做低伏小有什么意思!” “咱俩做笔买卖怎么样?”李桑柔笑眯眯道。 “什么买卖?我可不替人收帐。”乔娘子一句话接的极快。 “一个时辰内,你要是能把你男人叫到这屋里,我就给你银子,让你赁间小院,典上几个人手,再买上两三个小丫头,自己开张做生意,怎么样?”李桑柔看着乔娘子。 “你是谁?”乔娘子这一句问话里,只有惊讶好奇。 “我姓李,顺风大当家。” 乔娘子眼睛瞪大了,一声呃后,上身前倾,飞快问道:“你说话算数?” 李桑柔头还没点到位,乔娘子就飞快应道:“行!那咱们就说定了!就这么定了!小银!” “小银不能用了,你得另外找个人。放小银进来。”李桑柔话音没落,小银被蚂蚱扯掉勒嘴布,推进了屋。 小银跌撞进屋,一口气透过来,猛咳起来。 “那我去招财茶坊找个人,那里的帮闲我都熟!”乔娘子呼的站起来,“你等着!”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好。”李桑柔看着乔娘子脚下带风的出了屋。 看着乔娘子出了院子,窜条缀了上去。 乔娘子出去回来的很快,李桑柔正站在长案前,一本本翻看长案上的书,见乔娘子进来,笑问道:“你怎么哄你男人过来?” “我让人捎话给他:彩桃心情不好,在我这儿喝酒喝多了,我就能留她一个时辰。 那条老狗,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想彩桃想了好几个月了,彩桃吊着他,银子不给足,就是不让他沾边儿,那条老狗,抠得很!不是个东西!呸!” “这么抠你还跟着他?”李桑柔挑了本书,翻起来。 “去年夏天,有个北边来的客人,龙精虎壮,那活儿大的吓人,我贪他给的银子多,就接了。”乔娘子的话卡住,片刻,才接着道:“他折腾足了一整夜,我下身都烂了,一床的血。 挣的银子,加上五六年的积蓄,全搭进去治病养病了。 好了之后。”乔娘子一脸苦笑,“哪能全好了,唉,人废了一半,钱全没了,年里年外,费尽了心思,好不容易勾上这条老狗,至少有口饭吃。” “以后碰到这样的,不能由着他们折腾,你的人,你要爱惜。”李桑柔放下书。 “我知道,犯一回傻就够了。”乔娘子唉了口气,“我去给大当家的沏茶。” “不用,刚喝了茶过来的。”李桑柔止住乔娘子,“坐着说话吧。” 乔娘子还是沏了茶,端过来,放到李桑柔旁边,坐到刚才的椅子上,和李桑柔扯闲话,说自己的过往。 “老大,来了!”蚂蚱从外面禀了句。 “这是你的丫头?”李桑柔指着蹲在门口,傻着张脸,听闲话听的一脸投入的小银。 “我典来的。”乔娘子站起来,“我去迎……” 乔娘子一句话没说完,就看到李桑柔抬手打晕了小银,瞪着眼呆了。 “你坐下。”李桑柔示意乔娘子坐到椅子上,伸手解下她腰间的丝绦,将乔娘子结结实实捆在椅子上。 “我要喊救命吧?不能太大声吧?一会儿我光哭不行吧?还要说什么不?”乔娘子一边看着李桑柔捆她,一边问道。 “你看着演。”李桑柔捆好乔娘子,站到门里边,招手叫进黑马。 乔娘子用力甩着头,把簪环甩到地上,头发散了一脸。 李桑柔斜瞥着晃着头,甚至还咳了一声清了嗓子,一幅准备上场模样的乔娘子,想笑又忍住了。 外面,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声过来的很快,脚步声在门口停都没停,一头扎进屋里,“彩桃怎么样了?” 李桑柔一脚踹在陈光山腿窝,身材胖大的陈光山没来得及看清楚屋里,就往前扑倒在地。 黑马扑上去,压住陈光山后背,用一块破布勒在陈光山嘴上,从后面拉着,勒着他跪在地上,跪稳了,抽掉破布。 “认识我吗?”李桑柔蹲在陈光山面前,用狭剑托起陈光山的下巴。 陈光山一额头热汗,两眼呆直,明显已经懞的看都看不清了。 李桑柔盯着他,看着他懞懞的甩了甩头,用力眨着眼,再眨,再眨,总算看清楚了,顿时两眼圆瞪,反应倒是极快,“我不认识你!不认识!你是谁!你!” “让他清醒清醒。”李桑柔站起来,示意黑马。 黑马端起乔娘子给李桑柔沏的那杯茶,将凉透的茶泼在陈光山脸上。 “你在粮行,不过是个帐房,要替粮行出头,轮不着你吧?砒霜是谁给赵有的?”李桑柔再蹲到陈光山面前。 “我不认识你!我说了,我不认识你!”陈光山彻底恍过了神,狠盯着李桑柔,一字一句说的咬牙切齿。 “你还不知道赵有已经动手了吧?赵有动手前,没告诉你吗?动手之后,也没告诉你?”李桑柔接着问道。 “我不知道!”陈光山一脸狠相。 “本来,我跟你们粮行井水不犯河水,现在,这样很好,你回去告诉你们主事儿的,我给你们两天,把你们那套破规矩,给我改了。 至于改成什么样儿,去过鸡鸭行鱼行吗?就照那样,你们行里,过个公平秤,居中定个成色,足够了。 听清楚了?”李桑柔温声细语。 “你算什么东西!”陈光山想啐李桑柔一脸,没敢。 “告诉你们主事儿的,后天申末前,把新规矩给我想清楚写清楚,写两份,准备好。 申末,我到你们东水门粮行,看你们写的新规矩,看粮行。 让你们主事儿的,一个别缺,都到齐了,等着。”李桑柔站起来,示意黑马,“把他扔出去。” 黑马提起陈光山,推着他转个身,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将陈光山踹的直扑往前,摔在门槛上,飞快的爬起来,头也不回,往外跑的飞快。 “这条老狗!”乔娘子猛啐了一口,“他看都没看我一眼,这条老狗!” “把值钱的东西收拾收拾,去小甜水巷,翠竹楼,找竹韵,跟她说是我让你去的,你在她那儿躲几天,赶紧走吧。”李桑柔解开乔娘子。 “没什么值钱东西。”乔娘子说着,拾起地上的簪环,从床底下摸出个小布包,再拿了几件衣服,团起来包上,跟着李桑柔出来,赶紧一溜小跑往小甜水巷过去。 李桑柔和黑马在前,窜条和蚂蚱跟在后面,一前一后,回到了顺风铺子。 老左迎上来,再转个身紧跟到院子里,满肚子要说要问的话,到嘴边,只有一句:“大当家的……” “赵三不能再用了。你写篇文儿,把开革赵三这事儿通告到各处,只写他违了哪条规矩就行,给大家做个警示。”李桑柔看着老左吩咐道:“再给邹旺和老聂写封信,把投毒的事告诉他们,让他们万事小心。 王壮今天在家?那你去一趟,当面跟他说一声,让他小心,把他叫出来说,别吓着他媳妇。” “好!”老左答应一声,长长吐了口气,“大当家的,都查出来了?” 李桑柔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接着道:“这几天,铺子里里外外,你多费些心,我明天后天都不过来,放心,没什么事儿。” “好,大当家的,你一定要小心哪,前儿陆先生跟我两个人喝酒,说到大当家的,陆先生担心大当家,我也担心的不行,你可得小心哪。”老左只觉得自己心里沉沉甸甸。 “好,放心。”李桑柔笑应了。 “那我到前头去了。”老左转身往前面过去。 大常过来,看着李桑柔。 小陆子和大头对帐已经回来了,跟着大常围过来。 “建乐城六大米行,三十八家小米行,我打算全部收过来。”李桑柔环顾了眼众人,淡然道。 “先从东水门那家开始?”大常问了句。 “大大小小四十多家,一家一家拆鱼头,给他们留的空儿就太多了,咱们现在,是能碾压过去的,尽量把他们驱到一起。 黑马和窜条跟我去看六大粮行,你带着小陆子他们三个,去看三十八家小米行,挨家问清楚,行首是谁,有几个行老,都叫什么,就站他们粮行门口,记好写好。 现在准备准备,该带的都要带上。”李桑柔接着吩咐。 “是。”众人应声。 黑马跳起来,噢咦了一声,从李桑柔身后,几步窜到前面,一头扎进仓库院子。 大常开了最角落的一间小屋,诸人进去,先拿过各人的牛皮背心,穿在棉袄里面。 李桑柔将手弩仔细捆在手腕上,往手弩里上满了箭,又取下箭袋,系在腰间。接着拿过装着那把单发小钢弩的袋子,提着出来。 大常等人也藏好短刀,将刀鞘做成棍子模样的长刀,或是插在腰间,或是挂在腰带上。 李桑柔和黑马、窜条挑了马,出了铺子,直奔城外几大码头。 大常带着小陆子、大头和蚂蚱,从离顺风铺子最近的粮食铺问起,挨个查问三十八家小米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3章 此麻烦非彼麻烦 李桑柔身后跟着黑马和窜条,在米行以及码头诸人的瞩目下,旁若无人的巡查了六大米行。 大常带着小陆子、大头和蚂蚱,也是一样的气势,走遍三十八家小米行,一一记录在册。 隔天申初,大常炖了锅羊肉,几个人吃好饭,收拾准备好,申正一刻,出了炒米巷,叫了辆大车,往东水门码头过去。 申末前后,大车停到东水门码头时,夜幕开始垂落,喧嚣的码头已经安静下来。 李桑柔背着手,转身打量了一圈,抬脚往东水门米行那一片占地广大的仓库过去。 大常一身皮甲,扛着狼牙棒,紧跟着李桑柔,黑马握着刀鞘,保持着随时可以出刀的架势,虎虎生风的跟在李桑柔另一边。 小陆子、大头,蚂蚱和窜条人手一把刀,跟在后面。 东水门米行大门紧闭。 李桑柔站在大门口外,看了看,转身,沿着围墙往前。 围着围墙看了一圈,李桑柔再站到米行大门口时,天已经黑透了。 弯弯的细月和满天的星辉下,米行内外一只灯笼都没有,显得格外安静而柔顺。 “砸开门。”李桑柔托起小钢弩,吩咐大常。 大常上了台阶,一狼牙棒下去,包铜钉钉的大门喀嚓一声,从中间破开,大常再砸了一棒下去,抬脚踹开了大门。 大常立刻退到李桑柔身后,李桑柔平托着钢弩,站在米行大门口,凝神细听了一会儿动静,一步一步上了台阶,最先进了米行大门。 斜对着李桑柔,至少百步之外,一个声音响起,“大当家安好,在下是乔安的朋友。” 声音响起处,站着个从上到下,一片漆黑的人影。 李桑柔眯眼看着黑影,没说话。 “在下一个人,带了把刀,没带弓箭。”漆黑的人影说着话,扬起胳膊,转了一圈,“请容在下走近几步说话。” “你过来吧。”李桑柔应了一声,托在手里的钢弩一动没动。 对面的漆黑人影一步一步,走的节奏分明,走到只有十几步,黑影再次举起胳膊,转了一圈。 李桑柔将钢弩递到身后,小陆子急忙接过。 见李桑柔递走钢弩,黑影站住。 “在下,”黑影顿了顿,才接着道:“从前名云一,乔安跟在我身边五年,我三十五岁那年,他接手做了云一。” “你是云梦卫统领?怎么会在这里?”李桑柔听顾晞说过云梦卫,知道这个云一直到云五百的变态规矩。 “乔安接手云一之后,我退出云梦卫,到现在,四年三个月,乔安一共给我写了三封信。 第一封信,是乔安到大帅帐下当天,写了封信给我。 合肥之战隔天,又写了一封。 大当家从合肥启程回建乐城时,乔安又写了封信,让我去找您。” 黑影的声调刻板无波,李桑柔却听出了刻板之下涌动的波澜。 “你的姓名,还记得吗?”李桑柔看着黑影,黑色的帷帽下,她看不到他的脸。 “孟彦清。”孟彦清抬起手,将帷帽推向后面。 孟彦清四十岁左右的样子,眼神锐利,面如刀削。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李桑柔问道。 “六大行联手,找到我,要我们在这里杀了你。”孟彦清看着李桑柔,“云梦卫是在老王爷,” 孟彦清顿了顿,解释了句:“老睿亲王爷,是从老王爷手里开始有的。 老王爷带着云梦卫,做的头一件事,就是从当时的码头帮手里,抢下了通远米行,再通过通远米行,收拢了建乐城的大小米行,分成六大行,以及三十八家小米行。 供养云梦卫的钱,来自六大米行。 老王爷之后,六大米行由王爷接手,云梦卫的用度,一直是从王爷手里支应的。 云梦卫中,退下来的病残老,有时候,受米行调用。”最后一句,孟彦清说的有几分含糊。 作为曾经的云梦卫,受米行调用,他觉得极其耻辱。 “你今年多大了?”李桑柔看着孟彦清。 “四十,云梦卫都是精锐,年过三十五周岁,就是老了。” “乔统领让你找我,找我做什么?”李桑柔接着问道。 “从前,入云梦卫,就要忘掉姓名,忘掉过往,在黑暗中活,在黑暗中死。 现在,云梦卫在合肥城外扬起了云梦旗,纵横沙场,乔安是乔安,不是云一了。”孟彦清声调中透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你,你们,打算重回军中?或是重回云梦卫?这容易,让乔安和大帅说一声,肯定就可以了。”李桑柔眉头微蹙。 她这趟收伏六大米行,貌似要收个大麻烦了。 “我十七岁入云梦卫,在黑暗中行走了将近二十年,现在,再重回军中,我该做什么?我能做什么?”孟彦清看着李桑柔,声调里透着浓烈的苦涩,“我们,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李桑柔看着孟彦清,片刻,一声长叹,肩膀差点要耷拉下去,”你们还有多少人?都住在一起?” “一百三十七人,能动用的,八十四人,四十五岁以下,六十一人。都在城外庄子里。”孟彦清答的爽气无比。 “米行现在在谁手里?大帅,还是睿亲王府?”李桑柔接着问道。 “这我不知道。”顿了顿,孟彦清看着李桑柔道:“王爷还活着呢。” 是啊,睿亲王虽然出了家,可他还活着呢,她这一句问的可不好! 李桑柔一阵懊恼,抬手揉了把额头。 她带人抢码头抢地盘,前前后后抢了几十年,抢到眼下这种情形,还真是头一回! 她有点儿懞。 李桑柔慢慢吸了口气,再慢慢吐出来,看向孟彦清道:“你的人,多长时候能叫过来?” “头一回见大当家,能来的都来了。”孟彦清说着,吹了声口哨。 孟彦清身后,一排排的米行仓库中间,一个个黑影闪身出来,一队队排到了孟彦清身后。 “我的滴个娘来!”黑马忍不住叫了声。 这要不是乔安写过信,这么多人,今晚可是一场硬仗,刀都得砍卷了刃。 “这位就是桑大当家。”孟彦清侧过身,伸手示意李桑柔,一排排的黑影拱手躬身,沉默见礼,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李桑柔拱手还礼。 “六大米行,以这东水门米行为首?”李桑柔直起身,看着孟彦清问道。 “是。” “东水门米行,除了行首朱长盛,还有四个行老,一个总帐房?” “是。” “把朱行首,四个行老,总帐房,六个人,带到这里来,好好带过来,别伤着。”李桑柔看着孟彦清道。 “是。”孟彦清一声是,答的干脆直接,半点犹豫也没有。 干脆的让李桑柔又想叹气。 看着在孟彦清点指下,退役的云梦卫四人一队,六个小队出了米行大门,李桑柔摸了条长凳坐下,用力揉着额头。 云梦卫一直由六大米行供养这事儿,皇上知道吗? 世子肯定不知道,他要是知道,在看到那张粮价时,肯定就提醒她了。 孟彦清和这帮退役的云梦卫,皇上肯定知道,他知道他们的心思吗?他知道他们替六大米行当打手这事儿吗? 唉,建乐城的米行,没什么油水了。 孟彦清他们,想要什么?恢复姓名?回家?钱?建功立业?扬名天下? 想知道他们想要什么,极容易,问一句就问出来了,可问出来之后呢? 收拾建乐城米行,能想到的麻烦她都想到了,可她想到的,一个没到! 扑到她脸上的麻烦,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 唉,真正的麻烦,总是在你最想不到的时候,扑脸而来。 “老大,没事儿吧?”大常悄悄蹲下,低低问道。 “有点儿麻烦。”李桑柔叹了口气。 “那就好。”大常长舒了口气。 “老大说,有点儿麻烦!你怎么那就好?”黑马绕到大常旁边,捅了捅大常。 大常斜瞥了他一眼,没理他。 小陆子四个,在李桑柔身后蹲在一排,看着黑衣人一队队出去,余下的一个个站进黑暗中,时不时啧啧几声。 真整齐,真好看,一看就是云梦卫的范儿! 云梦卫这支黑暗中的王者,哪怕老了退役了,也锋利不凡,没多大会儿,几十匹马就冲到米行大门口。 “把灯笼点起来。”李桑柔站起来,吩咐了句。 “点灯。”孟彦清立刻接口命令。 一盏盏灯笼点起挂上,从大门口到院子里,一片明亮温暖。 退役的老云梦卫们,从马上提下或胖或瘦的六个人,推进米行大院内。 “朱长盛。”李桑柔站在六个人前面,一个一个的看过去。 一个云梦卫将东水门米行行首朱长盛从六人中推出来。 “陈光山。” 陈光山被推出来,踉跄往前,惊恐万状,想看李桑柔却不敢直看。 “我让你捎的话,你捎到了吗?”李桑柔滑出狭剑,托起陈光山的下巴,让他的脸对着自己。 陈光山想点头却不敢动,抖着嘴唇,“捎,捎到了。” “他都告诉你了?我让你写的新规矩呢?在哪儿呢?”李桑柔站到朱长盛面前。 “大当家,你也该知道了,米行是睿亲王府的米行,大当家要说话,该去王府说话。”朱长盛还算镇定。 “米行是睿亲王府的米行,这话,是睿亲王府说的?”李桑柔再次打量朱长盛。 “这是明摆着的。”朱长盛扯着嘴角,扯出丝干笑,“大当家投在世子门下,咱们都是王府门下,大当家想插手米行生意,该找世子说话……” “投在世子门下,找王府说话。”李桑柔笑起来,“你是看清楚请你的人是谁时,才想起来这两句话的吧? 第一,这两句话你都说错了。 第二,建乐城这米行,从你们投毒那会儿起,就归我了。 第三,睿亲王府也好,永平侯府也罢,或是别的什么家,要是他们觉得你们这米行是他家的,那就让他们来找我说话。” 李桑柔的话顿了顿,看了眼笔直站立的孟彦清,嘿笑道: “不过,找也没用了,我现在很生气。 我问你: 新规矩写了吗? 没有。 投毒的事儿,想好怎么给我一个交待了吗? 没有。” 李桑柔嘿笑一声,转头看向陈光山,“咱们先把你的帐清结了吧。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十斤砒霜是你给赵有的,是谁给你的?还是你自己去买的?” “是他们让我,他们……”陈光山吓的冒了一额头冷汗。 他去看过赵有了,那两条碎了骨头的腿,割掉的耳朵,吓的他从回去到刚才,连屋都没敢出过。 “砒霜是你买的,还是别人给你的?谁给你的?”李桑柔用狭剑托住陈光山下巴。 “库,库里,拿的。”陈光山吓的一动不敢动。 李桑柔喔了一声,米行耗子多。 “投毒这事儿,你们都有份儿,可他们没动手,你动了手,这动手的帐,咱们先清结了。 要么,我杀了你,这帐就清了。 要么,把米行的帐,明帐暗帐,统统交出来,我再断你两只手,这帐,也算清了。 你选一样。” “不是,不怪,饶饶……”陈光山直挺挺站着,语不成句。 “杀了你?” “不不不不!”陈光山拼命尖叫。 “断手交帐?” “我交帐,大当家……”陈光山用力抓着两只手。 “让我来吧。”孟彦清上前一步。 李桑柔嗯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看着两个云梦卫上前抓出陈光山两只手,孟彦清抽刀断手,干脆利落之极。 两个云梦卫不知道从哪儿摸出卷布带,卷紧陈光山的手腕再包住断口,手法熟练。 “带他去取帐册?”孟彦清看着李桑柔问道。 “让他指点清楚,把钥匙交出来,留几个人看着就行,不用搬出来。”李桑柔吩咐道。 “是。”孟彦清应声,挥手示意,架着陈光山的云梦卫一巴掌打在陈光山脸上,将痛晕过去的陈光山打醒,在陈光山的指点下,十几个云梦卫往帐房过去。 李桑柔站到朱长盛面前。 朱长盛圆瞪着双眼,直直瞪着落在地上的那两只手,呆若木鸡。 李桑柔抬手拍了拍朱长盛。 “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这头一回有令不从,就放过你一回。 我再给你一天,明天天黑前,把新规矩写出来,送到顺风铺子。” 朱长盛喉咙紧涩的说不出话,只不停的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4章 没钱有麻烦 第二天早上,李桑柔坐在顺风铺子门口,看着散朝的官员从面前经过,站起来,往晨晖门进去,往宫城去找清风,她要见皇上。 清风进去,很快就出来了,请她进宫。 庆宁殿内,还有丝丝饭菜的香味儿,看样子顾瑾刚刚吃过饭。 顾瑾看着李桑柔磕了个头,赐了座,又吩咐清风沏了茶,笑看着李桑柔,等她说话。 “我昨天去收拢六大米行,先去了东水门米行。”李桑柔直入正题。 顾瑾看着李桑柔,见李桑柔一句话之后,不说话了,眉梢微挑,抬手示意她接着说。 “建乐城的米行,一直在睿亲王府手里,说是养云梦卫的钱,出自米行。”李桑柔看着顾瑾。 顾瑾挑着眉,惊讶道:“这我真不知道。 云梦卫一应支出,我问过云一,云一说从睿亲王手里支用,我就没再多问。 睿亲王府产业丰厚,睿亲王还管着皇庄,他又管着宗正寺,宗正寺也有不少产业,皇庄和宗正寺,这会儿还挂在睿亲王名下,年没过去就开战了,实在是没来得及理会。 原来这笔钱出自建乐城米行?” “云梦卫年过三十五就算老了,退出来的人,都在米行当打手,这些人交给谁?”李桑柔接着问道。 “这些人我知道。”顾瑾顿了顿,皱起了眉,片刻,看着李桑柔道:“你看呢?” 李桑柔简直想翻个白眼给他,这是她能看的事儿? “这一场两国之争,争的是国力,是钱粮。 为了这一战,从先皇登基那天起,大齐就在做准备了。”顾瑾岔开了话题。 “这二十来年,大齐休养生息,轻徭薄赋,商税极低,为的就是藏富于民,大齐的国力,至少有一半,在民间。 可这藏在民间的一半国力,并不在劳苦耕作的农人,辛劳奔波的市民和小贩手里,而是藏在巨商大贾,或是像米行这样的行会手里。 大当家公示粮价,收拢米行,这很好,是时候把横在中间,两头吞噬的行会搬走,让农人能多卖些粮钱,让市民少花些钱。战起之时,也能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一些,能养得活妻儿,能生儿育女,能多撑几年。 朝廷也能借此多收些商税,支撑战事。 商税的事儿,由伍相亲自督促,你要是觉得多了,可以找伍相商量一二。” 李桑柔看着顾瑾,没说话。 他这一大通话,跟她问的云梦卫老人,有什么关系吗? “建乐城近三十万户,米行的收益,五六年前,我和世子就替他们粗算过,养云梦卫,最多用到三成。 这米行,大当家既然是动手打下来的,想来,这银子,总要拿回来些。”顾瑾看着李桑柔,一脸笑。 “这银子,我是打算用来贴补来往军中的信件包裹。 原本不知道云梦卫是靠米行养着的,我算着,有建乐城米行这笔银子垫着,顺风这边再紧紧手,至少头一两年的钱有了,现在。”李桑柔摊手看着顾瑾。 “这米行,又不是只有建乐城有,扬州米行的进出量,听说比建乐城还有多些。 从云梦卫退下来的那些人,你可以用一用。”顾瑾笑道。 李桑柔看着他,没说话。 “世子来信,说军中邮件,你只贴补递进,军中递出的信件,得照价出钱,他找我要这笔银子。 我这里,实在是捉襟见肘,除了世子那边,兵部工部吏部,处处伸手要钱,兵马一动,就是金山银山米山面山。 这笔邮件银子,大当家的就多担待些吧,就有来有往吧。”顾瑾看着李桑柔,一脸笑。 “云梦卫退下来的那些人呢?”李桑柔沉默片刻,看着顾瑾问道。 “这个,人都给你了。”顾瑾一脸干笑。 李桑柔看着顾瑾,由看而瞥。 “大当家的生意多,也就百十人,都能动,大当家给他们找点活干,让他们自己养活自己,不是难事。”顾瑾看着斜瞥着他的李桑柔,笑的十分好看。 “米行的帐得盘一盘,到哪儿找人?”李桑柔咽了口气问道。 “我让清风挑几个人给你。”顾瑾答应的十分爽快。 米行的帐,必定要扯到睿亲王府和云梦卫,不宜为外人知。 ……………………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离傍晚还有好大一会儿,东水门米行行首朱长盛就捧着份册子,后头跟着四位行老,进了顺风铺子。 老左和铺子里的伙计不认识朱长盛他们,听他们说要找大当家,指向后面,也就是觉得这几个人灰丧成这样,实在少见,因为这份灰丧,才多看了几眼。 陆贺朋被李桑柔叫过来,还没来得及打听是什么事儿,就看到朱长盛在前,后头跟着四个行老,一串儿进来,顿时瞪大了双眼。 六大米行的行首,他都认识。 朱长盛朱行首作为六大米行行首之首,一向气势傲然,目中无人,往府衙见府尹,也都是抬着下巴,略拱一拱手而已。 眼前的朱行首,他一眼就认出来了,人是这个人,可这幅怯懦惶然的样子,他是真不敢认! 陆贺朋瞪着朱行首,看着朱行首站住,冲李桑柔长揖到底,他还是觉得他是不是看错了。 “老大把米行收过来了。”大常按着呆若木鸡的陆贺朋坐下,闷声解释了句。 “啊?”陆贺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瞪着朱行道,还是没敢反应过来。 米行!建乐城的米行! “大当家的,这是新规矩,有点儿急,请大当家过目。”朱长盛双手捧着那份册子,递到李桑柔面前。 李桑柔接过,仔细看过一遍,递给陆贺朋,“你看看。” 陆贺朋急忙接过。 “这份规矩不行。我怎么跟你说的? 客米进到码头,任由他们和各米铺自己交接买卖。 你们要做的,只有居中公证一样,把当天到码头的米船斤两成色,是哪家的货,写出来,除此,做做鉴定成色,复秤斤两。 要是不知道怎么办,去鱼行,鸡鸭行看看。”李桑柔看着朱长盛等人,极不客气道。 “大当家,这米行,已经是大当家的,大当家这是……”朱长盛看着李桑柔。 他完全无法理解她要干什么,照她说的这些,这简直是自己砸自己的场子,自己砸自己的饭碗! 那她还抢米行干什么?砸着玩儿么? “还有,睿亲王府的银子,这个月就该往上交了。”朱长盛瞄着李桑柔,接着道。 “这笔银子交到我这里,之后,不用交了。”李桑柔淡然道。 “大当家这是要跟睿亲王府……”过不去这三个字,朱长盛没敢说出来,眼前这位大当家心狠手辣,是位如假包换的母夜叉,他不敢触怒她。 “大齐和南梁这仗,已经打起来了,这个,你们都知道吧?”李桑柔从朱长盛,看到四位行老。 朱长盛点头,却莫名其妙,怎么说到打仗上头去了。 “太平年月,是太平年月的活法,仗打起来的时候,就得是打起来的活法了。 建乐城六大米行,一个月能挣多少银子,一年能挣多少,想算很容易,是不是?有多少人替你们算过这笔帐? 打仗打的不光是人,还有金山银海,这个,你们都该知道吧? 睿亲王已经落发为僧,出家不问世事了,这个,你们肯定早就知道了,是吧? 难道你们就没觉得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养肥的猪,该杀了?” 李桑柔靠着椅背,看着朱长盛,一番话不急不缓,朱长盛却听的下意识往后仰。 “我这个人,慈悲为怀,指条明路给你们,至于走不走,随你们。 这份规矩拿回去,明天再写一份拿过来,要是明天拿过来的,还是这样的玩意儿,这东水门米行,我就另外找人接管。 至于你们,帐,我已经让人在查了,要是查到什么,咱们有一说一。” 朱长盛脸都青了,“大当家指的路,不敢不走,是实在不明白……” “我第一讨厌的,就是蠢人。”李桑柔打断了朱长盛的话。 “是,大当家放心。大当家放心。”朱长盛一句不敢再多说,退后两步,垂头耷肩的走了。 “大当家的?”陆贺朋长长吐了口气,捏着那份册子,看向李桑柔。 “这行规的事儿,你跟着看看,尽快在东水门米行试行。 有几样,第一,买卖,还是要在行里,不许私下买卖,第二,新开米铺,也要到行里登记之后,才许开出来,第三,米铺要是坑蒙拐骗,该怎么办,怎么管,行里要有规矩。 其它的,你再想想。 一会儿,你就去找朱长盛,哄一哄吓一吓,牵着他们好好做好这件事。 隔行如隔山,米行要改,真要咱们自己做,事倍功半不说,还极容易出纰漏,一定要压着赶着他们去做。 对了,朱长盛他们五个,身边都有人看着,看他们的人都是咱们自己人,他们认识你,有什么事,吓一吓打一打的,你吩咐他们就行。”李桑柔看着陆贺朋道。 “好!大当家的,这是怎么回事?这米行,怎么说拿就拿过来了? 前儿,老左刚跟我说,大当家的这井,被人投了毒了?”陆贺朋回头看了眼已经被填实的井。 “他们往我井里投毒,我就收了他们的米行,就这样。虽然没占到便宜,也没吃什么亏。 这一阵子,你还是要小心些,往码头上去的时候,要是觉得不安心,过来说一声,我找人陪你过去。”李桑柔嘱咐道。 “好,大当家说收就收了?还没占便宜……这! 我不问了,那我先去鱼行看看,找行首问问他们的讲究,再去东水门。 唉,这可真是,这是多大的事儿呢!我走了。”陆贺朋站起来,挥着手,带着满腔的乱麻,一路小跑往外走。 他还是边走边理吧,等到鱼行,也许就能理顺了。 唉,这事儿,也就两三天功夫,这建乐城米行,就变了天了! …………………… 隔天一早,张猫和谷嫂子,还是抬着箱子,又进了顺风铺子后面。 这一回,张猫没那么意气风发了,急着想显摆,却又明显提心吊胆。 “大当家的,你再砸一回,试试这个。”张猫放下箱子,里面的东西还没拿起来,就看着李桑柔道。 李桑柔蹲下,将那只箱子转了个圈,用手指这儿敲敲,那儿敲敲,仔细看了一遍。 箱子不像上一回那么精致,四角上柔软的羊皮换成了粗厚的猪皮。 李桑柔看着谷嫂子和张猫抱出箱子里的小盒子,站起来,抬脚踹在箱子侧边。 箱子应声而裂,谷嫂子和张猫一人抱着一摞盒子,急忙弯腰去看,两人头对头撞在一起,痛的同时唉哟叫出来。 李桑柔斜瞥了两人一眼,弯腰看箱子。 箱板被踹的从那一脚的地方,向四周碎裂开,板子却没掉下来,李桑柔再看向里面,里面也没掉下去。 “哈哈哈哈!”张猫干脆无比的哈哈笑起来,“这回行了吧!你说那伞布,那布不便宜,可那份结实,不得了! 这法子是杨姐想出来的! 怎么样?这回行了吧!”张猫再一次意气风发。 “杨姐是谁?”李桑柔蹲下,仔细看被她砸裂开的那一块。 “杨姐是谁你不知道?就是小锐他娘。”张猫接话飞快。 李桑柔噢了一声,可不是,赵锐他娘姓杨。 “这里面衬了伞布?用了胶?”李桑柔看明白了。 “对!这法子好吧!”张猫叉起了腰。 “大当家你看,里面衬了伞布,这边边角角上,也就不怕漏了。 你看,这边上,这一折起来,就看到伞布了,再怎么这是布,柔软得很,你看,说折就折起来,这伞布挡雨,比这木板强多了,是不是挺好?”谷嫂子蹲在李桑柔旁边,急急解释着,一脸期盼的看着李桑柔。 “不错不错。”李桑柔站起来,拍了拍手,走过去,将小盒子一个个撑起来,随手往箱子里放。 张猫和谷嫂子一边一个,屏着气,四只眼睛随着李桑柔的手,过来过去,过去过来。 李桑柔放进去,拿出来,换个法子再放一遍,再换个法子放一遍。满意的点了头,“不错,就照这样做。大小箱子外面再加上编号,事先写好刻好,或是烫,都行,这你们看着办,写好编号再浸油。 大常在仓库里,你们两个先去找他算钱要价,编号的事,去找黑马。去吧。” 张猫和谷嫂子对视了一眼,笑逐颜开,冲李桑柔曲了下膝,一人一边提起箱子,一路小跑,往仓库去找大常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5章 收服不易 王章在顺风铺子门口下了马,把头仰到最高,看着高高飘扬的顺风大旗,再低下头,看看小小的铺子门脸,再仰头看了看,忍不住笑。 他对建乐城不熟。 当年赴考春闱的时候,虽然在建乐城住了将近一年。可他是个天资一般的,一路考上来,全凭一个勤字。 在建乐城那一年里,他手不释卷,文会上,也是眼里心里只有学问文章。 考中进士后,他被点到茶马司,太原府路途遥远,他一向是个笨鸟先飞的,接到差使,就立刻启程前往太原府,拜会同年的酒宴都没来得及去几场。 建乐城里,他熟悉的,只有贡院一个地方。 来前,他去请教文将军:顺风速递铺怎么走,文将军让他进了内城城门,抬头看,看到顺风大旗直奔过去,他当时,还以为文将军在开玩笑,和文先生辞行,又问了一回,没想到,文先生和文将军一样的说法。 等他进了内城城门,还真是,抬头就看到了顺风大旗。 这面旗,是真高! 王章将马拴到铺子门口,进了铺子,迎着一个伙计,拱手笑道:“请问大当家在不在?” “您是?”伙计没答话,先笑问。 “是文先生让我过来的。”王章含糊答了句。 “您稍候。左掌柜!”伙计往后院扬声叫了句,“有人找咱们大当家。” “来了来了!”老左从后面小库房小跑出来。 “他说是文先生让他来的。”伙计迎上去道。 “文先生?那你稍等。”老左一个转身,直奔院子后面,片刻功夫,连走带跑出来,示意王章,“进去吧,出了院子,就能看到我们大当家了。” 王章笑谢了,穿过马厩院子,出来,就看到了李桑柔。 李桑柔正站在菜地边,看着大常点菜种子。 “在下王章,见过大当家,常爷。”王章拱手长揖。 “客气了。”李桑柔忙拱手还礼,“是文先生让先生过来的?” “不敢当先生二字!”王章被李桑柔一句先生,连声不敢连连长揖,“在下不敢,在下小字显明,大当家称我显明就好。” “显明,这字好,坐下说话吧。”李桑柔让着王章坐下,自己坐到王章对面。 “军中通邮的事,文先生点了在下过来,听大当家吩咐。”王章欠身笑道。 他请教过文先生,跟大当家说话打交道,哪一条最要紧,文先生的回答简洁明了,六个字:别废话说正事。 “你是从军中过来的?一直在军中吗?”李桑柔沏了杯茶,放到王章面前。 “是。在下上一任差使在太原府茶马司,一任期满,得潘三爷举荐,到文先生麾下,协理文书。 合肥之战,往南梁军中送战书,是在下去的。 大当家和常爷、马爷迎战南梁铁骑,在下骑得动马,提不得刀,没能亲眼目睹。 不过,后来在下跟着文先生收拾战场,看着清点大当家射出的弩箭,箭无虚发。在下佩服得很。”王章欠身致意。 “能得潘三爷和文先生常识,必定极其出色。”李桑柔笑应了句,“军中邮驿,顺风往军中如何交接收发,顺风这边,全听你这边调度安排,你带了多少人过来?” “就我一个。”王章笑的有几分尴尬,“还有两个小厮。文先生说,信物皆由顺风递到军中,我不过是居中协调一二。” “你先去前面铺子里,找左掌柜,让他告诉你顺风是怎么收怎么寄的,再看看大军那边怎么交接。 南梁的谍报无孔不入,建乐城前一阵子略查了查,就查出来一堆。 顺风各条线路上的人手,都在当地招募,人事庞杂,递铺派送铺,骑手中间,都有些什么人,谁都不知道,不是人人都能信得过的。 这些,你都要留心。”李桑柔郁闷了一会儿,吩咐道。 “是,大当家放心。”王章站起来。 “不急在这一时,你长途劳累,先回家看看,歇一歇,明天再过来吧。”李桑柔跟着站起来道。 “在下家不在建乐城,昨天歇得早,今天只赶了二三十里路,不累,不用歇了,在下这就去找左掌柜。”王章拱手笑道。 看着王章进了院子,往前面铺子去了,李桑柔坐回椅子上,抬头看着高高的东角楼。 “就这一个人,文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大常点好菜种子,一边蹲在洗手,一边看着李桑柔问道。 “意思是,他就派一个人过来指指点点,干活的人,咱们出。”李桑柔将脚翘到桌子上。 “咱们要是出了人,还就得担这份责,咱们担得起?”大常看着李桑柔。 “唉,你往城外走一趟,让孟彦清过来一趟。”李桑柔没答大常的话,吩咐了句。 “好。”大常应了,站起来,往院子里牵出他那匹高头大马,上马出城。 …………………… 李桑柔对着东角楼,发了一会儿呆,正要站起来出去走走,陆贺朋拧着眉进了后院。 李桑柔重又坐回去,侧头看着陆贺朋。 “大当家得空儿吧?是米行的事儿。”陆贺朋坐到李桑柔旁边。 “你说。”李桑柔示意陆贺朋。 “唉,朱行首他们,说是,大当家让做的新规矩,光他们东水门一家做,那整个建乐城米市指得得乱了套了。 我一想,也是,大当家你想想是不是,这边这样,那边那样,那些小米铺先就得乱了。 我就问他们,那该怎么办,他们说,他们只能管东水门米行,别家怎么办,他们可管不了。 他们这话,也对。 这新规矩,光在东水门一处,是得乱,可其它五家米行,确实没他们说话的余地,这个,咱们得有个单程。”陆贺朋眉头拧成了团。 这事儿,他想了一路了,越想越觉得一环牵着一环,一处连着一处,实在不容易,一旦米市动荡,这又是战时,那可是大事,极大的事儿! “你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了。”李桑柔不客气的评价了句。 “嗯?”陆贺朋一个怔神。 “不是他们说出了这事儿怎么办,出了那事儿怎么办。 出了事儿怎么办这话,该你说。 你来想,问他们,出了这事儿那事儿怎么办,让他们来答!”李桑柔有几分没好气。 “噢!”陆贺朋连连眨着眼,呆了片刻,醒悟过来了,顿时一脸尴尬,“大当家教训的是,是我……”陆贺朋抬手捂了把脸,他确实被他们牵着走了。 “为了银子,他们真是敢闯刀山下火海。”李桑柔哼了一声,看着站起来的陆贺朋,“你先不要过去了。 现在只是东水门米行五个人,要是再加上另外五大米行,二三十人,围着你一个人设绊子下套子,再怎么你也顾不过来。 先等等吧。”李桑柔冷着脸。 “那大当家的?”陆贺朋提着心,一句大当家的之后,他也想不好该问什么了。 “先回去吧。这件事,好好想想,做事要先想好自己的位置,立定脚跟,不能让别人牵着你走。”李桑柔冲陆贺朋挥了挥手。 陆贺朋再捂了把脸,唉了一声,垂头出去了。 李桑柔也不出去了,坐了片刻,站起来,往旁边仓库里拿了只小匣子出来,放到桌子上。 孟彦清跟着大常进到顺风铺子后院时,李桑柔正在纸上写写画画,一笔笔算着帐。 “大当家。”孟彦清拱手长揖,十分恭敬。 “坐吧。”李桑柔放下笔,示意孟彦清。 “是。”孟彦清端正坐在李桑柔指给他的椅子上。 “第一件事,你们住在城外庄子里,太远了,太不方便,一会儿黑马他们回来,让黑马陪着你,在城里找住处,都搬到城里来住。 至于怎么住,是住在一个大院里,还是分开住,随你们,随你安排。” “是。”孟彦清一个是字,答的干脆之极。 “第二件事,你把人理一理,列个明细,姓名,多大年纪,有病没病,有伤没伤,识不识字,学问怎么样。 以后,能挪能动的,都得领份活。” “是。”孟彦明接着干脆应是。 李桑柔沉默片刻,接着道:“再问问,有要回家的没有,或是回家看看。” “是。”孟彦清喉咙微哽。 “现在,你和大常一起,把这面桑字旗,往其余五大米行,一家送一份,告诉他们,他们的米行,归我了。” 李桑柔伸手拿过匣子,递给大常。 “再告诉他们,明天辰正,各米行行首,行老,总帐房,到东水门米行,我有话跟他们说。 明天你也去,多带几个人,万一有不长眼的。” “是。”孟彦清干脆应声,站起来,和大常一起,大步往外。 …………………… 睿亲王府。 顾昀送走五位米行行首,从高几上掂起那面红底金字,做的十分精致的桑字旗,皱起了眉头。 这面桑字旗,可真是够狂妄的。 建乐城的米行居然是他们睿亲王府的,这件事,他竟然一无所知。 也是,这样黑暗不明的事儿,除非阿爹准备将王府交到他手里,不然不会跟他说。 唉,这小半年,简直是天翻地覆,先皇走了,竟然是大爷登上了大位,二爷出了家,阿爹也出了家…… 顾昀呆坐着,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拿起那面桑字旗,往后面正院去找他阿娘沈王妃。 阿爹和阿娘一向亲厚,这事儿,阿娘肯定知道。 沈王妃一身重孝,正坐在半人多高的羊脂玉观音像前,垂眼念诵。 “阿娘。”顾昀先在门口喊了声。 “是谁找你?这个时候,还有找到咱们门上的?”沈王妃睁开眼,站起来,坐到旁边榻上。 “是几位米行行首。”顾昀紧赶两步,上前扶着沈王妃坐下。“说是,这建乐城的米行,最早在祖父手里,现在由阿爹掌管。” “嗯?”沈王妃一个怔神。 “阿娘不知道这事儿?”顾昀见沈王妃怔神意外,皱眉问道。 “你阿爹手里,管了好些不好说,不能说的事儿,这只怕就是其中一件,既然找到咱们门上,”沈王妃的话顿住。 既然找到她们这里,那就是说,王爷没把这些交到皇上,或是那边那一位手里。 王爷从进了皇陵,就音信全无,这出家,只怕是他们逼着他出的家,只怕是他们把他牢牢看管住了。 王爷没有办法把这些交接给阿昀,那就只能不交接,时候长了,这些事儿,自然会找上门来。 现在,建乐城的米行就找到阿昀了。 “阿娘,几位行首,说顺风那位大当家,给他们送了这面旗,说是米行以后归她了。”顾昀看着沈王妃,将那面桑字旗递过去。 沈王妃眯眼看着那面桑字旗,片刻,伸出两根手指头捏过来,看了片刻,用力扔到地上。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你去请见皇上,把这事儿,把这旗,告诉皇上,问问皇上,咱们该怎么办。”沈王妃沉默片刻,看着顾昀道。 “好,我这就去。”顾昀眼睛里有亮光闪过,站起来道。 他早就想着,得找个机会请见皇上,好好跟皇上说说话儿。 他跟大哥是亲兄弟,跟皇上也是极亲的堂兄弟,都是一家人。 …………………… 庆宁殿内,几位尚书刚刚退出,清风奉上茶,禀报了顾昀请见的事儿。 顾瑾眉梢微挑,片刻,点头道:“叫他进来吧。” 顾昀跟着小内侍进了庆宁殿,恭恭敬敬磕了头。 顾瑾笑道:“昀哥儿不必多礼,还跟从前一样,坐吧。” “大礼不可废。”顾昀站起来,垂手恭敬笑道。 “都是一家人,坐吧,你阿娘怎么样?可还好?”顾瑾笑让顾昀。 “不怎么好。”顾昀谢了,端正坐着,双手抚在膝上,恭敬答话:“舅舅,外婆他们,说走就走了,阿娘听说时,当时就晕过去了,直到现在,都不怎么好。” “嗯。”顾瑾神情不变,“阿暟和阿暃呢?有一阵子没见他们了。” “阿暟还好,阿暃病了一场,前儿刚刚好些了。”顾昀欠身答了话,看了眼顾瑾,笑道:“阿暟和我,很想大哥,一直想过来见见大哥,说说话儿。可如今战起,想着大哥必定繁忙非常,没敢打扰。” “确实极忙。”顾瑾叹了口气。 “臣弟这趟来,是有件事儿,想着,得赶紧禀告皇上。” 顾昀说着,拿出那面桑字小旗,双手捧起。 “刚刚,来了五位老者,说是咱们建乐城五大米行的行首,拿了这面小旗,说是顺风大当家李桑柔李姑娘送过去的,随着这面旗,还有李姑娘一句话,说是,五大米行,从见到这面旗起,就归她了。” 清风接过那面小旗,放到顾瑾旁边的几案上。 顾瑾意味不明的喔了一声,拿起那面小旗,仔细看起来。 “五位行首说,建乐城米行,一直在睿亲王府门下,在阿爹手里掌管。 这事儿,臣弟从来没听阿爹提起过,阿娘也不知道,皇上?”顾昀看向顾瑾。 “有这事儿?”顾瑾眉头微蹙。 “臣弟也觉得意外极了。”顾昀提着颗心,看着顾瑾。 这位大哥,心机深沉,他对他无从琢磨。 “这件事,回头朕让人去问问。”顾瑾放下小旗,看向顾昀,“齐梁战起,朝廷上上下下,都是极忙,正是用人之际,朕这份繁忙,你不来,竟然忘记了你们兄弟。” 顾瑾露出微笑,“前儿潘定山跟朕要人,说他那儿急缺人手,朕手头实在没人,正好,你去跟着潘定山,习学一二,他那里经管调度大齐所有马匹,极其要紧,你一定好好用心。” “是。”顾昀极是意外,不过这不是坏事,求份差使,也是他来这一趟的目的之一,顾昀答应的快而爽。 “阿暟也不小了,不能光读书。 正好,守真随你大哥往军中参赞,将作监就有些顾不及,让阿暟去将作监看着,都是要紧地方,你回去告诉阿暟,一定要用心,好好习学。”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是。”顾昀有点儿反应不及,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如今确实正是用人之际,阿暟也领到差使,这是好事儿。 “对了,你阿爹那边,无人照应,朕一直不放心。 当初,你阿爹续娶你阿娘,就是因为你阿娘善解人意,体贴入微,回去跟你阿娘说一声,让她过去你阿爹身边,照应一二。 你和阿暟领了差使,只怕就要忙的什么都顾不上了,阿暃身子娇弱,让她到宫里来住一阵子,跟阿玥做个伴吧。正好,阿玥这一阵子总跟我抱怨没人说话,她们两个年纪相当,一向是能说得来的。” 顾瑾接着道。 顾昀这下真懞了,下意识的应了声是。 “你大哥不在家,你要多操心,一会儿,你亲自送你阿娘过去,陪你阿爹说说话再走,这是孝心。 再跟阿暃说一声,让她今天就搬到阿玥那儿吧,省得阿玥总是跟朕闹脾气。” 顾瑾接着笑道。 顾昀晕头涨脑的告退出来,走出老远,凉风吹着,渐渐清醒过来。 皇上,这是把他们一家人拆散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6章 容忍和放纵 辰正,李桑柔带着大常等人,以及陆贺朋,在东水门米行大门外下了马。 米行大门台阶上,和台阶下,各站了一对儿黑衣云梦卫,空着手没佩刀,站的笔直。 往码头那一侧,七八名云梦卫面朝外,站成一线,前来粜米的客商,码头上的扛夫,看热闹的船工等人,黑压压站在一片,离云梦卫站成的那条线还有四五步,就不敢再往前挤。 孟彦清站在台阶下,见李桑柔过来,欠身见了礼,跟在李桑柔后面,进了米行大门。 院子四圈,隔上七八步,就立着一名云梦卫,院子中间,一群二三十人,看向李桑柔。 李桑柔越过众人,进了米行大堂。 米行大堂是用来核单子付米钱的地方,三面都是柜台。 黑马先一步冲进去,窜上柜台,从柜台后面拎了把椅子甩出来,放到大堂正中。 陆贺朋头一回经历这样的事儿,紧绷着一张脸,亦步亦趋,紧跟在李桑柔身后,跟的太紧太快,要不是大常揪了一把,他差点一头撞到黑马甩过来的椅子上。 李桑柔坐下,“叫他们进来。” 站在大堂门口的小陆子挥了下手,“老大叫进!” 满院子的行首行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拉出条杂乱的长队伍,拖拖拉拉进了大堂,左一边右一边,站成两团。 “一家米行的人站到一起,行首站前面。”李桑柔声调柔和。 左一团右一团的人,拖拖拉拉,粘粘连连,大致站成了六团,六团人中,有两团前面没人,人全部到齐的,只有东水门米行。 李桑柔伸出手,大常将一面桑字小旗放到李桑柔手里,李桑柔抖开小旗,摇了摇问道:“这是哪家送出去的?” 满堂人鸦雀无声的看着那面小旗。 李桑柔看向大常。 “蔡河南码头米行。”大常闷声道。 “我的旗,都有编号有标识,哪天送到哪里,哪天收回来的,都用小本本记着呢。 你们初初归到我门下,不懂规矩,我不能不教而诛,这一回,且饶过。” 李桑柔说着,将旗递给大常。 蔡河南码头米行的行首直直瞪着那面小旗,脸色惨白。 那面旗,他昨天亲手交到了睿亲王府二爷手里…… 大堂门口,有人施施然进来,扫了一圈,站过去。 李桑柔仿佛没看到,只看着东水门米行行首朱长盛道:“你跟他们说说,以后米行要怎么做。” “是。”朱长盛低眉垂眼应了一声,拢着手垂着头,说的很快。 李桑柔凝神听着,眉梢微挑,不愧是做老了米行生意的,把她的意思说的清晰明白,准确无误。 大堂外,陆陆续续进来了五六个人,站到各个小团里。 “都听清楚了?那说说吧。”李桑柔示意众人。 “你一面小旗,一句话,我们这米行就归你了,这也太过份了吧。”晚来的一个米行行首,一边说,一边瞄着负手站在旁边的孟彦清。 “那你说怎么样,才不过份?”李桑柔接话问道,“这米行是你们的吗?” 李桑柔从东水门米行朱长盛,一个个看过去。 “你们是不是觉得,年里年外的时候,又是新皇又是战起,有了机会了,这机会该是你们的,从此,这米行该是你们的了?”李桑柔笑起来,“你们,哪一家有本事护得住你们的米行? 觉得有这个本事的,那就从我手里夺回去,你夺得回去,我敬你一句大当家!” 大堂鸦雀无声。 “有要试试的吗?”等了片刻,李桑柔再次问道。 “你既然知道米行不是我们的,你要拿米行,该去找米行的主人,你现在找到我们头上,这不是难为我们么。”刚才的行首硬着头皮道。 李桑柔没说话,看向蔡河南码头米行行首。 蔡河南码头行首抬起头,碰上李桑柔的目光,立刻避开,极其不情愿的开口道:“昨天那面旗子,在大当家手里。” “哪一位是总帐房?”李桑柔不再理会刚才的行首,扫着五团人,问了句。 每一团里,各有一个,四下瞄着,迟迟疑疑站出来。 “带他们去封帐。”李桑柔示意孟彦清。 “是。”孟彦清干脆应声,走到门口,招手叫进几个人,推着五位总帐房出了大堂。 “这是建乐城,这是有王法的地方!”两三个行首一起往前,怒目李桑柔。 “王法。”李桑柔看着从大堂门口回来的孟彦清,“你们真要论王法么?谁要论王法?站出来,咱们就论王法。 我这个人,一向公道,你们说怎么论,咱们就怎么论。 谁要论王法?” 李桑柔站起来,从几个行首面前,一一问过去。 “你们哪一个,能论得起王法? 昨天,我和陆先生说,隔行如隔山,让陆先生多倚重你们,把米行这件事情做好。 就是因为隔行如隔山,我才留下你们,没有跟你们一个一个的论王法。 除了隔行如隔山,还有一句,死了张屠户,难道就要吃浑毛猪了?” 李桑柔的话顿住,目光冷冷,挨个打量着诸人,“我一向慈悲,给你们一个机会,赎身赎罪。 这个机会,你们要是不要,我不介意把你们一家一族,从建乐城地面连根拨起,抄干灭尽。 我给你们十天,十天后,整个建乐城米市,照我的规矩做。” “那这十天,这米行,是不是先停了?”朱长盛不停的瞄着陆贺朋,小意的问了句。 “米行,一天不许停,一丝不许乱。”李桑柔眯眼看着朱长盛,一字一句道。 “大当家的这规矩,跟原来一个天一个地,实在是变动太大,光告诉下头的人怎么做,就得十天半个月,这中间……”朱长盛又瞄向其它几位行首。 “你今天怎么晚了?”李桑柔没理朱长盛,站到晚到的一个行首面前,问道。 “在下家在曲院街,马行街上人太多,堵的走不动。”行首下意识的推脱。 “你呢?”李桑柔再问第二个迟到的行首。 “在下也是,正好碰上散朝,总要避一避。” “你呢?” “在下走到半路,车轮坏了。” “在下的马腿崴了,换马耽误了功夫。” “在下早起拉肚子……” …… 李桑柔听他们一一说完,转身看向朱长盛,笑道:”你看,都是不得已,要是他们下次再晚了,还会有别的不得已。 要是只要迟了,就断一根指头,你觉得他们还会有这么多的不得已吗?“ 李桑柔再看向迟到的几个人,“你们初初归到我门下,我不能不教而诛,这一次就算了,至于下次,黑马,告诉他们你们老大的规矩。” “是!”黑马胸膛一挺,“老大有召,头一回迟到,斩一根手指,第二回迟到,断一只手,第三回迟到,断一条腿!” “都听到了?”李桑柔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到朱长盛身上,“你觉得,下回还有人迟到吗?” 朱长盛脸色发白,勉强道:“大当家,实在是……” “跟我说难处之前,你们都掂量好,这难处,你们是不是确实无能为力。 你们确实无能为力,我责无旁贷。 你要说的这难处,你,你们,确实没有办法吗?”李桑柔看着朱长盛问道。 “大当家让十天就改好,这中间,实在是烦难重重。”朱长盛硬着头皮道。 “东水门米行的帐,还有几天能查清?”李桑柔转身看着陆贺朋问道。 “明天早上就能清结了。”陆贺朋忙欠身答话。 “请朱行首回家歇着吧,让人看住朱家,只许进不许出。”李桑柔看向孟彦清吩咐道。 “是。”孟彦清抬手,离朱长盛最近的一个云梦卫,上前拖着朱长盛就往外走。 “大当家的,我不是……”朱长盛一句话没喊完,就被云梦卫摘了下巴,拖了出去。 “你叫程世雄?”李桑柔看向南水门行首。 “是。”程世雄吓的脸色苍白。 “由你统总,十天。”李桑柔吩咐了句,看向众人,冷冷道:“还有谁要回家等着吗?” 见众人鸦雀无声,李桑柔冷笑道:“很好,这十天里,每隔一天的辰正,就在这里,我来听听你们做的怎么样了。 今天就这样,你们先议议吧。 陆先生留下听听。” 李桑柔说着,大步出屋。 大常和黑马跟在后面,孟彦清也紧跟出来。 出了东水门米行大门,李桑柔看着孟彦清吩咐道:“留些人看着这里,听陆先生吩咐。最近十来天,最要紧的,就是各处米行。 你这边人手怎么样?才能调度得过来吧?” “足够!大家伙儿虽说年纪上去了些,这些小事还都能做得来。”孟彦清精神十足。 李桑柔和大常几个上马回去,黑马留下,等孟彦清四处查看一遍,出来上马,一起去看房子。 …………………… 李桑柔回到顺风铺子里,对着孟彦清给她的那份人名名册,刚看了一半,就听到窜条一声喊,“老大,公主来了!” 李桑柔回头,宁和公主已经穿过院子,直奔过来。 “咦,这是怎么了?”李桑柔迎着宁和公主扑带而来的那股子怒气,下意识的往后仰靠在椅背上。 “大哥!”宁和公主气的跺脚,“非要把阿暃送到我那里!” “阿暃?”李桑柔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阿暃是谁。 “干嘛把阿暃送到你那里?出什么事儿了?”李桑柔站起来,按着宁和公主坐下,倒了杯茶递给她,“喝口茶,缓一缓。” “谁知道啊!”宁和公主接过茶,气的猛喝了一口。 “昨天傍晚到我那儿的,一进门就哭,我又不知道她为什么哭,看她哭我不就问她么,怎么啦?家里出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不都是这么说话么,对不对?” 宁和公主看起来真气够呛,话都快说不清楚了。 “她就说我:你还好意思问我!我当时就懞了,她哭,难道是因为我?我就问她,她就跑到院子里哭去了,我让人拉她回来,她说我,你不就是想让我们死么。 你说说这是什么话? 我气坏了。 从前她小心眼,动不动就生气,好歹还有个缘由,这一回,这算什么? 我真是气坏了,我就不理她了。 等她不哭了,我问她,我什么时候想让她死了? 她说,大哥让人把她阿娘送去皇陵了,把她二哥三哥都派出去了,还把她送到我那里,说大哥这是要拆散她们一家,要让她们一家一个一个的死。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姜尚宫知道,姜尚宫说,她阿娘去皇陵,是因为王爷身边没人照料,她二哥三哥是点了差使,都在建乐城,根本没出去! 我气坏了,就跟她吵起来了。 真是气死我了!” “你没吵过她,吵输了?”李桑柔眉梢高挑。 “没输,我赢了!”宁和公主昂起头。 “吵赢了还气什么。”李桑柔笑道。 “那也气啊,她怎么能这样不讲理,大哥根本就没怎么着她们。 宗室子弟,都巴不得能领份差使,有个晋身之路,大哥让她二哥跟在潘定山身边,让她三哥去将作监,从前文先生就管将作监!都是最要紧的地方。 姜尚宫说,现在正打着仗,这两个地方,只要用心,立功晋升都极容易。 这难道是坏事吗? 她阿娘不是去皇陵,是去照顾她阿爹,她说大哥害了她阿娘,她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她阿娘不想去照顾她阿爹吗?”宁和公主说着说着,气儿再次上来。 “问得好!”李桑柔拍手。 “你怎么像在看笑话儿?”宁和公主瞥着李桑柔道。 “你就这么跟她吵的?”李桑柔笑问道。 “嗯。”宁和公主一个嗯字,尾声上扬,带着丝丝我就这么说了怎么着的意味。 “那该生气的是她。”李桑柔笑道。 “今天早上,她起的晚,我一直等着她,我不好先吃,总要等她一起吃饭,对吧,可她说,她看到我就饱了,不吃了,你说说,这话气人吧。”宁和公主气的将杯子拍到桌子上。 “是挺气人的。”李桑柔点头。 “真想打她!”宁和公主攥着拳头,捶了下自己的膝盖。 “那就打一顿。”李桑柔接话很快,“你打得过她吗?” “我就是说说。”宁和公主再次斜瞥李桑柔。 “我可不是就是说说,想打就打一顿,打过你就知道了,可痛快了。你打得过她吗?”李桑柔关切问道。 “她在我那里,要是打起来,姜尚宫她们肯定会拉偏架的,肯定打得过。”宁和公主再次斜瞥李桑柔。 “那你下次想打的时候,就打一顿。”李桑柔建议的很认真。 “算了,我现在不生气了,她挺可怜的。你知道吧,她还不知道她阿爹出家了,唉,算了,我不跟她计较了。”宁和公主连声叹气。 李桑柔一边笑,一边重新倒了杯茶递给宁和公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7章 打起来打起来 中午,顺风铺子后面,菜地旁边拢着堆火,上面挂着吊锅,锅里扑扑吐吐炖着猪肚鸡汤,四周支着架子,李桑柔和黑马几个,坐了一圈,正在烤羊腩,羊排,青鱼和整个儿的包子。 旁边,大头在擂蒜泥,大常正在用大盆拌菊花菜等杂菜,都是菜地里种的。 “不好了!”潘定邦一头冲进来,带进来的风,吹得火苗都偏了偏。 “一个两个的,就不能稳重点儿!”李桑柔没好气的瞪了潘定邦一眼。 “不好了!要打起来了!出大事儿了!”潘定邦几步窜到李桑柔旁边,气急败坏。 “谁跟谁要打起来了?打了没有?出人命了?”李桑柔将羊腩翻个个儿,再撒一遍作料。 “你不知道?你没看晚报啊?”潘定邦抽了抽鼻子,这羊肉烤的真香。 “我天天忙的脚后跟踢到后脑勺,哪有功夫看晚报,谁跟谁打起来了?”李桑柔翻好羊腩,接着翻青鱼。 “十一爷跟人家打起来了?”黑马伸着脖子接了句。 “十一从来不跟人打架,他能打得过谁?是我三嫂,还有我二嫂。”潘定邦转了两圈,没找到椅子,干脆蹲在了李桑柔旁边。 “嗯?”李桑柔翻着青鱼的手顿住了,“你三嫂?你二嫂?文打武打?” “什么文打武打?多谢多谢。”潘定邦接过蚂蚱递给他的椅子,一屁股坐下。 “你说你,晚报你怎么不看呢,不看报也就算了,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能一点儿都不知道?你都干嘛去了? 这事儿,最开头还是你挑起来的!你看看你这个人!”潘定邦一连串儿的抱怨。 “武打就是撕头发揪耳朵,牙咬脚踹,文打花样就多了,文打武打?”李桑柔没理会潘定邦后面那一长串儿的抱怨,只答了头一句。 “那就是文打!都是你那葡萄架下惹出来的!你说说你!你怎么能不知道?多谢!”潘定邦接过窜条递给他的茶。 “你三嫂那文章我看不懂,你二嫂的文章我更看不懂,因为那些文章惹出来的? 约了什么时候打?怎么打?要我上阵吗?打架我可是真不行,我一上手就得出人命。”李桑柔一边说着,一边将烤好的羊腩放到案板上,切成大块。 “你连看都看不懂,你上阵有什么用?还想出人命,你都看不懂,想出人命也出不了!唉!”潘定邦一声长叹。 “是翰林院那帮子人,早好些天,跟我三嫂二嫂她们就呛上了,在晚报上你来我往,好些天了,你竟然不知道?” 潘定邦一脸的不敢置信,这么大的事儿,他二嫂他三嫂!她竟然不知道! “饭吃了吗?烤肉吃不吃?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得先吃饭。”李桑柔一边接着切羊排,一边问了句。 “哪儿顾得上吃饭了,她们挤一堆说话,都没人理我。 那块给我,还有这块,这块也行,鱼,还有鱼,把鱼尾都给我!”潘定邦站起来,凑到李桑柔身边,指指点点这也要那也要。 “这两块加条鱼尾就行了,还有猪肚鸡汤呢,一会儿再喝碗汤。”李桑柔装了一盘子,又放了只烤的焦黄的包子,递给潘定邦。 “这羊腩烤得好!真香!嗯嗯,好吃!”潘定邦咬了一口,就把打架的事儿忘了,“大常那是什么菜?给我点儿!这蒜味儿好,多点儿!再多点儿!” 潘定邦吃了烤羊肉,烤青鱼,拌菜,一只包子,又喝了一碗猪肚鸡汤,心满意足。 “你二嫂三嫂,是跟翰林院吧?打算怎么打?”李桑柔递了杯茶给潘定邦。 “对对!这才是正事儿!你说你!这么大事儿,你竟然不知道! 开始吧,好像是,我二嫂,就是我二嫂,写了篇文章,好像是说什么音韵的,我最烦音韵,那篇我没看。 隔天就收到了几张小条儿,落了款署了名,二嫂说那署名浓墨重彩,唯恐别人看不到。 是翰林院的乔翰林,这个乔翰林你肯定知道,以博学强记著称,号称什么问不倒,两脚书橱什么的。 头一回,好像有两三张,都是乔翰林写的,说我二嫂那文章哪儿哪儿不对,哪儿出自哪书,用错了典了。 我二嫂哪会用错?我二嫂教过我,我知道的啊,我二嫂就没错过!我二嫂那脾气,也大得很,隔天就驳回去了。 乔翰林跟我二哥是同科进士,他是榜眼,我二哥同进士。 平时文会上遇到一起,乔翰林最喜欢堵我二哥,我二哥一说话,他就跟后面挑毛病,说他说错了,用错了,反正各种错,我二哥可烦他了。 有时候,明明是他记错了,他仗着自己记性好,看得书多,也能硬生生说到还是我二哥错了。 我二嫂本来就烦他,驳回的时候,就不怎么客气,那篇文章我看了,我二嫂是真不客气。 结果,隔天,乔翰林那小条,几十张,一堆!我二嫂哪能让他,就呛上了。 几个回合,乔翰林一直落在下风,他就恼了,说他落下风,是因为他那边限定了字数,我二嫂这边可没字数限定,他落下风,就是因为这个,就递条子约战。“ 潘定邦斜一眼李桑柔,叹了口气。 “我二嫂,应了!” “这叫打起来了?就这个?”李桑柔不敢置信的看着潘定邦。 “七公子,你说的这个,这能叫打起来?连吵架都不算!”黑马一脸鄙夷的斜着潘定邦。 “这怎么不叫打起来?还要怎么打起来?难道真要上手动刀,才叫打起来?”潘定邦从李桑柔瞪到黑马。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咦!”从黑马到窜条,一圈儿的人,冲潘定邦撇嘴。 “你们文人哪。”李桑柔感慨了句,“那这架怎么打?跟进奏院那样? 要是那样,那什么翰林要是说着说着动了手,就让黑马上,黑马一个人,能打他们一堆儿。” “你放心!保证打的他们满地找牙!”黑马捋了捋袖子。 “不是!你瞧瞧你们,粗野!”潘定邦手指点了一圈儿,“我来的时候,二嫂正跟三嫂商量,阿娘也在,阿甜也在,唉,全挤一堆这个那个,也没个人张罗我吃饭的事儿。 我还不知道怎么打。 不过,这边是我二嫂三嫂,肯定不能动手,我想着吧,大约像辩经那样,你见过辩经没有?” 潘定邦看着李桑柔问道。 李桑柔点头。 她见过,一边辩一边跳,旁边还有人敲小鼓。 “大约就那样,你说这事儿……” “你二哥……你二哥不在建乐城,你三哥知道吗?你阿爹呢?他们怎么说?乔翰林那边,知道这边的,是你二嫂三嫂她们,是女人不是男人吗?”李桑柔打断了潘定邦的话。 “二哥都半个多月没回过家了,三哥忙的见不着人,阿爹更忙,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 乔翰林……他知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潘定邦摇头。 “他应该不知道,他最好不知道!”李桑柔捏着下巴,眼珠转过来,转过去,片刻,一巴掌拍在潘定邦肩膀上,“这是好事儿!” “啊?”潘定邦被李桑柔这一巴掌拍懞了。 这是什么好事儿? “你二嫂三嫂,已经答应了是吧?你听清楚了?”李桑柔手指点着潘定邦的肩膀。 “当然!我二嫂那脾气,我三嫂……”潘定邦点头。 “那就行了!你回去跟你二嫂三嫂说一声,让她们好好准备,别的,不用她们操心,有我呢,对了,她们约了怎么打?什么时候打?”李桑柔点着潘定邦问道。 “你都不知道怎么打,怎么有你呢?你这个……”潘定邦隐隐约约觉得,这事,好像要大发了! “怎么打不用管,文人么,反正就是斗个嘴皮子。 行了,你回去,跟你二嫂三嫂说一声,只管好好准备就行,其余,我来安排!快去!”李桑柔一边揪着潘定邦,把他往外推,一边拧着头吩咐黑马等人: “黑马赶紧去报坊,先找曹先生,让他写份战书,下给翰林院的,别写人名,就是给他们整个翰林院的,写好让林掌柜拿着,你跟林掌柜一起,给他们翰林院管事儿的送过去! 小陆子去把几间瓦子的当家人叫过来,告诉他们,我要做庄开个盘! 都快点!越快越好!” 潘定邦被李桑柔推的一边趔趄一边惊叫:“你要干什么?你这是要干嘛?你你你!” “到时候你记着买几手,挣点儿私房钱,别忘了叫上十一,准赢!”李桑柔交待了句,将潘定邦推进院子,“快去跟你二嫂三嫂说一声,赶紧去!” …………………… 潘定邦回到他们家门口,转了个圈,又转了一圈,到底没敢进去,招手叫过听喜,吩咐他进去传话,自己掉转马头,直奔工部。 他今天公务繁忙。 听喜被带到蒋老夫人正院,垂手禀报:“回老夫人,二奶奶,三奶奶,七奶奶:七爷让小的禀报二奶奶,三奶奶,七爷说,大当家的说了,请二奶奶三奶奶安心准备,其余诸事,都由大当家的安排。” 从蒋老夫人起,都听怔了。 “哪个大当家的?”田七奶奶脱口问道。 “回七奶奶,就是顺风的李大当家。”听喜垂手答话。 “大当家安排什么?大当家的怎么知道的?你家七爷又是怎么知道的?小七呢?”蒋老夫人一问一串儿。 “回老夫人,小的不知道,小的在顺风前头铺子里喝着茶,等七爷来着。 后来七爷出来,带着小的回来,到了咱们家门口,七爷说他今天公务繁忙,吩咐小的回来传话,七爷去部里了。”听喜老老实实有一说一。 他真不知道。 “大当家知道,肯定是小七说的,要不然,他不会连家都不敢回。”钱三奶奶的判断干脆直接。 “小七怎么跟大当家说的,大当家要怎么安排?这个得赶紧问问,别错出大事儿来。”钟二奶奶拧着眉,十分后悔,刚才不该当着小七的面,说那些事儿。 “你去一趟,跟大当家说,没什么事儿,小七一向信口开河,赶紧去。”蒋老夫人看着钱三奶奶吩咐道。 “我这就去。”钱三奶奶急忙站起来往外走。 钱三奶奶出来,要了车,急急忙忙赶到顺风速递铺,李桑柔却不在铺子里,掌柜老左说不知道去哪儿了。 钱三奶奶又找到晚报坊,大当家没到报坊,林掌柜也没在报坊。 炒米巷也没人。 钱三奶奶只好先回去潘府。 …………………… 潘定邦到了工部,坐下起来,起来坐下,转了十七八个圈,一咬牙一跺脚,往宣佑门外那一排小屋去找他三哥。 大当家可是个说到做到的,她说下战书,肯定就得下过去,她说开赌,肯定就能开出来,赌盘都开出来了,那可就不是小事儿了。 他二嫂三嫂,还有他阿娘,一时半会,他不敢见她们。 这事儿,去找阿爹,他阿爹太忙了,二哥不在建乐城,那就只有三哥了。 唉,二哥爱动手打人,三哥也喜欢动手,真烦人! 潘定邦畏畏缩缩进了潘定江那间小屋,话没说出来先陪一脸笑,“三哥这里,真是书香满屋。” “你又闯什么祸了?”潘定江对他这个弟弟可太熟知了,立刻皱眉问道。 “没……”潘定邦舌头打结口齿含糊,“我哪敢,真没有,就一点儿小事儿。 那个,三嫂,和二嫂,跟那乔翰林争来争去,这事儿,三哥知道吧?”潘定邦期期艾艾。 “你接着说!”潘定江放下了手里的笔。 “你吧,忙的,中午都不回家吃饭,你要是回家了,指定就没事儿了!”潘定邦先往他三哥身上糊了一把错处,“就是,说是,今天晚报送过去的这个那个,里头有乔翰林一份约战。 乔翰林嫌一回只能写二十个字不公道,这事你肯定知道,乔翰林就说要面对面辩一辩。 我中午回家吃饭,阿娘,二嫂三嫂,还有阿甜,光顾着说什么约战不约战,没人理我,我连饭都没吃上。 我想着,这事不能瞒着大当家,就去,那个啥,跟大当家的说了声。 大当家说,让我跟二嫂三嫂说,好好准备,她说她去给翰林院下战书,说是,还要开盘口赌……” 潘定邦迎着他三哥的怒目,赶紧咽下后面的话,一只手往后,摸到门框,一边急急往后退,一边撂下句,“工部事儿多得很我走了!” 话没说完,转过身,撒腿就跑。 “你这个混帐!”潘定江跳起来,追到门口,将手里的笔砸了出去。 …………………… 也就申初前后,建乐城各大瓦子里,各个显眼的地方,都贴出了花边晚报写给翰林院的那份战书,并开出了盘口:翰林院应战,一赔一成一,翰林院不应战,一赔十。 紧接着,那份战书和各大瓦子开出的赌盘,油墨还没干,就被一摞摞送进各个派送铺,各大酒楼,各家茶坊,各个行市,连路口都有人发,见人就给不要钱。 翰林院一向松散,平时要集中在一起的事儿,都是由国子监的黄祭酒主理,林掌柜带着黑马,就把那战书,下到了黄祭酒手里。 黄祭酒收到战书,倒是一看就明了了。 朝报如今差不多就是进奏院报了,他还应潘探花之请,给朝报写过两篇文章。 晚报到底怎么样,他不是很清楚,可这份晚报,肯定不是民间小报那么简单,这是从那份粮价从晚报挪到朝报那天起,大家就心知肚明,个个明了了的。 朝报晚报,他是每天必看的。 前一阵子,乔翰林跟葡萄架下那些主笔你来我往,他都看到了,看的津津有味儿,你来我往吵的相当有水准。 没想到,竟然闹到要下战书了,这下战书,要下,该下给乔翰林啊,下到他这里,这可是下错了地方。 黄祭酒正一边翻着前面论战的晚报,一边琢磨着,这战书,要是经他手转到乔翰林手里,是不是不大好。 毕竟,战书抬头写的是翰林院,人家可没写乔翰林的姓名,他给转过去,不大好。 这战书,该退给花边晚报,跟他们说清楚,换一张,写给乔翰林。 他刚才就不该接,不过,他根本没想到大红信封里竟然是份战书,他接都接了,再送回去,是不是不大好? 那也比转给乔翰林好。 黄祭酒正慢慢悠悠琢磨着,小厮一跑小跑进来,“老爷老爷!你看看这个!” 小厮将一份战书,和一份开盘大赌的说明双手捧上。 黄祭酒扫过那份战书,再看过那份开赌书,眼睛都瞪大了,“这是!这是哪儿来的?” “满城都是,到处都是,好多人买!”小厮眨着眼,看起来颇为兴奋。 这样的热闹事儿,就是建乐城,也不多见! 而且,事关他家老爷!他也算是事中人啊!真是令人激动兴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8章 不可争闲斗气 潘定江打发去顺风铺子看看动静的小厮,出了东华门,就一个旋身回去了。 潘定江对着小厮拿回去的那份战书,和那份简单明了的赌盘说明,一巴掌拍在额头。 大当家这是要把他二嫂他媳妇,他们潘家放到火上烤么?这哪是他们潘家能担得起的! 潘定江拎着那两张大红的纸,直奔去找他爹。 走到一半,潘定江猛的顿住,转个弯往宫门过去。 凭着大当家的手段,这两份东西,东华门门口有人派送,那就是已经在满城派送了,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该知道了。 他再去找他阿爹,根本没什么用了,还是赶紧去跟皇上禀报吧。 约战翰林院,这可不是小事儿。 顾瑾正和几位相公,庞枢密等人议事。 小内侍悄悄站到清风身边,俯耳禀报了,清风瞄着时机,看向顾瑾,顾瑾迎上清风的目光,清风忙欠身垂手笑道:“潘翰林请见,看着挺急,说是顺风那边的事儿。” “嗯,叫进来吧。”顾瑾吩咐道。 潘定江磕了头起来,先将那份战书和赌盘说明双手捧举起来。“臣急着请见,是为了这份战书,臣弟潘定邦说,这是顺风大当家李姑娘的手笔。” 清风上前,拿过那两张大红纸,奉给顾瑾。 顾瑾先拿起战书,一目十行看过,递给伍相,再看那份赌盘说明,仔细看过,眉梢扬起,一边笑,一边递给伍相。 “起因是什么?”顾瑾看着潘定江问道。 “回陛下:十天前,晚报葡萄架下登了篇关于诗词中借韵和出韵的文章,翰林乔博觉得其中一个举例不对,应该按诗家家乡音来解,就花一百八十个大钱,买了一百二十个字儿,说写错了。 隔天的晚报上,驳回了乔翰林这个说法,乔翰林不服,你来我往,就争起来了。” 潘定江是怎么简单怎么简洁怎么说,这事儿,实在不宜多说。 “葡萄架下说起诗词学问了。”顾瑾的音调里,隐隐约约透着丝疑惑。 “是,大当家从合肥回来后,就改了。”潘定江听出了皇上话里那几丝隐约的疑惑,忙照着皇上不知道来答。 “文章出自谁手?李大当家的学问,好像不怎么样,这战书,是替谁下的?”顾瑾接着问道。 “臣内子钱氏写过几篇,臣二嫂钟氏写过,庞枢密府上史老夫人写过两篇,符家长媳晏氏写过一篇,伍相府上管二太太写过三篇,尉四太太写过一篇,其余,别家府上,大约还有。 跟乔翰林论战的,是臣二嫂钟氏。”潘定江垂手道。 庞枢密和伍相眼睛都瞪大了,葡萄架下是一群女人?他们家也有?这事儿,他们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 “伍相府上有四篇。”顾瑾语气中透着赞叹,“早就听说伍家是真正的书香满门,果然名不虚传。”顾瑾看着伍相笑说了句,又看向庞枢密,“听说你当年是跟着夫人学的学问文章,是真的?” “是。”庞枢密倒没什么不好意思,“陛下也知道,臣祖父挑夫出身,不识字儿,臣父亲从小跟着祖父南征北战,虽说身边带着先生,可也就是学会了认字儿。 臣父亲议亲时,臣祖父觉得,要门当户对,臣母亲家务农活都做的极好,贤惠明理,却不识字。 臣长到七八岁,跟着母亲,能刨地会种菜,却是大字不识一个。 臣祖父和父亲外出征战,四五年才回来。 臣祖父回来,见臣大字不识一个,和臣差不多年纪的别家子弟,已经读了四五本书,能联句能对对子了。 听臣父亲说,臣祖父那时候仰天长叹,说了句:孩他娘得有学问! 从臣起,臣家挑媳妇,都是先看学问,这是臣祖父定的家规。” “你祖父聪明天成,朕常听先皇说起。”顾瑾先笑叹了句,接着道:“军中通邮这事儿,原本李大当家只肯贴补往军中那一半,至于军中将士写往家里的信,这份邮钱,得朝廷出。 咱们实在不宽裕,朕就找李大当家商量,请她有来有往。 看样子。”顾瑾点了点已经递回到他旁边的那两张红纸,“李大当家这是哪儿的钱都不放过了。 这事儿,伍相和潘相府上都有女眷牵涉其中,要避点儿嫌,就请杜相费点儿心,指点指点翰林院。”顾瑾看着杜相笑道。 “是,陛下放心。”杜相忙欠身答应。 …………………… 潘定江告退出来,一边走一边盘算,走出一小段,直接出东华门回家去了。 他得赶紧回去一趟,把皇上的意思交待清楚。 潘府里,钱三奶奶出去一圈,没找到李桑柔,回到家没多大会儿,外面战书加赌盘就出来了,一出来就满街都是。 潘定江回到家时,他阿娘蒋老夫人,以及他二嫂他媳妇,外加七奶奶田氏,正对着桌子上红彤彤两张纸,团团坐一圈发愁。 “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看到潘定江进来,蒋老夫人心都提起来了。 俗话说祸不单行…… “为了这事儿。”潘定江指了指桌子上两张大红纸。 “皇上知道了?”钟二奶奶脱口问道。 “小七没敢回家是吧?他去找我了,是我去跟皇上说的,这么大的事儿,哪敢不说。”潘定江一路急赶回来,累的腿软,往前两步,坐到蒋老夫人旁边。 钱三奶奶忙倒了杯茶递给他。 “皇上正和几位相公商议大事儿,我跟小内侍说,是顺风那边的事儿,皇上立刻就叫进了。” 潘定江一口气喝光了茶,压着声音,将他见了皇上后,皇上那些话说了。 “……皇上这意思明明白白,就是要顺着大当家的意思推一把。 咱们这边,你们商量商量吧,有什么拿不定的,让小七去找大当家的。 我先走了,一堆的事儿,晚上要是太晚,我就不回来睡了。”潘定江说着,站起来,拱手和蒋老夫人告退。 “都是小七惹出来的事儿!”蒋老夫人拍着桌子,“看看,把你们两个顶到扛头上了!” “不能怪小七,小七就是不说,大当家也得知道,不过晚个一时半会儿的。照老三这么说,大当家是挺缺钱,顺风那邮费可不便宜。”钟二奶奶笑道。 “上百万大军呢,这仗也不是只打一年两年,这信得有多少,一来一往都是大当家贴补,这可不是小数目。”钱三奶奶略一算算,就有些咂舌。 “就算咱们为国尽力了。”田七奶奶对这件事最有热情,虽然她那点儿学问,实在凑不上去。 “皇上这意思,是要大当家能多赚就多赚,那翰林院那边,有杜相提点,应战是肯定会应战。 不过,肯定要拖上几天,恐怕还要放出风,翰林院不屑一顾什么的,把银子拖足了,才会出声应战。” 钟二奶奶从蒋老夫人,看向钱三奶奶,“大当家那边,后头肯定还会开出赌盘,至少输赢上头,肯定要开出一盘的,只怕是最大的一盘。 咱们得议议,咱们该怎么办。” “那先得问问,大当家是准备押咱们赢,还是翰林院赢?”田七奶奶兴致高昂。 “押咱们赢才能赚得多。 天下才子都在翰林院,论才气,哪儿能跟翰林院比?大家肯定都觉得是翰林院赢。”钱三奶奶拧着眉,对上一个两个翰林,她不怕,对上整个翰林院,说个赢字,就太自大了。 “皇上让杜相提点翰林院,可没让谁提点咱们,这就是给咱们留缝儿了。 这场比较,至少怎么比这一样,肯定是咱们说了算,这就是机会。”蒋老夫人指出了方向。 “时艺,破题解经这些,都不行!”钟二奶奶先否定,“翰林院那些人,半辈子,大半辈子都耗在时艺解经这些上头,咱们可比不了。” 钱三奶奶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么想。得挑他们薄弱的地方。” “诗词音韵也不行,这些东西,没个定论,你觉得好,我觉得不好,好和不好都是正解。”钟二奶奶拧着眉,手指飞快的点着桌面。 “比背书?”田七奶奶也是眉头紧拧。 钱三奶奶忍不住瞥她。 钟二奶奶飞快点着的手指顿住,片刻,笑容绽放,“不是背书,是比博学!比谁看的书多,那位乔翰林,不是号称书橱么,正好,大家比一比,看看谁才是真正的书橱!” “这主意好!”蒋老夫人也笑起来,“这些一路考出来的才子,要考出来,都得心无旁鹜。就是老二老三,算是才子了,当年也是只敢埋头经书。 咱们不用考那些试,若论看杂书,至少不比他们差。” “要是比这个,得请一个人出来。”钱三奶奶笑起来,“符家那位大娘子,嫁进周老尚书家,做了长孙媳妇的那个。” “那丫头不声不响的。”蒋老夫人很惊讶。 “厉害得很呢。我跟她三婶自小认识,她三婶夸她,从小夸到大,过目不忘,无书不读,我试探过几回,真是博学。 只是她性子内敛,人又聪明,发觉人家试探她,就一句不肯多说。” “周家老夫人,夫人,都疼她的很呢,那妮子确实不声不响的,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她学问这么好。”钟二奶奶接了句。 “就怕请不出来。”钱三奶奶看着蒋老夫人,皱眉道。 “我去找一趟曹老夫人。”蒋老夫人信心满满,“曹老夫人是个不怕事儿的,再说,”蒋老夫人的话顿了顿,“他们大老爷,到秋天,这一任就满期了。 去年秋天,曹老夫人就找我说过几回话儿,想让她这个大儿子回建乐城,现在战起,不知道是什么打算了。” “他们大老爷这下一任,还没定下来呢?这离秋天可没多少时候了。”钱三奶奶惊讶道。 “唉,他们府上,周老尚书拿他们府上不当自己家,拿自己儿子不当儿子,唉。也是因为这个,她这个大儿子上进得很,一心一意要替她阿娘争口气。 唉,这一家一家的,不说这个了。 你挑个人走一趟周府,先跟曹老夫人说一声,明儿我去看她,找她说话儿。”蒋老夫人吩咐钟二奶奶。 “符大奶奶跟永平侯府那位沈大娘子,要好的很呢。”田七奶奶突然冒了句。 “这没事儿,沈家姐儿是个好的,明理的很。唉,也是被父兄所累。”蒋老夫人叹了口气。 “前儿七郎对着一根金簪子,掉了半天眼泪,说是看到金簪子,想到金毛了。”田七奶奶叹了口气。 “唉,都过去了,这些话,以后别再提起。”蒋老夫人吩咐道。 …………………… 伍相等人议好事出来,出了宣佑门,杜相赶上两步,和潘相并肩,笑道:“葡萄架下那些学问文章,我看过几篇,功力不凡,没想到,都是出自闺阁之手。” “闺阁之中,不容小视啊,说起来,大当家也得算是闺阁女子。”潘相颇有几分感慨。 “大当家不能以常人论之了。我家小三,他那个媳妇儿,也是个好学问的,要是不打扰,回头我让她去你府上请教一二。”杜相接着笑道。 “这打扰什么,前儿听老妻说起来,正缺人手呢。”潘相低声笑道。 “那正好,让她去听老夫人使唤。”杜相哈哈笑道。 两人说笑着,沿着东西大街走没多远,国子监黄祭酒迎着两人过来。 “我正想着怎么找他呢。”杜相看到黄祭酒,笑起来。 “那我先让一步。”潘相笑接了句,拐了弯。 杜相站住,看向黄祭酒,黄祭酒急忙紧跑几步,上前见礼,“杜相公。” “我瞧着像,还真是你。”杜相看着黄祭酒,虽说脸上有那么几丝笑意,却蹙着眉头,“如今战起,上上下下都是极忙,你那里可还好?” “还好还好。”黄祭酒被杜相蹙起的眉头,还有这一句极忙,说的一颗心微微提起。 “国子监诸生,要看着他们好好念书,这也是为国出力,如今这个时候,不宜过于贪玩了。”杜相接着道。 “是是是。”黄祭酒这心提的更高了,过于贪玩了,这个过于…… “翰林院那边,可还好?”杜相又问了句。 “还好。”黄祭酒这一句还好,没敢太用力。 翰林们都怎么样,他管不了啊。 “那就好,如今这个时候,要多想想怎么为国尽力,万万不可争闲斗气,更不能惹出什么事端,你要多留心些。”杜相接着交待。 “是是,相公放心。”黄祭酒连声答应。 几句话的空儿,已经到了拐往中书省的路口,杜相冲黄祭酒点头示意到了,就拐了弯。 黄祭酒目送杜相拐了弯,走出十来步了,慢慢捏了捏袖袋里的那两张大红纸,舒了口气,幸好没一见面就拿出这份争闲斗气的战书。 黄祭酒再舒了口气,转身往回走。 这份战书,晚报那边要是来问,就让他们拿回去。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如今非如平时,翰林院可没功夫争什么论战不论战的闲气。 晚报要是不来问,那就不理不管。 无论如何,不能争闲斗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9章 两边都忙 隔天上午,曹老夫人送走蒋老夫人,坐着喝了半杯茶,吩咐请大奶奶过来。 符婉娘就在旁边耳屋,看着焙茶,忙端着焙好的碎茶饼进了正屋。 “今儿焙茶这火候正正好,香得很,赶紧沏一碗我尝尝。”曹老夫人闻着茶香,笑道。 符婉娘笑应了,坐到曹老夫人旁边,拿过茶碾碾茶。 “沈家大娘子有信儿过来没有?他们怎么样?到老宅没有?”曹老夫人缓声笑问道。 “前儿刚收到大娘子一封信。 月中到的,说一路上顺顺当当,沿途各府县,都极照应。 大娘子说,沈家老宅已经坍塌了,好在那片地儿还在,没被人占了。她们暂时借居在客栈里,已经请了人,开始清理宅基,重建重修。 大娘子说,当地民风淳厚,米菜都极便宜,雇人也极便宜,街市上东西很齐全,当地也有顺风的铺子,寄信收信都便当,还说城外景色极好,说她和阿娘都觉得很舒心。”符婉娘说的很仔细。 “没人欺负她们吧?”曹老夫人稍稍欠身往前,问了句。 “大娘子说,她们进城隔天,府尹就上门请见了,说是早就接到了睿亲王府递过去的书信,拜托照应,说府尹和府衙那边,都客气尊重得很。”符婉娘笑道。 “睿亲王府,唉,这只怕是皇上的意思,借着睿亲王府的口。”曹老夫人叹了口气,“你想想,那府里,世子爷大年初二就赶往军中了,一军统帅,他可顾不上这个,再说,他也不是个大度的。” 最后一句,曹老夫人压低了声音,再叹了口气,“王府西院那母子几个,早就有心无力了,想递信照应,这信儿,只怕都递不出去。” “要是皇上,那不是更好?”符婉娘看着曹老夫人道。 “当然更好。”曹老夫人笑起来,“说起来,皇上能即位,是咱们大齐的福气,那可是位少有的明君。 永平侯府里,唉,该死的都死了。也好。”曹老夫人再叹了口气,“沈家大娘子她们都好好儿的,咱们就放心了。 不说这个了,你猜猜,蒋老夫人过来这一趟,做什么来了?”曹老夫人看着符婉娘笑问道。 符婉娘看着曹老夫人,想说什么,却没开口,只摇了摇头。 “你想到一点儿了,是不是?就是来请你的。”曹老夫人一脸笑。 “我?太婆,我不喜欢……”符婉娘话没说完,就被曹老夫人打断,“我知道,你这孩子,不喜欢抛头露面,更厌恶被人指指点点,平时爱看点闲书,不过自娱而已。” “嗯。”符婉娘低低嗯了一声。 “唉,”曹老夫人长叹了口气,“咱们家那点子烂事儿,你都知道。” “嗯。”符婉娘垂着眼,低低嗯了一声。 “你翁翁,心里眼里,只有他那个姨娘,那间小院,才是他的家,他们家里,就他跟闪姨娘两个人,从来就没有过第三个人。 咱们家里,我就算了,就是你父亲,他儿子,长的像他,聪明像他,可从小到现在,从来没在他眼里心里过,唉。 这么些年,这个家就是这样,你父亲当年开蒙,请先生,后来头一回考童生试,我找他,你父亲找他,他都不理会。 你父亲硬气,说不理他,就当没有他这个爹。” 曹老夫人的话顿了顿,片刻,冷笑道:“他还活着呢,怎么能没有他这个爹,他不理会,我就扯着他的大旗,我去找人。 闪氏的死,他怪到了我身上,说什么也要告老,他这是要把他这杆大旗放倒,不许我再扯起来。 你父亲下一任,原本,去年秋天有点儿说法了,后来……” “都怪我。”符婉娘低低道。 “你这孩子,这怎么能怪你?你和沈家大娘子交好,又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了,这不怪你,你可千万别多想这个。 这样的事都多想,都往自己身上怪罪,这叫多思多虑,多思多虑可不是福相。” 符婉娘点头。 “这事谁都怪不了,世事变幻,唉,谁能想到呢,大爷即了位,又生出那么多事儿,这又打起来了。 这几个月,我这满肚皮的心思,想来想去,找不到入手的地方。 蒋老夫人这趟来,这是个机会。” 曹老夫人招手,示意符婉娘坐到她旁边。 “蒋老夫人那话,说的明明白白,那晚报,是握在那位大当家手里的。 那位大当家能再回到建乐城,蒋老夫人说,是因为她在合肥之战中,立了大功,说是合肥之战若有十成功,那位大当家一个人,就得占去五成。 蒋老夫人说,大当家一回到建乐城,就找到她家二奶奶和三奶奶,把葡萄架下交到她们手里,葡萄架下那些学问文章,都是各家女眷写的呢。 也不知道大当家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挺有意思是不是?” 曹老夫人说着,笑起来。 “我这学问不行,要不然,我也想几篇文章,教训教训……说远了。 蒋老夫人说,昨天突然暴起来的什么战书赌盘的,是大当家一手挑起来的,说是皇上昨儿就知道了。” 曹老夫人说到最后一句,看着符婉娘,压着声音笑道:“蒋老夫人没多说,可这是明摆着的,皇上昨儿就知道了,她今天就过来找咱们,开始调人马摆阵势,这必定是领了皇上的意思了。 三位相公,若论谁最会揣摸圣意,非潘相莫属,他们潘家上上下下,从里到外,个个担得起八面玲珑这四个字。 这是个机会,送到咱们面前了。 你是个极聪明的,唉,这后宅,跟前院,从来都是一体。” “她们要做什么?”符婉娘低低嗯了一声,看着曹老夫人问道。 “蒋老夫人说,大当家战书都下了,这一场比试,那就由不得翰林院接不接了。 蒋老夫人的意思,准备跟翰林院比一比博学两个字。 你读的书多,记性又好,论博学是论得上的,所以来请你了。” “嗯。”符婉娘点头,“那我得好好准备准备,我回一趟娘家,到书楼里住几天,小时候看过的书,得再翻一翻。” “好。悄悄儿的,别声张。 那位大当家昨天开出来的赌盘,是翰林院接不接战书,蒋老夫人那头没说什么,咱们这边,可不能让人家看出来什么。”曹老夫人笑着交待。 “太婆放心,我懂。”符婉娘笑应。 …………………… 花边晚报向翰林院下战书这事儿,半天功夫就满城皆知,乔翰林自然也知道了。 乔翰林知道这事儿,倒没用别人告诉他。 晚上,他跟几个好友吃了饭,正坐着喝茶闲聊,点评时事,议论文章,送茶进来的茶酒博士,顺手送了份大红战书和赌盘说明进来。 茶酒博士知道乔翰林是乔翰林,可他不知道那份大红战书,是乔翰林论战引起来的,一边递那两份大红纸,一边笑道:“乔翰林就在翰林院,肯定知道这战书,翰林院是接还是不接。” “什么战书?”乔翰林拿过,一目十行看了,眼睛都瞪大了。 这战书这口气,可够大的! “怎么回事?”几位友人凑上来,伸长脖子看。 “乔翰林您给指点一二,翰林院会不会接这战书?”茶酒博士问了句,微微屏气看着乔翰林。 “接!我乔博还能怕他了!”乔翰林一拍桌子。 “他这是气话,你可千万别当真!”紧挨乔翰林的友人已经看清楚了,急忙冲茶酒博士摆手。 “你看清楚!这战书是下给翰林院的,不是给你的,接不接,你说了不算。”另一友人点着战书,先提醒了乔翰林,再转向茶酒博士,笑道:“翰林院接不接,这事儿说不准,你别听他的,接不接这事儿,我们谁都不知道。” 茶酒博士一脸失望,团团谢了,垂手退出。 “这战书下的混帐!我这边限着二十个字儿,让他占了便宜,才多论战了几回。我约战,他应战,这战书是怎么回事? 下战书也随他,可这战书下给翰林院,这是要干什么? 翰林院哪有主事儿的?这不是明摆着不想让我应战,用这种小伎俩!”乔翰林气的啪啪拍着桌子。“我去找他们!” “你到哪儿找他们!”友人伸手抱住站起来就要往外冲的乔翰林。 “去他们报坊!这战书太气人了!”乔翰林掰开友人的手,一头冲出去。 “咱们过去瞧瞧,别闹有什么事儿来!”几个人跟在乔翰林后面,连走带跑,直奔花边晚报报坊。 报坊里,林掌柜忙了一整天,好不容易得了点空儿,正端着杯茶,站在柜台边上,翻看那份赌盘说明,琢磨着他是该买应战呢,还是买不应战。 往翰林院送战书时,他太忙太乱,没顾上问一句。 “这战书是谁下的?”乔翰林一头冲进报坊,挥着手里的大红战书问道。 “您是?”林掌柜急忙迎上去。 “我姓乔,乔博!”乔翰林一路走的太急,喘着粗气。 “乔翰林?”林掌柜对自家晚报惹出来的事儿,自然是清楚明白的。 “是我!是我向你们葡萄架下那位约的战,这战书是谁写的?战书呢?”乔翰林将那份大红战书拍到柜台上。 “战书已经送到黄祭酒那儿去了。”林掌柜陪着一脸笑。 他是生意人,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和气生财。 “是我!向你们葡萄架下那位约战!你把战书送到黄祭酒那儿,算什么?”乔翰林气的拍起了柜台。 “是是是,那个,是这样,”林掌柜舌头打了个转,没敢把他们大当家这几个字说出来,这报坊,说起来,就是他的,可不是别人的。 “是这么回事儿。”林掌柜陪着一脸笑,“是那个,那位先生说了,翰林,一个两个,可不行,得整个翰林院,才能差不多,就您一个人,不行啊。” “狂妄到这份上,我乔某真是开了眼了!”乔翰林气笑了。 “乔翰林大人大量,多多担待,这是那位,那位先生的话,乔翰林您多多担待。”林掌柜拱手陪笑。 “这不是他的事儿,战书送到黄祭酒那里,也没什么,你去拿过来就是了。”跟着乔翰林过来的几位友人,连说带劝,拉走了乔翰林。 第二天一大早,乔翰林直奔去找黄祭酒。 偏偏黄祭酒一大清早,聚集了国子监诸监生,正在长篇大论的训话,关于什么好好念书为国出力,万万不可争闲斗气诸如此类。 乔翰林再急也只能等着,一直等到日上三杆,黄祭酒的长篇训话,总算训完了。 乔翰林等在外面,看着几位司业进屋,再出屋,总算等到黄祭酒有了空儿,小厮在门口示意他,能进去了。 乔翰林三步并作两步,急冲进屋,长揖到底,还没站直,就笑问道:“听说花边晚报的战书,送到您这儿来了?” 黄祭酒顿时沉下了脸,“照理说,翰林院不比国子监,大家各司其职,我这个掌院,也不该多说。 可咱们毕竟多年相交,就当是我奉劝几句: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如今是什么时候,如今和从前是不是一样,乔翰林难道没想过?” 乔翰林莫名其妙,如今怎么啦? “唉,”黄祭酒看着乔翰林,眉头皱的更紧了,加重语气道:“如今战起,前方将士正浴血奋战!朝廷上下,无人不尽力,难道这会儿,是争闲斗气的时候?” “这是学问之争,怎么成了争闲斗气了?朝廷上下,无人不尽力,我身为翰林学士,不正该尽力研究学问么?”乔翰林毫不客气的驳了回去。 “研究学问研究的满城开赌?”黄祭酒声调都上来了。 “挑起事端,满城开赌的是花边晚报,不是我! 就是因为他们过于猖狂,竟然敢剑指整个翰林院,咱们才一定要打压回去,打得他们从此不敢正视翰林两个字! 要不然,今天是满城开赌,到明天,说不定要满天下开赌了!” 论口才,黄祭酒真不是乔翰林的对手。 “花边晚报那战书,难道不是你挑起来的?”黄祭酒气儿上来了。 “他说的不对,我不该指出来?他那文章,印在晚报上,晚报一天卖出多少份?林家印坊都几千人了,日夜不停,一天得印出多少份?得卖给多少人? 我不指出来,难道任由他误导天下学子? 指错补漏,拾遗补缺,这难道不是咱们翰林院,咱们这些翰林该做的?”乔翰林的火气可比黄祭酒大多了。 “你的巧舌,无人不知,我不跟你辩,你出去!”黄祭酒真气着了。 “战书给我!”乔翰林伸出手。 “这战书是下给翰林院的,你接得起?”黄祭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我接不起,难道这翰林院,是你能说了算的? 你扣下战书,置之不理,这是把整个翰林院的脸面,放在地上任人踩踏! 回头晚报上印出来:翰林院不敢应战!翰林院名誉扫地,你担得起? 他们踩下翰林院的脸面,再胡说八道信口乱扯,谁还敢驳回去? 不驳回去,任由他们荼毒天下学子,这责任,你担得起?”乔翰林往前一步,句句紧逼。 黄祭酒气的脸色都变了,“你出去!你给我出去!出去!” “我绝不能任由晚报踩到翰林院头上脸上!你等着!”乔翰林怒气冲冲,拂袖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0章 大生意 东水门米行。 李桑柔上了大堂台阶,站住,转过身,挨个看着垂手站成两排的各家米行行首行老,看过一遍,转身进了大堂。 黑马双手叉腰,站在门槛外,看着李桑柔坐下了,一挥手,“都进来吧!” 诸行首行老,分两排进了大堂,一家米行站成一堆,垂手垂头,站的整整齐齐。 “把朱长盛的事儿,跟他们说说。”李桑柔示意陆贺朋。 “是。”陆贺朋欠身应了,往前半步,“朱长盛身负三条人命,强取豪夺,人证物证俱全,昨天就已经缉拿归案。 朱长盛和长子,已经拟了秋后问斩,朱家家财,全数抄没。 大当家慈悲,许朱家媳妇将陪嫁拿出来,不在抄没之列。” 陆贺朋说完,扫了一圈诸行首行老。 朱长盛及其长子被拿,朱家抄没,这件事,眼前这些行老行首,早就知道了,知道的清清楚楚。 “这几天,你们还算尽力,做的不错。”李桑柔声音柔缓,“看起来,大家都是明白人,明白人好,至少,咱们能说说话儿。” 李桑柔挨个扫过诸行首行老。 “我知道你们满腔愤怒,如果在心里诅咒能咒死人,我大概已经被你们咒的死上几百上千回了。 咱们就来说说你们的愤怒,说说这件事儿。 第一,这米行,是你们的吗? 不是你们的,是吧? 从你们接手米行前,就不是你们的,也不是你们师父的。” 李桑柔的话顿了顿,笑道:“你看,这米行,师徒相传,是像你们的家产,子承父业。 这米行,从你们的师父,你们的师祖,你们师祖的师祖时,就不是你们的,对吧? 这米行,从来就没有过属于你们的时候! 这一条,你们要理清楚,米行,不是你们的! 第二,你们拦下所有运进建乐城的客米,整船整船的截买下来,再倒手转到三十八家小米行,你们加了多少价?几乎翻了个倍,是不是? 三十八家小米行,再到各家米铺,这米,就从一个钱,翻成了二个半钱,甚至三个钱。 这样轻而易举、旱涝保收,绝无风险的暴利,凭什么? 就凭你们吗?就凭你们说的,这米行是你们的,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就凭这个吗? 自古以来,真是这样的吗? 上到前朝,各大粮行和鸡鸭行鱼行,有什么分别? 为什么米行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们真不知道么?难道你们真以为,这米行,是你们家的产业,是你们的祖上,一刀一枪打下来的吗? 不是,对吧? 那你们难道没想过,你们何德何能,妄想要整个建乐城,整个天下这样奉养你们? 第三,不用第三了,这两条就够了。 你们生出妄心,这妄心越来越浓,越来越重,直到浓重到你们以为这米行,这米行带来的河水一般的银子,全是你们的,都是你们的,也就是这二十来年,对吧? 就是从天下太平起,从这建乐城一年比一年繁华,一年比一年富庶,从你们从前的主子,没有那么精明了,不再肯花功夫盘查你们监视你们,懒得理会你们了,从他们富庶到不怎么把这米行放在眼里。 一开始,你们只敢偷一点点,后来,这胆子就越来越大,到去年,你们已经觉得,这米行就是你们的,是你们家的,是你们能传家,是你们要拿来传家的产业了。 你们以为,你们的主子,不是主子了,主子成了你们的打手了,只要随便扔点银子就行了,是吧?” 李桑柔嘿笑了几声。 “真是混了头了! 这些话,我只说今天这一回,你们明白,就明白,不明白,那就不明白吧。 至于这二十多年,你们一年比一年狠手,侵吞下来的银子,一文不少,都给我吐出来。 你们能想明白看明白,清结过往,眼往前看,我也既往不咎,把多拿的银子吐出来,咱们两清,之后,你若愿意,你我宾主相待。 要是还是满腔愤怒,要喷一句凭什么,那就别怪我不客气,连本带利,一文不能少!还有,” 李桑柔顿了顿,眯眼扫过鸦雀无声的诸人。 “这二十多年里,你们每一个人,所有的帐,身上有没有人命,有几条人命,咱们都要好好算一算,一并清结。 朱长盛是头一个,所谓不能不教而诛,我不好一下子就做绝了,这一次,就许朱家媳妇带走陪嫁,不多殃及。 下一个,可就是有教在先了,那就是真正的抄家灭门。” 李桑柔说完,示意陆贺朋,“你们议事吧。” “是。”陆贺朋拱手欠身,目送李桑柔出了大堂,直起腰,挥着手示意众人,“大当家走了,都坐吧。 唉,我早就跟你们说过,大当家人是好人,只要大家照她说的做,别惹她生气。 大当家的刚才那些话,说的对极了,你们说是吧,这人哪,有多大的头,就戴多大的帽子,有多大肚子,就吃多少饭,可不能贪心。 泼天的富贵,哪是咱们这样的人能享受的。 诸位有什么话,只管跟我说,我这个人,你们也都看到了,脾气好。 没什么吗?要是没什么,昨天晚上那几件事,咱们得好好议一议……” …………………… 乔翰林从国子监直冲出来,上了马,紧绷着一张脸,拧着眉思忖,他该怎么办? 应不应战这事儿,无论如何,都不能由着姓黄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翰林院不姓乔,可也不姓黄! 嗯,他得多找几位翰林,联个名什么的,人多了,也就是翰林院的意思了,翰林院一向如此。 先去找谁呢? 乔翰林挨个想着在京城的诸翰林,嗯,先去找潘翰林,他很得皇上重用,才高明理,再说,他又兼理朝报,正好! 先找他! 乔翰林打定主意,直奔东华门,去找潘定江。 乔翰林将马牵在东华门外,进了东华门,直奔宣佑门外那一排小屋。 潘定江所在的这几间小屋,没有院子,站在门口的小厮看到从东华门方向直奔而来的乔翰林,急忙禀报:“三爷,像是乔翰林,像是奔着咱们这儿来了。” “就说我不在!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把他打发走!我躲躲!”潘定江干脆利落的钻到了桌子底下。 他这张大长桌子,两面靠墙,另一面,昨天晚上,他就让人堆上了一大堆比桌子还高的几堆书,坐人的那一面,围上了桌围。 没办法,他这间小屋实在太小,只有一个门,连个能跳的窗户都没有,能藏人的地方,只有桌子底下。 在那张战书的事儿结束之前,他不能见乔翰林,翰林院的翰林,他一个也不能见,他得让他们找不到他! 唉,他没想见他们,战书这事儿,他没法说不知道,更没法说知道,说什么都不对,摆什么表情都不对,除了一躲了之,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 小厮看着他家三爷藏好了,走过去,四下看了看,确定哪儿都妥当了,站到门口,迎着直冲而来的乔翰林,躬身见礼。 “你家三爷正忙着呢?”乔翰林一边说,一边抬脚进屋。 “我家三爷出去了,没在。”小厮紧前一步,客气恭敬的拦在乔翰林前面。 乔翰林一只脚踏进屋,眼风一转,也就扫过一圈儿了。 屋子太小,一眼就看全了,确实没人。 “他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我等他一会儿。”乔翰林就要往里进。 “三爷抱了一大堆东西走的,走前,说是中午饭不回来吃了,还说要是太晚了,让小的锁好门。 三爷不在,这屋里……”小厮陪着一脸笑,“还请乔爷见谅,要不,乔爷您留个话儿?等我们三爷一回来,小的立时就转告我们三爷。” “那我过一会儿再来。”乔翰林退后一步,从屋里出来。 那间屋里都是公文,说不定还有什么不宜外传的,潘翰林不在,他确实不好进屋。刚才,他有点儿急躁了,把这事儿忘了。 “是。”小厮看着乔翰林大步走远了,一只脚踩进屋,“三爷,走远了。” 潘定江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一边胡乱拍着衣服,一边烦恼无比的叹着气。 乔翰林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说一会儿再来,一会儿肯定再来,说不定隔上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就得来一趟,唉,这会儿,他躲都没地方躲,真是苦! …………………… 李桑柔从东水门米行出来,往其余五处码头看过一遍,进了城,绕到离顺风铺子最近的里瓦,站在里瓦临时搭起的赌棚外面,伸头看着热闹的赌棚。 这建乐城,一年里头,放开关扑赌博的时候有限,这一趟时间最长,也不过一个月十天,现在,这一个月十天,还余下不到二十天,她得在这二十天里头,把该赌的都赌完了。 李桑柔看了一会儿,出了里瓦,往顺风铺子过来,先往铺子对面的小食肆里吃中午饭。 最近,大常他们,被她指使着,忙的团团转,中午饭大家都是怎么方便怎么吃。 小食肆的掌柜认得李桑柔,赶紧往厨房交待他媳妇儿:大当家的来了,这饭菜要特别的干净用心。 小食肆生意兴隆,宽敞的两间大屋里坐满了人。 李桑柔坐在角落里,吃着碗羊杂浓汤,听着周围的热闹。 屋里沸反盈天,听入耳的,几乎都是各大瓦子开出的那场关于翰林院的赌盘。 “……我跟你说!这事儿,你听我的,准没错儿!” 隔壁一张大桌上,围着七八个人,中间一个,拍着桌子,底气十足。 “这话,本来不想说,不过,要是不说,怕你们不信!咱们兄弟这情份,你说,我发了财,不带你们,这说不过去对不对……” “别废话,快说,你到底怎么个准没错儿?哪儿来的信儿?”旁边一个人打断了中间的人。 “你瞧你,急什么!我这信儿,准准儿的,那是因为!”中间的人戛然止住,端起杯子,喝起了杯。 “别卖关子了,快说!”旁边的人伸手夺下杯子。 “瞧瞧,急什么!我跟你们说!”中间的人上身前倾,一圈儿的人,被他这一前倾,也跟着一起往前欠身伸头。 “我大舅,是国子监的门房,前儿……” “这是翰林院的事儿,你扯国子监干什么?我还以为你靠谱了一回呢,原来还是颠三倒四!”旁边一个人,一拍桌子,打断了中间人的话。 “看看,看看!不懂了吧!”中间那人气势昂然一拍桌子,“翰林院的头儿,是谁啊?黄祭酒!黄祭酒是哪儿的祭酒啊?国子监!翰林院归国子监管!懂不懂!” 周围一圈儿人连连点头,连声催促:“你别理他,你快接着说!” “我大舅说,从昨儿晚上,黄祭酒就到处教训到处说,要好好念书,不可争闲斗气。 你们听听,你们品品,这争闲斗气,这话怎么讲? 接这战书,算不算争闲斗气?啊,算不算?你们说,算不算!” 中间的人,一下下拍着桌子。 “我跟你们说!这钱,就是得赚大钱,一赔十,能买多少就买多少!” 李桑柔听的忍不住笑。 争闲斗气,嗯,挺好。 “大当家的,您说说,这翰林院,能接这战书不?”掌柜送了碟子五香咸萝卜丁过来,顺口问了句。 “我觉得他们得接,你也买了?”李桑柔笑道。 “买了,买了十注一赔十的不接。”掌柜笑道。 “十注不多,你赔得起。” 掌柜失笑,“大当家这话,我还指着赚大钱呢。” …………………… 李桑柔回到顺风铺子里,一进到院子后面,就看到了何水财,正背着手弯着腰,仔细看那块菜地。 “什么时候回来的?”李桑柔紧走几步,站到何水财面前,仔细打量他。 何水财瘦了些,气色精神都不错。 “刚到,从五丈河码头下的船,先到这儿来了。”何水财拱手见了礼。 “坐吧,战起之后,我很担心你。”李桑柔让着何水财坐下。 “大年初一打起来的?我知道得晚,十六那天才知道。 那会儿,我在通县,那边儿的通县,有支商队,从江都城过去的,说北齐军过江了,江都城打起来了。 我当天就想办法过了江,先到的扬州。 到扬州听说咱们大胜,我这心放下些,也没敢耽误,一路搭船,赶紧就回来了。 大当家的,这一打?”何水财看着李桑柔。 “这一仗打起来,要么梁灭,要么齐亡。”李桑柔看着何水财道。 何水财呆了好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 “你从扬州过来,一路上怎么样?通县那边呢?”李桑柔看着何水财问道。 “跟平时差不多,看不出什么。我还以为,就是小打打。 通县那边,热闹得很呢,我在通县,遇到了两个熟人,都是从前在江都城做绸缎毛料生意的。 现如今,他们改从通县那边过江了,还真是……”何水财欠身往前,和李桑柔低低说起了热闹的通县。 “嗯。”李桑柔凝神听了,接着问道:“各个码头的米行呢?”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没什么不一样,我没怎么留意。 对了,早上在五丈河码头时,我看到小陆子了,在码头上晃荡着到处看,他没看到我,我瞧他那样子,不像是闲逛,没敢叫他。” “他在看米行。”李桑柔笑道。 “大当家的准备做米行生意了?”何水财反应很快。 “嗯,我已经把建乐城的米行,拿到手里了。” “嗯?呃!”何水财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呃的一声,差点噎着。 米行!那是多大的生意! “你回家歇上半个月。 给船队传个话,这一阵子,多接运米运粮的生意,留心各家米行。 我打算把米行的规矩改了。”李桑柔看着何水财笑道。 “好!”何水财站起来,呆了片刻,看着李桑柔拱手道:“大当家的净做大事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1章 搂钱有道 潘定江没地方可去,只好在桌子底下放块厚垫子准备着。 好在,直到天黑透了,乔翰林也没再来找他。 乔博乔翰林从潘定江那间小屋出来,直奔去找同为翰林才子中的才子的石翰林,两个人平时谈论学问,指点文章,极能说得来。 没等乔翰林说完,石翰林就拍着桌子连声赞同,两人一拍即合,认知统一: 人家战书都下了,盘口也开了,要是不应战,翰林院丟不起这人!翰林院的事儿,不能由着黄祭酒这个懦弱货说了算! 两个人,乔翰林执笔,石翰林看着,一挥而就,当即写了篇慷慨激昂的应战檄文,两个人先签了名,拿着檄文,到处找翰林们签名。 黄祭酒知道这事儿时,乔翰林和石翰林,已经举着那篇檄文,找了七八个翰林签上名儿了。 黄祭酒把两个小厮一个长随全派出去找乔翰林和石翰林,务必找到他们,拦住他们! 可找到天黑,也没找到两人,更没拦住。 黄祭酒无奈之下,只好亲自等在乔翰林家门口,等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快人静了,也没能等到乔翰林。 明摆着,乔翰林躲着不见他! 黄祭酒气的胸口痛,可都人静时分了,只好捂着胸口先回去,明天再说。 第二天一大早,黄祭酒还是没能堵到乔翰林,碰到的几个翰林,一问,竟然都在那张檄文上签了名了,据说,连老眼昏花的马翰林,也很生气,也签了名了! 黄祭酒这火气别提多大了,捂着胸口乱转了几圈,一咬牙一跺脚,直奔宣佑门外。 这事儿,他拦是拦不住了,得赶紧跟杜相说一声。 这什么檄文,这件争闲斗气的事儿,真不能怪他! 翰林院那帮翰林,个个眼高于顶,一向不理会他,就没把他放眼里过,他是真没办法! 他得赶紧到宣佑门外等着,等着杜相出来,好好跟杜相解释一二。 黄祭酒等到散朝,又等了小半刻钟,杜相等人议好事出来,黄祭酒忙迎上去。 “怎么啦?”杜相脸上有笑,看起来气色不错。 “有一点小事儿。”黄祭酒瞄着杜相的脸色,微微提着心,陪着笑,“是这么回事。 前一阵子,晚报葡萄架下,有一篇说借韵出韵的文章,乔博乔翰林觉得不对,就跟晚报争起来了。 乔翰林这个人,相公必定是知道的,别的还好,一到学问上头,简直就是六亲不认,非得辨个分明不可。 当年,为了一个字怎么解,他当面顶过伍相。 一到学问上头,乔翰林就是头倔驴,任谁都拉不回来。 就这么,一来一往的,就争上了。 争到前天,晚报那边,就往我这儿送了份战书。”黄祭酒摸出那份战书,捧给杜相。 “这是学问之争。”杜相一边伸手接战书,一边随口说了句。 “是,下官也是这么想。”黄祭酒听到一句学问之争,心里滑过丝异样感觉。 学问之争! 学问之争这四个字,可不是坏字眼儿! “这战书,口气不小,嗯,能跟乔博你来我往的争论,这学问上必定不差。 学问的事儿,就是要辨。学问,学和问,两字缺一不可。 学问之辨,这是好事,越辨越明嘛。”杜相接过战书,随便扫了眼,递还给黄祭酒。 “那……”黄祭酒接过战书,有些拿不准了。 这学问既然是越辨越明,是好事儿,那这战书,是不是就应该接下来? “做学问,要沉下心,严肃认真,可也不能过于压抑,太沉闷了,就失了趣味儿,没有趣味儿,学问上就很难精进了,不易大成。 乔博学问上头的较真,伍相欣赏得很,我也极欣赏他这一条,这是好事儿。”杜相说着,拍了拍黄祭酒的肩膀,背着手,径自走了。 黄祭酒托着那份战书,呆了好半天。 杜相公这话的意思,要辨,越辨越明,不能过于沉闷,不能失了趣味,他和伍相都极欣赏乔翰林学问上的较真儿…… 那就是说,这战书,该接? 黄祭酒突然想起什么,急急翻开战书,瞪着战书最后几行,限定的回复期限,就是今天午正! 黄祭酒抓着战书,一路小跑,急奔回去。 得赶紧去给晚报那边回个话,这战书,他们翰林院接下了! …………………… 晚报林掌柜得了黄祭酒的回话,惊愕的顾不上自己买的那一百手翰林院不应战,送走传话的小厮,交待了句,直奔顺风速递铺。 “大当家的!”林掌柜一路走的太急,一句大当家的喊完,差点噎过去。 “缓口气再说话,什么事儿能把你急成这样?”李桑柔无语的瞥着林掌柜。 “是是,是。”林掌柜用力喘了几口气,刚缓过来些,赶紧禀报:“黄祭酒那边,回话儿了,说是,应战!” 应战两个字,林掌柜提着心提着气,简直是小心翼翼从嘴里捧出来的。 “嗯,你接着说。”李桑柔神情不变。 “是。”林掌柜咽了口口水,“说是,咱们这边是谁,得请过去一趟,得当面商量商量,这场学问之辩,该怎么辩,这个,是得好好商量商量。” “嗯,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一会儿我让人去找你。”李桑柔淡定吩咐道。 “是。”林掌柜转过身,李桑柔看着他,突然问道:“你下注没有?买的哪一头?” “唉!”林掌柜猛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 他太意外,跑的太急,把这事儿给忘了! “买了一百手不应战。”林掌柜苦着脸答道。 “一百手不多,你亏得起。”李桑柔笑起来。 “一百手呢!”林掌柜痛心疾首。 正经不少银子啊! 看着林掌柜出去走了,李桑柔站起来,到前面铺子里,请王章到后院说话。 王章跟着李桑柔,进到后院。 李桑柔示意王章坐下,倒了杯茶递给他,笑道:“邮驿的事儿,老左说你一看就会了,该怎么做,你已经有数了?” “大致有点儿方向了,难处在于大军那边,各部各队,要怎么区分,既一目了然,又不会泄露了大军动向。”王章微微欠身答道。 “嗯,在你手里,这不是难事。” “大当家过奖了。”王章忙欠身笑应。 “你的难处,是怎么区分,我的难处,是这一大笔银子,从哪儿出来。”李桑柔笑道。 “米行……”王章咽下了后面的话。 “米行一直都是有主儿的,我从原主儿手里抢过了米行,却没抢到银子。 之后,我打算让米行和鸡鸭鱼行一样,就是经经手,挣个辛苦钱就算了,把这建乐城的米价降下来,现在不比从前,不能再过于盘剥。 这一块,之前没多少银子,之后,没有银子。” 王章眉头微皱,看着李桑柔,等她往下说。 大军各部区分,对他来说不算太难,那这银子,对她来说,应该也不是难事儿。 “晚报下战书给翰林院的事儿,你知道吧?”李桑柔笑问道。 “知道,我买了十手翰林院应战。”王章笑道。 “先生真是聪明!”李桑柔赞叹了句,“战书是我下的,赌盘也是我开出来的,这头一轮,还算不错,小赚一笔。” 王章眉梢高高扬起。 “翰林院黄祭酒那边,请晚报这边过去一趟,商量商量怎么个战法比法,我想请先生替我走一趟。”李桑柔看着王章,干脆直接道。 “王某听大当家吩咐。”王章应的干脆无比,“该怎么谈,请大当家指点。” “葡萄架下的文章,你都看过?”李桑柔笑问道。 “都是真才实学。”王章点头。 “写文章的,都是闺阁女子,潘相府上,伍相府上,庞枢密府上,建乐城各家府上女眷,差不多都有。”李桑柔笑眯眯道。 王章呆了一呆,呃了一声,“那论战?” “嗯!”李桑柔愉快的嗯了一声。 王章眼睛都瞪大了,片刻,唉了一声。 这一战,翰林院有些可怜,跟一群闺阁女子论战,胜了,没什么可光彩的,输了,那可就太丢人了! 看大当家的这样子,这是个局,这局里,翰林院只怕是输定了! 也是,翰林院输了,那赌盘上,才能挣得更多啊! “该怎么办,大当家的都安排好了?”王章眨几个眼就想明白了。 这银子是为了军邮集资,军邮的事儿,是他的差使,那坑翰林院这事儿,他就责无旁贷! “咱们这边,是一群闺阁女子,这事儿,除了当事人,知道的人极少,极少这几个人,都不会多嘴。 第一,对阵之前,不能让翰林院知道他们要对阵的,是闺阁女子。 第二,要打群架,不能一对一,就六对六吧。 第三,咱们跟他们比博学。 乔翰林号称问不倒,两脚书橱什么的,何典出自何书,如数家珍,咱们就跟翰林院比这个! 这是咱们的底儿,怎么谈下来,你看着办。”李桑柔笑眯眯看着王章。 “我懂了,大当家放心。”王章眼睛微眯,片刻,点头笑道。 “那麻烦你现在就走一趟,先去晚报坊,找林掌柜,让他陪你去找黄祭酒。”李桑柔笑道。 “好。”王章站起来,拱手别了李桑柔,出铺子去找林掌柜。 …………………… 这大半天,黄祭酒简直忙昏了头。 一大清早,急慌慌担心乔翰林争闲斗气胡闹过了怎么办,接着总算赶在期限之前,接下了战书,接着王章来了。 送走王章,黄祭酒总算能舒口气,安心的喝了几口茶,看着乔翰林,笑道:“看起来,也都是进士出身,只不过,咱们点了翰林,埋首学问。他们这些人,点了地方外任,若论实务,他们肯定比咱们强多了。” “论学问,可就是咱们比他们强多了。”乔翰林不客气的接了句,“倒是会取巧,打着什么博学的幌子,用这种看杂书的法子,哼!” “那咱们行不行?”黄祭酒欠身看着乔翰林,“唉,刚才,我还想争一急,至少两轮,一轮就照他们说的,博学就博学,另一轮,得咱们说了算,你一口就应下了,你这一应,我就没法说话了。” “论看杂书的博学,我还能怕了他们了?”乔翰林一声嘿笑,“您这是忘了我的名头了。 再说,咱们翰林院,别的没有,论博学强记,哪一个差了? 他竟敢要群殴,真是笑话儿。 这个你放心,我去找人,石翰林读书之广,无人能及,算得上无书不读。 咱们翰林院是干什么的?天下士子之最精英,只要跟学问沾边儿的,就没有咱们赢不了的! 跟外头的人比较学问,不管怎么比,要是比输了,那不成了天大的笑话儿了?” 乔翰林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 “我先去找人,得好好准备准备,搏兔亦需搏虎力。” “这话极是!万万不可大意,真要在学问上输给人家,翰林院这脸面,可就被咱们丢尽了。”黄祭酒站起来,将乔翰林送到门口。 …………………… 当天下午,各大瓦子,各大赌坊,这新盘就开出来了。 各家瓦子赌坊,这消息灵通极了,翰林院接了战书,和晚报这边刚刚议定了对战的法子,瓦子赌坊就一清二楚了。 新盘开的很新奇很有意思: 猜翰林队和晚报队的队员都是谁。 根据两家议定,一边六个人,那就是猜翰林队这边,是哪六位翰林出战,至于晚报队是哪六位,那就请大家尽力的去想吧。 猜队员的小格子纸,二十个大钱一张,一二三编着号,一张纸条只能写一个人名,翰林队这边,猜中一个三十个大钱,至于晚报队,同样二十个大钱一个人名,猜中一个,一两银子。 大家觉得这样很公道。 因为翰林队太容易猜了,翰林就那么些,除掉老的眼花耳聋丢三落四的,年纪轻轻,能上场能战斗的,也就那么二十来个,太好猜了。 至于晚报队,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不过,据可靠传说,上门和翰林院商谈细节的,是庚申科进士王章! 这个可靠传说,给大家指明了竞猜的方向:庚申科!点了外任的进士们!军中!听说从前在潘二爷手下做事,极得潘二爷赞赏,还有,这位王进士,他是河北人! 以及,各种让李桑柔大瞪双眼的诡异方向。 不过半天,整个建乐城里,人人关心,最脍炙人口,最让人兴奋的事儿,就是晚报队这六个队员,到底该往哪个方向猜,到底是谁! 从坐在街角墙根下晒着太阳晃着碗要饭的叫花子,到门下中书里的官员书办,都在议论晚报队这六个人,会是哪六个。 清风将新的赌局说明捧给顾瑾,顾瑾仔细看了,失笑出声,“她可真会赚钱!卖了多少了?” “按号卖的,小的让人买了几张,已经到七万多号了。 说是,各大赌坊门口,买这纸条的人,排着长队,都是十几张几十张的买。”清风笑答道。 “你们也买几张,都猜一猜,你就算了。”顾瑾笑道。 “是。”清风笑起来。 晚报队要出的人大体是谁,他跟皇上一样清楚,想着那帮小内侍的乱猜,清风又笑起来。 唉,要是能亲眼看看晚报队亮相那天,众人的神情就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2章 站坑底儿了 在满城的热烈瞎猜中,建乐城六大米行,和三十八家小米行,悄悄改了规矩。 改规矩头一天,天刚蒙蒙亮,李桑柔就站在东水门码头,看着从晨曦的落雾中缓缓靠近的粮船,一艘艘泊进米行码头。 米行要改规矩的风声,早七八天前,就传遍了建乐城各家米铺,以及远道而来的运粮船,这些粮船,有些,已经远远泊着,等了六七天了。 码头上,站满了人。 三十八家小米行的行首行老,兴奋中夹杂着忐忑不安,没有六大米行,他们能直接接货客米,这是好事儿,可他们能直接接客米,米铺也能接,谁都能接,这个,可就不是好事儿了,一边好一边不好,到底好不好,这就忐忑了。 建乐城里的米铺东家掌柜,有实力的跃跃欲试,要是这规矩真改成了他们能直接从船上接客米,那他们今天就接上一船! 至于没实力的,一是先看个热闹,二来,这价要是差的大了,他们可以几家接一船,或者是借点钱什么的。 夹杂在米行和米铺诸人中间的,还有很多其它粮行的人,表情不一的看着动静,同样是粮食行,米行要是大鱼大肉,他们就是清汤寡水,现在,看起来大家要一样了。 京城各家大酒楼的采买,三五成群的聚成一堆,低低说笑着。 他们一向消息灵通,米行落到了谁手里,他们是知道的,这米行的规矩,肯定是要彻底改了,不过这米能不能便宜,也就难说了。 他们聚在这里,不是为了贪便宜,他们是要来挑着拣着,买最好的米。 满码头的人,各怀心思,激动忐忑,仓皇不安的站着等着,等这米行改制后的头一市,等着东水门米行挂出水牌。 择定的吉时,两个行老捧着两大盘子水牌出来,一脸严肃,一个递一个挂,将水牌一一挂到巨大的木板上。 水牌上是刚刚泊进码头的各个粮船上,米的数量,产地,粗评的等级等等。 挤满了码头的小米行诸人,米铺东家,还有些大酒楼的采买,一涌而上。 “头一两个月,只怕都得磕磕绊绊的。”陆贺朋从水牌旁边退过来,站到李桑柔旁边,踮着脚,看着眼前的热闹。 “嗯,万事开头难。你和孟彦清,多看看二层管事儿,从他们中间,挑些人出来,六大米行现在这些行首行老,不能用的,尽快替换下来。 从今天起,隔天一次的议事,叫上那些二层管事儿,再贴个告示,集思广议,米行诸人,谁都可以说事儿提建议,采纳的,重奖。 建乐城米行得尽快自行运作,咱们还有好多事呢,不能总绊在这里。”李桑柔吩咐道。 “好。大当家放心。”陆贺朋连连点头。 “我去其它几个码头看看。”李桑柔交待了一句,和大常黑马,上马往其余五处码头查看。 …………………… 庆宁殿内。 顾瑾端坐上首。 伍相正欠身禀告:“……米行改制这两天,十分顺当。京城米价稳中略降,除了做米行生意的,市井之中,多数不知道这件大事。 到昨天晚上,往衙门申告,要单独交纳商税的米铺,已经近两千家,因为臣让他们当天排队的要当天办好,昨天一直忙到亥正。 户部粗算了下,这一项,一个月就能有三万多银。”伍相一脸笑。 “嗯,这只是建乐城一处。”顾瑾也露出笑意。 等沿运河一线的米行都收拢改制之后,这是一大笔收入。 “听说翰林院和晚报比赛学问的事儿,已经都议定了?两边的人,都定下来了?”顾瑾突然转了话题。 “翰林院这边定下来了,乔博为首,其余五人为石磊,陈善,方世伟,尉静荣,冯成彬,都是博闻强记之人,石磊更是号称无书不读。” 杜相忙欠身答话。 “晚报那边,说是明天一早递名单出来。各大赌坊今天酉正封盘,都是哪些人,臣一无所知。 比赛定在大后天,巳初开始,地点定在了进奏院,那儿地方宽敞,又有处高台,十分便当,是黄祭酒和晚报那边的王章,一起看定的。” “王章?世子的信里,说过他两回,合肥之战,他立了大功。”顾瑾想了想,笑起来,“是了,世子让他主持军邮之事,李大当家可真是人尽其用。” 顾瑾说着,看向潘相,“晚报那边,都点了哪些人?” “臣也不知道。”潘相摊着手,“小七想挣几个零花钱,办法想尽,一个字也没能问出来。” “他该去问大当家。”顾瑾失笑。 “去问了,大当家让他全买乔博,说虽然赚得少,却稳赚不赔。小七一共只有三十两银子,全买了乔博。”潘相欠身笑道。 顾瑾失笑出声,“大后天咱们早点散朝,朕也想去看个热闹,先别惊动他们。 明天要是还有赌盘开出来,朕也买上几手,替翰林院壮壮声气。” …………………… 晚报战队那份套着大红封儿,精美奢华的名单送到黄祭酒面前之前,已经印在了花边晚报上,并附送一份厚厚的特刊。 特刊上,是晚报战队诸人的介绍,前面的家世家族简洁明了,一笔带过,浓墨重彩的,是各家族中那些以一已之力支撑挽救了小家大家,有才学有见识的诸出嫁女。 一共六篇文章,文采斐然,言词动人。 …………………… 以乔翰林为首的翰林队诸人,一大清早就赶到了国子监,在黄祭酒屋里,等着晚报送人名过来。 那份精美漂亮的出奇的名单,是林掌柜一个人送过来的。 林掌柜一脸干笑,将那张大红封儿双手捧给黄祭酒,不等黄祭酒拿稳,就赶紧团团拱手告辞,“报坊里事儿多极了,告辞告辞!” 诸翰林和黄祭酒的注意力都在大红封儿上,林掌柜退出屋,拎着长衫前襟赶紧往外跑,他得在他们看拆开看清楚之前,跑得远远的! 黄祭酒拆开信封,翻开里面的信笺,那着一排六个陌生姓名,呆了,“这个,谁认识?这名儿?”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来,这名儿,怎么个个都像是女人的名儿。 “这个,跟周老尚书的长孙媳妇,符家大娘子同姓同名!”石翰林在礼部领着差使,一眼看到符婉娘的名字,失声叫了出来。 “媳妇?你看错了吧!一定是重名儿的!”乔翰林一把夺过那张人名,瞪着符婉娘三个字,不敢置信。 “这是我七堂妹!”尉静荣尉翰林指着中间尉静明的名儿,瞪着眼睛叫道。 “这是潘探花的媳妇儿,这六个,只怕都是女人吧。”冯成彬冯翰林和潘探花是同年,指着钱荟的名儿,有点儿想哭。 “这是户部史侍郎的闺女吧,正在跟我堂弟议亲。”方世伟方翰林指着史景瑶三个字。 “这个是管家姑娘,管家和伍相家是姻亲,这个,好像是伍相家管二太太的侄孙女儿。” “这个刘蕊,是刘司业的孙女儿吧?刘司业经常教训监生:你连我孙女儿都不如!我听刘司业说过一回,像是这个名儿。” 一屋子七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林掌柜呢?”黄祭酒突然喊了一声。 “早走了。”门口的长随扬声回了句。 “去叫他过来!还有王章!叫他过来!这叫什么事儿!”黄祭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那个,”尉翰林一脸干笑,“我这个七堂妹,确实博闻强记。 我们家,兄弟姐妹都是在一起读书的。她出嫁前,我们堂兄妹说起学问,回回都是她占上风。” “这不是博闻强记的事儿!一群女人,咱们对上一群女人,这算什么事儿?胜了,也是胜之不武!”乔翰林气的一下下拍着桌子。 “不一定能胜。”尉翰林瞄着尉静明三个字,毫无底气的提醒了句。 “那就更难堪了。”方翰林性子疏朗,想一想,手里的折扇划了一圈,“咱们,跟一群女人比学问,赢了,没脸,要是输了,那就不光是没脸的事儿。这事儿……” 后面的话,方翰林没说下来,却笑起来,这份尴尬,没法说,可这事儿实在是好笑,这是谁想的法子,真够损的! “他们这是故意的!这不是比学问,这是成心来砸咱们翰林院的招牌呢!简直横竖不是,不比了!”乔翰林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老乔,”石翰林捅了捅乔翰林,“你说,会不会,跟你辩了七八个来回的,也是个女人?” 诸人呆了呆,方翰林最先反应过来,哈哈笑起来:“必定是了!老乔,你可真是,可怜! 那七八个来回,你可回回是下风!这事儿!哈哈哈哈!” “真是岂有此理!”乔翰林脸涨的通红,伸手抓过那张人名信笺和大红封儿,拍到黄祭酒面前,“不比了,这没法比!退给他们!” “唉,你看看你,一开始我就说吧,那战书不能接!你非接不可!还写了什么檄文,到处找人联名儿。 你看看,看看!都是你闹出来的事儿!”黄祭酒一下下拍着大红封儿,气儿不打一处来。 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退了退了!不比了,这是羞辱!”乔翰林拧着头。 “老爷。”门外的长随带着几分小意喊了句,“一大清早,外头的赌坊就开出了翰林院不战而降的盘口,十个大钱买一份,一赔一百呢。” “什么?”黄祭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怎么能叫不战而降?”乔翰林气的简直不知道该怎么生气,以及从哪儿开始生气了。 方翰林噗一声笑出来,尉翰林也跟着笑起来。 “这事儿,得好好议议,是硬着头皮和一帮女子比较这博学,还是,干脆,不战而降就不战而降。”尉翰林用力咳了几声,看着众人道:“不是我长他人威风,真要比试,咱们真不一定能赢,反正,我要是对上我七堂妹,在博学强记这一条上头,必定是甘拜下风的,一向如此。” “刘司业常说他这个孙女儿,过目不忘。”方翰林接话道。 “潘探花的媳妇,是能指点潘探花的,这事儿葡萄架下说过。”石翰林叹了口气。 “算了吧,别比了,不战而降,肯定比战了再降体面些。”冯翰林一向务实。 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齐看向乔翰林。 “唉!”乔翰林一声长叹,抬手拍在自己脸上,“我真是!算了算了,不战而降,就不战而降吧!” “老爷,杜相遣人来了。”小厮在外面扬声传话。 “快请进来!”黄祭酒急忙叫进。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进来,见了礼,笑道:“我家相爷吩咐小的过来跟黄祭酒和几位翰林说一声:皇上和几位相公都买了咱们翰林院赢,我家相公说,请诸位翰林不可大意。” 小厮禀报完,垂手退了两步,转身走了。 满屋子的人,再次鸦雀无声,面面相觑。 皇上! 他们这是战也得战,不战也得战了。 “诸位,打起精神!尉翰林,不可再长他人志气。”黄祭酒挺直后背,提高声调,“这是学问之争,既然是学问之争,就不该分什么男女,难道这学问,能因为男女而不同? 不能,学问还是学问,无关男女! 诸位不再要想什么女子男子,就当她们都是男子,不就好了? 乔翰林曾经说过,这满天下,论博闻强记,难道还能有比咱们翰林院更博学的? 必定没有! 乔翰林和石翰林,无书不读,这两脚书橱,可不是白叫的! 诸位别再多想什么男女,赶紧回去,还有两天,好好准备,来得及!快去!” 黄祭酒挥着手。 …………………… 到了比赛那一天,李桑柔带着黑马,早早就到了进奏院。 这种文人比赛,大常没兴趣,一听说就是两群人坐着说学问,这一说还得说上两三个时辰,大常立马表示:他得对帐,一堆的帐呢! 小陆子他们,赶紧跟在大常后头表示:各家米行还不算太平,他们得一眼不错的看着,没空! 只有黑马,大家出身,浑身文气,这样的文坛盛事,怎么能少得了他?他是一定要躬逢其盛的! 一早上,黑马犹豫了半天,还是没穿他那件半长衫,因为他现在算是文武兼备,说起来,武字上头,更擅长一些,他还有份武职呢,再穿长衫不合适。 进奏院看热闹的地方,是潘定邦挑的,他和田十一,早早就到了。 李桑柔站到那几张椅子旁边,先往台上看,再打量四周。 这场学问之争的细节,来来回回,都是王章在操办。 台子上已经布置好了:铺着大红厚毡,正中间一条长长的矮几,矮几两边,各放着六张宽大松软的蒲团。 十分的学问范儿。 台子两边,各放了十几张椅子,那是双方的后援团,男左女右。 李桑柔再回头看看她站的这地方。 这位置不错是不错,不过以潘定邦挑地方的水准来说,这个位置,可就是大失水准。 “你怎么到这么早,你不是说,今年不比去年,有事没事你都得在工部坐着?”李桑柔一边四下打量,一边随口问道。 “今天不一样,是我阿爹让我早点过来的。”潘定邦往李桑柔这边凑了凑,压着声音,一脸神秘,“听说,为了这事儿,今天早朝都散的特别早,我阿爹说他也要过来看看。 你看你看,我三哥他们,已经来了!我三嫂要上阵,我三哥,呵呵,可真早!还一身新!啧!”潘定邦转头看到他三哥,呵呵啧啧。 “那个位置好。”李桑柔看了一圈,指着侧对着那处高台的一棵大树下。 “英雄所见略同!我头一眼看中的就是那儿,可那地方有人守着,不让靠近。”潘定邦顺着李桑柔的手指看了眼,随口道。 李桑柔拖着长音喔了一声。 今天,这里,这么个看热闹的地方,能跟她和潘定邦抢地方的,只有那个皇上了。 李桑柔盯着那片空地儿,一阵后悔,早知道,应该再开出一个盘口:几位相公来不来看热闹,来几位,以及,皇上来不来…… 现在,来不及了。 “姐姐!”宁和公主一身男装,拉着同样一身男装,一脸别扭的顾暃,连走带跑过来。 “你来的真巧,听喜刚买了浆水过来,来来来,一人一杯。”潘定邦端了两杯浆水,先让宁和公主和顾暃,又递了一杯给李桑柔。 田十一和黑马各拿了一杯,你递给我,我递给你。 “大哥也要来看,他说他等一会儿就过来。”宁和公主接过浆水,喝了一口,笑道。 “这也能喝?”顾暃嫌弃的看着手里的浆水。 “你不想喝就不喝。”宁和公主伸手夺过顾暃手里的浆水,顺手递给黑马。 “我就是问一句。”顾暃瞪着宁和公主。 “有你这么问的么?你瞪我干什么?又想打架了?”宁和公主瞪着顾暃。 “你们打过了?谁赢了?”李桑柔立刻伸头过去。 “啊!打起来了?谁赢了?”潘定邦大惊失色,一脸兴奋。 田十一一口浆水呛进去,连咳嗽都顾不上了,伸着头,“谁赢了?” 黑马也伸长脖子。 “听说你媳妇常揪你耳朵?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揪的?”顾暃极不客气的瞪着潘定邦问了句,再转向田十一,“还有你!你媳妇昨天揪你耳朵没有?” 潘定邦和田十一被顾暃问的,憋着口气透不过来,齐齐拧过了头。 李桑柔看着两人,笑出了声,伸手从黑马手里拿过那杯浆水,塞到了顾暃手里,“好喝,喝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3章 宜家宜室 进奏院偏在皇城一隅,地方阔大。 进奏院的差使多半是兼职,占地极广的进奏院里,只靠最后,有长长两排房屋,一多半用来存放进奏院报的雕板原件。 余下的一小半,大部分是雕工们雕板的地方,只有五六间,留着给兼职的进奏院诸人过来写个东西,略坐一坐用。 这个阔大的进奏院,也就没什么可严谨的,大门很高很宽,阔大的像个牌坊,却是有框无门。 这也是为什么进奏院辩论,会成为京城一景,基本上,谁想去听都行,听的激动,跳出来吵上几句,都是常有的事儿。 挂着潘府印记的大车在进奏院大门口停下,蒋老夫人下了车,站住,等后面车上的庞枢密老伴儿史老夫人,周老尚书家曹老夫人等诸位老夫人下了车,一群老夫人说笑着,往进奏院进去。 再后面的车上,潘相府上钟二奶奶,钱三奶奶,伍相府上管二太太,尉四太太,符婉娘阿娘,符家大奶奶晏氏,杜相府上大奶奶二奶奶,以及尉家,史家,管家,刘家等等各家太太奶奶,一大群人,把进奏院那牌坊一般的门框都给堵上了。 田七奶奶跟在钟二奶奶后面,笑着让着,照顾着这一大群太太奶奶,一路往那张高台过去。 要上台的六个人,被诸人围在中间。 六人中间,钱三奶奶打头,气势昂昂。符婉娘紧张的脸泛红色,两根手指扯着钱三奶奶的衣袖。 她三婶跟钱三奶奶自小的交情,她很小就认识钱三奶奶,扯衣袖不是一回两回,这一紧张,就又扯上了。 尉静明脸上也泛着红色,不过她这红色不是因为紧张,她是太兴奋了。 从前在娘家时,一到她们兄弟姐妹比赛背书联对破题解经写文章的时候,她就很兴奋,她喜欢赢! 史景谣、管鹂和刘蕊都是还在议亲的小娘子,三个人中间,史景谣胆子最大,这会儿也紧张的鼻尖冒汗。 进奏院里,人已经极多了。 皇上那意思是明摆着的,要让这一场热闹好好的热闹热闹,几位相公,自然要不动声色的捧场拱火。 翰林院和国子监就不用说了,就连老眼昏花,聋的打雷都听不到的禇老翰林,都拎着拐杖,颤颤巍巍赶过来看热闹了。 至于各家女眷,能挤进去做后援团的,毫无疑问,是一定要挤进去的,实在挤不进去,那就自己邀伴儿,三五成群自己去。 这场热闹,但凡知道点儿的各家,都极力支持自家女眷去看这场热闹,要是能挤进后援团,那就更好啦,这可是份极大的体面。 半点不知道的人家,仰头看着那些要巴结要攀附的人家,人家是这样的态度,不明就里没关系,赶紧跟上是正理儿。 这女眷来的,前所未有的多。 王章等在台子前,先让着以蒋老夫人和史老夫人等诸位老夫人打头的后援团往那排椅子坐过去。 蒋老夫人落了坐,招手叫刘蕊的太婆孙老太太,“蕊儿她太婆,到这儿坐,咱们老眼昏花的,得坐近点儿,才能看得清。” 刘蕊阿娘吴大奶奶忙扶着孙老太太,坐到蒋老夫人旁边。 钟二奶奶让着刘蕊的阿娘吴大奶奶,史景谣的阿娘等人,紧挨几位老夫人坐下,其余诸人,各找位置。 伍相四儿媳妇尉四太太站在边上,看着这边一团里的尉静明,再看看对面那一团里,一脸苦相的尉静荣,笑的止不住。 符婉娘阿娘晏大奶奶冲她招手,“快坐下,别笑了,你再笑,你那大侄子要掩面而逃了。”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尉四太太冲看向她的尉静荣摇了摇帕子,尉静荣抬手捂在脸上,拧过了头。 尉四太太咯儿咯儿笑着,坐到晏大奶奶旁边,“他哪是这会儿想逃啊,看到尉静明三个字时,他说他就想逃了,只不过逃不得罢了。” “皇上真要来?”晏大奶奶左右看了看,俯耳过去,问尉四太太。 “潘家二奶奶说的,必定不会错。”尉四太太冲钟二奶奶抬了抬下巴,伸手指点着晏大奶奶,推着她转过头,“你往那儿看,潘家七哥儿旁边,那个女子,正跟宁和公主说话的,看到没有?那就是大当家。” “呀!这么小!瞧着跟婉娘差不多大。”晏大奶奶仔细看着李桑柔,极是惊讶。 她是头一回看到这位大名鼎鼎的顺风大当家。 “厉害得很呢,你看,这人跟人,没法儿比。”尉四太太感叹了句,接着俯耳过去,低低道:“我们相爷嘱咐我们,对大当家一定要恭敬,说皇上对她,你我相称呢。” “那可不得了。”晏大奶奶惊讶极了,“那这位大当家,肯定不只顺风这一桩事儿,肯定还做过好些大事,咱们不知道罢了。” “我们老夫人说,女人要是厉害起来,那可就厉害得很了。唉哟,快站起来,像是皇上来了。”尉四太太话没说完,忙拉着晏大奶奶站起来。 进奏院大门口,顾瑾一身便服,坐在步辇上,和旁边跟着的伍相等人说着话儿,已经进来了。 阔大的进奏院院子里,乌泱泱的人群跪下去。 “都起来吧,朕也来看个热闹,你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就当朕不在,不然,都拘谨着,哪还有热闹看?”顾瑾抬手示意,笑道。 众人站起来,各归其位,却没有了刚才沸反盈天的喧嚣热闹。 李桑柔叹了口气,啧了一声,“刚才多热闹。” “皇帝要有威严,这是阿爹说的。”宁和公主拧头看了眼她大哥。 “开始了!”潘定邦捅了下李桑柔。 前面高台上,双方已经落座,清风指挥着几个小内侍,正将一担一担的书放到台子上。 礼部宗尚书作为主裁和主持人,站到中间,先冲皇上长揖了一礼,直起身,指着那堆书,先说规则:“这些书,是皇上命人挑选,刚刚送过来……” 比赛的规则很简单,由宗尚书将那些书,依次拿起,随手翻开,念一句,双方六位队员,依次答出下一句,说出书名。 答对一本,积一分,答不出没分,答错扣一分。 轮到的队员答不出,本队队员可以帮忙,答出之后不积分。 本队没人能答,许对方队员答,对方答出,对方积一分。 积分制,三局两胜。 开出的盘口,十分细致:从哪一队赢,到这赢面是几比几。 “你买了谁赢?”黑马越过田十一,伸长脖子问潘定邦。 “这还用说!肯定买我三嫂赢!”潘定邦斜了黑马一眼。 “你这一年的零花钱肯定够了。”李桑柔拍了拍潘定邦。 “一共才四十五两的本钱,赢也赢不了多点儿!”潘定邦一脸苦相。 “咦,怎么才四十五两,你至少……”李桑柔粗算了下,“三四千两肯定有。” “头一盘,他买了翰林院不应战,连我的带他的,都亏进去了。”田十一有气无力的接了句。 “我是想着,跟一群女人论战,翰林院肯定不能接啊,所以……”潘定邦抬手按在脸上。 “翰林院怎么知道是一群女人?”李桑柔问到潘定邦脸上。 “我以为他们知道,我是觉得,我都知道,他们怎么能不知道,一向都是我不知道的他们都知道,我哪想到,还有我知道的,他们不知道呢!”潘定邦这一番话,像在绕口令。 李桑柔无语之极,拧过了头。 黑马越过田十一,用力拍着潘定邦,连声叹气。 宁和公主听的不停的眨着眼,呆了片刻,突然叫道:“我也买了不应战,我问大哥,是大哥让我买的。” 顾暃噗一声笑出来。 “你买了多少?”李桑柔同情的看着宁和公主。 “五千两。” 顾暃笑出了声,李桑柔忍着笑,抬手拍了拍宁和公主。 台上已经开始了,你来我往,答的极快,周围安静无声,都在凝神听着看着台上对答如流的双方队员。 李桑柔这一群人,学问最好的,大概就是宁和公主了,听的不停的眨眼。 “你听出哪本书了?”李桑柔凑过去,压着声音问道。 宁和公主摇头,台上已经从这边往那边,挪过去十几本书了,全是她没听过没看过的。 一群人,在安静无声中,无聊无比的看着台上。 又有十几本书挪到另一边,台上,尉静荣卡住了。 潘定邦、田十一和黑马三个人,顿时精神了,好了,有热闹看了! 尉静荣卡的噎了口气,心虚的看向乔翰林,乔翰林看向石翰林,石翰林举了下手,替尉静荣回答了这一题。 翰林队落后了一分。 “竟然答出来了。”潘定邦十分失望。 台上,宗尚书拿书翻开,一念一接,再次如同行云流水。 李桑柔从台上全神贯注的十二个人,看向双方后援团,再看向台下。 宁和公主将帕子折成这样,再折成那样,顾暃打起了呵欠。 黑马和田十一一声不响的划上了拳,潘定邦伸长脖子,看着两人划拳,谁输了就往谁头上拍一巴掌。 头一局,翰林院输在了尉静荣的那一分上,第二局,眼看要结束了,两队谁都没卡过。 乔翰林飞快答过一本书,宗尚书合上书,正要递过去,符婉娘突然拉了拉钱三奶奶,“他答错了!” “他答错了!”钱三奶奶立刻扬声叫了句。 “没错,是这本。”宗尚书笑起来,心里一松,好了,可以扯平了。 对面,翰林队诸人,高兴的眉毛都飞起来了。 “哪儿错了?”钱三奶奶看向紧张的鼻尖全是汗的符婉娘,“别急,慢慢说。” “这句诗,周老夫子在晚年的残破集中,订正过。 这首残诗,不是周老夫子写的。 他早年在天柱山游历,遇到一位苦修的僧人,这是那位僧人的诗句。 周老夫子当时觉得后一句不恰当,就改了,到晚年,周老夫子流放在外,年老身病,贫病交加,才发觉,原句才是最工整最恰当的,就在残破集中,做了订正。” 符婉娘声音微颤,却说的十分清楚。 台上台下,都瞪大了双眼。 …………………… “周老夫子还有本残破集?朕是头一回听说。”顾瑾十分惊讶,看向伍相等人,笑道。 “臣倒是听说过。”杜相欠身答话,“听说是周老夫子晚年自省之作,只是,从来没见过这本书。” “周老夫子仙逝的地方,正是符家祖籍所在,这本残破集,大约就为符氏所得。 听说符氏书楼里,藏了上百本孤本书籍。这个,有些不公道。”潘相接话道。 顾瑾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 “这本残破集,你们谁听说过?宗尚书呢?”乔翰林反应极快。 “这本书,就在符家书楼里。”钱三奶奶看了眼符婉娘,接话极快。 “宗尚书,众所皆知,符家藏书之丰,令世人仰视。符家书楼中,说是有上百本孤本书籍。这些孤本,她能翻能看,我等却与之无缘,若以符家独有的孤本来论,这不公道。”石翰林冲着宗尚书拱手扬声道。 “尉翰林,方翰林都到我家书楼苦读过。”后援团里,符婉娘阿娘晏大奶奶缓声道。 台上台下静寂了片刻,哄然大笑。 尉翰林和方翰林一起捂住了脸。 …………………… 黑马用力拍着田十一,哈哈大笑,“唉哟喂,这可就监介了!” “就是就是!”田十一拍着潘定邦,潘定邦拍着大腿,哈哈大笑中,突然一顿,“这就监介了?监介怎么讲?” “尴尬。”李桑柔在潘定邦身边,淡定纠正。 潘定邦呆了一瞬,和田十一迭在一起,啊哈哈哈,跺脚暴笑。 宁和公主笑的歪在李桑柔身上,指着黑马,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顾暃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黑马一脸淡定。 笑什么笑,不就是念错了一个两个字儿,念错字儿,那不是常事儿么! …………………… 翰林队两战两负,第三场宁愿认输,无论如何不肯再比。 晚报队大获全胜。 顾瑾把乔翰林等六位翰林叫过去,抚慰了几句,一人赏了一部新书。 至于大获全胜的晚报队六位,顾瑾当场提笔,写了六份宜家宜室,装裱之后,敲锣打鼓送到各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4章 令人高兴的小事儿 刘司业家境小康,家里有一辆大车,可也就那么一辆半旧大车。 去进奏院时,刘蕊是史景瑶到刘家门口,顺路带上了她,孙老太太和吴大奶奶一辆车去的进奏院。 回来时,钟二奶奶和钱三奶奶一辆车,把自己的车让出来,让孙老太太坐了,送她们娘儿三个回家。 挂着相府铭牌徽印的大车停在刘司业家巷子口,从巷子口茶坊里的闲人,到街坊邻居,都伸着头看热闹。 那明显显的相府铭牌,扎眼无比。 吴大奶奶先下了车,扶下孙老太太,回头看着女儿刘蕊也下了车,赶紧往院子里进。 这会儿,她可顾不上探头探脑的街坊邻居,皇上亲手写的那张宜室宜家的牌匾,一会儿就要送到了,她得赶紧准备! 钟二奶奶说,就照接旨来准备。 她嫁进刘家二十来年,接旨可是头一回。 “阿娘,我可从来没接过旨,一会儿,得您指点着。”吴大奶奶扶着孙老太太,一边往院子里进,一边说道。 “咱家哪接过圣旨?我也指点不了,这事儿得蕊姐儿她翁翁,她翁翁呢? 大郎!快去找你翁翁,让他赶紧回来,跟他说,一会儿圣旨就要到了,让他赶紧!”孙老太太敲着拐杖,吩咐迎出来的大孙子。 大郎哎了一声,侧身让过妹妹刘蕊,跳出门槛,赶紧去找他翁翁。 吴大奶奶将孙老太太扶进屋坐下,挥着手吩咐刘蕊赶紧去再梳理梳理,一会儿接旨,她闺女可是主角儿! 吴大奶奶出到院子里,指挥着家里几个老仆,赶紧再把院子里扫一遍,细细的洒上至少两遍清水。 “大奶奶!伍相府上!来找大奶奶!”刚刚扫出院门的婆子,拎着扫帚,急急忙忙冲进来禀报。 “伍相?”吴大奶奶一个怔神,急忙迎出去。 院门外,尉四太太已经在巷子口下了车,往她们家过来了。 见吴大奶奶迎出来,尉四太太忙笑着见礼,“别怪我唐突,缀着你们就过来了,实在是被人家催得不得不来。” “快请进!”吴大奶奶急忙往里让尉四太太。 “蕊姐儿,尉四太太来了,快沏碗茶。”吴大奶奶一边往里让尉四太太,一边扬声吩咐刘蕊。 “老太太好,我又来打扰了,老太太别怪我。”尉四太太先笑着和孙老太太见礼。 “您请坐。”吴大奶奶让着尉四太太坐下。 刘蕊沏了茶送上来,尉四太太接过茶,笑着示意刘蕊,“好孩子,你坐那边,听我跟你太婆和你阿娘说话儿,省得你太婆和你阿娘再跟你说一遍。” 吴大奶奶听尉四太太这么说,心头猛跳了一跳。 “一会儿旨意就该到了,我们家里,也是一堆的事儿,我就不多寒暄,就直入正题,老太太和大奶奶别怪罪我。”尉四太太先欠身交待了句。 “四太太有话就直说,我这个老太婆,也是个直性子,”孙老太太欠身笑道。 “是这么回事,我二嫂,瞧中了咱们蕊姐儿。”尉四太太一句话,说的屋里三个人都瞪大了双眼。 “我二嫂最小的儿子,行九,今年二十,这亲事,挑挑拣拣说了有三四年了,难就难在我这个九侄子,非要找个能说得来的。 我这个九侄子,是个书呆子,一相亲,他上来就跟人家掉书袋子讲学问,回回都是他嫌人家,人家也嫌他,就卡在这儿了。 前一阵子,我二嫂头一回见咱们蕊姐儿,就觉得特别合眼缘,瞧头一眼就觉得亲,照我二嫂的话说,觉得像自己闺女一样。 那会儿,咱们都忙着准备今天这场大事,我二嫂说她没敢添乱。 刚刚才散了,我二嫂就揪住我了,后悔的什么似的,说她当初就该先跟老太太和大奶奶说一声,先打个招呼,那会儿没说,这会儿就得赶紧下手抢了,催着我,让我立刻就过来。 我只好立刻就过来了,还请老太太和大奶奶见谅。”尉四太太且说且笑。 吴大奶奶和孙老太太四眼相对,简直不敢相信。 “这是大事儿!我二嫂是早就瞧在眼里,掂量了又掂量了,老太太和大奶奶可还没见过我那九侄儿呢。 我今儿来,就是来抢个先手。 老太太和大奶奶替咱们蕊姐儿挑人家,请先从我家九侄儿挑起。 要是觉得还行,咱们挑个日子,挑个地方,让两个孩子见一见面,说上几句话。 嫁人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光我家九哥儿看中了咱们蕊姐儿可不行,还得咱们蕊姐儿也看中了,那才叫好呢。 我就不多打扰了,老太太和大奶奶商量商量,要是觉得能让俩孩子见一见面,打发个人,到相府找我说一声就行,其余的,我来安排!” 尉四太太边说边站起来,和孙老太太、吴大奶奶告别。 吴大奶奶将尉四太太送上车,提着裙子跑回屋里,从孙老太太看到女儿刘蕊,再看回孙老太太,“阿娘,咱们哪能攀得上尉家,咱们……” “咱们蕊姐儿,皇上御笔点了宜家宜室,论门第儿咱们家是攀不上,论人,咱家蕊姐儿可没高攀他!”孙老太太气势十足。 吴大奶奶看向刘蕊,刘蕊眼睛亮亮的看着她。 “蕊姐儿看呢?”吴大奶奶看着女儿亮闪闪的双眼,问了句。 “我想看看。”刘蕊一句话说出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 蒋老夫人婆媳四人回到府里,忙着摆好香案,接下了那面御笔写的宜家宜室的匾额,接着满府放了赏钱。 蒋老夫人一点儿也没觉得累,和三个媳妇一起坐着,说着今天的盛况,点评着各家各人,正说笑着,婆子禀报:户部史侍郎夫人郑氏来给老夫人请安。 蒋老夫人惊讶的看向钟二奶奶,钟二奶奶忙站起来,“我去迎迎,刚刚还在一起,这会儿又来,必定是急事儿。” “我也去。”田七奶奶忙跟着站起来。 “让你二嫂去就行,你到后头避一避。她来得这么急,这急事儿,说不定还是件不宜多让人知道的事儿。”蒋老夫人招手叫住田七奶奶。 田七奶奶应了,避进了后面屏风。 钟二奶奶笑让着郑夫人到了蒋老夫人正屋门口,钱三奶奶迎到门口,亲手打起帘子,让进郑夫人。 “冒昧而来,实在是……”几句寒暄之后,郑夫人入了正题,却显得很是尴尬。 “有什么事,你只管说,咱们都不是外人。”蒋老夫人笑道。 “那我就直说了,这事儿,”郑夫人苦笑连连,“是阿瑶的事儿,阿瑶年纪不小了,一回到建乐城,我就开始给她说亲看人家。就议到了方家。 老夫人也知道,跟方家比,我们家这门第儿,差了不少,这亲事,议了两三个月,一直没个准信儿。 今天,就刚刚,从进奏院出来,方家三太太找到我,一通抱怨,说我不实诚,议亲议了两三个月,一句没提过阿瑶是个有学问的,说她们方家挑媳妇,头一条就是要看学问,她先头一直犹豫不定,就是担心阿瑶学问上头不行。” 钱三奶奶眉梢微挑,看了眼钟二奶奶,钟二奶奶嘴角往下扯了扯。 方家那位三太太,她们都是熟知的,算不上不好,就是有点小家子气,时不时的惹人厌气。 “我当初看中方家,真不是为了方家的门第儿,我是看中了方家那位哥儿,脾气好,豁达开朗,十分难得。 老夫人也知道,我跟着阿瑶她爹,一直在地方辗转,建乐城里,各家老夫人夫人,太太奶奶们都是什么脾气禀性儿,不说两眼一抹黑,也差不多。 方家三太太这样抱怨……”郑夫人一脸苦笑,“老夫人也知道,咱们女人嫁人,嫁的是家,媳妇儿要好,这舅姑,更加要紧,您说是不是。 阿瑶这孩子,自小儿聪明,几个孩子里头,我和她阿爹最疼她,她那性子,能累能苦,却受不得气,方家三太太这性子……” 郑夫人苦笑连连。 “我想来想去,方家这门亲事,我不敢点头,不为别的,就三太太这脾气,我就不能让阿瑶去受这个委屈。 可是,这会儿,我要是回了,方家三太太会怎么想?外头人,又会怎么想?我想来想去,唉,这都怪我!” “你来这一趟,就这事儿?”蒋老夫人笑起来,见郑夫人点头,接着笑道:“这就是你想的太多了。 头一条,咱们的孩子,皇上御笔点过的宜家宜室,这身份儿地步儿,自然跟从前大不一样,从前够得上咱们孩子的,这会儿够不上了,那不是应该的么?” 郑夫人被蒋老夫人这几句话说的,瞪着眼睛,片刻,呃了一声。 “第二条,方家三太太的脾气禀性,你刚回到建乐城,你不知道,可大家伙儿,都是知道的,你看不中她,那也是情有可原。”蒋老夫人接着笑道。 “老夫人这话说的,可真是……”郑夫人一句话没说完,笑起来。 “刚刚从进奏院出来,尉四太太就被她娘家二嫂揪住了,逼着她立时就往刘司业家走一趟,她二嫂看中了蕊姐儿,说是她那个九侄儿也看中了。 尉四太太急的那样子,话都顾不上跟我多说,说得赶紧,要是晚了,就抢不到了。”钱三奶奶看着郑夫人笑道:“这就叫身价百倍。” “尉家那位九哥儿我见过,那孩子多好呢,生得好,脾气好,学问也好。”郑夫人有点儿羡慕了。 “您要是不嫌弃,我倒想保个媒。”钟二奶奶看着郑夫人笑道:“我娘家侄儿,正议亲呢,别的都好,就是学问这一条,只怕比不了咱们阿瑶。” “学问这一条就别挑了,要是挑学问,那就嫁不出去了。”钱三奶奶抬着下巴,毫不客气道。 郑夫人失笑出声。 …………………… 李桑柔这场看热闹,一直看到宜家宜室的御笔牌匾敲敲打打的出来,她跟在一队后面,看着匾额送进去,才转过身,混杂在满街的热闹中,慢悠悠往回走。 这会儿,她有点儿想那位世子。 要是他在建乐城,这场热闹,一定也看的十分高兴,这会儿,如意肯定过来找她了。 她很喜欢听他说他高兴、她也高兴的事儿,虽然同一件事,他高兴的是他的高兴,和她的高兴并不相同。 李桑柔信步走过半条街,买了一坛子酒,往石马巷张猫家过去。 天已经微微黑,李桑柔推开院门,院子里明亮的灯光扑泄而出。 “谁?”张猫的声音从厨房里呵问出来。 “是我。”李桑柔应了声,抬脚进了门槛。 “是姨姨!”翠姐儿一声惊喜尖叫抢在最前,人也最先窜出来。 果姐儿紧跟其后,“姨姨姨姨!” 大壮和果姐儿一起往外挤,果姐儿挤出去了,他被门槛绊住,摔在门槛上。 秀儿拎起大壮,推着大壮迎出来。 张猫撩起围裙擦着手,从厨房迎出来,“大当家吃饭没有?想吃点儿啥?” “想吃饺子。”李桑柔不客气的提要求。 “我也想吃饺子!早就想吃了,阿娘不给包,大姐也不给包!”这回大壮抢在最先,蹦蹦跳跳的叫道。 听到想吃饺子,张猫挑起眉头,再看看李桑柔手里拎着的酒坛子,连声笑道:“吃饺子容易,家里有肉有菜,都是现成的。 秀儿,去街口买几样下酒菜,老王嫂子,捞颗酸菜出来,咱包饺子吃。 大当家坐哪里?堂屋,廊下?” “就廊下吧,这会儿不冷不热,外头坐着舒坦。”李桑柔放下酒坛子。 “好。”张猫在廊下多挂了两只灯笼,拿了酒壶酒杯过来,先抓了一小筐带壳花生放过来,干脆把厨房的案板也搬出来,先拿盆和面。 李桑柔坐下,翠儿和果姐儿一人拎一只小板凳,一左一右挨着她坐下,大壮自知挤不过,急的团团转,李桑柔侧身将大壮抱到面前,让他跟自己挤在一只板凳上,一人发了一只花生。 李桑柔拍开酒坛子,倒上酒,果姐儿将剥好的花生往李桑柔嘴边送,“姨姨姨姨,给你吃。” “好。”李桑柔低头从果姐儿手里吃了花生,端起酒杯,“果姐儿喝过酒没有?” “没有,家里没有酒!”果姐儿伸头看着酒杯里的酒。 “那你尝尝。”李桑柔将酒送到果姐儿面前,果姐儿小心的抿了一口,砸吧起来。 “我也尝尝!”翠姐儿伸头叫道。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还有我!姨姨你吃我的花生!”大壮跟着叫。 李桑柔一边笑,一边将酒送给翠姐儿和大壮。 “大壮不能喝酒!”张猫扬声叫了句。 “放心,有你教着,他只会像你。”李桑柔笑接了句。 “托大当家吉言。大当家的今天这么高兴?”张猫用力揉着面。 “嗯,今天有高兴的事儿。”李桑柔声调愉快。 “大当家这么高兴的时候,可不多。”张猫抬起头,仔细看了看李桑柔,笑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没什么,一点小事儿。”李桑柔一脸笑。 “大当家可不会为了一点小事儿高兴,大当家这么说,那就是那高兴的事儿,说出来我也不懂。这是瞎叔说的。”张猫笑道。 “都是小事儿,比如秀儿翠儿果姐儿她们,都能念书了,比如你现在当了掌柜,能挣好些钱,就这些。” “对了,听说今天晚报娘子军和翰林院在进奏院比学问?谁赢了?”张猫抬头问道。 “是娘子军赢了!”已经买菜回来的秀儿声调高扬,“阿娘你又赚了好多钱!” “娘子军?”李桑柔声调上扬。 “大家都这么叫,娘子军!多有气势!多好!”张猫啧啧。 “你娘回回都买对了?”李桑柔一边笑,一边看着秀儿问道。 “头一回,阿娘买了翰林院不应战,买错了,还有一回,阿娘一口气买了一百两银子的翰林院不战而降,全亏进去了。别的都买对了,阿娘乱买,她运道好。”秀儿语笑清脆。 “我那能叫乱买?我就是买娘子军赢!看看,赢了吧?几比几赢的?”张猫笑逐颜开。 “三战三胜,你赚了好多钱!”秀儿冲她娘竖了竖大拇指。 “瞧瞧,我就说,什么女人这个不行那个不行,那都是胡说八道!要是朝廷放开了考什么秀才举人的,不论男女,我瞧着,那秀才举人,至少得有一半儿是女人! 你跟翠儿,果姐儿,都给我好好念书,还有大壮!”张猫和好了面,猛拍了一巴掌。 “天天都好好念!你天天说,天天说!好烦啊,烦死了!是吧果姐儿!”翠儿叫道。 “嗯嗯嗯,烦死了!”果姐儿啃着只鸡腿,含含糊糊的附和,翠儿说啥她都跟着点头。 从秀儿回来起,果姐儿就拿着筷子端着碗,挪过去挨着翠儿去了。 “姨姨你知道吧,我们学里,多了好些女学生。 我们原来在前面倒座房里,现在人太多了,坐不下了,师娘就把我们挪到西偏院去了。 前儿,晚报上娘子军出来的时候,我们先生上课的时候,跟我们说什么伤风败俗,才说了没几句,就被师娘叫走了,我们都跟过去听壁角。 师娘可凶了,骂先生:胡说什么呢!你不知道女学比男学挣钱多吗?你把妮儿们都骂走了,这银子,你给我屙出来啊?”秀儿叉着腰,学着她们师娘的样子。 李桑柔听的哈哈大笑。 “师娘可凶了!师娘对我们可好了!煮汤水给我们喝,我们一人一碗,果姐儿喝了两碗!”翠儿挨着果姐儿,摇着她一起笑。 “我一天天忙的不着家,前儿一件夹衣被扯了条口子,好几天都没空缝,就那么挂拉着。 这街坊邻居,还有作坊里的婆娘,见了我,就揪着那条破口子跟我絮叨。 说我该把秀儿叫回家,带在身边替手垫脚的使上几年,等秀儿嫁出去,再使唤翠儿,等翠儿嫁出去,就接房媳妇进来使唤。 我这是脾气好了,没当面呸她们一脸,我就当着她们的面儿,放话儿了。 我说我要娶媳妇,这媳妇的学问,至少不能比我们大壮差了。 我说我家秀儿翠儿果姐儿那嫁妆,大壮有多少家产,她们姐妹就有多少嫁妆!我这家产,就是一劈为四! 都被我堵回去了!”张猫两把刀剁着内馅,剁的得意洋洋。 “你娘厉害!”李桑柔冲秀儿竖着大拇指。 “这三街六巷,连我们学里,都知道阿娘厉害,凶!”秀儿冲她阿娘竖了竖大拇指。 “西城门那家镖行,有几个女镖师,那家镖行还开了家武馆,你送秀儿她们三个去练练拳脚。”李桑柔看着张猫提议道。 “啊?”张猫呆了。 “你家闺女脾气都大,练练拳脚,有底气。”李桑柔笑眯眯道。 “我要练我要练!我要打遍学里无敌手!”翠儿立刻就兴奋了,果姐儿跟着大叫,“我也要练!” 秀儿脸儿红扑扑的,从李桑柔看向她阿娘。 “唉!大当家的你可真是……行,明天我就去问问!”张猫唉了一声之后,笑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5章 伸过来的手 建乐城米行改规矩这件事,在从暗到明,从上到下,无数双眼睛紧盯之下,十分顺当。 改规矩头一天,三司使、户部和建乐府衙三家一体,大大一个棚子,一大清早就搭进了各大米行,挂出招牌,给自行买卖客米的各家米铺现做记录,现发告身。 殿前司的巡逻小队,也开始每天顺一顺脚,往各大码头各大米行巡视一圈儿。 各大米行的行首和行老,个个都是聪明人,从看到三司使、户部和府衙三家一体,一起过来搭起的棚子那会儿起,就知道这件事上,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各位行首行老自行退吐出来的银子,只要不是差的太多,李桑柔都不多计较,当然,这些行首和行老们,也没人敢为了银子不要身家性命,该退出多少银子,默然不响的拿了出来。 半个月后,建乐城米市的新规矩,就顺顺当当运行起来,各大米行退吐出来的银子,由大常清点好,收拢进库,陆贺朋和孟彦清也从六大米行新挑了不少人,提上来重用。 李桑柔见一切粗定,让米行将新规矩细细整理出一本小册子,印了几十份,每一份附上一面桑字小旗,由退役的云梦卫,驰送至运河沿线各大米行。 大常和陆贺朋一起,将从建乐城起,直到扬州,沿线各家米行记录在册,封好每家的新规矩册子,加一面桑字旗,一一交给诸云梦卫。 看着云梦卫诸人牵上马,出了铺子,陆贺朋眉头高抬,叹了口气,“这是去捅马蜂窝啊,从北到南,一路捅下去!” 大常嗯了一声。 这要算是捅马蜂窝,那也是马蜂窝长的地方不对。 当初在江都城时,他就觉得这米行不公道,凭什么卖米只能卖给米行,买米只能到米行去买,买米卖米这价儿,凭什么都得米行说了算! 因为这个,他们每个月都得多花几十两银子! 只会祸害人的马蜂窝,早就该捅了。 …………………… 几天后,沿运河插旗子的云梦卫由近及远,陆陆续续回到建乐城。 李桑柔算着每一家的行程,看着大常在那本册子上一家家画上圈,标明日期,注明这一家那一家的旗子是什么时候送到的。 运河上由近及远,册子上由前往后,到最后一家时,在云梦卫回来前一天,李桑柔收到了一份顺风内等级最高的急递。 这样的急递,从那些旗送出去那天起,李桑柔就喝着茶等着了,她只是不知道急递里会是什么样的内容。 小陆子拿着急递,一头扎到李桑柔面前,将薄薄一封信递给她。 信封里还有一个信封,以及一张纸 李桑柔先看信封,信封敞着口,里面薄薄两张纸。 一张纸上是邹旺的字,简单明了,他和儿子汪大盛,被人劫掠挟持了。 另一张纸,字写得很好看,也很简单:他们这些米行,想见一见李大当家,当面说说话儿,请李大当家来一趟扬州。 李桑柔慢慢折起两张纸,放进信封,再看另外那张纸。 那张纸上,一行行都是地点和时辰: 敞口信封是辰初送到扬州城内南码头派送铺的。 送信的是个精壮汉子,三十岁左右,船工打扮,看起来很和气,笑着和派送铺的老马说是份请柬。 老马立刻就把信送到递铺了,递铺收到信是辰初三刻。 邹大掌柜是三天前一大清早,从扬州城内的来顺邸店启程,带着儿子和两个长随,骑着马走的,往无为方向。 李桑柔看完信,吩咐蹲在她面前的小陆子,“请老孟过来,尽快。” “好!”小陆子一跃而起。 “扬州几家米行劫走了邹旺和他大儿子,准备准备,咱们去扬州。”李桑柔站起来,和拄着铁锨看着她的大常道。 “好。”大常干脆的应了一声,放好铁锨去洗手。 从老大往外派桑字旗起,他就准备着了。 老陆说是捅马蜂窝,窝被捅了,马蜂肯定炸窝。 孟彦清到的极快。 他们已经在离顺风铺子不远的一条街上,买下了两座相连的大院子,搬到了城里。 李桑柔将那封信递给孟彦清。 孟彦清抽出信封里的信封里那两张纸,一扫而过,再拿起另一张,看的很仔细。 “邹旺是巡查,不是赶路,一边走一边看,三个白天,应该是在江宁城。傍晚劫持,安顿好,写好信,再从江宁城赶到扬州府送信,差不多就是辰初。” 李桑柔看着孟彦清道。 孟彦清凝神听着,他只知道从江宁城到扬州快马疾驰需要多久,邹掌柜这种巡查,要走多久,他一无所知。 “江都城有米行,背靠着武怀国的爱妾,可江宁城的米行,就是守将府,江宁城没有米行。这劫持,却是在江宁城,和江都城一江之隔。” 李桑柔接着道。 孟彦清眉梢扬起。 “南梁那边,武怀国接印主帅后,直接去了鄂州,江都城这边,由张征驻守。” 李桑柔的话顿了顿,片刻,露出笑意,“前一个武帅,必定看不上张征这样的下三滥下九流,可武怀国却极欣赏张征,张征这个守将,必定已经正了名,说不定已经做了将军了。 张征这个人,花样百出,做事只论有用没用,至于是不是下作丢不丢人,他根本想不到,回头让黑马跟你好好说说张征。” “大当家觉得,这是张征的手段?”孟彦清眼睛亮闪。 这要是南梁人的手段,这就是军功了! “嗯,现在,是十有六七,等到了扬州,他们要是再改到江宁城,那就是十成十了。”李桑柔接过信,递给大常。 “那咱们……” “这就启程。把人都带上。 这十几二十年,江都城守军一直在杀人,不是没见过血的雏儿,你和大家说一声。”李桑柔吩咐孟彦清。 “是。”孟彦清站起来,犹豫了下,看着李桑柔道:“皇上那边,要不要禀一声?” “嗯?那你去。”李桑柔不客气的回了句。 孟彦清呃了一声,甩了句“是我多事多话了”,赶紧往外走。 两边都准备的极快,一个时辰后,孟彦清带着八十几个老云梦卫,分成几批,从四门分开出去,绕上一圈半圈,往扬州疾驰。 李桑柔带着大常等人,在东水门上了船,沿河而下。 …………………… 和南梁一江之隔的扬州,在齐梁之间争战又起后,几乎瞬间就有了荒凉之意。 城里城外,能投亲靠友的,都赶紧收拾钱财,发卖宅地,赶紧启程,去投亲靠友。 就算没有亲友可以投靠,但凡明智些狠得下心的,也都卖宅卖地,往北迁移。 上一场血流遍城的战乱,不过就是二十年前,那份惨痛,还在扬州人心中,那些疮痍,还历历在目。 扬州城内,一向安静的城南,比往常更加安静。 柳丝巷里,一座阔大奢华的宅院侧门外,三马一人疾冲而来,冲到侧门前,马上的壮汉滚落下马,将三匹马缰绳甩给迎出来的门房,跌跌撞撞往里冲。 一个小厮冲出来,扶着壮汉,拖着他往里走。 小厮拖着壮汉进了一处院子,正屋前,年过半百,白白胖胖的扬州米行行首钱老爷,和儿子钱大爷,一前一后站到廊下,急切的看着跌撞进来的壮汉。 “老爷,来了!已经来了!”壮汉看到钱老爷,先喊了句,再挣扎着站直,跪下去磕头见礼。 “快起来,仔细说说!怎么来的?多少人?”钱老爷急急问道。 “是,昨天早上,巳正前后,在建乐城东水门码头,小的亲眼看着那位桑大当家,上了条快船。 一起的,就是她那几个兄弟,姓常的,姓马的,还有四个,就是蚂蚱窜条那几个,一共七个人。”壮汉跪在地上没起来,直接禀报,他实在累坏了。 “没有了?”钱大爷见壮汉不说话了,皱眉问道。 “是,小的看着她们上了船,船立刻就扯上蓬走了,小的就赶紧回到邸店,赶紧赶回来了,赶了一天一夜,三匹马换着骑,一会儿也没歇过。” “嗯,知道了,下去吧。”钱老爷不耐烦的挥手道。 壮汉搭着小厮的手,站起来,往外挪出去。 钱老爷紧拧着眉,看壮汉出去了,看向大儿子钱大爷,“真就七个人?” “我早就说过,她没几个人,她那些兄弟,早就被小武大帅杀干净了,能留下这六个就不错了,看看,果然吧。”钱大爷哗的抖开折扇,颇为自得。 “就是这七个人,也不容小视,那个娘儿们,厉害得很。”钱老爷说着厉害的很,却是明显松了口气。 “再厉害又怎么样,双拳难敌四手。阿爹,要不要给张将军递个信儿?”钱大爷俯耳过去,和他爹低低道。 “不用。”钱老爷沉吟片刻,摇头道:“张将军说过,不必事事递信儿,信儿递多了,万一中间出了纰漏,那就是大祸,功败垂成,再说,张将军那边,也安排人看着呢。” “嗯。” “今天还太早,到明天,还是后天吧,后天一早,再打发人跟各家说一声,那位大当家的,已经启程了,让大家都过来扬州,该准备的都准备好。”钱老爷拧眉思忖着,接着道。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阿爹,你说,那位大当家的,死了之后,会怎么样?”钱大爷有点儿向往。 “十九家米行,哪一家都跑不掉,全得杀头。”钱老爷哼了一声,声调颇为愉快。 “那也太过了,就为了个娘儿们?”钱大爷撇着嘴。 “那个娘儿们就是个借口。”钱老爷斜着儿子一眼,“凡事不要只看表面,要看骨,利为骨! 那位大当家,就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刀,这把刀折了,还有另一把,当然不是为了这个。 给天下米行改规矩,这不是那位大当家想这么做,这是皇上要这么做。 你想想,建乐城米行改成现在这样,这样的规矩,那银子,谁拿走了? 皇上! 唉,打起仗来,那就是银山粮山,银海粮海,米行这么大一块肥肉,实在是太馋人了! 可皇上,朝廷,得讲规矩,要是硬抢,那就要人心惶惶,离天下大乱就不远了,所以,他得用一用那位大当家,把这把刀挥起来,说起来,黑吃黑么。” 钱老爷一声冷笑。 “要是那位大当家死了,皇上就有借口了。”钱大爷凉凉说了句。 “就是这样。”钱老爷再次叹气,“不说这个了,你走一趟,把今年的银子,给曹家送过去。” “还给他们送银子?永平侯府早垮了,再给他们送银子,还有什么用?”钱大爷不高兴了。 “你这个傻孩子。唉,你都这么大了,凡事还得说透说明了。唉。 这银子,是为了留一步退路。 跟张将军联络这事儿,得按到曹家头上,反正,那条线,也一直在他们曹家放着。 齐梁之间,到底谁胜谁负,最后谁能执掌天下,谁能说得准? 梁地大胜,那是最好,可万一齐国胜了呢?到那时候,咱们家不就成了万恶不赦? 这个万一的万恶不赦,不能顶在咱们头上,得送给曹家,让他们顶着。 他们从咱们米行拿了十几二十年的银子,总不能白拿,天塌下来的时候,得把他们顶出去。”钱老爷细细教导儿子。 “阿爹想得真周全,我知道了,我这就去。”钱大爷说着,转身往外。 钱老爷看着大儿子出去,呆站了好一会儿,转身往后院进去。 钱老爷进了后院一座奢侈的大院子。 院子的主人,钱老爷三姨娘颜氏忙迎出来。 钱老爷没进屋,站在阔大的院子里,示意颜氏靠近,低低道:“你这里,都准备好了?” 颜姨娘忙点头。 “今天晚上,你带着七哥儿九哥儿,就启程吧,路上小心,到了杭州城,好好藏着,我要是也能平平安安,自然会去找你,要是…… 你好好把七哥儿九哥儿养大。”钱老爷抬手抚着颜姨娘,低低道。 “好。”颜姨娘喉咙哽咽,“老爷,你一定要平平安安。” “放心。”钱老爷拍了拍颜姨娘,露出丝笑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6章 扬州和江宁 在那个壮汉见到米行行首钱老爷前一个时辰,老云梦卫三支十人队,已经分头赶到了扬州城。 三支小队的领头人是董超,已经五十四五岁,可身形矫健,精神极好,像是四十来岁的人。 三十人原本都是骑手装扮,前后分开,沿途在递铺换马,离扬州还有一两百里时,开始换下骑手衣裳,单人匹马,各自赶路。 董超还是骑手打扮,牵着驮马,径直进了扬州城外的顺风递铺。 这是孟彦清的交待,让他到扬州之后,先找扬州递铺的王掌柜说说话儿,那位王掌柜,说不定是同道中人。 扬州城外的递铺,外面的院子极大。 董超牵着马刚进了院子,就有马夫迎上来,接过缰绳,卸下邮袋。 “王掌柜呢?”董超随口问了句。 “那儿呢。”马夫答了句,扬起声音叫道:“王掌柜!有人找。” 董超已经看到了坐在西屋门口,摇着把蒲扇的王掌柜,径直过去。 王掌柜眯眼看着董超,这个骑手,他从来没见过。 “在下董超,大当家的过两天就到。”董超冲王掌柜拱了拱手。 王掌柜眯眼看着他,好像没听懂。 “接了王掌柜的信,大当家立刻就启程了。”董超接着道。 “到后院说话吧。”王掌柜站起来,一边往里走,一边扬声喊了句:“小三儿,烧壶水送进来。” 董超跟在王掌柜身后,穿过做了分拣仓库的五大间正屋,正屋后面两排厢房,和正屋完全打通,中间一个小小天井,一半搭着棚子,看样子是个茶水间。 这整个院子,都是分拣仓库。 “有这么多信?”董超十分惊讶。 “现在勉强够用,眼看就不够用了。咱们扬州是四大递铺之一。 前儿邹大掌柜过来,在咱这递铺里住了一天,就是为了这地儿不够的事儿。”王掌柜的声音里透着隐隐的骄傲得意。 “说是大当家要开始送小件货,还有桩新生意,邹大当家没说,不过听他那意思,东西指定不能少了。” 王掌柜已经穿过头一重院子,第二重院子,比前面阔大了三四倍,中间用栏杆栏出条路,栏杆之外,工匠们正在忙碌。 王掌柜站住,指着四面已经挖出的屋基,“这个院子修好,到时候两个院子打通,邹大掌柜说,加一起,应该差不多够用了。” 王掌柜斜瞄了眼董超满脸的惊讶,心情愉快的接着往前。 再前面一座小院,有花有草,一看就十分宜人。 “这是给骑手歇脚的地方,当初一人一间,现在两人一间也不够了,旁边也在起新屋了。”王掌柜脚步略顿,往旁边指了指。“咱们这会儿有急事儿,就不去看了。” 王掌柜说着,转个弯,从两道屋墙之间的狭小过道穿过去,推开扇小门,进了间极小的院落。 “这是我住的地方。坐吧。” “王掌柜一个人?”董超打量着两间正屋,两间厢房,以及那个巴掌大的院子。 “嗯。”王掌柜让进董超。 上房门前,檐廊很宽,廊下放着张半旧小桌,旁边放着把旧竹椅,小桌上放着茶壶茶杯。 王掌柜进屋,又拎了只竹椅出来,放到小桌另一边。 董超刚刚坐下,小三儿拎着只大铜壶,送了热水进来。 董超看着小三儿从那扇极窄的小门出去了,转头看向正在沏茶的王掌柜,目光落在王掌柜手腕上几朵粗陋的小花朵纹身。 “王掌柜这纹身很有趣味。”董超说着,伸手去接王掌柜推过来的茶时,提了提衣袖,露出手腕上差不多的花朵纹身。 王掌柜盯着董超手腕上的几朵小花,“这要是在军中,最少也是个参将了。” “嗯,王掌柜也不少。没想到王掌柜是捉生将出身。”董超缩回手,端起茶。 “你怎么到大当家手底下了?”王掌柜看着董超,口气明显亲热了不少。 “老弟听说过云梦卫吗?”董超叹了口气。 王掌柜眼睛瞪大了,“真有云梦卫?” “真有,我就是。”董超一声长叹,“年后战起,皇上命云梦卫到大帅帐下听令,合肥一战,云梦卫头一回亮旗,立了大功。 我老了,早就退出云梦卫,可虽然老了,好歹还能动一动,就到了大当家手下,尽一份力。” 王掌柜站起来,冲董超长揖一礼,坐下道:“唉,咱俩差不多,只是我不如你的本事。我被点去了南梁,一去十几年,去南梁前,就往家里送了封赠,给了个参将的衔儿,唉,早就是个死人了。 原本准备着老死在南梁,没想到回来了,后来,就到大当家这里领了份差使。唉。咱说正事儿吧。”王掌柜冲董超举了举杯子,用一句说正事儿,堵回满腔酸楚。 “好。”董超也举了举杯子,“大当家的意思,他们想动手的地方,只怕不在扬州城,应该在邹大掌柜被劫的地方。” “邹大掌柜父子是在往江宁城的路上被劫走的。”王掌柜语调干脆,“送走那封信后,我就让骑手沿途问了,邹大掌柜是初二晚上到的真州递铺,就在递铺里歇了一晚,初三早上,天刚亮,就离开了真州递铺。 那封信儿送到扬州,是初四早上,算起来,邹大掌柜应该是在江宁境内被劫。 大当家的让你过来,有什么吩咐?” “看看扬州的动静,看着米行行首钱家,和几家行老。”董超顿了顿,接着道:“还有曹家。” “大当家的要抢米行,这事是真的?”王掌柜皱眉道。 “嗯,建乐城的米行,已经在大当家手里了,十天前,大当家命人沿运河,往各大米行送了桑字旗,要各大米行改照新规矩做生意。” “听说新规矩就跟鱼行鸡鸭行一样?”王掌柜眉毛高抬。 “差不多吧,建乐城已经改过了。”董超的口气中透着自得。 “这可真是,怪不得,啧!”王掌柜连声啧啧。 “这几天,扬州这边有什么动静没有?”董超问道。 “我这里看不出来,我没什么人手,就是每天采买的时候,让小三儿他们,绕个圈儿看看几家的动静,光从外头看,深宅大院的,看不出来什么。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钱家不是扬州本地人,老家是湖州的,钱老爷的祖父是个厨子,挑着挑子到的扬州,先摆摊儿,没几年开了家小饭铺子,后来生意越做越大,由小饭铺子做成了酒楼,由一家开到了两三家,从扬州开到真州泰州,就发家了。 到钱老爷的父亲,搭上了曹家,开始插手做粮食生意。 到后来,曹家跟着京城的永平侯府,水涨船高,钱老爷的父亲就挤进米行,手段百出,做了行首。 钱老爷父亲死后,这行首,就传到钱老爷手里。 扬州的米行,全在钱老爷手里,几位行老就是摆设,根本轮不着他们说话,几家行老家里,也都不宽裕。” “曹家呢?那位老太太身体怎么样?”董超凝神听了,接着问道。 “从京城永平侯府出了事儿,听说那位老太太就病倒了,不过,看样子病的不重,或者已经好了,上个月中,那位老太太往城外大明寺做了场法事,在城外住了几天。 永平侯府,是皇上动的手?”王掌柜看着董超,声音压的极低,小心的问了句。 “听说,永平侯父子害死了大当家的一位兄弟,叫金毛。 大年三十夜里,大当家上门,杀了永平侯父子,韩老夫人是看着儿子孙子死在面前,一口气没上来,死了。”董超想了想,低低道。 永平侯府的事儿,曹家必定知道真相,那他们这边的人,就是知道比不知道好。 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很隐秘的事儿了,建乐城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也是一堆的人知道。 王掌柜大瞪着双眼,片刻,哈了一声,“金毛我知道,我见过好几回,说他死了,我还给他烧过几回纸,没想到是这么死的,唉! 大当家的可真是,啧!” “厉害得很呢,不是凡人。”董超嘿笑了句,“钱家都有什么人?” “钱老爷的父亲早就过世了,母亲是三年前过世的。 钱老爷同母的,只有一个姐姐,嫁进了曹家,已经病故了。其余两个兄长,七个弟弟,都是庶出。 钱老爷的父亲死前,打发钱老爷两个兄长回了湖州老家,七个弟弟,夭折了两个,余下四个,钱老爷父亲死时,有两个以身殉父,为了这个,扬州府尹还上门吊唁,称钱家是至孝之家。 还有两个,没两年也死了。”王掌柜一边说一边笑,笑的意味深长。 “这手,够狠的。”董超啧啧。 “都说钱家老太太不是一般人,这个没法说,谁知道。 钱老爷手面大,都说他修身严谨,不好女色,不过,他后院有七个小妾,生了十一个儿子,九个闺女,十一个儿子,现在活着的有五个,九个闺女,活了七个,七个小妾,死了两个。 钱老爷大儿子正室所出,从小就被钱老爷带在身边,言传身教,早就开始接手米行的生意了。 七个闺女,三个已经出嫁,现在府里,钱老爷夫妻,五个小妾,五个儿子四个闺女,钱大爷已经娶妻,还有两房小妾,嫡出的一子一女,一大家子。” “大当家吩咐,看好钱家,怕他们要逃。还有别的吗?”董超一边说,一边站起来。 “米行里三位行老,有两家都是因为闺女给钱老爷做了小妾,被摆上行老的位置。颜家和裘家。别的,就没什么有用的东西了。”王掌柜跟着站起来。 “那我走了,等有空了,咱们喝几盅,好好聊聊。”董超站在狭小的两墙之间,脱了外面的骑手衣裳,递给王掌柜。 “好,等事儿过去,咱们好好喝几盅。”王掌柜开了另一扇小门,让出董超。 …………………… 孟彦清和其余诸人,出建乐城没多远,就掉头直奔江宁城。 众人分散,各走各的,分别进了江宁城,分别住进邸店。 孟彦清住进约好的邸店,坐在邸店大堂里,慢慢吃着中午饭。 邸店门口,一个头戴红绒花,绿袄红裤子的妇人从一头健骡上跳下来,甩着帕子不停的嘱咐伙计,“别看我这是头骡子,可比马金贵,多上细料,我家这骡子,挑嘴得很,你可别舍不得!我跟你说,我家这骡子它懂事儿得很!” 妇人跟在骡子后面,走出十来步,才看着她那头宝贝骡子,恋恋不舍的转过身,往大堂进去。 “掌柜的,给我挑间干净的上房!你这店还行,还挺干净!死汉子,你瞧什么瞧!”妇人冲瞪着她的孟彦清吼了一声,又两步冲过去,对着孟彦清的脸,猛抖了两下帕子,真抖的孟彦清呃了一声,一口口水噎进了喉咙里。 妇人斜瞥着孟彦清,再哼了一声,猛一抖帕子,跟着掌柜往里进去。 掌柜进去出来,走到孟彦清旁边,压着声音道:“您别见怪,别理这娘儿们,不是好人家。” 孟彦清连连点头。 这娘儿们,确实不是好人家。 孟彦清三口两口吃了饭,站起来,往自己屋里回去。 推开门,孟彦清将房门虚掩,刚把窗户推开条缝,就看到刚才那位妇人扭扭搭搭的出来,孟彦清拉开窗户,妇人斜瞥着他,冲他挥了挥帕子。 孟彦清左右看了看,看着妇人出去,急忙出门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两三条街,妇人进了家小茶坊,孟彦清跟进去,坐到妇人对面,瞪着妇人。 “看什么看,差点让你看出事儿来!”对面的妇人白了孟彦清一眼。 “挺像,我没敢认。怎么打扮成这样?”孟彦清想笑,赶紧抿住。 他刚进邸店时,他就是看着觉得好像哪儿有点儿眼熟,才多看了几眼,他真没看出来他是小陆子。 “又不是头一回,猫儿姐教过我们。”小陆子颇为得意,“老大交待的,我们从前就在对面,常来这儿,这里跟对面,从前都是常来常往的。 不这样,万一让人家认出来,怎么办?” “就你一个?”孟彦清冲小陆子曲了曲手指,以示致敬。 “大头蚂蚱窜条,都来了,都跟我差不多,到时候招呼你,你别认不出来。”小陆子抖了下帕子。 “大当家怎么吩咐的?”孟彦清看了眼四周。 “让你去找找,在哪儿动手合适,老大说这地方肯定是对面选的,你跟对面是一个路数,你去看。 你现在就出城,往北门,找窜条,让他带你看,从对面过来这边,从哪儿过来会怎么样,窜条最知道。”小陆子帕子掩脸喝着茶,和孟彦清道。 “好。”孟彦清低声应了,站起来,出茶坊往北门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7章 准备 李桑柔那条船走的并不快,每过一处码头,李桑柔都要下船,往米行看上一圈儿。 大常穿着皮甲,背着狼牙棒,黑马长刀别在腰间,怀里抱着李桑柔的那只小钢弩,一左一右跟在李桑柔后面。 三个人都是一身黑衣,神情冷峻,一路过去,常常是鸦雀无声。 越来越多的米行行首、行老,启程赶往扬州城。 看着李桑柔上了船,船从码头上撑开,升起帆,沿河南下,淮安码头上,淮南米行行首应老爷下意识的吐了口气。 “真是够嚣张的。”应老爷的儿子应大爷语气有些沉重。 “这句话说的不好,你应该说,她为什么这么嚣张。”应老爷抬手拍了拍儿子,推着他转过身,缓步往回走。 “为什么?”应大爷看向父亲。 “你说呢?”应老爷看着儿子。 “肆无忌惮?有恃无恐?”应大爷迟疑道。 “这都是咱们刚才看到了,她为什么能肆无忌惮,有恃无恐,恃的又是什么?”应老爷看着儿子问道。 “后台很硬?”应大爷反应很快。 “嗯。”应老爷拍了拍儿子,“看事就是要这样看,这样想,说一句够嚣张的,那叫发泄,那是没用的话,你要想的,要问的,是为什么,为什么她敢那么嚣张,为什么这样,为什么那样。 你刚才说得对,她肆无忌惮,有恃无恐,是因为后台极硬,这后台是谁?” “她已经把建乐城米行抢过去了,建乐城的米行,后头靠的是睿亲王府,是睿亲王世子吗?要是世子,用不着抢了吧?还有,她为什么把米行改成那样?她那么一改,米行还赚什么钱?”应大爷看着父亲。 “世子现在领兵在外。唉。”应老爷叹了口气,“阿爹一直告诉你,眼睛,要能看得到东西,要会看。 她们三个人,你看到了什么?” “她左手边那个,个子真好,真壮实,这个高个肯定就是大常,那另一个就是黑马?是挺黑。那位大当家,看起来很一般。”应大爷一边说,一边看着他阿爹,直觉中,他觉得自己没说对。 “不是看这个,你看的这些都没什么用。”应老爷语气和缓,“大常穿着甲……” “是皮的。”应大爷接了句。 “皮甲也是甲,他那身皮甲,做的极好,极合身,做铠甲的工匠,市面上可没有,都在朝廷。” “还扛着狼牙棒,拿着刀!”应大爷急忙点头。 “狼牙棒和刀倒没什么,你看到黑马怀里抱着的那个东西了吗?”应老爷看着儿子问道。 “看到了,没看清楚。”应大爷拧着眉,仔细想着黑马怀里抱着的东西。 “那是弩。” “弩?”应大爷惊愕,“弓弩……” “对,无旨持有弓弩,就是谋逆,这回,能明白了吧?”应老爷看着儿子。 应大爷呆了片刻,“大姐夫写过来的那几封信。说东水门米行的朱行首,是被府衙拿走审讯,抄了朱家的,也是府衙。 还有,米行改规矩头一天,三司使、户部和府衙三家一体的棚子,就搭进了各大米行!” 应大爷声调开始往上跑。 “静一静,别喊。 唉,府衙也就算了,能同时役使三司使和户部的,还能有谁?” “皇上?”应大爷小心翼翼的说了两个字。 “嗯。”应老爷十分肯定的嗯了一声,接着叹气道:“她往各家米行走这一趟,大常着甲,黑马拿着弩,这是告诉大家:她是奉旨,只是这旨意,没法明说,她这样,已经算是昭告大家了。唉。” “那咱们怎么样?扬州钱老爷那封信,阿爹还去扬州吗?”应大爷脸色发白。 “扬州怎么能去?肯定不能去。至于别人去不去,咱们管不着,也犯不着,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米行这事儿,以后,大约还有别的事儿,这些,都是大势所趋,没有办法的事儿。”应老爷语调平和。 “那米行?那咱们家?”应大爷拧着眉头。 “咱们就是粉身碎骨,也保不住米行。”应老爷一声长叹,“阿爹小时候,你曾祖曾经教导过我几句话,其中一句,阿爹记得清楚。 你曾祖说:要学会及时放手,你不放心,手就没有了,接着,还会丢了性命。 这句话,你也要记牢,要学会及时放手,抽身退步,这样,才能保全自己。” “嗯。”应大爷低低应了一声。 “再说,咱们也足够了,就算没有米行,也吃用不尽了。 放手也好,往后,咱们应家该专心耕读了。”应老爷声调轻缓。 “阿爹既然打定了主意,刚才怎么没去见一见那位大当家?”应大爷看向父亲。 “这会儿去见了大当家,在其余各家米行面前,怎么说得清楚?攀附这样的事儿,都是有代价的,咱们犯不着。 咱们就不前不后,不进不退,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应老爷看了眼儿子,叹了口气。 攀附这件事,有代价,更要有实力,以及潜力。 他三个儿子,个个资质平平,攀附过去,后续无力,倒不如退后一步,求个平稳。 …………………… 江宁城,孟彦清出了北门,站到路边一个卖浆水的摊子旁,递了几个大钱买了碗浆水,刚端起来,就看到个一身孝服的丑妇人冲着他过来。 “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半天了!”妇人一头扎到孟彦清面前,先冲他甩了一帕子,尖着声音责备了句,再甩一帕子。 孟彦清赶紧放下浆水,却不敢接话,他不知道窜条演的这是哪一出,怕接错了话。 “你还有钱吧?给我买一碗。”窜条又甩了孟彦清一帕子。 孟彦清赶紧摸出大钱,又买了碗浆水。 窜条抖开帕子,掩着脸,几口喝完了浆水,放下碗,甩着帕子,拧着腰往前走。 孟彦清急忙跟上。 往前面走没多远,窜条站到辆独轮车旁,先甩一帕子再说话,“会推这车吧?” “会会会!”孟彦清被窜条这一帕子接一帕子,甩的眼晕。 “推上,往前面那条岔路走,走吧。”窜条又甩了两帕子,坐到独轮车上。 孟彦清推起独轮车,刚走了几步,窜条就又甩起了帕子,“太快了,不像样儿,慢点儿,再慢点儿,对,这差不多了。” 孟彦清走了几步,找准了步幅,推着独轮车,不紧不慢往前走。 小岔路越走越偏僻,走出一里来路,在几间倒塌了半边的土坯房前,窜条从车上跳下来,一边伸着头往四下看,一边不停的抖着帕子,“快,进屋!” 孟彦清急忙推着车子进了还没倒的那半边屋。 屋里什么也没有! “拿着!”窜条将帕子塞到孟彦清手里,从独轮车上抽了根斜削出尖面的竹筒,蹲到墙根,挖的飞快。 孟彦清两根手指掐着窜条那条帕子,从窜条身后,伸长脖子看。 窜条猛一竹筒下去,挖出块本白布头,伸手拉住布头,来回摇了摇,拉出只本白布包袱。 窜条将竹筒放回独轮车,一只手拎着包袱,一只手啪啪的拍,拍的半间破屋尘土飞扬,孟彦清用力屏着气,总算没咳出来。 “换上。”窜条从包袱里拿出一身本白衫裤,一双半旧布鞋,递给孟彦清。 孟彦清指了指自己身上一身布衣,没等他说话,窜条就摆着手道:“你这一身,一看就是外地人。亏我想的周到,事先帮你准备了一套,还有你这头发,梳的太光了,谁家男人有功夫把头发梳成你这样油光水滑的,我给你抓两把。” 窜条说着,伸手在孟彦清头上挠了几下,退后看看,摇头撇嘴,上前再挠。 孟彦清动作极快的换上窜条给他的那身衣裳,抬胳膊闻了闻,还好,还算干净,味儿不重。 “行了,走吧。”窜条将孟彦清的衣裳包进包袱里,再埋回去。 两人出来,窜条重新坐上独轮车,孟彦清推起来,窜条拎着帕子,时不时抖两下,“你打算从哪儿看?城里要看吗?” “不用看城里,对岸要过来,一个两个没用,人多了没法进城,肯定在城外,先沿江看看,沿江最便当。”孟彦清看着四周。 江宁城的地势,他只知道个大略,不是很熟。 “那得买点儿纸钱。直走,前面有集。”窜条听到个江字,一脸向往。 他好一阵子没下过水了。 孟彦清推着窜条,走出一里来路,果然有个极小的集市,有一家卖纸钱的,黄裱纸金元宝纸人纸马,竟然十分齐全。 孟彦清看的伤感起来,这几年,江宁城最好做的,就是这纸钱生意了吧。 孟彦清拿钱,窜条买了两大捆黄裱纸,十几摞金元宝白纸钱,放在车子另一边,孟彦清推上,径直往江边过去。 到了江边,窜条跪在地上,号哭着烧纸,孟彦清一把把撒着纸钱,四下查看。 …………………… 江宁城里,看着孟彦清出去,小陆子扭搭着出来,另找地方吃了饭,坐着等了一会儿,蚂蚱就到了。 “你这一身挺好看。”小陆子看着紫红裙子紫红上衣的蚂蚱,先夸了句,“大头呢?” “外头呢。”蚂蚱坐下,拎过壶倒了杯茶。 小陆子伸头往外面看了看。 小食铺门口,大头蹲在门边,蓬乱的头发上插满了野花,一脸傻相,见人就笑。 “你见过孟头儿了?”蚂蚱扫了一圈小食铺。 “嗯,咱们从哪儿找起?”小陆子收回目光。 老大让他们先过来找找邹大掌柜和他儿子,可这从哪儿找起呢?这江宁说大不大,可也不小啊! “我想了一路了,唉,要是老大在就好了。”蚂蚱没敢挠头,抖了抖帕子。 “老大教过,咱们先捋捋,这人,在谁手里?”小陆子一脸严肃。 “要是在张狼狗手里,那就不用找了,早扔江里喂鱼了。”蚂蚱答的干脆直接。 “那就是米行了,对啊!”小陆子想到了什么,抖着帕子抖向蚂蚱,“这里吃的米,都是从扬州过来的,这儿的米行……”小陆子伸头过去,蚂蚱伸头过来,俩人眼对眼,一起抖了抖帕子。 “走!去瞧瞧!”小陆子站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出来,门口的大头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跟在后面,往偏在码头一隅的米行仓库过去。 …………………… 李桑柔的船,是在傍晚泊进的扬州码头。 下好锚,放好跳板,黑马和几个船工下船采买,船上的桅杆上,一面桑字小旗,挂了上去。 侧对着码头的扬州米行内,气派的二层小楼上,钱老爷为首,十余家米行的行首,沉着脸,看着那面缓缓升起的桑字旗。 “等会儿她来,尽量好好跟她说,双方各退一步,最好太太平平。”宿州米行的吴行首忧虑忡忡道。 “要是能各退一步,那是最好不过。”钱老爷横了眼吴行首,“建乐城的事儿,大家伙儿都知道的。除了规矩全由她说了算,还把诸行首行老的身家,都抄了个一干二净。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到咱们,说不定还得要了咱们家族妻儿的性命。 这是退一步的事儿? 这不是退一步,这是束手待毙。” “建乐城,唉!”旁边山阳米行的牛行首眉头紧锁,“连建乐城六大米行都没能抗住,咱们?唉!” “建乐城六大米行不是没能抗住,而是过于大意,被她背后偷袭,着了道儿。 别说建乐城六大米行,就是咱们,要是她先出手的不是建乐城六大米行,而是咱们中的哪一家,谁能想得到?想都想不到,怎么防?”钱老爷一个个扫过众人。 “建乐城六大米行,后头靠的是睿亲王府,这个,大约知道的人不多。 睿亲王府里,先是王爷不在府里,唉,算了,要说就都说了吧。”钱老爷一脸的伤痛烦恼,“你们也都知道,王爷和先皇,情同兄弟,先皇故去,王爷伤痛之下,已经削发出家了。” “啊!”周围几声惊呼。 “唉,年后,世子又领兵在外,她是趁着睿亲王府空虚,无人理会,突然出手,才拿下了建乐城六大米行。 王爷不提了,可世子,总是要回建乐城,这仗,总有打完的时候,到那时候……” 钱老爷的话突然顿住,呆了呆,一脸苦笑,看着诸人道:“你们可知道,这位李大当家,是南梁人。 从前,永平侯府这边,托到我这边,让我想办法往南梁查一查这位李大当家。” “难道?”宿州米行的吴行首没敢说下去。 “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任她肆意妄为,不瞒诸位说,这不是我的意思,你们也知道,扬州米行,说是在我手里,可我,不过是个管事儿的罢了,这是上头的意思。 我是没办法,至于诸位,你们自己掂量吧。” 钱老爷背着手,看着飘扬在码头上的那面桑字旗,语调坚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8章 人质换了手 天黑下来,董超上了船。 蹲在船舱口的黑马看到董超,一边站起来往里让董超,一边喊了句:“老大,老董来了。” 董超进了船舱,冲坐在矮榻上的李桑柔长揖见礼。 黑马拖了把椅子递给董超,董超坐下,立刻说正事儿:“到刚刚为止,沿河十九家米行,一共来了十一家行首,九位行老,都住在钱家。这是名单。” 董超欠身将名单递给李桑柔。 李桑柔接过,一边一行行看着名单,一边问道:“钱家怎么样?” “从在下到那天,直到昨天夜里,天天夜里都要从后门出来两三辆车,每辆车上十来个箱子,抬到小船上,再送到五里外的几条大船上。 箱子都很沉,两个壮汉抬着都不算轻松,十来个箱子装到小船上,小船吃水就很深了,一趟要两三条小船。 在下刚到那天傍晚,钱家大宅里有四五个妇人,仆妇打扮,带着两个幼童,一个六七岁,一个还抱在怀里,上车出城,往西去了。 大当家的吩咐过,只盯东西不盯人,在下派人盯出五六十里,就回来了。”董超欠身答话。 “嗯,狡兔三窟罢了,随他们走。曹家呢?”李桑柔放下那份名单。 “没什么动静,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明天把你带的人手亮出来,找块布蒙一蒙脸,别让人看出来年纪。”李桑柔吩咐道。 “是。”董超干脆答应,站起来告退出去。 “老大,明天怎么办?”黑马看着董超下了船,抬头看着不远处米行那幢二层楼。 “等他们找咱们。”李桑柔接着算帐。 “要是他们等咱们找他们呢?咱们等到什么时候?”黑马捏着下巴。 “那就等到小陆子那边安排好。”李桑柔拨着算盘,答了句。 “吃饭了。”大常从后舱端出一大锅红烧杂鱼贴饼子,再端出一大盆鸡丝拌菠菜。 …………………… 江宁城的米行,在江宁军的军粮军械库中间,也就是十几排巨大仓库。 存放着各式各样军粮军械的仓库,占地广大,一队队的兵卒不停的来回巡查。 人静过后,江风吹动着一只只灯笼,来回晃动着,一队队兵卒的脚步声过来,又过去,反而显得四下里格外的安静空旷。 小陆子和蚂蚱一队,窜条和大头一起,沿着阴影,躲避着一队队的兵卒,一排排往前,贴着墙,仔细听着每一长排仓库里的动静,往前查找。 从这头找到那头,从人静找到子时,两队四人汇合到一起,窜条冲小陆子用力摆了摆手。 小陆子垂头丧气,正要挥手示意撤,大头突然抬手拍了拍窜条,又冲小陆子招了招手。 窜条顺着大头另一只手的指向,看向墙上,墙上,两个三角中间一个圈,刻痕深浅不一,画的匆忙粗陋。 小陆子和蚂蚱也溜了过来,四只脑袋抵在一起,看着墙上粗陋的图案,片刻,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咧嘴笑起来。 这是他们顺风的标记,意思是出事儿了! 小陆子手指四圈一划,示意大家分头再找。 四个人刚刚散开,画着符号的那一长排仓库中间,一扇门突然拉开,一个壮汉跨出来,往旁边走了两步,就开始闭着眼睛放水。 四个人看着他放完水,原地转了个圈,一头扎进仓库,关上了门。 “去叫孟头儿,告诉他找到了,快!”小陆子贴到蚂蚱耳朵边吩咐。 蚂蚱点头,猫着腰,顺着阴影跑得飞快。 小陆子和窜条、大头三个,找地方藏好,盯着那一排仓库。 一个时辰后,蚂蚱一头扎到小陆子身边,反手往后面指了指,却喘的说不出话。 他飞奔去飞奔回,累坏了。 蚂蚱身后,孟彦清蹲在一小片阴影中,打着手势,指挥着黑布蒙面,一身黑衣的老云梦卫们,将那排仓库团团围起来。 三个老云梦卫侧身贴到小陆子指向的那扇门,用柳叶薄刀探进去,片刻,将柳叶薄刀顺着门缝抬起,猛的滑下去,木门栓悄无声息的断开,一左一右两个老云梦卫,推开门的同时,伸手接住断成两截的门栓,后面的孟彦清等人,飞快涌进。 小陆子几个人落在最后面,挤进去时,云梦卫已经冲进仓库内的两间小屋,将小屋外和小屋内四五个壮汉堵上嘴,正在剥衣服。 小屋角落里,邹旺拦在儿子汪大盛前面,看到小陆子,一口气松下来,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你们爷俩没事儿吧?还行,都齐全。”小陆子将邹旺父子俩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挺好,胳膊腿都是齐全的。 “多亏了……”邹旺拖着儿子,汪大盛撑着邹旺,正要往外走,被小陆子伸手拦住了。 “事儿还没完,还不能走,先坐下歇着。”小陆子忙伸胳膊拦住两人。 邹旺看着十几个云梦卫比划着高矮胖瘦,穿上看守他们的那五个人的衣裳,明白过来了,拉着儿子汪大盛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到守卫们睡的小床上,看着小陆子。 不等邹旺问出来,小陆子伸头过去,压着声音道:“老大说,得把大鱼钓上来,别急。” 邹旺连连点头,汪大盛紧挨他爹坐着,看着周围,由惊惧而好奇,甚至有了几分跃跃欲试。 五个云梦卫穿上五个看守的衣裳,照旧看守着邹旺父子,孟彦清等人提着堵着嘴,捆的结结实实的五个光身子壮汉,出了仓库,急急退回去。 他得赶紧找个地方审一审。得把眼下的情形问清楚了,才好冒充得当。 …………………… 扬州城。 天已经黑了,原本热闹的大街上,隔不了几家,就是一间空关的铺子,灯笼间隔挂着,照着街上急匆匆的行人,昔日热闹繁荣的气息,在间隔的灯笼间时断时续,透出了丝丝片片的仓皇和苍凉。 钱大爷在一群小厮长随护卫的拱卫下,骑着马,从大街上疾驰而过,那片仓皇和苍凉之中,又被这疾驰,加进了一份惶惶不安。 钱大爷径直冲到钱家大门外,跳下马,昂然大步,进了大门。 “老爷呢?”过了影壁,钱大爷站住,看着迎上来的二门门房问道。 “在宴客厅,陪几位老爷饮酒吃饭。”门房急忙恭敬回话。 钱大爷嗯了一声,从二门往左,沿着贴着外院的夹道,进了离宴客厅不远的小暖阁,吩咐贴身小厮,“去请老爷过来,悄悄儿的,别惊动了人。” 小厮垂手应了,小跑出去。 没多大会儿,钱老爷跟着小厮进了暖阁。 “怎么样?”钱老爷看着儿子问道。 “那只老狐狸!”钱大爷啐了一口,“说是,要是官面上的事儿,他责无旁贷,现在是江湖上的麻烦,说江湖上的事儿,也去找他,那就是太过了。 阿爹,您听听,这是什么话! 这怎么成了江湖上的事儿了?真要是江湖上的事儿,咱们还用得着他? 我早就跟您说过,曹家不是好东西,真到了用得着他们的时候,他们指定跑的比谁都快,看看,现在有事儿了,曹家这王八脖子,缩的多快!” 钱大爷一肚皮怨气邪气。 从他进门,曹家老爷就甩着张脸,半丝儿笑没有,那幅带搭不搭一脸厌烦的样子,让他如坐针毡,羞愤难当。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被谁这么羞辱过! “这都是想得到的。”钱老爷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缓声道:“大爷即了位,二爷出了家,京城的永平侯府没了,曹家早就今非昔比,他们不敢出头,也在意料之中。” “既然是意料之中,阿爹还让我走这一趟?”钱大爷拉下了脸。 “意料之中,这一趟,也得走,没找,是咱们的事儿,没帮,就是他曹家不义,他不义,咱们也就不必留手。 你去换件衣裳,过来陪他们喝几杯。 记着,等会儿说起曹家,就说曹家已经打发心腹之人往建乐城去了,扬州和江宁城各处,也都打过招呼了,往好了说,别说的太磁实,也别多说,露一露就行。” “阿爹放心。”钱大爷点头。 钱老爷和钱大爷一前一后出了暖阁,一个回去宴客厅,一个回去换衣裳。 …………………… 李桑柔的船,泊进码头,先是升起了那面旗,到第二天清早,船上和船前码头上,多了四名黑衣护卫,黑布蒙面,负手而立,目光冷冷,透着杀气。 钱老爷和各家行首行老在那座二层楼的二楼,从清早看到中午。 可那条船上,除了多出来的四名黑衣护卫,再就是上上下下采买的船工了。 除此,船上安安静静,仿佛那位大当家没在船上。 “你们说……”山阳米行的牛行首话还没说出来,码头上,四名同样黑布蒙脸的黑衣护卫,排成一队,从码头一边的邸店里出来,走到那只船前,替换下了站了一上午的四名护卫。 牛行首的脸都白了,“这些人,不是跟船过来的?她带了多少人?刚才四个,这又四个,还有没有?钱老爷!” 牛行首瞪向钱老爷,其余诸人,也脸色发白,瞪向钱老爷。 他是这扬州地面的地头蛇,这位大当家,事先有人过来,他不知道?还是他知道,却瞒下没说? “钱老爷,到底有多少人?还有什么事儿?请钱老爷一并实说!”宿州米行的吴行首,有些气急败坏。 到了扬州城这三四夜,他没有一夜能睡沉的,不是睡不着,就是做噩梦,这会儿,他心情很糟,脾气很差。 “看看你们!”钱老爷一脸无语的环视着众人,“我怎么跟你们说的?放轻松,咱们自己先要放轻松,别事儿还没出来,咱们自己先这么想那么想,自己先把自己吓坏了。 这位大当家,建乐城米行她才粗粗收拢,可顺风,是握在她手里的。 顺风那么大的摊子,挑几个人出来,不是极容易的事儿么? 咱们请她到扬州,这是鸿门宴对不对,咱们知道,她难道不知道? 她既然知道,肯定是能带多少人,就带多少人,对吧? 诸位都是当家主事儿,经过大风大浪的,看看你们!”钱老爷叹气摇头,无语嫌弃。 “咱们请她来而已,算不上鸿门宴吧!”牛行首没好气儿。 “得算。”宿州米行的吴行首长叹了口气,“当初,我是说最好好好说说,当初,就不该……唉!”吴行首一声长叹。 他当初就不怎么赞成先绑了顺风那位掌柜,当时犹豫了下,没多说。 “第一,不先绑了那位邹掌柜,这位大当家的,能来这一趟?她要是一家一家的上门找大家伙儿,你们,哪一位能打得过她和她那些手下,这有这些打手。” 钱老爷沉了脸,点着已经重新站好的黑衣护卫。 诸行首不说话了。 “第二,绑了那位邹掌柜,咱们就有了份抵押,她要是肯护着手下,那就好谈了,她要是对她这位大掌柜不管不顾,这样无情无义的人,诸位看清楚了,也就能想清楚了,是不是? 这些,当初动手时,都是议过的,吴行首再说这种话,难道,吴行首平时也是这般行事?”钱掌柜欠身过去,盯着吴行首。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算了我不说了,我没有别的意思。 那位大当家,她在没在船上?”吴行首岔开了话题。 “再看看,到午后,这船上要是还没有动静,咱们就上船看看,我先去!”钱老爷背过手,淡然道。 …………………… 疾驰而来的一人两马,冲上码头时,钱老爷正准备下楼,去那艘船上探探虚实。 马上的人冲到船前,急勒住马,站在码头上的一名黑衣护卫,几步冲前,拉住另一匹随着奔跑的马缰绳。 马上的人跳下马,将缰绳递给另一个护卫,急冲上船。 李桑柔已经听到了动静,看着直冲进来的云梦卫,等他禀报。 既然来人了,人肯定找到了,只看死活…… “大当家的,找到了,好好儿的。”浑身热汗的云梦卫手还没拱到一起,先开口禀报。 李桑柔缓缓舒出口气。 “在码头南边的粮食库里,库房里面又盖了两间屋,外头一点儿动静都听不到, 小陆子他们,说是是在墙上看到了邹掌柜在墙上画的标记,正巧又有人出来小解,就发现了。 今天丑末寅初攻下来的。一共五个看守,都是普通的镖师护卫,已经粗审过,押着往扬州过来了。 都是经不住审的,说是还有些人,在哪里他们不知道,每天午时前后,给他们送一趟水和饭。 孟头儿挑了五个人,和邹掌柜父子一起,留在仓库里。” “辛苦你了。”李桑柔露出笑意,欠了欠身。 “不敢当!”云梦卫忙拱手长揖。 “你们孟头儿怎么吩咐你的?”李桑柔笑问。 “之后,听大当家吩咐。” “那你去找老董,听他安排。先好好睡一觉。”李桑柔笑道。 云梦卫拱手应了,退后两步,转身下船。 “老邹平安无事,这是他们运道好!”黑马双手叉腰,从船舱门看着米行那幢二层楼,心情愉快。 “准备准备,咱们去米行瞧瞧。”李桑柔吩咐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9章 机会 疾驰而来的黑衣护卫下了船,牵上两匹马,往旁边的邸店进去了。 米行二楼上的钱老爷,紧盯着黑衣护卫,看着他进了邸店,心里滑过丝丝不安,下意识的看向坐在旁边的儿子。 钱大爷迎着父亲的目光,莫名其妙,下意识的站起来,往钱老爷那边过去。 “准备准备,咱们上船去瞧瞧。”钱老爷转头冲诸行首、行老说了句,往旁边两步,招手示意儿子。 钱大爷紧几步,走到钱老爷身边,钱老爷拉着他,又往旁边走了几步,靠到窗前,声音压的极低道:“你别跟着上船了,你亲自去挑个妥当人,立刻启程,去那边瞧瞧。” “哪边?江宁?出什么事儿了?今天一大早,不是刚来过人,报了平安无事?”钱大爷莫名其妙。 “别问那么多,挑个人去瞧瞧,没事最好,小心无大错。”钱老爷拧着眉,压住丝丝缕缕莫名的烦躁,低低道。 “好。”钱大爷急忙应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他爹心情不好,他感觉出来了。 “再多叫几个人,你就在岸上看着,就在这里吧,别靠近了,万一有什么事儿,立刻让人往船上冲,咱们人多。只是,你别靠近。” 钱老爷再交待了一句,拍了拍儿子,往站成一堆的其它诸行首、行老过去。 宿州米行的吴行首见钱老爷越过众人,目不斜视径直往前,忍不住叫道:“钱兄一个人过去吗?” “嗯,你们想去,就一起去,不敢去,就在这儿等着。”钱老爷头也不回的回了句。 吴行首高抬着眉,下意识的看向其它人。 山阳米行的牛行首闷哼了一声,立刻抬脚跟上。 他有点儿信不过钱行首,要是他一个人去,谁知道他跟那位大当家说什么,回来之后,又会怎么跟他们说! 还是跟着看看最好,反正,他已经到扬州,在扬州了,都这会儿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见牛行首跟在了钱老爷身后,吴行首急忙紧跟了上去,他来扬州,为的不就是当面跟那位大当家论一论道理么! 其余诸行首、行老,有紧跟上的,有不情不愿的,七零八落,犹犹豫豫,都跟了上去。 别人去了,自己就不好落下,既然都去了,那自己就更不好落下了。再说,他们确实都很想见一见那位大当家,听一听她会怎么说,当面论一论道理。 李桑柔站在船舱门口,看着领头的钱老爷,昂然阔步,其余诸家行首、行老,在他身后拖成一条长长的尾巴。 “哟呵!这么多人,咱们这船舱里可站不下。”黑马站在李桑柔侧后,看看那群人,再拧身看看他们这艘小船上这间小小的船舱。 确实站不下。 钱老爷已经走到了跳板前,抬头往船上看,迎上李桑柔的目光,拱了拱手。 “请他们上船吧。”李桑柔示意船前甲板上站着的两名老云梦卫。 老云梦卫没说话,只冲钱老爷挥了下手。 钱老爷头一个走上跳板,上到船上。 李桑柔站在船舱中间,看着钱老爷进到船舱,看着他身后那条尾巴,一个个上到船上。 李桑柔挨个扫过一遍,从站满了半个船舱,和整个前甲板的诸行首、行老身上,看回到钱老爷。 “邹旺父子呢?”李桑柔直视着钱老爷,直截了当的问道。 钱老爷一个怔神,他没想到李桑柔头一句话,竟然就是问邹旺父子。 “李姑娘,这会儿就问邹大掌柜父子,过于心急了吧,咱们得先商量……”钱老爷一脸干笑,话没说完,就被李桑柔打断,“第一,没有咱们,是你和我;第二,你我之间,没什么能商量的。” 李桑柔说完,越过钱老爷往前。 几位有些挡道的行首下意识的往旁边退让,给李桑柔让出了一条路。 李桑柔站到舱门外,看着众行首、行老,冷声道:“第一,米行的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第二,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现在就启程回去,把米行的事做好,我许你们留下三分之一的家产。” 李桑柔说完,正要转身,山阳米行牛行首扬声道:“要是我们不回去呢!” “那就留下。”李桑柔没回头,一句回答快而干脆。 李桑柔进到船舱,站到钱老爷面前,再次问道:“邹旺父子呢?” “李姑娘这是根本没把邹大掌柜父子的性命放在眼里!”钱老爷错着牙,神情狠厉。 “拖进来。”李桑柔扬声吩咐了句。 一个黑衣护卫推开众人,推搡着双手捆在身后的钱大爷进来。 诸行首、行老呆了一瞬,急忙转头。 码头上,两排黑衣人负手而立,已经将船头严严实实的堵住了。 黑衣护卫将钱大爷推进拥挤的船舱,熟练之极的一脚踹在钱大爷腿窝,把他踹跪在地,伸手推上钱大爷被摘掉的下巴。 “阿爹!”钱大爷顾不上浑身的剧痛,拧着身子,奔着钱老爷挪扑过去。 “邹旺父子呢?”李桑柔看着钱老爷再问。 钱老爷脸色铁青,“光天化日之下,你敢怎么样!” 李桑柔低头看向钱大爷。 钱大爷挤在钱老爷的腿上,用力扭动着,想要把捆在背后的双手挣脱出来,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李桑柔上前一步,抬脚踹在钱大爷肩上,踹在他仰面摔在船板上,再上前一步,一只脚踩在钱大爷两腿之间,稍稍用力,踩的钱大爷惨叫连连。 “邹旺父子呢?”李桑柔看着钱老爷,又问了一遍。 “在江宁城!米行仓库!”钱大爷在他爹钱老爷之前,惨叫道。 李桑柔收回脚,“去江宁城。” “是!”黑马应声高昂愉快,抱着李桑柔那只钢弩,用力撞过众人,三步两步下了跳板。 大常背着皮甲,拎着狼牙棒,跟在李桑柔后面,也下了船。 满船的行首、行老,以及钱老爷,看着径直下船的李桑柔,和跟在李桑柔后面,呼啦啦走了个干净的诸黑衣护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瞪口呆。 “咱们,现在怎么办?”宿州米行吴行首反应比较快,抖着手,看着众人问道。 “混帐!”钱老爷扬手甩了儿子一巴掌,顾不得儿子,也顾不得理会众人,拎着长衫前襟,三步两步冲下了船。 钱大爷这回利落了,连滚带爬起来,跟在他爹后面,一声声喊着爹,跌跌撞撞连走带跑。 “咱们!咱们怎么办?”吴行首又问了句。 “先回去吧。”山阳米行牛行首一句话没说完,转身就走。 “唉!”吴行首猛跺了一脚,转过身,急急下船。 其余诸人,青白着脸,蜂涌下船,如鸟兽散。 …………………… 天刚蒙蒙亮,江都城守将张征已经练完拳脚,正光着上身,站在院子里,悬腕练字。 幕僚钟先生捏着根竹管,急匆匆进来。 …………………… 钟先生是武怀国为主帅后,领了武怀国吩咐,从杭城赶到江都城,到张征身边协理公务的。 钟先生在武怀国以及武家幕僚中间,属于只能打打杂,做做文书整理工作的最下层幕僚,并没有参赞军务的能力。 武怀国刚刚纳了苏姨娘,将苏姨娘弟弟苏清和张征带进军中时,让诸幕僚有空时,教教苏清和张征识字念书。 诸幕僚中间,只有钟先生怜惜两人,肯认认真真教两人识字念书,没多久,教两人识字念书这事儿,就落到了钟先生一个人头上。 苏清的姐姐苏姨娘自从被武将军抬进府中后,极得武将军宠爱,武将军夫人和母亲也觉得苏姨娘很懂事儿很不错,十分器重她。这是整个江都城人尽皆知的事儿。 大家对苏清,就是再瞧不上,当面也还是客客气气,捧着尊着。 苏清这个人,又极其圆滑,脾气极好,见谁都是一张笑脸,至少表面上,苏清在江都城和军中,口碑不提,人缘却是极好。 张征孤单一人,性子烈脾气大,心狠手辣,又长了一张不讨人喜欢的丑脸,在军中,以及整个江都城,除了武将军看重他护着他,苏清是他过命的兄弟,余下的,就只有这位钟先生,真心的怜惜他照顾他,时常絮絮叨叨的教导他。 张征对钟先生的教导和絮叨,听不听不提,从来没有不耐烦过,脾气上来,除了武将军能呵止住,就是苏清和钟先生能拉住他了。 武怀国任主帅后,上折子请下旨意,以张征为将军,驻守江都城,辖领周围四城兵力防守,之后,就细细交待过钟先生后,打发钟先生过来,给张征帮办军务。 钟先生到张征身边,唯一一件事,就是缓和张征和军中诸人的关系,在张征脾气暴起时,拉住他,拦住他。 钟先生是出了名的老好人,极其平易,不管是谁,他能帮的,一定帮一把,只要帮,都是尽全力的帮。 军中诸人有什么事,都愿意找他,从前,他在武将军面前说不上话,可现在,他在张征面前,说话可是极其有用。 有钟先生在,张征的暴厉和军中诸人对他的厌恶,就有了缓冲,武怀国就不用过多担心张征这边会有兵变之事。 …………………… “将军,江那边递信过来了,很急。”离了十几步,钟先生就急急道。 “先生慢点儿,再急也不急在这几步。”张征放下笔,从笔立侍立在旁边的亲卫手里拿过衣裳,一边披上,一边迎上钟先生,接过竹管。 “说是那位大当家往江宁城过来了,行程不慢,最迟傍晚能到,你看看。”张征仔细看过,将竹筒里的薄竹纸递给钟先生。 “真来了?咱们真要过去?会不会是个圈套?”钟先生仔细看过,拧着眉。 “大帅信里说,武怀义是被一支一尺多长的弩箭从鼻眼间穿入而死,不是北齐喊叫的那样,被他们大帅阵前砍死,他们大帅掠人之功。 武怀义的牙旗,也是被一支同样的弩箭射断。”张征看着钟先生道。 钟先生听的脸色微青,这些,他是头一次听说。 “合肥之战那份战报,你看过,冲锋之时,那面桑字旗下,站着的三个人,用弩之人瘦小,一个铁塔般的壮汉,一个黑脸汉子,瘦小是因为那是女人,李桑柔,其余两个,大常和黑马。”张征接着道。 “将军的意思,射死小武大帅的,和阵前射马的,是同一个人?都是这个李桑柔?从前这江都城夜香行的大当家?”钟先生有几分不敢相信,又有些感慨。 这座小小的江都城,真是藏龙卧虎。 “就是她。那时候,阿清经常说起她,说她不是个简单人儿,重情重义,极有手段,见识不凡,都是好词儿。 她射死武怀义,应该是为了给她那些夜香行的兄弟报仇。” 张征说到射死武怀义,心情愉快,他极其厌恶那位傲慢无礼眼空心空的曾经的上峰。 听到他的死讯时,他痛快的喝了几杯酒。 “真要是那位桑大将军,肯定不容易得手。”钟先生眉头紧拧。 “肯定是她,既然是她,只要有机会,就不能错过。 就算得不了手,也没什么,不过就是死些人罢了。”张征从亲卫手里接过湿帕子,连头带脸擦了几把,和钟先生一起,往前衙过去。 一个时辰后,早就已经空无一船一人的江都城码头上,一队队的精壮兵卒背着刀枪弓箭,一个个跳进江中,分散开来,游向对面的江心洲。 张征背着手,站在块石头上,看着散布在江中,往江心洲游过去的数百兵卒,再看向对面的一片混沌的江宁城,心里充满了期待。 也许,真能杀了那个大当家,那位桑大将军呢! 那位大当家,和阿清阿姐那份交情,万一…… 她死了最好!死的越早越好!越快越好! 钟先生站在石头下,怜悯的看着江中,以及在码头上排队跳入江中的诸兵卒,想叹气,又强忍了回去。 这数百人,成败,都是有去无回,唉! 都是活生生的,有家有室,有父母亲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0章 埋伏 董超等人随着李桑柔离开扬州,二三十里后,就开始一个个散开,各奔东西。 李桑柔和大常、黑马三人,沿着顺风的递铺,一路换马,虽说路上赶的很急,却是该吃饭的时候,就停下好好吃饭,该睡觉的时候,就停下好好睡一觉。 第二天,太阳开始西坠时,李桑柔一行三人,进了离江宁地界最近的递铺。 三个人刚在递铺门口下了马,蚂蚱就从递铺屋里一头扎出来。 “怎么样了?”李桑柔看向蚂蚱问道。 “看到人了!”蚂蚱也是刚刚赶到,气还没完全喘匀。“一大早,趁着天没亮透,窜条和大头就游到青洲东头,趴洲头上看着去了。 这是老孟说的,老孟说要是他,就让人从燕子矶顺流到青洲东头,从青洲东头往夹江再过江。 还真是守到了。 一个半时辰前,窜条和大头从青洲东头吹哨递信,那就是看到人了。”蚂蚱语速很快。 “窜条和大头撤回来没有?”李桑柔嗯了一声,紧接着问了句。 “还不知道,听到哨声,我先给老孟报了信儿,接着就立刻往这儿过来了。 小陆子守在江边等窜条和大头。”蚂蚱答了话,又补了句,“老大别担心,窜条和大头水性多好,他俩又机灵,青洲不管哪个角,咱们都比张狼狗的人熟。” “嗯。”李桑柔嗯了一声。 “老孟说:江宁军仓库那边,除了看守邹掌柜父子的五个人,靠近江边的一座宅院里,还有三十七个人,都是钱家豢养的打手,有甲,铁甲皮甲都有,刀枪弓箭都齐全,人都很年青,说是都不超过三十岁。 老孟说没惊动,说是已经看紧了,让老大放心。”蚂蚱一边跟着往屋里进,一边接着道。 “这三十七人,老孟那边要几个人才能对付得了,他说过没有?”李桑柔凝神听着,问道。 “说过,说那帮打手年青,壮实得很,体力好,老孟说他们那边,稳妥点儿,得十个人。”蚂蚱答道。 李桑柔嗯了一声,十个人,孟彦清果然极其谨慎。 “嗯,歇一会儿就走,大常把甲穿好。”李桑柔吩咐道。 几个人吃了点东西,大常仔细穿好甲,背上狼牙棒,李桑柔检查了一遍手弩,黑马和蚂蚱将刀放到最方便的地方,四个人出来,上了马,往江宁城疾驰。 一口气跑出二三十里,蚂蚱纵马赶上李桑柔,“老大!老孟挑的地方,就在前面,还有两三里。” 李桑柔勒住缰绳,放慢马速。 蚂蚱靠近李桑柔,“前面有个拐弯,一面是山崖,不算太高,就是陡,刀削一样,一面正好是一处江岔,江水弯进来,能从江里直接往上爬,虽然也陡,可只要利落点儿,都能爬上来。 老孟说,前面是个好地方,主要是那个江岔,顺江游过来,爬上来就行,不管白天黑夜,都方便,要逃走也方便。 老孟说,山崖这边,埋伏上钱家的打手,钱家那些打手中,老孟说看到了三十多张弓,钱家这边,应该都是弓手。 到时候,上头是弓手,江那面再掩杀,要是不知道,简直是个必杀局。” 蚂蚱声音不高,两只手规规矩矩抓着缰绳,不指不点,连表情都不敢有。 这儿离埋伏地已经很近了,肯定已经有人盯着她们了,他不敢乱比划,打草惊了蛇。 “还有,老孟说,弓和箭都怕水,要是背着弓箭游过来,弓和箭就算能用,准头也差的不行了。 老孟说,钱家那些人,全是弓手,看起来,应该就是弓手全在山崖,江那边过来的,全是杀手。”蚂蚱接着道。 李桑柔嗯了一声,抖动缰绳,“走吧。” 两三里的路程,不过眨眼间。 李桑柔看到前面突兀出来的山崖,稍稍勒住缰绳,马速微慢,却还是疾冲往前。 山崖上,突然想起响利箭破空声,一支长长的雕翎箭,钉在离李桑柔一射之地的路中间。 李桑柔急勒住马,箭钉着的地方,绷着两三根细细的绊马索。 这支箭,是提醒她的。 山崖上的,全是孟彦清的人。 李桑柔勒住马的同时,靠近江边的乱石灌木丛中,一个个浑身湿透的精壮兵卒,握着刀,冲着李桑柔四人,掩杀上来。 山崖那边,一根根长绳甩下来,顺着长绳,一个个黑衣人飞快的往下滑,也冲着李桑柔这边直冲过来。 李桑柔跳下马,大常也下了马,两步三步冲到李桑柔侧前,双手握着狼牙棒,黑马和蚂蚱下了马,拍着马往后赶出去,抽刀出鞘,冲到李桑柔另一边。 “黑马蚂蚱跟着大常,护住大常背后,你们不用管我。”李桑柔滑出狭剑,眯眼看着江岸方向冲过来的密密麻麻的兵卒。 看这样子,得有两三百人,张征做事,她一向佩服,舍得出狠得下。 江岸和山崖两边的人,几乎同时冲到李桑柔等人面前。 离李桑柔十来步,山崖方向的黑衣人,一个斜步,三人一组,杀向江岸方向那些浑身湿透的兵卒。 孟彦清冲在最前,带着十来个人,径直冲向李桑柔。 这一场劫杀,李桑柔是唯一的目标,他们要杀了她,他一定要护住她。 黑衣云梦卫斜步杀出时,大常冲前几步,大吼一声,抡起狼牙棒横扫出去。 黑马和蚂蚱紧跟在大常后面,三个人背对背,大常在前面抡扫,黑马和蚂蚱怪叫着,紧跟在后面砍杀护卫。 李桑柔站在大常和黑衣云梦中间,侧身避过冲上来护在她前面的孟彦清,往前一步,迎上挥刀砍向孟彦清的一个南梁兵卒,手里的狭剑挥出,在兵卒喉咙血喷如泉,往前扑倒前,李桑柔已经扑向另一个兵卒。 血喷泉喷的孟彦清半边肩膀鲜血淋漓,孟彦清踩着倒在脚下的尸首,砍翻一个兵卒,看着已经滑入南梁兵卒之中,人如游鱼,刀如鬼魅一般的李桑柔,这样的时候,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位大当家确实有本钱肆无忌惮,除了布下重重机关,否则,他们云梦卫对上这位大当家,想杀了她也是极难的事。 大常吼声连连,一步一棒,人如山移,手里的狼牙棒扫下去一回,至少砸死两三个人。 李桑柔身形灵巧之极,仿佛全身都是眼睛,闪避进退,都毫厘不差,人和狭剑合为一体,她走到哪里,鲜血的喷泉就跟随到哪里。 三人一组,沉默砍杀的云梦卫虽然杀的人更多,是更可怕的死神,可大常一扫一片的狼牙棒,以及李桑柔狭剑挥出的一个个鲜血喷泉,却更能恐吓人心,更能让杀人不多的南梁兵卒,恐惧到肝胆俱裂。 没有战阵,没有军法官在后面督阵,恐惧极了的兵卒开始掉头往山崖下的大江里跳。 恐惧会传染,溃退迅速漫延,越来越多的南梁兵卒跳下跌下山崖,带队的统领的吼叫呼喊,早就淹没在惊恐的尖叫惨叫声中。 扑向江中的兵卒,有幸还活着的,用尽全力游向江对面。 半个时辰的厮杀,仿佛只是一瞬间,大常累的撑着狼牙棒,勉强能站住,黑马和蚂蚱背靠着背,呼呼喘粗气。 李桑柔半边身子鲜血淋漓,握着狭剑,站在江岸上,看着跌摔在山崖下的尸首,和江中一个个急急游动的人头,抬手止住张弓搭箭的云梦卫,“放他们回去,得让张征知道,他们中了埋伏。” “窜条和大头呢?”李桑柔转头寻找。 “这儿这儿!”云梦卫后面,窜条几个扬着手。 李桑柔暗暗舒了口气,看向孟彦清,“钱家那些打手呢?” “都捆在米行仓库,和邹大掌柜一起。”孟彦清急忙欠身答话。 他对这位大当家,佩服极了。 “你亲自走一趟江宁守将府,把这件事告诉赵将军,钱家那些打手,和这些,那个统领还活着是吧,都交给赵将军处置。 他的仓库,钱家,那些弓箭,皮甲铁甲,都是哪儿来的,让他去查。 还有这些死人,也让他处置,让他给皇上递折子。 交接好了立刻赶回扬州城,我和大常他们先走,米行是大事。”李桑柔接着吩咐道。 “是。”孟彦清欠身应了,叫过几个人吩咐诸人先清点休整,自己上马赶往江宁城守将府,请见赵将军。 小陆子几个跟在云梦卫后面,砍杀不多,不累,三个人赶紧去找马牵马。 李桑柔找了处山泉水,洗手洗脸。 黑马替大常扛着狼牙棒,蚂蚱帮大常脱了皮甲,替他背着,三个人坐在一排喘粗气。 “老大真厉害!”蚂蚱啧啧。 “你知道老大这么厉害不?”黑马捅了捅大常,“我还以为老大只会放冷箭。从前,咱们打那么多回架,她回回都是躲后面放冷箭。” “老大不是早就说过,得让咱们好好练练,从前那些,老大要是出手,哪一回够老大杀的?”大常白了黑马一眼。 “可不是!这回人太多了,我都不知道我杀了多少了,我觉得吧,少说也得有百八十个!”黑马挺了挺胸膛。 大常和蚂蚱一起斜着他撇嘴。 …………………… 扬州城,董超等人一个个分散开,分成两队,一队赶往钱家,一队则赶往钱家大船所在那处偏僻小码头。 天黑下来,钱家那扇侧门从里面拉开,三四个精壮护卫,横着步子出来,虎虎生风的四下查看了一遍,往侧门里挥了挥手。 侧门门槛被两个护卫卸下来,一辆辆青绸小车从侧门出来,套上马,沿着每天晚上运送箱子的路线,到了运河边的小码头。 钱老爷在最前,后面跟着钱大爷等儿女妻妾,挨个上了小船,人数众多的护卫们也上了船,一条十几条船,立刻撑离码头,排成长长一队,摇向等了不知道多少天的那几条大船。 董超留了三四个人沿岸盯着小船,自己和其它人,上马赶往钱家那几条大船停泊的地方。 那处紧挨着大江的偏僻小码头,泊着的钱家四条大船,有两条吃水很深。 这四条船泊在这里,已经一个来月,四条船上的船工,都是精心挑出来的,身强体壮,经验丰富,至少两代人都是钱家的船工。 这一个来月里,船工们被钱家护卫看守在船上,不许下船,不许下水,不许到隔壁船上,船工们只能在船上来来回回的走,四船船工无聊的比着学驴叫。 至于护卫们,除了天天夜里搬箱子装货,白天好歹还能出去采买几回,到岸上巡逻几趟,虽然也无聊极了,至少比船工们强一点儿。 董超等人一路快马,赶到泊船的小码头时,四条船上,黑灯瞎火。 “怎么样?”董超和早就赶过来的老云梦卫们会合到一处,找到副手老许,低低问道。 “和平时一样。” “嗯,该动手了,把两条重船拿下来,你带一半人,上那条船,我带人上这条船,不要惊动那两条船的人。”董超的吩咐的平和简洁。 “好。”老许应了,猫着腰,挨个拍打着自己那一半人。 这边十五个人伸头聚成一堆,围着老许,那边也聚成一堆,围着孟超。 片刻,两队一前一后,从藏身的灌木丛中,沿着岸上的杂木乱石,飞快的靠近那两条吃水很深的重船。 跑在最前的老云梦卫背贴船头站稳,后面的云梦卫一个挨一个,踩在靠船头站着的同伴肩上,上了大船,最后一个踩肩上船的云梦卫,趴在船边,伸手将同伴拉到船上。 船上区分明确,船工们都在后舱,天一黑就落锁,不许伸头探脑,前舱和甲板上睡着的是众护卫。 两个本该走动警戒的护卫,一个靠着着前桅杆,一个靠着前舱门,睡的呼噜有声。 这一个来月,天天闲着没事儿,护卫们本来就不多的警戒之心,早就消磨的一丝儿也没有了。 董超和老许两队人,简直就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两条船上的护卫和船工们打晕,剥下衣服,堵上嘴,捆成粽子,全数关进了后舱。 两队人套上衣服,装着和从前一样,坐在前舱,安静的等着钱老爷过来。 两刻来钟之后,从离钱家不远的小码头过来的那十几条小船,沿河而来,靠到另外两条大船旁,几个护卫先上了大船,叫醒船工护卫,大船上放下跳板,小船上的钱老爷等人,下了小船,转上大船。 几个护卫上了董超和老许他们这两条重船,“人呢?睡死啦?起来!起锚了!” 董超吹了声口哨,挥刀杀出,将甲板上两个护卫砍翻在地,另外一条船上的两个护卫,也被挥刀冲出的云梦卫砍翻落水。 另外两条船上,正忙下船上船,起锚撑篙,准备船帆,突兀而来的砍杀,让那份忙碌像被施了定身法,片刻之后,走了一半跳板的钱家女眷尖叫一声,竟然转身往回跑。 “快上船!快杀了他们!快!”已经上到船上的钱老爷尖厉大叫。 “快走!快启锚!快!快走!快撑船!”紧跟在钱老爷后面的钱大爷,惊恐万状。 云梦卫沉默无声,跳下船,朝护卫们砍杀过去。 上百名钱家护卫,混乱成了一团。 有的推着提着钱家女眷赶紧上船,有的喊着叫着催促船工不要慌快启锚快撑船,有的提着刀喊着伙伴迎上前厮杀,更多的,是站在船上,叫着吼着快走赶紧走! 钱家诸人那条船最先撑离河岸,船工和护卫们齐心协力,来回跑着,撑着长篙,离开河岸,急急奔向大江之中。 云梦卫只在岸上砍杀,并不上船,留下一地尸首后,另一条船也撑离河岸,急急逃往大江,奔向大江南岸。 “查一遍!”浑身鲜血的董超拎着刀,看着顺流急走的两条船,吩咐了句。 “两个活口,已经捆了,无人受伤。”老许极快的查了一遍。 董超拧了拧脖子,收刀入鞘,心情愉快的吩咐道:“布防。老许去递铺,等孟头儿和大当家过来。” 他这把利刃,老是老了点儿,用还是很好用的嘛! …………………… 惊恐万状的钱老爷和钱家诸人,丢下两条船的金银珠玉,带着一船家眷半船护卫,急撑过到江南,沿南岸往上,第二天傍晚,两条船泊进了江都城码头。 他们得先找张将军拿到路引,才敢上岸,才能赶往杭州城。 江都城守将张征正在看着练新兵,听了亲卫禀报,眼睛微眯,片刻,面无表情的吩咐道:“都杀了,扔到江里。” “是。”亲卫正要转身,张征又止住了他,“等等,让他们去,见见血,也算有点儿用处。” “是。”亲卫上前,示意百夫长,带着那队刚刚开始演练的新兵,往码头上那两条船围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1章 顺手而已 李桑柔带着大常等人,和半数的云梦卫,子时前后,就到了扬州城外的递铺。 天刚蒙蒙亮,城门刚开了一条缝,老许就闪进城门,直奔淮南东路帅司府。 骆帅司已经起来了,正在院子里心不在焉的练着五禽戏。 那位大当家到扬州了,那面桑字旗挂出来前,他就知道了。 建乐城米行的事儿,留守京城的幕僚早就写了信,详详细细的说了。 这事儿明明白白,米行改制,不是那位大当家的意思,是皇上的意思。 从知道建乐城米行的事儿之后,他就让人留心淮南东路诸家米行的动静了。 其它几处还好,扬州米行背后是曹家,这事儿,这扬州地面上,但凡长眼睛的,都一清二楚。 要是从前,永平侯府如日中天的时候,这曹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他不会客气,这点儿硬气,他还是有的。 可现在,永平侯府算是没了,沈娘娘随先皇大行了,二爷出了家,他要是再对曹家怎么怎么样,肯定得落个落井下石的名声儿。 这名声儿可不好听,也犯忌讳。 骆帅司一边练一边胡思乱想,小厮一路小跑进来,“老爷,前头衙门里,有个姓许的请见,说是顺风李大当家派他过来的,是件很急的事儿,要立刻见到您。” “快请进来!等等,我过去!”骆帅司立刻收了招式,急急往前面衙门过去。 他正想着,这人就来了! 老许背着手,双手微分,一幅值守模样,在帅司衙门影壁旁边,站的笔直。 看到骆帅司大步流星过来,离了七八步,老许长揖见了礼,直起身,直接说正事儿。 “扬州米行行首钱东升,勾结南梁江都城守将张征,劫掠顺风大掌柜邹旺父子,以邹旺父子为饵,在江宁城外设局劫杀我们大当家,被大当家识破反杀。 在江宁城拿到了二三十个钱家弓手,以及渡江劫杀的梁军统领,已经移交给江宁城守将府。 昨天夜里,钱东升带着一两百护卫,举家潜逃,我等奋力砍杀,只杀伤了些护卫,却没能拦住钱东升及其家眷,案发之地在桃叶村附近,砍伤俘获的钱家护卫,也在那儿。 大当家吩咐,将俘获的钱家诸人,以及钱宅,交给帅司处置,请帅司安排人手,跟在下前往桃叶村附近交接。” 老许一口气说完,骆帅司连抽了几口凉气。 勾结南梁,劫杀李大当家,光这一句,就是无数波澜,一场震动! “你稍候。快叫请白偏将,让他点上二百人,立刻过来,越快越来。”骆帅司立刻吩咐下去。 老许往这边两步,站在影壁边上,等白偏将过来。 “让黄先生走一趟,和王将军一起,把钱宅围起来,所有钱家下人,全部抓起来!宁错匆漏!先抓起来。 请谢漕司、刘宪司过来,还有晋监司,告诉他们,出大事了,让他们立刻过来,越快越好!” 骆帅司一迭连声的吩咐下去。 白偏将就驻守在帅司府附近,这会儿正带兵晨练,点齐人再过来的极快,领了骆帅司的吩咐,跟着老许,急忙忙赶往钱家那四条大船曾经停泊的地方。 …………………… 老许刚走没多久,董超进了递铺,进了屋,直奔暖窠,先倒了两杯茶喝了,才说出话来。 “好了!” “先坐下喘口气,大头,盛碗米汁给老董。”李桑柔不紧不慢的吩咐道。 大头忙盛了一大碗已经半凉的米汁,递给董超,董超一口气喝了,长长舒了口气。 “舒服了。接了大当家的吩咐,留了几个人看着那些船工护卫,我们就赶紧撑着两条船往回赶。 在南水门外等了一会儿,水门一开,就进来了,已经泊进了码头,就在大当家那条船旁边,泊好船,就赶紧过来了。”董超双手按着膝盖,十分恭敬。 “你歇一歇,吃点东西,一会儿咱们去米行看看。”李桑柔示意董超。 董超应了,大头忙拿了幅碗筷,小陆子搬了个方凳过来,董超谢了两人,坐过去吃饭。 没多大会儿,诸人收拾好,上了马,直奔米行。 …………………… 自从去年武怀义切断大江南北的交通,扬州米行的生意就一落千丈。 今年战起之后,附近府县原本运往扬州的米船,为避风险,也先陆路往北,越过扬州,粜往扬州以北的米行。 再加上扬州城里城外,有钱人家多半举家北上,逃避战祸,城里空出了无数宅院,城外无数良田有人卖没人买。 扬州米行的生意就更差了。 李桑柔等人赶到扬州米行,米行里冷冷清清。 粜米结帐的大厅里,帐房经纪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嘀嘀咕咕,院子里,扛米的扛夫们这一堆那一堆,有气无力的说着闲话,米行没生意,他们也就没活干,没活干就没有钱,家里都快断顿了,唉! 李桑柔带着大常等人,在扛夫们的注目之中,进了米行大厅。 “谁是管事儿的?”李桑柔站在大厅中间,看着看着她的众人问道。 “钱老爷今儿没来。”一个五十来岁的干巴老头,站起来欠身道。 “钱东升带着家人,昨天夜里逃往南梁去了。你姓什么?”李桑柔淡然说了句。 干巴老头呆了呆,却没有太多意外。 大厅里的其它人,却是个个双眼圆瞪,不敢置信,片刻,嗡嗡议论起来。 “小老儿姓颜。” “颜行老。”李桑柔冲颜行老笑着点了下头。 “不敢当。”颜行老被李桑柔这一句颜行老喊的,瑟缩了下。 “裘行老和张行老在不在?”李桑柔看着颜行老问了句,扫了眼四周。 “都在都在。”颜行老一边答话一边欠身,“小四,去叫一声。” 裘行老和张行老就在大厅后面的帐房里,转眼就到了,从李桑柔看向颜行老。 “我姓李,从现在起,这米行的行首,我暂时先当着。”李桑柔看着三人道。 裘行老脸色苍白,垂着头,连头带背,萎顿下去。 张行老神情有些呆滞,片刻,叹了口气。 “前一阵子,我让人送过来的那本米行新规矩的册子,你们看过没有?”李桑柔看着明显知道很多内情的三人,并不多问。 “没看过。不过这事儿,小老儿知道些,是听山阳米行的莫行老说起的,那本册子,莫行老也给小老儿看过。”张行老垂手答话。 “大常,再拿一份给他们。”李桑柔吩咐了句,看着大常将册子交给张行老,接着道:“你们好好看看,商量商量,看该怎么做,明天辰正我再过来,听听你们是怎么想的。” 李桑柔说完,转身刚要走,颜行老突然喊了句,“大当家的……” 李桑柔站住,看向颜行老。 颜行老抖着嘴唇,鼓足勇气道:“小老儿的闺女,闺女……” “是钱东升的小妾,你是要说这个?”李桑柔接话道。 颜行老不停的点头,“小老儿是说,钱老爷逃到南梁,小老儿不知道,钱老爷原本就是南梁过来的,小老儿真不知道……” 颜行老越说越乱,额头上,一层细汗渗了出来。 今天大清早,他经过钱家大宅时,钱家大宅已经被团团围起。 钱家举家逃往南梁,这是叛国通敌,牵连下来,他们一家的性命,说没可就没了。 从早上到现在,他这颗心,油煎一样。 “钱东升勾结南梁,这事儿,自然有官府处置,你们要是牵在其中,是什么罪,由官府审定,照国法处置,没牵在其中,那自然最好。 这些事儿我管不着,也不想管,我只看你们能不能做好我交待的活儿。”李桑柔看着颜行老和凝神屏气听着的裘行老,缓声道。 李桑柔出了大厅,又往后面仓库看了一圈,出来米行,往扬州城里逛进去。 一行人逛过三四条街,进了扬州城最热闹最繁华的几条街。 码头旁边那几条街上,街两边的铺子,开张一两家,关门三四家,最热闹的这几条街上,是开张三四家,关门一两家。 好地段还是不一样。 “怎么这么多铺子关门?这一家,卖酥螺的,能点出这么大一个花蓝,怎么也关门了?这都怎么啦?”黑马一路走一路指指点点。 “几位大爷,吉屋旺宅要不要看看?大小都有,随您挑拣,这会儿可正是入手的好机会,几位大爷……”几个房牙站在街边,见人就喊。 “黑马去问问价。”李桑柔站住。 “嗯?好!”正怀念酥螺店的黑马一个怔神,随即旋个身,冲房牙招手,“你过来,跟大爷说说,吉屋什么价儿?” “大爷您要什么样儿的?一进两进三进?还是五进以上带园子的? 小号刚托进来一套,就在旁边一条街上,方方正正一座三进宅子,去年刚修好,住了不到半年,您要诚心要,小的一个钱的虚价没有,佣钱也让一半,一共,四十两银子!”被黑马招手的房牙飞奔而来,人还没站稳,一通介绍就倾泻而出。 “这位大爷,小号这座宅子,三进带个小园子,只要三十两!大爷您只要看一眼,一眼您就能看中!”另一个房牙也飞奔上来。 “大爷您瞧瞧小的这套……” “大爷!” “大爷大爷!” …… 黑马扬起的手还没落下,就被房牙们围在了中间。 小陆子挨在黑马左边,眼明脚快,两步跳开,大头在黑马右边,慢了半拍,就和黑马一起,被众房牙围在了中间。 大常吓的往后连退了两步,蚂蚱和窜条在大常那边,跟着大常往后退让。 李桑柔背着手,扬眉看着瞬间被围的黑马。 “我就问问!没钱!大爷没钱!一个钱没有!”黑马扯着嗓子喊着,急忙挤出来,再伸手把大头拽出来。 “真是……”黑马用力捋着衣襟,他这衣裳都被挤皱了! “老大,这宅子真便宜,上回我来的时候,三进的宅子,最少最少,也得一两百银子,唉,这可真是。”黑马摇头叹气。 “你和小陆子、大头,去买点宅子。”李桑柔看着街两边随处可见的关着门的铺子,“还有铺子。” “嗯?”黑马和大常都没反应过来。 “老大你说买宅子?铺子?咱们买这扬州的宅子铺子干嘛?咱们要搬到扬州了?”黑马两步赶上李桑柔,纳闷问道。 “不搬,趁着便宜,置点儿产业。”李桑柔笑眯眯道。 “嗯?也是哈,咱们是得置点儿产业!”黑马眨着眼,虽然没懂,不过没关系,他明白了! “买多大的宅子?买几处?几间铺子?”黑马接着问道。 “多大都行,只要是便宜货,都买下来。”李桑柔挥了下手。 “啊?”黑马眼睛瞪大了,小陆子几个,也瞪大了眼,连大常也眉毛高抬。 “那得多少钱?”窜条抽了口凉气。 “咱有那么多银子?”黑马小心的问了句。 “咱们有两船金子。”大常看着黑马,闷声道。 “对啊!”黑马一拍大腿。 可不是,他们刚得了两大船金子! “那我去了,宅子铺子,只要够便宜,有多少买多少?”黑马一明白过来,顿时兴奋的眉毛乱飞,有多少买多少这么豪气的事儿,有点儿像做梦啊。 “嗯,要是有良田,水田旱地不论,只要便宜,也都买下来。”李桑柔嗯了一声,又补了一句。 “老大你就放心吧!”黑马愉快的叫了一声,冲小陆子和大头一挥手,“走!” 黑马迈着豪横的脚步,横出几步,挥起手,冲街边的房牙一声吼:“都过来!爷要买宅子!” 李桑柔头也不回往前走,大常拧着头,斜瞥着昂然不凡的黑马,十分无语。 “马哥真威风!”窜条一脸羡慕,捅了捅蚂蚱。 “你俩也去。”李桑柔听到窜条的话,立刻吩咐道。 “去吧去吧!”大常一手一个,将蚂蚱和窜条拨转往后,推了把。 李桑柔带着大常,把扬州城逛了一个遍,太阳西落时,才回到船上。 没多大会儿,黑马打头,小陆子几个你推我搡的跟在后面,上到船上。 “老大!看好了十六处,都是在上好的宅子!最差的一处,也是个两进的院子,青砖青瓦,有树有花,便宜,都可便宜了!”黑马人没进船舱,满腔的兴奋先扑进去了。 “马哥可厉害了!房牙的事儿,他都懂,全懂!房子也懂,马哥还会风水!”窜条一脸敬仰的看着黑马。 “当然!你马哥我!那可是拜过祖师的入行牙人!你还不信?不信去问你们常哥!如假包换!”黑马昂昂得意。 “银子交割了?税过契了?”李桑柔看着黑马问了句。 “还没,约了明天一早,交割银子,衙门税契。他们已经跟衙门里的书办说好了,明天一早专等咱们。”黑马忙答话道。 “房牙手里,还有多少宅子铺子?田地呢?”李桑柔看着黑马问道。 “扬州城里统共有七家房牙铺子,刚看了一家,说是除了这十六间宅子,他们手上还有十七间,铺子六处,他们家以宅院为主,铺子不多,城外的良田他们不做,说有两家专做城外的田地庄子的。”黑马急忙答道。 “今天太慢了,不用看那么细,你们只管买。 蚂蚱,去隔壁船请老孟过来。”李桑柔吩咐站在最外面的蚂蚱。 蚂蚱哎了一声,站在船边喊了一声,孟彦清从旁边钱家那条装满重货的大船上,跳上李桑柔这条小船。 “扬州城里空出来很多宅子铺子,还有城外的良田,我打算全买下来,你挑几个人,这几天专管挑金银,交给黑马交割房宅铺子。 再挑些人,把咱们买下来的宅子铺子,细细查看一遍,还有庄子。 庄子必定都有庄头,不提,每间宅子找一户人家看宅子,每十间铺子找一间牙行照管,不要集中在一家牙行手里,让他们都有口饭吃。” 李桑柔看着孟彦清,一通吩咐简洁明了。 “是。能有多少宅子铺子?”孟彦清拱手应了,问了句,知道多少,他才好知道要挑多少人。 “小半座城吧。”李桑柔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 “都是好宅子!上好的宅子!”黑马啧啧。 “嗯,望风就逃的,都是有钱人。”李桑柔接了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2章 接财神 第二天一大早,黑马和小陆子肩并肩,后面跟着三个老云梦卫,一个牵着驴,驴车上装着六只箱子,另两个一左一右跟在驴车后面。 驴车上,大秤小秤戥秤大小夹剪,一应俱全。 孟彦清头一回接挑金子送银子这样的活儿,唯恐不够周到,差使没办妥当,用着用不着的,带上再说。 蚂蚱窜条和大头三个,眼巴巴看着财大气粗的黑马和小陆子,他们也想去,可是老大另派了活给他们,没办法,正事儿要紧! 昨天陪着黑马等人看了大半天宅子的那家牙行,从上到下,这一夜,个个提心吊胆,一会儿做噩梦,一会儿做美梦。 想来想去,总觉得这个什么宅子都买的马爷,十有八九,是个骗子,哪见过这么买宅子的?那宅子铺子,再便宜,也是置产置业的大事儿,又不是买大白菜,说买就买,轮堆儿买! 再说,这扬州城朝不保夕,个个想逃,宅子铺子只有人卖,哪有人买? 谁都不傻不是! 这肯定是拿他们寻开心来了。 可理智归理智,那一丝儿希望却极其顽强。 万一呢! 一大清早,牙行从上到下,一个个到的前所未有的早,彼此心知肚明,却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一句话,唯恐把好事儿给说破了,把美梦给捅没了。 一个个时不时往铺子门口站一站,伸长脖子东看看西看看。 其余几家牙行的牙人,也都出门的极早,没去自己家的铺子,都跑到昨天接到贵人的那家牙行门口,袖着手瞧热闹。 一个个这心里,一半儿盼着同行是狗咬尿泡空欢喜,另一半儿,却又盼着这位贵人是真贵人,真要是位财大气粗的主儿,自己家也许也能凑上去,卖上一间两间宅子铺子。 黑马昂然的身影出现在街头时,整个牙行都沸腾起来,满牙行的人,一涌而出,一个个笑颜如花,恭敬无比的迎接上去。 其余各家牙行,顾不得看热闹了,掉头就往回跑,飞奔回去,抱上册子拿上钥匙,再赶紧飞奔回来,守在同行家门口,时刻准备好,等着财神爷一出来,就赶紧冲上去抢财神。 牙行诸人,众星捧月,将黑马和小陆子捧进牙行,递香茶的,打扇子的,连小陆子裤角上蹭的一块灰,都有人小意儿无比的轻拍轻打,给掸的干干净净。 等到黑马带着一脸钱太多十分厌烦的神情,手一挥,让他们把手里有的宅子铺子都拿出来,不用看了,全买了时,牙行上下,激动的两眼圆瞪。 再看到两个老云梦卫从车上抬了一箱金子,放到铺子中间,打开箱子,拎着大秤拎着夹剪,等着秤金子时,牙行上下,都有点儿晕。 幸福来得太突然。 两个牙人,一个捧着宅院的图册举到黑马面前,一个翻着册子介绍。 另两个牙人,一个捧着本空白册子,举到小陆子面前,提着笔,黑马那边嗯一声,这边就赶紧写上某处某宅某价,另一个,捧着砚台,时不时和小陆子解释几句。 两人面前,放着两张矮几,蹲着两个牙人,当场书写契书,写好一张,让马爷和陆爷经了眼,放到黑马旁边的高几上。 牙行正中,两个牙人听着这边的喊声,打着算盘算着帐,够一块儿金子了,就从箱子里拿出一块,秤好,放过去。 牙行门外,站了一圈儿别家牙行牙人,眼巴巴看着屋里的热闹,直看的眼睛冒火。 这边写着契书,那边,牙行头儿亲自跑了一趟衙门,把税契的书办请到牙行,当场纳税盖章。 马爷和陆爷这样的财神爷,就是官府,也得给个方便不是。 一个多时辰,念好写好,交割了金子,所有的契书盖上了官印,黑马将所有的房契连那本明细册子,交给一个云梦卫,牙行点了三四个牙人,抱着图册钥匙,各种要交接的物什,跟着云梦卫去交接宅院。 黑马和小陆子站起来,横着步子走到牙行门口,从左往右,再从右往左,看着仰着头,眼巴巴看着他们的诸牙人,黑马手指划了一圈,“你们,哪家牙行离这儿最近?都别急,马爷我一家一家买。” “我家我家!就是隔壁一条街,就在隔壁!”一个牙人一窜而起,兴奋尖叫。 天哪!他们家也要接财神了! …………………… 扬州府衙的书办办完一堆的税契,见黑马和小陆子昂昂然往下一家牙行去了,回到衙门,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这不是小事儿,得跟他们谢漕司说说。 谢漕司听书办说完,两根眉毛抬出一额头抬头纹,“这两个,马爷陆爷,是扬州本地人还是外地人?” “那位马爷,本地口音,那位陆爷,听起来像是江宁那边的。”书办忙答道。 “本地有姓马的财主?”谢漕司拧着眉,扬州本地的大财主,还有他不知道的? “没听说过。”书办摇头,他从来没听说过姓马的富户。 “都是二十来岁年纪,年青得很。对了,他们还带了几个抬银箱的,抬银箱那几个人,年纪是大了点儿,可瞧着很不简单,往那儿一站,就这样!” 书办背着手挺着胸,用力绷着脸。 “是行伍之人?”谢漕司看着书办的样子问道。 “小的瞧着极像。”书办点头。 谢漕司呆了片刻,冲书办挥手,“你去吧,要是再来税契,你就走一趟。难得有人肯买宅子买田买地,有人买总是好事儿。” 书办听谢漕司这么说,心里一宽,忙长揖答应。 看着书办出了屋,谢漕司呆坐一会儿,扬声叫了个心腹长随进来,吩咐他去打听打听。 …………………… 黑马和小陆子到了第二家牙行,接着买宅子买铺子,买到一半,一个牙人匆匆进来,和正在介绍的牙行头儿咬了几句耳朵。 迎着黑马斜过去的目光,牙行头儿忙陪笑道:“马爷,是这么回事,这处宅子,有位爷也想要。” 牙行头儿往后翻了几页,指着一处五进宅院,陪笑道。 黑马斜着他一眼,牙痛船咧着嘴,片刻,示意小陆子,“你走一趟。” 小陆子会意,站起来往外走。 “马爷?您这是……”牙行头儿不知道这个走一趟是什么意思,这心,一下子就提上来了。 “这事儿得问问我们老大。”黑马实话实说。 他们从丐帮起,到夜香行,再到现在竖起顺风招牌做邮驿生意,不管买什么,一向只买便宜不买贵,要是哪一回充大头跟人家抢着买,那必定是为了坑人。 不过这一趟买宅子买铺子买田,头一回这么买,老大为什么要买,为什么这么买,他有点儿拿不准,拿不准的事儿,一定得先问问老大! “这个先放着,说别的。”黑马示意牙行头儿。 小陆子回来的很快,“老大说了,有人买就让人家买,咱们只要没人要的。” “听到了?给他!”黑马愉快的挥了挥手。 …………………… 这一天里,黑马和小陆子买空了两家牙行,将买下的宅子铺子交给孟彦清去清查打理。 傍晚,黑马和小陆子回到船上,把厚厚两本册子递给李桑柔,“这是今天买下的。” 李桑柔接过来抖了抖,放到桌上。 “老大,今天跟咱们抢宅子的,我问了,啧!”黑马啧了一声,一脸傲然,“都没用我问,那牙行里就上杆子说了! 这牙行跟咱们建乐城的牙行比,可差不少,嘴上一个把门儿的都没有!咱们建乐城,好歹你得塞点儿钱有点儿交情,他才肯跟你说呢!” “快说正事儿!”小陆子捅了捅黑马。 “跟咱们抢宅子的,不是扬州本地人,是个行商,说是淮阳府的,倒腾大枣莲子什么的,说就是看到咱们买宅子,才跟着买的。 老大,这事儿?”黑马看着李桑柔。 李桑柔笑起来,“这是好事儿,他买下,咱们就省钱了。” “嗯?省钱了?”黑马和小陆子一起瞪大了眼,“老大,你这话,啥意思?咱买这宅子,不是为了赚钱?” “要是南梁打过来,把扬州城围上了,拆砖拆瓦的守城,肯定先拆没人住的宅子,要是没守住,南梁打进来,再有个巷战,再放把火,就什么都没了。”李桑柔摊着手。 黑马和小陆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可要是南梁一趟也没打过来,北齐就一统天下了,那咱们就发了。”李桑柔接着道。 “喔!”黑马和小陆子异口同声,长长喔了一声,不停的点头,表示他们都懂了。 “你俩过来烙饼!”后舱,大常喊了一声。 黑马和小陆子忙往后舱去烙饼。 进了后舱,小陆子忍不住捅了捅黑马,“老大这是,赌一把?” “老大刚才说的多清楚!你怎么还不明白?咱老大从来不赌,南梁真能打到扬州?真要打过来,这银子可就没了,好多银子呢!”黑马一脸肉痛。 小陆子一脸鄙夷的斜瞥着黑马,他就知道,他跟他一样,根本没听懂! …………………… 李桑柔隔三岔五看看米行。 米行这边,一来,三个行老,战战兢兢,竭心尽力,就差肝脑涂地以示忠诚了;二来,这会儿的米行,几乎没什么生意。 李桑柔指指点点,极其省心。 空闲时候,李桑柔就和大常一起,骑着马查看扬州城外的庄子农田,特别是她买下来的那些庄子田地。 和李桑柔的清闲相反,骆帅司谢漕司和扬州钞关等人,一天碰上好几回头,商量争吵之后,再回各自衙门点灯熬油,之后,再碰头争吵。 米行改制之后,扬州府就要平白多出来一块米税收益。 虽然现在的扬州米行生意清淡到几乎停顿,可这一场战事,总有过去的时候,而且,作为大齐官员,他们必须坚定不移的相信,大齐必将一统天下。 大齐一统天下之后,扬州米行立刻就要繁盛起来,南北相通时的扬州米行,那可是远胜过建乐城米行的。 这会儿,这米税怎么收,他们扬州府能分多少,淮南东路能分多少,钞关拿走多少,这是一定要能争就争,能抢就抢的。 对于骆帅司和谢漕司来说,淮南东路境内的米行,可不只有扬州一家。 定规矩的事,影响巨大,要想前想后,还要想着皇上那边怎么看怎么想,几位相公会怎么样,还有户部三司使…… 骆帅司又急令召来了沿河有大米行的几处府县官员,彻夜商议,拍桌子争吵。 除了这件大事,骆帅司手里还有钱东升和曹家通敌这桩大案,要抓要审要查,还要和江宁城一天几趟来往书信口信儿,一份一份对口供,一件事儿一件事儿的抠前因找后果,半丝儿不敢疏忽。 这可是成群成片杀头的通敌谋逆的大案! 五天后,李桑柔看着扬州米行新模样大至成形,黑马和小陆子已经买空了各家牙行的宅子铺子庄子,孟彦清也都安排好了,一行三条船,撑离扬州码头,逆流而上。 骆帅司这边,总算是吵出了眉目,诸事初定。 骆帅司将商量好的方案,写好折子,谢漕司,刘宪司等人看过,一一署了名,骆帅司接过,滴漆压印封好,放给心腹护卫立刻递送出去。 看着护卫收好信出去,谢漕司呼出口气,这才想起来,“大当家已经走了?” “早上走的,真是利落。”骆帅司很有几分羡慕。 这几天,他们一个个忙的熬的一把一把掉头发,个个满眼血丝一脸憔悴,那位大当家,左一捧旺炭右一捧旺炭捧给他们之后,天天到处逛,那份悠闲自在! “帅司听说没有,那位大当家,买下了小半个扬州城。”谢漕司突然想起来,这件事儿,他好像还没跟骆帅司说。 好几次,往帅司衙门来的路上,他都想着得找机会说一句,可好像一直没找到机会。 “嗯?”骆帅司和刘宪司一起看向谢漕司。 “我以为二位知道。”谢漕司一脸干笑,“大当家手下那个叫黑马的,带着个兄弟,拉着成车的金银,挨家牙行买宅子铺子庄子,不挑不拣,连看都不看,只管买。 黑马在前头买,那群行伍出身的汉子,跟在后头,一处处查收。 说是宅子都找了人打扫看守,铺子每十间一份,托给牙行照看。 这几天,府衙里两个书办,专门给他们税契造册,说是得有小半个扬州城。” 刘宪司看向骆帅司,骆帅司呆了一瞬,瞪着谢漕司抱怨道:“你怎么不早说?这不是小事儿,得跟皇上说一声,可这个事儿,专程写一份折子,是不是有点儿小题大作? 刚才那份折子,后面缀一句,多合适!你看看!” 谢漕司陪着一脸笑,这几天实在太忙,太熬心,他真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3章 回 那天,在扬州码头那条船上,见过李大当家之后,当天夜里,扬州米行行首钱东升就举家逃往南梁。 隔天一大清早,官府就团团围住了已经空了的钱家,和曾经号称淮南东路第一家的曹家,接着,缇骑四出,到处捉拿四散而逃的钱家下人,以及牵连到的人,罪名是通敌卖国。 这件大事儿,沿河各家米行的行首、行老,按离扬州城远近,虽说有早有晚,可都是以最快的速度,知道的十分详细。 没去扬州城的,暗自庆幸不已,祖先保佑,去过扬州城的,如丧考妣,那份胆颤心惊,惊恐万状到没法说。 他们哪能想到,钱东升竟然是南梁暗谍呢! 这会儿正是战时,通敌这事儿,哪怕只沾个边儿,都只有抄家灭族这一条路,这是任谁都能想到的。 有这份抄家灭族的巨大危险顶在头上,米行改制这件事,损失的那些钱,就过于渺小了。 老云梦卫们从江宁城回到扬州,歇了一天后,五人一队,被李桑柔打发往沿河各家米行查看时,各家米行,已经认认真真看过那份新规矩,开始咬着牙自己改了。 等李桑柔从扬州启程,开始沿河查看各家米行时,动作快的米行,已经在推行她的新规矩,清查清理历年帐目,该拿出来的银子,闷声不响拿出来。 李桑柔挨家米行查看,挨家清帐,装够一船,就让赶过去的何守财押着,运回建乐城,交到王章手里。 一路往北,一家家清理好十八家米行,回到建乐城时,已经是七月下旬了。 人静前后,李桑柔等人从东水门码头回到炒米巷,第二天早上,李桑柔到顺风铺子时,王章已经等在院子后面了。 李桑柔进到院子后面,就看到王章正长衫前襟掖在腰带里,弯着腰在菜地里拨草。 看到李桑柔进来,王章握着把杂草,先拱手见了礼,赶紧扔了杂草,蚂蚱走在最前,忙从缸里舀了水给他洗手。 大常站到菜地旁边,伸头看了看,斜瞥了眼王章。 这菜地里,菜长的比草都老了,还拨什么草? “前天何老大押船回来,说您最晚今天,就能回来了,我就先过来等着了。”王章洗了手,再次见礼。 “你这边挺顺当?”李桑柔站在旁边,看着黑马等人扛着桌子椅子到河边洗刷,点炉子烧水烫这个那个。 “顺顺当当。大当家运回来的金银,都已经清点入库,已经支出过两笔了,这是明细帐。”王章忙将拎过来的包袱解开,拿出厚厚一本帐册。 李桑柔接过,翻到最后看了眼总数目,递给了大常。 “大当家走前,跟大当家说过一回,这军邮,难就难在怎么递送到军中。 后来,我和枢密院、以及兵部两处都商量了,把各部用称号代指,往民间的一半儿固定不变,往军中的,每十天一换,这就得先从军中写了信出来,告诉各人家里,要递信递东西,该递往哪儿。 顺风这边,老左说是您的吩咐,另立一处,专事分拣军中邮件,由周仁负责。周管事极好。”王章欠身笑道。 李桑柔点头,周仁在老云梦卫中,学问最好,精明仔细,伤了一条腿,不能再打打杀杀,孟彦清荐了他主理军邮。 “军邮方案定下来隔天,皇上下了口谕,说翰林院诸翰林和国子监众监生只埋首书中,于学问无益,让他们到军中,替士卒们写写信,借此体查人情民情,于学问上,必定能大有增益。” 李桑柔听的眉梢扬起。 王章看着李桑柔扬起的眉梢,笑起来,“皇上圣明。头一趟,是我陪着几位翰林和诸监生去的,军中,是文先生亲自安排的。 文先生说,大帅说了,都是国之栋梁,不容有失,不许他们过于靠近交战之地。大当家放心。” “大当家的,宫里送水来了!”老左拎着长衫小跑进来,兴奋的喊着,一边跑,一边往后面指着。 王章忙让到旁边。 老左身后,两个伙计急忙忙卸了门槛,后面,两辆大车各拉着一个半人来高的大木桶进来。 “给大当家请安,奉皇上口谕:每日送两桶山泉水给大当家沏茶。”跟在水车旁边的中年内侍上前一步,垂手禀告。 李桑柔喔了一声,看着两个健壮内侍先放好架子,再抬起桶,放到架子上。 王章两根眉毛抬的老高,这桶上刻着御用的字样儿呢,这是皇上御用的山泉水,大当家这份脸面!啧! 内侍们垂手退出,连大常在内,几个人围着两只大水桶,转着圈儿看稀奇。 “你们看看,多不简单!你们见过没有?就知道你们没见过!你们看看这个!这还写着字儿呢!”黑马其实没看出什么门道,不过这不耽误他啧啧有声。 大常看过一圈,在水桶上拍了后,就是个大桶装满水,这也没什么嘛。 大常一只手揪过黑马,一只手揪着小陆子,“赶紧干活,一堆的活!” 众人一哄而散,黑马赶紧过去,抢过铜壶,从御赐的水桶里舀水烧水这活儿,得他来! 桌子椅子都已经洗好烫好,李桑柔和王章坐下,李桑柔一边准备茶包,一边示意王章接着说。 “到现在,已经从军中送出去四批信了,各家写往军中的信,也收到了些,往军中送出了头一批,一切顺顺当当。 大当家送回来的几船金银,在下想来想去,还是放在了顺风名下,放到顺风的仓库里。 为这事儿,在下递折子上去,皇上召见了在下,当面询问。”王章脸上露出笑意。 李桑柔抬眼,看着王章脸上的笑意,眉梢微挑,看起来,这次召见,是让他想一想就高兴的事儿。 “在下算着,这些金银,至少够两三年的军邮钱了。”王章脸上的笑意更浓,“对了,大当家还记得乔翰林吗?” 李桑柔点头,她当然记得他,多亏了他呢! “皇上口谕下来,乔翰林头一个就报了名,头一批去的军中。” “那可有点儿大才小用。”李桑柔笑起来。 “他十分尽心尽力,不辞辛苦,也不嫌写信这事儿大才小用。 可就是太重文采,太爱用典,一封信写下来,两三个典故都是少的,就写了一天,到第二天,就没人找他写信了,说他写的不好,听不懂。 因为这个,乔翰林郁闷的没法说。”王章一边说,一边笑起来。 李桑柔想着乔翰林,再想想军中那些大字不识的兵卒,笑出了声。 王章又说了七八件细务,和大常、小陆子一起,往旁边新从工部借的库房里,去对帐点银子。 李桑柔抿着茶,瞄着架在小帐房门口的滴漏,数着时辰差不多了,院子里,果然传进来一阵急促轻快的脚步声。 宁和公主提着裙子,一头冲进来,顾暃不情不愿的跟在后面。 “我来过好些趟了!你总算回来了!”宁和公主声调飞扬。 “坐,喝茶,刚沏的茶,你大哥送来的山泉水。”李桑柔招手示意宁和公主和顾暃。 “你这趟出去了三个月!整整三个月!”宁和公主冲李桑柔竖着三根指头,“我可想你了!我问大哥,你干嘛去了,怎么还没回来,大哥说你有要紧的事,说让我放心,你就是沿着运河走走,没去军中。 你知道七公子怎么说你么? 七公子说你打家劫舍抢钱去了,我说他胡说八道,他还要跟我打赌,我就跟他赌了!” 宁和公主一脸的忿忿。 “怎么赌的?你押了多少银子?”李桑柔扬眉问道。 “一百两!她还要押一千两呢,可七公子只有一百两银子!”顾暃抢在宁和公主之前,愉快的答了句。 “也就一百两,你输得起。”李桑柔同情的拍了拍宁和公主。 “啊?你真是去打家劫舍?怎么可能!大哥最重律法,连我……”宁和公主两只眼睛都瞪圆了。 李桑柔笑眯眯看着宁和公主,没说话。 “我跟你说过吧,她就是打家劫舍出身的,她还是个杀手呢,人家都告诉你了!我跟你说了你不信,看看,输了吧!”顾暃看着宁和公主,一脸的幸灾乐祸。 “输了怎么了?我输得起!”宁和公主和顾暃脸对脸,怼了回去。 “逢赌必输!七公子也就能从你手里赢钱!你还好意思说你输得起?”顾暃伸头往前,和宁和公主几乎鼻尖顶上鼻尖了。 李桑柔大瞪双眼看着两人……不是,两只斗鸡! “哼!”两人同时哼了一声,各自后撤。 “你怎么见着七公子了?”李桑柔岔开了话。 “我们出来看文会。你知道吧,大哥把那些翰林,还有国子监那些监生,打发去军中历练去了,文会就少得多了。” “我们去看庙会了,庙会比文会好看。”顾暃接话道。 “对对对,庙会好看!我们看庙会,遇到七公子和他家阿甜了,阿甜说,秋社更好看,阿甜还带我们去看过一回排演社戏的,真是不得了!都是有功夫的!”宁和公主眉梢飞扬,看起来玩的很愉快。 “还去看放生!”顾暃接话。 李桑柔抿着茶,看着两人眉飞色舞,一替一句的说着她们这个夏天看过的热闹。 “你三哥给你写过信吗?”李桑柔看着愉快飞扬的宁和公主,心里微微一动,笑问了句。 “嗯,”宁和公主拖着长音,飞扬中拖出了羞涩,“三哥忙得很,都是文先生替他写的。” 李桑柔高抬着眉毛,顾暃嘴角往下扯成八字,斜瞥着宁和公主。 “对了!二哥给我写信了!”宁和公主挺直后背,飞快的岔话。 “你二哥写信啦?你二哥现在怎么样?”李桑柔关切道。 “二哥信里写的,都是他遇到的事儿,很多人生病,没医没药没钱,很可怜,二哥说他已经在跟着师兄习学医术,二哥说,民间苦得很,他很难过,我看他写的,也很难过,唉。” 宁和公主眉眼耷拉下来,连声叹气。 “你二哥三哥呢?”李桑柔看向顾暃问道。 “三哥挺好,二哥也好。”顾暃有几分别扭。 “她三哥好得很,她二哥不好得很!”宁和公主立刻转向了这个新话题。“她三哥过来看过她,看样子就挺好,说忙得很。 大哥夸过好几回,说她三哥做事很用心。 她二哥也来过,居然问她,我欺负她没有,宫里的人欺负她没有,她二哥还在外头抱怨,说什么什么的,人家转头就递密折告诉大哥了,你二哥真傻!” 宁和公主伸头怼到顾暃脸上。 “这么说,你二哥是挺傻。”李桑柔看着顾暃,认真道。 顾暃紧紧抿着嘴。 “老大!你看看这只羊!”黑马一头扎进来,人没近前,抱在怀里的羊先举过来了。 顾暃被血淋淋剥了皮的整羊吓的一声尖叫,窜到了李桑柔身后。 宁和公主背对着院门,拧头一看,也吓的尖叫着窜到了李桑柔身后。 “你瞧你俩,这是羊肉!好吃的羊肉!叫什么!”黑马拍着那只羊。 “是不错,这肥油厚薄正好,烤着吃最好,挂起来,砍开洗干净,赶紧腌上,中午咱们烤羊肉吃!”李桑柔站起来,捏来捏去了看了看,愉快的吩咐道。 大头跟在后面,挑着一担子青菜鸡鱼进来。 李桑柔顾不得宁和公主和顾暃了,挨样翻看了一遍大头挑回来的肉菜,指挥着再去买几样调料,黑马挂好那只羊,搬出案板,支起烤架,抬出大锅,生起火。 宁和公主和顾暃跟在李桑柔后面,看着她将羊肉分成大块,调好调料,抹到羊肉上,再看着她用纱布包上几条鲫鱼,和羊骨头一起炖进锅里,看得口水直流。 “咱们中午在这儿吃饭吧。”宁和公主捅了捅顾暃。 “好!”顾暃答应的痛快极了,“她为什么把鱼包起来?” “不知道,不过看起来挺好吃。” 宁和公主看看案板上大块大块的羊肉,再看看锅里的带着很多肉的羊骨头,虽然还是血淋淋的,可怎么这会儿看着,就是很好吃的感觉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4章 接风吃 宁和公主和顾暃两个,一左一右,跟在李桑柔后面,看着理出一把小葱,利落的挽个葱结,扔进锅里,拿大刀把一大块姜拍松,再扔进锅里。 看着她再拿锅烧了水,烫黑马洗出来的羊心羊肺羊肝羊肚,烫好了扔在案板上,切成片切成条,放进炖锅里。 黑马和大常他们,买整腔羊整头猪是有讲究的,那是一定要连内连外全买下来,羊头被李桑柔扔筐底了,她怕吓着宁和和顾暃。 宁和公主和顾暃两个人,一路看到李桑柔洗干净好,拿大沙锅炖上莲子红豆,接着将各样调料放到只海碗里,用一只小铁锅,将烧的冒着青烟热油泼到调料上…… 李桑柔刚把羊肉放到火上开始烤,潘定邦和田十一一前一后,进了院子后面。 “咦!这么早就吃上了?我还打算请你们吃顿接风宴呢。”潘定邦抽抽着鼻子,闻着浓郁的鱼羊鲜味儿。 “那就改天!明天好了!”顾暃立刻接话。 “这羊肉不错,真香! 这接风不接风,不就是一起吃顿饭,在哪儿吃不要紧,主要是讲个心意,要不我跟十一就在这儿吃吧,也算接风了。”潘定邦伸头看着一块块摆上烤架的羊肉。 “还有你这样接风的?是你给李姐姐接风,还是李姐姐给你接风啊?”宁和公主横着潘定邦。 “吃枣。”窜条刚洗好了一大竹筐大红枣,送到宁和公主和顾暃,以及潘定邦和田十一面前。 “这枣子甜!吃枣吃枣!”潘定邦立刻拿枣吃枣,没接宁和公主的话。 “这就算接风了,你的银子,不就没了?”李桑柔放好羊肉,看着潘定邦关切道。 “别提了!别跟我提银子! 上回,就你坑翰林院那回,我把老底儿拿出来,想着赚点儿钱,一两年的零用就有了。 可后来,亏了,这你知道,亏了就算了,十一这货,嘴上没有把门儿的,跟他媳妇说,我俩输了上千的银子,他媳妇多精明呢,抓住这话就审上了。 十一这货,让他媳妇一吓唬,该说不该说的,全说了! 你说你!你跟你媳妇说什么不好,你非得说亏钱的事儿?”潘定邦气儿不打一处来。 “这事能怪我?明明是你先说漏的! 你跟你二嫂说,先头已经亏了一两千了,让你二嫂无论如何帮帮你,这话是你跟我说的吧? 我就是觉得,反正你都说过了,也不多我这一嘴!要不然,我这个人,嘴巴多紧呢,我能说漏了?”田十一不干了。 “行了行了,我不跟你计较。”潘定邦冲田十一摆着手,“反正,该知道不该知道的,全知道了。 我阿爹说了,以后再给大当家接风,我就只管请客,吃好喝好,回去跟我二嫂说一声,她让人去给我结帐,这还请个什么客接什么风? 请客接风这事儿,本来就没意思。不拘哪里,咱们一起吃顿饭,高高兴兴的,心意到了就行了。”潘定邦垂头丧气。 “喂!我告诉你件好事儿,你跟宁和打的赌,你赢了,快找她要银子,一百两呢!”顾暃看着潘定邦,指着宁和公主笑道。 “咱俩五五!”田十一急忙揪着潘定邦道。 “四六!你四我六!”潘定邦还价还得飞快。 李桑柔无语之极,拧过脸不看潘定邦和田十一了。 “瞧你俩这穷酸样儿!”黑马咬着枣子,斜瞥着潘定邦和田十一,一脸傲然,“在扬州的时候,我跟小陆子,拉着成车的金子,满扬州城买宅子买铺子,买田买地! 成车成车的金子!钱算什么!” “那成车成车的金子是你的?你敢用?你要买个幞头,不还得找大常伸手要大钱儿!还要买我戴过的幞头,十个大钱一个,当旧货卖给你,我都不想说你!”潘定邦一脸鄙夷。 “旧货幞头!”顾暃哈哈大笑。 “你想要什么样的幞头,我送你好了!”宁和公主一边笑,一边豪气的冲黑马挥着手。 李桑柔听着笑声,看着沙锅里扑突扑突的莲子红豆,将鲜嫩的鸡头米倒进去,水再次滚起,李桑柔从火上端下大沙锅,敞开晾着。 烤架上的羊肉油滋滋的响起来,李桑柔将羊肉一块块的翻个个儿。 大常拌好了一大盆韭菜素馅儿,开始用滚水淋一只嫩鸡,小陆子揉开醒好的面团,擀起皮儿,蚂蚱和大头包了几十个薄皮大饺子,上笼蒸上。 黑马往仓库里翻了两三坛子酒出来。 羊肉烤好,羊肉汤蒸饺也都好了,大常将淋熟的嫩鸡斩好,配上蘸料端过来。 十几个人围着大桌子,埋头吃过一气儿,潘定邦咬一口素蒸饺,抿一口撒了青蒜末的羊肉汤,含糊道:“以后都这么接风,这多好!” 顾暃白了他一眼,哈了一声。 “哎,你还真去打家劫舍了?沿着运河?你把谁家给抢了?没听到什么动静啊?”潘定邦头往桌子中间伸,越过宁和公主和顾暃问李桑柔。 “打家劫舍这话,谁跟你说的?”李桑柔反问了句。 “这你就别问了,我自己想出来的。”潘定邦立刻缩回了头。 “你二哥回来过没有?”李桑柔斜着潘定邦。 “回来过,我没见着,我也不想见他,一见面就挑我毛病,不是我二哥,也不是我三哥,你别瞎猜。”潘定邦最后又声明了一句。 “那是你二嫂?”宁和公主伸头问了句。 “也不是,我二嫂哪有功夫?她忙着这个策略那个战术,跟我三嫂两个人,天天这家那家的跑,我二嫂三嫂都没空理我。”潘定邦摆着手。 “你二嫂什么策略战术?你二哥红杏出墙了?”李桑柔故意歪着话题问了句。 “我二哥?他敢……” “红杏出墙!”潘定邦的怪叫被顾暃一句惊叹,和田十一的又呛又咳又笑打断。 “你怎么说话呢!”潘定邦反应过来了,“我二哥敢出墙?他有那胆儿?不是胆儿的事儿,我是说,我二哥多忙呢,忙成那样,哪有空出墙?咦,你们笑什么? 喔!我懂了,你瞧瞧你们,谁说红杏出墙就得是女人了?那树,还能分得出男女?瞧瞧你们!”潘定邦端起碗喝汤,一脸的我不跟你们这帮无知之人计较。 “那你二嫂忙什么策略战术?”李桑柔笑问道。 “咦!你不知道?你家晚报的事儿,你竟然不知道?”潘定邦不光奇怪,还有些忿忿。 她家的事儿,她竟然不知道! “我忙着打家劫舍呢,哪里顾得上?晚报出什么事儿了?”李桑柔认真问道。 “就是上回,跟翰林院比博学,赢是赢了,可在葡萄架下写文章的,都是女人这事儿,不也就人尽皆知了么。 这一知道,就烦了,你那三十个大钱二十字的小条上,全是什么妇人之见,闺阁无知,不说哪儿不好,根本不跟你讲理,就是一句妇人之见。 把我二嫂三嫂,我阿娘她们,给气的,反正,她们一个个,都气坏了。 后来,是我二嫂出的主意,我阿娘出面,先让我阿爹写了篇文章,因为这篇文章。” 潘定邦头伸到桌子中间,一脸八卦。 “我阿娘还把我阿爹骂了一顿!我就站在旁边,我阿爹说他忙,说我阿娘她们,女人家心肠窄,不必理会什么的。 我阿娘火气就上来了,就这么指着我阿爹,说我阿爹:那你站上去,你要是能唾面自干,再跟我说这个话儿! 我阿娘,可真凶!”潘定邦啧啧有声。 “我阿爹就写了,连夜写的! 第二天这篇文章就放到葡萄架下了,没说谁写的,隔了两三天,等那帮傻货骂完了,二嫂她们,才说那篇文章是我阿爹写的。” 李桑柔眉梢高挑,片刻,失笑出声。 “不是一篇儿,我阿爹那篇后面,是庞枢密写的兵驿论,再隔一天,是戴计相写的一篇财赋什么的,接着是杜相和伍相,一人一篇儿。 一连五天,五篇,全给骂的一麻袋一麻袋的,什么妇人之见,妄议国事,什么恬不知耻,什么坐井观天,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再后来,葡萄架下的文章,就是什么谈尚书啦,什么薛尚书啦,和二嫂她们写的文章,混一起。 今天这一篇,明天那一篇,是妇人之见还是男人之见,根本没人能看得出来,后来,就没人敢乱骂了。”潘定邦嘿嘿的笑。 “你二嫂厉害!”李桑柔冲潘定邦竖起大拇指。 “那是那是!”潘定邦昂着头,与有荣焉。 “有个笑话儿呢。”宁和公主看向顾暃,顾暃噗一声笑出来,“你说你说。” “六月末的时候,我跟阿暃溜出来,去迎祥池吃冰碗,就是南药局那家,吃到一半,听到隔壁说话儿说的热闹,我俩就听上了。 说薛尚书的侄子……” “我知道他,薛绍宁薛五,学问不怎么样,自视可不得了,三哥说他是个自诩的才子。你说你说!”潘定邦赶紧表示他认识。 “就是他,他在国子监念书,说他在课堂里,高谈阔论,批葡萄架下的一篇文章,那篇文章是说什么诗意诗境的。 说是薛五说什么一看就是女人写的,字里行间一股子闺阁味儿,小气得不得了什么的……” “还说字里行间都是脂粉味儿。”顾暃忙补弃了句。 “对对!说什么通篇看下来,就是没见识三个字,以及胡说八道四个字,说是正说的高兴,黄祭酒来了……” “那篇文章是黄祭酒写的?”田十一从桌子对面,伸长脖子叫道。 “对啊!可他不知道啊,他们当时都不知道。 说是,当时黄祭酒脸色可难看了,说薛五大声喧哗,不把他这个祭酒不放眼里,目无尊长,罚他跪在台阶上,说是还双手往上,举了本书,足足罚了一个多时辰! 说是跪的薛五都爬不起来了。”宁和公主一边说一边笑。 “还有更好笑的呢!”顾暃接过话,“他们说,隔了一天么,他们都知道那文章是黄祭酒写的了,说是薛五吓坏了,一大清早,就跑去找黄祭酒陪罪,刚开口说了句:不知道是先生写的……” 顾暃笑的话都说不成句了。 “他还没说完,黄祭酒就指着他骂上了,说他: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说是黄祭酒还说,他身为先生,岂能以学问之论处罚学生,他罚的是薛五大声喧哗,目无尊长,说没想到薛五如此混帐。 薛五又被罚跪了一个多时辰,黄祭酒还让他每天三省,自省完了还要写篇文章,一天三篇文章送到黄祭酒那里,说是让他好好反思过错!” 李桑柔看着笑倒在一起的宁和公主和顾暃,失笑出声,她不是笑薛五,她笑这俩傻妮子,说个笑话儿,就数她俩笑的最厉害。 “刚开始的时候,头一篇是我阿爹写的,没人知道,第二篇,是庞枢密,也没人知道。 偏偏我阿爹写小县吏治,庞枢密写的是兵驿。 那帮人骂的啊,扑天盖地,照我三嫂的话说,刨了他们家祖坟了。 我阿娘还让我把那些小条儿,念给我阿爹听。啧!”潘定邦撇着嘴啧啧。 “后来么,戴计相他们,写的也都是什么春赋秋赋的,这个那个,总之全是国家大事儿。 唉呀,那几天啊,那小条儿,那邮袋,成车成车的啊,还有人写了几万字,反驳戴计相那篇赋税,还说他曾在户部做过,怎么怎么滴。 还有人上书,说妇人干政什么的,总之,那个热闹啊。 你没在真是可惜!一连七八十来天,那个热闹啊,皇城里到处吵吵这事儿。 我们部里有个郎官,当着我的面儿,说我阿爹那篇小县吏治通篇胡说八道,全无根据,说妇人也敢妄议国政,我跟他说,那篇是我阿爹写的,他不相信,说一看就是妇人无知,说写文章的人,根本没到过小县小乡。 还有人跑到我阿爹面前,说妇人说说诗词雪月也就罢了,现在竟敢妄议时事了,说什么不是详兆,还大放厥词,说阿爹那篇小县吏治,荒唐可笑,痴人梦语。 我没在,我三哥当时正好在,说他瞧我阿爹那眼神,那个人要是我,我阿爹肯定就一脚踹上去了。”潘定邦一边说一边啧啧。 “这事儿寻常!”黑马竖起大拇指,以表示他见多识广,“当初,我们跟着我们老大,一听说我们大当家是女的,那些人,这嘴就这样的。” 黑马用力撇着嘴,“这种傻货多的很! 后来,我说我们大当家,要是看到这么一撇嘴,金毛立刻就说,是我们桑大当家!然后这嘴就这样,回来了! 一样的话,要是我说是我们大当家说的,就撇着嘴说妇人无知,说是桑大当家说的,就成了真知灼见,啧!多傻啊!” 黑马撇嘴啧啧。 “我二哥也是,我要是跟他说什么,他就说,女儿家懂什么!”顾暃嘟着嘴,哼了一声。 “我大哥也是这样!”宁和公主用力拍了拍顾暃,“他没说,可他那眼神就是那意思,那眼神就是在说:我什么都不懂!可气人了!” “跟你大哥比,你确实什么都不懂。”李桑柔拍了拍宁和公主。 顾暃从李桑柔瞪向瞪着李桑柔的宁和公主,噗一声,笑的趴到了桌子上。 “我们老大说了,人吧,不分男女,都是只懂自己会的。”小陆子总算插上话了,不过歪了点儿。 “对对对!比如老大说我,懂水!水里的事儿,老大都是问我!”窜条拍着胸膛。 “我懂啥?”紧挨着小陆子的大头,捅着小陆子问道。 “你会装傻!”小陆子飞快答道。 田十一伸头看着一脸自然傻的大头,拍着桌子,哈哈大笑,“他那傻哪是装的!他这傻,他哪用装!” “我会杀人,就比我们老大差一丁点儿!”黑马挺着胸膛,“这趟去江宁,我们中了南梁人的埋伏,我就一刀一刀,杀了他们百十个人!” “你一个人杀了百十个?那你们老大杀了多少?他呢?还有他?南梁得过来了多少人?得好几千吧?那是要攻城了?他们怎么过来的?”顾暃隔着桌子惊问道。 “你瞧你……你喝莲子汤不?”黑马迅速岔开话题。 小陆子和窜条、蚂蚱拍着桌子大笑,大头呆了呆,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你看你,揭人不揭短!你跟老马较什么真儿!”潘定邦指着顾暃大笑。 “唉,我以为他说是真的,那你到底杀了几个?你真杀过人?”顾暃一边笑一边问。 “瞧你说的,杀人算什么,家常便饭!你喝莲子汤吗?”黑马面不改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5章 一粒尘埃 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的时候,过的最快。 送走勾肩搭背的潘定邦和田十一,再送走脸色粉红、熏熏然的宁和公主和顾暃,李桑柔坐在河边,慢慢拆看清风送过来的一大包军报。 最上面一份,是刚刚查清审结的扬州钱氏通敌案。 钱东升是祖父那一代,才从湖州到扬州,在扬州城发了家。钱家只有钱东升这一支,远在扬州。 钱东升众多的叔伯兄弟,都在湖州,有两位庶兄也在湖州。 早在钱东升父亲的时候,钱家就开始在南梁湖州,以及杭州城附近,置办了不少产业,是早就打着蛇鼠两端的主意了。 钱东升和南梁的联络,一明一暗,暗线是南梁谍报这边,这是早就有了的,甚至可以早到钱东升父亲那时候。 钱家给南梁的谍报,提供了极多的方便,安排进曹家的几个暗谍,包括曹家那位老夫人身边那个婆子,都是经从钱家送进去的。 江宁城的仓库码头等处,也有不少经钱家安插进去的南梁暗谍。 明线则是江都城的张征。 这条线是接到桑字旗后,钱东升才让人偷偷进到江宁城,找到张征,以助张征杀了李桑柔为交换,要从张征那里,换来通往杭城的路引。 钱东升打算逃回南梁这事儿,南梁暗线那边一无所知。 大约他曾经往南梁谍报上边提过,要奔回南梁,去杭城,谍报那边没同意。 钱家留在扬州,于南梁谍报益处极大,南梁谍报必定舍不得让他们回到南梁。 联络张征这事儿,钱东升这头瞒着暗线这边,那头,也没告诉张征他和南梁谍报早有联络的事儿。 钱东升携家带口,连夜逃到江都城外,连船都没停稳,就被张征杀的鸡犬没留。 钱东升打算逃走这事儿,扬州的谍报倒是及时发觉了,及时往南梁递了信儿,可没等南梁那边发回指示,这边已经事发。 李桑柔她们拿到的活口极多,江宁城的守将府,和扬州城帅司府,都是用心的不能再用心了,顺着钱家这条线,将江宁和扬州,甚至运河一线的南梁谍报,一路扯下去,扯出了个七七八八,现在还在清查。 这是一桩大功劳。 枢密院那边,将这桩大功劳六成分到了李桑柔这边,照李桑柔报上去的姓名,论了功劳。 李桑柔从排在最前面的孟彦清的姓名,一个一个看下去。 枢密院摊论的这份功劳,以及顾瑾的封赏,十分厚道。 李桑柔看过一遍,只将那份功劳名单折起,吩咐大头给孟彦清送过去。 再后面一页,寥寥数语,是对曹家的处置。 曹家数次酿成大错,从曹家家主曹兴起,五服以内,迁往归化戍边。 李桑柔看着那短短的一行半字,好一会儿,低低叹了口气。 曹家的兴盛,大约就是从和永平侯府攀上了亲,如烈火烹油。现在,被举族迁往北方苦寒之地,最初的起源,也是和永平侯府攀上了亲。 福和祸同根同源,福是天降,祸是自取。 李桑柔将这桩案子的几张纸送进炉膛里,接着看军报。 武怀国接任南梁主帅,带着个姓苏的小妾随身侍候,已经赶到鄂州驻守。 李桑柔目光落在苏字上。 武将军身边,姓苏的姨娘,只有一位。 将这份军报扔进炉膛,李桑柔远望着角楼,出了好一会儿神,才接着看那些军报。 顾晞已经攻下平靖关,到了鄂州城外,文彦超的大军,已经逼近随州。 战事推进的并不快。 李桑柔看完所有军报,抖了抖空空的袋子,往后靠在椅子上,看着红旺的炉膛里,一张张黑蝴蝶一般的纸灰,飞起落下。 顾晞和她说过皇上的战略,南梁国力强盛,从君到臣,也并不腐坏,这一战,是长久之战。 头一步,他们要把战场压在南梁境内。 如今,黄彦明和乔安,带着大部分轻骑,留守长江沿线,顾晞的主力,要把南梁伸到江北的所有手脚,都打回去。 守城容易攻城难,要是这城还有一大片大后方,那就更难了。 李桑柔再叹了口气,站起来往外走。 还没出院子,迎面,孟彦清黑着张脸,从外面进来。 “大当家要回去了?”孟彦清拱手见礼。 “出什么事儿了?”李桑柔看着孟彦清黑如锅底的脸。 “是出了一点儿小事儿,来找大当家,也是这事儿。”孟彦清答了句,来后看了看,犹豫着是该进,还是该出。 大当家要回去了。 “进来说话吧。”李桑柔示意孟彦清。 两人进去,坐到河边树下。 “出什么事儿了?”李桑柔再次打量着孟彦清。 “卫福,大当家记得吗?”孟彦清口齿有几分粘连。 “记得,这些老人中,比你小的不多,他是其中一个,一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很好看,他怎么了?”李桑柔记得每一个云梦卫。 “咱们回来前一个月,诸事顺利,我就让他们想回家看看的,就回去看看,没几个回去的,卫福是其中之一。 卫福挑入云梦卫时,只有十九岁,刚成了亲。 我们挑入云梦卫后,都往家里送了死信儿,还有份立功彰表,以及养家银。 卫福年纪轻,之前没立过什么功,就没有彰表,只有份养家银,银子不少,五百两。 卫福家境不差,家里有七八十亩良田,两个兄长都是壮劳力,原本……” 孟彦清的话顿住,呆了片刻,才苦笑道:“我说乱了。 卫福刚进云梦卫时,跟着老董,成天跟老董说想他媳妇。 说他跟他媳妇隔一个村,自小儿在一起长大,他六七岁的时候,就下定决心,长大了要娶艳娘当媳妇儿,说艳娘也跟他一样,六七岁上,就想着要嫁给他。 卫福十九岁那年,往家里送了死信儿后,艳娘就立誓要替卫福守一辈子。 可后来,卫家,和艳娘娘家,都不想让她守着,都想把她再嫁一户人家。” 孟彦清的话哽住,好一会儿,才接着道:“卫福找到艳娘的时候,艳娘在镇上一间破庙里,瞎了一只眼,人疯疯颠颠的,卫福就把她带回来了。” “嗯?”李桑柔看着孟彦清,“卫福杀人了?” “没。”孟彦清被李桑柔这一句话问的莫名其妙。 “那出什么事儿了?”李桑柔皱眉问道。 “卫福把艳娘带回来了,实在是没办法,他忍不下这个心,又没有能托付的人……”孟彦清急着想解释。 “不是正该带回来么,你说的出事儿,就是这个事儿?这怎么能叫出事儿了呢?”李桑柔明悟过来,怜悯之余,心里无数悲怆。 人,太容易被训化了。 孟彦清呆住了。 “卫福已经回到建乐城了?在哪儿呢?”李桑柔问道。 “邸店,他没敢直接带回去,先安置在邸店了,就挨着新宋门,先找了我,见了我就跪下了,我……”孟彦清是个极聪明的,已经明白了如今不是从前,明白之后,却莫名的仓皇无助起来。 “去看看。”李桑柔站起来。 “是。”孟彦清急忙跟上。 两人沿着南门大街,从顺风铺子,到新宋门并不远。 孟彦清在前,带着李桑柔,进了一家热闹杂乱的脚店。 脚店伙计带着两人,到了脚店一间偏僻上房门口,伙计欠身示意就是这间,小跑走了。 “卫福!”孟彦清站在门口喊了声。 “孟头儿!”卫福推门出来,看到孟彦清旁边的李桑柔,脸一下子白了。 “艳娘怎么样了?眼睛还能治得好么?”李桑柔笑容温和。 “还好,眼睛……”卫福眼泪夺眶而出,侧过身,往屋里让李桑柔和孟彦清。 李桑柔站在屋门口,看着蜷缩在床角,一脸惊恐,已经老的看不出年纪,甚至分不出男女的艳娘。 “你先进去,告诉她别怕,以后没人敢欺负她了。”李桑柔后退一步,示意卫福。 卫福进屋,挨近艳娘,温声细语的说着话儿。 李桑柔站在门口,看着渐渐松缓下来的艳娘,低低叹了口气,看着孟彦清问道:“怎么安排最好?给他们单独买座小院,还是在你们大院里单圈出一块地方?” “有间跨院,三间堂屋,两间厢房,一个小天井,天井里有棵桂花树,现在空着,先住到跨院吧。 等艳娘好点儿,再看他们的意思。” 一路过来,孟彦清已经在想在理这件事儿了。 “好。你这就帮着挪过去吧,这儿太乱,对病人不好。”李桑柔往后退了一步,接着道:“太医院哪位太医擅长治眼睛,以及,这种失魂症?你知道吗?” 孟彦清摇头。 “我去太医院问问,一会儿我陪着太医,直接去你们那里。”李桑柔交待了一句,转身往外走。 孟彦清在李桑柔背后应了声,叫出卫福,商量着怎么搬过去。 李桑柔出了脚店,有几分挠头,她连太医院在哪儿都不知道。 肯定在皇城里,先往皇城去。 李桑柔叫了辆车,侧身坐在车门口,先往东华门去。 她从来没去过太医院,太医院的人肯定不认识她,而且,这会儿,已经是吃晚饭的时候了,直接去太医院肯定不行,人都找不着。 找谁帮这个忙呢? 李桑柔想了半路,算了,直接找清风吧,最管用。 清风正侍候顾瑾用晚饭,听小内侍说李大当家找他,看向顾瑾,顾瑾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过去。 片刻,清风回来,垂手禀报:“大当家说要请几位太医,有个病人,病得急,大当家不知道太医院在哪儿,就找到小的这儿来了,小的已经让人带大当家去找时医正了。” “病人?”顾瑾眉梢微抬,笑着摇了摇头。 这位大当家,身边闲人多闲事多。 …………………… 时医正是知道顺风这位大当家的,陪着李桑柔过去的小内侍,又转了清风的话,话没明说,不过也说明白了,这事儿皇上知道。 时医正赶紧让人请了擅长看眼睛和治过失魂症的两三位太医,自己亲自陪着,往卫梦卫聚居的那两间大院过去。 艳娘是被卫福一路背到大院里的。 孟彦清和七八个云梦卫忙着抬家俱,搬被褥,卫福陪着艳娘,坐在厢房里。 李桑柔示意时医正等人等一等,自己先进了厢房。 “她什么都知道,她没疯没傻,她就是害怕。”卫福握着艳娘的手,和李桑柔解释。 “嗯,我姓李,李桑柔。”李桑柔笑容温和,“我带了几位很好的大夫过来,让他们给你看看眼睛,诊诊脉,行不行?” 艳娘一只眼睛里慢慢往外渗着脓水,另一只混浊的眼睛看着李桑柔,片刻,点了下头。 她确实不傻,更不疯。 几位太医进来,仔细看了眼睛,再诊了脉,示意李桑柔出来说话。 李桑柔看着艳娘,笑问道:“你要听听大夫怎么说吗?” 时医正和几位太医瞪着李桑柔,艳娘却点了头。 “说吧。”李桑柔欠身示意几位太医。 “你先说吧。”时医正示意看眼睛的太医。 “你这眼,是被人捅伤的吧?”太医先问了句。 “她自己……”卫福一句话没说完,就哽住了。 “一直没长好,得把腐坏的地方清理干净,上了药,原本半个月一个月就能好,你太瘦,身子孱弱,要一两个月。”太医温声道。 “她这不算失魂,只怕是不疯傻没办法。”诊脉的太医说着,叹了口气。 “她身上毛病不少,你看她的脸色,还有眼睛,有虫积之症,血亏气弱,足痹,毛病很多,得慢慢调理。”时医正看着李桑柔道。 “那就烦劳时医正了。”李桑柔冲时医正欠身。 “不敢不敢,份内之事。”时医正急忙拱手还礼,“在下和他们几位要再商量商量,看看先从哪儿入手最好。” 李桑柔再次谢了,侧身让过时医正等人,送他们出去。 送了太医们回来,卫福站在厢房门口,看到李桑柔,直直跪了下去。 “起来吧,这一阵子,你先安心照顾艳娘,等她好些了再说。”李桑柔站在厢房门口,和艳娘笑道:“我先走了,明天再过来看你。” 出了大院,走出半条街,李桑柔呆站住,好一会儿,才缓过口气,没回炒米巷,径直去找张猫,让她买些衣裳,以及女人用的东西,送到顺风铺子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6章 一队行商 李桑柔回到炒米巷,天已经黑透了,大常他们已经吃过了饭。 “没事儿吧?饭吃了没?”大常见李桑柔脸色不大好,忍不住问了句。 “没什么事儿。”李桑柔坐到廊下,伸直腿,往后靠在墙上,叹了口气,示意大常坐。 “世子已经打到鄂州城外了,文家那位将军,到了随州城外。 现在的南梁主帅换了武将军,这会儿守在鄂州城内,说是,带着苏姨娘。”李桑柔声音低缓而沉。 大常倒了杯茶递给李桑柔,拿了只小凳子坐下,仔细看着李桑柔的脸色,语调中透着几分确定,试探道:“苏清的姐姐?老大认识她?” “嗯,早就认识,我和她很说得来。”李桑柔抿了口茶。 大常喔了一声,并没有太多意外。 在江都城的时候,他就觉得苏草包对他们夜香帮,以及他们这些人,那份宽容照顾,过于宽容过于照顾了,而且一直很宽容一直很照顾。 虽说苏草包这个人是以倒三不着两著称的,喜怒无常,莫名其妙的事做得极多,可他对大家那份宽容和照顾,从来没反复无常过。 “苏清是个明明白白的人,他一点儿也不混帐,能容能忍。苏姨娘,”李桑柔的话顿了顿,“很有见识,很不一般。” “你说过一回,说苏姨娘姐弟是进了将军府之后,才开始识字念书,不过两三年,苏姨娘能写诗,你说她的诗写的很不错,苏清那笔字,瞎叔说写得极好。 就是,江都城的人瞧不上她们姐弟,明明很好,也说不好。”大常闷声道。 “嗯,文章和字,也是要看人而论的。 当初,在江都城的时候,有两个人能跟我说说话儿,一个是米瞎子,一个,就是苏姨娘。”李桑柔低低叹了口气,“她现在在鄂州,我想去看看她。” “有什么打算?”大常沉默片刻,问道。 “没有,就是想去看看她,和她说说话儿,算是,告个别吧。”李桑柔声音低落,顿了片刻,才接着道:“以后,真要是刀剑相向,一刀下去,死活都没什么遗憾。” 大常看着李桑柔,片刻,嗯了一声。 …………………… 第二天一早,李桑柔刚到顺风铺子,时医正就到了,有几分拘谨的跟在老左后面,进到院子后面。 老左说话的空儿,时医正从对面的角楼,看向护城河,再看看那块菜地,还真跟传说的那样,景色极好,菜地不怎么样。 “时先生请坐。”大常拿了把椅子过来,欠身让时医正。 他们夜香帮最尊重的人,一是教书的先生,二,就是治病的大夫。 “不敢当不敢当。”时医正忙欠身谢过。 李桑柔已经沏好了茶,倒了杯推给时医正,指了指小帐房旁边那两只大桶,笑道:“茶叶不怎么样,水是好水,御赏的山泉水。” “托大当家的福。”时医正一脸仰视的看了看那两只大桶,端起茶,郑重的抿了口。 “艳娘的病怎么治,商量出来了?”李桑柔笑问道。 “艳娘?噢!”时医正一个怔神,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这个艳娘,必定就是那位卫爷的媳妇儿了,她就请他看过这一个病人。 “是。昨天晚上回去,在下又叫了几位太医,一起商量了一个多时辰。 卫爷家这位奶奶,身子过于虚弱,得先调养,要调养,就得先扶胃气,要扶胃气,先要驱虫。 驱净了虫,再用汤药强健脾胃,药调食养,脾胃健壮了,之后的饮食医药,才好起效,再之后,补血益气,先治内,后治外。 这头一步,驱虫一事,刘太医最搞长,就由刘太医主理,调理脾胃上头,刘太医也极拿手,也由他主理。 刘太医昨天没过去,今天一早,刘太医已经过去了。 在下想着,得先过来一趟,当面跟大当家的禀一声。等刘太医诊过脉,斟酌停当,出了方子,在下再过来和大当家细说。” “时先生客气了。艳娘既然托付给时先生和诸位先生,就请时先生和诸位先生做主。 医药上头,我一窍不通,时先生说了,我也听不懂,就全由时先生和诸位先生作主。”李桑柔欠身,郑重致谢。 “不敢当不敢当,份内的事儿。”时医正急忙还礼,站起来告辞。 李桑柔站起来,将时医正送出铺子,看着他上了马,才转身回去。 …………………… 十天后,李桑柔安排停当,一大清早,大常和黑马,以及孟彦清,带着三十名老云梦卫,启程赶往平靖关,越过平靖关,赶往鄂州城外的世子大军。 大常这一路,沿途查看路线,要把顺风速递的线路铺过去。 李桑柔则带着小陆子四个,先往无为,再奔安庆。 几天后,午后,一行五人到了安庆城外的顺风递铺,将马匹交到递铺,吃好饭歇好,一切准备停当,步行往前。 天色黑透,五个人趟过高大茂盛的芦苇丛,靠到了江边。 李桑柔抱着块木板,她能凫水,可她那点儿水性,不足以游过江宽水急的大江,在过江这件事中间,她是个累赘。 窜条牵着根绳,游在前面一射之地,小陆子和蚂蚱、大头三个,推着李桑柔抱着的那块木板,木板前面系着的绳子,牵在窜条手里,三个人跟着那根绳子,推着木板,顺着急流,游的不紧不慢,往江南过去。 子时前后,窜条爬上了岸,蹲在浅水中,一把把拉着一头系在木板上的绳子,将李桑柔和小陆子几个人,拽到岸边。 小陆子和大头爬上岸,一路往前爬,凝神听着动静。 这一片浅滩荒无人烟。 李桑柔也上了岸,蚂蚱解下绳子,将木板推入江中,看着木板顺水飘走。 五个人各自换好衣裳,将湿衣裳用油布裹好背好,各自整理好,李桑柔在前,蚂蚱他们拉开距离,排成一队,悄无声息的一路往东。 天快亮时,远远的,有鸡叫声传过来,李桑柔调整方向,奔着那片此起彼伏的鸡叫声过去。 天色大亮的时候,不远处,几缕炊烟在微风中慢慢飘摇,晨雾中的村庄,已经看的十分清晰了。 李桑柔站住,示意小陆子,“你带着大头,去村子里看看,问问这是什么地方,再弄点儿吃的。” 小陆子点头,将包袱递给蚂蚱,和大头一起,往村子过去。 没多大会儿,小陆子和大头就一前一后回来了,大头一只手两只,举着四个杂面大馒头。 小陆子蹲到李桑柔旁边,先从大头手里拿过只馒头递给李桑柔,“刚出锅的,老大尝尝。 这村子叫李王庄,挺大一个村子,一二百户人家呢,一半姓李,一半姓王。说这里是池州府,前面有个镇子,叫马头镇,今天逢集,村里好些人去赶集。 这村里挺富,看样子日子好过得很。” 小陆子举了举咬了一口的馒头,含糊道:“我们问的那家,那个大娘,听说大头是个傻子,就知道吃,说孩子可怜,刚出锅的大馒头,给了他四个!” “给我仨,给你一个。”大头纠正道。 “咱们去镇上瞧瞧。还是小陆子带着大头,我和蚂蚱、窜条一起。”李桑柔吃了馒头,开始分派,“还有,都得改个名儿,叫大名吧。” “我大名叫啥来?”大头捅着小陆子,问道,“你叫啥来?” “你叫李首,他是陆乘风,我叫李鱼,他是李蝗。”窜条顺手打了大头一巴掌。 “头,首,窜条,鱼,蚂蚱,蝗。他是风哥,好了,记住了。”大头点了一遍,记住了。 “看看集上有什么,你们两个看看有没有骡马市,要是有,你俩看着买一头两头骡子,或是驴,不要马,骡子和驴都尽量要好的。”李桑柔接着吩咐道。 “好。那我俩先走?”小陆子答应了,见李桑柔点了头,从蚂蚱手里接过他和大头的包袱,分别背上,从林子里出来,往镇子方向过去。 眼看着小陆子和大头走的快看不见了,李桑柔站起来,带着蚂蚱和窜条,跟在小陆子后面,往镇子过去。 走没多远,路上的人就多起来。 看来马头镇这个集,是个大集。 路上的人越来越多,等到人挤人,人挨人时,前面也能看到马头镇了。 马头镇外,以及镇子里的街巷里,摊贩一家挨着一家,人头攒动。 李桑柔挤在人群中,没看路边摊,只仰着头,仔细打量着街道两边的店铺。 守着镇头的好位置上,一连三四家,都是牙行,不过相比于外面街上的人流涌动,牙行里十分冷清。 李桑柔挤进了一家牙行。 “这儿不是铺子,不卖东西。”坐在牙行门口,翘着腿喝茶的老牙人,一脸嫌弃的斜着李桑柔,冲她往外挥着手。 这娘儿们懞头懞脑,逛街都找不到地方! 李桑柔回头看向蚂蚱。 “这位爷。”蚂蚱一步上前,拱手见礼,“这是我姐,这是我小弟,这行里,怎么不热闹了?” “你来过?有点儿面生。”见蚂蚱拱手说话,老牙人忙放下腿,站起来,一脸笑,拱手接话。 “好几年前了,我记得……那时候热闹得很,是你们家吧。”蚂蚱看起来有几分迟疑,往后退了两步,仰头看招牌。 “是我们家,不用看啦,几年前那时候,可不是热闹得很!小哥面生,是跟着长辈过来的?小哥贵姓?”老牙人热情起来。 “免贵姓李,是跟着我二舅过来的,后来又跟着我大舅去了一趟成都府,成都府那边热闹得很呢,这边,怎么这样了。”蚂蚱一幅初出茅庐的行商模样。 “往成都府可都是大生意,李爷家里必定是做大生意的。李爷进来坐吧。”老牙人热闹的往里让蚂蚱和窜条。 李桑柔一声不响的跟在后面。 “北边真去不了了?”蚂蚱一边往里走,一边关切问道。 “零零星星的能跑一点,得趁夜里。 象对面药材行,偶尔走上一船两船,走的都是值钱的东西,不用不行,一船货上万银子。像咱们这种,早就不往北边走了,都是往南,李爷打算往北边去?”老牙人沏了两碗茶,递给蚂蚱和窜条。 “二舅和大舅都交待了,不许往北,说为了挣点儿小钱,把命搭上了,可不划算。 我和弟弟这趟出来,就是学学怎么做生意,您这里,还有什么生意么?”蚂蚱虚心请教。 “听李爷这一说,就知道李爷是大家出身。 大家都是这规矩,小老儿见过的多了。你们这样的人家,爷们大了,先跟在长辈身边,学上几年,差不多了,就给些本钱,先学赔钱,再学赚钱。”老牙人呵呵笑着,十分热情。 这样学生意的行商,可都是大户,这时候搭上几个,这可都是一两辈子的交情。 “我给李爷出个主意,我们行里有一车细绸子,不多,也就百十匹,前年就堆在这里了,原本想着,江南江北,也就是闹一闹就过去了,谁知道这一回不是闹一闹,是打大了,这货就一直堆在这里了。 上个月,这家掌柜递了话过来,便宜出,七成的价,李爷不如把这百十匹细绸子拿下,这绸子可是硬通货,七成的价,您随便拉到哪里,至少两成的利。 两成的利,可不能算少了。”老牙人欠身过来,这一翻建议,推心置腹。 蚂蚱拧着眉,看向窜条,顺便扫了眼李桑柔,李桑柔似有似无的点了下头。 “真要是七成的的价,那我就拿下,咱先看看?”蚂蚱拧着眉想了想,攥起拳头,一幅下定决心的模样。 “李爷爽快,咱们先到后面看看绸子。”老牙人站起来,带着蚂蚱和窜条往后面去。 李桑柔没跟过去,坐在牙行里,侧头看着外面的热闹。 这百十匹绸子的生意谈的快而顺利。 蚂蚱付了绸子钱和牙行钱,老牙人热情无比的帮忙,现买了辆大车,两头大青骡,将绸子装好盖好,再将货税凭证写好,顺便又给蚂蚱三人弄了张往池州府的路引,愉快的挥手,送走了蚂蚱三人和一车绸子。 李桑柔坐在大车边上,窜条赶车,三个人一辆车出了镇子,没走多远,小陆子牵着头骡子,大头牵着头驴,不紧不慢的跟在了后面。 马头镇离池州府不远,第二天中午前后,小陆子、大头两人,和李桑柔三人聚在一起。 李蝗兄妹三人,带着两个下人,凭着那张路引,顺顺当当的进了池州城。 李桑柔一行五人,像所有的行商一样,心里眼里只有挣钱这一件事,进了城,直奔牙行,卖了绸子,再添了一辆大车,买了两辆细布,换了货单、路引,直奔江州府。 在江州府卖了细布,再买了两车丝棉,到阳新城,再换了两车厚绸料,直奔鄂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7章 千山万水一杯酒 鄂州城里,武怀国武大帅的住处,紧挨在鄂州军大营旁边。 这原本是一个富户的宅子,战起之后,富户一家投奔在杭城做生意的儿子,这宅子一直空着,就被武怀国赁了下来。 宅子不大,武怀国只带了苏姨娘照顾饮食起居,说起来,主人只有他一个人,足够住了。 苏姨娘送走武怀国,到厨房看了看刚刚采买回来的食材,吩咐将老麻鸭杀了,配几片火腿,炖一锅扁尖老鸭汤,再包些虾肉馄饨,中午大帅不回来,用老鸭汤给她煮碗虾肉馄饨,再把菠菜烫一烫,用芝麻酱拌一碟子,就行了。 从厨房出来,再看着买了两三车丝绵。 天已经凉起来了,大帅和小厮护卫们的夹衣要做起来了。 再往前院看了一圈儿,一切妥当了,苏姨娘这才不紧不慢的往正院进去。 虽然这会儿只有她跟在将军身边侍候,夜里都是跟着将军歇在上房,可她还是将后面一处极小的偏院布置出来,早晚洗漱,白天起居,都在偏院。 这间上房,是将军的,那处偏院,是她的,她得有自己的地方。 苏姨娘到上房看了一圈,出来往偏院过去。 偏院两面是屋后墙,只有朝东两间厢房,一丈见方的天井正中,放着个半人高的大花盆,种着棵月月红,通红的花儿正开的艳丽。 苏姨娘推开厢房门,看着坐在圆桌旁,看着她笑起来的李桑柔,用力眨了下眼,再看。 李桑柔伸手解开桌子上的荷叶包,烧鸡的香味儿顿时弥散开来。 苏姨娘深吸了口气香气,笑道:“我还以为眼花了。” 李桑柔将烧鸡推到桌子中间,弯腰拎起一小坛子酒,“这儿不是江都城,不知道你有没有酒,为防万一,我带了一坛子。” “还真没有。”苏姨娘拿了两只茶碗过来,又将暖窠里的茶壶拿出来,把茶倒掉,将壶放到李桑柔面前。 李桑柔扯开封泥,抱着坛子,先倒了两碗酒,又往茶壶里倒满。 苏姨娘端起酒碗,和李桑柔碰了,一口气喝光了一碗酒,伸手撕下只鸡翅膀。 李桑柔撕下鸡腿,咬了一大口,拿起茶壶,往自己那只茶碗里倒上酒,将茶壶推给苏姨娘。 苏姨娘自己倒了酒,端起抿了口。 “阿清说你当了北齐的将军了?”苏姨娘啃着鸡翅膀,口齿有些含糊的问道。 “说来话长,当是当了,当了一个来月吧,早就不当了。”李桑柔吃的很快,吃完一只鸡腿,再扯下另一只。 “你早上没吃饭,昨晚上也没吃?”苏姨娘看着吃的很快的李桑柔。 “昨晚上没吃饱,早上没吃,赶了一夜的路,累了。”李桑柔连吃了两只鸡腿,端起酒碗仰头喝了,长舒了口气。 苏姨娘吃完两只鸡翅膀,将余下的烧鸡往旁边推了推,洗了手,拧了湿帕子递给李桑柔。 李桑柔擦了手,往茶壶里满上酒,端起酒碗,冲苏姨娘举了举。 “阿清说,武老三死在你手里?”苏姨娘也端起酒碗,抿着酒问道。 “嗯。” “为了报仇?”苏姨娘看着李桑柔。 “不全是。”李桑柔抿了口酒,“那会儿没想着报仇。 因缘这事儿,都是一环扣着一环的,像水波一样。 当初我贪图赵掌柜的五千两银子,觉得送个人出城,不过是举手之劳,没想到那人是那位世子,更没想到武将军也伸手进去了。 赵掌柜死了,江都城回不去了,还得罪了永平侯府,你知道永平侯府么?”李桑柔看着苏姨娘问道。 苏姨娘点头,“听将军说过,北齐二皇子的外家,二皇子要是即位,永平侯府就是北齐最显赫的家族。” “嗯,二皇子没即位前,已经非常显赫了。 永平侯府觉得,那位世子死了,对他们才最有利,劫杀世子,他们也伸了手。 托我的福,世子活生生的回到了建乐城,永平侯府就把世子活着这事儿,迁怒到我身上。” 李桑柔的话顿住,露出丝苦笑。“不能算迁怒,要不是我,那位世子确实凶多吉少。 后来,永平侯父子杀了金毛和金毛姐姐一家六口。” “金毛找到他姐姐了?”苏姨娘下意识的问了句。 “嗯,刚刚找到,就连累的柳家灭了门。 去年除夕夜里,我杀了永平侯父子,被发到军中做苦役,后来,为了脱身。”李桑柔摊手而笑,“我得有军功,赎罪赎身。 合肥之战过后,我就离开军中,回建乐城了。”李桑柔简洁明了的说了前因后果。 “阿清说,从合肥撤回去的那些兵将,提到你,都害怕得很。”苏姨娘仔细打量着李桑柔。 她没见过她杀人,她跟她在一起时,都是像现在这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她甚至纳闷过,这位有些懒散的女孩儿,是怎么压服那群乞丐,以及城南那些跟畜牲差不多的下九流的。 “张征做了将军,阿清呢?也在城里吗?”李桑柔看着苏姨娘,岔开了话题。 “嗯,今天大帅出城巡查,他在城墙上值守。城东城北,就是齐军的大军。”苏姨娘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怎么来的?从北齐大军中过来的?” “看了份军报,说武将军到鄂州了,带着你。我就来了,来看看你,说说话儿。”李桑柔冲苏姨娘举了举杯子。 “专程来看我的?”苏姨娘看着李桑柔。 李桑柔看着她,没答话。 “就为了看看我,说说话儿?”苏姨娘追问了句。 “嗯。”李桑柔极其肯定的嗯了一声,“跟你说说话儿就走了。” “从建乐城,这么大老远的来一趟,是来告别的吗?”苏姨娘沉默片刻,看着李桑柔道。 “嗯。”李桑柔这一个嗯字,和刚才一样的肯定。 “这么说,你打算站到北齐那边儿去了?”沉默片刻,苏姨娘问道。 “嗯。”李桑柔再次肯定的嗯了一声。 “为什么?从前,咱们说起过,要是江南江北打起来了怎么办,你一直说要做壁上观。”苏姨娘语调里都是好奇,只有好奇。 “你知道,我一直有点儿想法的。”李桑柔神情认真。 “你那些异想天开?”苏姨娘笑起来。 “嗯!”李桑柔一个嗯字,认真而郑重。 苏姨娘侧头看着李桑柔,片刻,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叹气,“我真喜欢你这样,想的都是千百年的事儿,还能真真的当真。” 李桑柔跟着笑起来,“一开始没想,后来看到好多人,比如你,就觉得,好多事,好多人,就像江都城外那些山一样,远看着一片一片的树林,遮的密密实实,可等你钻进山中,站到树下,就会看到树下有无数这样那样的野花儿,美极了。 我喜欢看花,想让花儿开的更多更好而已。” “我也是你看到的花儿?那你跟我说说,我是从哪儿开出的花儿?”苏姨娘斜看着李桑柔。 李桑柔笑起来,拖着长音,“虽然……可我真是不想说。” “说吧说吧,我就想知道这个,我总得知道自己到底哪儿跟别人不一般,我身上那主贵的地方,到底在哪儿呢。”苏姨娘抿着酒笑。 “当初,我准备抢城南那片私窠子,就想着,我得先知道武将军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不是明面上的,是私底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就溜进了将军府。 武将军在老夫人那里,必定规矩严整,在夫人那里,想来也是要正襟危坐的。 武将军和夫人出了名的举案齐眉,你说过,武将军和夫人,是伙伴。 那时候,满江都城都知道,武将军最宠你,宠你宠的昏了头,宠到纵容阿清做了统领。 所以,我想着,要是想看看武将军的真面目,我应该到你那儿看。”李桑柔笑眯眯看着苏姨娘。 苏姨娘眉梢扬了起来。 “头一回到你屋里,我就趴在你屋里那个大柜子上面,你进了屋,我看了没几眼,你就皱着眉头四下里看,我就不敢再看你了。”李桑柔看着苏姨娘。 “这事儿,我不记得了。”苏姨娘仔细想了想,摇头。 “嗯,头一回,守到你睡着,我就走了,第二回,也没守到武将军,第三回,武将军来了,我在大柜上趴着,不看,就听着。 你们俩动静挺大。”李桑柔拖着尾声,“武将军不愧是一员猛将,身强体健,精力旺盛,你也不差,后来,我一直听到你指挥着武将军,快快!不要动,不要停!” “你个死妮子!”苏姨娘一巴掌拍在李桑柔胳膊上。 李桑柔哈哈笑起来。 “我当时就觉得,这么直爽明白的女子,真是让人耳目一新,武将军能那么听指挥,也不是俗人。 回去后,我就杀了庆赖子。后来,又找机会,认识了你。” “你是个姑娘家,我从来没跟你说过这样的话儿,也不知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懂这些事儿。”苏姨娘抿着酒,神情自得中带着几分寥落。 “我是十一二岁,跟着家人逃难,和家人走散了,在江都城外,碰到个老鸨,说能给我找个地方干活挣钱,能让我带着阿清。 我就这么,落进了伎家。 没几天就破了瓜,疼极了,刚破瓜那一阵子,价钱高,一天也不许歇着,那些男人,都喜欢看血,哪怕不是他破的瓜,看着床上的血,他们也高兴,跟破了个处差不多。” 苏姨娘仰头喝光了酒,李桑柔端起壶,给她满上。 “后来,总算好了,没有血了,可还是疼,疼得没办法。 姐妹们一起聊天儿,都说疼,都说是煎熬,说来说去,全是怎么熬过去的法子。”苏姨娘长长叹了口气,“真是难熬啊。 熬了三四年,后来,有个行商。”苏姨娘的话顿住,微微侧着头,出神的看着手里的酒碗。 李桑柔侧头看着她,等她恍过神来。 好一会儿,苏姨娘叹了口气,“我都忘了他姓什么叫什么了,就记得是个挺秀气的人儿,长的很好看,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说话柔声细语,一直贴在我耳边说情话儿,话很粗,不过他很温柔,声音也好听。 他一点儿也不急,一点一点,一件一件的脱衣服,温柔的像水,温热的水,那一回,不是我侍候他,是他侍候我,那是头一回,我觉得真好啊,怪不得男人那么喜欢。” 苏姨娘笑起来。 “后来,我就知道了,这事儿,不是煎熬,就是,你得想想办法。 将军肯把我抬进府,是因为他跟我在一起,痛快,他痛快,我也痛快。说我得宠是因为我会侍候人,是个狐狸精,这话没说错。” 李桑柔举起酒碗,冲苏姨娘举了举。 “我没想到,你觉得我像朵花儿,竟然是因为这个。”苏姨娘仰头喝了酒,一边斟酒,一边笑个不停。 “你还记得将军府有个仆妇,邻居喝醉了酒,进错了门,黑灯瞎火上错床的事儿吗?”李桑柔看着苏姨娘问道。 “记得,你当时说过,要是两个男人,也就是抹一把脸的事儿了。”苏姨娘点头。 “那个仆妇,被她男人打的死去活来,知道的人,一说起她,好像她从这件事后,就成了残缺,比断了一条腿,少了半边身子更可怕。 可那个醉汉,就像衣服上沾了点儿灰,拍拍干净,哈哈一笑,就过去了。 这不公道,不该这样。 女人,应该和男人一样,这件事上,要是男人不过是沾了点儿灰,拍拍干净就好了,那女人也是这样啊。 就像你,在床笫之间,男人是乐事,你也是,男人指挥你取悦他,你也指挥他们取悦你。 这样,才是对的。”李桑柔慢吞吞道。 “怎么可能呢。”苏姨娘叹气。 “怎么不可能呢,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就可能了。”李桑柔抿了口酒,笑道。 “我真喜欢你这样,人家这么看,你偏要那么看,看到我这样的狐狸精,你也觉得好。”苏姨娘往后靠在椅背上,看着天井里艳红的花儿。 “就是狐狸精才好啊。”李桑柔端起壶,壶里空了,李桑柔弯腰拎起酒坛子,再倒了壶酒。 两人都不说话了,对坐喝酒,良久,苏姨娘叹了口气,“这趟跟将军过来,是我自己要来的。” “嗯?”李桑柔看向苏姨娘。 “将军说我无畏,我不是无畏,我是厌倦了满府的人,想歇一歇,喘口气。 这里,你看,我就对着将军一个人就行了,将军的心思都在打仗上头,早出晚归,经常夜里也不在,多数时候,就我一个人,在这个小院里,走来走去,看看那个,看看那个,很轻松。 在杭城,和在江都城,每天睡觉,起床,吃饭,到处请安,陪着笑陪着小意儿,侍候将军,在夫人身边侍候,陪老夫人打雀儿牌。 我觉得我像个被人捏着提着的人偶,也不知道是谁提着我,经常恍惚中,觉得自己不在自己身上了,飘在空中看着自己笑,看着自己凑趣儿出牌。 好像就跟你在一起说话的时候,我是我,不是苏姨娘。 认识你之前。” 苏姨娘的话顿住,呆呆出了一会儿神。 “不记得了,好像就是认识你之后,我常常想,要是从很小时起,我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要怎么过日子,我去做什么。 要是现在,我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该怎么样。 想的越多,越觉得现在这样过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一天比一天模糊,模糊的连眉眼都没有了。” 苏姨娘垂着眼,一口一口抿着酒。 “这酒不错,没想到鄂州城里还有这样的好酒。”李桑柔冲苏姨娘举了举碗。 “嗯,确实不错,虽然这是一碗离别酒。”苏姨娘将碗举到面前,看了看碗里的酒,仰头饮尽。 “那就,就此别过。”李桑柔喝光了酒,将碗放到桌子上。 “从现在就开始么?”苏姨娘拎起壶,给自己斟上酒。 李桑柔转回身,看着苏姨娘,笑着抬起手,认真郑重的挥了下,转身出门。 苏姨娘坐着没动,端起酒,一口一口抿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8章 回营 李桑柔从大帅府出来,拐上大街,走出十几步,就消融在人群中,径直出了西城门。 西城门外,码头上船连着船,扛夫排成串儿,脚步飞快的从船上卸货下来,送进城门。 李桑柔放慢脚步,看了片刻,顺脚拐进码头旁边一排摊贩中间,边走边看,径直往北。 绕过两三道关卡,四周已经没什么人了,李桑柔站在一棵大树旁边,凝神听了一会儿动静,见四下无人,跳下河岸,进了江边的芦苇荡,跺着泥水,在芦苇丛中逆流往上。 秋风吹的芦苇丛此起彼伏,相互拍打着,发出细密绵延的沙沙声。 一群正在梳毛的野鸭子被李桑柔惊动,却并不怎么害怕,拍着翅膀往旁边躲过去些,接着拧头梳毛。 李桑柔站住,看着那群毛色鲜亮的野鸭子,片刻,推开芦苇,看向混黄浩淼的汉水。 这里,在几百上千年后,将耸立起一座日夜喧嚣的不夜之城,她站立的地方,鲜花霓虹,到处都是偎依在一起的情侣,头抵着头,你侬我侬。 李桑柔呆站了一会儿,慢慢转身,看着四周的荒芜,低低叹了口气,接着往前。 太阳西斜时,天上飘起了细雨,李桑柔低着头,只管往前走。 一直走到天快黑了,前面一圈儿被踩倒踩平的厚厚芦苇上,窜条最先看到李桑柔,一跃而起。 李桑柔坐到那块厚厚软软的芦苇上,接过大头递给她的皮袋,先喝了一气儿水,再接过咸羊肉,一边吃一边看着众人。 “都吃过了,蚂蚱在那边树上看着呢。”小陆子蹲在李桑柔旁边,声音压的极低。 李桑柔点头,不紧不慢的吃了一大块咸羊肉,站起来。 小陆子走在最前听动静,大头和窜条把那团厚软的芦苇撕开,推进江里,掩下他们曾经停留的痕迹,跟在李桑柔后面,往岸上走。 蚂蚱从岸上一棵高树上滑下来,离地面一丈左右,松手跳到李桑柔旁边,压着声音道:“这一个时辰,连个人影也没有,往东北五六里,有个村子,看灯火是个小村子,东南有两个村子。再远就看不到了,从一早上就有雾。” “方向记好了?”李桑柔嗯了一声,看着蚂蚱问道。 “记好了,小陆子也上树看过,应该没事儿。”蚂蚱说着应该没事儿,底气却不怎么足。 下着细雨,这天黑的简直就是伸手不见五指,没星没月,他实在不敢担保能不能走对。 “要是毛哥还在就好了。”大头嘀咕了句。 不管天多黑,路多难走,毛哥从来没迷过方向迷过路。 “走吧。”李桑柔拍了拍大头。 过了距离他们只有五六里的那个小村庄,雨下得大起来,黄豆大的雨点儿砸在身上脸上,砸的人几乎睁不开眼。 走在最前的蚂蚱突然滑倒,滚跌下去,大头和小陆子急忙跟着滑下去,将蚂蚱拖起来。 “雨太大了,得避一避,往回走,靠近那个村子,找个能避雨的地方,等等再走。”李桑柔决断极快。 这会儿再赶路,事倍功半。 几个人调头,进了小村外的稻场,各找了个草堆挤进去,避雨打盹。 李桑柔让小陆子他们安心歇一歇,自己似睡非睡,眯眼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 村子里早就静寂下来,偶尔传出一两声婴孩的哭声,雨落进池塘里,青蛙的叫声寒寒颤颤。 一队三四个骑兵,高高挑着气死风灯,从不远处小跑而过,没多大会儿,又过来一队。 要不是这场大雨,天亮的时候,她们已经穿过这一带,离世子的大军不远了。 这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李桑柔慢慢挪了挪,坐的舒服些,闭着眼睛似睡非睡。 挑着灯笼的骑兵小队,隔上半个时辰就经过一回,李桑柔默默数着骑兵过去的次数,数过第五趟,看着那只红暖的灯笼走远了,李桑柔低低吹了声口哨。 虽然雨还是很大,可他们也必须走了。 在天亮之前,至少要留出一个时辰,让这大雨把他们的脚印,至少冲刷到模糊不清。 五个人猫着腰离开草堆,重新走入黑暗中。 鄂州城头那些灯笼,在大雨中,模糊的只是一团团似有似无的昏黄。 李桑柔在前,让鄂州城上那些昏黄在自己右后方,静悄往前。 走了小半个时辰,远远的,又听到了马蹄声,五个人伏在灌木丛中,看着那只红灯笼靠近,再走远,出了灌木丛,接着再往前,再走了半个来时辰,远远的,天边泛起了丝丝缕缕的晨色。 李桑柔眯眼看着晨光的方向,暗暗舒了口气。 这样的大雨,在这片完全陌生的沼泽一般的地方,这样的黑暗,实在是危险重重。 天亮就好多了。 几个人聚在一处浓密的灌木丛后,吃了些咸肉,喝了几口水,沿着能掩住人的树林灌木丛,一路逶迤,绕着极大的圈子,往鄂州城南面过去。 中午前后,雨停了,巡逻的南梁骑兵由半个时辰遇到一回,渐渐到差不多一个时辰一趟。 临近傍晚,李桑柔一行,开始由东北折向东南,天黑透时,几个人躲在一块巨石后面,慢慢吃着咸肉,听着四周的动静。 离上一回遇到南梁骑兵,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 虽然没再下雨,可天上云层密布,还是黑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在他们南边,还是只能看到鄂州城上昏黄不清的灯火。 一夜大雨,阻拦了她们的行程,原本,这会儿,她们至少能看到齐军大营了。好在,雨停了。 几个人歇一会儿,在黑夜中继续前行。 天光再次大亮时,李桑柔站在一棵大树下,往南眺望。 晨雾中,远处高耸的鄂州城,和鄂州城东面,绵延的齐军营地已经隐约可见。 “总算到了!”窜条一屁股坐在地上,“让我歇会儿。” “都歇会儿,吃点东西。”李桑柔露出笑意。 几个人分吃了余下的一点儿咸肉,歇了小半个时辰,接着往东南走。 中午前后,已经能看清楚齐军大营四周高高的吊斗了,李桑柔放慢了脚步,谨慎往前。 刚刚进到一片树林,李桑柔突然站住,举着双手扬声道:“我们迷路了。” 小陆子四个人跟着举着手,一幅胆怯惊恐的样子。 “你们是哪里人?从哪儿过来的?”灌木丛中,站起来几个兵卒。 “从平靖关,来找大帅身边的文将军。”李桑柔听出兵卒浓厚的北地口音,答话道。 “你刚才还说迷路了!”兵卒质疑道。 “刚才不知道你是这边的,还是南梁那边的。”李桑柔笑答道。 “你们走前面!”几个兵卒闪开,示意李桑柔几个人往前走。 小陆子四个人跟在李桑柔后面,举着手,规规矩矩的往前走。 两个兵卒在他们后面十几步跟着,其余兵卒重新藏回灌木丛中。 李桑柔几个人规规矩矩,走了小半个时辰,站到了齐军大营辕门外。 “你姓啥叫啥?”一路跟着她们的兵卒跑到辕门口,一个转身,跑回来几步,扬声问道。 “我姓李,李桑柔。” 站在辕门旁边的望台上值守的统领唉哟一声,趴在望台栏杆上,挥着手叫起来,“是桑大将军?还真是!快去禀报大帅!快快!” 文顺之大约就在附近,大步流星,出来的极快。 出了辕门,文顺之看着浑身泥水,连头发上都沾满泥浆污物的李桑柔,失笑出声,一边笑,一边欠身往里让李桑柔,“大常说你要过来,怎么过来,什么时候过来,一概不知,大帅很担心你。” “从鄂州城过来的。”李桑柔笑应了句,冲望台上一直冲她挥手的统领挥了挥手,跟着文顺之,往帅帐过去。 顾晞和文诚一前一后,站在帅帐外,看着泥人儿一般的李桑柔,拱手笑道:“你这样子,难道又去了梁军大营?” “大当家还真是从鄂州城过来的。”文顺之笑接了句。 “你怎么……”顾晞一句问话脱口而出了一半,硬生生咽住,“你衣裳都湿透了,先去洗一洗,再睡一觉,咱们再说话,我让人煮碗姜汤给你。 你的帐蓬就在旁边,大常来那天,致和就让人给你准备好了。” “好。赶了两天两夜的路,确实累坏了。”李桑柔笑应了,拱手别过顾晞和文诚,往旁边她那个小帐蓬过去。 如意把顾晞沏茶用的滚水,文顺之那边的水,以及周围十几个帐蓬里能找到的热水,统统拎了过来,勉强凑够了一沐桶热水。 李桑柔不是个讲究人儿,有点儿温水就是极好的了,对着一沐桶热水,舒舒服服洗了头洗了澡,换上一身干爽衣裳。 她的衣裳弩箭等等,大常他们一路带过来,这会儿,已经放在了小帐蓬里。 如意送了热姜汤进来,李桑柔喝了半碗,嘱咐如意吃晚饭前叫醒她,倒在那张矮床上,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傍晚,没等如意过来叫,李桑柔就醒了,听着外面黑马的怪叫声,露出丝丝笑意,起身出了帐蓬。 紧挨着李桑柔这顶小帐蓬旁边,是大常他们的帐蓬。 两个老云梦卫黑衣黑裤,正忙着做饭。 小陆子和大常对面蹲着,小陆子手里捏着张破纸,一笔笔报着帐,大常打着算盘,神情严肃,两人中间摊了一地的银票子碎银子成串儿的大钱。 孟彦清蹲在两人之间,也是一脸严肃,围观两人对帐交帐。 大当家他们这一趟,把一路上的用度赚出来,竟然还有富余,这富余还不少,他实在是佩服。 蚂蚱、窜条和大头被黑马和诸位老云梦卫围在中间,正添油加醋的讲他们这一路上的惊险。 见李桑柔出来,众人都站了起来。 “老大!”黑马一头扎过来,“如意说大帅要给你接风!如意还说……” 黑马的如意说还没说完,就被大常提着衣领拎开了。 “小陆子他们说路上睡过两回,没歇,刚洗干净,文先生就把他们叫过去,问了一个多时辰,一刻钟前,他们刚从文先生那儿回来。”大常落低声音道。 “嗯,你们一路上怎么样?”李桑柔看向站在四五步外的孟彦清。 “顺顺当当,平靖关内新增四处递铺,平靖关往这里,也都看好地方了。”孟彦清忙欠身答话。 没等李桑柔再多问几句,如意已经一路小跑过来了:大帅请她过去说话。 帅帐内,顾晞正和文诚对着那张一人多高的地舆图,低低说着话儿,听到如意的禀报,顾晞忙转过身,看向李桑柔。 “歇好了?大常他们三天前就到了,说你也来了,我和守真,还有致和,都很担心你。”顾晞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李桑柔。 “有位在江都城认识的旧友,现在鄂州城里,想着以后就是刀箭相向了,去告个别。”李桑柔冲顾晞和文诚拱手笑道。 “小陆子说……” “先坐先坐,先喝杯茶!”顾晞打断文诚的话,让着李桑柔坐下。 如意捧着刚沏好的茶,和几样精细茶点放到小矮桌上。 “我们是从安庆府过的江,绕了个圈子,拿着路引,从江南进的鄂州。”李桑柔抿了口茶,看着文诚笑道。 文诚想说什么,下意识的先看向顾晞。 “鄂州城铁桶一般,又没法围住,听说你们是凭着路引,顺顺当当进了鄂州城,我和守真觉得这也许是个好办法。”顾晞没看到文诚那一眼,只看着李桑柔笑道。 “路引都留着了,小陆子给你了?”李桑柔从顾晞看向文诚。 “给了,我已经细细问过小陆子他们四个,只是,有好些地方,他们都没留意,得请教大当家。”文诚站起来,从长案上拿过那几张路引。 “先吃饭吧,李姑娘赶了两天两夜的路,只怕连口热水都没喝过。”顾晞再次打断了文诚的话。 如意带着几个小厮,摆了满桌子的菜。 “这种鱼说是只有这里才有,味道很不错,你尝尝。”顾晞指着条鱼笑道。 李桑柔笑应了,一口气吃了两碗米饭,喝了半碗鱼汤,十分惬意。 如意收拾干净,送了茶过来,李桑柔捧着茶,站到那幅地图前,指点着说着从某处到某处路况如何,村庄人烟多不多,行商小贩多不多,集市热不热闹,物价如何,都遇到过哪些地方口音的人,关卡牙行如何等等等等,仔细到哪里什么时候逢集,都说到了。 文诚拿着块垫板,看着李桑柔手指点着的地方,凝神听着,一张张记得飞快。 “……好多地方,已经在准备过年的大戏,开始排练社火了,今年年成不错。”李桑柔说完,往后退了两步,看着那张地图,片刻,移开了目光。 至少今年的社火,是能热热闹闹欢天喜地的。 “你们商量,我回去歇着了,有什么事儿,让如意去叫我。”李桑柔再往后退了一步。 “好,辛苦你了。”顾晞正在沉思中,下意识的答了句,冲李桑柔挥了挥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9章 说话的人 李桑柔从帅帐出来,转个弯,就看到她那顶小帐蓬门口,几根木柴架着堆火,火上面吊着把铜壶。 火旁边,大常和孟彦清,以及几个年纪大些的老云梦卫席地而坐,正喝着茶说话。 “老大回来了。”大常面对帅帐方向坐着,李桑柔一转过来,他就看到了。 几个人忙站起来。 李桑柔过去,蹲到孟彦清旁边,打量着四周,“黑马他们呢?” “下午送来了几车信,他们都去念信去了。”孟彦清笑道。 旁边的帐蓬里,一阵哄笑声起,李桑柔站起来,“我去瞧瞧。” “咱们也去瞧瞧。”孟彦清跟着站起来。 大常递了袋瓜子给李桑柔,李桑柔接过,摸了一把嗑着,和大常、孟彦清几个人一起,往刚才哄笑的帐蓬过去。 帐蓬很大,里面挤满了人,窜条坐在油灯旁边,刚念完一封信,将信连信封递回去。 “下一封!”窜条一只手递出信,另一只手伸着,下一封三个字,叫的相当有气势。 “俺的俺的!”一个二十来岁的兵卒忙举起手里的信,旁边的人接过,一个递一个,传到窜条手里。 “喔嚯!你这封信这么厚!这是卡着顺风的份量来的吧!”窜条掂了掂信,先叫了句。 帐蓬哄笑起来。 “张福亲启!啧!”窜条先念信封,“亲启,瞧这字儿,你媳妇儿找的这写字儿先生,可不咋得。” “字儿好的,价钱贵,是个字儿就行呗,能省就得省。”旁边一个十夫长十分懂行。 “就是这话儿!”周围一圈儿赞同。 差一个大钱,就是俩鸡蛋呢! “也是,是个字儿就行了,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咳!”窜条抖开信,猛咳了一声,帐蓬里顿时安静下来。 “福哥:这信,是我写的,顺风的王婶子到咱村上教识字儿,说是要一个村上教出来一个能写信的,咱村上,我学的最快。 张福,你媳妇可不得了,都会写信了。这句是我说的,不是你媳妇写的。我接着念: 福哥,我学认字,不是为了赚写信的钱,我是想着,我想跟你说的话,不想说给人家听了,再让人家写,我说不出口。 福哥,家里都好,娃儿会走路了,今天一上午,追得家里大公鸡满院子跑,娘说娃儿像你。 福哥,我很想你,越到夜里越想,想得睡不着觉……” “别念了!”张福一窜而起。 帐蓬里怪叫声,笑声,拍手声,哄然震天。 年青的张福一张脸涨的血红,越过一只只胳膊的阻拦,冲向他媳妇那封信。 窜条拍着信笑的前仰后合,“张福,你媳妇!哈哈哈哈!厉害厉害!怪不得要学写字!哈哈哈哈!” “这个傻女人,她识字了,我又不识字儿!”张福总算扑到窜条身边了,一把抓过信。 窜条笑的喘不过气,一下下拍着他,“等会儿,我,单念,单念给你听!” 站在帐蓬门口的李桑柔,一边笑一边往回走。 …………………… 帅帐里灯火通明到半夜,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忙到第四天。 夜幕垂落,李桑柔和孟彦清等人算是一大伙,三四十人凑一起吃饭。 刚刚吃了晚饭,孟彦清鬼鬼祟祟提了两坛子酒过来,刚刚倒了一圈,坐在李桑柔对面的大常喊了声老大,往李桑柔身后示意。 李桑柔身后,顾晞刚刚转过弯,往这边过来。 李桑柔忙站起来,顾晞已经过来了,看着她笑道:“走走?” “好。”李桑柔笑应了,和顾晞并肩往前。 “我和守真都觉得沿着你走的那条线,从江南进入鄂州城,里应外合,是个好法子。” 走出十几步,顾晞看着李桑柔,笑道。 “忙了这几天,总算安排好了,刚刚已经让他们启程,从平靖关往安庆府,从安庆府过江。” “有多少成算?”李桑柔凝神听着,问了句。 “一共二十支十人队,五十人一组,进到鄂州城前,互不联络。 每组安排了二十个水性极好的,一起赶到安庆府,送他们过江之后,立刻赶回来。 都是精锐,守真、致和和我亲自挑出来的,只要能有一组进到鄂州城,就能打开城门。”顾晞没说成算多少,只仔细说了这一趟的安排。 “攻打平靖关的时候,损伤很大。”顾晞眺望着远处黑沉沉的群山。 “合肥之战后,我一直驻军合肥,南梁大约以为大哥和我会和从前一样,从扬州、江都一线,渡江南下。 武怀国应该是看出了咱们的意图,没到江都城,半路上,就改道赶往鄂州。 必须赶在武怀国之前,拿下平靖关,否则,武怀国到了鄂州,调度指挥鄂州、随州,甚至襄阳军,那时候,再要拿下平靖关,就太难了。” 顾晞笑起来,“天佑我大齐!” “文将军到随州了?”李桑柔笑问道。 “嗯。”顾晞这一声嗯,轻松愉快。 “大哥写信说你过来了,接到信,我就算着你的行程。”顾晞转了话题,“大常先到了,比我预计的慢了两三天,你却没来。 我问大常,大常说你去安庆府了,问去安庆府干什么,他摇头不知。 问孟彦清,孟彦清是真不知道。 我让如意去问黑马,黑马只知道你赶去安庆府了,别的一问三不知,还拉着如意,猜你去安庆府做什么,如意说他猜到最后,说算了不猜了,肯定猜不着,他要是能猜着,他就能当老大了。 黑马可真是!”顾晞忍不住笑出来。 “等我过来~”李桑柔拖出缕长音,“想让我进城看看?” “不是!”顾晞皱眉看了眼李桑柔,“很久没见你了。 大常到的时候,大军刚在这里驻扎好没几天,我带人往鄂州城北面查看时,遇到了一支梁军百人队,厮杀没多久,城头上大约有人认出我了,鄂州城门大开,骑兵步卒蜂涌而出。 幸亏致和不放心,随后跟了出去,要不然,只怕就回不来了。”顾晞说着回不来了,语调中却没有什么惊惧后怕。 “武怀国比你早到鄂州城?”李桑柔问道。 “嗯,早了好些天,他要是比我晚到,这鄂州城,说不定已经拿下来了。”顾晞转头看了眼鄂州城头的灯火,指了指营地后面,“后面的那块山崖,站上去可以看得很远,上去看看?今天重阳,正好登高。” “好。”李桑柔看向顾晞手指的方向,那是块直如刀削的高耸山崖。 两个人转个方向,往山崖过去。 山崖上面设了岗,竖直难行的地方,都放了绳梯,顾晞在前,两个人很快就登上了那处山崖。 山崖上面地方不大,李桑柔仰头往上看。 “再上去二三十丈,有处暗哨。”顾晞跟着往上看了眼。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李桑柔往前站了站,环视四周。 远处的大江,前方的鄂州城,脚下绵延的营地,拂面的凉风,空旷而清爽。 “安营那天,我和致和查看安营之处,站到这个地方时,就想着,要是你来了,咱们就到这里来,喝酒说话,可惜没酒。”顾晞背着手,看着李桑柔。 “刚刚,老孟搞了两坛子酒,还没来得及喝。”李桑柔笑道。 “大约是百城给他的。酒有,驻营的时候,就下了军令,不许饮酒。”顾晞笑道:“不过孟彦清他们,还有你,不是军营中人,不受此军令。” “怪不得老孟偷偷摸摸,今天是头一回,我不知道有禁酒令,以后不喝了。虽然不是军营中人,可身在军营中,也该严守军令。”李桑柔笑道。 “多谢你。听说你打了翰林院的脸?”顾晞笑谢了句,又问道。 “不是我,我哪有那个学问,是建乐城各家女眷,托她们的福,我赚了不少银子。”李桑柔笑意融融。 “在攻下平靖关之前,王章带着一群翰林和监生,就到了。 王章带着他们过来见我,说是皇上说了,做学问不能只埋首书本,要多走多看,注重实务。 一群翰林,跟在王章后面,个个看起来都是虚怀若谷的模样。 我当时就挺纳闷的,怎么那群眼高于顶,谁都不放眼里的翰林,一个个这么谦虚了? 那群翰林中间,一多半是进士及第,还有两三个状元。从前在建乐城时,潘定江在他们前面说话,他们勉强能忍一忍,要是潘定山站到他们前面,那必定是一脸瞧不起,浑身不服。 这一回,他们怎么容忍王章这个二甲倒数统领他们了? 这肯定不是因为大哥一旨皇命。” “那时候,你不知道?”李桑柔眉梢微扬。 “那时候顺风的递铺还没铺过来,往来传递的,都是密件军报。”顾晞往李桑柔欠身过来,声音落低,“我当时十分纳闷,可守真那样子,却是忍着笑。 那帮翰林走后,我就问守真,怎么回事。” 顾晞顿住话,片刻,看着李桑柔问道:“你知道守真怎么知道的吗?” “嗯!”李桑柔一边笑,一边极其肯定的点着头。 “这厮!”顾晞啐了一口,“我问他,他糊弄我,说建乐城的友人写信告诉他的,我问他哪个友人,哪个友人敢在军报中夹带私信,我怎么不知道他还有这么个友人,难道是潘定邦? 后来,到底让我问出来了,他居然跟我说,阿玥写信给他,是怕我太忙,顾不上看信,所以才写信给他,既然是阿玥写给我,托他代转的,阿玥给我写信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李桑柔笑出了声。 “我当天就写信给大哥了,问他知不知道这事儿。 写好信,正好致和进来,我问致和,致和居然问我:你竟然不知道?”顾晞郁闷的哼了一声,“说的好像我该知道一样,我怎么能知道?” “皇上肯定知道,宁和公主哪有什么事儿能瞒得过皇上,再说,都夹杂在军报中间了。”李桑柔笑道。 “嗯。”顾晞闷哼了一声。 敢情这件事儿,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 “大哥说你把合肥城的军功给了阿玥,说他答应过了,阿玥嫁不嫁人,要嫁给谁,只随她自己。”顾晞长长叹了口气,看着李桑柔纳闷道:“守真是什么时候生出这份龌龊心思的?我几乎天天跟他在一起,竟然丝毫没有觉察! 我问致和,致和说他也是刚知道,说是有一回外头的信送过来,一摞信中间,最厚的那封,是给守真的,致和说他一眼就看出来是宁和的笔迹,追问之下,守真才告诉他的。 你说,致和这话,是真是假?致和不像守真心思那么深,他要是知道,大约瞒不过我。” 顾晞话音里,满满的都是抱怨。 “文先生有这份情,可确实没那份心,他确实打定主意,要一辈子辅助你,为文家操劳。 现在,只不过是事易时移。”李桑柔笑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阿玥告诉你的?”顾晞斜瞥着李桑柔。 “就是,你头一回请我陪着宁和公主,她的生辰?”李桑柔想了想道。 “黑马唱戏那回?”顾晞惊讶的高抬着眉毛。 “嗯。”李桑柔肯定的嗯了一声。 “唉。”好一会儿,顾晞长叹了口气,“尚公主不是什么好事儿。驸马都尉只宜荣养。 守真心思缜密,极擅统筹,是良相之才,他自己也极愿意做些事,治国平天下。 大哥这个人,从不苟且徇私,不会开驸马都尉执掌重权的先例。 唉,你不该拿守真,来替阿玥求这一份随心。” “我只是不忍心看着宁和在不想嫁人的时候嫁人,或是嫁给不想嫁的人。她至少该有一份像文先生那样的随心,嫁不了自己想嫁的人,可以不嫁人。 文先生和宁和公主,就这样你不娶我不嫁,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比一个所娶非人,一个所嫁非人要好吧,至少不祸害别人。”李桑柔斜瞥了顾晞一眼。 “她不是你。”顾晞失笑。 “她是先章皇后的女儿,是皇上和你的妹妹,那样的母亲,这样的哥哥,她和世间女子都不一样,出格一些,不是正该如此吗?”李桑柔斜着顾晞笑道。 顾晞笑起来,“这话也是。”顿了顿,顾晞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早些年,很早了,那时候我还小,大哥也还小。 大哥说过一两回,说沈娘娘把阿玥教的过于循规蹈矩,过于卑弱守礼,后来,大哥觉得这样也好,习惯了女子卑弱,以后就不会觉得苦。” “苦还是苦的。”李桑柔慢吞吞道。 “听说阿玥现在自在的很?”顾晞斜着李桑柔。 “嗯,已经学会打架了,跟你那个妹妹一起。”李桑柔笑眯眯道。 “姨母说她小时候也爱打架,我也喜欢动手,大哥不喜欢动手,大哥说,打死打伤了,动静太大,打不死打不伤,又没意思。老二。” 顾晞的话顿住,看向李桑柔道:“大哥说老二正在习学医术,立志要一辈子治病救人,我觉得他就是行医,也很难做到极致,他心太软,他都不如阿玥,让他挖个脓疮,只怕他都狠不下心,下不去手。” “干嘛要做到极致,大差不差就行了。”李桑柔笑道。 “也是,只要他能心安,就行了。”顾晞失笑出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0章 破城 歇了两天,李桑柔和大常等人一起,从大营出发,往平靖关,沿途细看了一遍,看了几处大常他们挑好的递铺位置,又挑了几处备用的暗铺。 一切安排好,从平靖关再回到大营,离约定的攻城时候,已经没几天了。 帅帐里,顾晞,文诚,文顺之,黄彦明,楚兴等人,围着沙盘,最后一次确认这一战的策略,各人的担当。 李桑柔站在一团人后面,端着杯茶,有几分无聊的抿着。 这一战,她的任务简单明了:先是跟着黄彦明,在北门放冷箭,接着到顾晞身边,听顾晞指挥,用弩杀人,他们商量的这个那个,她不用多听。 夕阳西下,最后一遍确认结束,明确了时辰号令,黄彦明、楚兴等人各自回去准备。 今天夜里,子时前后,埋伏到鄂州城东门和北门外的伏兵,要悄悄离营,趁夜埋伏过去,一动不动的趴上一整个白天,到明天天黑之后,听着城门里的动静,等着和城里的内应里应外合,打开城门,并且在大军冲上来之前,让城门一直开着。 “一起吃饭吧。”顾晞看着李桑柔笑道。 李桑柔点头。 一顿饭吃的有些沉闷,饭后,如意带人收拾干净,送了茶上来。 文诚端着茶,又站到了沙盘旁。 “别看了,人事已尽,余事听天命。”顾晞坐在椅子上,看着文诚道。 “江南江北太平了二十来年,江南对江北,江北对江南,都没什么戒心。 营地外那个小菜场,多热闹。”李桑柔声调闲闲。 北齐大营驻扎在这里,已经两个月左右,就最初安营的时候,试探着攻过两三回城,也是一攻即止。 鄂州城不大,太平无事的这二十年间,从南面的码头和西面汉水码头往两边,房屋和集市一起往外漫延,在战起之前,城外甚至比城内更加热闹。 战起之后,鄂州城和其它面对北齐的城池一样,坚壁清野,城外的人,有钱的搬进了城,没钱的,投亲靠友,多半投进了附近的村庄。 这些人,多半是靠做些小买卖为生的,北齐大营驻扎过来没几天,就有胆子大的,拎着鸡蛋青菜什么的,过来找生意。 拎着东西过来的人一天比一天多,文诚干脆在离大营两里来路的一大片空旷之地中间,圈出地方,四下派人看守着,弄了个集市出来,竟然一天比一天热闹,兴旺发达起来。 这集市按点儿开市,下午申正一到,梆子声响,看守集市的兵卒立时收队,驱着来做买卖的诸人立刻离开。 要不是这规矩定的死,执行的没有任何通融的余地,只怕夜市都要开出来了。 “确实热闹。”顾晞露出笑容,“没有戒心好,钟良他们大约能顺顺当当进到鄂州城。” “但愿一切都顺顺当当。”文诚坐回椅子上。 “要是这一回不成,还有别的办法吗?春夏秋冬,什么时候攻城最佳?”李桑柔看着顾晞问道。 “这里冬天虽然结冰,可冰极薄,冬天不是好时候,春夏秋,没什么最佳。 这一趟要是不成,暂时还想不出什么办法,也许,截断汉水,放水淹城?”顾晞闲话道。 “武怀国哪能任咱们截河淹城,鄂州不是孤城,往南往西都在南梁治下。”文诚缓声道。 “我觉得这回能成。”沉默片刻,李桑柔笑道。 “托你吉言。”顾晞冲李桑柔举了举茶杯。 …………………… 十月里,哪怕是正午的阳光,也是斜斜的了,可照在地面上,还是温暖到燥热。 楚兴一动不动的趴在薄薄的土层下面,斜眼看着旁边石头的阴影。 他挑这个地方,就是看中了这块石头,石头的阴影的长短,可以他能够大致判断一下时辰。 从后半夜藏好到现在,已经过去四个多时辰了,再等上四五个时辰,也许五六个,六七个时辰,嗯,不到一天,快了。 这一次在北门外埋伏,是他求了再求,立了军令状,才从大帅那里求来的。 攻打平靖关的时候,他有劳无功,江都城外的耻辱,还顶在头上,这一回,这城门哪怕只有一丝缝儿,他必定死战推开,不成功,就成仁! 最好,他这北门在东门之前有动静,他很想头一个冲进鄂州城。 一串儿蚂蚁从楚兴额头上爬过,楚兴用力抬着眉毛,蚂蚁踩着他的抬头纹,继续往前爬,楚兴暗暗骂了一句,只好咬牙忍着那股子刺痒。 夜里还好,这会儿,太阳照的这帮子虫子水蛇蚂蚁,轮番儿出来,轮番儿往他脸上爬! 娘的! 楚兴闭上眼,调整呼吸,默念着色即是空,心空则无,他不看不想,那就是没有! …………………… 鄂州城里,夕阳西斜。 在行里守了一天,看了一天菜油行情的钟掌柜,和忙着收拾东西关门的牙人们打着招呼,从行里出来,不紧不慢往落脚的邸店回去。 邸店离油行不远,住满了贩油过来的行商。 钟掌柜钟良和他的伙计,以及几十桶油,赁在一个临街的小院子里。 和邸店掌柜要了份丰盛的饭菜,吩咐送到院子里,钟良进了小院。 在钟良后面,出去闲逛的伙计们陆陆续续也都回来了,邸店伙计提着提盒,送了羊肉锅子,红烧鱼等七八样荤素菜,以及一大盆饺子进来。 钟良这支商队,帐房伙计脚夫,加上他,一共十个人。 十个人围坐在圆桌旁,钟良拿过碗,盛了十碗饺子,一一递给诸人,端起碗,压着声音,看着众人笑道:“咱们这一组,人都到了,各队都顺顺当当。吃碗饺子吧,今天夜里,咱们就动手了。” “我去看城门的时候,看到老张他们了,他们也看到我了,没说话。”钟良旁边,帐房打扮的周山同样压低声音道。 “吃好饭,就开始准备,准备好了,歇一会儿,就差不多宵禁了,宵禁之后,咱们就走。”钟良看着众人,顿了顿,举了举手里的饺子碗,“虽然咱们处的时候不算长,能认识诸位兄弟,是钟某的荣幸,若有来世,咱们再做伙伴!” “来世咱们做兄弟!”旁边的周山和钟良碰了碰碗,其余几个,依次伸碗过来,轻轻碰了碰。 这一趟,他们都是做死士的,有来无回,启程前,他们都留下了遗书。 吃了饭,从半人高的油桶里摸出刀,洗干净,重新缠好把柄,准备好火折子,换好衣服,收拾停当,没多大会儿,远远的,宵禁的更梆声由远而近,再由近而远。 邸店店门紧闭,大街小巷静悄无人。 一行十人推开小院角门,钟良先闪身出门,警惕着左右,挥手示意背着油桶的九个人,一个接一个出了角门,已经探好记熟了路的周山走在最前,带着众人,沿着黑暗的巷子,往东门疾行过去。 鄂州城四座门,唯一一处有瓮城,就是东门。 因为外面是瓮城,守在东门的城门里的梁兵就十分轻松。 城外的齐军和他们隔了一个瓮城呢,他们要攻城,得先攻瓮城,瓮城结实着呢,外面攻上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他们再开始准备都来得及。 钟良握刀在手,最先冲进城门洞。 城门洞里,值守的兵卒都挤在一左一右两间小小的门房,说笑取暖。 十月中旬,夜里已经很冷了。 钟良和周山一左一右,堵住两间小门房,一刀一刀捅进去。 兵卒的惨叫闷在小门房里,余声在厚重的城门洞里回响,往城里丝丝溢出,却不能透过厚重的城门,传进瓮城。 钟良挥着手,叫进众人,三四个人合力,抬下两根沉重的门栓,推开顶门石,将巨大厚重的城门推开一条缝。 今天夜里,在东门值守的是苏清,这会儿正趴在瓮城城墙上,皱眉看着远处的北齐军营。 下午吃饭前,他和将军一起,站在这里,看着北齐军营外那片越来越热闹的市场。 那会儿的齐军大营,那片市场,都和平时一样,可这会儿,眼前这片大营,那些灯笼,却让他越看越有一种不对劲儿的感觉。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苏清拧着眉,吩咐亲卫,“你去将军府上看看,找姨娘,问将军歇下没有,要是还没歇下,请将军过来看一趟。” 亲卫应声而去。 另一名亲卫,站在苏清旁边,无聊的四下张望,目光落在城门上,呆了片刻,叫道:“苏爷,您看那里,咱们那城门,怎么好像……” 亲卫话音没落,城门往外,推出了一条缝。 “有内奸!鸣警!”苏清反应极快。 城门洞里,钟良等人一边用力推开城门,一边将背过来的菜油豆油,靠门放两桶,其余踹倒在地,众人跟着钟良,挥刀往瓮城冲,带着火折子的两个人,吹亮火折子,扔进油桶里。 火苗腾起,顺着流淌的油,腾起火光油烟。 瓮城外,埋伏了半夜一天的北齐伏兵,一跃而起,跳进滚进护城河,奋力往前游。 “不要用水!用沙子!弓箭手列队!赵财!带队去关城门!刘猛,列枪阵,捅死他们!”瓮城上的苏清号令清晰。 城外,正对着瓮城的,点起了头一支火把,照亮招展的顾字牙旗,和牙旗下铠甲鲜亮的顾晞。 一支支火把如同疾风吹过江面,从顾字牙旗起,往四周飞快漫延。 齐军大营里,鼓点急促。 火光漫延到的地方,箭飞如雨,射向鄂州城头,一队队齐军举着盾牌,扛着云梯,呐喊着冲向鄂州城。 苏清只看的头皮发麻,他活这么大,头一回站在这样千军万马的战场上,头一回看到这样的攻城阵势。 瓮城里,钟良带着的百人队,在瓮城城门之前,被密集的长枪阵挡住,身后是爆燃的油火,钟良往后退了一步,带着浑身的火焰,冲向长枪阵,还活着的其余诸人,学着钟良,退后,往前,抓住长枪,抓住梁兵,一起燃烧。 瓮城上,箭如雨下,落在护城河内外,瓮城外,箭飞如雨,落到城头上。 一架架云梯横过护城河,一个个兵卒冲过护城河,或是掉进河里,倒在冲锋的路上。 牙旗下的顾晞,看着瓮城内的火光浓烟,片刻,转头看向北门。 东门是掩护,破城的希望在北门。 …………………… 在钟良冲进东门门洞,几乎同时,北门对面的深巷里,另一支百人队的队长王猛,凝神听着远处的更梆,抬手往前一挥。 跟在王猛身后的死士紧贴着墙,借着阴影,涌进了北城城门洞。 北城没有瓮城,两扇巨大的城门里外都新钉了铜板铜条,将门包的严严实实,沉重无比。 门里横着的两道巨大的门栓,也是全包铜板,门下面顶着一排顶门石,一排包铜木柱一头顶在地面的石头窝里,一头卡在城门上的铜栓里。 城门洞两边的小房子里,灯火明亮,门口两个当值的兵卒,抱着枪靠着墙,正拧着头和屋里的人说话。 王猛等人冲的极快,砍翻当值的兵卒,急忙上前,四人一组,冲上去卸下一排十几根包铜顶门柱,其余的人,合力搬开顶门石,架下门栓。 城门洞里的溢出的惨叫声,惊动了城墙上的兵卒,当值统领带着人,正要下去看看,突然一声破空声起,高高挂在望台上的灯笼,应声而灭,统领急转身扑向垛口,没等他看清楚,一支黑沉的弩箭,就钉进了他眉眼之间。 周围的兵卒静寂片刻,爆发起一片惊呼惨叫:“敌袭!箭!快快!” 城墙上的兵卒奔着自己的队长,抓刀拿枪,各奔其岗。 …………………… 北门外面,李桑柔骑在马上,手里托着钢弩,一箭射死那个探头的统领之后,接着射向一只只灯笼。 李桑柔射出头一支弩箭,射灭了那只聚光往下的巨大灯笼时,从她身旁身后,数千兵卒举着盾牌,呐喊着往前冲去。 在护城河边上趴了半夜一天的楚兴,一直抬头盯着望台上最亮的对只灯笼,灯笼突然熄灭,楚兴一跃而起,厉声高喊:“杀!” 埋在浅土层下的伏兵跟着楚兴,跃进护城河,眼睛盯着城门,拼命的游,拼命的跑,直冲往前。 弓箭队冲到李桑柔前面百十步,拉弓搭箭,射向城头,片刻之后,城墙上面,箭如雨落。 一支箭扎进了楚兴的胳膊,楚兴却浑然不觉,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城门,一只手挥着刀,只顾狂奔。 离城门还有两三丈,沉重的城门移开了一条细缝。 楚兴大吼一声,飞扑到城门上,用力往里推。 从箭雨中侥幸而活的伏兵们一个接一个,扑到城门上,扑到楚兴身上,用尽全力往里推开城门。 城门里,死士们背对城门,以短刀对着蜂涌而来的梁兵的长枪。 死士们手里的短刀敌不过成排成片的密密扎过来的长枪,短刀和血肉,不过延缓了片刻,成排的梁兵很快扎穿死士们的人墙肉盾,甩脱枪尖上的尸首,踩着血泊和尸首,密集的枪阵扎向刚把城门推开一尺左右的北齐伏兵,一个个梁兵扑向城门,用尽全力,要将城门再次闭合。 楚兴大吼一声,夺过一杆枪,后背贴着城门,一手挥枪,一手挥刀,刺向砍向城门后的梁兵,保护着身边正在奋力推门的同袍,和这刚开了不到一尺的城门门缝儿。 楚兴身后,所剩不多的北齐伏兵,后背贴着城门,一声声吼叫着,头上脖子上青筋暴起,用尽全力,抵挡着一点点往外推出的城门。 城门里,梁兵越来越多,一个推一个,往外推着城门,城门缓缓往外闭合,越来越快,楚兴急的吼声连连,在城门重新关到只有一线缝隙时,举着盾牌的齐军急冲而至,一个个如同离弦的箭,钉向那两扇没来得及关住的城门。 城门外的齐军越来越多,一线缝隙的城门片刻停顿之后,轰然而开,楚兴冲在最前,举刀杀入。 李桑柔看着洞开的城门,拨转马头,往东门过去。 通红的灯笼,高扬的牙旗,全身铠甲的顾晞十分好找。 李桑柔冲到顾晞身边,勒住马,“北门开了。” 顾晞慢慢呼出口气,露出笑容,回头看了眼李桑柔,指着瓮城城墙上的武字牙旗,“武怀国来了,刚到,那面旗,能射下来吗?” 李桑柔眯眼看了看,嗯了一声,将手里的弩递给黑马,接过大常递过来的另一把弩,瞄着那面牙旗旗杆,扣动扳机。 牙旗应声而落。 …………………… 武字牙旗下,苏清尖叫一声,一把推倒武怀国,“是那位神弩手!大帅往后退!” “赶紧把旗竖起来,本帅平安无事!”武怀国避到垛口外,扬声高叫。 “大帅!北门失守!北门失守!”城墙上,一个令兵疾冲而来,厉声惨叫。 武怀国一个怔神,猛转头看向城下那一片灯笼之下,铠甲鲜明的顾晞。 他这是声东击西!城里进了多少内应? “开城门,出城一战!”武怀国决断的极快。 北门失守,守在城里,就是坐以待毙,他军力不亚于他,出城迎战,就算鄂州失守,也要咬下他一大块肉! 东门瓮城城门豁然洞开,一队队步卒举着枪,迎着攻城的齐军,冲杀上来。 鄂州城城墙上,厮杀从北门往两边漫延。 李桑柔骑在马上,站在顾晞身后,看着漫山遍野的厮杀。 云彩散去,圆月当空,柔和的清辉笼罩在厮杀的人兵和刀枪,泼洒在鲜血和尸首之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1章 入城 太阳升到头顶,一夜血战之后的南梁残军,聚集在江边,登船南撤。 精疲力竭的北齐军,远远看着南撤的梁军残部。 这一夜厮杀,双方都已经是强弩之末。 鄂州城西南角,雄雄的大火已经稍有回落,黑烟裹夹着青烟,被风吹着,压向整个鄂州城。 那里,是梁军堆放粮草的地方。 李桑柔从马到人,都糊满了一层接一层的鲜血,最外面的鲜血,还没有凝固,缓慢往下,时不时滴下一滴两滴。 李桑柔将手里那把狭长的剑收进鞘中,放到马鞍架上,回头看到黑马,招手示意他。 黑马勒马过来,“老大!” “你和蚂蚱、小陆子一起,进一趟城。 城东鄂州军大营旁边,有座宅子,门头上用花砖砌着梁宅两个字。 武将军住在那里,看看苏姨娘走没走。要是没走,跟她说武将军正在南撤过江,问她怎么办,她要是想走,你们几个把她送出城,让她去找武将军,要是已经走了,就赶紧回来。” “好。”黑马答应了,招手叫上蚂蚱和小陆子,纵马进城。 李桑柔看着黑马三人进了城门,勒转马头,往大营回去。 大营南边那一半,已经被梁军冲垮了,守营的兵卒正忙着浇灭一处处残火,收拾残破的帐蓬,重新扎起藩篱。 李桑柔的小帐蓬,以及那顶帅帐,离被冲垮的那一半很近,却没有殃及。 大常和孟彦清等人跟在李桑柔后面,下了马,就在帐蓬门口,架起火,挂上铜壶烧水。 水滚起来,李桑柔将水倒进桶里,提进帐蓬,脱了湿黏厚重的衣裳,洗头洗澡。 洗好,换了干净衣服出来,李桑柔拎着血衣,出了帐蓬,从大火堆中抽了几块燃烧的木柴出来,再加几块木柴,重新架了堆火,见火旺起来,将血衣丢进火堆里。 看着火苗舔上血衣,李桑柔拿过只小马扎,搬了桌子过来,进帐蓬拿出茶叶茶壶杯子,提起在火上翻滚的铜壶,倒水沏茶。 大常收拾好出来,将手里提着的血衣扔到火堆里,见李桑柔已经沏了茶,从帐蓬里搬了大锅出来,架上锅蒸饭。 孟彦清先洗好换好衣服出来,烧了血衣,过来帮着洗米蒸饭。 李桑柔看着大常拎着一大块腊肉出来,忙吩咐道:“蒸腊肉饭吧,切成片,先烤一烤。” 大常答应了,将腊肉切成厚薄均匀的大片,孟彦清拿了烤架出来,李桑柔示意放到她面前,用长筷子挟着大片腊肉,放到烤架上,一片片烤到油滋滋几乎透明。 一大块腊肉切好烤完,大锅里的米饭已经冒起腾腾蒸气,大常掀开锅盖,将腊肉一片片铺上去。 其余诸人收拾好,陆续出来,烧着血衣,用力闻着腊肉蒸饭的香味儿。 “过来喝茶。”李桑柔举了举茶壶,示意众人。 “攻下鄂州城,就是大胜,今晚上说不定要开酒戒,让大家痛醉一场。”孟彦清倒了杯茶,将茶壶递向其它诸人。 “嗯。”李桑柔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这一夜惨烈厮杀,确实需要大碗的酒来抚慰一二。 一大锅饭刚刚蒸好,黑马和小陆子、蚂蚱就回来了。 小陆子和蚂蚱被大常指着,赶紧进帐蓬清洗换衣服,黑马先蹲到李桑柔身边禀报。 “走了,一个人都没有了,屋里挺整齐,炭盆里有好些纸灰。 大屋小屋都看过了,没有有用的东西,看不出武怀国曾经住过,看样子该拿的东西都拿走了。”黑马的禀报重点明确。 李桑柔轻轻舒了口气,露出丝笑意,“去洗洗,吃饭了。” 武怀国并没有顾不上她,或是,苏清还活着,不管哪一样,都挺好。 …………………… 吃了饭,李桑柔爬上大营辕门,高高坐在上面,看着辎重兵辅助兵,人推着车,赶着马车骡车,辨认着尸首,分别装车,分别运往大营南北。 还有些人,追上牵回在战场上溜达的空马,拾起染满鲜血的军械,打扫战场。 梁兵尸首被一车车的运往营地最南边的山脚下,李桑柔从辕门上站起来,看向山脚下的那处大坑。 查看营地的时候,文诚就看中那个大坑了吧,足够大,足够深,可以扔进去成千上万的尸首。 李桑柔叹了口气,坐下来,接着看着战场上辅兵们的忙碌。 不远处,几个长衫跌跌撞撞,往辕门过来。 李桑柔伸头看了看,从辕门上跳下来。 已经跌撞到离辕门不远的几个长衫,被突然跳下的李桑柔吓的尖叫出声。 “乔翰林,尉翰林。”李桑柔只认出了乔翰林和尉翰林。 乔翰林还好一点,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还算正常,尉翰林眼珠呆直,瞪着李桑柔,明显没看出来眼前这人是谁,或者,根本就没看到! 李桑柔越过两人,走到后面几个长衫面前,伸头看了看,抬手拽下紧裹在脸上的丝绸帕子。 “马大郎!你也来了。方翰林,这位……” “周,延葶。”最后那位,完全凭着下意识,答了李桑柔这句问话。 “噢,符婉娘的夫君。 这帕子蒙在脸上,除了让你们上不来气,没别的用处。 这漫山遍野的血腥,什么东西都挡不住,别挡了,闻惯了就闻不到了。”李桑柔说着,回过身,将乔翰林和尉翰林脸上的帕子,也拽了下来。 看到李桑柔从辕门上跳下来,大常和黑马几个,急忙往辕门过来。 黑马看到马大郎,惊奇的咦了一声,“咦,小马,你也在军中?我怎么不知道?” “刚,刚来。”马大郎昏昏噩噩,他没看清楚黑马,不过黑马这声咦,他实在是太熟悉了,奔着这声咦,马大郎奔着黑马跌过去,一头扎进黑马怀里,放声哭起来。 “唉唉唉!”黑马吓着了。 “让他哭会儿,他吓坏了。”大常从后面抵住了举着手往后退的黑马。 “吓什么?夜里你也拎刀上阵了?差点被人家杀了?”黑马两只手推在马大郎肩膀上,一脸纳闷。 “是被死人吓的,他要是能拎刀上阵,还能吓成这样?”孟彦清无语的看着黑马。 “乔博,乔博!”李桑柔面对着乔博,一声吼。 “在!”乔翰林被李桑柔吼的一个机灵,恍过了神。 “尉静荣!”李桑柔再站到尉翰林面前。 “我?我。”尉翰林转了下眼珠,神思回来了。 “周延葶!” “是。” “方世伟,方世伟!” 见方翰林直着眼睛直瞪着她,李桑柔抬手在方翰林脸上打了一巴掌。 “唉哟!”方翰林抬手捂住脸,清醒过来了。 “你们的护卫呢?长随呢?小厮呢?你们从哪儿过来的?”李桑柔见几个人都恍过了神,松了口气。 “都被调走了,说缺人手。”尉翰林脸色惨白,有气无力。 “我们几个,想出来看看,从没见过战场。”周延葶一把接一把的抹着额头,虽然额头上什么都没有。 孟彦清脸上说不清是嘲笑还是同情,斜瞥着诸位翰林,时不时往下扯一扯嘴角。 “怎么能看成这样了?走吧,我带你们接着看,既然看了,就得看好,不然真吓着了。 正好有件事,请你们帮个忙。”李桑柔一只手推一个,推着乔翰林和尉翰林转个身,自己从两人中间过去,往战场上走过去。 “快跟上!”黑马推了把马大郎,“我们老大煞气重,辟邪!这是七公子说的!” 马大郎听话极了,挤过周延葶,紧跟在李桑柔身后,就差再揪一把衣襟了。 “这一回还好,都是人杀人,差不多都是整尸首。 合肥城外那一回,马多,很多尸首,被马蹄子踩的破破烂烂,肠子拽出去几尺几丈远,马蹄踩在脸上,脸就塌进去了。 还有好些,人死了,脚卡在马蹬子里,人被马拖着,没一具整尸首,有的,就只剩一条大腿了,拖来拖去。”李桑柔语调闲闲。 紧跟在她身边的乔翰林等人,弯腰呕起来。 李桑柔站住,斜瞥着几个人,等他们吐好了,接着往前走。 “合肥那一战,是王先生看着收拾尸首,就是王章,也没什么,看多了就好了。老孟,看着别让他们摔倒了。” 李桑柔伸手挡住被一条腿绊的差点摔倒的马大郎,回头吩咐了句。 一群翰林紧紧跟在李桑柔后面,穿过整个战场,站到清理埋葬齐军阵亡将士的地方。 正看着登记阵亡将士的王书办看到李桑柔,急忙迎上来,“大当家。” “让他们来帮个忙吧,写一写阵亡将士的姓名什么的,让他们把姓名多抄一份,回头让他们给各家写封信,报个丧。”李桑柔冲王书办欠了欠身,客气道。 “是,几位翰林……”王书办答应着,却有几分迟疑。 “我这就让人去跟文先生说一声。”李桑柔立刻笑道。 文诚看起来谦和客气,规矩却严苛。 “是!大当家放心。”王书办心落回去,爽快笑应。 …………………… 城里城外,忙碌到第三天,才算收拾清理好遍地遍城的尸首,冲干净街道上的鲜血。 李桑柔坐在辕门口,看了两天,到第三天,才带着大常黑马等人,先围着城看了一圈,从南门进了鄂州城。 刚进了城门,迎面撞上正在巡查的文顺之。 “大当家进城了。”文顺之拱手欠身,“守真刚刚打发人去请大当家。 午时前后,大帅要出城祭奠阵亡将士,问大当家去不去。” “我就不去了。”李桑柔笑着摇头,“我到城里逛逛。” 她不喜欢祭祀这样的事儿,虽然人确实有魂灵。 “我让人去跟守真说一声。”文顺之知道李桑柔的脾气,一句话不多说,拱手笑应。 李桑柔别了文顺之,沿着南北大街,接着往前逛。 街两边看不出大战的痕迹,这场攻城大战,并没有殃及这里。 可街两边的店铺,还是店门紧闭,安静无声。 李桑柔径直往鄂州军大营方向,越过大营,站到武怀国住过的那处小院门口。 院门上贴着封条。 “那天我来看过,正好碰到文小将军身边的小何,跟他说了一声,他竟然给贴了封条。”黑马忙上前说了句。 “嗯。”李桑柔上前一步,撕下封条,推门进院。 李桑柔进了垂花门,沿着走廊,从正屋耳屋旁,绕过个小小的宝瓶门,进了苏姨娘那间极小的院子。 院子正中那株月月红已经开败了,残花细心修剪过。 李桑柔站住看了看,进了那两间小小的厢房。 厢房里陈设依旧,李桑柔站到镜台前,原本放在镜台上的梳子胭脂等等,已经不见了,书桌上的笔砚书本,也不见了。 李桑柔慢慢呼出口气。 她走的不算仓皇。 李桑柔从厢房出来,出了那座宅院,踩出院门,就看到顾晞背着手,站在院门外。 “我就在大营里,听说你总算进城了。”顾晞看着李桑柔笑道。 “大头说你们已经把城里收拾干净了。”李桑柔指了指干净的街道。 “嗯,这是武怀国的住处,你那位朋友,那位苏氏小妾?”顾晞看向院门,问了句。 “嗯,从前的朋友。文四爷说你要出城祭祀亡灵?”李桑柔岔开了话题。 “午正,先祭祀咱们的将士,再祭祀南梁亡灵,还有一会儿。进去说话吧,这街道两边,门窗后面,都是眼睛。”顾晞指着街道两边紧闭的门窗。 “什么时候让他们开门开市?”李桑柔一边跟着顾晞往大营进去,一边笑问道。 “明天,守真已经让人往这城里的举人秀才,小吏官差,行首行老家送过请柬了,请他们一起出城,祭祀亡灵。 回来之后,守真准备请他们喝几杯水酒,明天一早,放榜开市。”顾晞笑道,顿了顿,看着李桑柔笑问道:“守真说,你让那帮翰林去写阵亡碑了? 攻城前,守真打算把他们送回平靖关,说都是学问大家,要是有个万一,太可惜了。 我没答应,不过几个翰林,不管胜败,都是能护得住的。 留他们在这里,让他们看看成堆的死人,看看攻城掠地,是拿什么攻,什么掠的,省得以后,他们坐在书桌前,拿笔指指点点,说这个杀人太多,那个只会蛮攻不用妙计。” 顾晞说着,哼了一声。 “从前他们弹劾过你?”李桑柔看着顾晞笑道。 “嗯,说我练兵过于冷酷,全无人性,哼!”顾晞再次冷哼。 “书生么。”李桑柔抿着笑。 “要不是守真拦着,我真想把他们驱上战场,让他们好好看看,我的将士是怎么攻城怎么厮杀的,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冷酷,什么叫人性。”顾晞说着,呸了一口。 李桑柔失笑出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2章 托付 隔天一大早,不管街上有人没人,各行各市,各家铺子,都大门敞开。 文先生发了话,没有哪家敢不赶紧开门。 文诚亲笔写的安民告示早就贴的到处都是,齐军中的采买拿着银子铜钱,拉着车,往各行市铺子采买,公平交易。 到午后,街上渐渐有了人。 北齐军驻扎在城外,安安静静、太太平平了一两个月,鄂州城里的小民简直要习惯了城外的大军时,突然开始攻城,一夜令人心惊胆寒的厮杀之后,城头大旗,就由梁换成了齐。 城里的人家,都没什么准备,闭门不出,撑了两三天,多半已经撑不下去了。 行市铺子开了门,各家要采买,以及要出门赚家养家的,只能硬着头皮,踏出家门。 大街小巷,除了城头的大旗不一样了,其余,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 里正还是里正,门口的小店还是那样,街道还是那样,铺子还是那样,人也是那些人。 只是路上时不常能遇到两个三个北齐兵卒,都是客客气气,还会给你让道儿! 到第二天,一大清早,北门和东门就被守城的兵卒推开了,挑着担子的菜贩,赶着猪的屠户,从城外进来,到午后,就有北齐来的行商,带着驮队,风尘仆仆进了鄂州城。 攻城掠地的大军后面,多的是有胆子的商人,富贵险中求。 李桑柔没住进军营,在军营旁边找了家空院子,找不到主家就找牙行,算是赁下来。 第二天起,李桑柔一身鄂州城寻常女子打扮,带着黑马和小陆子几个,从城东军营起,从东往西,从南往北,在鄂州城的大街小巷里闲逛闲看。 逛了一天,回到离城东军营不远的住处,李桑柔刚进院门,大常迎上来。 “有个梳头婆子,来过两三趟了,问李大当家是不是住在这里,说江北江南最新式的头发样子她都梳。 我说你不梳头,她跟没听见一样。” 李桑柔眉梢微扬,“她怎么知道李大当家?还知道咱们住在这里?是本地人吗?” “看样子像,一口本地话,不过本地话这个。”大常指了指黑马。 用本地话来看是不是本地人,太不靠谱了。 “黑马这样的会学话的,没多少。她要是再来,让她进来吧。”李桑柔交待了句,往正院进去。 这座宅院阔大简陋,所谓的正院,也就是二门里三间朝南的屋子。 逛了一天的几个人刚坐下伸直腿脚,茶还没喝上,院门外,一个婆子的声音响起,“有新鲜头发样儿,贵家要不要看看?” “又来了。”大常转身往外,片刻,带着个四十来岁的婆子进来。 婆子一脸麻子,脸长的很不雅相,中等个儿,瘦而精,靛蓝夹袄靛蓝裤子,月白半裙,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干净利落。 “谁让你来找我的?”李桑柔看着站到她面前,曲膝行礼的婆子,直截了当问道。 “您就是李大当家吧,小妇人是来给大当家梳头的,有新鲜花样儿。”婆子被李桑柔问的有几分慌乱。 “谁让你来找我的?”李桑柔冷眼看着婆子,又问了一遍。 “是苏姨奶奶。”婆子被李桑柔冷眼冷脸看的,心头寒颤。 “哪个苏姨奶奶?”李桑柔语气温和了不少。 “就是从前住在对面的那位苏姨奶奶。”婆子往后面指了指,口齿含糊。 从前住在对面的是武大帅,现在的鄂州城是北齐人的天下了,武大帅被打走了。 “大头,拿个凳子给她坐,再给她倒杯茶。”李桑柔看着婆子,片刻,吩咐道。 大头拿了凳子过来,窜条倒了杯茶,递给婆子。 婆子拿捏着坐下,接过杯子,小心的捧在手里。 “找我有什么事儿?说吧。”李桑柔语调温和。 “是,”婆子看起来有几分迟疑,“小妇人梳头的手艺,在咱们鄂州城算是小有名气,大当家是不是……” “我不梳头,你要是有事,就直接说,要是没事儿,以后不要来了。”李桑柔打断了婆子的话。 “是是是。”婆子顿时紧张起来,“小妇人……” “不要小妇人大妇人的,你我最好。”李桑柔再次截断了婆子的话。 “是,小……我,是有事儿。”婆子深吸了口气,“我就直接说了,大当家的别见怪,小……我是来求大当家的,实在是没办法了,人命关天。 是……”婆子再次深吸了口气。 “不要急,慢慢说,先从你姓什么,家在哪里说起吧。”李桑柔往后靠在椅背上。 “是,小妇人姓刘,家住在大石条巷,梳头为生。 是小妇人外甥女儿的事儿,小妇人就从头说起。 小妇人这个外甥女儿,姓周,周姐儿生的好,前年,她往王举人家送络子,被王老太爷瞧中了,抬进府,做了姨娘。 周姐儿进府才三个月,王老太爷在外头喝了酒回来,在大门口台阶上绊了一跤,昏迷了四五天,就没了。 王老太爷没了的时候,周姐儿已经怀了胎,怀胎十月生下来,是个男娃儿。 王家说他们老太爷年过八十的人了,根本不可能行房,周姐儿这孩子是野种,就把周姐儿连人带孩子,从家里赶了出来。 接着,王家就分了家,两兄弟一人一半儿。 周姐儿气不过,往衙门里递了状子。 那时候,苏姨奶奶刚住进对面那座宅子里,小妇人去给苏姨奶奶梳头,实在气不过,就跟苏姨奶奶说起这事儿,苏姨奶奶就让小妇人去找苏统领,说是让苏统领去衙门里瞧一瞧。 苏统领说,王家兄弟要说这孩子是野种,那得有凭有据,没凭没据的,就是污人清白,不光污了周姐儿的清白,还往他们爹头上抹了把青苔屎。 王家兄弟拿不出凭据,后头,周姐儿这官司,就打赢了,王家两兄弟,分了处宅子,又分了些田地钱财给她。 刚刚安生了一个来月,这就……”刘婆子咽下后面的话。 这鄂州城就换了人,连府尹都跑了。 “七八天前,苏姨奶奶打发人叫我过去梳头。 跟我说,城外跟城里,早晚要打起来,要是城外的打进来了,周姐儿那边有什么变故,就让我往军营里找一位李大当家,说是只要一问,没人不知道。 外头行市开市头一天,王家兄弟就带着人,把周姐儿和孩子赶出去了,现如今,这娘儿俩在我那儿住着。 实在没办法,我只能出来找大当家,果真是一问都知道。 我先到对面营门口问的,说是大当家住在这里,我就找过来了,昨天就过来了,没敢近前,今天,实在是没办法了。”刘婆子连声叹气。 “这位周姐儿的家人呢?”李桑柔凝神听着,问了句。 “她。”刘婆子的话顿住,片刻,才苦笑道:“周姐儿的娘,是她爹花了五百个大钱买来的,买回来之后,关不住,一直跑,后来,她爹就把她娘的腿打断了一条,跑不动了。 她娘生下她之后,再怀胎,就没保住过,一两个月,两三个月,必定流下来。” 刘婆子的话顿住,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是个可怜人,说了一辈子外乡话。 前年年初,周姐儿她爹受了寒,病死了。 没几个月,王家老太爷看中了周姐儿,要抬她进府,周姐儿她娘要了二百两银子,就让王家把人抬走了。 周姐儿被抬走隔天,她娘三瓜俩枣的卖了宅子,就走了,大约是回家了。 周姐儿她娘生下她,就没管过她,也没喂过奶,周姐儿她爹抱着她,吃百家奶长大的。 唉,都是可怜人。” “你跟周家是亲戚?”李桑柔看着刘婆子问道。 “邻居,一条街上,周姐儿从小就生得好,小时候瘦得很,一双大眼睛,一条街上的人都疼她,唉,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刘婆子低低叹气。 “这孩子,真是王老太爷的?”李桑柔沉默片刻,看着刘婆子问道。 “这还用问么?我没问过。”刘婆子没看李桑柔。 “周姐儿还打算嫁人吗?有合适的人没有?”李桑柔接着问道。 “我没问过,现在还想不到这个。”刘婆子油滑的避开了李桑柔的问话。 “那她的打算,走一步算一步?”李桑柔再问了句。 “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不是,你看这鄂州城,说变天就变天了。”刘婆子看向李桑柔。 “嗯。”李桑柔露出丝笑意,“苏统领说的很是,王家兄弟要说他们这个小弟弟是野种,就该有凭有据,没凭没据,就是污人清白。 这个理儿,在南梁治下是这样,到了齐国治下,还是这样。 你回去,让周姐儿接着往衙门递状子,接着告。” 刘婆子呆了呆,“衙门里……” 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原来的府尹跑了,现在的府衙,别说府尹,连衙役都没有了。 “到府衙门口敲鼓去,鼓一响,就有人了。”李桑柔看着刘婆子,笑眯眯道。 “那好。”刘婆子呆了一瞬,赶紧点头,“多谢大当家。” “你识字吗?”李桑柔看着站起来的刘婆子,笑问了句。 “识几个大字,不多。”刘婆子忙欠身答道。 “嗯,你去吧,写好状子就去敲鼓。 放心,不管是南梁还是北齐,律法都是一样的律法,道理也是一样的道理。”李桑柔笑着,冲刘婆子挥了挥手。 看着刘婆子出了院门,李桑柔看向小陆子吩咐道:“她说的这些,你们都听到了。你和大头,明天去大石条巷一带打听打听。” “好。”小陆子愉快答应。 打听这样的八卦,这可是相当有意思的事。 “想让她当掌柜?”大常闷声问了句。 “嗯,她有胆子,活络,走街串巷了几十年,人情精熟,又识字,肯这样出力帮人,至少是个有担当的,再打听打听。”李桑柔笑眯眯,心情十分不错。 她已经看好了铺子,再找好掌柜,这鄂州城的顺风派送铺,就可以开张大吉了。 杀人让人压抑不快,做生意赚钱才是让人快乐的事啊! …………………… 隔天一大清早,空空的府衙门口,一个抱着孩子的小妇人怯怯上前,鼓足勇气,擂响了那面告状的大鼓。 文诚赶到府衙时,府衙门口,已经聚了一圈儿又一圈儿看热闹的闲人,一个个伸长脖子,看的专注。 这让文诚十分感慨。 他看前人笔记时,说两军厮杀时也有敢凑上前看热闹的,当时觉得真是臆想,这会儿看,好像不全是虚话嘛。 文诚站在八字墙前,转身看着一圈儿缩头缩脑,害怕却又不舍得不看这场热闹的闲人们,干脆站在八字墙前,接过了周姐儿递上的状纸。 状纸上全是大白话,却十分清楚明白,文诚一目十行看完,看着抱着孩子,跪在他面前的周姐儿,问道:“你这状纸上说,一个半月前,你已经打过一回官司了?” “是。”周姐儿颤声应是。 “那怎么又递状子上来了?家产分的不公?”文诚声音提得很高,以便闲人们能够听清楚。 “不是,是大爷和二爷,说那是前梁的判书,不算数了。”周姐儿抖着声音道。 “大帅进城之后,奉皇帝圣谕,已经满城诏告:齐律类同梁律,如有不同,必另行公告于众。 依皇帝圣谕,这份状子,已经判过,就不必再告,若有人视判书于无物,你只须往衙门告发就行了,这状子你拿回去。 百城,你带她去写告发书,再带人去查清楚她这告发是不是如实,如有不遵守律法皇命的,按律严办。” 文诚将状纸递还给周姐儿,接着吩咐百城。 百城垂手应了,示意周姐儿,“这位大嫂,请往这边来。” 文诚转身往营里回去。 外面看热闹的闲人,哄然热闹起来,你挨我我挤你,议论纷纷,一团一团的站在衙门外,伸长脖子等着百城和周姐儿出来,等着跟过去接着看热闹。 王家那桩八十老翁生子案,可是这城里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事儿之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3章 新掌柜 百城自小儿跟在文诚身边侍候,看到文诚站在八字墙前扬着声音审案子,就明白了他家爷对这案子是什么态度,自然也是一样的张扬态度。 就在八字墙后面,从门房找到笔砚纸,周姐儿说,小厮写,再由周姐儿按了手印,当即就写了份告发书。 在八字墙前扬声念了告发书,百城客气的询问一圈儿的闲人,知不知道衙门里的诸押司粮书衙役等等都是谁,家在哪里。 这是闲人们的本行,自然都是知道的。 在一大群闲人热情无比的指点带领之下,百城带着一队亲卫,将府衙的管事小吏,押司书办,衙役仵作等等,一个不少,挨家敲了出来。 北齐大军里应外合,等武怀国知道时齐军攻城时,城门已经攻破了。 武怀国当机立断,带领大军出城迎战,败退出鄂州城,再败退南撤时,只来得及烧了粮草,诸多军械等,都没来得及带走或是损毁,至于府衙什么,那就更顾不上了。 鄂州府尹,以及推官府丞等人,有些原本就是一个人在鄂州,带了家眷的,在北齐大军驻扎到城外那天,就默契无比的送走了家眷浮财,一个人带着几个健仆留在鄂州。 城破之时,武大帅都出城了,他们自然更加干脆利落,跑出了城,在南梁大军之前,渡过了江。 府衙里的押司录事粮书贴司等等小吏,都是鄂州当地人。 除了极少几家早早卖变家产,送走家人,城破那天跑之夭夭。其余绝大部分,要么犹豫不决。要么相当乐观的觉得北齐肯定打不进来。要么横下一条心,死活都不离故土。还有的,心思活络,南梁也罢,北齐也好,在哪儿不是干这份活儿呢…… 北齐大军入城之后,各家关门闭户,提着心竖着耳朵听动静,各家院门,都是一敲即开。 百城把府衙所有小吏衙役,甚至杂役,都敲出来带进府衙。 再站到八字墙前,拎着周姐儿的告发书,叫出刑房管事儿,问了确有此案,让管事儿找了判书出来,再吩咐衙役去王家拿了王家兄弟到府衙门口。 刑房管事儿当着王家兄弟的面,先念了周姐儿的告发书,再宣讲了律令,几个衙役扒掉王家兄弟的裤子,露出白花花的屁股,当街打了三十板子,再戴上枷,锁在八字墙前。 照律,打三十板子,还得再枷上三天。 枷好王家兄弟,百城吩咐刑房管事儿带着众衙役,自己跟在后面看着,一群人冲到王家两兄弟家里,将周姐儿该分得的宅子田产财物归还给周姐儿。 至于被叫到府衙门口,却和这事儿全无关系的粮书等其它人,站到府衙之后,就无人理会了。 他们这一群人,一直跟着百城肯定不合适,百城也不让他们跟着,转身回去,他们可不敢。 刚开始,聚一堆,跟衙门外的闲人一样,看着找判书打板子,倒还好,接着百城等人,刑房管事儿,以及众衙役去了王家,就都一去不回了。 一直站到天都快黑了,一群人面面相觑。 天黑下来,衙门外看闲事的闲人们早散了,八字墙内外,除了被重枷枷着的王家兄弟,就是他们这一群人了。 “咱们?”粮书袖着手,看向从前最得府尹信任的曹押司,一圈儿的人,也都看向曹押司。 “这是借着这事儿,把咱们都叫出来,让咱们看着办。”曹押司这几天就没怎么合过眼,神情疲倦,眼圈儿发黑,“这差使还当不当,大家伙都看着办吧,要是当,明儿起就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那曹押司您呢?”一个年轻书办看着曹押司,问了句。 “我再想想,我年纪大了,我那个大儿子,一家子都在杭城。 咱们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只能各家做各家的打算,各人想各人的事儿。”曹押司说着,长叹了口气,背着手,垂着头走了。 其余诸人,呆了片刻,一个个垂着头往外走。 曹押司说的极是,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只能各家做各家的打算。 …………………… 隔天傍晚,李桑柔刚回到院里,刘婆子就到了。 刘婆子身后跟着周姐儿,周姐儿怀里,抱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小男孩趴在周姐儿肩头,已经睡着了。 李桑柔从刘婆子看向周姐儿,微笑问道:“去递过状子了?” “大当家救命大恩。” 刘婆子在前,周姐儿紧跟着,抱着孩子跪下去磕头。 “不敢当,”李桑柔伸手拉起刘婆子,“我就是让你去告状而已,别的可什么都没做。” “来了个姓文的先生,说是先前判过了,那就照先前判的,还说这是皇命。”周姐儿站在刘婆子后面,喜气中带着怯意。 “嗯,北齐也罢,南梁也好,律法都是一样的律法,道理也是一样的道理。 你过来,坐这里,我有话跟你说。”李桑柔笑着示意周姐儿。 周姐儿怯怯的看了眼刘婆子,抱着孩子,坐到了李桑柔指给她的小马扎上。 “你也坐。”李桑柔示意刘婆子。 “王家老太爷年过八十,还要抬你进门,你分得的家产,是他该补偿给你的,不管有没有这个孩子,也不管这个孩子是谁的孩子,你都该有这一份儿财产,这是你该得的,和孩子无关。” 李桑柔看着周姐儿,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你还年轻,王老太爷耽误了你几年而已,你不用把一辈子搭进去,以后,想嫁就嫁,只是,要看好了,不要所托非人。” 周姐儿大瞪双眼,愕然看着李桑柔。 “不要怪你的母亲,她不想生下你,要怪就怪你父亲。至于你的孩子,好好疼他爱他,好好把他养大。”李桑柔看了眼睡着了的小婴孩。 “是。”周姐儿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委屈无比,想大哭一场。 “我有话跟你说,让她先回去?”李桑柔看向刘婆子。 刘婆子看向周姐儿。 “我在街口等你。”周姐儿站起来,低着头往外走。 “行,让他们给你蒸碗鸡蛋,你带着孩子,不能饿着。”刘婆子交待了句。 周姐儿应了,抱着孩子先出去了。 “听说过顺风速递吗?”李桑柔看着刘婆子问道。 刘婆子神情茫然,片刻,摇了摇头。 “知道邮驿吗?”李桑柔接着问了句。 刘婆子急忙点头。 邮驿她当然是知道的。 “北齐的邮驿,不光朝廷有,民间也有。我就是做邮驿生意的,商号叫顺风,我这个大当家,就是顺风速递的大当家。”李桑柔接着道。 刘婆子连连点头,虽然她还没能反应过来。 “顺风速递在每座府城外都设有递铺,城内,以及各县城里,各设一家派送铺。”李桑柔看着明显十分茫然的刘婆子,接着道:“鄂州城内的派送铺,铺子我已经看好了,还缺个掌柜,我觉得你挺合适,你觉得呢?” “啊?”刘婆子更懞了。 “你回去想想。大常,把聂掌柜写的那本册子拿一本给她。”李桑柔扬声吩咐了句,看着刘婆子笑道:“这是聂大掌柜定的分成规矩,你拿回去,仔细看看,各家派送铺都有哪些活儿,能挣多少钱,都在里面了。 要是愿意,你明天过来,我让大常细细讲给你听,要是不想接,明儿也来一趟,这本小册子是要还回来的。 明天早点过来,晚了我就出门了。” 刘婆子懞头懞脑,连声应了,接过大常递给她的册子,胡乱说了几句,懞头懞脑的告辞出去。 出了院门,刘婆子呆了一会儿,才往街口茶坊里,叫出周姐儿,一起往回走。 刘婆子一只手紧紧捏着那本小册子,懞懞怔怔,周姐儿抱着孩子,满腔的酸苦委屈,一阵接一阵的翻腾。 一路走回大石条巷,进了院门,两人竟都是不知不觉,甚至没想到她们这一路上,竟然一句话都没说。 “石头睡着了?把他放下吧,这尿垫子湿的。” 进了屋,刘婆子从周姐儿怀里接过小石头,说着话儿,从床头拿了块干尿垫,给小石头换上。 “你没事儿吧?”刘婆子看着泪眼汪汪的周姐儿。 “没事儿,就是,大当家那些话,她说那是我该得的。”周姐儿一句话说出来,眼泪夺眶而出,“她说是我,我该得的!” “就是你该得的,他一个糟老头子,他活该!别哭。往后就好了,唉。”刘婆子拍着周姐儿。 “嗯,我没事儿,高兴的。”周姐儿用力醒了把鼻涕。 “那就好,忙了一天,咱还没吃饭呢,想吃点儿啥,婶儿给你做。”刘婆子往灶台过去。 她这个家,院子很大,相当大,三间厢房两间厨房早塌了,只有三间正屋还好好儿的。 这三间正屋,也是厨房。 “我不饿,心里满得很,婶子想吃什么,我做。”周姐儿挽起袖子。 “我也不饿,那咱烧点稀饭。”刘婆子蹲在灶前烧火,周姐儿舀水刷了锅,淘了米放进锅里。 “妮儿,你听说过顺风速递没有?他们北齐那边儿的。”刘婆子烧着火,看着坐到她旁边的周姐儿问道。 “嗯,就是前年刚入冬的时候,那老头子过冥寿,他们在寺里做法事。 江南来了个什么老爷,当过官儿的,跟大爷二爷在那儿说什么时局什么的。 就说北齐顺风速递怎么怎么快,说什么隔天就到了,还说什么政什么通。 我当时听着,就想,都顺风了,能不快么,顺风这俩字儿,记得特别牢。 婶子怎么问起这个?”周姐儿挨着刘婆子,说着话儿,心里渐渐平伏下来。 “那位大当家,说她这个大当家,就是这顺风速递的大当家。 她说她这顺风速递要开到咱们鄂州城了,说是铺子她看好了,想让我给她当什么派送铺的掌柜。 对了,那本册子呢,说是派送铺有什么活儿,都在里面。”刘婆子站起来,拿过那本小册子,就着灶口的火光,仔细看起来。 周姐儿也伸头过去,仔细看那本字儿挺大,全是大白话的小册子。 “这新闻朝报,花边晚报是啥?这顺风,还能运东西呢。 你瞧瞧,这一二三的,瞧着活儿不多,细想想,可不少。”刘婆子看过一遍,再看一遍。 “这个朝报,我也听过,就是今年打官司前,他们家做法事,你不是让我抱着石头去灵前哭么。 我听他们说话,听到过朝报这两个字,说这个朝报,什么政令通达。”周姐儿指着朝报,“婶子,这是官差呢。” “那位大当家,能跟大军最上头搭上话,说不定也是……她是个女的,肯定不是官身,这事儿……”刘婆子拧着眉。 “婶子,你说,武大帅那位姨奶奶,怎么知道大当家的?”周姐儿紧挨着刘婆子,压低声音道。 “这个,苏姨奶奶倒是说过,说是在江都城的时候,她从良前认识的。 那位大当家,你瞧她那样子,那是江湖人,这没啥。 可有一句,你说得对,这是官差。”刘婆子站起来,将小册子放到小石头枕头底下。 那是她这个屋里最稳妥的地方了。 “婶子,以后我给你养老,这差使,你不想接就别接。”周姐儿蹲到灶前,拨了拨灶膛里的火。 “我瞧着那位大当家,是个好人。”刘婆子坐回灶前。 “嗯,她跟我说的那些话。”周姐儿喉咙微哽。 “她让你别怪你娘,唉,她知道咱们女人的苦,你娘苦啊,她比你苦。”刘婆子连叹了几口气。 “嗯,我知道,我没怪过她,除了她把我卖了那回。”周姐儿站起来,搅了搅锅里的稀饭。 “妮儿,顺风这活儿,我想接下。”刘婆子往灶膛里添了把碎柴。 “嗯,我帮你。”周姐儿坐回刘婆子身边。 “婶子不想再给人梳头了,不是不想梳头,是不想成天陪着这个那个说话奉承,多不讲理的话,也得顺着捧着,呸! 婶子知道你心眼里拿我当亲娘看,可婶子这个人,一辈子自己养活自己,养惯了。 再说,我就觉得,那位大当家是好人,她知道咱们女人的苦。”刘婆子慢慢拨着灶膛里的火。 “嗯,我帮婶子一起。”周姐儿将头挨在刘婆子肩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4章 闲话 黑马这个行家出面,铺子买的爽利而快,李桑柔去了趟对面的军营,请文诚给写个招牌。 文诚没敢答应,只含糊笑着,说隔天给李桑柔送过去。 等到天黑之后,顾晞回来,文诚笑说了李桑柔过来求写招牌的事儿。 “她找好铺子了?在哪儿?你去看过没有?”顾晞扬眉笑问道。 “说离南门不远,南门一带都是热闹地方。 看倒没去看,你也知道大当家的脾气,咱们知道的时候,肯定是一切都妥当了。 说是掌柜都找好了,快的话,后天就能开业了。”文诚一字没敢提大当家请他写这一句,有所隐瞒,未免有几分心虚,心虚之下,话就多了点儿。 “嗯,她要做多大的招牌?写几个字?”顾晞抽了张纸出来,亲自动手研墨。 “那倒没说,不过顺风的铺子,都是只有顺风两个字,不管多大的招牌,都只有两个字。”文诚笑道。 “这是她聪明,就两个字,又大,看过一眼就能记住。”顾晞挑挑拣拣,选了只大狼毫,写了一张,左看右看,团起来扔进了纸篓,再写。 一连写了十来张,换过两三回笔,总算写出张满意的了,拎起来看了看,再让如意举着,离远点儿再看了看,远看也不错。 “你去一趟,问大常吧,问他招牌要做多大,把招牌做好送过去,算是贺她新铺开业。”顾晞吩咐如意。 如意笑应了,举着顺风两个字儿,一路小跑出去,先往对面找大常。 …………………… 如意当差,一向是没话说的,让人盯着工匠,连夜做出来,第二天一早,请顾晞过了目,就送到了铺子里。 当天傍晚,孟彦清带着的十几个人,迎出几百里,接回了急赶过来的顺风骑手,以及跟过来查看的王壮父子。 李桑柔正在铺子里,背着手,看着几个工匠,贴着铺门竖一根高高的旗杆。 高的出奇的旗杆,是顺风的标志。 “大当家。”王壮看到李桑柔,忙上前见礼。 “辛苦了。”李桑柔微笑欠身,“这是你儿子吧,长的真像你。” “是,这是老大,大勇,快给大当家磕头。”王壮推了把儿子王大勇。 王大勇急忙跪倒磕头。 刘婆子已经从铺子里出来了,浑身拿捏的站在李桑柔身后,有点儿不知所措。 周姐儿背后背着儿子,躲在刘婆子身后,怯意中透着好奇,看着铺子门口的王壮父子,以及正在拴马的两个骑手。 “这是王大管事,王壮,顺风骑手总管事。这是刘掌柜,刘香。这是刘掌柜的闺女,周姐儿。”李桑柔先介绍了,接着吩咐刘婆子:“照大常告诉你的规矩,跟他们清点交接,明天一早就开张。” “王大管事好,是,明天就?还没看黄历。”刘婆子被李桑柔一串儿话说的,有点儿跟不上。 “大当家的从来不看黄历,搁大当家这里,哪天都是吉日。”王壮笑接了句,“刘掌柜以后就知道了,咱们顺风,百无禁忌。” “择日不如撞日。”李桑柔笑接了句,示意王壮,“旗子带来了?给刘掌柜。明天一早,把旗子升起来,就开门做生意了。” “要不要放挂炮?总得……”刘婆子摊着手,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从她昨天一早上回了话,到现在,两天的功夫,铺子买好了,一应陈设安排好了,崭崭新的招牌说挂就挂上了,这根高的出奇的杆子,说竖就竖起来了,这明天,就要开张了! 做生意开铺子快成这样的,她听都没听说过! “这铺子是你的,你要是想放,就买一挂放放听个响儿。”李桑柔随意之极的挥着手。 “大勇,去买挂一千响的,明天一早,我跟大勇过来给你贺贺。”王壮笑起来,“大当家的不喜欢这些热闹。” “随你们贺。”李桑柔笑着挥了挥手。 …………………… 隔天一清早,顺风的大旗升起来,王壮的大儿子王大勇挑着长竹竿,放了串千响的鞭炮,顺风鄂州派送铺,隆重开业。 鞭炮的硝烟还没散尽,百城就到了,买了两份朝报两份晚报,一边排着大钱,一边极其家常的和刘婆子说笑。 他这多买的一份,是如意托他买的,如意天刚亮就侍候大帅出城巡查去了,来不及过来,反正他要过来买,就多买一份。 以及,大帅这字写得真好,鎏上金挂起来,比写在纸上的时候还要好看。 如意还嘱咐他多看几眼,看看招牌有什么不妥没有,哪有什么不妥?真是好看得很。 絮絮叨叨的百城拿着两份朝报两份晚报,笑眯眯的拱手告辞,走前还冲小石头眨了眨眼,逗的小石头咯咯咯一阵笑。 “婶子,这是那个官儿!”看着百城出门走远了,周姐儿猛抽了口气。 “我知道!我看到了,我认得他!我去看看咱这招牌!”刘婆子三步两步冲出铺子,站在铺子门口,仰头看着门头上黑底鎏金的两个大字。 这竟然是大帅写的! 周姐儿也跟了出来,站在刘婆子旁边,仰头看着那两个大字。 “哎!给我拿份朝报!”一个长随打扮的中年男人,从两人身边绕进铺子,再伸头出来,喊了句。 “来了来了!”刘婆子一头扎进铺子,赶紧收钱卖报。 刚刚吃过午饭,五百份朝报,五百份晚报就卖光了。 头一天开张,送过来的邮袋里,只有朝报和晚报,还没有信件,卖完小报,今天的活儿就算结束了。 刘婆子一份份理着跟着小报送过来的上千份印着寄信价目,寄物价目,以及怎么订报的一张张红纸招贴。 “妮儿,你抱着孩子在铺子里看着,我出去把这招贴往各家送送。”刘婆子数了几十份出来,和周姐儿笑道。 “嗯,婶子慢点儿,我算算帐。”周姐儿一脸喜气。 昨天看到高高两堆朝报晚报,她挺发愁,想着这么多,不知道得卖多少天,谁知道一个半天,就卖空了!这可得有不少钱! …………………… 李桑柔坐在顺风铺子斜对面的茶楼二楼,看着一个个长随小厮,个个都是绷着脸,不幅不想进但不得不进的模样,怀里揣着朝报晚报出来,在铺子门口先左右看,看过再走,一幅鬼祟模样。 也有穿着长衫,自己过来买小报的,从铺子门口昂然过去,像被惊醒一般站住,折扇打手,李桑柔甚至能听到一声唉呀惊叹,接着一个斜步迈进铺子,片刻,握着卷得紧紧的朝报晚报,紧拧着眉,一幅忍辱负重的模样,急步往回走。 李桑柔抿着茶笑看。 这一千份小报,卖的比她预想的快,嗯,这样多好,这活泼泼的人世间。 李桑柔心情愉快,看着刘婆子抱着一摞子招贴出了铺子,从茶坊出来,沿街逛过去。 路过一家雕花剪纸店,李桑柔进去,买了一厚摞红的绿的剪纸,再逛到一家绣坊,买了十几个绣工精致的帕子,再前面一家南北货店,买了几条鱼干,几钵头糖蕌头。 就在南北货店里,找店家要了纸笔,写了张小条,让潘定邦分一半给宁和公主以及顾暃,吩咐窜条和大头去顺风铺子,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寄给潘定邦。 等窜条和大头寄好回来,三个人找地方吃了晚饭,慢慢悠悠逛回去住处。 刚进了院子,还没坐下,如意就到了,上前见礼笑道:“世子爷让小的过来看看大当家可得空儿,若是有空,世子爷请大当家过去说说话儿。” “嗯。”李桑柔站起来,跟着如意出来,进了斜对面的军营。 听到禀报,顾晞迎出来,指了指营地后面的城墙,“上去走走?” “好。”李桑柔笑应,和顾晞一起,穿过营地,沿着陡峭的石梯上到城墙上。 城墙外,齐军大营背靠城墙,往北戒备,两人顺着城墙,往南边过去。 “随州那边怎么样?”李桑柔随口问了句。 “咱们拿下鄂州后,就围起来了,不过,这会儿还围不严实,上流襄阳城,和汉水对岸,都能顺水供给,我让文彦超耐住性子,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 顾晞背着手,从声音到神态,看起来都十分轻松惬意。 “往随州的供给线打通了?”李桑柔想了想,笑问道。 “嗯,从平靖关过来的陆路,北有文彦超部,南面是咱们,大致无虞,江上水路,虽说逆流而上,十分艰难,一路上又要防备江南袭击,可跟陆路比,胜在量大,一段一段接应过来,已经送过来两趟了,都十分顺当。” 顾晞伸直胳膊,舒展了下。 “拿下鄂州,整个荆州就有一半握在手里了,大哥来信,让我稳住,要稳步蚕食,这是大哥跟我,这十来年定下来的方略。” “嗯。”李桑柔不懂这些,只听不说话。 “你的铺子开出来了,接下来准备做什么?回建乐城吗?”顾晞看起来很随意的问道。 “还没想好,先歇一歇吧,在这鄂州城过了年再说。”李桑柔笑道。 顾晞笑出来,“那今年咱们一起过年。皇上点了潘定江过来知鄂州府,算着行程,十一月中旬应该能到了。 鄂州府衙里,那些书办小吏,说是天天过去衙门,守真实在顾不上他们,等潘定江到了再说吧。” “潘相真是舍得。”李桑柔语调里带着几分赞叹。 “我荐了王章,若论才干,王章更合适驻守鄂州,不过,这会儿,这鄂州府尹,潘定江确实比王章合适。”顾晞笑道。 “嗯。”李桑柔只嗯了一声。 潘定江是潘相爱子,探花出身,他来鄂州,确实比王章这样的无名小辈,更容易招揽人心,也更容易让士子归心。 唉,人在世上,从来都不是单纯的一个人。 “这里看大江,最美。”两人走到东城瓮城,顾晞指着前面的江山江水。 月光之下,江面上闪着微微的银光。 “过于安静了。”李桑柔叹了口气,她喜欢白帆片片,灯火点点的江面。 “我也觉得热闹了好,热闹的江面,才是流淌的银河,现在,全是水。不过,很快就会热闹起来。”顾晞指着江面笑道: “还记得咱们头一回见面,就是在这江面上。我记得,是藏在江心洲一片芦苇丛里,那船小得很,就是三块板,我躺在船板上,伸伸手就能够到水。 后来,你问了我好些话,我用了守真的名姓,咱们换了条大点儿的船。” 顾晞的话顿住,片刻,一边笑一边接着道:“黑马这厮,听到个文字,那份殷勤,一头扎进江里,要摸鱼给我补一补。 摸了三四条鱼,你炖了鱼汤,他先端一碗要侍候我喝,可你一句叫大常吃饭,这厮立刻放下鱼汤,冲去抢饭,吃了一半才想起来跟我交待一句,说鱼汤太热,得凉凉,他吃好饭正好。” “黑马他们,活了十几二十年,饿了十几二十年,对他们来说,吃饭这事儿,是天底下最大的事儿,不管是谁,都不能排在吃饭前头。”李桑柔笑道。 顾晞斜瞥着李桑柔,“那你呢?” “对他们来说,我这个老大的意思,就是天天都能吃饱饭。”李桑柔笑眯眯解释道。 顾晞失笑出声。 “他们把我捞上岸,我刚醒过来,就听黑马和金毛商量,要把我卖了。”李桑柔接着道。 顾晞呃了一声,“大常呢?也想把你卖了?还有那个瞎子。” “大常那时候瘦得像根竹竿,那会儿正病着,高热不退,瞎子把我捞上来,摸到我手肘上的剑,就后悔的不行,说惹了大麻烦了,正懊恼自己眼贱嘴贱手贱。 我就跟黑马和金毛说,让他们给我点儿吃的,让我吃饱,只要他们让我吃一顿饱饭,我就让他们从此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顾晞扬眉看着李桑柔。 “金毛说,就算卖,也得让我吃个半饱,得能让我自己走路,不然卖不出价。 他们两个,给了我半碗剩饭。 当天夜里,我溜进家邸店,偷了一小块银子,一串铜钱,就是同福邸店。 第二天,我带着黑马和金毛,买了二三十个馒头,大常一口气吃了二十四个馒头,睡了一夜,病就好了。” “赵明财知道你偷过他银子吗?”听到同福邸店,顾晞想到赵明财,有几分怅然。 “嗯,后来,我告诉他了。赵掌柜说邸店钱箱里,他常年放着一小块碎银子,半吊钱,留给梁上君子。”李桑柔轻轻叹了口气。 她有点儿怀念刚来的那一阵子。 她努力适应她的身体,适应这个落后无比的世间,看着大常一天比一天健壮起来,看着那群小乞丐,一天比一天人模人样。 人模人样是米瞎子的话,十分贴切。 现在,当初跟在她身边,后来一个个都相当人模人样的小伙伴,越来越少,连金毛都走了。 她有点儿难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5章 小报很要紧 隔天的朝报和晚报,还没到午时就卖光了。 刘婆子脚底生风,一路小跑找到李桑柔,问是不是再多送点儿小报过来,统共才一千份,现在连半天都不够卖了。 李桑柔让她别着急,先这么卖一阵子再说,这会儿,少比多好。 刘婆子没怎么想通少怎么会比多好,不过,大当家的既然说了,那肯定是少比多好,她刚做这个掌柜,要学的东西,多得很呢。 不过刘婆子很快就顾不上多想小报太少了这件事,从这一天起,往外寄信的开始有了,还不少。 寄信的小厮长随,一个个躲躲闪闪的进来,要是铺子里有人,指定转身就走,原本在铺子里的,也要吓一跳。 进来的,把信交给她,钱都是准备的正正好的,一把递过来,几乎都要点着信嘱咐一句:收好,别露在外面。 这些信,绝大部分是寄往建乐城的。 刘婆子也是个明白人,她这顺风速递,可是大齐国的邮驿,只通大齐,可不通南梁。这会儿来寄信,这信,那可寄不到南梁去。 毕竟,半个月前还是南梁子民,是南梁的士子,这会儿往大齐国寄信…… 这事儿,不能细想不是。 这样的事儿,要谨慎更要仔细了再仔细,不宜让人知道,也是人之常情么。 刘婆子和周姐儿两个,卖小报收寄信,偶尔收寄几件货物,帮着选盒子包好扎好。 晚上回到家里,关着门盘帐点钱。 卖一份小报,拿到刘婆子手里,也就一个大钱,可架不住卖得多,一个半天,一千钱到手,卖了两天,刘婆子和周姐儿两个,一遍遍数着钱,笑的合不拢嘴。 …………………… 能看到朝报晚报的时候,每天朝报晚报一送到,李桑柔都要细细翻看一遍。 刚进了十一月,朝报上最显眼的地方,印了杜相的一份折子。 折子朴实简单,是建议朝廷将明年整个荆州的秋闱,放到建乐城考试,“以免荆州诸士子受战事连累”。 至于验明身份的联保,那都是小事,由地方代为查验,或是等考中后再行查验也不晚,若有虚报,加重处罚就是了。 李桑柔仔细看过一遍,哈哈笑起来。 “啥好事儿?”黑马急忙丢下手里的活,几步窜过来,伸头去看。 大常也伸头过来。 “那个皇上,准备把整个荆州的士子,哄到建乐城去了。”李桑柔一边笑,一边将朝报递给大常。 “哈哈哈哈!”黑马立刻放声大笑,“太有意思了!哈哈哈哈!” 黑马哈哈笑着,凑到大常身边,伸头看了看,实在忍不住,看着李桑柔问道:“老大,怎么哄?这啥意思?” “把荆州明年的秋闱,挪到建乐城去考。”李桑柔笑个不停。 “啊?哈哈哈!”黑马再跟着笑过一阵,接着问,“挪到建乐城怎么了?秋闱不都在建乐城?咱们在江都城的时候,可没听说过什么闱,从来没有过。” “秋闱都在地方,一路集中在一个地方,比如这荆州,原本年年秋闱,都是在鄂州考试。 明年挪到建乐城,”李桑柔再笑起来,“以往在鄂州,这秋闱谁来考了,谁没来考,大家可都看着呢。 要是挪到建乐城,那谁去考了,谁没去,可就只有去考的人,或是在建乐城的人才能知道了,这里头的文章。”李桑柔啧啧有声。 “要是考过,落了榜,他自己不说,差不多就是没人知道他考过了。秋闱可不好考,十有八九是要落榜的。”李桑柔解释的很仔细。 这种鸡贼事儿,那位皇帝做起来简直太得心应手了。 “哈哈哈哈哈!”黑马放声大笑。 “得挺多人去考?”大常看着李桑柔,问了句。 “不知道。”李桑柔摇头,“瞎子说过,文人风骨这东西,是玄学。 齐梁之间,是兄弟之争,不是非我族类,这是肯定的,那些文人怎么看这场争斗,每个人要拿出什么风骨,会有个什么风气,很难说。 文人之间,又最爱互相瞧不起。 咱们不管这个。 大常替我写封信给王壮,让他去找花边晚报的林掌柜,找个文笔清楚,条理清楚的写文先生,把从鄂州,经平靖关到建乐城,总共行程多少里,一路骑马快走,要多少天,慢慢走要多少天,一路上怎么走,哪一段子能过车,哪些不能过,哪一段不好走比较险,一路上经过什么镇什么村,哪儿能住宿,哪儿能吃饭,哪家小店公道实在,饭菜好吃。 总之,就是从鄂州到建乐城这一路上的事儿,越详细越好,越仔细越好,写一份路书,附在晚报后面,这份路书,只发卖鄂州城,还有建乐城两处。让他们越快越好。” 大常应了,进屋拿了笔砚出来写信。 “老大这是,给他们指路?”黑马这回总算是真明白了。 “嗯,从前他们都是顺江而下。 现在沿江肯定不行了,只能走平靖关。 平靖关这条路很不好走,又很远,认路的人又极少,给他们行点儿方便。”李桑柔笑眯眯道。 “还有,”李桑柔看向大常,“再写一封信,给林掌柜,让他去找一趟朝报的董掌柜,把从今年元旦起,朝报和晚报每一天的要紧文章,特别是跟秋闱春闱相关的,文章题目,谁写的,列个目录,按月区分,印上两千份,发到鄂州来。” 大常看向李桑柔。 “顺便赚点儿钱。”李桑柔迎着大常的目光,笑眯眯道。 …………………… 这份印着伍相折子的朝报,卖的飞快。 略晚一晚,没能买到朝报的小厮长随,拧着眉问刘婆子:怎么就不能多印几份?以及,明天的朝报晚报,能不能今天就订下,先给钱也行! 刘婆子照李桑柔的吩咐,赶紧搬出小报订阅业务。 不过,这个订,只能订从明天到今年底,以及明年一整年的,不零订,也不今天卖明天。 明天要买,请早来! 一群小厮长随回去禀告了,九成五没再回来。 这一订一年,是得谨慎再谨慎的事儿。 倒不是因为贵,也没几个钱,要谨慎的,是这会儿两国交兵。 今天是北齐占了鄂州,谁知道明天南梁会不会打回来。 要是南梁打回来,万一知道他们订了北齐全年的朝报晚报,这事儿说起来,论个通敌什么的,可不是不能论。 就是不论上通敌的罪名,也是个大污点,一两辈子都抹不掉。 还是早点儿去买吧,这个时候,越谨慎越好。 到隔天,鄂州派送铺这五百份朝报,五百份晚报一个时辰不到,就抢空了,再过一天,派送铺还没开门,门口已经挤了一堆的人了。 刘婆子有点儿明白她家大当家的意思了,不管外头排多少人,都笃笃定定的卖她那一千份小报。问起来,只说有年订,也不怎么推,一幅就是紧俏没办法的模样。 没两天,连着两天买不到的人家,就有管事儿偷偷摸摸顺脚儿拐了进来,和刘婆子再三确认了,一订一年这事儿,就是你知我知,真要是南梁再什么什么,刘婆子保证先把订单一把火烧干净。 得了保证,管事们放下钱,订下了今年和明年的朝报和晚报。 伍相那份折子之后,也就三四天,朝报上最显眼的地方,印了一份告身:探花潘定江,出任鄂州府知府,兼荆州学政。 接着是一份潘定江的履历,祖父是谁,父亲是谁,两兄一弟如何,妻子如何,哪一年的探花,领过哪些差使,如何如何,极其详细。 当天的晚报上,整整两面一页,都是关于新任鄂州知府潘定江,以及潘家的八卦,特别是他媳妇儿钱氏,那可是个厉害人儿。 一幅花边晚报惯有的八卦腔调,这样那样,如何如何,文后,不厌其烦的罗列了哪一天的晚报上有关于潘定江,那位不得了的钱三奶奶,以及潘家的什么文章。 这一天的小报,也就两刻钟不到,一抢而空。 当天下午,陆陆续续上门订从明天起,到明年全年的朝报晚报的,一下子多了起来。 到傍晚,关了铺门,刘婆子和周姐儿回到家,顺路让邻街的食店送一钵炖羊肉,两份炒菜,一份浓粥,两个人回到家,先盘今天订了多少份朝报,多少份晚报。 “婶儿,这年订的小报,按月派钱的?”周姐儿数好钱,拿笔记好,再算一遍,有点儿不敢相信的看着刘婆子。 “按月!月底结钱。现卖的报,一份一个大钱,年订的报,一份两个大钱,不过这两个大钱里头,有派送上门的钱。 可这会儿,各家都不让送上门,都说来取,这钱可就省下了。” 刘婆子顿了顿,想了想道:“这事儿,明天我得去跟大当家的说一声,这会儿不用派送,这派送的钱,咱们不好不声不响就拿着了。” “嗯嗯!”周姐儿连连点头,“我跟婶儿想的一样。 婶儿,咱先不算这派送钱,就还是一份报一个大钱,到现在,咱们已经订了二百零七份了,一份儿一个月三十个大钱,光这订报,咱一个月就有六千多钱了!月月拿!” “明天吃了中午饭,你看着铺子,我去寺里上柱香,佛菩萨保佑,让咱们遇到了大当家。”刘婆子爱怜无比的摸了摸那本订小报的小册子。 周姐儿抱着小石头,撩起衣服给他喂着奶,看着刘婆子,犹豫道:“婶儿,有个事儿。” “啥事儿?”刘婆子刚问了句,院门外,食店的伙计扬声叫道,她们要的饭菜到了。 刘婆子小跑出去,接了饭菜进来,先盛了碗浓白的羊肉汤,递给周姐儿。 “累了一天了,先喝碗汤,别把奶水累没了。” “哪有重活,不累。”周姐儿接过汤。 “啥事儿啊?”刘婆子盛了粥,吃了块羊肉,看着周姐儿问道。 “今天午后,你往城外对帐的时候,他来了。”周姐儿垂着眼。 “谁?噢!”刘婆子脱口问了句,随即醒悟,立刻关切道:“来干啥?说了啥?” “说要抱小石头出去玩玩,还说他娘还没见过小石头什么的,我没让他抱,小石头姓王。”周姐儿看着拱在她怀里吃奶的儿子。 “他是你的儿子,你一个人的,别的,你都别管!”刘婆子抬手拍了拍小石头。 “嗯,他说想娶我。”周姐儿一句话说出来,浑身轻松。 “那天,大当家的不是说了,你想嫁就嫁,你咋想的?”刘婆子看着周姐儿。 “从他走,我就想,”周姐儿顿了顿,“不是从他走,是自从那天,大当家的跟我说了那些话,回来我就想,要是我能嫁给他了…… 婶儿,一想到我能痛痛快快的嫁给他了,我就觉得特别委屈,就觉得他对不住我。 当初,娘把我卖了,二百两银子,他家砸锅卖钱也拿不出,我不怪他。 后头我怀上了,递话给他,他隔天就出远门儿,我也不怪他。 王家咱惹不起,他也惹不起。 再说,那事儿,是我的错,是他的错,让王家知道,肯定打死他。 再后来,王家把我赶出来,在王家后巷里,我刚生了石头,抱着石头,坐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一圈儿看热闹的,我看到他了,他看到我看到他,就往后躲。 后来,要不是婶子听说,找个车把我拉回来,我和石头早就死在那条后巷里了。 从前好些年,我一心一意,就想着嫁给他。 可现在,一想到嫁给他,我就觉得委屈,特别委屈。” “大当家的不是说了,你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 妮儿啊,这话,你说到这里了,我就多说一句。 宋家那孩子,我就没瞧上过,生的好是好,可是没肩膀没担当,撑不了家。 就算成了家,真有什么事儿,他指定拍拍屁股自己一溜烟跑的没影儿,留下媳妇孩子,生死由命,要是能熬过去,日子好过了,他就回来了。 这种男人,有事的时候指不上,享福的时候他坐最上头。”刘婆子说着,啐了一口。 “婶儿,我有你,还有石头,一时半会的,我不想嫁人了。”周姐儿低低嗯了一声,看着刘婆子道。 “不嫁就不嫁,婶儿大半辈子都是一个人,过得挺好!”刘婆子拍了拍周姐儿,“以后真要是遇到好的,真心疼你,人品好有担当,是个男人,看准了是个好的,也别拘着一定不嫁。” “嗯。”周姐儿低头看着吃饱了,开始哼哼叽叽咬手的小石头,低头亲了一口,将儿子放到床上,坐回去吃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6章 钱财功名 也就十来天,附送一份鄂州府至建乐城路书的晚报,就送进了鄂州派送铺。 再隔一天,两本按月汇集了朝报和晚报以往每日目录的小册子,也送进了鄂州城派送铺。 原本,朝报晚报都是鄂州城里的读书人和读书人家买回去,那份路书出来之后,城里的大小商户,甚至家底厚点儿的跑单帮小贩,一个个都挤进了顺风派送铺。 认识不认识的,都摆着一脸笑,和刘婆子周姐儿扯着咱都是街坊邻居,一条街上的,也就隔了一条街,也就两条街,至少咱都是鄂州人…… 或者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以及周字,诸般种种,陪着笑脸,想方设法想要求一份路书。 朝报上一天一份的粮价丝价布价,以及隔三岔五的南北货价儿,时令物件的价儿,比如春节将近,建乐城的香料,那涨幅可不小,有几味驱虫的香料,他们鄂州城今年便宜的简直白送! 这一天天的价儿,让鱼米之地,丝绸之乡、物产丰富的鄂州商人,看的眼热心跳。 眼光长远的商人,更是从那些绵纸丝麻等等价儿中间,看到了开年开春,甚至夏季的商机。 南北不通了这一两年,来自南边的东西,就连做扇骨的湘妃竹紫竹,都涨得不得了,做房骨的各种竹子,他们鄂州多得是! 而且,听说北齐的粮行丝行布行,行里只管往来牵线做个中人,多么好! 眼热心热了一个来月了,难就难在从鄂州城往建乐城,经平靖关这条路,识路的人太少,几乎没有。 从前他们做生意,都是顺江南下。 平靖关那条路,遥远艰难,而且,平靖关从来没对平民开放过,这条路,几乎没人走过。 朝报上的行情,一天天勾着商人们赚钱的渴望,正心思火热,只困在不知道怎么走时,这路书突然送到了面前,有了路书,立刻就可以启程,路上赶一赶,就能趁着年前年后把货送到建乐城,正是卖货的好时候! 刘婆子被真熟人假熟人揪着扯着攀交情,扯的她一个头两个大,好不容易抽身出来,急急忙忙去找李桑柔。 来要这路书的,还真有好几家,人家帮过她,甚至救过她,她欠人家的人情,无论如何,得求一求大当家。 李桑柔听刘婆子说完,立刻爽快之极的答应了。 这路书,她本来就打算敞开供应,要多少都有,刘婆子不说,也一样是每天都有。 刘婆子松了口气,一溜小跑回到铺子里,赶紧开始收单订路书的钱,一家一家收钱,一家一家排好顺序记下来。 订好路书的商户小贩,赶紧回家,赶紧出城收货,置办骡子车辆,请脚夫找同伴,准备启程的事儿。 行商买卖,快一步和慢一步,那可差着天地呢! 刘婆子和周姐儿两个人,一边忙着收订路书的钱,一边还要忙着订明年的朝报或是晚报,以及朝报或晚报的合订本。 因为那份路书,商人小贩们加入了抢买朝报晚报的大军,原本就不好买的小报,就更加抢不到了,买不到,只要一订一年。 所有的顺风速递铺都一个样子,门脸小旗子高,鄂州这家也不例外,因为铺子小,就分外显的人多。 来来往往订小报取小报买小报的各家,就只能挤进挤出,挤了两天,也就挤皮实了,看到熟人,点个头打个招呼,你看看我的小报,我看看你的小报,算了也别藏着掖着了,就这么拿回去吧,反正满大街都是拿报看报的,也不多他们一家。 刘婆子和周姐儿两个人,从一睁眼就开始忙,吃饭这事儿还好,想吃什么,就让食肆送什么。 可小石头得花心思照顾,尿布屎介子,得换得洗。 刘婆子是个利落人儿,忙了两天,看着屋里堆了一堆的尿布,隔天一早,先去典了个健壮婆子回来,帮着洗洗涮涮,带孩子做家务。 她跟周姐儿,得先把生意张罗好。 …………………… 十一月刚过半,潘家三爷潘定江日夜兼程,风尘仆仆,到了鄂州城外。 这一趟赴任,只有钱三奶奶跟着他过来了,孩子一个没带,都留在了建乐城。 小厮丫头,行李物品,也带的极少,一行五十来人,三十个都是护卫。 潘相把他们府上能打能杀的,特别是二爷潘定山从太原带回来的那些护卫,都是追过马贼杀过人的,统统挑出来,都让潘定江带上了。 万一有什么不妥,好歹有几分护卫之力。 潘定江骑在马上,穿过城门洞,一抬头,就看到了迎风招展的顺风大旗,顿时失笑出声。 “你看看。”潘定江用马鞭挑起帘子,示意钱三奶奶,“大当家这生意做的,到哪儿都能看到她这顺风旗号。” “看到这俩大字儿,我就觉得咱们离家不远。”钱三奶奶抬头看着那面鲜亮大旗,也笑出来。 潘定江高中探花那年,她们夫妻抱着刚出生的长女离开建乐城,赴任地方,那时候,她真没有什么离乡之情,反倒十分兴奋。 可这次,孩子们都留在了建乐城,每多走一天,她都觉得离建乐城远了很多,总担心再也见不到孩子们了。 “是不远,往家里写信,半个来月就能一个来回。”潘定江干脆下了马,走在车旁边,一边看着街道两边的铺子行人,一边和钱三奶奶说着话儿。 “……一会儿你去见世子爷,我先去给大当家请个安。”钱三奶奶挪到车门口坐着,和潘定江从闲话说到正事儿。 “小七那一箱子破烂放哪辆车上了?好不好拿?”潘定江回头看了眼。 “瞧你说的,那里头还要公主让带的东西呢。”钱三奶奶失笑。 想想箱子里的东西,又笑起来,确实一箱子破烂。 走出两条街,潘定江带着几个护卫直奔军营。 顾晞没在城里,军营里只有文诚在。 顾晞一大早出城,说是往随州查看去了,不过潘定江见顾晞,也就是个拜见之礼而已,诸般事务,都在文诚手里。 见不见顾晞没关系,只要文先生在,就不耽误潘定江的公务。 钱三奶奶也没能见到李桑柔,李桑柔也出城了,几个老云梦卫一起摇头,他们真不知道大当家去哪儿了。 潘定江进了军营就没出来,凝神听文诚介绍鄂州城外各处的军情,从平靖关过来的大批军需哪些要分到他这里,从江上过来的军需船,又有哪些要交到他手里,都有哪些要点,世子爷的打算,其它安排到他手里的活儿,比如募集民夫什么的…… 一直说到天黑透,吃了晚饭,又说了一会儿话,潘定江才告辞出来。 跟着已经逛过半个城的几个护卫,进了府衙后宅,潘定江看着廊下的红灯笼,灯光明亮的上房,顿时觉得松泛下来,长长吐出口气,急步往上房进去。 原本,他不想让阿荟跟过来,他怕万一有什么,几个孩子同时没有了父母,过于凄凉,他一个人没了没什么,阿荟是能撑得住家的。 是阿娘让他带上阿荟,阿娘说:有阿荟照顾打点,再辛苦,他也不会觉得累,精力跟得上,就不会有事儿。 这会儿,眼前温暖明亮的灯光,忙碌进出的仆妇,满院子妥帖安适的气息,让他紧张了一天的身心,舒适的想打呵欠。 “累坏了吧,先去洗洗。”钱三奶奶迎进潘定江,递了碗红枣汤给他喝了,推着他进了净房。 潘定江舒舒服服洗了澡,披了件衣服出来,先将三间上房看了一遍,再坐到熏笼旁。 钱三奶奶递了杯淡茶给他,侧身坐到他旁边,“这是五间上房,我把东边两间,用厚帘子隔开了。” 钱三奶奶指了指暖榻旁边。 “这几年,你这公务,必定极多极忙,那两间隔出来,给你做书房,带进来的文书看完理好,掀帘就能进屋歇下。 咱们带来的人手少,也得给她们省点事儿。” “你想的周到,是极多。 文先生说,从水路逆流上来的粮草辎重,泊进码头后,就交到我这里,要立刻卸下船,立刻照他的安排,转运到指定的地方。 从平靖关过来的军需,送进城里的,也交到我这里。 光这两件,就是千头万绪。 这城里是什么情形,街巷如何,人户如何,城外如何,我还一无所知。”潘定江说的拧起了眉。 “几位先生已经忙了大半天了,说是府衙里押司书办,都是衙门里,衙门里户册文档,都齐齐整整好好儿的,看样子这一块挺好,至少挺齐全。 老黄妈她们,跟着王管事往街上走过两回,买了几车东西回来。 说是街上热闹得很,卖什么的都有。 对了,说是朝报晚报抢手得很,辰正过后就买不到了,大当家这生意做的,真是。”钱三奶奶说着,笑起来。 “她那份路书。”潘定江话没说完,就笑起来。 “多亏了那路书,出了平靖关,好几处地方,真是险得很,亏得路书上写着,咱们早就提防着了。”钱三奶奶跟着笑,“天儿不早了,你赶紧歇下,明天你得先去衙门,放好印信,拜了衙神,你去忙你的,几位先生在衙门就好办事儿了。” “好。”潘定江笑应了。 …………………… 隔天天刚蒙蒙亮,潘定江吃过早饭,一身崭新官服,捧着告身印信,往前面府衙过去。 看着潘定江出了二门,钱三奶奶正要转身进屋,一个婆子进了二门就扬声禀道:“三奶奶,大当家来了。” “快请进!”钱三奶奶急忙往外迎出去。 “不敢当。”李桑柔迎着急迎出来的钱三奶奶,拱手而笑。 “我正想收拾收拾就去给大当家请安呢。”钱三奶奶曲膝见礼。 “不敢当。”李桑柔再次拱手,“昨天回去的晚,听说三奶奶到了,今天一早,赶紧就过来了。不敢劳动三奶奶。” “点了我们三爷过来鄂州府后,世子爷那份军报,我们相爷拿回去,让我跟我们三爷看了几眼。”钱三奶奶和李桑柔并肩,压着声音笑道:“世子爷那军报上说,拿下这鄂州城,大当家当居头功。” “这个真是过奖了。”李桑柔这是真心话。 要论头功,她觉得那些粉身碎骨的死士内应,才是真正的头功。 “大当家的可真是。”钱三奶奶失笑出声,“大当家请进。” 钱三奶奶从丫头手里接过帘子,李桑柔一边笑一边欠身不敢,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听说三爷昨天已经忙了一天了,想来三奶奶这里,也是千头万绪,我那边事儿也多,咱们就不多寒暄了,我就直截了当。”李桑柔接过茶抿了口,看着钱三奶奶笑道。 “大当家别客气,咱们一向有话直说。”钱三奶奶笑着示意。 “刚刚有军报递进来,随州那边,大约已经拿下来了。” 李桑柔一句话没说完,钱三奶奶眉梢高高扬起,惊喜交加。 “一会儿我就启程去随州,把顺风的铺子开出来。 我过来这一趟,是有几件事要跟三奶奶说一声,一是到昨天傍晚,整个鄂州城里,明年一年的朝报,订出去三百七十余份,明年的晚报,订出去四百三十余份。 二,从鄂州城往建乐城的路书,已经卖出去七千余份。 三,今年以来的朝报汇总,卖出去四千六百余份,晚报汇总,卖了七千余份。 每天零卖的朝报晚报,这些天,每天多加一百份,加到昨天,已经是朝报一千份,晚报一千份,年前,我不准备再增加了。” 李桑柔一口气说完,笑眯眯看着钱三奶奶。 钱三奶奶凝神听完,片刻,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站起来,冲李桑柔曲膝致谢,“多谢大当家,有大当家这些朝报晚报铺陈在前,三郎这个府尹,事半功倍。” “不客气,我走了。 对了,你昨天留下的东西,我都看到了,替我谢谢七公子,一箱子都是好东西,黑马和小陆子他们喜欢得很。”李桑柔一边说,一边站起来。 钱三奶奶忙跟着送出去,一直将李桑柔送出侧门,看着李桑柔不紧不慢的走远了,退回侧门里,想着李桑柔说的那些数目,又笑出来。 嗯,看样子,明年秋闱的事儿,得快,一会儿跟三郎说一声,这事儿,她现在就开始操办。 这是她们路上就商量过的,鄂州府务这一块儿,要是三郎顾不上,她就操点儿心,至少催促鄂州士子往建乐城赴考秋闱这事儿,她是能操办的。 嗯,最好今天就开始着手准备这些士子的履历具保,还有路引什么的,干脆一家家给他们送上门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7章 弩 李桑柔一行人,一路走一路看,吃吃喝喝走走看看,再看好定好了一明一暗两处递铺的位置,一天的路走成了三天。 直到临近月末,傍晚时分,李桑柔等人到了随州城外,还没看清楚城门,就被纵马迎上来的文将军拦住,递了份鄂州刚刚急递过来的书信。 信是文诚写的,平平淡淡、简简单单几句话:有点儿小事儿,请大当家立刻赶回鄂州城。 这样急如星火让她立刻赶回鄂州城,这件事本身,就不是小事儿。 文将军极其明白也极其体贴,迎出来时,带着几十匹健马,以及清水咸肉等干粮。 李桑柔谢了文将军,换了马匹,带上清水干粮,调头直奔鄂州城。 往随州过去时,一行人悠悠闲闲,赶回去时,却是急如星火。 第二天早晨,鄂州城门刚开没多大会儿,李桑柔带着黑马、孟彦清等人,纵马进城,直奔城东的军营。 文诚急迎出来,李桑柔跳下马,劈头问道:“出什么事了?大帅呢?” “受了点儿伤,就是大帅受伤的事儿。”文诚拱手答道。 李桑柔站住,盯着文诚,见文诚也就是有些憔悴,心里微松。 “能说话吗?”李桑柔问了句。 “嗯?”文诚一个怔神,随即醒悟,“世子爷没事儿,是别的事,咱们进去说。” 文诚说着,欠身往里让李桑柔。 军营前面,那间极小的院子里,顾晞站在廊下,一只胳膊吊在胸前。 李桑柔迈进院门,隔着小小的天井,从顾晞吊着的胳膊,看到顾晞一脸的笑,长长舒了口气,干脆几步穿过天井,上了台阶,用手指捅了捅顾晞吊着的胳膊,“能恢复如常吗?” “能,箭扎进肩胛,没伤筋动骨。”顾晞用力想抬起胳膊。 “别动,怎么伤的?”李桑柔从前面仔细看到后面。 “没事儿。不过确实是为了这事儿,才叫你回来的。”顾晞侧身让李桑柔进屋。 文诚跟在顾晞后面,进了屋,从长案上拿起支黑沉沉的短箭,递给李桑柔。 “和你的箭一样,那个瞎子,是南梁人?”顾晞示意李桑柔看那只弩箭。 “在哪儿受的伤?”李桑柔仔细看着那枝箭,皱眉问道。 “我去江陵城外查看,离城五六百步,城墙上射下来三四十支箭,分三轮,准头都不怎么样,伤了两三匹马,盾牌挡住了十来支,伤了四五个人。”顾晞说的十分详细。 “不是瞎子,做这种弩,瞎子也是跟别人学的。你打算攻打江陵城?什么时候?”李桑柔站起来,将弩箭放回长案上。 “要不是受伤,现在已经大军已经渡过汉水,在往江陵城的路上了。”顾晞看着李桑柔。 “能不能缓一缓?”李桑柔沉默片刻,看着顾晞问道。 “怎么回事?”顾晞蹙眉问道。 “我想去江陵城看看这些弩是怎么回事。”李桑柔迎着顾晞的目光,坦然答道。 “米先生的来历,大当家知道吗?”文诚看着李桑柔,试探问道。 “瞎子见多识广,当初他救我上来,看到我这把剑,就知道不是凡品,不过,他只会做弩。 他给我做出这只小手弩后,我曾经想让他帮忙打制几把好刀好剑,给黑马他们用,他一窍不通。 他读过很多书,喜欢昆山腔,对二十多年前的建乐城,哪家酒好,有哪几位红伎,哪家有过什么热闹,如数家珍。 他厌恶战事,厌恶血,厌恶死人,哪儿有战事,有饥荒,有瘟疫,他就骂骂咧咧逃之夭夭。” 李桑柔答的十分详细。 “二十多年前,他在建乐城?”顾晞很是惊讶。 “听他口音,不像是建乐城本地人。”文诚皱着眉头。 “他从来没说过。他是哪里人,家里有什么人,在哪儿长大的,跟谁学的制弩,他都没说过。 他给我打制这把小手弩时,最熬心,说他师父说这样不行,也不一定就不行,以及,要是师兄在就好了之类。 想来,是有师门的。 我想去江陵城看看,这弩,是不是跟瞎子的师门有什么关联。”李桑柔看着顾晞道。 顾晞眉头紧皱,看向文诚,文诚眉头皱的更紧。 “就算真是米瞎子师门中人,也没什么,两国交战,同一师门,各择其主,也是人之常情。不必冒险去看这一趟。”顾晞看向李桑柔道。 “你上次说,这场平天下之战,不急在一时半会。 再说,你这伤,总要养上一两个月。 我过去看一趟,就算还有别的事,也不过一两个月。”李桑柔从顾晞看向文诚。 “我不放心。”沉默片刻,顾晞看着李桑柔道。 “不会有事儿的。我把孟彦清他们都带上,从江陵城出来,我立刻捎信给你。”李桑柔微笑道。 “好,你要小心。”顾晞沉默片刻,点头答应。 “那我回去准备准备,明天傍晚出发。 如果需要这里援手,我会让人找你,不找的话,不必多理会。”李桑柔站起来,和顾晞笑道。 “明天走前,还过来吗?”顾晞站起来往外送李桑柔。 “不过来了,一路过去江陵,不好骑马,多数时候只怕都要步行,回来时也是如此。”李桑柔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道。 “嗯,万事小心。”顾晞将李桑柔送到院门口,看着她拐个弯看不见了。 …………………… 李桑柔回到军营对面的小院里,落在后面的大常等人,已经赶进小院,正大汗淋漓的擦洗, “大常,黑马,老孟。”李桑柔进了院门,叫了大常三人,脚步不停,直接进了上房。 大常等三人急忙跟进上房,站成一排,看着李桑柔。 “有件事,是我的私事。”李桑柔先看向孟彦清。 “我们兄弟跟着大当家,无论公私。”孟彦清欠身答话,神情郑重。 “嗯。”李桑柔看向大常和黑马,“江陵城里有些人,应该是瞎子的同门,咱们走一趟,捉几个带出来。” “啊?”黑马眼睛都瞪大了,“瞎叔?” “叫什么!”大常一巴掌拍在黑马头上。 孟彦清高挑着眉毛,从黑马看向李桑柔,他不认识米瞎子,只听黑马说过几回。 “大常送大家过汉水后,回来守在这里,等着接应。黑马和小陆子几个,跟我走。”李桑柔看向孟彦清,接着道:“你把人手全部带上,散开跟在后面,到江陵城后,不要进城,就在城外等着。 等我们出来后,除非我招唤你,否则就跟在四周戒备。” “是。”三人齐声答应。 “这一趟,只怕要一两个月,说不定要厮杀一场,把该带的都带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李桑柔顿了顿,又吩咐了句。 “是。”三个人再次答应,见李桑柔挥手,急忙出去准备。 …………………… 隔天傍晚,顾晞穿着件长斗蓬,掩着受伤的胳膊,和文诚并肩站在城墙上,看着一身寻常农家女子打扮,出城门往北而去的李桑柔。 “能做出那些弩的,应该不是无名之辈。”文诚看着越走越远的李桑柔,突兀的说了句。 顾晞回头看了他一眼,“大哥说过,人是由因缘聚化而来。 像你我,你有和我的因缘,和文家的因缘,和她的因缘。”顾晞指了指越走越远的李桑柔,“还有和阿玥的因缘,和其它诸人的因缘。 这些因缘,各有各的情份,各有各的恩怨,每一份因缘,都有些事,不足为外人道。 你我,都有很多不想为外人知,不足为外人道的事,她,自然也有,应该比我们更多。” “嗯,我只是,凡事想得多。”文诚低低应了句。 “她处处敞开,不存金钱,不沾权柄,连名声都不要,别再多想。”顾晞低低叹了口气,沉默片刻,接着道: “当初,先皇属意老二,大哥尽心尽力辅助老二,大哥是怎么想的,你我一清二楚。 那时候,有多少人相信大哥?有多少人觉得大哥必有打算,这样那样,甚至疑心到我身上。 这世上,总是有一些不是只为自己的人,就算你我,竭尽心力,难道都是为了自己么? 别想太多。” “嗯。”文诚跟在顾晞后面,低低嗯了一声。 …………………… 李桑柔出了北门,径直往北,走了一个多时辰,由北向西,折向汉水。 天已经黑透了,细细的残月挂在天空,有气无力的照着人世间。 枯干的芦苇丛中,大常撑着船靠在岸边。 李桑柔和黑马等人上了船,大常将船撑离,黑马和大头几个左右划着船,往对岸过去。 “老孟他们分成三船,最后一船两刻钟前过去的,到现在,没听到动静。”大常蹲在李桑柔身边,低低道。 至少两刻钟,足够孟彦清他们扫荡出视线之外。 李桑柔眯眼看着四周。这样昏暗的夜色,连她也看不出多远。 月末月初,都是好时候。 船很快靠了岸,李桑柔等人下了船,径直往前,大常看着李桑柔走远了,将船划回对岸。 李桑柔在前,在残月的指引下,径直往西。 汉水西边,离鄂州城七八十里,有个大镇,叫马头镇,水田丰美,十分富庶。 这是她在鄂州城闲逛时听到的。 几个人脚程都很快,寅末前后,远远的,看到了零落的灯笼光。 “歇一歇,天明了再说。”李桑柔舒了口气,看来,前面就是马头镇了。 几个人找了丛浓密避风的灌木丛,挤进去,睡了一个来时辰,天色大亮,几个人出来,摘干净身上的草末树枝,收拾整理好,出了灌木丛。 不远处的村子里,炊烟袅袅,鸡鸣狗叫。 一行人走的不紧不慢,太阳升到一人多高时,一行人进了马头镇。 黑马衣着最鲜亮,靛蓝细布大袄敞着,露出里面的绸子小袄,背着手昂着头,一幅大掌柜气派,来回走了两趟,把马头镇上四五家邸店全部看过,挑了看起来最阔气的那家,昂然进去。 李桑柔一幅小媳妇打扮,挽着包袱,头脸裹的只露出两只眼睛,低眉顺眼的跟在黑马身后。 小陆子四个,都是脚夫长工打扮,扛着箱子背着行李,缩手缩脚的一路紧跟。 “掌柜的,上房有没有?一间就行了,他们住什么上房?”黑马一进邸店,就满嘴鄂州话,扯上了嗓子,“有啥吃的?行,两笼肉包子,两碗蛋酒,把他们四个带到后头吃饭,他们有啥吃啥,吃饱了就行了。” 李桑柔垂眼跟在黑马身后,在他旁边坐下,放好包袱,将头巾往下拉拉,露出鼻子和嘴。 “掌柜的,今儿不是逢集吗?怎么这镇上连个人都没有?过兵也没过到咱们这儿,掌柜的,我跟你说,鄂州那边,可热闹得很呢!” 黑马气大声粗,说到鄂州那边热闹得很,左顾右盼,一幅本大爷路道粗的得意模样。 “这位爷贵姓?您哪,肯定记混了,咱们镇上逢五大集,逢单小集,今儿二十四,明天才是大集呢。”掌柜一脸笑,十分恭敬。 “免贵姓牛,咦!我能记错了?”黑马一脸的我竟然记错了我不相信! “牛大爷,一瞧您就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俺们这方圆一两百里,三个大镇,桥头镇今天逢集!”掌柜笑道。 “可不是!还真是我记错了!”黑马一拍额头,哈哈笑了几声,示意掌柜,“你瞧你这小店里,反正也没什么人,你坐下,咱们说说话儿。” 掌柜忍不住斜了黑马一眼,这话说的,没什么人!那边明明坐着两三桌人呢! “咱们这里,今年这莲子,是不是极便宜?河那边,鄂州城被北齐占了!肯定过不来了。”黑马头伸向掌柜,压着声音问道。 “还真不便宜。”掌柜也压低声音,“收莲子的人,可没比去年少,前儿行里两位行老过来吃酒,说是今年这价,一斤上等干莲子,比去年还多了十来个钱呢,还说今年买莲子的,都格外利落,都是看好了,买了就走。 听牛爷这口音,您也是从鄂州城来的?”掌柜看着黑马问道。 “我是鄂州城里的,在城里有座大宅子。不过,北齐人一到城外,我就过河到咱们河西来了,我家有两个庄子在河西这边。 北齐人打到鄂州城下了,我哪敢呆在城里,君子不立危墙,你说对吧。 真是鄂州城那边的人过来买莲子?他们怎么过来的?北齐人占了鄂州城,那边可就是北齐了,咱这可是梁国!”黑马一脸纳闷,以及不忿。 掌柜笑起来,“瞧牛爷说的,那河多长呢,哪儿不能过。” “也是!”黑马一拍桌子,“我还当今年这莲子得极便宜,娘的!” “还是贵点儿好,大家都能好好过个年。”掌柜一脸干笑。 “今天行里有人不?贵也得去看看,我得往江陵城走一趟,总不能空着手,好歹贩点儿什么,不能白走这一趟。”黑马一脸烦恼。 “有有有,哪天都有人。 这要贵,大家都贵,这儿卖得出价,江陵那边,一样卖得出价,牛爷该赚多少,指定一文不少。”掌柜呵呵笑道。 “也是。对了,我问问你,咱这路引,好不好写?我家户册是在鄂州城里的,可这鄂州城,归北齐了,你说这多烦人!”黑马看起来更加烦恼了。 “这事儿,又不是牛爷您一个。您不是有庄子么。 咱们镇里正是个好人,就是没庄子,您跟他说清楚就行,唉,打成这样,大家伙都不容易不是。”掌柜笑着安慰黑马。 李桑柔一幅受气小媳妇模样,缩着肩膀吃包子喝蛋酒。 黑马吃好喝好,出去买了莲子,在邸店歇了一夜,隔天逢集,买了四头健骡,驮上莲子,再找里正写了路引,再歇上一夜,隔天一大清早,启程赶往江陵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8章 像朋友一样 眼看就进腊月了,年货用的莲子,自然要快点送到地方。 李桑柔一行人,天一亮就启程,天黑了才歇下,不过三四天,就到了江陵城外。 江陵城四座城门,只开了南门,进进出出,盘查的极严。 黑马拿着马头镇的路引,一口地道的马头镇土话,带着个怯生生的小媳妇儿,四个下人一瞧就是傻头呆脑的乡下人,看什么都稀奇,看的两眼直愣愣不动眼珠,半张着嘴,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马头镇的莲子是江陵城人少不了的年货,年年这个时候,马头镇上都有不少贩莲子的小商人。 实在没什么可生疑的地方,守门的小统领拍了几把装着莲子的麻袋,挥手放行。 黑马这一趟,就是过来贩一趟莲子,回去的时候,再带上几桶酒,赚点儿过年的钱,进了江陵城,找了家邸店安顿好小媳妇,正好也到饭点儿了,吃了饭,黑马直奔南北货行。 快过年了,莲子是紧俏货,黑马到行里,没多大会儿,就卖了莲子,带着四个傻下人四头骡子,直奔酒坊去看酒买酒。 李桑柔进了邸店上房,再从后窗跳出去,整理好,挎着竹篮子,篮子上盖着块靛蓝粗布,一幅走亲戚的小媳妇打扮,脚步轻快,直奔南门。 看过南门,绕个弯往西门去,从西门穿过江陵城,径直去东门。 江陵城不大,天快黑的时候,李桑柔走完了半座城,心里大致有了数儿。 黑马回来,张张扬扬的吃了晚饭,回到上房,又要水要茶的折腾一遍儿,在伙计翻白眼之前,总算消停了。 黑马贴着门听听,再贴着左右两边墙听了听,松了口气,拍拍手,凑到李桑柔旁边,压着声音道:“酒看好了,便宜货,桶有这么高,木头桶,一桶一百斤,老大,为啥要木头桶,装人?” “嗯,酒什么时候能拿?”李桑柔凝神听着四周的动静。 “啊?真装人?今儿就行,说什么时候都行,现成的。我说明天再去。咱啥时候要?”黑马惊讶的眉毛飞起。 真要装人! 李桑柔眼皮微垂,没答话。 她们那四头健骡,再强壮,一头骡子驮上两百斤,就不能再多了,一个大男人再轻也得有个一百二三十斤,一百六七十斤都寻常,可比一桶酒重多了。 “还有更大的桶吗?”李桑柔低低问道。 “有,有一桶一百六十斤的,那酒可差得很,最差的酒了。 一百斤的桶,咱们那骡子,一头骡子两桶正好……要是装人就不行了,一个人可不只一百斤,一边轻一边重可不行。 要一百六十斤一桶的?架在骡子上?一只骡子一桶,那也行。”黑马很快就明白了李桑柔的意思。 “嗯,就一百六十斤的,架在骡子上。明天把酒买回来,先放到这里。”李桑柔再想了想,吩咐道。 “好。”黑马愉快答应。 第二天,不早不晚吃了早饭,黑马带着小陆子和窜条去买酒,大头和蚂蚱跟着李桑柔,背着筐去采买。 李桑柔带着大头和蚂蚱,从南城买到北城,从东城买到西城,逛了一整天,傍晚,大头和蚂蚱背着满满两大筐东西,送进上房。 “这都是什么?”黑马拎了拎两只背筐,不算重,再伸手拎出来,“丝棉?找到人了?” “没有,让他们找咱们。 明天吃了早饭,咱们就启程,你找个借口,要往东城绕一圈,守将衙门在东城门那边,府学学堂在东城往南城过来的路上,绕一点路,是个僻静地方,就在那里。 府学院门已经开了,里面抵了块石头,用点力就能推开。 早饭后,你带着小陆子和窜条,先把四头骡子牵进去,找个地方藏好等着。 早点睡吧,明天要忙一整天。”李桑柔低低吩咐了,和衣睡下。 …………………… 隔天一清早,小陆子、蚂蚱四个人早早就吃了饭,牵了骡子出来,忙着把酒桶架上去,捆扎收拾,准备启程。 黑马坐在邸店大堂,一边吃早饭,一边时不时拍一把桌子,气恼无比的大声训斥:“你个败家娘儿们!你买那么多破玩意儿做么子?你拿不了,你还敢放外头!你长本事了是吧? 败家娘儿们!老子辛辛苦苦赚钱,你个败家婆娘!你把东西放哪儿了?啊? 老子还得绕圈儿替你拿东西! 你个败家娘儿们!气死老子了!” 黑马一边吃一边骂,李桑柔缩着肩膀,头低的几乎挨在桌子上,筷子不停,吃肉包子喝莲子粥。 邸店掌柜靠着柜台,看热闹看的津津有味儿。 这小媳妇有意思,挨骂也不耽误她吃饭,嗯,吃的还挺香。 瞧这大黑个儿,骂归骂,可没舍得拍一下半下,拍桌子都不敢拍重了,再说,他带着媳妇来这江陵城,不就是让他小媳妇买东西的,真不想让她买,就不会带她来。 这一对儿小夫妻,有的是情份呢,啧,这夫妻过日子,可真是各有各的过法。 掌柜津津有味的看了一场热闹,一边和黑马结帐,一边敷衍无比的劝了黑马两句,热情的将黑马送到邸店门口,看着一行人不往南门,反倒往东门去了,站在邸店门口,笑了一会儿,才转身进去。 转过一条街,大头斜出一步,汇入人群中,走出几步,一头扎进条小巷子,一路小跑,直奔东城守将衙门。 到了守将衙门外,从昨天挑好的墙角起,在各个拐弯抹角的地方,挨个画上李桑柔昨天教他画的鬼符,一直画到府学后面一扇小破的角门旁边,推开角门,直奔进去。 李桑柔跟着黑马走过两条街,往旁边融入人群中,没多大会儿,蚂蚱也斜步离开,跟在李桑柔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两条巷子,李桑柔站在斜对着守将衙门的一家南北货铺子前,细细挑着红枣,瞄着对面的守将衙门。 蚂蚱蹲在墙根旁等着。 最先在守将衙门口顿住步,一个折身,奔向大头画的鬼符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来岁的小娘子。 李桑柔眉梢微扬,拎了一袋子红枣结了帐,穿过巷子,直奔府学。 李桑柔刚冲到府学那扇破角门前,角门从里面拉开,李桑柔和蚂蚱一前一后,急奔进去,李桑柔挥手示意诸人藏好。 大头和蚂蚱几个急忙往后撤,扎进早就找好的地方,屏气等着。 李桑柔站在角门里面,深吸几口气,慢慢呼出,调均呼吸,凝神听着动静,等着那位小娘子过来。 那些鬼符,是米瞎子教给她的。 她带着大常黑马他们,把夜香行抢到手那天,米瞎子喝得大醉,跟她又哭又笑,提到了他的师门,后来,她想方设法,从米瞎子嘴里挖出的东西也极其有限。 挖出这个鬼符,也是有一回米瞎子喝醉了酒,又哭又笑的时候。 米瞎子酒醒之后,后悔不迭了几天,就自欺欺人的表示:他当时虽然醉了,可心思照样清明,手又抖的厉害,肯定不会画真符给她,他当时画的那符不对,那是错的! 这个鬼符,当时,还真是米瞎子主动画给她的,一边哭一边画,还让她记牢,万一有一天找不到他了,就四下找找,有没有这样的鬼符,要是有,那就是他被召回师门了,就不用她给他报仇了。 这个符,是他们师门召唤同门相见的符号。 角门外,一阵急促轻盈的脚步声,靠近的很快,李桑柔抬手打了个手势,屏气凝神,看着虚掩的角门。 守将衙门门口那位小娘子推开角门,抬脚迈过门槛,再一脚下了台阶,李桑柔猛一掌砍在小娘子脖子上,再一脚将她踹倒在地。 守在旁边的大头、蚂蚱和小陆子急扑上来,先堵住小娘子的嘴,再利落无比的捆成一团。 小娘子已经被李桑柔一掌砍晕了,捆起来十分方便。 大头和蚂蚱提着小娘子,飞奔送进旁边的空屋子里,再飞奔回来,小陆子已经趴在地上,把地上的痕迹抹干净,三个人再次藏好,准备好等着捆第二个。 也就半刻来钟,角门外,又有脚步声靠近。 这脚步声稳而沉,听起来应该是个健壮男人,李桑柔抄起早就放在旁边的包着丝棉的木棍,慢慢握好,斜瞥着角门。 角门再次被推开,一个二十来岁的健壮男子迈过门槛。 李桑柔抡起包棉木棍,砸在男子头上。 男子干脆利落的往前扑倒。 大头和蚂蚱、小陆子急扑上前,熟练无比的堵上嘴,捆上,抬着送进空屋子。 李桑柔掩上角门,调均呼吸接着等,再等一刻钟,要是没再有人来,两个也差不多了。 没用一刻钟,这一回,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儒雅老者,李桑柔照样一棍子闷在头上,大头他们三个人照样堵嘴捆人。 李桑柔上前一步,接过大头手里的绳子,大头掉头窜出角门,将通往角门的几处鬼符抹干擦净,再飞快窜回来。 空屋子里,黑马和窜条正在给年青男子灌酒。 旁边三只酒桶里的酒,已经倒进了井里。 李桑柔走到小娘子身边,低头闻了闻,满嘴酒气,也不知道这小娘子酒量怎么样,好在酒里有药。 米瞎子的药一向好使。 李桑柔抽了条丝绵被芯过来,提着小娘子放上去,解开绳子,开始脱小娘子的衣服,将小娘子脱了个一丝不挂,用丝绵被芯卷起,松松捆了几道绳子,将小娘子塞进酒桶里。 旁边,黑马和小陆子几个人,给年青人和老者灌好了酒,也一样脱了个一丝不挂,用丝绵被芯裹上,塞进酒桶,重新封好酒桶,架上骡子, 大头和蚂蚱两个先出了正院门,往左右查看过,招手示意。 黑马和小陆子几个,牵着骡子,出了府学,转过巷子。 小陆子四个,一人牵着一头骡子,李桑柔已经重新裹好头脸,低眉顺眼的跟在黑马身后,黑马背着手,昂昂然一幅大掌柜气派,走在最前,直奔南门。 进城查得紧,出门就简单多了,黑马一行人,前天贩莲子进城,今天贩大桶劣酒出城,再规矩不过的生意人,半点让人疑心的地方也没有。 不紧不慢走出两里来路,离城远到看不见了,几个人加快脚程,赶着骡子一路小跑,飞奔而去。 未末前后,一行人越过来时落脚的小镇,急行往前,天黑透时,离开大路一里来路,进了一座荒废的不知道什么庙。 破庙大殿倒是好好儿的,李桑柔围着破庙四下查看,小陆子抱着几大抱木柴,在大殿中升起一堆火,黑马几个人,将四只酒桶抬进大殿。 李桑柔四下查看好回来,蹲在火堆边,架上大锅,黑马从第四只酒桶中,取出清水皮袋,往锅里倒了大半锅水,再舀了两碗米倒进去。 李桑柔将咸肉掰开,放进锅里,从酒桶里拿出馒头,咸鱼熏肉,放到火边烤上。 三只酒桶里都有了动静,李桑柔示意小陆子,“放他们出来。” 小陆子几个人掀开桶盖,拽着丝绵被芯,将三个人拽出来。 “都别动,你们可都没穿衣服。”李桑柔见小娘子要挣扎,赶紧提醒了句。 小娘子两眼圆瞪,呆了片刻,一动不敢再动。 她感觉到了,她确实一丝没挂! “师兄。”小娘子扭头看到年青人,一声师兄声音没落,眼泪就像开了闸。 “你是谁!”年青人也光着,也不敢动,只用力瞪着李桑柔,气愤呵问。 “师叔!”小娘子接着看到了老者,这一声师叔,哭腔更浓了。 “那符号是你画的?”老者从李桑柔看向黑马等人。 黑马站在火堆旁,时不时搅一下锅里的咸肉粥,大头和蚂蚱一左一右蹲在三人旁边,半张着嘴,一脸傻相看着三人。窜条和小陆子正神情严肃的烤馒头。 李桑柔一块块翻着咸鱼熏肉,只嗯了一声。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们师门的暗号?”老者接着问道。 “你姓什么叫什么,你,还有你,一个个说。”李桑柔没答老者的话,手里的长竹筷从老者点向小娘子。 “你是谁!”年青人再次厉呵。 “他是你徒弟?”李桑柔看着老者,带着笑,“你教过他人在屋檐下这句话没有?” “我姓程,程善,他们是我师侄,罗启文,宋启明。”老者的声气听起来平和多了。 “程善,善良的善?罗启文,宋启明。”李桑柔依次点着三人。 罗启文紧紧抿着嘴,满眼愤怒的盯着李桑柔,宋启明一眼一脸的泪,寒缩缩一动不敢动,拧着头不看李桑柔。 “你是谁?”程善看着李桑柔问道。 “我跟你们师门有些善缘,请出你们三位,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见见你们的掌门,你们称巨子是吧。 我不会伤害你们,也不会虐待你们,咱们就,像朋友那样相处,行不行?等到了地方,你们巨子来了,你们就跟他走。 这一路上,咱们彼此客客气气,怎么样?”李桑柔从程善看到宋启明,和气无比。 “姑娘把我等剥成这样,这是待客之道么?”程善看着李桑柔道。 “当然不是。我是说,像朋友那样相处,就是像而已,你们是我的阶下囚。”李桑柔不客气道。 程善噎的好一会儿才说出话。“姑娘既然这么说,那我等还能有什么话好说?” “三位多体谅,先委屈一二,等过了汉水,我找辆车给三位坐。吃不吃点儿?”李桑柔举着块烤好的熏肉问道。 “能不能先把衣服给我们。”程善忍着气问道。 “不能。”李桑柔拒绝的干脆极了,“从上面把胳膊拿出来就是了。吃不吃?” 程善气的脸都青了,强忍了半天,挣出一只胳膊。 李桑柔将烤好的馒头切开,夹上那块熏肉,递给程善。 罗启文看了看宋启明,犹豫片刻,摇了摇头。 宋启明哪肯把胳膊伸出来,一边哭一边摇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9章 合作愉快 黑马几个人轮流值守,寅正前后,将程善三人重新填回酒桶,启程赶路。 一路上,只挑着僻静地方歇了两三回,喝点水吃点儿东西,其余时候,都在急急赶路。 到后半夜,一行五人外加四头骡子,赶到了汉水边上。 借着新月昏暗的光辉,窜条沿着岸边,摸到芦苇丛中的那块大石头,弯腰拽出石头下压着的一根缆绳,和大头两人,飞快的拽起缆绳。 缆绳从水底一点点升起来,升出水面,没等缆绳绷直,河对岸的芦苇丛中,大常撑着船出来,往对岸过的飞快。 窜条和大头在岸这边,用力拽绳子,大常划浆,船过来的飞快,黑马等人,先将四只酒桶搬上船。 小船来回两趟,把人和骡子全部运过了河。 黑马和小陆子几个牵骡子抬酒桶,上到岸上,重新捆扎。 李桑柔和大常一起,将船再次划过河。 孟彦清已经等在河边,挥着手,十来名老云梦卫依次上了船,李桑柔招手叫孟彦清。 大常和几个云梦卫用力划着船。 李桑柔和孟彦清坐在船尾,李桑柔低低交待道:“我们不进城了,直接往平靖关去,你回去一趟鄂州城,找大帅,他要是问起,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跟大帅说,我要越过平靖关,往北走一趟,一路上都在北齐境内。 沿途也许有用得着官府的地方,你找他要一份能调动沿途官府官兵的东西,一定要管用。 之后,你把人都带上,带上家伙带上马,我在顺风递铺等你们,或者你们在递铺等我们,等到之后,还跟之前一样,散在四周警戒。” 顿了顿,李桑柔接着道:“对方是个很厉害的门派,能人很多。” “嗯。大当家放心。”孟彦清凝神听了,点头答应。 船靠了岸,李桑柔和大常下了船,孟彦清将船划回去,接着接余下的老云梦卫。 河岸上,黑马等人已经收拾好等着了,见李桑柔和大常过来,牵着骡子,不紧不慢往东走。 天近明时,四周良田越来越多,前面不远,两三个村子几乎连成了片。 一行人在一片小树林里停下。 大常将桶提下来,黑马打开桶盖,李桑柔伸头过去,看着脸色苍白,嘴唇爆皮的宋启明。 宋启明瞪着李桑柔,抖着嘴唇,“我,我要……” “渴坏了是吧?大常……”李桑柔看着宋启明嘴上爆起的皮。 “不是!”宋启明愤怒无比的打断了李桑柔的话。 “噢!小解?”李桑柔伸头过去,往桶里闻了闻,“你不是已经……” “我要大……大……”宋启明被李桑柔伸头这一闻,羞愤交加,放声哭起来。 “你两天没吃没喝,还能大解?啧!行行行,给她找个东西。”李桑柔啧了一声。 小陆子扎进酒桶一通翻,拎出只小酒桶,“老大,就这个好像还行。” 李桑柔招手示意递过来,将酒桶递给宋启明,“把被子往旁边挪了挪,当恭桶用吧,大小差不多。” “这怎么能……”宋启明一张脸涨得血红。 “要不你就出来,你可没有衣服,光着脚。 你看看这四周,没躲没藏的,你真要出来,让大家看着你大解? 听姐姐的话,还是桶里好。”李桑柔在宋启明蓬乱无比的脑袋上拍了拍。 宋启明哭的更厉害了,一边哭,一边接过小酒桶。 “大常,把他俩拎出去,大头看着他俩,让他们找个地方方便方便,还有,给他们喝点儿水,让他们四处走走,活泛活泛。” 刚生好火的大常过来,先把程善提出来,再一把揪出罗启文,放到地上。 程善明显知趣多了,光着脚,裹着丝绵被芯,往旁边靠到树上,慢慢动着四肢,等麻木的双腿好些了,往旁边挪过去。 罗启文紧跟在程善后面,生硬无比的拧着头,绝对不看在酒桶里放声大哭的宋启明。 师妹太可怜了!他替师妹尴尬的恨不能把头缩进脖子里。 “老大,像是逢集!”爬在一棵高树上,正四下张望的蚂蚱喊了句,“真是逢集,已经上人了。” “嗯,先吃饭,吃好饭,黑马和小陆子去赶趟集,要是有,买三四床厚棉胎回来,再给小妮儿买个子孙桶,有草纸买几摞。” 李桑柔一边吩咐,一边从大常带来的竹筐里,摸出暖水瓶,倒了杯温热的水,端到宋启明那只酒桶前,递进去给宋启明,“喝点儿水,要不然,太干了,你解不出来。” 宋启明想伸手打翻那杯水,或者泼到李桑柔脸上,可抬起手,却接过杯子,一边哭,一边几口就喝光了水。 她实在是渴坏了。 李桑柔再倒一杯给她,再倒一杯,笑眯眯看着她一连喝了四五杯。 程善和罗启文方便好,在小树林里转了两三圈,裹着丝绵被芯,坐到火堆旁,一杯接一杯的喝水。 宋启明哭声低了些,手伸上来,拍了拍桶。 李桑柔过来,伸过头,“好了,递给我。” “不是,草纸!”宋启明一眼都不想看到李桑柔。 “没有,你拽块丝绵擦擦。”李桑柔指点道。 “你!”宋启明再哭出来,也只好用力揪着丝绵。 李桑柔等了一会儿,接出桶,递给大头,看着宋启明问道:“要不要出来坐一会儿?你师兄和师叔都在那边坐着呢。” 宋启明抹了几把眼泪,探出半个头,看着火堆,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大常过来,一把揪出宋启明,将她拎着放到程善旁边。 宋启明紧紧抓着丝绵被,垂头坐着,斜眼瞄见旁边师叔丝绵被芯上一大片黄渍,呆了呆,赶紧把头拧向另一边。 程善憔悴委顿,罗启文坐在程善另一边,一眼不敢往宋启明这边看。 大常煮了一大锅咸肉粥,拿出一罐子酸萝卜酸白菜,窜条几个将大肉包子烤的焦黄诱人。 大常盛了粥,挟上几块酸萝卜酸白菜,递给程善和罗启文。 李桑柔欠身过去,伸手摸到宋启明的胳膊,滑出狭剑,在宋启明手的位置割出两个口子,示意宋启明把手伸出来,递了碗咸粥给她。 三个人垂着头,闷声不响吃饭。 黑马和小陆子吃好饭,牵着头骡子,兴致勃勃的去赶集。 蚂蚱、窜条拿着皮袋,赶着头骡子去最近的村庄装干净井水,大常把余下的粥和包子一扫而空,洗了锅碗。 李桑柔将装满水的铜壶吊到火上,拿出只相当大的铜茶壶,放进她的独门茶包,沏了一大壶茶,倒了三杯,递给程善三人。 “这会儿已经在你们大齐境内了,我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能不能把衣服给我们。”程善吃饱了饭,恢复了精神,看着李桑柔问道。 “现在还不行。”李桑柔笑容可掬,“这儿是大齐境内,可这是边境,等过了平靖关再说吧。” “你要把我们弄到哪儿去?”罗启文压着怒气问道。 “南召。”李桑柔答的干脆爽快。 程善还好,罗启文眼睛瞪大了,宋启明干脆直接的啊了一声。 “前天就跟你们说了,我跟你们师门有份善缘,想见见你们巨子,顺路送你们回去。”李桑柔抿着茶,笑眯眯道。 “姑娘贵姓。”程善看着李桑柔问道。 “免贵姓李。” “有位桑大将军?”程善瞄着大常,听说那位桑大将军身边,跟着个铁塔般的巨人。 “是我,我姓李,名桑柔。”李桑柔爽快笑应。 “你那弩!”宋启明呀了一声,脱口喊了半句,反应过来,急忙闭上嘴。 “姑娘,不是,该称您大将军……” “他们都称我大当家。”李桑柔打断了程善的话。 “大当家那把弩,是宜生替你打制的吗?”程善看着李桑柔问道。 “宜生是谁?”李桑柔随口问道。 “米良,字宜生。” “不认识。”李桑柔干脆摇头。 “那大当家那把弩,是谁替你打制的?”程善拧紧了眉。 “一个朋友,怎么啦?那弩怎么啦?有什么不一般吗?”李桑柔一脸奇怪的问道。 “那是……”宋启明的话被程善一眼瞪了回去。 “大当家怎么知道我们在江陵城?”程善接着问道。 “不知道,所以才到处找,在江陵城找到了。”李桑柔笑眯眯。 认真说起来,她真不能算知道,她只是推测而已。 “我们门内的暗记,你是怎么知道的?”宋启明这一句问话里,透着委屈。 “我不是说了么,我跟你们师门有善缘,既然有缘,当然就知道了。”李桑柔一脸奇怪的答道。 “大当家要见我们先生,想说什么?有什么事儿?”程善沉默片刻,看着李桑柔问道。 “还没想好,等见了面,先看看你们先生说什么吧。”李桑柔随口答道。 程善不说话了,罗启文时不时瞄一眼宋启明露在外面的脚趾尖,那几个脚趾尖冻的发紫。 “你不是说,过了汉水,就让我们坐车。”罗启文看的实在心疼,忍不住斜横着李桑柔,问了句。 “噢,我是说过,不过这儿买不到车,再往前走走,前面有个镇子,应该能买到车。” 李桑柔看着罗启文,片刻,目光下垂,落在宋启明不停抬起落下的两只脚上,看了片刻,弯腰拿起根靠近火堆,烤的很热的粗树枝,递到宋启明脚下,“踩着这个,热的。” 黑马和小陆子很快就回来了,还真买到了几床厚棉被,以及一个红漆描花,鲜亮无比的子孙桶。 大常将铜壶里的热水灌进暖水暖。 宋启明直直瞪着大常拎出来的一排儿四五只暖水瓶。 李桑柔在宋启明头上拍了下,“我好歹也是位大将军,有几只暖水瓶,用不着你把眼睛瞪这么大吧。” 宋启明嫌弃无比的斜横着李桑柔,用力往后仰,要躲开李桑柔的拍打,李桑柔欠身往前,又拍了两下。 大常倒好热水,将三个人提进酒桶。 李桑柔抱着床厚厚的木棉被过来,靠着酒桶,示意宋启明,“把脏被子扔出来,再把这个裹上。” “我没,没有衣服!”宋启明愤怒的瞪着李桑柔。 “那你不是在桶里么,又没人看见,你扔不扔,你不扔我可就不管你了。”李桑柔作势要走。 “你!”宋启明眼泪又下来了,低着头松开丝绵被芯,背对着李桑柔,一点一点将被芯搭到桶边上。 李桑柔看着她把丝绵被芯全都搭出来了,一边笑,一边将抱着的木棉被送进去。 宋启明再次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裹上被子。 李桑柔从大常带来的一堆东西里,找出只红铜手炉,以及一篓子上好的红炭,借着火堆中间的残火,烧好炭,盛进手炉,提着手炉递给宋启明。 “就一个手炉,好在就你一个小妮儿,拿着吧。” “给师叔。”宋启明哽咽了句。 “你师叔一把老骨头,皮糙肉厚,他用不着。” 李桑柔一边笑,一边将手炉塞到宋启明怀里,转过身,看着程善和罗启文,笑道:“你们三个都听着,我说过,咱们应该像朋友一样,以诚相待。 这一路上,你们要是渴了,或是要大解小解,说一声就行。 可要是你们借此生事儿,给我找岔找麻烦,那我就把你们放在这桶里,好吃好喝,每五天让你们出来一趟,给你们换一次被子,要是能赶上邸店,就让你们洗个澡,赶不上,就不洗。” “大当家放心。”程善灰着脸道。 宋启明呆了呆,想了一想,脸都青了。 一行人收拾好,扫干净停留过的痕迹,小陆子几个牵着骡子,一行人往平靖关过去。 …………………… 江陵城内。 直到傍晚,程善的师兄徒弟,左等等不到,右等等不回,四下也找不到他,这一找,才发现罗启文和宋启明也不见了。 他们师门内,忙起来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五天不出门都是寻常事,这个时候最厌恶有人打扰。 一时半会找不到这三人,诸人也没有太着急。 到第二天一早,三人还没回来,还是四下找不到,这一下,掌总的曹师伯有点儿急了,一面打发所有的同门去找,一面找到江陵守将黄将军,黄将军急忙拨了支百人队,一起四下搜寻。 守将府对面的符号把他们引到府学附近,可府学附近几十条街呢,一条条搜到空荡荡的府学,在离后角门不远的空屋子里,找到一堆衣服时,已经天近傍晚。 那一堆衣服,三套,从内到外,从头簪到鞋子,连程善从不离身的一套小卡尺,都系在腰带上,一样儿不少。 曹师伯和黄将军脸都青了。 黄将军急忙派人用网捞一遍所有的水域,城里城外查找无名尸首。 曹师伯急忙打发人回师门禀报这件事儿,拘着其余门人,不许再单独外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0章 尝试了一回 过了汉水,李桑柔一行人,就走的不紧不慢,十分悠闲了。 到傍晚,果然到了一座很大很热闹的镇子。 虽然太阳还挂得老高,李桑柔还是吩咐找家邸店歇下。 大常将宋启明连酒桶扛进上房,黑马和小陆子几个,抬了另外两只酒桶,进了隔壁上房。 吃了饭,李桑柔吩咐伙计送了大桶热水进来,让宋启明好好洗了个澡。 吃了顿舒服饭,洗的干干净净,身心清爽,又总算能睡到床上的宋启明,几乎挨上枕头就睡着了。 她实在是疲惫透了。 隔壁,程善和罗启文也是几乎上床就睡沉了。 第二天,黑马带着小陆子,将镇子从头走到尾,从镇尾再走回来 镇上没有车行,木匠铺倒是有两三家,有一家能做独轮车,也做骡车,可是没有坐人的辎车。 现成的骡车,也只有一辆,黑马买了那辆骡车,另拿了钱,让木匠父子俩现给加了个盖,买了匹靛蓝粗布一围,竟然十分像模像样儿。 邸店掌柜见他们要买车,赶紧极力推荐自家那辆半旧的辎车,原本是自家女眷用的,旧是旧了点儿,用的可都是上好的硬料。 黑马讨价还价了半天,买下了辎车,凑够了两辆车。 黑马又从邸店买了两床被子,铺到两辆车上,又买了两只脚炉,套上竹熏笼,放到车上。 宋启明坐那辆辎车,程善和罗启文坐骡车,吃过中午饭,启程赶路。 镇上没有骡马行,邸店也没有多余能卖的骡驴,两头骡子拉车,两头驮行李,一行人只能接着步行,往平靖关过去。 一路往前,连个像样的镇子都没有了,好在沿途都有能歇息的地方,虽然一多半邸店脚店都是新开张的,不齐全不周到,但至少有热汤热水热饭,有屋子有热炕。 赶了六七天的路,一行人进了平靖关。 李桑柔吩咐,找间上好的邸店,在平靖关好好歇几天。 平靖关城内,几家最好的邸店都满满当当,根本腾不出地方。 黑马只好挑了家比脚店略强一点点的邸店,正巧有个宽敞的小院,连骡子带车,都拉进了院子里。 几个伙计忙着送了炭盆,大桶的热水,茶水点心,又送了饭菜进来。 程善师徒三人裹着被子,坐在烧的热热的炕上,不等他们说话,李桑柔先看着宋启明,笑眯眯问道:“这就是平靖关,来过这里吗?” 宋启明摇头。 “那我带你们逛逛,咱们中午出去吃饭。”李桑柔看起来心情极好,从宋启明看向程善和罗启文,“一会儿,我让黑马买几件衣裳给你们穿。不过。” 李桑柔的话顿了顿,笑容可掬。 “咱们可要丑话说在前头,穿了衣裳,你们要是规规矩矩,不做傻事儿,不想歪心眼儿,这衣裳就一直穿着,要是做了什么~” 李桑柔拖着长音,嘿笑几声,后面的话,没说下去,只嘿笑道:“瞧你们三个,这六只眼睛闪亮闪亮的,都是聪明人,不用我多说。” 果然,没多大会儿,黑马就送了三身衣裳给他们。 宋启明穿上久违的衣裳鞋子,站在上房里,说不上来为什么,眼泪又下来了。 “咦,你这小妮子,怎么又哭了?这是为什么?不想穿衣裳?还是裹在被子里,光着舒服是吧?那就脱下来……”李桑柔一脸惊讶。 “不是不是!”宋启明吓的一把握住衣领,一路往后退靠到墙上。“我就是,我是高兴的!” “高兴的啊,那就好。”李桑柔拍拍手,“走吧,我带你们出去逛逛。” 李桑柔说着,转身往外走。 宋启明提着颗心,赶紧跟在后面,离李桑柔不敢远,又不敢靠近。 程善和罗启文也换好衣服,跟着黑马出来。 “走,咱们去逛逛。”李桑柔挥手道。 大常跟在李桑柔后面,黑马客气无比的让过程善三人,带着小陆子等人,围着三人,跟在后面,出了邸店,一路逛出去。 平靖关是经过半个多月惨烈厮杀,一轮一轮的攻城,被北齐大军强攻下来的。 这场强攻,虽然已经过去了半年多,可厮杀的惨烈痕迹,在城里还是随处可见。 火焰燃烧后的焦黑,墙上一块块令人疑心的黝黑印记,还没能修好的残破之上,人流如织,热闹非凡。 关城内每一家邸店,每一间酒楼,都挤满了人,街道上更是人来人往,摩肩擦踵。 “这都腊月里了,怎么这么多人。”李桑柔顺口惊叹了句。 “都是荆州人,鄂州的,随州的,还有江陵城的呢,也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做生意的,走亲戚的,这个那个的。从来没这么多过。 这是咱们那店里掌柜说的,” 黑马上前一步,伸长脖子接话。 “咱们那店里,那掌柜那个高兴,一张脸,金光闪闪,说他那店开了二十年,头一回,生意这么好,说是从九月十月里,生意就好起来了,进了腊月,更是好的不得了。 说咱们那个院子,那是咱们运道好,刚有一家鄂州城过来的,一家子老的小的,好几辆大车,说是往建乐城去,还说什么走亲戚,不过掌柜说,他瞧着,那个家主,肯定是去考秋闱的,刚刚歇下就开始念书。” “看看,这多好,从前这道关死卡着,不许过来,也不许过去,人家走亲戚都没法走,人气儿财气儿,全给卡死了。 现在多好,能走亲戚,能会朋友,到处都是生意都是钱,多好!”李桑柔一边说,一边在宋启明肩膀上拍了拍。 宋启明烦的柳眉倒竖,一个劲儿的往下塌肩。 程善背着手,打量着四周,听到李桑柔的话,斜看了她一眼。 李桑柔走在最前,逛过一条街,让黑马去问了,听说迎福楼最大最好,掉个头,直奔迎福楼。 迎福楼里也是热闹非凡,雅间是没有了,本来就没几间雅间,虽然黑马没问,掌柜还是热情的解释了一通: 早就想再往后接一排房子出来,原本想着忙过这一阵子就动工,谁知道一阵子比一阵子更忙。 咱们平靖关城里,越来越热闹,他这小号,越来越忙,可不能再等了,准备年后就动工,到那时候,就有雅间了。 李桑柔不挑不拣,就在人来人往的大堂里,两张八仙桌拼一起,一群人坐下,黑马点菜,一如既往的豪气:把店里有的菜,统统上一份。 宋启明紧挨李桑柔坐着,好奇的打量着四周,罗启文挨着宋启明,浑身拘谨,程善正襟危坐,转着眼珠,悄悄打量着四周。 李桑柔看起来心情相当好,吃的也对味儿,就更加高兴起来,招手叫过伙计,吩咐把最好的酒拿个十瓶八瓶过来。 程善小心的瞄着高高兴兴喝了一瓶多酒的李桑柔,悄悄捅了捅罗启文,看着大常陪笑道:“我得去方便方便,你看?” “我也不知道茅房在哪儿,你问伙计。”大常正抿着杯酒,挥着手,不耐烦道。 “是。”程善再捅了下罗启文,伸头问了伙计,和罗启文一前一后,出去方便。 “小姑娘家少喝酒。”李桑柔仿佛没看到溜出去方便的程善和罗启文,见宋启明抿完一杯酒,伸手去拿酒瓶,用筷头在宋启明手上敲了下。 宋启明的手从酒瓶上滑下来,端起碗吃饭。 程善提着颗心,一路进了茅房,一边放水,一边拧着头打量四周。 罗启文跟着进来,“师叔。” “小声!”程善打断了罗启文,再次左右看。 “我看过了,没人。”罗启文忙说了句。 “看样子,到了他们的地界,他们放松多了,一会儿,你找机会,把信儿传出去,报个警。”程善贴近罗启文,耳语吩咐道。 “好!”罗启文连连点头。 两个人放好水,净了手,一前一后回去,接着吃饭。 吃好饭出来,小陆子几个明显喝多了,一个接一个,一会儿要小解,一会儿头晕了,都掉了队落在了后面。 李桑柔看起来也是酒多了,谁也不理会,一只胳膊搭在宋启明肩膀上,和宋启明说着话儿,问她这个见过没有,那个见过没有。 黑马这看看那看看,这也买那也买,买了一堆没用的东西,只有大常,紧跟在李桑柔身后,时不时看一眼程善三人。 罗启文跟着黑马,这看看那看看,时不时落后十几步,再跟着黑马,一起赶上李桑柔。 李桑柔一口气逛了四五条街,才打着呵欠说累了,掉头往邸店回去。 …………………… 孟彦清坐在邸店对面的小茶坊里,和同伴说笑着,看着罗启文再次落后,一脸鬼祟的挨着邸店墙根站了片刻,再急步赶上黑马。 十来息之后,大头揣着手,站到罗启文刚才站过的地方,两只肩膀乱耸,看起来后背痒的厉害,往后贴在墙上,用力蹭了蹭,踢踢踏踏走了。 蚂蚱紧跟上来,在大头蹭过的地方,画了几道,揣着手,跟在大头后面,进了邸店。 孟彦清对面的董超看的笑的茶都没法喝了,“这法子好,就是费衣裳。” “让兄弟们准备好,利落点儿。”孟彦清一边笑一边吩咐。 …………………… 李桑柔回到邸店,招手示意程善三人,“来,咱们喝着茶,说说话儿。” 黑马大常跟在后面,抱着胳膊,一左一右站在上房门口。 “坐,上坐,一会儿有好茶。”李桑柔笑眯眯示意三人往炕上坐,自己坐到炕头,捅开炕头的炉火,烧上水,拿了茶叶茶壶杯子过来,开始沏茶。 宋启明带着几分惊惧,看着李桑柔,她这个样子,这个笑,可不大对劲儿。 程善脸色微白,罗启文紧紧抿着嘴,三个人中间,倒是他最镇静。 大头和蚂蚱从门外探了探头,又缩了回去,接着小陆子和窜条往屋里伸头看了看,递了张纸条给黑马。 黑马将纸条递给李桑柔。 李桑柔捻开纸条,仔细看了看,又递给黑马,“比样儿画葫芦,再画两份儿。” 黑马拿着纸条,站在旁边桌子旁边,研了墨,握着笔比样儿画葫芦。 黑马画好,李桑柔也沏好了茶,倒了三杯,看着程善三人笑道:“你们三个,听着,从现在起,不许说话,我准许你们说话之前,谁敢出声,我就打掉他满嘴的牙! 一人一杯茶,端好,一人一张纸条,拿好,一人一间屋,好好写清楚,你们画的这圈啊勾的,是什么意思。 别说不知道哈,这可是你刚才满街乱画出来的。” 李桑柔点着罗启文,罗启文瞪着李桑柔,眼睛都圆了。 她怎么知道的?这不可能! “你们三个,写得一样也就算了,要是不一样,我就把你们三个脱光了,放在一辆车上赶路。”李桑柔挨个看过三人,眯眼笑道。 宋启明紧紧抿着嘴,被李桑柔一句放一辆车上,吓的手一抖,杯子里的茶泼了一身。 三个人被赶进三间厢房,片刻功夫,黑马就拎着三张纸回来了。 三张纸,就数宋启明写的最详细:这个符号,是示警同门,他们被人绑架了,让他们跟踪,想办法解救,并禀报上去。 “带他们进来。”李桑柔将六张纸条扔进炉膛,吩咐黑马。 程善三人重新被押回炕上坐下。 没多大会儿,大常拎着个捆得结结实实的中年人进来,扔到炕前。 中年人嘴里塞着块破布,瞪着坐在炕上的程善,程善迎着中年的人目光,脸色青灰。 “你们三个,都可以说话了。 瞧程师叔这样子,你俩认识是吧,他叫什么?在这平靖关做什么?”李桑柔抿着茶,看着程善笑问道。 “屈东来,门里在要紧的地方,多半会放一个两个人,查看动静,以备万一。”程善声调涩苦。 “掌柜的认识他,说他最会给马骡治病,修马掌的功夫是一绝。”黑马伸头进来,解释了句。 “唉。”李桑柔叹了口气,转头吩咐大常,“给文先生写封信,让他挑个上好的兽医过来,要会修马掌。” 程善浑身灰败,屈东来从程善瞪向李桑柔。 “我正缺个人,在我们前头,给你们巨子,你们叫先生是吧,给你们先生递个信儿,就你吧。” 李桑柔看向屈东来。 “你现在就赶回去,跟你们先生说,我要见他,没什么事儿,就是说说话儿,请他下山,在南召县城等我,他要是不想进城,城外也行。” 李桑柔顿了顿,拧着眉,看起来很为难。 “你一个人,脚程快,我们走得慢,这一快一慢,差得太远可不好,你们门里也是花样百出。 唉,没办法了,大常,打断他一条腿,黑马去请个跌打大夫,挑最好的请。” “你!”程善瞪着李桑柔,一个你字音还没落,大常挥拳砸在屈东来右边小腿上,屈东来嘴里塞着破布,一声惨叫闷向胸腔。 宋启明吓的惊恐惨叫,罗启文圆瞪着双眼,惊恐的一张脸雪白。 “我只缺一个送信儿的,以后,你们要是再召来同门,就只好杀掉了。”李桑柔看着程善,冷冷道。 程善直直瞪着痛的在地上打滚的屈东来,额头上一层冷汗,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1章 三傻 大头和蚂蚱两个,卸了块门板,将屈东来抬出去接骨包扎。 李桑柔眼睛微眯,从宋启明看到程善,慢吞吞道:“刚才,咱们可是丑话说到了前头。” 宋启明吓的白着一张脸,两只手紧紧抓着衣领,惊恐的看着李桑柔,下意识的想往后躲,可她已经靠到了墙上。 “你们两个做的这件好事儿,小妮子肯定不知道,让我想想~”李桑柔拖着长音。 宋启明看看李桑柔,再看看师叔和师兄,眼泪又下来了。 “算了,你就穿着吧,你们两个,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李桑柔看着程善和罗启文。 “我,那个……”宋启明看看师叔,再看看李桑柔。 她觉得她该站出来,说点儿什么,比如让师叔穿着衣裳,可她实在舍不得身上的衣裳。 光着身子的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 “你是想说,把你的衣裳,让给你师叔穿,是吧?或者是,你师叔师兄都光着,你也不好意思穿戴整齐?”李桑柔上上下下打量着宋启明,似笑非笑的问道。 “不是,是,那个,能不能让师叔……”宋启明纠结万状。 “你可以陪着他们,你们一起,都不穿。 把你的衣裳让给你师叔,或是你师兄,他们穿,你不穿,那肯定不行。” 李桑柔干脆直接的截断了宋启明的纠结,欠身过去,看着宋启明问道:“你是穿着,还是陪他们光着?” “师叔没事儿。”程善浑身灰败,有气无力道。 “他一个糟老头子,穿了衣裳没人看,脱了衣裳也一样没人看,就让他光着吧。” 李桑柔抬手拍了拍宋启明,转头看向程善。 “我再说一遍,我跟你们师门有份善缘。 所以,我既没虐待你们,也没在你们中间挑拨离间,或是做诛心的事,比如逼着她背叛师门,逼着你们彼此背叛,或是逼着你们自相残杀。” 李桑柔的话顿住,片刻,才接着道:“我不想坏了你们师门的师徒之礼,同门之谊,彼此之间的信任友爱。 礼崩乐坏,才是真正的不可收拾。 我做了我该做的,你也该做好你该做的,比如,不要让你的晚辈替你做危险的事,不要把他们推向危险之地。 记着,下次,再要画什么写什么,你自己去。” 程善一张脸涨的通红。 “是我,我……”罗启文的话没说完,就被李桑柔抬手止住。 “你看你这一对儿师侄多好,一个要把衣裳让给你,一个挺身而出替你担责,你要对得起他们。 大常,把他俩拎过去,把衣裳脱了,拿出去送人。都是上好的新衣裳。” …………………… 第二天一早,程善和罗启文被大常一手一个拎到车上,宋启明穿戴整齐,披着件艳绿的细布大袄,自己走出邸店,上了车。 平靖关城虽说不大,因为是关隘,城里的铺子,多半是做行人行商生意的,车马都十分齐全。 黑马和小陆子几个,在城内买了两辆相当像样儿的厚实大车,又买了几匹健骡。 在头一个镇上,从邸店掌柜手里买的那辆,旧是旧但用料实在的车太小了,被黑马卖给了车行。 大常将程善和罗启文拎上头一辆新车,李桑柔带着宋启明出来,黑马已经往新车上套好了两头骡子,挥着赶车的长鞭子坐到了前头。 李桑柔示意宋启明上车,宋启明左看右看。 “你师叔师兄也在这辆车上……” 李桑柔的话才说了一半,宋启明脸就青了。 她让她也上这辆车! “中间隔开了,厚板子包棉,后边有个门,前边也有个门,放心吧。”李桑柔拍了拍宋启明,推着她上了车前面。 宋启明伸头进车厢,见果然包的严密结实,长长松了口气。 李桑柔坐到前面车门一边,黑马甩响鞭子,两头吃饱喝足的健骡蹄声轻快,出关往北。 后面,小陆子赶着辆同样两头骡子的大车,蚂蚱坐在旁边,窜条从车厢里伸着头,和两人说话儿。 最后面,大常赶着原本程善和罗启文坐的那辆大车,大头坐在旁边。 一行三辆大车,出了平靖关,径直往北。 “长路无聊,你过来点儿,咱们说说话儿。”李桑柔怀里抱着手炉,摸出袋瓜子,一边嗑着,一边示意宋启明。 “说什么?”宋启明浑身戒备。 “能说什么,瞎扯呗。瓜子吃不吃?香得很。先说说你家里都有什么人?”李桑柔将瓜子递到宋启明面前。 宋启明坚定的摇头,她才不吃瓜子呢! “师父,师叔,师兄,还有师弟。”宋启明提着浑身的精气神,迟疑答道。 “我问你家人……噢!你是孤儿?”李桑柔打量着宋启明。 “嗯。”宋启明明显极不情愿的嗯了一声。 “那你这个宋,为什么姓宋?”李桑柔拖着长音喔了一声,嗑着瓜子问道。 “先生翻百家姓翻的。”宋启明答的不情不愿。 “喔噢,有意思!那你那个师兄呢?罗启文,也是孤儿吗?”李桑柔看起来兴致很好。 “嗯。”宋启明明显不想答,却又不敢不答。 “那他姓罗,也是翻百家姓翻的?” “嗯。”这一声嗯,不情愿的意味更浓了。 “那你们山上,都是孤儿了?姓什么,都是随手翻百家姓翻出来的?你师叔呢?他这个程姓,也是这么翻出来的?”李桑柔伸出手,捏着宋启明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自己。 “嗯!”宋启明被李桑柔捏的怒目过去,不过只敢怒目到一半,就赶紧移开目光。 “谁把你捡回去的?你们山上,谁捡了人都能带回去吗?或者,谁想捡,谁就下山去捡?想捡几个就捡几个?随便捡?你别客气,来吃瓜子,好吃!”李桑柔笑眯眯,又把瓜子举到宋启明面前。 “不吃!不能随便下山的,下山也不能随便逛,人哪是想捡就能捡到的?”宋启明已经没好气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人,婴孩,特别是女娃儿,生了病的娃儿,瘦的有气无力的娃儿,还真是想捡就能捡,想捡多少就有多少。”李桑柔神情严肃。 “你胡说。”胡说两个字,宋启明说的极轻,不仔细听,简直听不到。 “你听说过婴孩塔吗?还有泽漏园?乱坟岗呢?”李桑柔斜瞥着宋启明。 “泽漏园和乱坟岗。”宋启明用最少的字,来表达自己的不想说话。 “这两个地方,你去看过吗?都知道什么?说来听听。”李桑柔看着宋启明。 “孤寡无亲的死者,就由泽漏园收殓埋葬。要是当地战乱,或是乱政,吏治不利,孤寡无亲的死者无人收殓,随便挖个坑什么的,就是乱坟岗。”宋启明不想说话,却还是解释的十分清楚。 “嗯,你说的这些,是书本上,或是朝廷官样文章里的官样话儿。 泽漏园只有大县才有,就是大县,也不是每个县都能有,泽漏园里只有一个两个,最多两个三个看守的人。 里面堆积的棺木尸首,每隔一段时间,由官府,或是某个大善人出钱,集中埋一回,要是大善人发善心,多半还会请几个和尚道人念念经什么的。 可官府的钱要先用到活人身上,能给死人的钱极少。 大善人什么时候发善心,那得看人家心情对不对。 所以,泽漏园里,堆了十几几十年,棺木骨头烂的掉的到处都是的,多的是。 就这样,死后能进泽漏园,那都是大福气。 至于乱坟岗,到处都有,几个大村子之间,都会有一个。 哪怕是盛世,也一样到处都是,天下大乱时,满天下全是乱坟岗。 死了的人,不管是不是孤寡,有亲没亲,只要没钱,买不起棺木办不起丧礼,就只能抬到乱坟岗,随便挖个坑埋了算了。 在乱坟岗上,能用破席包一包,都算挺风光的了。” “有席那就不得了!能挖个坑都算风光大葬。”黑马挥着鞭子,接话道:“青黄不接的时候,乱坟岗上最热闹,都饿的半死不活,哪有力气挖坑? 抬到地方都累的不行了,随便一扔,能捧几捧土洒上去,就算不错了。 衣服肯定得剥光,衣服给死人穿,那是败家。 还有的,觉得自己不行了,自己爬过去,趁活着,挖个坑躺进去。” 宋启明听的脸都白了。 “乱坟岗上经常有活婴孩,刚生下来,养不起,就放到乱坟岗上,转身赶紧走,不忍心看着婴孩死,心底也盼着哭声能给孩子招来生机,被人捡走,像你们这样。 不过吧,九成九的时候,招来的都是野狗饿狼。” 宋启明机灵灵打了个寒噤。 “婴孩塔么,就是扔婴孩的地方,外面看就是一座塔,盖的漂亮结实,塔外面有路,通往塔上面的一个小洞,洞很小,刚好够扔进去一个小婴孩。 谁家婴孩死了,或是有不想要的婴孩,就扔进去,里面……” “你不要说了!”宋启明叫了起来。 “你是被从婴儿塔里捡出来的?”李桑柔斜瞥着脸色青黄的宋启明。 好一会儿,宋启明才点了下头,“师父说我躺在婴儿塔上……” “那你是南边人,怪不得这么秀气水灵。”李桑柔笑眯眯看着宋启明,“南边人喜欢盖婴儿塔,北边好像没见过。 大约是因为北边太冷,扔进去冻硬了,不容易烂,不烂的话……” “你不要说了!”宋启明快要哭出来了。 “那咱们不说这个了,换个话题吧。 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和你师叔师兄放在一辆车上?”李桑柔笑眯眯换了话题。 “不知道。”宋启明带着哭腔。 她一点儿也不想跟她说话! “都是替你着想啊!”李桑柔抬手在宋启明头上拍了拍。“你师叔和师兄要是在后面车上,咱们说什么,他们听不到,听不到么,就要胡思乱想。 想来想去,以为你透露了师门秘密,以为我知道的,都是你跟我说的,再多想一点,以为你出卖他们什么的,那就不好了。” “师叔和师兄不是那样的人!”宋启明眼里带泪,横了李桑柔一眼。 “小妮儿,姐姐告诉你,不要高看人性。你这个傻妮儿,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人性。 不说这个了,咱说别的。 你傻成这样,你那个师兄,呆头呆脑,你师叔,傻气横流,偏偏还自以为聪明。 你们仨个,三傻,你们师门怎么敢让你们出来的? 照我知道的,你们师门里,聪明人还是挺多的。 还是说,这些年,你们师门一路下滑,现在,满门都是你们这样傻里傻气的了?”李桑柔再换话题。 “师叔不傻!”宋启明被李桑柔一串儿的傻,说的简直要恼羞成怒,“师兄不傻,我也不傻!” “你不傻,那我问你,在江陵城里,你看到几个鬼画符,就梗头梗脑直往前冲。 你怎么就不想想,你,你师叔你师兄,都是亮明了身份,在江陵城里做上宾的,又不是躲躲藏藏做暗谍,同门相见,还用得着用符号召唤? 这明显是个陷阱,你想都不想就踩进来了?” 李桑柔说着,抬手在宋启明额头上敲了一记。 “不是!” 听李桑柔提到她被捉的事儿,宋启明眼泪又下来了。 这是件太痛苦的事儿! “是大师兄,他回山了,说回来给我带果干。曹师伯不让我吃果干,说酸牙,我……”宋启明哭出来。 李桑柔哈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伸头进去,在隔板上用力敲了敲。 “宋师妹的师兄,还有她师叔,人家宋师妹是为了果干,扎进了陷阱,你们两个呢?难道也是为了果干?” “我到衙门口,问师妹到了没有,门房说看见她进了对面巷子,我过去,看到了符号,不放心师妹,才追上去的。”罗启文闷闷的声音里,透着委屈。 “宋师妹她师叔,你呢?”李桑柔一边笑一边问。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看到启文了。”程善极其不愿的答了句。 这样的奇耻大辱啊! “你们就这样,一个串一个,扑通扑通掉陷阱。 小妮子,你自己来说说,你们傻不傻啊?”李桑柔一边笑,一边一下下拍着宋启明的肩膀。 “我不是,我们不是曹师伯他们,我们是格致部的,我们……”宋启明哭出了声。 李桑柔唉了一声,往后靠在车门上,笑个不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2章 烟火 从平靖关往北,行程虽然赶得紧,却不急。 晚上或早或晚,不管邸店大小新旧,一行人必定找家邸店落脚歇息,热炕暖屋,好好睡一觉。 早上虽说很早启程,却必定热汤热水的吃过早饭再走。 中午晚上,有能吃饭的地方,必定停下来,有肉有菜有汤有水,要是实在没有能吃饭的地方,就自己挖灶支锅,多数时候是大常做饭,偶尔,李桑柔也动手做上一回两回。 吃过一回李桑柔做的饭,宋启明就觉得这位大当家,也不是哪儿都不好,至少做饭是真好吃。 一行人三辆大车,一辆半车用来装行李,每到县城,必定补足消耗, 车上带的暖水瓶多暖窠多,有熏炉有手炉,还有脚炉,不管什么时候都有热茶喝,各个炉子里都是红旺的炭。 宋启明不得不承认,虽然身为囚犯,这么赶路,还是比她和师叔师兄们赶往江陵城的时候,舒服太多了。 一连走了十来天,程善规矩老实,一步不多行一句不多说,李桑柔让黑马买了衣服鞋子,给了程善和罗启文。 虽说是单衣薄鞋,不过他们出屋上车,下车进屋,只要不往外跑,就一点儿也不冷。 只要有衣服穿,那就好的不能再好了。至少罗启文拿到衣服时,激动的眼圈都红了。 李桑柔一路走,一路查看顺风的递铺。 往北这条线,只有递铺是顺风的,派送铺什么的,都由庆安老号经营,各家派送铺,李桑柔顺便听几句看几眼,并不多管。 腊月中,一行人进了唐县地界。 唐县不大,唐县外的顺风递铺,却是前后两府五六个县最大的递铺。 黑马赶着车,绕过县城,直奔递铺所在的兴安镇。 兴安镇正好逢集,又是腊月里,喧嚣热闹从镇子里挤出来,铺向镇子四周。 好在顺风的递铺都在县城外镇子边。 慢慢走了一会儿,黑马就赶着大车进了顺风递铺的大院子。 递铺的管事老包看到大常,惊喜的唉哟一声,扔了怀里抱着的干草,奔着大常迎上来,“是常爷?真是常爷!常爷您这身膀,老远就能看到,常爷您怎么来了? 还有蚂爷,蚂爷您也来了!常爷蚂爷您们快请里头坐!” “马爷?说我呢?”黑马指着自己,“他怎么认识我?” “是我,蚂蚱,不就是蚂爷。”蚂蚱白了黑马一眼,抬了抬下巴。 黑马难得的傻呆了一回,“什么?你?蚂爷?还蝗爷呢!哎!他姓李!不是蚂爷!马爷是我!” “老包,我姓李,大名李蝗,还有,别叫李爷,也别叫蚂爷,就叫我蚂蚱。”蚂蚱李蝗拍了拍管事老包。 “这是咱们大当家。”大常郑重的介绍了李桑柔。 李桑柔笑眯眯看着老包,微微欠身,“大常话少,夸人很少超过两句,他夸你的时候,足足夸了四句。 也是因为你,大常才把这前后两府的总递铺,放到了咱们唐县。” “不敢当不敢当,见过大当家,不敢当不敢当。”老包打量着李桑柔,有几分不敢相信。 关于他们大当家,一件一件的事儿,跟那话本子一样,他常听往来的骑手说起,真是不得了的不得了。 可眼前这位大当家,跟他们镇上的小娘子,好像没什么分别,嗯,比镇上的小娘子好看。 再看到从车上下来,艳绿大袄下面艳红裙子的宋启明,以及两身单衣的程善和罗启文,老包简直有点儿懞头懞脑了,怪人太多! 老包看着两身单衣的程善和罗启文,顾不上多想,赶紧让着众人进了大院里的小院。 小院四圈儿都挂着腊肉腊鸡,还有十几条两尺来长的大鱼。 李桑柔看过一圈,才掀帘进屋。 屋里烧的十分暖和,程善和罗启文赶紧上炕坐着,宋启明脱下艳绿大袄,从炕头的茶吊子上,提了茶壶,先倒了两杯茶,递给师叔和师兄。 老包进出几趟,送了一大筐带壳熟花生,一大盘子自家炒的瓜子,一大盘子核桃红枣,接着又送了一盘子柿饼,一盘子麻糖。 老包老伴儿跟在后面,抱着一摞碗,提着个陶罐进来,摆上碗,从陶罐里舀出油炒面,一碗碗冲油茶。 油炒面的香味儿弥满了屋子,李桑柔接过一碗,小心的抿了一口,连声夸奖,“真香,这炒面炒得真好,又细又均,芝麻花生又香又脆。” “大当家喜欢就好。”老包老伴儿看起来不擅言词,含糊说了句,抹了把额头的细汗,笑的眼睛细眯成一条缝。 老包两口子忙进忙出,众人吃也吃了,喝也喝过了,大常和老包去盘帐,黑马带着小陆子和大头,往后面查看马匹,仓库等处,蚂蚱和窜条往镇上采买。 李桑柔坐到廊下,对着只炭盘,嗑着瓜子,看着院子的热闹。 院子里搭着结实的棚子,棚子下支着大灶地锅,旁边几个炭炉上放着铜壶烧水。 老包老伴儿,和其它四五个帮厨的妇人,正忙着和面,咣咣咣剁馅儿,杀鸡烫鸡,切猪肉切羊肉,刮猪头上的细毛,择菜洗菜,泡干菜泡腊肉腊鱼,说着闲话,一阵阵笑着,忙着给李桑柔她们准备晚饭。 宋启明掀着帘子看了片刻,犹犹豫豫,还是从屋里出来,自己找了把椅子,坐到李桑柔旁边。 又过了片刻,屋里的程善和罗启文,裹着老包送进来的两件羊皮袄,一前一后出来。 宋启明急忙站起来,将自己的椅子先递给师叔,再到院子里拿了两把椅子过来。 程善和罗启文满腔小意的挨着炭盆坐下,李桑柔挪了挪,将炭盘让给两人,却没看两人,只管嗑着瓜子,看满院子里的忙碌和热闹。 一个瘦小妇人急匆匆进来。 “陶婶子来了。”坐在最靠外剥葱的一个妇人笑道。 “咦,你家不是搬到镇上了?怎么还晚了?”正双手拿刀,咣咣剁馅的妇人话语和剁馅一样爽利。 “被老张家娘儿仨堵上了。”陶婶子一边说着,一边对着院门,用力抖着怀里抱着的围裙,好像要把那股子恼怒和晦气都抖出去。 “不是早就跟他们说到底说明白了,怎么还来堵你?”剁馅儿的妇人接话也最快。 “就是要换亲,非换不可!两年前,咱们这顺风铺子刚开出来,我就跟他们说过,话都说绝了的。 就是因为村挨着村,他一家子,见了我们一家子就缠着不放。他那个儿子,有一回,揪着我们小翠往林子里拖,要不是小翠她哥赶到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也不能这么急着搬到镇上,这刚搬过来,他一家子就来堵门了,真是气死个人了!”陶婶子抖好了围裙,围好,坐到案板旁边,细细切一块腊肉。 “他家那妮儿也来了?”剥葱的妇人拎着筐拎着小马扎,挪到陶婶子旁边。 “来了!真是气死个人!” “你家大旺哪儿去了?别让那妮儿堵上大旺,再扯下衣服什么的。”剁馅儿的妇人关切的交待了句。 “大旺没事儿,跟他爹在后头侍候马呢。 大旺懂事儿的很,不说这两年,早几年就是,眼角瞄到他家那妮子的影儿,就躲得远远的,就怕她贴到他身上剥不下来! 大旺是个好孩子。 大旺说,他不是嫌弃那妮子,那妮子我也不嫌弃,可那妮子是留着给她哥换亲的,大旺招惹了她,那翠儿怎么办?”陶婶子说着话儿,切着腊肉,一片片铺出来,厚薄正好,肥瘦相间,十分好看。 “这一家子缠起来没完没了,当初,你们怎么跟这样的人家搭上了话?”旁边和面的妇人皱眉问道。 “当初他们家穷,我们家也穷,两家差不多,都是大儿子二闺女,再后头又是俩小子。 换亲这话儿,也就是句闲话。 他家那大小子,小时候瞧着挺好,闷声不响的,肯干,眼里有活,可后头,越长脾气越大,打他那个妹妹,照死里打。 有一回,我家翠儿往他家送鞋样子,正碰上他打他妹妹,把我家翠儿吓的,鞋样子都丢了,回来就跟我哭,说那样打,她可受不了。 我们家,你们都知道,我们当家的脾气多好,我们大旺,也是壮壮实实,高高大大的,你见他打过谁? 先是这打人,把我家翠儿吓着了,我家那时候还是穷,换亲还是得换亲,可那时候,我就不想跟他们家换了,这话,我就跟他家说过。 隔了半年,咱们顺风铺子就开出来了。 唉,我们家翠儿,你们都是瞧见的,咱铺子里不管什么活儿,有比我家翠儿更肯干更能吃苦的没有? 这话不是我说的,这是咱们包掌柜说的,婶子也说过,是不是?” 陶婶子仰身往后,拉了拉老包老伴儿。 “最肯干的就是咱们翠儿,人又聪明。”老包老伴儿笑应了句。 “我家翠儿拼死拼活的干,一个大钱都不花,连根头绳都舍不得买,全交给我存着。 翠儿跟我说,要是能攒够给她哥娶媳妇的钱,就让我别拿她换亲了,说她不怕干活,怕挨打。”陶婶子说着,抹了把眼泪。 “咱不说这个了,把你眼泪都招出来了,大过年的。 你家翠儿婆家看的怎么样了?大旺呢?”旁边洗猪头的妇人站起来,一边往大盆里添热水,一边笑道。 “城里派送铺的牛掌柜给提了家,姓吴,吴家老爹在县学里看门儿,做点儿杂活。 吴家哥儿在县学里上过六七年学,后头说是县学里的先生说,读书上头有天份,可天份有限,家里要是极有钱,倒是能供出来。 他爹就托了人,把他送到县城黄大夫家药铺上,本来是想学着抓药,谁知道黄大夫瞧中了,收他当了徒弟,现如今,跟着黄大夫学了三四年了,说是能开一个两个方子了。” 说到闺女的亲事,陶婶子满脸喜色。 “哟,这可是顶顶好的人家,这样的人家,那可都是挑着说媳妇的。”剁馅儿的妇人手里的刀顿了顿。 “牛掌柜跟我提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这样的人家,咱们哪儿攀得起? 牛掌柜说,有一回,他往县学里收小报钱,跟吴老爹说闲话,说到我家翠儿,说翠儿识字识的快,学写字学得快,不管教什么,一说就会,人又能干得很,一个闺女家,干活能顶一个男人,长的也好看。 牛掌柜说,吴老爹当时就动了心,就拉着他打听我们家,又听说我们当家的是咱们顺风铺子修马掌钉马掌的管事儿,当时就说让牛掌柜问问。”陶婶子连说带笑。 “人家这是先看中了你家翠儿。 翠儿那孩子是好,长的也好,可比你年青时候好看多了。 要是跟这样的人家攀了亲,你们家翠儿,这福气可就大了!”剥葱的妇人很是羡慕。 “今天一大清早,我跟翠儿进了趟城,从黄大夫医馆门口来来回回走了三四趟,吴家那哥儿跟在黄大夫身边,说话细声细气,瞧着和气的很呢,对了,他还穿着长衫呢!”陶婶子笑起来。 “翠儿瞧中了?”剁馅儿妇人笑问道。 “瞧中了,我也瞧中了,瞧中的很,我干脆就去找了牛掌柜,牛掌柜说,吴家也看来看去看了四五年了,也急着呢,说是年前就要相亲。”陶婶子切完了腊肉,将腊肉细细摆进大盘子里,配了把青蒜,递给老包老伴儿。 …………………… 李桑柔嗑着瓜子儿,听的津津有味儿。 宋启明坐在李桑柔旁边,托着腮,有点儿听明白了,渐渐蹙起眉头,犹豫了下,看着李桑柔问道:“这算嫌贫爱富么?” “人家翠儿最嫌弃的,不是穷,是打人,你喜欢挨打吗?”李桑柔斜瞥着宋启明。 宋启明急忙摇头。 “就是嫌贫爱富,又怎么啦?不嫌贫爱富,难道嫌富爱贫? 要是个个都嫌富爱贫,谁家有钱,谁家日子过得富裕,就人人嫌弃,人人唾弃,那还有人辛辛苦苦干活辛辛苦苦嫌钱吗? 谁家最穷,谁家就最好,最让人羡慕,这人世间,得是什么样儿?” 李桑柔斜着宋启明问道。 宋启明呃了一声,连眨了七八下眼,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她跟人家说过。”罗启文小心翼翼的说了句。 “嗯,当年,两家都是一样穷,穷的儿子娶不起媳妇,只能拿闺女换一个回来。 现在她们家富起来了,不用再拿闺女换儿媳妇了,当年的打算就不作数了。”李桑柔闲闲道。 “都说一诺千金。”宋启明嘀咕了句。 “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一诺千金,是这么来得吧?”李桑柔斜看着宋启明。 宋启明点头。 “这是史书上的吧,为什么这个季布一诺,会写到史书上?会出来这么一句一诺千金?会留芳千古?当鼓儿词说上几百上千年?” 李桑柔看着宋启明,一连串儿的问道。 宋启明被李桑柔问的上身后仰。 “因为这是圣人之行,因为太少见了,就是太少见了,像割股奉君,一诺千金,才被写进史书,才写成折子戏,编成鼓儿词,到处传唱。 现在,你觉得她们,竟然没有跟圣人一样,竟然没有一诺千金? 难道你觉得,但凡是个人,就该一诺千金,舍生取义,无所畏惧,大公无私,事无不可对人言,不贪不嗔金光闪闪?” “我不是……”宋启明一张脸涨得通红。 “她们,这镇上,那座县城,这方圆几百几千几万里,九成九的人,她们不识字,不知道什么是圣人,她们对着棵大树,对着块石头,都能当神明祈祷。 她们辛辛苦苦一辈子,只想着一件事:活着,活得好,吃饱穿暖。 他们中间,只有烟火,没有圣人。”李桑柔往后靠在椅背上。 她喜欢烟火,只喜欢烟火。 …………………… “陆乘风李蝗李鱼李首!起来起来!快起来!” 黑马叉着腰,喊的底气十足中气充沛。 大常一身新衣,一脸笑看着黑马叉腰喊叫。 “啥事儿?”小陆子先一头扎出来,“天刚亮……” “快起来!把脸洗干净,牙擦干净,把新衣服换上!快!”黑马再喊一声。 “来了来了!”蚂蚱、窜条一前一后冲出来。 “来了!”大头跟在最后,一边勒着腰带,一边冲出来,“马哥,常哥,啥事儿?” “站好,排整齐了! 老大说了,让咱们给大家伙儿拜个年!”黑马挨个点着众人,“大头你这衣服怎么回事?大家都是大红,你这……” “这是老大给我挑的,老大说了,这叫红得发紫,吉利!”大头揪着衣襟,一脸骄傲。 “那你站前头,站好,咱们要拜年了!来,跟着我:” 黑马站在最前,一脸严肃。 “该常哥……”小陆子嘀咕了句。 “这是老大的吩咐,老大说我人气高,人气,你懂不懂?就知道你不懂!”不等小陆子说完,黑马就气势昂扬的怼了回去。 “各位大姐小妹,大哥小弟,大嫂大娘大爷大叔,各位衣食父母,马少卿、常山,陆乘风李蝗李鱼李首,给各位拜年了! 祝各位吉祥如意,福财双至!” “大哥大姐,求您赏几个压岁钱!”大头双手捧在胸前,一脸可怜相。 “这是拜年,不是要饭!”黑马一巴掌打在大头手上,“得讲体面,看我的!诸位兄弟姐妹,有钱捧个钱场……” 黑马的话没说完,就被众口一致的嘘声打断。 “瞧你们,这大过年的……”黑马点着小陆子几个。 “来都来了。”小陆子无缝接话。 “他还是个孩子。”大常摸着大头的头。 “赏俩钱吧!”窜条和蚂蚱异口同声。 …………桑桑携丐帮诸没眼看长老们,给大家拜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3章 英气飒爽 从祭灶那天起,李桑柔一行人,就都是在顺风递铺落脚了。 一路走,一路查看着各家递铺,查看沿途路况,一一记下,有些地方,得筹些钱好好修一修了。 正月末,一行人进了郑县。 郑县和南召县之间,只隔着一个小小的方县了。 从郑县前一个县起,邸店多半已经开门,李桑柔一行人就不再住在递铺里,而是像早早启程的行商一样,在邸店落脚。 中午前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行人在一座当年挺豪华,如今破败不堪的风雨连阁旁边停下。 黑马生了火,大常和大头烧了一大堆红炭,将车上的熏炉、手炉、脚炉拿下来换了炭,再送回去。大头再从车上接下马桶,往旁边一个小水沟里洗刷。 从郑县之前起,赶路时,李桑柔就不许程善三人再下车了。 小陆子挖了个小坑,再找几块石头支好,烧上火,放几块炭,架上锅,洗米蒸饭。 李桑柔蹲在旁边的大火堆旁,将一大块新鲜五花肉切成一条条,再连着皮切开,调好了调料,揉了一会儿,将调料味儿揉进肉里,再将一条条的五花肉放到烤架上。 “老大!有匹马!跑得很快!马上有人,瞧着利落得很呢!”蚂蚱从树下滑下一半,冲李桑柔禀报道。 大常从马车后伸头出来,见李桑柔冲他做了个手势,立刻缩头回去,示意大头,“摘了他们的下巴!” 没等车里的程善和宋启明三人反应过来,大常和大头两个,已经干脆利落的摘掉了三个人的下巴。 三个人直瞪瞪瞪着大常和大头,片刻,挪过去,从窗户缝隙里往车外看。 大常坐在后车门上,抽刀出鞘,看着程善和罗启文,大头坐在前面车门旁,拎着刀,斜着宋启明。 李桑柔站到块高石头上,踮脚看了看,示意蚂蚱从树上下来,自己蹲回火堆旁,接着烤肉。 蚂蚱从树上滑下来,左右看了看,往旁边那口井过去,和窜条一起,打了桶水抬过来。 一马一人飞速而来,从李桑柔等人旁边直冲过去,冲出去一射之地,兜个圈子,冲着李桑柔一群人过来。 “你们从哪儿来的?”马上是一个三四十岁,飒爽锋利的女子,扬声问了句。 “从曹县。”李桑柔往铜壶里舀着水,头也不抬的答道。 “那你们看到……”女子问到一半,卡住了。 呆了片刻,女子干脆跳下马,将马系在一棵小树上,几步走过来,离李桑柔四五步远,仔细打量着她,看了又看,仿佛舒了口气,这才接着问道:“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女人,像我这样,不过年青的多,十几岁吧,带着一群壮汉,一身匪气。他们还带着三个囚犯。” 李桑柔听的瞪大双眼,上上下下打量着女子,慢慢摇了摇头。 “哎!你这小丫头,你听清楚我的话没有?”女子看着李桑柔那一脸的不敢相信,忍不住往前探身,用马鞭在李桑柔肩膀上捅了一下。 “什么是匪气?”李桑柔侧身避过马鞭,看着女子问道。 女子被李桑柔问的一怔,随即拧起了眉,“匪气就是……就是杀气腾腾。” “那什么是杀气腾腾?”李桑柔瞪大眼睛,看着女子,认真问道。 “杀气腾腾就是,”女子再次卡住,想了想,指了指自己,“就是像我这样。” “姐姐这么好看,杀气腾腾带个杀字呢,肯定不是姐姐这样。”李桑柔笑的眼睛弯起。 “你这小丫头,倒挺会说话。我都快五十了,不是姐姐,是姑姑。 你们到哪儿去?你家大人呢?”女子左右看了看,踢了块石头过来,坐到李桑柔旁边。 “那儿,我哥。”李桑柔指了指黑马。 正洗着颗大白菜的黑马冲女子咧着嘴,笑着欠身点头。 “你们兄妹,”女子来回看了看,“真会长,好看全长到你身上,难看全长到他那儿。” 黑马不笑了,斜横了女子一眼。 “姐姐从哪儿来?”李桑柔提起吊在火上的铜壶,用铜壶里的滚水烫了杯子,倒了杯茶递给女子。 女子接过,抿了一口,满意的嗯了一声,“这茶不错。” 李桑柔看着三口两口喝完了一杯茶的女子,又给她倒了一杯,再问了一遍,“姐姐从哪儿来?姐姐要去哪儿啊?” “从南召。你们看到像你们这样的一队人没有?有车有马,领头儿的是个像我这样的年青女子,带着一群汉子?”女子再问了一遍。 “没有,姐姐说的这样的,就是我们吧?”李桑柔笑眯眯道。 “你这小丫头,无知无畏!”女子看着李桑柔,笑起来。 “姐姐有刀有箭,姐姐是侠客吗?”李桑柔翻着五花肉。 “算是吧。这是什么?五花肉?你做的?挺香。”女子抽了抽鼻子,真挺香。 “嗯,女儿家要做得一手好菜饭,不然嫁不出去。我有个叔叔一直这么说。”李桑柔弯眼笑着,“怎么称呼姐姐?姐姐吃了饭没有?要不,跟我们一起吃吧,尝尝我做的饭菜好不好吃。” “我姓林,你叫我林姑姑吧,吃是没吃,你们多不多?”林姑娘伸头看了看。 “多得很呢,林姐姐要是赏光,咱们就多添两个菜。林姐姐喜欢吃什么?鸡?羊肉?鱼?都有。” “都行,我不挑。是林姑姑。”林姑娘笑道。 “哥,你去拿块羊肉,再拿只熟鸡过来。 林姐姐看起来也就二十多,最多最多三十岁,只能是姐姐,不是姑姑。”李桑柔笑眯眯。 “行行行,你想叫姐姐就姐姐吧,你们去哪儿?做什么?”林姑娘转头打量着小陆子,蚂蚱、窜条,以及旁边一排儿三辆大车。 嗯,这是兄妹俩带着三个车夫。 “去南召,走亲戚。有个叔叔在南召,孤身一人,我们去看看叔叔,再看看能不能劝一劝叔叔,让他跟我们回家。”李桑柔一边说着,一边从车上拿了只深锅出来。 小陆子和蚂蚱又支了个架子出来,在架子下生起火,窜条又去打了一桶水。 李桑柔将锅用滚水烫过一遍,吊到架子上,舀了水进去,将黑马刚刚洗好的羊肉切成大块,一块块放进锅里,挽了葱结,拍了块姜放进去。 煮上羊肉,李桑柔将熟咸鸡拿过来,拆开,撕的细细的,放到一只铜盆里,加上刚挖的野菜,青蒜,酸萝卜,酱黄瓜,拌了一盆。 大锅里的米饭腾着热气,小陆子撤了火,闷了一会儿,掀开锅盖。 李桑柔拿过片白菜叶子,抹了层鸡蛋酱,放上几筷子拌鸡丝杂菜,再放上米饭,放在碟子里,递给林姑娘。“林姐姐尝尝。” 林姑娘接过,捏着白菜叶子,一口咬下,连连点头,“小丫头手艺真好,再给姐姐包一个!” 李桑柔一边笑,一边切了几块烤好的五花肉,用白菜叶包上,递给林姑娘。 林姑娘一连吃了四五包菜饭,六七包烤五花肉,摸着肚子,还想再吃,不过已经有点儿撑了。 “姐姐喝碗羊肉汤吧。”李桑柔又递了碗浓白的羊肉萝卜汤。 林姑娘吸溜着喝完,将碗递给李桑柔,“你这小丫头,这手艺真是好!” “晚上咱们吃三鲜粥,配韭菜鸡蛋饼。”李桑柔笑眯眯道。 “小丫头心眼真好,不过姐姐有大事儿呢,可不能跟着你吃吃喝喝。” 林姑娘拍拍手,正要站起来,李桑柔看着她笑道:“姐姐都没问我姓什么叫什么。” 林姑娘失笑出声,“是姐姐失礼了,你姓什么叫什么?你哥哥呢?” “我姓李,李桑柔,他姓马,马少卿。”李桑柔看着林姑娘,笑眯眯道。 林姑娘呆了呆,片刻,眼睛瞪的溜圆。 在林姑娘反应过来之前,李桑柔手里的筷子,已经抵在她脖子上。 黑马和小陆子扑上去,干脆利落的把林姑娘身上的长刀和弓箭都摘了下来。 “你以为一根筷子……”林姑娘斜看着李桑柔。 “我喜欢姐姐,所以用了一根筷子,我的剑太利了,怕伤着姐姐。”李桑柔笑眯眯,软声细语。 “我知道你那把剑。”林姑娘咬着牙。 “嗯,米良跟你说的?”李桑柔撤回了筷子。 “程师弟他们呢?”林姑娘看向那三辆大车。 “叫他们出来吃饭。”李桑柔吩咐了句。 “师叔!”宋启明最先跳下车,看着林姑娘,绝望的喊了句。 罗启文和程善一前一后下了车,无语无力的看了眼林姑娘,片刻,移开目光,一句话没说,挪到火堆旁坐下,接过筷子吃饭。 他们三个,眼睁睁看着她认贼为友,一通吃喝,做了阶下囚,看的从惊恐到怒其不争再到浑身无力。 真是师门不幸。 算了算了,吃饭吧。 “米良既然跟你说过我,那你就该知道,我对你们师门没有恶意。”李桑柔笑看着林姑娘,“别想着这样那样,老老实实坐着吧,别的不说,就你吃的这么饱,怎么打? 咱们说说话儿,米良跟你说过什么?” “没什么!”林姑娘语气生硬。 “那你这趟,是奉师门之命来救你师弟师侄的? 怎么把你这样的派出来了?让米良来也比你强啊,米良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不过他好歹不会像你这么眼瞎。 还匪气,杀气腾腾,像你这样,真像你这样,本大当家早死过一千八百回了。” 李桑柔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气。 “米师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林姑娘怒目李桑柔。 “他的救命之恩,我早就报答过了,涌泉相报还能余出两条江来。 瞎子在你们师门里呢?过得怎么样?”李桑柔笑问道。 “还好。” “你不是奉师门之命来的吧?私自出来的?为什么?瞎子让你来的?”李桑柔用白菜包了块五花肉,咬了口。 “不是他,就算救命之恩报答过了,米师弟没有对不起你过吧?你不能害了他!”林姑娘恨恨的看了眼李桑柔手里那块香气四溢的烤五花肉。 “我怎么害了他了?你问问他们,在你来之前,我认识你米师弟这事儿,他们知不知道?”李桑柔指着程善三人。 三个人顺着李桑柔的手指,依次摇头。 他们真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 “他们是格致部的,傻就傻了,你是什么部的?怎么也傻成这样?”李桑柔看着林姑娘叹气。 “林师叔是侠部的。”宋启明先接了句。 “米良也是你们格致部的?”李桑柔看着宋启明问道。 “不是,米师叔早先在格致部,后来到前山去了。”宋启明有问就答。 “看来后山全是呆子。”李桑柔叹了口气,看向林姑娘,“姐姐这么急急忙忙的赶过来,要找我们,现在找到我们了,姐姐有什么打算?” “别叫我姐姐!”林姑娘气儿不打一处来。 “行,林妹妹。” 宋启明噗的笑出了声。 “我姓林名飒!”林飒差点要握拳打过去。 “行行行,英气飒爽的飒吗?挺好听。 你说说,现在找到我们了,你想要什么?要我做什么?看在瞎子的份上,只要我能做的,都答应你。说吧。”李桑柔好脾气的笑道。 “你放了他们,掉头回去,这事儿就算没发生。”林飒瞪着李桑柔,犹豫片刻,还是说了。 “你们大先生在山门里吧?他知道我捉了你师弟师侄,已经赶过来了吧? 你们大先生是怎么打算的?劫杀?还是见见我,说说话儿?”李桑柔慢慢咬着肉,看着林飒问道。 “你把屈师兄的腿都打断了,大先生还能不知道?”林飒没好气道。 “那你家大先生怎么打算的?”李桑柔接着问道。 “不知道。”闷了一会儿,林飒不怎么情愿的答了句。 “唉,有你们这么一群弟子,你家大先生真不容易。”李桑柔摇头叹气,“哪,你看看你程师弟,还有你宋师侄罗师侄,看看,都胖了是吧? 你问问他们,我对他们好不好?这一路上,全程好吃好喝侍候着,是吧? 你要是现在想带走他们,那你就带走好了。 你既然知道我跟瞎子这情份,就该知道,我对你们师门,那是能多包容就多包容,对吧? 我见见你们大先生怎么啦?怕我把你们家大先生拐跑了? 我觉得吧,你家大先生得比你聪明多了,我肯定拐不走。” “你见了大先生,大先生肯定就能知道,是米师弟把你招来的!米师弟就……”林飒急了。 “嗯?”李桑柔眼睛瞪大了,“你这意思,瞎子认识我这事儿,他没告诉你们大先生?” “嗯。”林飒斜了眼程善等人,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 “哈!”李桑柔猛的哈了一声,“刚才那句话,我没说全,你们山门里,后山前山全是呆子!” 林飒紧紧抿着嘴,拧过了头。 “那现在也瞒不过了,你程师弟罗师侄宋师侄全知道了,我放了他们,再掉头回去,也没用了。”李桑柔摊着手。 林飒看向程善,程善一身丧气的看着她,片刻,低头咬了口白菜包五花肉。 “行了,再往前,你带路吧,也算你没白来这一趟。 回头见了你们大先生,就说你是特意过来带我们过去的。”李桑柔连声叹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4章 迎接 李桑柔将林飒的马匹刀箭,一样不少都还给了她。 林飒将弓箭挂到马上,拉长着脸,骑着马走在车队最前面。 黑马赶着车,跟在林飒后面,她快,黑马就多挥几鞭子,赶着两头骡子跑起来,她要是慢了,黑马就勒一把缰绳。不远不近的跟着。 林飒催着马跑起来,黑马把车赶的叽哩咣噹跑的飞快。 李桑柔安安稳稳的坐在车前,程善三人被颠的东倒西歪。 郑县和方县都是小县,天快黑时,前面已经能看到方县县城了。 驿路上,一个掌柜打扮的中年人,牵着头骡子,从路边站到了路中间。 林飒勒住马,皱眉看着中年人。 黑马高喊着吁,勒住两头骡子,李桑柔跳下车,绕过林飒,走到中年人面前。 “奉大先生令,来迎一迎大当家。”没等李桑柔站稳,中年人带着一脸恭敬笑意,冲李桑柔拱手长揖。 “不敢当,先生贵姓?”李桑柔忙拱手还礼。 “免贵姓赵,小的一个脚店掌柜,不敢当先生二字。 小的脚店就在前面,知道大当家要来,已经洒扫干净。” 赵掌柜满腔恭敬中,透着丝丝诚惶诚恐,再次长揖下去,从外到内,都是最正宗不过的脚店掌柜模样。 “有劳赵掌柜了。”李桑柔客气笑谢了,抬手示意赵掌柜前面带路。 赵掌柜再次冲李桑柔揖了半揖,又冲黑马和林飒欠了欠身,退后两步,这才转身上了骡子,催着骡子往前。 李桑柔重新坐回车上,看着伸头往外看的宋启明问道:“这个是你师叔还是师兄?” “我不认识他,从来没见过。”宋启明摇头。 “那现在看清楚,记牢,这位不是你师叔,就是你师兄。”李桑柔看着赵掌柜的背影。 赵掌柜的脚店离县城不远,一排排房子前面,圈出了一片大院子。 刚进院门,就有两个伙计飞奔迎上来。 “这是甲字号的贵客,把骡子牵进去,找个避风的地方,好好侍候,洗刷一遍,多用点细料。”赵掌柜一边琐琐碎碎的交待着,一边欠身笑着,往旁边一间小院让李桑柔等人。 李桑柔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脚店。 院子四处挂着灯笼,旁边货仓里放着十几车大车,堆满了货物,另一边的骡马棚里,几个伙计正在忙碌,一匹匹骡马正摇头甩尾的吃着草料。 正面大堂里,灯火通明,人影晃动,笑声喧哗声扑面而来,热闹中透着喜庆。 看这样子,这应该是方县城外生意最好的脚店了。 李桑柔等人进了小院,赵掌柜客气了几句,就垂手退了出去。 伙计提着提盒,端着锅子,送了满满一大桌子丰盛饭菜,又大桶大桶的送了热水进来。 第二天早上,听到小院里有了动静,伙计们忙送了热腾腾的早饭进来。 林飒牵着马,黑马赶着车出院门时,才又看到赵掌柜,站在院门旁,一脸笑,不停的欠着身,客气恭敬的将诸人送出脚店。 林飒的心情比前一天更加不好,骑在马上,闷着头赶路。 午时前后,一行人就进了南召县境内。 刚进南召境内,就看到米瞎子缩头缩脑,蹲在路边一块大石头上,旁边一头驴甩着尾巴,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地上的枯草。 林飒看到米瞎子,跳下马,拎着鞭直冲上去。 李桑柔拍着黑马,“快快,靠近点儿!去看看!” 黑马根本不用李桑柔催,早就用鞭子拍着两头骡子,催着两头骡子小跑跟上。 “你来干什么?你怎么有脸来?”林飒冲到米瞎子面前,马鞭点着米瞎子,气的声音都变了。 “我……” “你跟我说,你说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你说她杀人如麻,你说那是个恶煞修罗,恶煞!这是恶煞?这是修罗? 你看看,你看看!有这样的魔头?有这样的恶煞? 你连我都骗?”林飒马鞭点着米瞎子的鼻子。 “她真是……” “你说她一看就不是善茬,你用你那瞎眼好好看看,这叫不是善茬? 你是假瞎子,不是真瞎!”林飒气的握着鞭子打在米瞎子身上。 “她真不是善茬!她……” “你还敢胡说八道!你不长眼睛还是我不长眼睛! 你还敢胡说! 你说黑马黑的像锅底,他哪儿黑了?啊?哪儿黑了?”林飒再一鞭子拍在米瞎子身上。 黑马咯的笑出了声。 就是么,他一点儿也不黑! 林大姐真好! “那大常,大常你肯定认出来了,那么大个儿。”米瞎子抱着头,围着石头转着圈躲闪。 “瞎叔,大常那会儿在车上,林大姐没看到。”黑马扬声喊了句。 “你跟我也满嘴胡扯!你说!什么叫魔头?什么是恶煞!你给我说!”林飒被黑马这一嗓子喊的,更生气了。 “你这不是好好儿的……”米瞎子胳膊抱头,从石头跑向他那头驴,围着驴子转着圈左躲右闪。 “哎,你这个林师叔,跟你米师叔,是不是一对儿?”李桑柔手指往后,捅了捅伸长脖子看热闹的宋启明。 “不是一对儿,不过,我听我师父说过,师父说林师叔喜欢米师叔,米师叔也喜欢林师叔,还有,师父说,米师叔是林师叔捡上山的。”宋启明看热闹看的兴致勃勃。 “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她俩为什么没成亲?”李桑柔摸出瓜子,一边嗑着,一边问道。 “那我不知道,师父没说。”宋启明将脖子再伸长些,“林师叔舍不得打米师叔呢,林师叔厉害得很,想打米师叔,早就把米师叔打的爬不起来了。 你也不一定打得过林师叔。” “我肯定打不过她,不过,她要是跟我动手,根本轮不着她出招。”李桑柔嗑着瓜子,闲闲道。 “为什么?”宋启明想了想,没明白。 “一个照面,我就把她杀了,还出什么招。”李桑柔毫不客气道。 宋启明斜瞥着李桑柔,根本不信。 李桑柔嗑着瓜子看热闹,不理会宋启明瞥过来的这一眼。 林飒往米瞎子身上拍了十七八下,把那口恶气拍出来了些,转个身,回到她那匹马旁边,用力整理马鞍。 黑马急忙跳下车,冲到后面车上,倒了杯茶,双手捧着送到林飒面前。 “林大姐,您喝杯茶,润润喉。您别跟瞎叔一般见识,您可别气着自己。” 她说他一点儿也不黑,她这份慧眼,多难得! 这简直就是知己嘛! 李桑柔坐在车前,看着米瞎子时不时瞄一眼林飒,拍拍打打拉拉拽拽了好一会儿,才牵着驴子,远远绕过林飒,往大车过来。 “你是偷着跑出来的,还是奉了你们大先生的吩咐。”李桑柔收起瓜子,看着米瞎子,笑眯眯问道。 “奉命。”米瞎子再瞄了眼林飒,叹了口气。 “这么说,咱们关系好这事儿,你们大先生知道了?”李桑柔顺着米瞎子的目光,看了眼林飒。 “她一走,大先生就把我叫过去了。 大先生是个精明人儿,之前,大约也猜到了。”米瞎子眼角余光一直瞄着林飒,见她总算收拾好,上了马,跟着骑上驴子。 “走吧,前面不远就是南召县城,你打算住在哪儿?南召城外有你们顺风的递铺。” “你们大先生没给我安排住处么?”李桑柔看着米瞎子笑问道。 “大先生就说让我来迎迎你,尽一尽地主之谊,没说别的。”米瞎子再次叹气。 “那就在城里找家邸店,住着舒服,吃吃喝喝的也方便。”李桑柔不客气道。 “嗯。”米瞎子回头看了眼大车。 李桑柔旁边,宋启明伸着脖子,正好奇无比看着他。 “你跑这一趟干嘛?”米瞎子含糊问了句。 “她们是从江陵城里,跟着我过来的。”李桑柔用手背拍了拍宋启明。 “北齐拿下了鄂州、随州,荆州唾手可得,拿下荆州,必定剑指襄阳。 合肥一战,南梁轻骑损失殆尽,北齐数十万轻骑沿江驻守,南梁突袭了几回,都无功而返。 没有轻骑,如同手无寸铁。 大先生的意思,应该是想缓一缓。”米瞎子说完又叹气。 “缓一缓,以便让南梁重新招兵买马,重建轻骑,让南梁北齐重新势均力敌,是吧? 只有南梁北齐势均力敌,你们夹在南梁北齐之间,才好左右逢迎,这日子才逍遥。 你们门里的打算,你早就知道是吧?”李桑柔几句话说的极不客气。 “知道点儿。”米瞎子唉声叹气,“大先生是希望南梁北齐隔江而治,可不是为了本门利益,这样对天下好。 大先生没你说的那么不堪,本门也不至于如此自私自利。” “你在江都城呆了很多年,扬州也呆过,去过杭城,到过建乐城,你说说,这样隔江而治,隔三岔五小打几场,隔上几年十几年,大打一场,对天下好在哪里?”李桑柔看着米瞎子问道。 “我看到的,一地一时而已。 我从小儿读书不成,学艺不成,学看相骗人都学得似是而非,要不是这双眼,连骗人都骗不了。 我就算看到了,想到了,也都只是浮浅表面。 大先生是有大智慧的。”米瞎子垂眼道。 “你心里明明白白,你家大先生这么想,是糊涂混帐,一厢情愿,这话是你自己说的,说过不止一回。”李桑柔斜瞥着米瞎子。 “瞎说!我肯定没说过!”米瞎子断然否认。 “你家大先生让你走这一趟,什么打算?让你说服我?先打个底儿?”李桑柔斜着米瞎子。 “大约吧,唉。”米瞎子再次叹气,“你这一趟,是什么打算?” “劝一劝你家大先生,能劝得动最好,劝不动,就屠了你们师门。”李桑柔淡然道。 米瞎子斜瞥着李桑柔,宋启明呃了一声,缩脖子坐回车厢里。 虽然她不相信这位大当家的真能杀什么人,可是,说不上来为什么,她总觉得她说的都是真的。 “本门延续近千年……” “没有什么是能永远存在下去的。”李桑柔打断了米瞎子的话。 “我是说,本门延续近千年,要是不能时移世易,跟随变动,大约也不能延续近千年之久。”米瞎子接着刚才的话道。 “实在不行,换个大先生?”李桑柔斜睨着米瞎子。 “本门大事,不是大先生一个人说了算,前山后山,各部各家,大家议定了才行。”米瞎子说一句话叹一口气。 他是真烦恼真忧虑,他就知道,这仗一打起来,就没个安生日子! “那倒是挺民主。”李桑柔哈了一声。 “你说的那个民主,我觉得是好事儿。” “不一定。”李桑柔呆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太难了。” “就是太难了,怎么样都不对。唉,太太平平多好,打什么仗!”米瞎子这回不叹气了,往地上猛啐了一口。 两人不说话了。 南召县城确实很近,前面,已经能看到南召县城了。 南召县城不大,背靠大山,前临大河,山青水秀。 穿过有些破旧的城门,李桑柔打量着四周,问道:“城里最好的邸店是哪家?是你们门里的?” “祥和老店最好。不是吧,我们每次下山,都是住崔家老店。”进了城,宋启明又探头出来,听到李桑柔问,顺口答道。 “是。这南召县里,近半都是本门产业。”米瞎子答道。 “呃!”宋启明眼睛都瞪大了。 这南召城近半产业都是她们门里的!她竟然不知道! “咱们就住祥和老店。”李桑柔示意黑马。 “好咧!瞎叔给指个路。”黑马愉快的答应了一声。 到了祥和老店门口,米瞎子和李桑柔告别,“我走了,回去递个信儿。” “你把她们带上。”李桑柔示意林飒和程善等人。 “你不留着?”米瞎子没敢看林飒,只点了点程善三人。 “留着干什么?我又没打算怎么着他们,你带走吧。”李桑柔冲米瞎子挥了挥手,进了邸店院门。 “走吧。”米瞎子还是没敢看林飒,只招手示意程善三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5章 都姓乌 太阳落到地平线上,离暮鼓擂响只有一两刻钟了,守城门的老厢兵们说着闲话,拖着脚步,慢慢腾腾,来来回回收拾打扫,准备关城门。 城门外,一队人马如同拖着长长尾翼的离弦箭一般,一头扎进了城门。 几个老厢兵吓的后背紧贴着城墙,贴成了一排儿。 “你们统领是谁?现在何处?” 领头参将冲过城门,勒停了马,调转回来,鞭子指着老厢兵,厉声问道。 “是张张张,张统领,张统领!那那那边,就那边!”领头的老厢兵吓的结巴成了一串儿。 他们南召小县,属于有史以来,打起仗来都是毫无价值的那种地方,战乱时候也极少过兵打仗。 老厢兵们头一回见到这样精壮威风的兵马,这样杀气腾腾的阵势。 参将顺着老厢兵手指的方向,带着十几骑亲卫,疾冲而去。 参将后面,拖成长长尾巴的精壮步卒冲进城门,连成串儿,往两边跑上城墙。 一个十夫长指挥着自己麾下十个人,左右各五个,从城门里,站到城门外。 紧贴着城墙,一动不敢动的老厢兵们看傻了眼。 “你们,也是咱大齐的?”领头的老厢头看看自己身上的号衣,再伸着头看看前面站的笔直,衣甲鲜亮的步卒,小心翼翼问了句。 他跟他们的衣裳,好像差不多。 “不是咱大齐的,还能是哪儿的?”十夫长叉腰站在城门正中,斜横着老厢兵,怼了句。 “唉哟娘唉。”老厢兵抹了把冷汗,“吓我一跳,官爷,您们这是?出啥事儿了?”老厢兵挪了挪,不靠着城墙了。 “这南召县,我们接管了。”十夫长手一挥,十分气势。 “啊?那我们,小的们……”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老厢兵懞了,他们南召县出啥大事儿了?他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呢? “你们在这儿等着,先别走,等你们统领来了,让你们走,你们再走。 再怎么也是军中,无令不得擅动。”十夫长脾气挺好。 “官爷,咱南召县这是,出啥事儿了?” 老厢兵不怎么害怕了,一个个挪出来,打量着站得笔直的精壮兵卒,凑到十夫长身边,围成一圈儿问道。 “这是能说给你们听的?这是机密!可不是能说的事儿!”十夫长不客气的堵了回去。 “噢!”几个老厢兵长长噢了一声,一起点头。 他们知道了,敢情是出了机密的事儿。 …………………… 第二天早上,李桑柔等人刚吃过早饭,米瞎子在前,欠身让进一位老者。 李桑柔站起来,打量着老者。 老者五十来岁,瘦高,慈眉善目,戴着顶半旧的浑脱毡帽,身上的深灰棉袍皱皱巴巴,袖着手,带着一脸谦恭的笑。 看起来像个一辈子都没能说话算话过的老好人。 “大先生安好。”李桑柔上前一步,拱手长揖。 “不敢当,大当家安好。”老者忙欠身还礼。 “贸然前来,打扰大先生了。”李桑柔接着客气。 “不敢当打扰二字。大当家不远千里而来,老朽和诸同门,荣幸得很。”老者再次欠身。 “大先生贵姓?” “不敢,姓乌。” “历任大先生,都姓乌吗?”李桑柔眉梢微挑。 “大当家聪慧过人。”乌先生微笑道,“大当家是想四处走走,还是喝杯清茶?” “客随主便。”李桑柔微笑欠身。 “那咱们到旁边茶楼喝杯清茶吧。”乌先生微微侧身,往外让李桑柔。 “大先生先请。”李桑柔先让过乌先生,跟在乌先生后面,出邸店,进了半条街外的一间茶坊。 一大清早,茶坊里没有几个人。 李桑柔跟在乌先生后面,上到二楼,进到雅间。 乌先生推开窗户。 窗外,近处是高低起伏的青灰屋顶,远处,山岚雾气,山脉连绵。 雅间一角放着茶炉茶壶,乌先生亲自沏了茶,倒了一杯,推给李桑柔,坐下,看着李桑柔微笑道:“屈东来回来递信,说顺风大当家,桑大将军往南召过来了。 我当时想着,大当家在建乐城时,米师弟也在建乐城,照理说,他应该认识你。” 乌先生抿了口茶。 “大当家起于草莽之间,米师弟极擅识人,又爱交游,没想到,米师弟矢口否认。 米师弟和大当家情份很深,他很卫护你。” “是为了卫护师门吧。”李桑柔笑看着乌先生,“师门是米宜生的家,米宜生护家的很呢。” “嗯,师门就是我等的家,不光米师弟,诸同门也一样视师门如家。 昨天夜里,这南召城四门洞开。米师弟后悔得很。”乌先生叹了口气。 李桑柔抿着茶,微笑看着乌先生,没接话。 “没想到米师弟会出手打制弩箭。”乌先生笑容温和,声调轻缓。 李桑柔挑眉看向乌先生。 “米师弟七八岁上,才进的师门。 大当家已经知道了,我们师门里,都是孤儿,师父师叔外出办事,碰到襁褓之中被抛弃的婴孩,就是有缘,带回师门,养大之后,或是送下山,归入营营众生,或是留在山门。 像米师弟这么大再入师门的,极少。 米师弟是林师弟带回来的。 林师弟有一回跟师父外出,就在新野县。 大当家也知道,那里,算是处兵家相争之地,新野城里城外,小乞丐极多。 林师弟刚到新野城外,就被米师弟缀上了。 米师弟那时候瘦得可怜,林师弟可怜米师弟是个瞎子,带他一起吃了顿饭,磨着师父,要把米师弟带回师门。 师父就把米师弟带回来了。”乌先生声调缓缓。 李桑柔高挑着眉梢,笑起来。 米瞎子那双眼睛贼得很,他盯上林飒,是看着林飒傻乎乎好哄好骗也好偷吧。 “米师弟极聪明,十二岁时,进格致部习学,也就一年多,他放火烧了格致部的炼铁房,说都是杀人的东西,烧了好。 师父就把他调出格致部,从后山调到前山,准备让他入世修炼。 他下山前,跟着我学了一两年的占星相术。” 李桑柔上下打量着乌先生。 “是他不好好学,他灵性足够,却是该记的不记,该背的不背。 好在,他那双眼睛好使,到这南召城摆摊儿,也就一个来月,就成了铁嘴神卦了,师父就让他先去杭城,再去建乐城。” “你们师门,可真是宽容,心也挺大。”李桑柔笑道。 “米师弟觉得格致部不该做杀人的东西,这事儿,他和格致部同门辩过,辩不过同门,一怒之下烧了炼铁房,不过是同门之内,见解之争,这没什么。”乌先生微笑解释。 李桑柔端直上身,微微欠身,“受教了。” “米师弟看人精准,见事明白,师父曾经对他寄以厚望。 可米师弟到建乐城一两年后,就越来越颓唐。”乌先生叹了口气。 “人间太苦。”李桑柔看向窗外的远山。 “是,本门清苦自守,极重精神,容不得颓唐二字。 米师弟从建乐城回来过一回,就在这南召城,我陪他喝了一夜酒,第二天天明,他就走了,说师门无趣,他不想再回来了。 之后,杳无音信。”乌先生再次叹气。 李桑柔抿着茶,看着乌先生。 “他这趟回来,原本也呆在这南召城里,不肯上山,是林师弟把他带上山的,在山上呆了几天,说是闷气,又下山到这城里,在夫子庙前摆摊儿算卦。 屈东来赶回来那天,在这城里碰到他,他跟着屈东来回到山上,只说桑大将军就是顺风的大当家。 隔天,林师弟偷偷下山,米师弟才多说了几句。” “桑大将军就是顺风的大当家,这件事建乐城里知道的人很多,大先生竟然不知道?”李桑柔看着乌先生。 “知道的人,都在朝廷。”乌先生迎着李桑柔的目光,神情安然,“本门规矩,从不沾近官府。” 李桑柔慢慢噢了一声。 “本门一来不沾官府。 二来,门下虽有不少产业,可本门后山消耗不菲,供应后山,本门吃用之余,年底盘帐,若有节余,就散往各地育婴堂。 本门内没有浮财。 前山门人在各地历练,多半是像米师弟,或是屈东来这样,为生计奔波,只是历练而已。”乌先生慢声细语。 “不存钱财,不沾权柄,是本门的两大铁律,也是因为这两大铁律,本门才能绵延至今。” 顿了顿,乌先生看着李桑柔笑道:“若是手握巨财,权动天下,就如同手握神兵利器,总想挥几下,砍几刀,是不是? 人总归是人,手握倾城之力,看到这城中不平,就难免要动用手中之力,铲一铲平一平,越铲越多,越管越多,直到把这城里的一切,都铲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若是手握倾国之力,剑指天下是早晚的事儿。” “大先生既然知道,手握倾国之力,剑指天下是早晚的事儿,为什么还要插手江陵城,要挡住这倾国之力呢?”李桑柔看着乌先生问道。 “北齐南梁势均力敌,北齐还没有倾天下之力,南梁也没有。 就是因为北齐有南梁虎视耽耽,南梁有北齐时刻窥伺,北齐和南梁,才各有顾虑,不敢过于肆意妄为,不敢过于压榨肆虐,这于天下万民,大有好处。” 乌先生迎着李桑柔的目光,声调清晰。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李桑柔挑眉而笑,“这于你们师门,更是大有好处吧。” “大当家言重了,我们师门绵延数百年,经过战乱,更历过太平,不管是战乱还是太平,本门都是如此。”乌先生神情安然。 “大先生觉得,能帮着南梁挡住北齐的铁骑吗?”李桑柔看着乌先生问道。 “尽力吧。” “哪怕搭上整个师门?” “本门几近倾覆,再一砖一瓦重建起来,不是一回两回。” “大先生去过江都城吗?”李桑柔沉默片刻,看着乌先生问道。 “和整个天下相比,一城一地,不算什么。世间没有万全法。”乌先生点了点头,缓缓道。 “南北相峙,像前面二十来年那样的太平,可遇不可求。 南北之间,若是隔三岔五的这样大打一场,大先生也觉得不过是一城一地,世间没有万全法吗?”李桑柔又问了句。 “再过十几、几十年,势成之后,也就各安南北了。”乌先生看着李桑柔。 “大先生想得很周到啊。”李桑柔语调中带着丝丝讥讽。 乌先生看着李桑柔,微笑抿茶。 “这是大先生的意思,还是你们整个师门的意思?或者,大先生的意思,就是你们整个师门的意思?”李桑柔转了话题。 “这是师门的意思。 我的意思,不是师门的意思,师门从来没有过一言堂的时候。”乌先生微笑答道。 “那这一回,这一步走错,你们师门极有可能被连根拨除,满门上下,尸骨无存。这个,你想到过吗? 你们师门中,那些能说得上话,能左右师门决策,你的师兄师弟,想到过吗? 师门中其余诸人,比如那位天真的宋启明小姑娘,她们知道吗?她们是怎么想的?”李桑柔直视着乌先生,一连串问道。 “连根拨除,大当家是说在你手里么?”乌先生神情安然依旧。 “嗯。” “在见到大当家之前,我没想过。 大当家的来历,米师弟和我说了些,大当家那把剑,是我们师门内一位师祖的杰作,剑成之时,诸般征兆,皆为不吉不祥,这剑就被封存在后山。 两百年前,本门遭遇大难,这剑流落了出去,本门内只存了此剑一份画样儿,米师弟见过那份画样儿。 大当家是离魂重生之人,又有了这柄利器傍身。” 左先生的话顿住,沉默片刻,垂眼道:“若是本门该遭此劫,像大当家说的,没有什么是能永远存在下去的。” “当时,米宜生说:你们师门延续近千年,就是因为时移世易,能够跟随变动。”李桑柔接话道。 “大当家若是得空,不如到山上盘桓几日,山上有几处景色,还是可以看一看的。”乌先生看着李桑柔,微笑邀请。 “求之不得,荣幸之至。”李桑柔欠身颔首,爽快答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6章 山门 李桑柔带着黑马和大头、蚂蚱三个,一人一头驴,跟着乌先生和米瞎子,出了南召城,沿着那条大河,往山里进去。 午末前后,一行人进了一处村庄。 李桑柔打量着四周。 村子中间一条清澈湍急的山溪,溪水很宽,搭着两座拱桥,一座石拱桥,一座木制廊桥。 溪水两边房舍俨然,房舍和房舍之间彼此间隔,有的围着篱笆,房舍之间,铺着干净清爽的青石板路,屋前屋后,花木扶疏,相比于真正的村庄,这里整齐干净得多得多。 村子三面环山,一面是峭壁,另两面有石阶通往一处处借着山势建起来的房舍院落,最高的一处房舍院落,有白云缭绕其间。 “真是世外桃源。”李桑柔细细打量了一圈,赞叹道。 “大当家过奖了。”乌先生笑应了句,背着手牵着驴,进了宣示村里村外的那道石头门,扬声叫道:“明山,还有饭没有?” “大先生回来了! 没有了,我们刚吃过,都吃完了,师叔说你不回来吃饭。”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从屋里出来,给乌先生和米瞎子见了礼,好奇的打量着李桑柔等人。 “错过饭时儿了,走吧,我擀面条给你们吃。”乌先生将驴交给明山,示意李桑柔。 “都给我吧。”明山伸手过去,接过缰绳,牵着五头驴往旁边牲口棚过去。 李桑柔跟在乌先生身后,看着米瞎子问道:“你这个掌门师兄饭做得怎么样?” “能吃。”米瞎子答了两个字。 李桑柔眉梢微挑。 能吃! 瞎子可不算挑嘴。 前面的乌先生只当没听见。 李桑柔跟在乌先生身后,进了厨房。 厨房五开间打通,窗户很大,糊着细棉纸,屋里很亮堂。 东边靠墙,一排四五个大灶,靠北放着案板,案板旁边是洗菜的案子大盆,有通往外面的下水口,洗菜池旁边,有个两尺来高的井台,上面架着辘轳。 靠西边放着两张长桌,桌子两边放着长凳。 乌先生洗了手,一边拿盆和面,一边吩咐米瞎子,“你去找曹师兄,让他捉只鸡,今天来客人了,特例。” 米瞎子出去杀鸡,乌先生一边和面,一边和李桑柔解释道:“师门内清苦,除了孩子,其余人逢五吃肉。” 李桑柔喔了一声,见旁边有封着的炭炉,捅开烧水。 她有点儿渴了。 两位东道主,乌先生一手的面,米瞎子杀鸡去了,她只能自己烧水自己沏茶了,如果这里有茶叶的话,没有,就喝白水了。 “茶叶在最西头那只篮子里。”乌先生指点了句,“我们自己种的茶叶,去年的茶很不错。” 李桑柔拿了茶叶,找齐茶壶杯子,炭炉上的水也开了,沏了茶,李桑柔端了一杯,站到厨房门口。 米瞎子提着只血淋淋的小公鸡,一路小跑过来,李桑柔忙侧身让过。 黑马、大头和蚂蚱一人一杯茶,李桑柔站在厨房门右边,他们仨一团儿站在左边,喝着茶,伸长脖子看着那条河。 “这水真不错!”蚂蚱看着清澈透明的山溪水,啧啧夸奖。 “窜条要是在,指定得想往河里跳。”大头跟着道。 “多冷的天儿呢,跳什么跳?不要命了?”黑马横了大头一眼。 “不知道河里有鱼没有,这河里要是有鱼,那肉肯定有甜味儿,鲜甜!”蚂蚱接着道。 “这水太清了,不一定有。”大头踮起脚尖。 “有水就有鱼,要不咱们去瞧瞧。老大?”黑马刚喊了一声,李桑柔就挥着手示意他们想去就去。 “瞎子,你们这河里能捞鱼吗?”李桑柔扬声问了句。 “能,河里的鱼贼得很,不好捞。”米瞎子拎起铜壶,将已经落滚的水,倒进盆里,熟练的烫着那只最多半斤重的小公鸡。 “那咱们捞几条!”黑马三个人一起挤进屋,放下杯子,奔着那条山溪冲过去。 李桑柔喝完一杯茶,回到屋里,再倒了一杯,坐到米瞎子旁边,喝着茶,看着米瞎子收拾那只小瘦鸡。 “小孩子天天有肉吃?多大算孩子?你当年在师门的时候,也是这样,逢五才能吃到肉?”李桑柔闲闲问道。 “满十六周就不是小孩子了,不是天天,逢单有肉吃,大荤小荤间隔,一直都是这样。”米瞎子拨鸡毛拨的很快。 “什么算大荤,什么算小荤?”李桑柔接着问道。 “大荤能吃到肉,小荤有肉味儿。”米瞎子一如既往的简洁而刻薄。 “怪不得你跑了。”李桑柔扫了眼用力和面的乌先生。 “我那时候不缺肉,后面山里面,野物儿多得是。” “就你?能逮着野物儿?那山鸡肥一点儿,都能把你砸晕了。 是你林师姐逮给你吃的吧?”李桑柔一脸笑。 “嗯。”米瞎子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 “你林师姐住在哪儿?这里算前山还是后山?”李桑柔抿着茶。 “这算前山,后山翻过去就是。”米瞎子拨干净鸡毛,拿了把大剪刀从后背剪开。 “你住哪里?”李桑柔接着问。 “旁边。”米瞎子心情不怎么好。 从听说李桑柔往南召县过来起,他这心情,就没好过。 “小孩子都在前山?大家都在一起吃饭?”李桑柔再次转头打量厨房。 这两张长案,也坐不了多少人,看周围的房屋数,要是都住人的话,这间屋里可坐不下。 “嗯,谁想过来吃,开饭前一个时辰往外面板上写个名儿,当值的就做他一份饭。”米瞎子头也不抬的剥出鸡内金,洗干净,放到窗台上晾上。 “不到这儿吃,那去哪儿吃?还有别的吃饭的地方?” “没有,不来这儿就自己做。” “那倒挺好,这儿平时谁做饭?大先生?”李桑柔扫了眼用力擀面的乌先生。 “轮流当值。”米瞎子洗好了鸡,拎到案板上,拿刀剁开。 “自己做饭,那菜呢?自己买?哪儿能买?要到城里?”李桑柔仔细想了想。 村子旁边好像有菜园,她还能听到鸡叫,还有鸭子。 “找曹师兄领,从城里买回来也行,不过自己做饭,也要守逢五吃肉的规矩。”米瞎子一刀一刀,剁得挺利落,只是剁出来鸡块有大有小,大小之间,还差得挺多。 “你也是逢五吃肉?我没留意这个。但凡我们有肉,你一回也没少吃。”李桑柔皱着眉头,还真想了想。他好像天天吃肉。 “我在山里都没守过。”米瞎子斜横了李桑柔一眼。 “你是早就被逐出师门的吧?照大先生的说法,这叫送归世间。”李桑柔一脸笑。 “送归世间不是逐出师门。”乌先生用力擀着面,头也不抬的接了句。 “门规不禁自己打猎,照规矩就行,门规不禁的,都是能做的。”米瞎子剁好鸡块,拿了只大碗装,拎起砧板擦洗。 “老大老大!你看这河里的鱼!多肥! 这鱼傻得很,指定是从他们后山出来的。”黑马拎着三四条一尺来长的细鳞鱼,冲到李桑柔面前,举着鱼,眉开眼笑。 米瞎子早就练成了面对黑马,充耳不闻的本事,乌先生也闻若不闻,擀好面,叠好,开始切面。 米瞎子舀了水倒进大锅里,接着将那碗鸡肉咣噹倒进去,抓了半把盐,往锅里一撒,蹲下开始烧锅。 李桑柔头一回看米瞎子做饭,看的瞪大了眼,再看乌先生,切好了面,长舒了口气,一幅等水开的模样,哎了一声。 这是要白水煮鸡下白水面啊! 算了她还是自己做吧。 “把面分一半给我们,一大半,我们人多。 大头烧锅,火小一点儿,黑马把鱼给我,蚂蚱打桶水。”李桑柔拿过条鱼,几下刮了鱼鳞,剖开鱼腹。 黑马也拿了把刀,收拾另外几条鱼。 “黑马把面多拿过去一把,我跟你们一起吃。”米瞎子伸头说了句,又看向乌先生,“师兄自己吃吧。” 李桑柔洗好一条鱼,大头已经把锅烧热了。 李桑柔往锅里倒上油,拎着鱼尾,将鱼滑进锅里。一面煎黄,翻过来,煎另一面。 煎好一条鱼,盛出来递给蚂蚱,“把鱼肉剥出来。” 黑马洗好鱼,拿了双筷子,和蚂蚱一起剥鱼肉。 李桑柔煎着鱼,从旁边堆了半箱沙子的小箱子里,拿了一把小葱,剥好洗好切碎,放进去呛了葱花,加上水。 再拿了一把青蒜,剥好切碎。 水开了,李桑柔将面条抖进锅里,面条滚了滚,倒进鱼肉,收火时撒上青蒜。 黑马把厨房里所有的瓶瓶罐罐翻了一遍,找到半坛子酸白菜,用筷子挟了半只出来,切细,放到海碗里。 李桑柔将余下的青蒜末撒到酸菜上,又淋上一层香油。 四个人,加上米瞎子,一人一大碗鱼肉面条,就着酸菜,吃得十分香甜。 乌先生水添多了,只好再舀出来,煮了一碗面,一大碗白汤面,面少鸡肉多,凑过去挟了一大筷子酸白菜,也吃得十分香甜。 吃了饭,米瞎子收拾碗筷,蹲在井口旁,涮锅洗碗。 黑马和大头、蚂蚱三个,在米瞎子身边蹲成一圈儿,瞪着眼,稀奇无比的看米瞎子涮锅。 他们跟瞎叔认识了十来年,就没见他洗过任何东西,包括他自己,瞎叔洗澡,也是凑几个钱去香水巷躺着,让别人给他洗。 真是开眼啊! “瞎叔这衣服也干净了。”蚂蚱从米瞎子洗碗的手,看到他的袖子,再看到衣裳,拎起衣襟看了看,啧啧有声。 “真是哈,不臭了。”黑马伸鼻子上去,闻了闻。 “瞎叔怪可怜的。”大头一脸同情。 米瞎子听若未闻。 李桑柔重新沏了茶,递了一杯给乌先生。 “一会儿让米师弟带你们走走看看,前山后山都有地方住,大当家想住哪儿都行。”乌先生声调温厚。 “多谢。”李桑柔笑谢了句。 乌先生不说话了,两个人对坐,喝了两三杯茶,乌先生站起来,“我还有点儿事,大当家一切随意就是。” “好。”李桑柔站起来,看着乌先生出了厨房,才重新坐下。 “先去哪儿?”米瞎子倒了水,将碗竖好沥水。 “先去看看你林师姐。”李桑柔笑眯眯道。 “正好,我给林大姐带了份礼。”黑马赶紧拿起他一路拎过来的一大包点心。 “侠部主事儿不是她。”米瞎子没理黑马,一边往外走,一边和李桑柔道。 “你掌门师兄是打算让这村子,还有这个主事儿那个主事儿来说服我吗?”李桑柔和米瞎子并肩。 “你肯过来,也是打着要说服这个主事儿那个主事儿的主意吧?”米瞎子看了眼李桑柔。 “还真不是,我没那么自信自大,我连你都说服不了,何况你的师兄们。 我过来这一趟,就是想看看,看看而已。 毕竟,这是个绵延了近千年的门派。”李桑柔一边走,一边左看右看。 米瞎子嗯了一声。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前半句他就当她没说,后半句,是她的真心话,她确实极爱看这个看那个。 当初在江都城,她在武怀国老娘屋里趴了两三天,冒着极大的风险,就是为了看看像武怀国老娘这样的贵妇人,是怎么过日子的。 “最早的时候,山门在青州,后来一路搬迁,两百多年前,落脚这里。 刚开始在这里落脚,是在后山,十分隐蔽,后来有了前山。”米瞎子干巴巴的介绍道。 “格致和侠部都在后山?”李桑柔仰头看着山崖上云雾缭绕的房舍。 “嗯,前山就一个前山,后山就是格致和侠部,格致部人最多,其次是前山,侠部最少。”米瞎子低着头只管走。 “你林师姐功夫好得很?”李桑柔跟着米瞎子,上了廊桥。 “嗯,她是侠部教习。”米瞎子的话顿了顿,才接着道:“侠部也要下山历练。 她头一回下山,就在南召城,打抱不平,打的是苦主。 师父把她召回来,让她在前山住了半年。 再次下山,到南阳城,她被人偷了行李马匹,千艰万苦的回来,说什么也不肯再下山历练。 她在武学上有天赋,功夫极好,可她不敢杀生,小时候,到后面山里打猎,她把野鸡狍子什么的砸晕了,我来杀,我杀的时候,她也不敢看。” 李桑柔响亮的呃了一声。 敢情这位气势汹汹的林大姐,是个百无一用的大侠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7章 比划比划 穿过一个曲折的山洞,出来是一片小树林,走出小树林,眼前是一片宽阔整齐的夯土练武场。 练武场中间,四五十个年纪不一的孩子正在随着口令,一招一式的挥舞。 这些孩子中间,女孩子占了足有七成。 扔掉的孩子中,女孩子也是这样的比例吧。 李桑柔站在树林边上,看了一会儿,才跟上已经绕过半个练武场的米瞎子。 米瞎子绕到看着孩子训练的一个年青女子身后,见年青女子转头看向她,扬声问道:“你林师叔呢?” “来了!”年青女子指了指米瞎子身后。 米瞎子身后的小树林里,林飒转过屋角,先看到了正从练武场对面绕过来的李桑柔。 李桑柔也看到她了,一脸笑,抬手冲她挥着。 林飒装着没看见,硬生生的拧过了头。 “林大姐!林大姐!是我!马云灿!我给你买了桂花云片糕!你最爱吃的桂花云片糕!” 黑马看到林飒,立刻高高举着那一大包点心,另一只手拼命挥着,时不时跳一下,声音高的后面一串儿的回音:“云片糕!云片糕!” 正看着孩子练武的年青女子噗的笑出了声。 练武场上的孩子们拧着头,看着连蹦带跳的黑马,笑的队形都乱了。 林飒从黑马瞪向李桑柔,立刻又移开目光,把头拧过去。 李桑柔干脆穿过练武场,经过那群孩子,冲她们挥了挥手,走到米瞎子旁边。 黑马在李桑柔之前,几步冲到林飒面前,将那一大包桂花云片糕递到林飒面前,一脸笑,“我问了小宋,小宋说你最爱吃这个。说是早上刚做的,你尝尝。” “多谢。”林飒不情不愿的接过云片糕,背到身后。 “乌师兄让我带她四处看看。”米瞎子一脸干笑,看着林飒,小意的解释道。 “这里有什么好看的!”林飒生硬的拧着头,不往李桑柔那边看。 “特意来看望林姐姐。”李桑柔往旁边挪了一步,凑到林飒面前。 “这位姑娘是米师叔的朋友么?”年青女子打量着李桑柔,笑着解围道。 她这位林师叔性子太梗。 “顺风速递的大当家。”米瞎子勉强介绍了句。 “我姓李,李桑柔,这是我几个兄弟,黑马,大头,蚂蚱。”李桑柔语笑盈盈,一一介绍。 “我也姓李!李启安。”李启安笑起来。 “你这李,跟她这李,还真是一个李!”米瞎子从李桑柔斜向李启安。 李启安眉梢扬了起来。 “我这李,也是自己挑的。英雄所见略同。”李桑柔看着李启安笑道。 李启安失笑出声,“不敢当,我这个李,是乌师伯替我挑的。大当家和林师叔也是朋友?林师叔极少下山。” “嗯。林姐姐对我很好。”李桑柔笑眯眯。 林飒忍不住白了李桑柔一眼。 “林师叔?”李启安看看一脸别扭的林飒,再看看笑眯眯的李桑柔,明显十分好奇,刚要问她们怎么认识的,却又咽了回去。 她这么直接问出来,有些冒失,也失礼。 “我们是前几天刚交的朋友,一见如故。”李桑柔打量着李启安,“你下山历练过?去过哪儿?” “只到过南阳。”李启安有几分惊讶的答道。 看起来,这位大当家知道她们要历练的事儿,看起来对她们门内很熟悉。 她是谁?她怎么知道的? “你林师叔也去过南阳。”李桑柔指了指林飒。 米瞎子瞪着李桑柔,林飒却是瞪向米瞎子。 “启明说,你说我不是你的对手,大当家要是不介意,咱们比划比划。”林飒从米瞎子看向李桑柔,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云片糕塞到米瞎子怀里。 “我是说:我打不过你,不过你根本没机会在我面前施展。”李桑柔笑的眼弯弯,“你真想比划,也行,让我想想,该怎么比划。” 李桑柔左右看了看,从旁边树上折了根细细的树枝,滑出狭剑,几下削尖,拿着树枝挥了几下,看向李启安笑道:“有墨汁吗?” “有。”李启安爽快应了句,看向那群好奇无比,伸长脖子看热闹的孩子,“明岩,磨一砚墨拿过来。”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哎!”站在最前的高个女孩子答应一声,飞奔跑向旁边一排屋子。 片刻功夫,明岩捧着一砚墨过来。 李桑柔看向林飒,林飒从兵器架上挑了把木刀,握着木刀,沉着脸,看着李桑柔。 李桑柔一边笑,一边将树枝尖头在墨里蘸了蘸,走到林飒面前,“准备好了吗?” “请!”林飒握刀抱拳,没等她提起刀,李桑柔滑步往前,手里的树枝在林飒脖子上扫过,一道清晰的墨痕画到了林飒脖子上。 林飒刚刚一步踏出,感觉到脖子上一抹凉意,一个怔神。 李启安唉了一声,“林师叔,你输了。” “再来!”林飒憋着口气叫道。 “好啊。”李桑柔退后,重新蘸了墨。 这一回林飒不说请也不行礼了,挥刀就砍。 李桑柔侧身避过刀锋的同时,胳膊贴着林飒的胳膊,树枝再次划过林飒的脖子。 “林师叔你又输了。”李启安直瞪着林飒脖子上交错的两道墨痕。 这位大当家,太快太灵巧了! “再来!”林飒一句再来,声音没落,李启安急忙叫道:“林师叔别用刀了,换枪试试!” 李桑柔后退一步,往兵器架指了指,示意林飒去换枪。 林飒沉着脸,犹豫了下,转身走向兵器架,换了杆枪头包棉的长枪。 林飒抖动长枪,刺向李桑柔,李桑柔避过枪尖,往前一步,贴着枪杆滑步往前,在林飒挥肘挡过来之前,树枝已经划在了林飒脖子上。 林飒简直要急眼了,掉转枪头,砸向李桑柔。 李桑柔仿佛被呼啸砸下的枪杆荡起的柳枝一般,往后飘退,一个旋身,树枝在砚台里蘸了墨汁,几乎没有任何停顿,树枝划个半圆,再次在林飒脖子上划了一道墨痕。 “林师叔,她太快了!”李启安话音没落,李桑柔已经又蘸了一回墨,在林飒脖子上,划下了第五道墨痕。 米瞎子蹲在旁边,一脸苦楚的看着憋屈无比的林飒。 黑马和大头、蚂蚱三个,挨着米瞎子蹲成一排,揣着手看的六只眼睛圆瞪。 他们还真是头一回这么清楚的看老大杀人。 之前,老大杀人的时候,他们也在杀人,顾不上看,就是看到一眼两眼,也是只能看到喷出的血。 老大这杀人,一点儿也不像杀人,真好看! 林飒抬手在脖子上抹了一把,看着手指上的黑墨,呆了片刻,转身低头,将手里的长枪放到兵器架上。 李桑柔随手扔了树枝。 “大当家身法真快!”李启安一声赞叹,好奇问道:“大当家杀过人吗?” “嗯。”李桑柔笑着,只嗯了一声。 “她是个天生的杀手,真打她打不过你。”米瞎子凑到林飒身边,陪着小意安慰道。 “你说的对,是她手下留情,没跟我计较。”林飒垂头丧气。 “我头一眼看到姐姐,就觉得姐姐面善,怎么会跟姐姐计较呢。”李桑柔笑接道。 李启安看看林飒,再看看李桑柔,好奇无比,却一个字没多问。 “姐姐这里有茶吗?有点儿渴了。”李桑柔看着左右,笑问道。 “有。”林飒垂着头应了句,和李启安交待道:“我带她们去喝茶。”说着,转过身,往小树林走。 米瞎子揣着手跟在后面。 李桑柔冲李启安挥了挥手,跟在了米瞎子后面。 林飒的住处在一处小山崖上,两间石头墙茅草屋,西边就是凿平的山石,东边北边都贴着悬崖,房屋门朝南开,屋前有个两丈见方的小院。 院子里,靠着西边崖壁,搭出个小小的棚子,棚子下支着锅灶。 院子中间,摆着石桌竹椅,和十来盆兰草。 “坐吧。”林飒又从屋里拎了几把竹椅子出来,到棚子下,蹲在灶前,点火烧上水,进屋里拿了茶饼壶杯过来。 李桑柔接过茶饼,掰下一块,放进茶壶,林飒拎了滚水出来,倒进茶壶沏茶。 李桑柔端着茶,走到棚子下,仔细看着那个连通着屋里火炕的灶台。 灶台简单小巧,放着口四印小锅,四印小锅下面,是个大灶口,小锅旁边有只烧水的小炉口,小炉口下面,也有个灶口,灶口很小。 灶在这里,烟囱却竖在屋子后面, 看起来,大灶烧起来,可以顺便烧些热水,以及,温暖屋子。 那个小灶口,可以单独烧水,烧的时候,也可以顺便温暖屋子。 “山里都是这种灶,这个灶没什么,就是风道讲究,底下有个风口,都打开,比风箱还管用。”米瞎子踱过来,解释道。 李桑柔弯腰往下,仔细看了看,才转身回去坐下。 林飒沏了茶,就坐在石桌旁,双手捧着杯子,对着远山发呆。 “你有师门吗?”李桑柔刚坐回去,林飒看着李桑柔问道。 “没有,很小的时候,跟着师父打熬筋骨而已。”李桑柔看着林飒笑道。 “她是个天生的杀手,不能跟她比。”米瞎子接了句。 “嗯,我确实天生就比别人适合杀人,不过,”李桑柔敛了笑容,看着林飒,认真道:“你和我最大的区别,是目的不同。 我打熬筋骨,练功,所思所想,都是为了最快最省事的杀人,怎么快怎么来,怎么省事怎么来。 你呢?你为什么练功?你肯定不是为了杀人。” “练功,先是强身健体……” 强身健体之后,林飒就卡住了。 从极小时,练功的时候,师父也都是说:要这样,才能击倒对方,要这样,才能制服对方,要这样,才能一刀命中,这些,不也是为了杀人么? “山里的功夫,也是对阵用的。”米瞎子立刻接过话。 “也是对阵用的。”李桑柔慢慢噢了一声,“那就是说,也是杀人的功夫了。 杀人的功夫,光在练武场上,是练不出来的。 练武场上,只能练个身轻体健,反应敏捷。 真正杀人的功夫,得在杀人中练习,要么,你杀了别人,要么,你被别人杀死,这样生死之间的日子,过上十年八年,就练出来了。” 李桑柔看着林飒,笑眯眯,手指往练武场方向指了指,“刚才那几十个人,运气好的话,最后能活下来三个五个,运气不好,一个也活不下来。” 林飒瞪着李桑柔,呆了片刻,问道:“那你呢?” “他刚才说了,我是个天生的杀手,就是这样,我也死过一回了,他救了我。”李桑柔冲米瞎子抬了抬下巴。 “不管什么事,只靠习学,念书,听别人说,都是纸上功夫,真到了对阵的时候,就像你和我。 我功夫远不如你,可要杀你,举手之劳。” 林飒紧紧抿着嘴,脸色微白,这个举手之劳,她已经见识过了,确实,就是举手而已。 米瞎子斜瞥着李桑柔,片刻,似有似无的哼了一声。 “我说的不对吗?”李桑柔听到了米瞎子那一声哼,立刻笑问道。 米瞎子没理她。 “林姐姐这功夫,不堪一击,你那位乌师兄的权谋计划,也跟林姐姐的功夫一样,自以为高明而已。”李桑柔不客气道。 “你怎么知道乌师兄是纸上功夫?乌师兄不是她。”米瞎子没好气道。 “你乌师兄要帮江陵城守城,送器械送图纸,送银钱辎重,或是送几个能打能杀的,至少得挑个像你这样的吧,把程善他们送过去干什么?当靶子吗? 就算我是个变数,不提。 你乌师兄难道没想过,南梁会不会嫌你们没有尽力,没有倾尽所有,干脆捉了程善宋启明,毒打审问,再过来把你们师门一锅端了,或是捉上一群人,带过去,囚禁起来,当奴隶来用。 这个,你们乌师兄想到过没有?要是想到了,是怎么布局的?打算怎么防范?” 李桑柔看着米瞎子,一连串儿问道。 “乌师兄当然想到了,怎么布局,怎么防范,肯定不能告诉你!”米瞎子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 “我觉得他根本没想到。 上一任乌先生,带着你们在乱世中挣扎求存,也许能想到,能有本事应对。 至于你乌师兄,天下太平了二十多年了,你们不沾官府,大约也不沾江湖纷争,那就是远离世间最阴暗污秽的地方,这跟你林师姐这功夫,有什么分别? 你凭什么觉得他有本事应对?” 李桑柔极不客气道。 “不沾又不是远离!”米瞎子没好气道。 “算了,咱们不说这个了,你们觉得好,那就好。 天下万物,各有各的生存之道。”李桑柔端起杯子,往后靠在椅背上,自在抿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8章 真没心眼 林飒脖子上一片抹糊的墨痕,喝过两壶茶,看起来还是垂头丧气,十分消沉。 米瞎子心事忡忡,缩着肩低着头,低眉垂眼,一杯茶喝到冰凉。 李桑柔抿着茶,转着头观风赏景,黑马和大头、蚂蚱三个人,房前屋后,小院四周看了个遍,沿着一条踩出来的小道,往后山闲逛。 “老大老大!”没多大会儿,黑马连蹦带跳冲回来,“老大!她这山上,往上,再往后,荒山密林,野鸡野鹿野狍子,还有野猪!咱们要不要?今天不逢五!” 黑马冲李桑柔搓着手指。 “你们这里打猎有什么规矩?”李桑柔看向林飒问道。 “怀胎的带仔的不能打,没长成的不能打,春夏不打野鸡野鸭野鸟,那是抱窝的时候,还有,吃多少猎多少。”林飒说的很快。 “听到了?弄只野猪吧。”李桑柔转头吩咐黑马。 “好咧!”黑马愉快的答应一声,几步窜进了树林。 “你们山上有酒没有?能喝酒吗?”李桑柔捅了捅米瞎子。 “能,有。”米瞎子将已经冰凉的茶杯放到桌子上,“你晚上住哪儿?你们四个人,能吃得了一头猪?” “你不吃吗?”李桑柔扬着眉,看着米瞎子,一脸惊讶的问道。 “嗯。”米瞎子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今天就在这里,找个地方凑和一晚吧。 林姐姐,晚上跟我们一起吃饭吧,人多热闹,还有那位李师妹,也一起叫上。 宋小师妹,还有她师兄师叔,离这儿远不远?能叫过来一起吃饭吗?算是我给他们陪礼了。”李桑柔从林飒看向米瞎子。 “不远。”米瞎子站起来,“我去问问陶师兄,看看把你安排在哪儿合适。” 看着米瞎子背着手往外走,李桑柔也放下茶杯,伸手指点了点一直出神的林飒,“咱们也去后面瞧瞧,一只野猪不一定够,再去打几只野鸡,炖个汤。” 林飒犹豫了一下,跟着站起来。 米师弟走了,这会儿她算东道主,总得有点儿东道主的样子。 李桑柔走在前面,到了路口就问一句。 转过两个路口,李桑柔脚步微顿,看着一直落后一步的林飒,伸头过去,仔细看了看,关切道:“你这么无精打彩,是因为输给我了吗?你是从来没输过?还是,输给了我,才这么难过的?” “我很好!”林飒强辩了句,随即泄气下去,“不是因为输,输赢是常有的事,是。” 林飒的话顿住,李桑柔站住,侧头看着她。 “我人情上不通,跟着前山的师叔师兄们学了半年多,下山历练了两回,都没什么长进。 师父跟我说,我人情世故上不通,是因为我过于专心武术,师父说,只有专心一致,才能精于一道,做到极致。 说我是这样,格致部的很多师叔师兄,也是这样,让我不必介怀。 我一直觉得真是这样,人,若是精于一道,必定缺陷一处。 可你就不是这样。”林飒看了眼李桑柔。 “你这是夸我吗?我就当你夸我吧。”李桑柔转过身,接着往前走,“我会用弩这事儿,米宜生告诉过你没有?” “他没说,不过,我听说过桑大将军。”林飒跟在李桑柔后面。 “嗯,箭无虚发。 米宜生头一回见我扔小石头砸鸟儿,惊喜的手舞足蹈,说书上说的神箭手,竟然真有,竟然让他遇上了。 后来,他天天早出晚归,用心算命,一个多月吧,骗了七八十两银子,找人打了这样一把弩给我。” 李桑柔将左边袖子提了提,给林飒看缚在手腕上方的小巧钢弩。 “第一次银子少,是一把铁弩,比这个大,不如这个好用,准头也差点儿。 后来,我夺下夜香行,有了钱,重新打制了一把,就是这个。 这把弩太小,箭很短,用来杀人的时候,只能从眼睛射入,直冲入脑。” 李桑柔说着,抬手扣动扳机,往前几步,从灌木丛中拎起只肥大的野鸡。 林飒忙跟上一步,去看那只鸡,那只鸡的鸡头,已经被小箭带走了半边。 李桑柔拎起鸡,狭剑滑出,割在鸡脖子上,拧着鸡脖子放血。 林飒急忙转过头。 李桑柔放好血,将鸡塞给林飒,“拿着,这只肥,烤着吃最好,咱们人多,还得再弄两只。” 林飒抓着鸡脚,眯着眼,顺着李桑柔的目光用力的看。 李桑柔往前两步,两声轻微的咔嗒声后,又捡起两只,赶紧放血。 林飒泄气的叹了口气。 她一只也没看见。她眼力一向不错的。 李桑柔将两只鸡放好血,密林深处,蚂蚱的惊叫声传过来,“套住了套住了,快快,放血放血!” “你那院子太小,哪儿地方宽敞?”李桑柔看向林飒,笑问道。 “陶师弟肯定把你们安排在南边那个院子,那个院子地方大。现在过去?”林飒倍受打击,看起来倒比刚才好些了。 “等黑马他们过来,一起过去吧,一头猪收拾起来,要些功夫。”李桑柔笑应。 没多大会儿,大头和蚂蚱用一根粗树枝抬着头野猪,黑马甩着胳膊,气势昂然的跟在后面,从林里深处,一路小跑过来了。 林飒提着只野鸡走在前面,李桑柔提着两只鸡,和林飒并肩。 “顺风速递开到南召城没几天,我收到了米师弟一封信,说他在建乐城,挺好。”林飒低着头,“之前,我以为他已经死了。” “米宜生怎么会死?祸害活千年。”李桑柔不客气道。 “他是有点儿凡事儿别扭,爱呛话,可他人不坏,他不是祸害。”林飒很认真的解释了句。 李桑柔忍不住笑起来。 “你笑什么?”林飒皱起眉,想了想,没想明白,只好看着李桑柔问道。 “我是笑米宜生,在师门里,和在师门外,是两张面孔。 黑马他们,在江都城讨饭的时候,米宜生也在江都城,那时候黑马他们还小,六七岁,七八岁吧。 黑马说,米宜生经常散些吃的给他们,说找米宜生讨吃的,一定不能说行行好吧,或是说您是个好人,大善人什么的。 只要说了好人善人,肯定就要不到了。 说得骂他,骂他黑心,骂他祸害活千年,指定能讨到吃的,他就是没有,也会想办法算个命打个卦,骗上几个大钱,买几个馒头给他们。” 李桑柔语调闲闲。 林飒怔了怔,垂下头不说话了。 “又怎么啦?”李桑柔用手背拍了拍林飒。 “你心眼太多。”林飒抬头往前看。 李桑柔失笑出声,“你挺聪明的嘛。 那咱们来说说这件事儿。 头一件,你应该不知道你米师弟跟我们交情如何。他跟我们这交情,你米师弟跟你怎么说的?” “他说交了几个朋友,挺照应他的。”林飒勉强答了句。 “黑马他们一群人,有十六七个吧,现在还活着的,就六个了。 他们这一群小乞丐,遇到你米师弟的时候,最小的,也就四五岁,最大的七八岁,后来都能活成人,全是因为你米师弟的照顾,饿死前给口吃的,病极了给他们吃药,冻死前给件棉衣。 黑马他们,虽说成天和你米师弟打打骂骂的淘气,嘴里叫他瞎叔,心里也是拿他当叔伯看待的,就像你们师门的师父和徒弟,师徒如父子。 我的命是你米师弟救下的,这你知道。 我刚醒过来的几个月,浑浑噩噩,是你米师弟照顾我,指点我收拢心神,真正活了过来。 我认识他,六七年了吧,在江都城,我们一起抢南城根的地盘,抢夜香行。 我从江都城到建乐城,他也到了建乐城。 顺风速递在南召城外的递铺,是他挑的地方。 我觉得,你米师弟跟我们的情份,不比他跟你们师门的情份差。 这个前情,你应该是不知道的。 你们师门里,一起长大的师兄弟,要是谁说你米师弟祸害活千年,你会替你米师弟辩解吗?” 林飒很认真的想了想,摇头。 “我觉得咱们俩挺合得来的,头一眼就有缘,我没把你当外人,心里就没那么警醒,听你替你米师弟辩解,想笑就真的笑出来了。 当然啦,要不是和你这么投缘,我也不会当你面说瞎子是祸害能活千年了。 你问我为什么笑,咱们熟归熟,可还没熟到百无禁忌是不是? 你又一直不给我好脸色,我是不是得小心点儿?不能直接说笑你是不是,那就得委婉点。 可我又不想让你一直误会,那就要委婉的和你解释,我为什么这么说,以及,我这么说真没什么恶意,是这样吧? 我说瞎子祸害活千年,是真心希望他就算不能活千年,也要长命百岁。” “心眼真多!”林飒斜瞥了李桑柔一眼。 “我没有你这样的师门,兄弟们要靠我护着,心眼不多肯定不行。 心眼多成这样,身边的兄弟,也就剩他们几个了。”李桑柔低低叹了口气。 “米师弟说你,看着兄弟死在面前,眼皮都不眨。”林飒犹豫了下,还是说了。 “嗯,瞎子头一回和我大吵大闹,就是因为我教大常练功夫,教黑马他们怎么样一刀就把人捅死。 瞎子说我要把兄弟们把死路上带,是推着他们走上死路。 瞎子一直说,一个人,越无用越自在,说冲上前争抢打杀,都是死了自己,便宜别人。 头一回,抢江都城南城根下的那片私窠子,是我动的手,诱出庆赖子,直接杀了他。 那天正好是该从各家私窠子收钱的时候,我们收了三十多吊钱,找了家小食铺,大家头一回热饭热菜有酒有肉的吃了顿饭,吃了饭,又到成衣铺,一人买了一身崭新的棉衣棉袄棉鞋棉袜。 我们抢夜香行的时候,是头一战,小傻当场就死了,二愣受了重伤,熬了一两个时辰,也死了。 瞎子抱着二愣哭。 二愣让他别哭,说他吃过酒楼,穿过绣花衣裳,洗过澡堂子,睡过南城根下最好看的女人,死了就死了,不亏。 抢下夜香行后,我们就有钱了,很多钱。 我和兄弟们说,每个人都好好想想,以后怎么过日子最舒坦。 要是想从此娶妻生子,安安稳稳过日子,不想再刀头上舔血,就一人一千两银子,离开江都城,往南也行,往北也行,找个不是兵家必争之地的富庶地方,置业置产过日子。” 李桑柔的话顿住,林飒忍不住问道:“有人走?” “有,不少。 我挺愿意看他们媳妇孩子,柴米油盐的过日子。 可这日子,得有房有院,吃饱穿暖,一个月能吃上三回两回肉,不用拿闺女换儿媳妇。不能过乞丐日子。” “我去南阳城历练那回,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路上看到好些人饿的快死了,抱着树啃树皮。 后来回来,和乌师兄说。那时候乌师兄还没改姓乌。 乌师兄说:哪能家家都吃饱穿暖呢。只要没有大灾,不成群成片的饿死,没有战乱,没死到千里无鸡鸣,就算是好日子了,还说,一家子七个八个孩子,能养大一半,就算很不错了。 我就再也不想下山了,看着太难过。”林飒叹了口气。 李桑柔正要说话,前面,米瞎子和李启安迎面过来。 “大当家,林师叔。”李启安忙紧前两步,拱手见礼,“陶师叔说,请大当家到南院。” 李启安从林飒和李桑柔手里的野鸡,看向后面大头和蚂蚱抬着的野猪。 “你们厨房里调料全不全?有大锅没有?”李桑柔提了提野鸡,愉快问道。 “南院就有大锅,案板什么,都有。 厨房里调料不多,不过,大当家想要哪一味调料,我去找师叔师兄们讨要。 米师叔说大当家要酒,已经往南院抬了两桶了。”李启安笑道。 “咱们先到南院,再到厨房瞧瞧。 赶紧走! 你也跟我们一起吃饭吧,要是少什么东西,要起来也方便。”李桑柔笑着邀请。 “好啊。”李启安看了眼林飒,笑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9章 饮食男女 南边院子确实十分宽敞,两间朝南上房,西边一排五间厢房。 和一般的房子比,上房和厢房进深和开间都大很多,窗户宽大,明亮疏朗。 东南角有间茅房,和林飒住处那间一样,铺满青条石,引泉水冲洗,暗沟流出,极其干净。 院子里满铺青条石,刚刚用水冲洗过,扑面而来的水气,清新清爽。 李桑柔前前后后看过一遍,和李启安笑道:“这里是你们用来待客的地方?真不错。” “不是,山里极少有人来,几乎没有过外人在山里过夜。 这里原来是做小学堂的,我小时候就在这里上课,后来孩子多了,就在那边另盖了学堂,这里就空下来了。 师叔师伯们都有住处,我们挑住处的时候,都觉得这里太大,没人挑这里,就一直空着了。” 李启安介绍的非常详细。 “老大!锅支哪儿?”黑马虎虎生风的看了一圈,扬声问道。 “就你站的地方,支两个灶,一大一小。”李桑柔转圈看了看,吩咐道。 “你们那些小孩子是在一起吃饭的吗?晚饭什么时辰? 一会儿把骨头炖出来,拿去给她们吃,合不合适?”李桑柔看着李启安问道。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李启安先笑应了最后一问,“今天逢双,正好他们没肉吃,离吃饭还有一个半时辰,山里吃饭都是一样的时辰。” “那来得及了,这锅太小,有大锅吗?”李桑柔指了指大头拎出来的那只铁锅。 “有!”李启安笑应了,带着大头,去扛大锅。 黑马烧水烫猪刮猪毛,蚂蚱收拾三只野鸡。 厨房用了最南一间厢房,李桑柔进去看了看,拎了只小炭炉出来,放到上房门口,烧上炭,烧上水,再搬了张桌子出来,找出茶叶茶壶杯子,准备沏茶。 林飒站在上房门口,觉得她应该帮个忙,可又很明显,哪一边她都帮不上忙。 米瞎子蹲在林飒旁边,继续一脸苦楚,他一向是袖手等吃。 李桑柔沏了茶,招手叫林飒,“林姐姐过来喝茶。” 林飒过去,米瞎子也跟过去,对着李桑柔推过来的竹椅子,林飒有几分犹豫,作为东道主,她喝茶围观是不是不大好? 米瞎子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倒茶喝茶。 大头顶着口大铁锅回来,两只手里拎着炖锅,炒锅,一路小跑回来,将大锅放到支好的简易灶上,倒上水,生火涮洗。 李启安提着两个大竹篮子,跟在后面进来,进门就笑道:“我把厨房有的调料都拿来了,大当家的瞧瞧够不够,要是不够,我再去师伯师叔们那里找。” 李桑柔蹲过去,挨样看了看,闻了闻,十分满意。 调料不多,不过品质相当不错。 黑马刮洗的熟练而快,剖开肚子,砍下猪头猪蹄,挂起来再洗两遍,将两扇猪放到案子上。 “我来吧。”李桑柔走到案子前,接过大头刚磨好的锋利小尖刀,动作极快的剔骨分肉。 林飒走过来,和李启安一边一个,站在案子两边,四只眼睛瞪着李桑柔。 “太精准了。”李启安一声赞叹。 李桑柔剔骨切肉,准确简洁,半丝多余的动作也没有。 “无它,唯手熟尔。”李桑柔剔出骨头,换了把砍刀,斩断大骨,将骨头放进那口大锅里。 “你这是第二回对付整猪吧。”米瞎子隔着院子接了句。 “头回生,二回不就熟了。”李桑柔随口接道。 “我在南召县见过屠夫剔骨,也有跟大当家差不多的,说都是十多年的手艺了。”李启安再次赞叹。 这位大当家,剔骨跟杀人一样利落,太利落了!看的她都有点儿激动了。 “启安,跟你师叔回来喝茶,别看她了,她是个怪物,没什么好看的。”米瞎子话里有话的招呼道。 “我知道,不用你劝我。”林飒头也不回的接了句。 “林姐姐很聪明的嘛。”李桑柔再次夸奖了句。 “他是我带大的,我还能不知道他!”林飒哼了一声。 “瞎子心疼你,头一回见他这么挖空心思、转着弯儿的劝人。”李桑柔笑眯眯道。 李启安回头看了眼米瞎子,抿着嘴儿笑。 “瞎叔劝我们,不生气的时候呸地上,生气的呸你一脸。”黑马接话道。 李桑柔将两只后蹄膀和四只猪蹄放进瓦罐里炖上,将两大块后腿肉白水煮上,一块上脑肉粉蒸,再留下五花肉,两条里脊,猪颈肉和梅花肉,其余的,都切成大块,放进了骨头锅里。 黑马洗好猪头,劈开,也放进骨头锅里。 看着骨头锅开了,李桑柔拿大勺撇去浮沫,炒了葱姜大酱倒进去,放了一瓶老酒,以及四五样作料。 林飒回头看看案子上不多的几块肉,再看看已经扑吐扑吐起来的一大锅连骨带肉,叉着腰往后退了一步。 年年杀年猪,她看着就觉得费劲,回回看着收拾完,都是长长松一口气的感觉。 这一回,看着就觉得太简单太容易了,容易到她很想动手试试。 李桑柔将猪颈肉和梅花肉切成厚薄适中的大片,里脊切成长丝,各自堆到大盘子里,看向李启安笑问道:“有什么青叶儿绿叶儿的菜没有?” “有几样,都是白菜萝卜这些冬菜。”李启安忙笑答道。 “都拿点儿过来。” 李启安答应了出去,没多大会儿,后面背着一筐,前面抱着一筐,背了些白菜萝卜青蒜等过来。 大头提了一铜壶滚水,将案板汤洗过,李桑柔削了几根萝卜,切成丝,将白菜叶帮分开,白菜帮切成细丝。 大锅里的肉骨头扑吐扑吐香气四溢的时候,宋启明和罗启文说着话儿,程善背着手,沉着脸,不情不愿的跟在后面,进了院子。 李桑柔看了眼不情不愿跟在后面的程善,嘴角露出丝丝笑意。 肯来就好,愿意听一听,看一看,那就非常好。 李明安跟在大头后面,在院子中间架起了火堆。 进了院子,宋启明紧几步走到案板前,一眼看到那块五花肉,脱口问道:“要烤五花肉吗?” “还没想好怎么吃,烤了好吃?”李桑柔笑问道。 “嗯。”宋启明瞄了眼林飒,小心的嗯了一声。 大当家上回烤五花肉,林师叔吃的差点噎着,吃完了,就做了阶下囚。 “那就烤了吃。”李桑柔拿过五花肉,拎着划成长条,再连肉皮划成大块,放进盆里,开始调作料。 腌好五花肉,黑马已经洗好了猪杂,用开水过的半熟,盛在盆里端过来。 李桑柔将猪杂拎出来切好,放回盆里,又切了一大把青蒜。 李启安蹲在案板旁边,忙着剥葱剥蒜,宋启明站在旁边,帮着递盆递碗,罗启文看了一圈,过去烧锅,这个他最擅长,他也只会烧锅。 林飒紧跟在李桑柔身边,伸着脖子看她做这个做那个,看的津津有味。 她切菜切肉,也跟杀人一样,干脆利落,没有一点儿多余的动作,好像不管什么事儿,到她手里,就又轻巧又简单,就能行云流水一般,实在是好看。 米瞎子和程善坐在茶桌旁,一个一脸苦楚,一个拧着眉绷着脸,各自喝茶。 “屈师弟的腿,怎么样了?你去看过没有?”米瞎子喝完一杯茶,问了句。 “快好了,断的整齐,接的快包的紧,好的快。”程善拧着眉。 “那就好。”米瞎子干巴巴的接了句,不再说话,程善也不说话了,两个人接着拧眉喝茶。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一大锅连肉带骨头,炖的酥烂,浓香扑鼻,晾到半凉,李启安和罗启文抬着,往旁边大厨房送过去。 李桑柔拌好白菜丝萝卜丝,将里脊肉丝大火爆炒,白煮肉切大片,配上香油蒜泥,拿出粉蒸肉,烤上五花肉,猪蹄猪蹄膀,一大锅猪杂也煨好卤好了。 黑马和蚂蚱已经烙了厚厚一摞薄饼出来, 一群人就坐在临时搭起的简易灶,和烤肉的火堆中间。 米瞎子端着只粗瓷大碗,一筷子下去,捞了半只猪蹄出来,再挟了两三筷子醋呛萝卜丝,呼噜呼噜先吃为敬。 程善紧跟米瞎子,捞了半碗卤猪杂,挟了几筷子麻辣白菜丝,闷头就吃。 林飒在正在烤的五花肉和蒜泥白肉之间犹豫片刻,筷子却伸向粉蒸肉。 李桑柔塞了碗酒给她,“粉蒸肉有点儿干,没酒不行。一口肉一口酒,赛过活神仙,这是瞎子说的,你尝尝。” “给我碗酒。”米瞎子这才想起来还有酒,急忙示意黑马。 罗启文正抱着酒坛子倒酒,忙递了碗给他,再倒了碗,递给程善。 宋启明拿了只薄薄的烙饼,想了想,撕了一半,卷上白菜丝肉丝,一口咬下去。 李启安学着李桑柔,将切的厚薄正好的猪颈肉放到烤架上,来回翻几下,蘸上酱,拿一块白菜叶卷上,塞进嘴里。 黑马一筷子下去,捞起连皮带肉一大块蹄膀,再浇一勺子肉汁,撕一块烙饼,卷上肉浇上汁,塞嘴里,眯眼嚼着,咽了,端起酒喝一大口。 大头和蚂蚱一个盯着蒜泥白肉,一个盯着卤猪杂,一手筷子,一手酒碗,吃一口喝一口。 一群人连吃带喝,谁都顾不上说话。 李桑柔抿着酒,翻着五花肉,偶尔烤一块梅花肉卷着白菜吃。 五花肉烤好时,一群人已经两轮吃下来,有个半饱了,对着油滋滋香气扑鼻的五花肉,米瞎子直接扯过一大块,用筷子扎着,一口肉一口酒。 程善和米瞎子抢的同一条烤肉,一人一半,也和米瞎子一样,筷子扎着肉,吃一口肉喝一口酒。 宋启明咬一口五花肉,喝了一口酒,眼睛眯起来,片刻咽了,急忙向李启安推荐,“你快尝尝,这酒一点儿也不冲了,香得很,肉更香了,你快尝尝!酒是要这么喝的!” 李桑柔抿着酒,用筷子扎着块肉,却吃的不多。 “大当家这五花肉烤的真好!”李启安吃的喝的额头一层细汗,忍不住夸奖道。 “林师叔遇到大当家,大当家也在烤五花肉,林师叔吃撑了,撑的没法……”迎着罗启文使尽全力拼着命递过去的眼色,宋启明顿时讪讪,后面的话,随着五花肉咽了下去。 “不吃撑也打不过她。”林飒接了句,伸头瞄了瞄,挟了块粉蒸肉。 她觉得这粉蒸肉最好吃,胜过烤五花肉。 “瞎子,林姐姐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扔下她在山上,一个人到处跑?”李桑柔看着米瞎子问道。 “她哪是一个人在山上,山上这么多人!”米瞎子没好气的怼了李桑柔一句。 “对林姐姐来说,除了你,其它人都是浮云吧?”李桑柔笑眯眯道。 宋启明听的笑出来,“其他人都是浮云!这句话真有意思,浮云!”宋启明一边说着,一边举着一只手来回的挥。 她酒量不行,这会儿已经晕晕乎乎,半醉之下,又兴奋又清醒。 “就是不算什么。”李启安也有了酒意,火光肉香中,心情雀跃。 “你说错了,跟师门比,他是浮云!”林飒觉得头昏昏,不过心底特别清明,“我可不能因为他,他这个人,他一个人,就抛了师门,抛了!这里!这里的日子! 他是浮云!”林飒筷子点着米瞎子,他是浮云四个字,每一个字都用尽力气。 “你们师门不许成亲吗?”李桑柔看着李启安,一脸惊讶。 “师门内不许有血脉之亲,成亲可以,不过要是怀上了孩子,生孩子就不行了,就得离开师门,归于世间,永不许再回来。”说到最后,李启安有点儿伤感。 嗯,她果然极其清明,这话说的多明白呢! 李桑柔长长噢了一声,拧着眉,看向宋启明问道:“你们格致部,平时都捣鼓什么?全是弓啊弩啊抛石机攻城守城这些杀人的东西?” “这些东西多,不过,不全是这些,还有些,像木牛流马啊什么的,还有医术,医术最多,还有观星,柴师伯观星断阴睛,断的可准了!”宋启明一边说一边笑。 “那你们有没有想过,捣鼓出个什么东西,让女人跟男人……”李桑柔两只手拍了拍,“快活的时候,不会怀上?” 米瞎子一口酒噎在喉咙里。程善正咬着块五花肉,也噎着了。 宋启明瞪着李桑柔,干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李启安和罗启文直直瞪着自己手里的酒杯。 倒是林飒十分淡定,指了指宋启明,“她们年纪小,不知道,以前有位师伯,捣鼓过,用猪大肠,还用过鱼皮,不管用。” “不够柔韧?”李桑柔看着林飒问道。 用猪大肠和鱼皮,这是避孕套么? 她真是头一回听说! “那就不知道了。是我师伯。 后来,乌师伯说这是于民无益的东西,就没有了。”林飒喝了口酒。 “我觉得这个东西于民有益,好处极大。 女人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几十年里头,不是怀孕就是喂奶,苦就不说了,一个劳力只能当半个劳力用。 还有,别说穷人家,就是富裕人家,嫌孩子太多,生下来就溺死的,有多少? 要是有这个东西,女人不想生,就不生,一家子,生了一个两个,三个五个,觉得够了,再多就养不起了,那就不生了,多好。”李桑柔表示不同意见。 “老大说得对,咱们那个王管事,一串儿生了七个儿子,要不是到咱们顺风当了管事儿,王管事说他都打算把他家老六老七送人了。” “不是打算,是送了,没送出去,人家不要小子,要丫头。”蚂蚱忙接话道。 “还想把他家大小子送给人家当上门女婿,不过人家也不要。 王管事说从他媳妇生下第七个,他再没敢跟他媳妇睡一张床,啧!”黑马啧啧有声。 “你别捣鼓那些杀人的东西了,干点儿正事儿,比如这个。”李桑柔点了点宋启明。“我跟你说,这个东西,你得做成女人能用的。” “我,那个。”宋启明憋的脸都红了,“我……” “你没见过男人那东西?不知道男女之间怎么,这个?”李桑柔又拍了下巴掌。 宋启明想点头,又觉得不该点,憋气看着李桑柔, 李启安用尽全力忍着笑。罗启文一张脸通红,把脖子拧得不能再拧了。 “这容易,明天咱们去南召城,往私窠子里走一趟,找一对儿,现做给你看。”李桑柔拍了拍宋启明。 李启安再也忍不住,噗一声笑出来,宋启明涨红了脸。 “倒是个好东西。”米瞎子突兀的说了句,“是正事儿。” 林飒立刻斜眼瞥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0章 算了算了 人定时分,后山一片安宁。 半山一座山洞里,点着几盏油灯。 对着山洞入口,坐着一圈六七个人,都是五六十岁年纪,女多男少。 乌先生蜷在张竹椅子里,坐在最边上。 一圈人对面,李启安,宋启明、罗启文垂手站着。 林飒,米瞎子和程善也坐在竹椅上,只是离乌先生等人有几把竹椅子的距离。 李启安三人轮流说完,正对着宋启明的老妇人点着她,皱眉道:“你这妮子喝了多少酒?这个时候你也敢喝多了?” “我没多喝,我这心里,明白得很,从来没这么,这么明白过!”宋启明点着自己胸口,一脸控制不住的笑容,赶紧说明。 她真没喝多,她明白得很呢,从来没这么明白过! “启安送她回去,看着她睡下你再走,这死妮子!”旁边的妇人一边笑一边吩咐。 李启安忙答应一声,伸手去扶宋启明。 宋启明两只手一起往外挥,“我自己走!我又没喝多!你看你们,怎么不信呢,我这心里,我这明白,从来没这么明白过!” “你也回去吧。”乌先生冲罗启文挥了挥手。 看着三个人的身影消失在曲折的洞口,乌先生看向林飒和程善,“你俩说说。” “林师姐先说?”程善看向林飒。 “我先说。”林飒也是心里特别清明,她是喝醉过的,知道就冲这份清明,她至少也有六七分酒意了,往前挪了挪,挺直后背,打点起全部的精神。 “她很坦然,她,总之,我觉得她能信得过,我挺喜欢她的。我说完了。”林飒抬手揉了把脸。 刚才李启安她们说话的时候,她觉得她有一肚皮的话,总想插话补充几句,可这会儿,让她说了,她搜肠刮肚,竟然找不到该说什么! “她跟路上一个样儿。”程善接着说:“说到让启明做不生孩子的东西时,她没有邪念,也让人生不出邪念。别的,几位师侄都说全了。” “你就不用说了。”乌先生抬手止住张嘴要说话的米瞎子。 “我没打算说话。”米瞎子说着,悻悻站起来。 林飒和程善跟着站起来,拱手别过,往山洞外出去。 乌先生转头看向诸人,“议议吧。” “饮食男女,她能看男女如饮食,这一条难得。 就是咱们这后山,能像她这样,把男女之间那点事儿,只作格物,不避不嫌,不作他想的,也不多。 这是个能格物致知的人。 程师弟说她极其冷静自持,她的话,我觉得值得好好听听。” 刚才责备宋启明喝多了酒的老妇人先开口道。 “我从前不赞成插手南北之争,现在还是不赞成。”挨着乌先生的老妇人干脆直接。 “避子的这个东西,做起来可不容易。男人用还好,女人用,从哪儿入手?”坐在中间,一直紧拧着眉头的老妇人,突兀的说了句。 “现在不议这个。”乌先生无奈的看了眼老妇人。 “宜生看人看事,一向极准,这是师父师伯们公认的。 他说这位大当家,就算不能灭了咱们师门,也能让咱们元气大伤,只怕要像两百多年前那一场大灾那样,不得不再次远迁。 刚才林师妹也说了,她极擅杀人。”挨着乌先生,一直袖着手的老者看起来忧心忡忡。 “咱们师门,从始至今,只为天下苍生,可怎么样才能真正让这天下苦难少一些,再少一些,咱们议了几十年,之前,咱们的师父,师祖们,议了几百年,可和祖师相比,不说寸步未进,也差不多。 要不,咱们和这位大当家聊一聊,看看她是怎么想的?”坐在中间,年纪最长的妇人看着乌先生,缓声道。 “好。”乌先生点头。 “就现在吧,那位大当家就在山下呢。”对面的老妇人建议道。 “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大当家已经歇下了。”中间的老妇人缓声道:“再说,把大当家请到这里,不大合适。” “明天早饭后吧。”乌先生环顾众人,见都点了头,先站起来,让过诸人,吹熄了灯,背着手,跟在最后出了山洞。 …………………… 李桑柔一向起得早,可她出了院子,转过院墙,看到那片练武场上,那几十个小孩子,已经在练拳脚了。 李桑柔远远站着,看了一会儿,见黑马几个人出来,转过身,往那条山溪努了努嘴,“捉几条鱼,早上吃鱼片粥。” “好咧!”黑马响亮答应,扬声叫大头去把米泡上,自己和蚂蚱直奔山溪。 几个人刚吃好早饭,李启安从院门外伸头看了看,笑道:“大当家的吃过了?乌师伯说,大当家要是吃过饭了,请大当家过去喝杯清茶。” “好。”李桑柔站起来往外走。 黑马几个急忙跟上。 离院子不远,靠着山溪边,一间草亭里,坐着六七位年长的男男女女,草堂门口,蹲着米瞎子。 “你们四处转转。”李桑柔吩咐黑马三人。 黑马应了,站住,左右看了看,和大头蚂蚱两个,往旁边一座山过去。 乌先生迎出草亭,见乌先生迎出来,李启安站住,看着两人进了草亭,转身往练武场过去。 李桑柔进了草亭,欠身拱手,一一见礼。 “大当家能来山里,是我们师门的荣幸。”坐在中间的老妇人微笑客套。 “能来这一趟,更是我的幸运。”李桑柔欠身回应。 “大当家是个爽快人,客套两句就行了。”靠近山溪坐着的妇人手指在栏杆上拍了拍。 李桑柔失笑。 “这位是乔师弟,启明的师父,是个急脾气,大当家见谅。”乌先生微笑介绍。 “我也是个急脾气。”李桑柔看向乔先生笑道。 “大当家是个爽快人。”中间的老妇人笑道,“大当家来了这一天,看下来,可还好?” “很好,同门亲如手足,前山后山,都是世外桃源一般。”李桑柔微笑欠身。 “世外桃源可不是好话儿。”米瞎子袖着手,接了句。 “世外桃源要是能坚守一句:不足为外人道,那就一直是桃源。要是走出去的话。” 李桑柔的话顿住,片刻,笑道:“这里连血亲都不许有,诸位先生也都没有血亲吧?大约连男欢女爱、肌肤之亲都没有过,诸位又都是弃婴,只怕体味不到什么是父母之心,什么是儿女之情,又怎么知道人心之善恶呢?” “我和诸位师兄弟,都像米师弟,入世历练多年,启明她们还没入世历练过。”乌先生微笑道。 “那先生敢放开这前山后山的血亲之禁么?放开之后,诸位先生还能把前山后山打理的像现在这样吗?”李桑柔笑眯眯,从乌先生看向坐在中间的老妇人。 乌先生拧着眉,看向老妇人,老妇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坦然道:“二百多年前,本门退避到此之前,是不禁血亲的,也是因为不禁血亲,门内争斗屡禁不止,不得已之下,师祖们定下了血亲之禁。” “诸位的心胸见识,见识才干,都在万万人之上,想来诸位的师祖,至少不比诸位差。 你们门内的弟子,个个读书明理,从小严格教导,若只论学问修养,见识胸襟,至少在南召县这样的小县,个个都当得起县望乡贤。 诸位一二三……七个人,管着前山后山不过三四百人,一个人也就管五十个。 就是这样,贵派还是定下了血亲之禁,还有那十来条掐人欲断人伦的规矩,才能把这前山后山打理的像现在这样。 诸位觉得,人世间能这么打理吗? 远的不说,就说山下的南召小县吧,要是放到诸位手里,诸位能打理成什么样儿?能有这前山后山十成之一吗?” 李桑柔笑问道。 米瞎子斜瞥着李桑柔,用力抿了下嘴,把话咽了回去。 乌先生从李桑柔看向诸位师兄弟。 “贵派一向心怀天下,一心一意造福万民,可到底怎么样才是造福而不是祸害,要先尝试了才知道,是不是? 要不,诸位就拿这南召小县试试手。 南召县交到诸位手里,三年,五年,或是十年,都行,随诸位治理。 这不是一件小事,不过,想来我还是能请下来这道旨意的。”李桑柔看着众人道。 米瞎子缩身缩脖,蹲成一团,他不准备说话了。 “大当家从江湖到朝堂,经历极多。 那大当家以为,一统天下之后,王公贵族外无强敌,肆无忌惮,全无顾忌,骄奢淫逸,鱼肉天下,视万民为刍狗,以致民不聊生,暴乱四起,天下大乱,这一趟一趟的轮回,该怎么办?”乌先生盯着李桑柔问道。 “不知道。”李桑柔答的干脆极了,以至于乌先生意外的呃了一声。 “乌先生能看到这些,想来上古那些神君,历代开国君主,明臣贤良,也都能看到,既然看到了,必定都想尝试出一个怎么办。 就算不是为了天下,只为了他们一家一族,也想不再有这样的轮回,从此千秋万代,一统天下。 可还是没办法,是不是? 几百上千年,无数雄才大略的神君明主,名臣高人,都不知道怎么办,我怎么能知道? 就是你们这前山后山,你们能不能想出个法子,定出一套规则,让你们这前山后山,在废掉血亲之禁,和那十几条规矩之后,别说千秋万年了,能十年五十年之内吧,还能像现在这样吗?”李桑柔从乌先生看向诸人。 “总要做点儿什么?总要试一试。”中间的老妇人叹了口气。 “一城一地之战,有几样神兵利器,是很有用,可放到天下之争,看的是方略大政,国力厚薄,大约还要看几分天时。 再厉害的神兵利器,也不过加快一二,或是延续一二,并不能决定成败。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就像现在,我在你们这里,就算我是最好的杀手,有利器在手,也不过多杀几个人,最后,你们还是能用石头砸死我,困死我,或是乱箭齐发,群弩齐发,杀了我。”李桑柔笑道。 “南梁北齐,国力差不多。”乌先生缓声道。 “嗯,有你们那些神兵利器,南梁扭转局势,占了上风,然后呢?南梁就能收手了? 大年三十偷袭合肥城的,是南梁吧? 还是说,等南梁势大了,你再转过头帮北齐? 然后等北齐势强,你再掉头帮南梁?”李桑柔看着乌先生问道。 乌先生呆了一瞬,苦笑道:“大当家真是口舌如刀。” “大当家觉得,还是一统天下好?”中间的老妇人看着李桑柔。 “我从来没想过这天下是该一统,还是该分治,也没想过怎么治理天下这样的大事,这些都太难了。 治国平天下的想法,任何一个,哪怕再小,要实行下去,都是千难万难。 千难万难之后,是福是祸,茫然无知,史书那些变法,十有八九都是祸害,是不是? 我这一生,就算长命百岁,也不过还有七八十年,去掉老到不能动的那些年,能做事的时候,不过四五十年,五六十年,甚至只有二三十年。 我希望在这几十年里,能真正做些真正有用的事,看得到,摸得着。 比如让远游他乡的人,能和家中常通音信,让外出赚钱的人,能及时把钱送回家里,供养家人。 比如多用女子,教女子识字,让她们有一份自立之力,有一分希冀。”李桑柔的话顿住,看向坐在最边上的乔先生,“你们格致部,能不能试试,想个办法,让女人在男欢女爱中不想怀上,就不用怀上? 女人不停的生孩子,实在太苦了。” “很不容易。”乔先生拧着眉,“昨天我想了半夜了,男人还容易一点点,女人用的,难。” “先找几具新鲜女尸,剖开看看。”李桑柔建议道。 “咳。”上首的老妇人轻轻咳了一声,看向李桑柔笑道:“确实极不容易,大当家容我们商量商量。” “好。”李桑柔站起来,拱了拱手,出了草亭。 “宜生,你先说说。”中间的老妇人看着米瞎子。 “我早就说过,真要想指点天下,那就入世入仕,不跟官府沾边,又要指点,就是瞎指点。”米瞎子袖着手,不客气道。 “我觉得大当家这法子好。 顺风递东西送信倒还好,那两份小报,多好,真正的开启民智。 我不想再管什么天下什么大势了,管不明白不说,是好是坏,谁知道? 南边那个什么棉花,肯定能织布,说是好种得很,落地就长,我想去南边看看。”坐在老妇人旁边的一个中年妇人站起来,“你们议吧,我不管了,明天我就下山。” “周师兄去找找大当家,她也说过什么棉花不棉花的,也许有路子。”米瞎子抬头接了句。 “我觉得周师兄说得对,你们议吧,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几具新鲜尸首。”乔先生也站起来。 “南梁那位新君,也是雄心勃勃,要一统天下,南梁真要占了上风,肯定不能收手,难道真掉头再帮北齐?”挨着乌先生的老者紧拧着眉,看着乌先生问道。 “那不成了笑话儿了?”老者旁边的妇人不客气道:“这边帮帮,那边帮帮,那咱们不成了两边拨火了?那真成了祸害了!” “师姐拿个主意吧。”乌先生看向中间的老妇人。 “你的意思呢?”老妇人看向挨着她,一直默不作声的干瘦妇人。 “那位大当家极其机敏,昨天进山的时候,路上有机关的地方,她都停下来看看。 她身手确实极好,山里就算能留下她,也要死伤惨重。 北齐现有两支千人队驻扎在南召城,都是精锐。 她确实是带着灭门的打算来的。”干瘦妇人看着老妇人道。 “南梁和北齐明明狗咬狗,我看算了。咱们那些产业里,是不是也该多用点儿女人?”旁边的妇人不客气的说了句,话题就歪了。 “这都不是出师未捷了,唉,刚到江陵城吧,瞧瞧,就让人家找到家里来了,照我看,算了算了。”老者挥着手。 “你找大当家说说话儿,一是咱们还是不足为外人知,二来,请她得空时,常来山上。”老妇人倒也干脆,看着乌先生道。 “好。”乌先生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1章 返 午饭后,李桑柔就带着黑马和大头、蚂蚱,启程赶回南召城。 客栈院子里,大常正端着一碗桐油,给马车顶棚刷油,看到李桑柔,长长舒了口气。 客栈大堂一角,袖手坐着,似睡非睡的孟彦清打了个呵欠,端起茶喝了,站起来,慢吞吞出去了。 “瞎叔他家,不是,他们师门里,好不好?”小陆子和窜条从屋里冲出来,凑到黑马三个人身边,好奇无比的问道。 “好!河里的鱼,山上的野物儿,一窝一窝,一群一群,又多又傻! 扔根棍子,打不着狍子也得砸只野鸡,随手一抓就是一条鱼!”黑马一边说一边啧啧,“鱼肥,野猪也肥,野鸡更肥,啧,真是好地方。” “都好了?老孟跟我说了好几趟,说你不该去。”大常将桐油碗递给小陆子。 “好了。明天一早就启程回去,路上赶一赶,尽快回鄂州。”李桑柔笑意融融。 大常再次舒了口气,“好,那我去准备准备,晚上怎么吃?” “这城里最好的酒楼是哪家?”李桑柔笑问道。 “斜对面就是,有一样烧鹅,说是最拿手,烧得慢,最好提前说,让窜条先去说一声。”大常说着,招手叫窜条。 “我去睡一会儿,一个时辰后去吃饭。”李桑柔打了个呵欠。 这两天,她全神贯注,心神俱疲。 一个时辰后,几个人刚在斜对面的酒楼坐下来,雅间门推开,米瞎子伸头进来。 “你怎么来了?”李桑柔打量着米瞎子。 “我不耐烦在山上呆着,你们要去哪儿?”米瞎子一屁股坐在黑马让出来的椅子上,“点菜没有?他家的大鹅好吃。” “早一个时辰就让他们炖上了,我瞧着挑的,最大的那只!足有十五六斤!”窜条急忙答道。 “再让他们烧两只,带着路上吃。满天下,就数他家大鹅烧得好吃。”米瞎子不客气的吩咐道。 “我们要去鄂州,你也去?”李桑柔倒了杯茶,推给米瞎子。 “鄂州?不去!”米瞎子头摇的快而坚决,“搭一段吧,我回建乐城,让秀儿娘好好给我烙几张饼吃吃,秀儿也会烙饼了。” “你们师门里,还好吧?”李桑柔嗯了一声,问了句。 “好!好得很!”米瞎子没好气儿的答了句,拧过头,对着从手到肩膀,一排儿端了十几碟凉拌小炒的茶酒博士,吩咐道:“你家的桃花酿,新酒出来没有?没有那就去年的,多拿几瓶过来,再给我搬两坛子送到对面邸店。” 茶酒博士好咧一声脆应,退后出去。 “瞎叔这句好得很,像是跟人吵架。”坐在米瞎子斜对面的大常,闷声说了句。 “就你聪明!”米瞎子没好气的白了大常一眼。 “你跟他们吵什么?”李桑柔问道。 “哪是我跟她们吵!我跟她们有什么好吵的!是她们自己吵,我就是想吵,也插不进嘴! 瞧着吧,有得吵了!”米瞎子抓起筷子,在满桌子的凉拌热炒中,挑了两碟,站起来,挪到自己面前。 “你乌师兄呢?他跟谁吵?跟你?”李桑柔挑眉笑问。 “哪有人跟他吵?人家吵的,他又不懂,都是冲他伸手的!他躲到前山去了。”米瞎子挟了一筷子香炒笋干吃了,咋了咋嘴,十分满意。 茶酒博士送进一大盆烧鹅,又送了几瓶酒进来。 米瞎子喝着酒吃着烧鹅,喝完了一瓶多酒,打了个嗝,再盛了半碗米饭,浇上浓浓的烧鹅汁,拌一拌,呼噜呼噜吃了,放下碗,满意的拍了拍肚子。 …………………… 孟彦清从邸店出去,一个时辰后,接管了南召县城,以及驻扎在城外的齐军精锐,就像来时一样,呼呼啦啦,眨眼间就撤走了。 第二天一早,李桑柔一行七人,加上米瞎子,六匹健骡三辆大车,出了南召城南门。 孟彦清一行三四十人,近百匹马,聚到一起,打扮成贩货而回的马帮,不远不近的缀在李桑柔一行人后面。 赶了一整天的路,直到天黑透了,李桑柔等人才进了顺风递铺。 孟彦清一行人住进了镇口的大车店。 子时前后,李桑柔被几声扣门声惊醒,递铺张管事的声音从门缝里透进来,“大当家的,大当家的!” 李桑柔跳下床,一边披衣服,一边开了门。“怎么了?” “有两个妇人,一个拿着刀,指名道姓要找您,在前头呢。”张管事看起来相当恼火,“跟她说了,大半夜的,有什么事不能等到天明。 一个还好,另一个,刀就抽出来了,简直不讲理。 大当家您看? 咱铺子里人多,都是打过仗的,要不?” “我去看看。”张管事几句话的空儿,李桑柔已经扣好大袄的扣子,旁边一间屋里,大常和黑马一前一后,拎着刀出来了。 李桑柔跟着张管事,急步出来,迈出前院门,就看到站在院子中间的林飒和一位中年妇人。 两人四周,站着六七个马夫伙计,举着草叉拿着棍子,虎视耽耽盯着两人。 “是朋友。”李桑柔忙和张管事说了句。 张管事长长舒了口气,赶紧从李桑柔身边挤出去,冲围成一圈儿的伙计马夫挥着手,“没事儿没事儿,该干啥干啥,瞧咱们这儿,就是爱看热闹。 快把马牵下去,先饮水,唉哟你瞧这马累的,这一身的汗,这马要累脱力了! 哪能这么用马,这马也是条命啊,怎么能这么用马,真是!好好牵下去……” 林飒已经看到李桑柔了,拉了把中年妇人,迎着李桑柔过来。 “怎么赶得这么急?出什么事儿了?”李桑柔迎面问道。 “没,午后到南召城,说你天一亮就走了,本来以为紧赶一阵就能赶上,谁知道赶到现在,总算赶上了。 这是我王师姐,王锦。”林飒有几分讪讪。 下山这事儿,和她犯冲,但凡下山,就没顺当过,指定得出事儿,刚才她们差点被人家当贼拿了。 “王师姐。”李桑柔笑着打了招呼,往里让两人,“马累坏了,你们肯定也累坏了,先进来吧。” 让进林飒和王锦,李桑柔吩咐黑马,“跟瞎子说一声,林姐姐来了。” “哎!”黑马先冲林飒挥挥手,再拍了下大常,“我林姐累坏了,你多拿点儿好吃的!”再转身飞奔进去叫米瞎子。 米瞎子被黑马拍醒,听到一句林姐来了,呼的坐起来,“哪个林姐?林飒?” “还有哪个林姐?我就一个林姐……”黑马一句话没说完,米瞎子跳下床,光着脚,一头扎了出去。 “哎!瞎叔,你袄,你鞋!”黑马从床头抱了袄,弯腰拎上鞋,转身出屋,米瞎子已经跑没影儿了。 “你没事就,出什么事儿了?出大事儿了?”米瞎子冲出小院门,迎面撞上三人,盯着林飒,飞快的打量了两遍,随着长长吐出来的一口气,一连串儿问道。 “我能有什么事儿?能出什么事儿?能出什么大事儿?”林飒叉腰瞪着米瞎子,一连串儿的怼了回去。 “没事儿就好。唉哟这地上,这什么东西!唉哟我的脚!”米瞎子抱着脚跳了两步,坐到门槛上。 “瞎叔瞎叔!”黑马抱着袄提着鞋追出来。 林飒斜瞥着米瞎子,王锦抿着嘴笑起来。 李桑柔从米瞎子身边经过,曲起中指,在米瞎子头上敲了一记。 大常捅开炉子,先冲了两碗油茶,递给林飒和王锦,又往后面厨房端了两碗骨头汤面,以及一大盘子拆骨肉,一碟子香油咸萝卜丁,一碟子酸豆角。 这是递铺今天的夜宵。 林飒和王锦边吹边喝,刚刚喝完那碗薄薄的油茶,接过汤面,王锦捞起一筷子干菜,吹了吹,塞进嘴里。 林飒先吃了一大口拆骨肉,一边嚼着,一边看着李桑柔,“我们……” “先吃饭,吃好了再说话。”李桑柔笑着示意林飒。 “这肉太少,咱林姐爱吃肉,林姐您放开了吃,咱家就是肉多,我再去给你拿一盘儿!”黑马伸头看了看,小跑出去。 “大常,给我冲碗油茶,薄一点,我得压压惊。”米瞎子坐在李桑柔旁边,见王锦大口喝大口吃,彻底放了心。 林飒和王锦吃好喝好,黑马赶紧递上茶。 “怎么赶的这么急?”米瞎子在李桑柔之前,看着王锦,拧眉问道。 “没什么事儿,林师弟怕找不到你们。”王锦答了句,看向李桑柔,欠身道:“惊扰大当家了。” “我不是跟你说了,顺着顺风递铺,什么时候都能找到,你说你急什么?这大半夜的,你一个人就算了,你还带着王师兄。”米瞎子不看林飒,拧着头抱怨。 林飒瞪着米瞎子,“几十年了,你这多管闲事儿的毛病,怎么一点儿也没改呢?关你屁事!” “是王师姐的事儿?”李桑柔一边笑,一边看着王锦道。 “我俩的事儿吧。”王锦瞥了眼闷声不再响的米瞎子,忍住笑,看着李桑柔道:“大当家的见过棉花没有?听说南边很多。” “嗯,建乐城也有棉布卖,不过很贵,听说都是很南边的地方过来的,王师姐是想种棉花,还是纺棉织布?” “种。原本听说这东西只长在南边儿,可五年前,我在襄阳城里,见到有人家在花盆里种了一棵,就放在院子里,种活了,结了这么大三四个棉桃,那棉真好,一拉这么长。”王锦眼睛亮亮。 “南边你暂时不能去,不过棉花种子,大约能给你找一些。 要不,你先到建乐城,我让人买个小庄子给你,你在那里先试种看看?”李桑柔笑道。 王锦看向米瞎子。 “她有的是银子。”米瞎子没头没脑的说了句。 “那我就不客气了,要是能种出来,就交给大当家作主。”王锦拱手笑道。 “这事你去办?我写封信给左掌柜,你找他支银子就行。”李桑柔看向米瞎子。 米瞎子点了点头。 “你们要去哪儿?鄂州?我跟你们走吧。”林飒看着李桑柔道。 “你敢杀人么?”李桑柔看着林飒,不客气的问了句。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林飒顿时哽住,她从来没杀过人,杀鸡都不敢! “百无一用!”米瞎子眼睛看着门外,接了句。 “滚!”林飒怒目。 “你是想找点事儿做是吧。”李桑柔一边笑,一边看着林飒问道。 “总不能真百无一用。”林飒耷拉着肩膀。 “顺风的递铺、派送铺里,女子极多,在外面奔波的时候,比男人要多冒很多风险,我一直很担心她们。 要不,我聘你做顺风的教习,你教她们练些功夫吧,防防身什么的。 你这种不能杀人,只能打人的功夫正好,真杀了人,倒麻烦了。”李桑柔笑道。 林飒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 “大当家是有天赋的,学什么都极快,普通人哪有这样的天赋,要想练功小有所成,再怎么也得五年十年。 功夫功夫,就是得花上足够的功夫才行。 女子防身,多半防的是男人,男女有别,女人要想练到能对付男人,一时半会可练不出来。 再说,大当家的这递铺什么的,又不在一起,一家和一家隔这么远,肯定不能一起练,要是能凑一起,哪怕人多点儿也不怕,早晚勤练,有个两年三年,也能差不多。 现在这样,这一个那一个,这怎么练?这活我接不了。”林飒再次摇头。 “不用练到个个都能单身对付男人。 教她们些功夫,先是为了健体,练一练,人总归能身强体健,干脆利落一些。 其二,练过功夫的人,精气神大不一样。她们跟着你,学过些功夫,心里就有了底气,再有什么事儿,就不会那么害怕。 两军交战,气势为先,人也是,那些宵小,要欺负人,都是挑怯弱之人,碰到气势盛的,多半不敢惹。” 顿了顿,李桑柔叹了口气。“野兽猎食儿,盯上一群黄羊野鹿,也是挑其中最弱最小的捕食。活物的本性,就是要挑弱者来欺负。” “大当家的这话极是,人要是有了一股子悍气,能避百邪。”王锦接话道。 “再说了,练一练,就算逃跑,也能跑得快些,逃得灵活些。”李桑柔接着笑道。 “大当家既然这么说,那行。”林飒爽快答应,“要是这样,我得好好想想怎么教,这可跟我们山里大不一样。” “让瞎子帮你看着。 我有两位大管事儿,等你到了建乐城,我让她们去一趟建乐城,你见一见她们,该怎么教,你和她们商量商量。”李桑柔笑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2章 慢与快 第二天还是一早启程。 李桑柔从递铺要了两条崭新的新褥子,铺进中间一辆车里,给林飒和王锦两个人坐。 一出门,王锦直接上车睡觉去了,林飒正要跟进去,见李桑柔坐到了最前一辆车前,立刻表示:作为习武之人,赶上一夜两夜的路,不算什么,她不用睡。 李桑柔一边笑,一边拍着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林飒坐过来。 米瞎子撇嘴斜着林飒,闷哼了一声,上了最后一辆车。 他很想说几句,不过说了也是白话,算了。 黑马甩了个响亮的鞭花,赶着两头健骡,冲出递铺。 李桑柔蜷着一条腿,靠着车门伸出来的半块板,似睡非睡。 林飒坐在另外一边,学着李桑柔蜷一条腿,蜷了片刻,有点儿难受,伸开,换一条腿,片刻又伸开,挪了半天,刚刚坐好了,闭上眼,大车一个颠簸,差点把她颠下去。 李桑柔眼睛眯开一条缝,看着挪来挪去,怎么坐都不舒服的林飒。 黑马再甩一个响鞭,两头健骡跑的更快了些,坑坑洼洼的路上,一个颠簸连着一个颠簸,经过一个大点的坑,林飒被颠的差点摔下去,幸亏黑马及时伸手,拦住了她。 “林姐姐,你还是到后面车上去睡一会儿吧,这一路上太平的很,你放心。”李桑柔看着林飒笑道。 “嗯。”林飒被黑马刚才那一拦,十分泄气,闷闷应了一声。 黑马急忙吁着两头骡子停下来。 看着林飒上了后面一辆车,李桑柔舒了口气,挪了挪,往后靠进车板夹缝里,放心睡觉。 林飒和王锦都是极少下山,极少出门的人,带着她们两人,李桑柔就将行程放慢了很多。 每天天亮才启程,天黑前就歇下,中午必定停下来,要么找一家干净的小食铺,要么自己埋锅做饭,遇到大风大雨,干脆就等上半天一天。 黑马赶车的速度也放慢了不少。 眼看要进二月下旬,一行人离平靖关还有四五天的路程,再往前走上两三天,他们就要兵分两路,李桑柔他们过平靖关往鄂州去,米瞎子和林飒、王锦三人,往东去建乐城。 二月中下旬,已经是暮春时节,春绿满眼,生机盎然,放眼看出去,令人心旷神怡。 李桑柔将最前一辆车四周的厚油布围子往上卷起,先是林飒挪到了前面一辆车坐着,到中午吃了饭后,王锦也挪到前面,李桑柔将瓜子递给两人,三个人吃着瓜子,在车上晃来晃去,天南地北的想到哪儿扯到哪儿。 “……到时候,我一定要去看热闹!评判就算了,我最不会吃鱼,也不爱吃螃蟹,螃蟹这东西,有什么吃头?太麻烦!我可评判不了这个!我就去看看热闹。” 林飒听李桑柔说她要打下杭城长堤,然后年年举办吃鱼和吃螃蟹比赛,听的哈哈大笑。 “大当家这是玩笑话,哪能真去做这个,你还当真了。”王锦也笑个不停。 “不是玩笑,是真的。你们知道我最早是从哪儿起家的吗?”李桑柔笑眯眯道。 “不是说夜香行?”林飒扬眉问道。 “夜香行是第二桩生意了,头一份产业,是江都城南城根下那片私窠子。你们知道私窠子是什么吗?”李桑柔嗑着瓜子。 “私娼窝。我知道。”王锦叹了口气,“我年青的时候,头一回下山,那年汝州先是大旱,接着蝗灾,那时候,我也就十四五岁,师父带着我,去汝州查看。” 王锦的话顿住,好一会儿才接着道:“真是惨。 后来,路过一座县城,城外有一片残垣断壁,很多逃难的人蜷缩在那里,好歹能避避风。 有不少汉子,从城里出来,在那片残垣中间来来往往。 师父很难过,让我去看看,说长长见识。唉。”王锦拧过头,说不下去了。 “看到了什么?”林飒追问道。 “有汉子来来往往,断壁残垣中,必定有不少妇人卖肉卖身,最早的私窠子,就是这种。”李桑柔淡然道。 “嗯,那些妇人,衣不遮体,就在地上,断墙上,连个铺垫都没有,人,就跟野兽一样,也就两个钱三个钱,甚至一个钱,半个馒头。 她们的丈夫,孩子,家人,就在旁边,等着那一个钱两个钱,甚至半块馒头。”王锦声音低低,“之后,我就不想再下山了,山下太苦,太惨。” 李桑柔看着王锦,她将近五十,十四五岁的时候,那就是三十四五年前,那会儿,皇家正在龙争虎斗。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不说这个。”李桑柔微微提高声音,“我在江都城的时候,那会儿,江南江北太平了二十来年,南来北往的生意人,都爱从江都城过江,江都城里什么生意都好做,一片兴旺,私窠子也是。 南城根下,说起来是最下等的私窠子,可照样锦衣华服,稍稍像样儿一点儿的,招待恩客,都是用全套的银碗银碟银筷子。 各家都有一两个,两三个漂亮的招牌。 各家买了小丫头回去,也都教识字,琴棋书画,总归要学一样。” 李桑柔的话顿住,看向林飒,“我打理南城根下那几年,瞎子每年都给南城根下的女伎们评出个一二三。 瞎子点评女伎,和其它人不一样,头一样,人家看什么才情,他就看长相,说不光要看着顺眼,还要摸着舒服,第二样,就是床上功夫了,再往后,才是谈吐,瞎子说的谈吐,说话讨人喜欢就行了,不论见识学识什么的。” 李桑柔顿住,看着林飒。 林飒等了一会儿,见李桑柔不说话,只看着她,扬眉问道:“你看我干嘛?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瞎子是红粉堆里的常客。”李桑柔直截了当道。 “嗯,那怎么了?”林飒一句话没说完,噢了一声,“这有什么?饮食男女,人之天性。 人吧,有节制天性,吃什么喝什么从不放纵,男女之事,也从不放纵,像乌师兄就是。也有随着天性,吃好喝好欢好,米师弟是这样的人。 只是人的脾性禀性不同而已,这没有什么高下之分。” 李桑柔呆了一瞬,哈了一声,冲林飒拱了拱手,微微欠身,“姐姐。” 这一声姐姐,她喊的心服口服,外加佩服。 “门里都不介意这些。”王锦看着李桑柔笑道:“确实只是人之天性而已。” 李桑柔再次欠身致意。 岁月的车轮滚滚往前时,世间一切,并不都是随之往前的。 几天之后,米瞎子赶着车,带着林飒和王锦,奔往建乐城。 李桑柔等人,弃车骑马,奔平靖关而去。 二月末,李桑柔一行人进了鄂州城。 鄂州城外,原本绵延数里的军营全都不见了。 李桑柔刚进了大营对面的住处,潘定江就急急赶到了。 两三月的不见,潘定江黑了一层,瘦了一圈,连说话都比以前快了半拍。 “大军呢?”李桑柔和潘定江见了礼,问道。 “半个月前就开往江陵城了,鄂州城防卫由随州的文将军一体担待。 大军开拨前,文先生交待过几句,说大当家最多二月中旬,就能赶回鄂州城,没想到一直等到现在。” “路上有点儿事,耽误了。”李桑柔微微欠身,“文先生还有别的交待吗?” “没有了,大当家要去江陵城吗?”潘定江问道。 “我想去看看,这儿没什么事儿吧?”李桑柔笑道。 “没什么事儿,大当家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李桑柔笑应。 “那我就不送大当家了,一会儿我就出城,要去看看往平靖关的路,有一段说是得好好修一修,我带几个师傅过去,看看怎么修合适。”潘定江说着,和李桑柔拱手作别。 第二天一早,李桑柔带着大常几个,以及孟彦清等人,一人三马,刀箭齐全,疾驰赶往江陵城。 到了江陵城,江陵城内外,到处都是青烟残火,尸首遍地,疲惫的北齐士卒正在收拾清理。 文顺之一身血衣还没换下,正四处巡查,文诚忙的熬的两眼血丝。 顾晞并不在江陵城。 大军围住江陵城的隔天夜里,顾晞带着一半大军,直扑峡州。 李桑柔一行没进城,在江陵城外稍作休息,启程赶往峡州。 离峡州还有半天路程,诸人迎上了从峡州返回的北齐大军前锋哨探。 李桑柔等人撤在路边,等到中军过来,汇入进去。 顾晞骑在马上,看到李桑柔,顿时笑容绽放。 “拿下峡州,又回来了?”李桑柔打量着看起来仿佛瘦了一圈儿的顾晞。 “嗯!峡州没什么防备。”顾晞精神极好,“兵贵神速。 南召城那边,都妥当了?”顾晞仔细打量着李桑柔。 “嗯。”李桑柔只嗯了一声。 米瞎子师门的事,她不准备多说,现在和以后,都不宜多说。 “你调两千精锐进驻南召城,那边一封急递送到我这里,也往建乐城递了折子。 你调了两千精锐,可不算少,我当时有些担心,好在也就一两天,又收到急递,说已经从南召城撤出,什么事都没有,也不知道你这一趟调兵,是为了什么。我就放心了。 想着你既然撤了这两千人,必定是已经妥当了。 你这一趟,是为了江陵城那些钢弩。” 最后一句,顾晞看向李桑柔,尾音微微上扬,话里透着丝丝疑问。 李桑柔微笑听着,没有答话。 “既然妥当了,那江陵城,必定就没什么了,收到急递当天,我就带着大军直扑江陵。 十天!” 顾晞颇有几分得意的冲李桑柔举起手翻了翻。 “拿下江陵,拿下峡州,将荆州沿江握在手里,也就将荆州握在手里了。 你过来时,鄂州城没什么事儿吧?” “平安无事。潘府尹带人往平靖关修路去了。”李桑柔笑道。 “现如今,对于南梁来说,襄阳城就是孤悬在外,就算背后有蜀中为后援,可绕道蜀中传令到襄阳,最快也要二十天。 襄阳那位程将军,出了名的谨慎,没有上方军令,他必定不敢倾城而出。 咱们只要二十天内,离开,再返回,就不怕襄阳城乘虚而入。 现在,拿下了江陵,峡州,再赶回鄂州,正正好,二十天!” 顾晞嘿嘿笑起来,十分得意。 李桑柔斜瞥着他,片刻,笑问道:“之后呢?取襄阳?还是渡江?” “襄阳!”顾晞声调愉快,“不拿下襄阳,大军南渡后,荆州很难守住,荆州易了手,南渡大军就要腹背受敌。拿下襄阳,江南就是盘子里的肥肉,只要张嘴吃就行了。” 顾晞手里转着马鞭。 “南召那边,真没什么事儿?”顾晞看着李桑柔,再问了句。 “南召那边,一点小事儿而已,你不知道最好。知道了,就得写折子,是不是?”李桑柔看着顾晞笑道。 “哪能什么事儿都写折子,什么都写,大哥也要烦了。你不说就不说吧。”顾晞有几分悻悻然。 “从南召回来的时候,米瞎子带着他媳妇,还有他媳妇的姐姐……” “那个瞎子还有媳妇?”顾晞愕然。 “瞎子怎么不能有媳妇了?”李桑柔笑眯眯,斜瞥了顾晞一眼,“带着他们,路上就慢了。 快到平靖关时,米瞎子带着他媳妇和他媳妇姐姐,往建乐城去了。” 顿了顿,李桑柔看着顾晞问道:“你用过棉布吗?不是吉贝棉布,是另一种棉布。” “见过,没用过,太粗糙了,听说是从海上来的,怎么了?”顾晞扬眉问道。 “那是个好东西,做棉胎的话,比现在的棉胎保暖的多得多,要是手艺好,织出来的布,不比丝绸差。 米瞎子媳妇那个姐姐,会种这种棉,我让米瞎子在建乐城外买个庄子,让她试试看能不能种出来。” 顾晞看着李桑柔,片刻,慢慢喔了一声。 他明白了,米瞎子给她打制的弩,和江陵城那些弩,一脉相承,和这什么棉,大约也一样同出一处。 “太祖诸子争斗的时候,当时的皇二十一子,曾经往南召县求过贤,从南召县回去建乐城的路上,被皇二子伏击,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不知道他找到贤者没有。”顾晞看了眼李桑柔。 “南召县城很小,非常小,不过景色很不错,依山傍河。 城里最好的酒楼,确实是楼,两层小楼,可是没有店名,门口挑着个大幌子,幌子上绣着只大白鹅,酒楼里的烧鹅说是秘方,传承了一百多年了,米瞎子说,他家烧鹅天下第一。 我吃了一回,天下第一勉强算得上,至少到现在,我还没吃过比他家烧得更好的大鹅。 他家自己酿的桃花酒也很不错。 等以后有空了,我带你去尝尝?”李桑柔看着顾晞,笑道。 “好!”顾晞顿时神彩飞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3章 此进彼进 大军在江陵城外歇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拔营启程,一路急行,隔天傍晚,赶到汉水边上,在两岸驻扎下来。 沿江逆流而来,泊在鄂州城外的战船船船相连,在汉水上搭起两三座战船浮桥,连通两岸。 各处安排妥当,顾晞又带人往随州查看了一趟,一切皆如他的安排预料,顾晞一颗心放松下来,邀请了李桑柔,沿汉水而下,到江口赏月。 李桑柔带上了大常、黑马和窜条。 顾晞站在船头,看着离得老远,就笑的见牙不见眼,冲他不停挥手的黑马,失笑出声。 “是到江口赏月,又不是到对岸查看军情,你也太小心了。”顾晞迎下跳板,再看到大常身后背的钢弩和箭囊,唉了一声,和李桑柔笑道。 “现在的江上,空空荡荡,今晚又是月色明朗,小心无大错。”顿了顿,李桑柔看着船上垂手侍立的亲卫笑道:“你的亲卫必定都比黑马大常他们强,不过,我对他们不熟,不熟悉心里就没底。” “十万两银子都交割了,你还想着怎么护卫我?”顾晞有几分无语。 “现在是作为你的下属。”李桑柔认真的欠了欠身。 “要不咱们顺便去对岸……”黑马在旁边,头伸到李桑柔和顾晞中间,话没说完,就被大常拎到跳板上去了。 顾晞让着李桑柔上了船。 船顺着汉水,缓缓流至江口,下了锚。 宽敞的前甲板上摆着桌椅,顾晞和李桑柔一左一右坐着,看着平静而汹涌的江水,和头上柔润的明月。 大常、黑马和窜条三个人坐在船尾,对着江水明月,下钩钓鱼。 好久没吃江鱼了,有点儿馋。 “等以后,咱们从这里顺流而下,一直到入海口,到那里赏月。”顾晞冲着江对岸举了举杯子。 “嗯,海上赏月,确实很壮阔。”李桑柔想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海上生明月。 “在江都城的时候,我们有了头一条船,我就带着大常他们,顺江而下,到海上赏过一回月。 大常说,月亮像大白馒头。” 顾晞噗一声笑出来,仰头看了看,认真道:“还真挺像。” 沉默片刻,顾晞看向李桑柔,笑道:“要是你们现在还在江都城,要是南北没打起来,还跟从前一样,太太平平,你不会只打理夜香行那点儿生意吧?” “当然不会,我不是买了很多船嘛,那个时候,我是打算先把沿江的码头帮抢过来,再看看运河沿岸的码头帮能不能动手,那条运河肥得很。 抢到码头帮,钱就多了,我就准备打海船,打个十几条大海船,然后入海,去做海盗。” 听到海盗,顾晞噗的一声,一口酒喷了出去。 “海盗是最挣钱的行业。”李桑柔看着顾晞,语重心长。 “你要那么多钱干嘛?”顾晞抽出帕子,擦着前襟上的酒水。 “不是为了钱,钱没有意思,挣钱有意思。”李桑柔笑眯眯。 “那你现在呢?做了顺风,下一步呢?”顾晞看着李桑柔,兴致十足。 “等天下太平了,打上十几条海船……” 李桑柔话没说完,顾晞就呛着了。 “海盗杀人如麻,你是为了挣钱,还是为了……咳!”顾晞用力一声咳,掩下了后面的话。 “龙涎香是从海上过来的,蓝宝石是从海上过来的,金刚石也是,棉布也是从海上过来的。 可是,是从海上哪儿过来的? 你说,有没有可能,有个地方,遍地都是蓝宝石,又有个地方,遍地都是龙涎香,还有的地方,遍地都是金子? 这样的地方,抢过来多好。”李桑柔笑眯眯。 顾晞呆了一瞬,哈哈笑起来,“抢过来多好!这话,也是。你喜欢蓝宝石?龙涎香?” “龙涎香味道那么重,我不喜欢任何有味道的东西。 蓝宝石倒是个好东西,足够硬,要是能切割下来,放到箭尖上……” 李桑柔想着蓝宝石的诸般用处,以及困于工艺的根本不可能,想叹气。 顾晞呃了一声,从眼角斜瞥着李桑柔。 是他糊涂了,她这么个人,一模一样的衣裳一做一打,连改个样子换个颜色都嫌麻烦的人,怎么会喜欢首饰熏香这样的麻烦事儿。 “宝石香料,多半是从西疆过来的,建乐城不是就有很多胡人,在马行街上开铺子,卖香料宝石。” 顿了顿,顾晞眼睛微眯,“建乐城的胡人铺子也就三五家,听说杭城有上百家,胡人往咱们这里贩运宝石香料,从咱们这里贩运上好的丝绸回去,丝绸都在江南。” “噢,那条路。”李桑柔喔了一声,“骆驼队是吧,带的货太少了。 我问过那些胡人,一次能有一百来头骆驼的驼队,就不算小了。 可一百头骆驼才能驮多少东西! 你见过大海船吗?一百头骆驼驮的货,也就半船。 我要是有十条船,嗯,十条太少,搞个一百条两百条船,一次……” “你一次运来,一百条船两百条船的货,那龙涎香不得让你砸成木粉价了。”顾晞打断了李桑柔的畅想,想笑又忍住了。 “那多好啊。”李桑柔抿着酒。 “看来,等你出海的时候,我得先让如意把家里的龙涎香蓝宝石金刚石这些东西,赶紧都卖了。”顾晞越想越笑。 “我又想得太远了。”李桑柔出了半天神,低低叹了口气。 “想做海盗很容易,不算远。”顾晞看着李桑柔笑道。 “嗯,虽然远,不过,现在开始走,一步一步,很快也就到了。 我已经让何水财买了两条海船了。”李桑柔仰头看着圆月。 “嗯?”顾晞一个怔神。 “我让何水财替我留心,找那种生在海上,长在海上,一心一意要出海冒险,想发大财的人。 找到了,我出钱出船给他,这样的人越多越好,让他们去找,去看看海外边都有什么,让他们去跟海外面的人做生意,多多的赚钱回来。”李桑柔冲顾晞举了举杯子。 “看来你能赚挺多钱。”顾晞顿了顿,斜瞥着李桑柔,“大哥肯定挺高兴。” “他很会从我手里抢钱啊。”李桑柔唉了一声。 “打仗花费极大。”顾晞下意识的解释道:“咱们这里,三十万大军,加上各种辅军、匠人、马匹,一天就要耗用五十多万斤粮,运粮的民夫也要吃饭,也要耗用。 要是打起来,光箭,一轮射出去,就是十几万支,箭很贵。 还有各种各样的耗费,想到想不到的,还有饷银,死伤者的抚恤。 大哥现在一顿饭只用一碟荤菜,倒不是为了能省下多少钱,上行下效,是为了让众人都节俭些。” “听说襄阳一面山三面水,易守难攻?”李桑柔转了话题。 “嗯,早十几年前,我和大哥跟着先生学史,熟悉天下地理时,就一直想着,要怎么样,才能攻破襄阳城。 襄阳城外的护城河,和汉水连通,最窄的地方,也有五六十丈,建乐城的护城河,最宽的地方,也不过十来丈宽。 南梁屡次加宽加高襄阳城墙,号称铜汁浇铸,差不多吧。 襄阳城唯一的机会,就是后面那一片山,是山就有路,有几个山头,离城极近,俯视城中,要是抢占到手,从山上攻打襄阳,损伤虽重,却是能破。” “准备了十几年了?”李桑柔看着顾晞问了句。 “嗯。要把南梁从江北彻底赶出去,襄阳是必取之地。”顾晞仰头喝了杯中酒,眯眼看着苍茫中的大江对岸。 “要我先进襄阳城里看看吗?”李桑柔看着顾晞问道。 顾晞摇头,“不用,襄阳城是大哥和我准备最多的地方。 再说,”顾晞眉头微蹙,“我正要提醒你,以后你在各处行走,要小心些,南梁那边递出来的信儿,说南梁朝廷画了你和大常、黑马等人的影像,传至各处。” 李桑柔轻轻喔了一声。 这件事她早就想到了,有张征,大约还有苏清,她和大常他们的画像,必定画的形神兼备,这也是她极少让大常四处走动的原因。 至于其它人,她倒不是太担心,黑马他们,甚至黑马的黑,放到一堆一年到头饥寒交加,风吹日晒的底层人中间,都是一样的麻木呆滞,一样黑粗肮脏,泯然众人矣, “咱们是来赏月的。”顾晞一句话没说完,笑起来。 “嗯,明月当空照,天涯共此时。”李桑柔望月举杯。 “海上生明月确实不应景。”顾晞笑了一会儿,也往上举了举杯子。“明年中秋,希望咱们能顺流而下,到海上赏月,就可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了。” 李桑柔嗯了一声。 明年中秋,再打上两年,到明年中秋,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有心情欣赏明月。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唉。 瞎子说得对,人间太苦。 李桑柔不说话,顾晞也不说话了,两人对坐,慢慢抿着酒,看着明月低垂,大江奔流。 …………………… 隔天午后,李桑柔正站在辕门口,看着大常和黑马将腌了半天的鱼撑开肚子,一条条挂起来。 文诚从辕门外急匆匆进来,看到李桑柔,脚步没停,只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跟过来。 李桑柔转身跟上文诚,进了帅帐。 “黄彦明黄将军十万火急递过来的急递。”文诚将信递给顾晞,“送信过来的,是从扬州城出来的,奉了淮南东路骆帅司的令,到黄将军军中求援,黄将军写了封信,让他直奔鄂州,来禀报大帅。” 文诚的话顿了顿,接着道:“他一路上在顺风递铺换马,没有片刻歇息,进鄂州城时,人已经极度虚弱,我就没带他过来,让大夫看着他先休息了。 扬州城应该已经失守了。 说是江都城守将张征带了几百条大船,顺流到运河口,再从运河口逆流至扬州,从扬州城外驱赶了数万庶民,赶着他们走在最前,攻打扬州城。 说是张征军不停的搜赶驱使庶民涌向扬州城,连幼儿孕妇都不放过,说他出城的时候,尸首已经塞满了护城河,快堆到城墙那么高了,南梁军很快就能踩着尸首,冲进扬州城。 城里城外,宛如地狱。 信使说他出来时,骆帅司等人,已经准备殉国了。” 顾晞脸色苍白,用力撕开漆封,抽出薄薄的两封信,一目十行扫过。 信很简单,一封是骆帅司的求援信,信中没提求援的事,只明白的说,他已经接近崩溃,城中守军也已接近崩溃,只怕撑不到援军到来。 第二封是黄将军的信,在骆帅司的求援信之前,乔安已经疾驰增援扬州,可他万万没想到,南梁军竟是如此丧心病狂,扬州若是失守,必定源于军心崩溃。 “江都城的张征……”顾晞看向李桑柔。 “他做得出来。”李桑柔点头接话,“他还有个外号,叫张屠夫。” “南梁这样攻打扬州城,必定不是为扬州一地,扬州失守,南梁军必定沿着运河,蜂涌而上,要都是这样的打法……”后面的话,文诚没说下去。 这样凶残的打法,南梁军说不定能一口气冲过大半条运河,甚至一直冲到建乐城下。 “这样的打法,张征做得出来,武怀国恐怕做不出来,至少这会儿,还没到山穷水尽,武怀国应该做不出来。”李桑柔接话道。 “就算南梁真用如此丧心病狂的打法,沿运河一路屠杀推进,咱们这会儿立刻启程,日夜兼程,也来不及了。”顾晞将两张薄薄的信纸捋平,缓缓压在镇纸下。“很快就会再有战报过来,皇上那边的旨意,也很快会到,不必急慌。” “是。”文诚应了一声,缓缓吐出一口气,往后退坐到椅子上,片刻,低低一声叹息,透着浓浓的悲伤。 扬州,那片繁华而美丽的地方。 一个时辰后,第二封来自黄将军的军报送到。 扬州失守,南梁大船多到堵塞了大江,正沿运河而上,他已经带大军退守至盱眙淮阳一线。 傍晚,来自建乐城的急递也到了,是顾瑾的亲笔书信,让顾晞照计划攻找襄阳,至于运河一线,朝廷撑得住。 顾晞看过,将信递给文诚,文诚很快看完,将信放回长案上,看向顾晞,“什么时候启程?” “再歇一天,此一趟出征襄阳,不急在早一天晚一天,而是要稳,要胜!”顾晞握拳压在那封信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4章 攻城 隔一天,驻守随州的文将军率领十万大军,从随州换驻到鄂州城外。 顾晞带着三十万北齐精锐,和数千艘战船,逆汉水而上,直扑襄阳。 大军推进的并不算太快,四月初夏,北齐大军围到了襄樊城外,战船沿汉水东岸停泊,绵延出十几里。 齐军大营安扎在襄阳和樊城之间,护城河外面,狭细的汉水北岸。 李桑柔带着黑马等人,都是一身普通北齐骑卒打扮,和一队队骑行巡逻的北齐轻骑一样,骑在马上,从军营出来,沿着狭细的汉水,先往南走。 一行人一直走到最南端,护城河和汉水重新汇在一起的地方。 站在护城河和汉水汇合口,护城河最宽的地方,看着宽阔的出奇的护城河,遥望着护城河对面的襄阳城。 李桑柔头一回站到襄阳城外。 在这个位置看襄阳城,高大的城墙仿佛从碧波微微的护城河中巍然立起。 眼前的景象,极似她看过的风景照,只不过,那些风景照上,巍然挺立的,是一幢接一幢的几十层的高楼,那些风景照上的城墙,在高楼的映衬下,矮小而古老。 这会儿,她眼前的城墙,高大,坚固,生机勃勃。 她是来攻襄阳城,不是守,虽然她一向喜欢进攻,可对于襄阳,攻,总像都是反派做的事。 李桑柔想的笑起来。 “老大,你看这水,真清,鱼肯定好! 那城墙离水真近,挑根杆子就能钓鱼,真不错!”黑马看着清澈的护城河,再看看城墙,连声啧啧,十分羡慕。 李桑柔失笑出声,“行了,回去吧。这河里的鱼,一时半会没法吃了。” 李桑柔勒转马头,沿汉水往北,一直走到离樊城不远,仰头看着不远处的樊城。 襄樊不分家,有樊才有襄,可惜这会儿的襄樊,都是孤悬。 孤悬之下,没有雄城。 李桑柔看过一圈,不紧不慢的回到营中。 大营里,一片繁忙。 李桑柔的帐蓬还是在帅帐不远的地方,大常正蹲在帐蓬门口烤鱼干,见李桑柔回来,指了指帅帐,“如意过来的,说让你一回来就过去。” 李桑柔嗯一声应了,走过去,用手指拨着,仔细看了看刚刚烤好的一堆鱼干,掂一块尝了尝,指点道:“多刷点儿油,别熟香油,太争味儿,刷熟豆油吧。” “嗯。”大常应了,进帐蓬拿了罐熬好的豆油,用刷子蘸满油,往那一堆刚烤好的鱼干刷上去,拿起来再烤。 帅帐门口,亲卫欠身让李桑柔进去。 帅帐里,围着沙盘,站着十来位将领,听到动静,回过头,笑着和李桑柔见礼的见礼,点头的点头。 “看的怎么样?”顾晞看着李桑柔,笑问道。 “护城河确实很宽。”李桑柔拱手团团还着礼,笑应道。 “你过来看看这个。”顾晞示意李桑柔过去看沙盘。 李桑柔站过去,凝神听着顾晞的讲解和安排。 “……都听明白了?那就好,明天寅正,现在,都去准备吧。”顾晞说得很快。 诸人一一欠身退出,急急赶回各自部属。 李桑柔微微蹙眉,正要转身出去,顾晞叫住了她。 “襄阳城后山,是致和统领,算着行程,明天寅正前后,能进到后山,得歇上一两个时辰,养精蓄锐,咱们在寅正攻城,等攻势起来,后山防守大约会松懈一些,致和那边,就能容易一些。 能不能破城,在致和,不在咱们这里,只是……”后面的话,顾晞没有说出来。 他们在前面,要为后山的文顺之和他那一万人,用人山人海,扯出一条缝隙。 “我知道。”李桑柔心里说不出的酸涩。 后山,文四爷这一趟,九死一生。 前面,明天这一战,尸山血海。 …………………… 东边天际还是一片沉沉的黑暗。 向导从树上滑下来,走到文顺之身边,低低禀报:“到了,就是这里,爬上这座山,山下面,就是襄阳城。” “嗯。”文顺之暗暗松了口气。 第一步,顺顺利利。 “各队点人。”文顺之吩咐下去。 十支千人队都点的很快,各队都到齐了。 捉生将从四面八方探查回来,四下安安静静,没有异常。 文顺之重新整顿安排了队伍,吩咐就地休息。 几个哨探爬到周围的高树上,蹲在浓绿的枝叶之间,警惕四周。 赶了大半夜路的兵卒十人一团,挤在一起,片刻就睡着了。 文顺之坐在树下,也睡着了。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他得好好睡上一两个时辰,接下来他要有足够的精神,判断时机,判断方位,判断战机,以及,冲杀在前。 阳光照着山峰,金辉洒满林间。 文顺之起来活动着手脚,仰头看着高树上的哨探。 “看到什么没有?” “看到了,天一亮就看到了,竖得真高,比顺风大旗还高。”亲卫将水袋递给文顺之,笑道。 文顺之再次舒了口气,忍不住露出丝丝笑容。 能看到旗,就能看到大帅那边的动向,他这心里,就有了底! 当值的千夫长从树上滑下来,笑着禀报:“将军,寅正,令旗头一回动,是进攻樊城的号令,一刻钟后,进攻襄阳的旗令也动了,咱们的大军已经开始攻城了。” 文顺之看了看日影,现在差不多是寅末了,照他们无数次沙盘的推演,这会儿,汉水和护城河中间,正在激战。 “吃好喝好,收拾好,不用的东西都扔掉吧,准备攻城。”文顺之吩咐下去。 十名千夫长小跑着拍醒各自部属,俯耳吩咐下去。 林地里一片忙碌。 离文顺之不远,一名三十来岁的十夫长解下背后的皮袋,仰头喝了一口烈酒,递给身边的伙伴,“喝一口,壮壮气势。” 伙伴喝了一口,递给下一个。 “我不喝。”递到最后一个年青的兵卒,兵卒摇头。 “怕了?”十夫长过去,看着年青兵卒问道。 “不怕,我酒量差,我要清清醒醒的攻城,杀人。”年青兵卒用力咬着肉干。 “他家扬州的,扬州城外。”旁边的伙伴替年青兵卒解释了句,叹了口气。 “这一趟,咱们杀回来!报仇!”十夫长在年青兵卒肩膀上,用力拍了拍。 …………………… 凌晨的第一缕光辉照耀下来,襄阳城头的守军,看着在他们和樊城之间,突兀竖起来的那座高的出奇的旗杆,目瞪口呆。 他们站在城墙上,看那根带着吊斗的旗杆,都是要仰着头看的! 那旗杆甚至比他们背后的山还要高! 没等他们议论几句,一水之隔的樊城西面,火箭如雨,杀声四起。 “快快快!” 城头上顿时警报声四起,脚步急促。 驻守襄樊的程将军站在城楼上,眯眼看着对面那座高的出奇的旗杆。 把旗杆竖得这么高,为什么?给谁看? “将军将军!樊城求援!”令兵急奔过来禀报。 “还没开始攻城呢,求什么援!让他们死守!”程将军冷冷吩咐了句,急步走上更高些的望楼,眯眼看向护城河对面。 从新野流淌而来的唐白河里,大小船只连成了片,正从唐白河,涌入护城河外的汉水,被狭小的河道挤着推着,涌向樊城方向,在汉水和护城河之间,那个狭窄的分岔口,船只停下,迅速沉没下去,一艘接一艘。 “敲钟!他们要大举攻城了!”程将军脸色微变,声色俱厉的叫道。 城外有五十万精锐齐军,六千多艘战船,他只有两座孤城。 泊在南段汉水的北齐战船,往护城河冲进来。 汉水最狭的那一段,很快就被装满泥沙的沉船堵死。 聚集在樊城和汉水之间的北齐大军,从堵死汉水的沙船上飞奔而过,冲上护城河对面那片空空的沙洲。 …………………… 李桑柔一身黑衣,站在只中等战船上,夹在数千艘战船中间,冲进护城河。 大常皮甲护身,戴着头盔,一只手拿着比正常尺寸至少大一倍的盾牌,另一只手握着长刀,护卫在李桑柔旁边。 黑马和大头站在李桑柔另一边,大头拿着盾,黑马握着刀。 小陆子和窜条、蚂蚱三个人散在两侧,握着刀,警戒着水里的动静。 李桑柔身后,放着七八张钢弩,半人高的两三箱弩箭,以及两个身强力壮的健卒。 两个健卒后面的船舱里,坐着二三十名等着替换的健卒。 拉开钢弩,是个力气活。 “往西出来些。”李桑柔盯着城楼上轰然敲响的大铜钟。 小陆子急忙示意后面的舵手。 船头往西,从船队中偏离出来,李桑柔接过只钢弩,瞄着那只铜钟下,扣下板机。 尖细的破空声后,正在奋力敲钟的兵卒往前仆倒。 李桑柔将钢弩递回去,再接过一只,射向望楼上正在挥舞旗帜的令兵。 最前面的战船已经迎上了南梁水军。 李桑柔所在的战船已经从船队中脱离出来,停在护城河这一半,襄阳城头强弓射程之外。 李桑柔不再看城墙,只盯着南梁的战船,一支支弩箭稳稳的射向船桅吊斗上的令兵。 几艘南梁战船往李桑柔这边冲撞过来,立刻就有北齐战船冲迎上去,一队队水鬼跳进水里,在李桑柔前面几十丈、十几丈的水里,翻滚厮杀,清澈的水面渗进一缕缕鲜血,由一缕缕洇成一团团,一片片,直到染红了水面,顺着水流,从船边流过。 李桑柔全神贯注,接过钢弩,扣下板机,递过钢弩,再接过,弩箭节奏分明,每一声尖细刺耳的破空声后,都带走一份生机。 …………………… 襄阳城后山,文顺之趴在山崖上,看着山下不远处的城墙,城墙上还是井然有序,他还要耐心的等着。 …………………… 战船兵力远远少于北齐的南梁水军,背城一战,全无退路,唯有死战。 宽阔的护城河,很快就染成了血红。 午时前后,南梁水军崩溃覆灭,伤痕累累的北齐战船搭成船桥,从沙州横到了襄阳城下。 聚集在沙州上的北齐兵卒,抬着一架架云梯,冲上船桥。 李桑柔的船靠在船桥边上,泊在城上强弩射程的边缘。 李桑柔加快了弩箭射出的速度,为冲过船桥,冲向城头的云梯,杀出一条狭狭的通路。 城头上顿时呼喊急切,混乱起来。 …………………… 襄阳城后山的文顺之,看着混乱起来的襄阳城墙,深吸了口气,挥手下令:“下山!” 几十根早就系好在山石粗树上的缆绳甩下去,从三十万人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一万精锐抱着缆绳,连成串儿急速滑下。 襄阳城墙上,更加混乱了。 文顺之最先滑下,离地两三丈,松手跳下,就地一滚,躲过一支利箭,爬起来,往城门疾冲。 山崖和外城门之间的佛寺里,几个游方僧人冲出来,张弓搭箭,射向城墙上的弓手。 城墙的箭阵混乱了几息,趁着这几息的机会,文顺之等人已经冲过这十几丈的短短距离,冲到城门下。 城门仿佛动了动,一丝缝隙露出来,文顺之吼叫着,用力顶向城门。 缝隙更大了,半张脸露出来,没等那张脸说出话来,一柄利刃透胸而出,刚刚张开要说话的嘴里,没能说出话,只有鲜血涌了出来。 城门被文顺之和随之疾冲而来的北齐精锐冲撞而开,一万精锐往里冲杀进去。 …………………… 西边城墙上,两三个健卒从云梯上滚落进了城墙,李桑柔立刻调整方向,弩箭集中在几个健卒一边,弩箭声更快了,几个健卒背对着弩箭,站成一排,奋力阻挡着汹涌冲来的南梁兵卒,护着身后的云梯。 一个个北齐健卒从云梯上跳进城墙,加入奋力阻拦的人墙,挡住,护住云梯,再往前推进,北齐兵卒背后的云梯,由一架,成了两架,三架…… 城墙上的混战,由一点点,到一小片,一大片,艰难而迅速的往两边漫延扩展。鲜血沿着城墙,如水般流下,流进护城河,顺着水流,扯的越来越长,却鲜艳依旧。 城墙上的混乱,到了彼此混杂成一团的时候,李桑柔垂下了钢弩,眯眼看着轰然推开的城门,呆了片刻,动了动脖子,转了半圈,找到已经西落到地平线的太阳,眯眼看了一会儿,慢慢吐了口气,松开手,由着钢弩掉落在船板上。 “累了,我睡会儿。” 一句话说完,李桑柔软倒在船板上,晕睡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5章 人间烟火 李桑柔一觉醒来,出了帐蓬,眯眼看着远处,红彤彤的太阳趴在地平线上,又是夕阳西下了。 “老大!”黑马一窜而起,一头扎到李桑柔面前,“老大你总算醒了,我……” 黑马一句话没说完,眼泪下来了。 “老大就是累脱了力,你瞧瞧你!”大常一巴掌拍在黑马头上。 “头一回……”黑马声音哽咽。 大常不说话了。 两人身后,小陆子、窜条几个,站成一排儿,几脸傻笑,迎着李桑柔的目光,一个个喊着老大。 孟彦清和其余诸人,站的稍远一两步,迎着李桑柔的目光,拱手欠身。 “大常说得对,就是累了点儿,没事儿了。”李桑柔在黑马头上拍了下,抽了抽鼻子,闻了闻周围浓郁的酒香。 “大帅开了酒禁,咱们也分了十几坛子好酒。”孟彦清笑道。 李桑柔嗯了一声。 那样一场惨烈大战之后,确实需要烈酒、需要一场痛醉来抚慰和麻醉。 大常递了杯凉茶给李桑柔。 李桑柔接过抿了口,左右看了看问道:“晚上吃什么?有什么吃的?” “鸡,鸭,猪肉,羊肉,都有!”黑马抢过话。 “新野,南阳,还有周围几个镇,都赶过来劳军了,送了好些吃的喝的。”孟彦清接着黑马的话,笑道。 “羊肉新鲜的?先烤点儿羊肉吃,炖锅鸡粥,其余的,大常看着做。”李桑柔坐到小陆子送上来的椅子上。 她饿得很。 “我睡了一天一夜?”李桑柔看着黑马,皱眉问道。 “整整一天一夜!大常把你抱回来,下船的时候,脚滑了,把你摔到地上,你都没醒! 后来大夫过来了,诊过两回脉,你都没醒! 从来没这样过!”黑马一字一顿中,透着惊惧。 他真是吓坏了。 “大夫说你脉像平和,只是脱了力而已。后头又来过几趟,大常就没让他们进,说既然只是脱了力,就别再打扰你睡觉了。”孟彦清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帮着大常生起火,支起烤架。 “对了。”大常一拍额头,“蚂蚱去一趟帅帐,百城在帅帐,跟他说一声:老大醒了。” “你瞧瞧你!如意都来过好几趟了,嘱咐你好几回了,你怎么还是忘了!这么大事!蚂蚱快去!”黑马立刻跳脚抱怨。 “文先生和大帅都在城里?”李桑柔看着孟彦清问道。 “文先生在樊城,大帅在襄阳城里。这边是赵少监主理,带着那些翰林。”孟彦清笑答道。 “文将军呢?”沉默片刻,李桑柔微微提着气提着心,问了句。 “过来诊脉的大夫说他还好,说是身上伤虽然多,倒不至于伤筋动骨,现在襄阳城里休养。” 李桑柔慢慢吐了口气。 大常已经切好了羊肉,一群老云梦卫围成一圈儿,一起动手,一块瘦一块肥的串起来,一排排放到火上烤。 李桑柔拿过一把,撒着作料,烤得油滋滋,吹了吹,咬了一口。 “老大尝尝这酒。”黑马递了碗酒给李桑柔,“闻着挺香。” 李桑柔接过,喝了一口,点头,“这酒不错,谁送来的?” “我去挑的!”黑马顿时得意起来。 “马爷这挑酒的本事,真是不得了!”蹲在旁边串羊肉的老云梦卫笑道:“张书办说马爷挑的,全是最好的酒!” “那个书办说,全是最贵的!”大头急忙订正了句。 “那是!老子大家出身,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精通,这都是小意思!”黑马得意的挥着手。 小陆子窜条大头,加上蚂蚱,一起撇嘴斜着黑马。 李桑柔喝着酒,吃了十几串烤羊肉,鸡粥熬好,李桑柔又喝了一碗粥,就不再多吃,倒了碗酒,慢慢喝着,看向孟彦清问道:“你那边,人都在?” “都在。”孟彦清笑道:“连个受伤的都没有。 咱们就是带着那些船填河,河填好,再把那些船把式送回去。 都是事先答应过他们的,肯定把他们平平安安送到家里。 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城头上已经混战起来了,就没近前。 今天一早上,看着把船捞起来,疏通了河,就交了差使了。 你醒来前,大家伙儿刚回来。”孟彦清答的极其详细,看着李桑柔,想问一句,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听管弓箭的姚书办说:战前,他往大当家船上发了二千五百支弩箭,交回库里时,只有八百多不到九百支。 听说三十个负责开弩的健卒,都累的胳膊疼的叫了一夜。 他很想问问大当家,真是一箭一个么? 不过,大当家这脸色,明显不怎么好,他最好少说话。 李桑柔不再多问,也不再说话,往后靠在椅背上,慢慢抿着酒,看着弯月升起,星辉满天。 第二天一早,如意到大营时,李桑柔和大常、黑马几个,已经往新野县闲逛去了,要隔天才回来。 隔天,天都黑透了,李桑柔等人才赶着辆大车,车上装满了大包小包吃的喝的,回到大营。 第二天一早,如意就到了,李桑柔带着黑马,黑马背着个大竹篓,竹篓里装满了大包小包,黑马两只手里也提满了大包小包,跟在李桑柔后面,出了大营,过船桥进了襄阳城。 襄阳城根上,架着一架架水龙,正汲水往上,冲刷城墙。 李桑柔先去看了文顺之。 文顺之脸上还好,除了几块淤青,没有别的伤,可前胸后背,胳膊上腿上,都缠满了浸透了药汁儿的细麻布。 看到李桑柔进来,文顺之忙站起来,示意小厮赶紧拿衣裳过来。 “你裹成这样,比衣裳可严实多了。瞧着你还好。”李桑柔打量着文顺之,笑道。 “没什么大碍了,听说大当家累脱力了?”文顺之也打量着李桑柔。 “睡一觉就好了。我们昨天去新野县转了转,新野县好吃的东西挺多,就顺便买了点吃的给你。”李桑柔回头看向黑马。 黑马先举起左手,“老大说你受伤了,得补补,这是我们老大给你挑的。” 黑马将左手提着的五六包东西塞到小厮怀里,再举起右手,拿下一包,“这是大常给你挑的,阿胶糖,补血。这是我给你挑的,麻片,香得很,这是小陆子挑的,这是窜条的,这是大头的,这是蚂蚱的,都是点心。” 黑马一包包拎给文顺之看过,再一包包塞到小厮怀里。 文顺之失笑出声,冲李桑柔拱手欠身,“多谢大当家和诸位兄弟。” “不谢不谢,咱们兄弟谁跟谁,别见外。”黑马连声客气。 “你歇着吧,我去大帅那里看看,我这是头一趟进城。”李桑柔别了文顺之,跟着如意,往旁边府衙过去。 顾晞和文诚都在,两人看起来都十分憔悴,不过眼睛莹亮,精神极好。 看到李桑柔,文诚紧几步迎出屋,冲李桑柔长揖下去,“大当家辛苦了。” “不敢当。”李桑柔急忙侧身避开。 “大当家辛苦了。”顾晞跟在后面,也拱手长揖。 “实在不敢当!”李桑柔再次侧身避过。 “这趟攻城,比我预想的顺利得多,首功非你莫属。”顾晞侧身让进李桑柔,笑道。 “不敢当。”李桑柔再次不敢当。 文诚失笑出声。 “真心话。”李桑柔看向文诚,解释了句。 “她确实是真心话,不过,你确实当得起。”顾晞让着李桑柔坐下,接着道:“攻下襄阳当天,我就让人往鄂州城传令,让文将军率军回援运河一线。 这些天,我一直很担心,现在,大势已定!”顾晞愉快的拍了下桌子。 “要在襄阳呆一阵子?”李桑柔笑问道。 “曹将军前天已经启程回鄂州驻守,咱们在这里要多住一阵子,理顺军务民政,重新部署防守,等到朝廷新任府尹到了,上了手,再南下渡江。”顾晞笑道。 “那我可以好好挑间铺子,再找个掌柜。”李桑柔边说边站起来,“我出去逛逛,不打扰你们了。” “你搬进城里住吧,这旁边就有空宅子,中午一起吃饭?”顾晞跟着李桑柔站起来。 “我先看看再说。”李桑柔随口应承了句,往屋外抬了抬下巴,笑道:“你看,已经这么多人等着了,你忙你的公务吧,我逛好这里,再去樊城看看,不过来了。” …………………… 襄阳大捷的喜报,是披红挂彩,一路叫着喊着,冲进建乐城。 一连串儿的报喜信报,一个接一个冲到宣德门,下了马,冲进皇城,沿着南北大街往宫城报进时。 整个皇城的官员小吏,都闻声跑出来,看着披着红绿彩绸的信报跑过来,喜悦无比的议论纷纷。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这份襄阳大捷的喜报,将失去半条运河的压抑和担忧,甚至害怕,冲刷的一干二净。 在喜报之前,顾晞亲笔写的折子,已经递到了顾瑾面前。 庆宁殿内,清风一路小跑,进出几趟,禀报喜报进南熏门了,过朱雀门了,建乐城里如何热闹,进宣德门了,三司六部的人都出来了,皇城里热闹得很。 伍相失笑出声,“成何体统!我去看看!” “咱们不也在这儿看热闹呢。”顾瑾一边笑一边示意伍相坐回去,看向清风笑道:“后园牡丹开得极好,让人剪下来,赏赐给众人。” “是!”清风语调上扬。 “臣原本以为,半年之内,能拿下襄阳城,就极好了。”庞枢密欠身笑道。 “臣还笑他净想好事儿。”潘相凑趣笑道。 “真是天佑我大齐!”杜相一脸感慨。 “世子锐不可挡。”伍相笑道。 “这是世子的折子,你们看看。”顾瑾将顾晞那份厚厚的折子递给伍相。 伍相看完,传给紧挨着他的庞枢密。 “大当家的……”庞枢密看完折子,就紧紧抿着嘴,看着几个人都看完了,看向顾瑾,带着一腔惊悸,“真杀了上千的人?” “累到脱力。”伍相低低感叹。 “这是不得已。世子说过,大当家不喜杀戮。”顾瑾叹了口气,“都是不得已。 几位相公府里若还有好酒,挑些出来,送给大当家舒缓心胸吧。” “是。”伍相等人忙欠身笑应。 “算着行程,文彦超大军,再有两三天,就能进到两淮,要是能顺顺当当,今年的夏收,还能有些收成。”伍相看着顾瑾道。 “如今荆州已定,大势已成。一年两年的收成,咱们撑得住,不必催,让他们定定心心的打这一仗。”顾瑾稍稍往后靠了靠,神情轻松。 “襄阳大捷,烦伍相执笔,写一篇文章,不用长,一会儿送到朝报,明天一早发出来。” 顾瑾的话顿住,脸上的笑容渐隐,片刻,叹了口气。 “襄阳一战,死伤惨烈,亡者抚恤的事,由杜相统领吧。 还有运河两岸的赈济抚恤,也要打算起来了,这一处所需银两,不是小数目,朕一时还想不出这银子的出处。 你们先想想。 襄阳一战的抚恤银两,杜相要亲自盯着,一定要足额送到各家手中,不得有任何克扣。” “是。”杜相欠身应是,想着折子上惨重的亡者数目,以及运河两岸焦土一般的情形,顿时心情沉郁。 “早一天拿下襄阳城,两淮,以至天下万民,就少受一天残害荼毒。 这些将士,死得其所。让随军翰林为诸将士写文立传,发到朝报上,这件事,潘相盯一盯。”顾瑾接着道。 潘相欠身应是。 “要不要给大当家写一篇?”潘相看向顾瑾问道。 “不必,其余文章,也不必多提她,一来她不喜欢这样扬名,二来,扬起名来,于她的安危不利。”顾瑾道。 “确实如此,要是南梁有这样人物,那是无论如何也要除掉的,还是别提的好,一个字也别提!”庞枢密看着潘相,神情郑重。 “确实如此。”伍相点头。 议好事,诸人退出,顾瑾抿着茶,垂眼想了片刻,吩咐清风:“你去一趟大相国寺,让他们好好做几场法事。” “祈福?还是超度?”清风小心的问道。 “由他们随心而做。”顾瑾垂眼道,“你上次说,大当家爱吃瓜子?” “是,听如意说过,他碰到大常去买瓜子,挑剔得很,说是他们老大爱吃。” “你亲自挑些瓜子,炒好,挑个人送到襄阳。不是赏赐,朋友之礼吧。”顾瑾接着道。 “是。”清风垂手答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6章 河灯 顾晞和文诚忙着襄樊二城的军事民政,李桑柔忙着她的铺子和生意,直到进了五月,才各自忙出了头绪。 端午前一天,如意赶到樊城,向李桑柔传递他家大帅的邀请:请大当家和诸位兄弟,在端午当天,到襄阳城,和大家一起过端午。 李桑柔爽快答应。 李桑柔没住进襄阳城,她喜欢四通八达,不喜欢被围困的感觉,相比之下,和襄阳一水之隔的樊城,更能让她自在舒适。 这个端午节,李桑柔她们头一回吃上了自己裹的粽子。 大常他们都不会裹粽子,云梦卫中却有十来个,都会裹粽子,还裹的极好。 大常买了糯米,粽叶,以及各种配料,裹了襄樊规矩的粽子,建乐城的粽子,江都城的粽子,以及不知道哪儿的粽子,煮了几大筐各式各样,各种味道的粽子。 端午节的一大清早,自然要吃粽子。 李桑柔吃了两只粽子。 他们裹出来的粽子,模样各异,咸甜淡都有,馅料五花八门。 李桑柔拎了两只剥开,见是一只咸蛋黄,一只碱水粽,暗暗松了口气。 她亲眼看到他们用白糖腌五花肉做馅料!幸好幸好。 中午吃了大常作主做的端午节饭,一大筐用大蒜艾叶煮的鸡蛋鸭蛋鹅蛋,一大锅五花肉烧黄鳝,一大筐艾汁儿馒头,李桑柔带着大常、孟彦清等人,出了樊城,过河去襄阳城。 端午这一天,顾晞和文诚他们要隆重祭祀战死的北齐和南梁将士,她一向不参与这些祭祀。 如意等在襄阳城门内,侧身在前,带着李桑柔等人,往庆云楼过去。 庆云楼内外,已经十分热闹了。 楚兴站在门槛外,正拍着门槛里的一个统领,哈哈大笑,眼角瞥见李桑柔等人,哎了一声,急忙转身迎上去。 “大当家来了。”楚兴拱手见了礼,立刻转身冲里面喊了声:“大当家来了!” 庆云楼内涌出一群,被侧身走在李桑柔前面、近着手,一幅守护架势的楚兴这边挥挥,那边挥挥,挥成两排。 楚兴赶开诸人,先进了门槛,拱手长揖,“大当家请。” 两排将军统领,拱着手见着礼,七嘴八舌叫道大当家。 “不要这样,当不起,实在当不起。”李桑柔拱手,团团长揖还礼。 黑马紧跟在李桑柔后面,黑脸放红光,拱着手扬在头上,转着圈儿,也是连声的不敢当不敢当,没说几句,就被大常揪着衣领拎到了后面。 孟彦清忍着笑,将黑马还拱在一起的双手拍下来,“我觉得大当家当得起,你也当得起,不用客气。” “可不是!我也这么觉得,客气还是得客气客气,没办法,他们就是虚礼儿多。咱也得讲究讲究。”黑马手指划着四圈,用力拧着眉,以便显得他十分苦恼。 旁边的董超一边笑一边拍着黑马,“一会儿敬酒的肯定多,你可别喝多了。” “放心放心,我这酒量……老大说今天可以放开量,我跟大常说好了,真要喝多了,让他把我扛回去。”千杯不醉这话,黑马没敢说出来,他酒量有点儿一般。 “不用劳动常爷,到时候,我扛你回去。”孟彦清一边笑一边拍着黑马的肩膀。 李桑柔之后,大常稳稳的站在门槛外,挡着黑马小陆子等人,无论如何,也要让着诸将军统领先进去,诸人进了大堂,大常一步迈过门槛,黑马和小陆子几个,不分你我的一起挤进去。 文顺之站在门槛里,迎着李桑柔长揖下去。 “不敢当!”李桑柔急忙长揖还礼。 宽敞的大堂,顾晞穿着件大红底水波龙纹长衫,站在中间,笑迎上来,“怎么来的这么晚?” “听说上午的祭祀很隆重,说要到日昳前后才能结束。算着时辰过来的。”李桑柔解释的很认真。 “确实刚刚结束,乔翰林那篇祭文写得有点儿长。”顾晞抱怨了句。 就站在顾晞旁边的乔翰林看向顾晞,李桑柔迎上乔翰林的目光,笑道:“乔翰林擅长用典。” 乔翰林唉了一声,拱手见了礼,一脸苦笑道:“就是没敢用典,才写长了的。 文先生交待,这个要写到,那个要提到,还要朗朗上口,最好妇孺皆能听懂,妇孺哪懂典……不是,我是说,这襄阳城的妇孺,也不是,我的意思是,是文先生说的妇孺。 要提这个那个,又要平实明白,实在是没办法再短了。 我早就不用典了。” “这个是,我可以作证,乔翰林现在都能给人写信了,通篇不用一个典。”文顺之拍了拍乔翰林,夸了一句。 “唉!”乔翰林痛苦的唉了一声,“写信用典!我一个典也不用,他们也不找我写,我就去问了,说是:明明是俺大,非得写父亲。 书信也是文章,对吧?大大,成什么了?唉!” “你说的太对了!”黑马伸头上前,“文章千古事,就是要放之五湖四海而皆准! 父亲就是父亲,说到哪儿都知道,大大又不是五湖四海,哪能用俺大?这襄阳城就不叫大大,你写得对,就该写父亲! 用典是啥?” 乔翰林瞪着黑马,被他末尾一句用典是啥,问的憋住了。 文顺之高挑着眉,片刻,哈哈大笑。 文诚拍了拍黑马,忍着笑道:“用典就是掉书袋子拼博学,这个,你得跟乔翰林好好学学。” “博学啊,那还是算了。”黑马一脸干笑,“我不是瞧不上乔翰林,我这个人一向谦虚。 就是吧,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不过我这学问,也就比我们老大略差一二。” 文诚被黑马这极不客气的一句,憋住了。 乔翰林噗一声,哈哈笑起来。 文顺之一边笑,一边推着黑马,“你们笑什么?真是! 马爷这话极是,马爷这学问,他们翰林可比不了,马爷这学问,得跟楚将军他们论。” “论什么?”楚兴在旁边,听提到他,急忙几步窜过来,伸头问道。 “学问!”黑马昂然应道。 “学问有什么好论的,过来过来!品品这酒,这酒跟上回我在合肥喝的那个差不多,你过来尝尝。”楚兴一听论学问,赶紧摆手,学问他真不行,还是喝酒吧。 “合肥?合肥哪有好酒?不可能!这是庞枢密送的酒,你肯定没喝过!”楚兴旁边的小陆子接话道。 “那就对了!”楚兴拉着黑马过来,在小陆子肩膀上猛拍了几下,“在合肥那回,乔将军,云梦卫的乔将军,你肯定认识!是他拿的酒,他说是庞枢密的私藏,说是跟你们老大要的。 大家都过来过来!来尝尝,大当家带来的这酒,这可是庞枢密的私藏!” 楚兴抱着只酒坛子大叫。 “说错了!这一坛子是伍相家的,看看看看,这贴着字儿呢!”蚂蚱拍着楚兴怀里的酒坛子。 大常里的诸将涌上来。 顾晞、文诚和李桑柔几个坐在大堂靠墙,看着举着碗,围着一堆酒坛子要尝尝这个,尝尝那个,咋着嘴点头摇头的诸将军统领。 “你把他们送的酒都拿来了?”顾晞看着已经摆了满满一桌子的酒坛子,以及还在一坛坛往里搬进的酒坛子。 “嗯。”李桑柔笑看着热闹的大堂,突然噢了一声,站起来,从大常那里要了一只锦袋过来,坐回去,坐到桌子上,“吃瓜子,你大哥给的。” 顾晞听到一句你大哥给的,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从李桑柔手里的瓜子,看到锦袋,伸手拉过锦袋,拎起锦袋,左看右看,再看看瓜子,转头瞪向文诚。 文诚伸手拿过锦袋,也是左看右看,再看看端了个空碟子盛瓜子皮的李桑柔,看向顾晞。 “大哥这是……”顾晞嫌弃无比的拎着那只瓜子锦袋。 他大哥写信,说她这趟大功的事,他已经安排好了,就是这么安排的? “这瓜子不错,你尝尝。”李桑柔看着顾晞那一脸的嫌弃,笑眯眯道。 “皇上可真是……”文诚唉了一声,笑起来。 这瓜子,大当家说的是你大哥,必定不是作为赏赐来的,嗯,确实很好。 “樊城现在热闹得很,大小邸店都住的满满的,都是生意人,刚才进城,看襄阳城里也热闹得很。”李桑柔转了话题。 “襄阳城里更热闹,这一战虽然死亡惨重,与民却惊扰不多,这里连通荆州和蜀中,从前一直不通北齐,现在通了,商人们自然蜂涌而来。” 顾晞露出笑容。 从来,就算太太平平的那二十来年,襄樊两城作为中原重镇,也从来没对北齐开放过。 “对了,皇上点了王章任襄樊府尹,我荐了乔翰林任襄樊学政,再有几天,王章就该襄阳了,军邮的事儿,守真又挑了一个人,回头你见见行不行。”顾晞接着笑道。 “好!”听说王章就任襄樊府尹,李桑柔眉梢扬起,笑起来。 襄樊府尹一职,她觉得王章担得起,不过,从升迁的规则来说,王章这个襄樊府尹,简直算得上飞升了。 “周老尚书长子,原利州路漕司周锦昌调任荆州安抚使,统领荆州民政,也快到襄阳了,见了大帅之后,就往随州驻守。”文诚笑道。 “周老尚书,那位符娘子的家翁?”李桑柔笑道。 “是。”文诚失笑出声,“听说周帅司对这个儿媳妇,骄傲得很呢。”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周延葶已经点到京东东路,一个小县县令,我让他等他父亲到了,见了面再启程。 随军的这些人,各有任命,今天之后,都要分赴任上了。 朝廷如今急缺人手。”顾晞看着混在诸将群里,跟着大碗品酒,拍拍打打,甚至骂骂咧咧的诸翰林。 他对他们这将大半年的历练,十分满意。 菜已经上齐,大堂热闹起来,已经有人站起来,举着碗开始敬酒。 “出去走走吧。”李桑柔立刻警惕起来,她得趁着头一波敬酒过来之前,赶紧走! “走!”顾晞立刻站起来,拉了下李桑柔的衣袖,两个人直奔旁边上菜用的小角门。 “唉!”文诚在两人身后,只来得及唉了一声,两个人已经挤过送粽子进来的茶酒博士,冲出了角门。 顾晞和李桑柔一口气冲出庆云楼后角门,站在条小巷子里,同时长舒了口气。 “想去哪儿转转?”顾晞轻轻掸了掸衣襟,神情轻松。 “你这一身。”李桑柔从上往下,看着顾晞那件红底绣金的锦绣长衫,他这一身,实在是过于显眼了,去哪儿都不方便。 “去城墙上走走吧。”李桑柔指了指昏暗的城墙。 “去城外吧,今天留了东门,让大家放莲花灯。”顾晞示意不远处的城门。 李桑柔低低喔了一声。 端午节的河灯很好看,她在江都城看过,在建乐城看过,在无为府也看过,那时候,多半是祈福的、红艳的灯。 这会儿的襄樊两城,大约放的都是白烛的莲花灯了。 庆云楼离东门很近,两人出了东门。 东门外的僧道极多,蹲在一处处临水台阶上,接过一盏盏莲花灯,默默念诵着,将莲花灯小心的放到水面上。 临水的台阶不多,更多的僧人道士,以及市井男女,站在高高的石头岸上,用杆子挑出莲花灯,小心的落放到水面上。 护城河中间,横着几十只小船,将一只只的莲花灯放到水面上。 对岸,看不清人,只能看到一盏盏小小的,却极明亮的莲花灯,被放到水面上,推离岸边,晃晃悠悠,汇入灯河,顺着水往南流淌,将宽阔的汉水,流淌成一道星星点点的光亮之河。 李桑柔和顾晞站在墙根下的阴影中,看着眼前放灯的人群,和河中无数的莲花灯。 “死了多少人?”好半天,李桑柔低低问道。 “六万多,南梁守军三万多。”沉默片刻,顾晞才沉沉答了句。 李桑柔低低叹了口气。 她一直不想问,不愿问,甚至不敢问。 那一天,血真的流成了河。 “守真让人折了十万盏莲花灯。”顾晞看着流淌着的光亮之河。沉默片刻,看向李桑柔,“襄阳之战,是大齐生死之战。以后,不用再这样攻城了。 别太难过。” 黑暗中,顾晞看不清李桑柔的神情,凭着直觉,他觉得她很难过。 “嗯。灯很好看。”好一会儿,李桑柔低低叹了口气。 ……………………………… 愿国泰民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7章 此城和彼城 六月初,一直悄悄驻守在秦凤路的老将窦怀德将军,率麾下五万精锐,沿嘉陵江南下蜀中。 文顺之率十万精锐,沿汉水南下至鄂州,再逆江而上,和窦将军一北一西,两路征蜀。 顾晞带着余下的十余万大军,沿汉水南下至随州鄂州,悄悄停驻在随州鄂州一线。 扬州一线南梁军回撤,文彦超趁南梁军回撤,一口气将战线压至扬州一线。 顾晞大军沿汉水南下时,李桑柔一行人启程,从襄樊赶往运河两岸。 顺风在京东南部,以及两淮的递铺,派送铺,在张征血腥征服扬州后,就瘫痪了,她得去看看。 …………………… 扬州城里,夜色阑珊。 张征和苏青并排坐在城头望楼上。 两人一人一坛酒,中间的青砖地上,放着几个荷叶包,荷叶包里是切成大片的卤猪头肉,白切羊肉,和盐水煮花生。 “天亮的时候,将军就能到江都城了。”苏青仰头看着天上的圆月。 “嗯,将军真不该回撤,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张征捻了块猪头肉,仰起头,一点点放进嘴里。 “将军不是说了么,真要君命有所不受,只怕很快就要招来杀身之祸了。”苏青叹了口气。 “这帮人是怎么想的?猜忌武家,这不是笑话儿么?整个大梁,谁不知道武家军忠心耿耿?武家男人,死多少了?还有几个?娘的!”张征用力嚼着猪头肉。 “偷取合肥,和襄阳军会合,将北齐大军调至西线后,再突袭运河一线,这是小武大帅定的方略。 将军也推演过,说是,皇上就这个方略,问过将军。 将军仔细推演过好几遍,说半年内,三军会合,拿下北齐半壁江山,过于乐观了,不过,最差也能拿下颖州至楚州,或是颖州至扬州一线往南。 没想到,北齐大军调度的那么快,仿佛早就在合肥一带等着了。 小武将军说北齐已经有所准备的折子递进杭城时,那个时候,就有人上折子了。 说什么睿亲王世子在江都城遇刺这个那个,都是假的,是将军放出的假信儿,是为了掩饰将军和睿亲王世子见面密谋,说将军那时候就叛君叛国了。说的有鼻子有眼。 说是将军接下帅印,从杭城启程时,老夫人嘱咐过将军,说是谎言多了,就成真了,让将军一定要谨慎,要想到瓜前李下。 还让咱姐留心一二,提醒将军。 说是无论如何,不能辜负了皇上的信任,不能再有让人生疑心的地方。” 苏青说着,苦笑连连。 “呸!”张征往城外猛啐了一口。 “合肥那回,北齐大军确实调度的太快了。 你看,除了合肥那一回,北齐大军的调度,什么时候到哪儿,战力如何,几乎都在将军预料之中,就是那一回,就是将军,也是怎么也想不通,怎么能那么快?根本就不可能!”苏青连声叹气。 “嗯。”张征沉着脸嗯了一声,他也没能想通,不管怎么推演,都不可能那么快。 “合肥那一战,主帅要是将军,我觉得至少不会大败。 小武将军接掌江都城的时候,将军跟老夫人说过,说小武将军什么都好,就是历练不够,定性不足,也不够坚韧,能胜不能败,一有败相,就要急躁慌乱。 我也听将军说过一回。 将军说,合肥之战,北齐反应之极,兵力调集之快,肯定远远超出小武将军的预料,小武将军当时肯定慌乱了,着急了,不等大军全数渡过江,也没整顿好安排好,就急着北上。 将军不是一直教导咱们么,主将心不定,军心必乱,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要沉住稳住。 将军说,当时,小武将军必定慌乱了,主帅慌乱,大军军心必定急躁不稳。 大战那天,偏偏又冒出来那位桑大将军,杀神一般……唉!”苏青长长叹了口气。 “小武将军自己也死了。”张征喝了一大口酒。 “嗯,小武将军的死讯传回去时,武家就有人说,是将军想除掉小武将军,还说将军是报复小武将军,说什么的都有,唉。 朝廷里,听说有不知道多少密折,说将军私通北齐,突袭合肥的事儿,是将军向北齐告的密,还有的,说武家内斗,祸及国运,这个那个,各种各样,什么都有。 当时,小武将军的方略,说是只有小武将军和皇上知道,后来皇上垂询过将军,将军也就知道了,说是一共三个人知道,小武将军死了,皇上肯定不可能,那就是将军了。”苏青苦笑连连。 “真他娘的扯!”张征再啐了一口。 “将军再要什么君命不受什么的,你想想,那是什么后果。”苏青再次叹气。 “唉!”张征耷拉着肩膀,也是一声长叹。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还是不该回撤。”好一会儿,张征再次忿忿道。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嗯。”苏青看了眼张征。 “蜀中易守难攻,整个蜀中,有将近二十万大军吧?二十万大军,还要援什么援?要是二十万大军还守不住,那援了也是白援!”张征喝了一大口酒。 “襄阳城破,将军说,朝廷那些人,吓着了。”苏青低低叹气。 “朝廷哪些人?就是皇上吧?蠢货!”张征啐了一口。 “不说这些了,明天天一亮,你就赶回江都城,守好江都城。”苏青欠身过去,将杯子在张征杯子上碰了碰。 “你回江都城,我守扬州。”张征喝了酒,再倒上。 “扬州反正守不住,江都城在你手里能守得住,在我手里,十有八九守不住,我回去,那就是扬州守不住,江都城也守不住。”苏青也倒上酒。 张征紧紧抿着嘴,没说话。 “咱俩,认识了得有十几年了吧。”苏青抿着酒,转了话题。 “二十三年了。”张征答了句。 “也是,老子三十生辰都过了。”苏青说着,笑起来。 “你还年年过生辰,过一年少一年,过个屁!”张征一边笑一边呸了一口。 “不过生辰怎么收礼?”苏青曲起一条腿,眯起了眼。 “你他娘的。”张征一边笑一边骂了句。 “那个王妈妈,你还记得吧?一年过两回生日,说是一回是父难日,一回是母难日。”苏青笑问道。 “我还能忘了她!那条老母狗。还母难父难,母难是难,那父,明明是快活极了,难什么难!不要脸的老母狗!”张征一边笑一边啐。 “她哪管她爹她娘是难极了还是快活极了,她要的是收生辰礼,不要脸是真不要脸!”苏青啧啧。 “她那个老茶壶死那天,我瞧着她那个高兴样子,哭着哭着,竟然憋不住,笑出来了,看她笑成那样儿,老子那会儿都后悔了,不该杀了那个老茶壶!”张征嘿了一声。 “那个老茶壶,杀他这事儿真痛快,对了,他怎么得罪你了?二十多年,我竟然一直忘了问你,娘的,竟然一忘就是一二十年。”苏青想着他和张征头一回杀人的事儿,笑起来。 杀那个不要脸的老茶壶前,他想着过后一定问问张征,为什么那么恨那个老茶壶,可杀了之后,他太兴奋太激动,竟然忘了问了,一直忘到现在! 那一回杀人,真是爽极了。 “我在欢门外头讨饭,朱大婶拿了半块烧饼给我,那个老茶壶不让给,不给没什么,可他说,给我吃点儿没什么,可我吃了还得拉出来,实在讨人嫌。 他这话,不是人话。” “他也不是人,我早就想杀他。”苏青眯着眼。 “他死的时候,大家都挺高兴的。”张征笑起来。 “嗯,他不是人。”苏青不知道想起什么,狠狠的啐了一口。 “明天,还是你回江都城吧。为了咱姐。”沉默片刻,张征看着苏青道。 “你觉得,这一仗,咱们梁地还有胜算吗?有多少胜算?”沉默了好一会儿,苏青看着张征问道。 张征沉着脸,没说话。 “早晚而已,能守住江都城,就能多撑一阵子,梁地能撑住,将军就没什么事儿,将军没事儿,咱姐就没事儿,你回去比我回去好。”苏青语调清淡。 “江都城守不住,就守不住,你别死守,该走就走。 咱姐,一个妾奴而已,咱们,也跟奴儿差不多,真要怎么样,殉国都轮不着咱们这样的,你带着咱姐,该往哪儿去,就往哪儿去,不用死。”张征沉着脸道。 “既然这样,你干嘛要那么攻这扬州城?”苏青看着张征问道。 张征紧紧抿着嘴,没说话。 “将军对咱们,咱姐,你,我,对咱们三个人,都是恩同再造。这个,我心里明白,你心里明白,咱姐,也一样明明白白。 你冒天下之大不韪,驱民攻城,不过是为了给将军开路,把自己当成一把利刃,粉身碎骨报答将军的知遇之恩。 你这心思,我明明白白,这会儿再跟我说这些话,就没意思了。”苏青拍了拍张征。 “这份大恩,我一个人来报,你护着咱姐,隐姓埋名……”张征的话没说完,就被苏青打断,“仇能替,恩不能替。 再说,你觉得咱姐那性子,是个为了活着怎么都行的? 别说她,我也没觉得活着有什么好,活着是不错,可也没好到非得活着不可。 别说这些没用的。”苏青声调中透着疲懒,和丝丝的玩世不恭。 “咱姐……”张征拧眉看着苏青。 “咱姐,跟顺风那位大当家,那位桑大将军,是知已之交,这你不知道吧?”苏青笑眯眯斜瞥着张征。 张征一个怔神。 “两个人好得很呢,在江都城的时候,经常一起喝酒说话。 鄂州城破前,那位大当家,从建乐城往鄂州,千里迢迢,就为了见咱姐一面,道个别。”苏青叹了口气。 “这事儿,将军知道吗?”张征脸色微白。 “将军怎么可能知道?连你都不知道。”苏青嘿笑了一声,“咱姐豪气得很,她比咱们强,你我都不怕死,她更不怕。 那位大当家就是知道咱姐的性子脾气,千里迢迢,只是道个别,不是接她走。” 苏青伸手过去,拍了拍张征。 张征呆了片刻,长叹了口气。 “明天一早,你就回江都城吧。 这一辈子,有你这个兄弟,一生不枉。”苏青伸手过去,搭在张征肩膀上。 “你要是先走了,黄泉路上,一定要等着我! 这一世的兄弟不够,来世咱们还要做兄弟。”张征伸手过去,揽住苏青。 “好!”苏青也揽着张征,举杯过去,用力碰在一起。 …………………… 建乐城。 千山一路小跑,送进两封信。 宁和公主犹豫片刻,将文诚那封信小心的收进匣子里,先拆开了李桑柔那封信。 李桑柔的信很短,寥寥几句,随意而简单。 宁和公主瞪着那短短几句话,呆了片刻,用力眨了几下眼,再看了一遍,更加呆了。 片刻,一个旋身,看向歪在旁边矮榻上,全神贯注着她,却又举着本书,装着根本没看她的顾暃。 “大当家的回信了。”宁和公主站到矮榻前。 “是么。”顾暃放下书,淡淡应了句。 “你知道她是怎么回的吗?”宁和公主抖着手里的信。 “你这话问的!我又不是她。我怎么可能知道!” “大当家的说,让我把没用的首饰什么的,拿出去卖了,就能有钱了。”宁和公主不停的抖着信。 “嗯?啊?什么?”顾暃愕然,一窜而起,伸手从宁和公主手里抢过信,一目十行扫过,再看一遍,和宁和公主一样抖着信,“她这是胡说什么呢?逗你玩儿呢!” “我觉得挺有道理!” 顾暃抖着信叫起来,宁和公主反倒镇静淡定了,侧身坐到矮榻上,竖着指手指,摇折扇般晃来晃去。 “我有一库房的首饰呢,小时候的那些首饰,根本就没法用了,那么小的镯子什么的,根本就戴不上了,都很值钱的,反正放着也是白放着……” “你疯啦?”顾暃瞪着宁和公主。 “你家也有不少吧?”宁和公主看向顾暃。 “我是说!你疯啦?”顾暃将信抖到宁和公主面前。 “就放到晚报上,谁出的价高,就卖给谁! 司墨!跟我去库房看看!”宁和公主从顾暃手里抽过那封信,顺手揪着顾暃,一起往外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8章 满目疮痍 李桑柔以襄樊为中心,东北至唐州、邓州,东南到江陵。峡州,往各个方向增设递铺,开通路线,一切安排妥当了,才启程西行,直到六月中,才赶到蔡州,进了汝南府。 蚂蚱去派送铺拿了这几天的小报,以及各人的信件回来。 李桑柔看过信,将朝报扫了一遍,拿起晚报,迎面就看到了描画精美的四五件首饰,每一件首饰旁边,都有着极其详尽的描述和介绍:多大尺寸,用了什么宝石,来历如何。 比如头一件,赤金嵌红蓝宝的一只婴孩项圈,吊着半寸见方的一块玉牌。 这件项圈,宁和公主小时候戴过,宁和公主的生母先章皇后小时候戴过,先章皇后的母亲小时候也戴过,据说是先章皇后曾外祖母,送给先章皇后外祖母的。 先章皇后曾外祖母,是那位方大当家。 李桑柔眯眼看着描画的如同照片一般精细写实的首饰图画。 那个皇上,可真是舍得! 几件首饰后面,几行规则简单明了:想买哪一件,请今明两天,写清楚何家何人,出多少银,密封好,送到邻近的顺风派送铺,价高者得,十天后公示,首饰由顺风送到各家,验明正身,收取银两。 所得银两,全数用于赈济两淮灾民。 “朝廷穷成这样了?”孟彦清拿着份晚报,站在旁边,见李桑柔细细看完了,凑过来道。 “照世子的说法,一直都挺穷。”李桑柔往后翻了翻,合上晚报。 “也是。”孟彦清叹了口气,“太祖有大志向,一心要在自己手里一统天下,他在位的时候,一直在打,北边打,南边打,西边也打。 朝廷里,几十个皇子,龙争虎斗了一二十年。 唉,也就是先皇的时候,算是太平了二十来年,攒了二十来年的钱,可中间还有两三回大饥荒。 唉,穷是真穷。” 孟彦清连声叹气。 李桑柔嘴角往下扯了扯,似是而非的哼了一声。 …………………… 建乐城。 红伎漫云从自家花楼里出来,坐着个两人抬小步辇,从第一条甜水巷出来,转个弯,进了第二条甜水巷,停在金彩阁门口。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金彩阁的头牌锦织站在门里,迎着漫云笑道:”你离的最近,偏你到的最晚。“ ”咦,你还请了别人?“漫云一脸夸张的惊讶。 ”没有别人,就是咱们常来常往的几个姐妹。“锦织笑道,让进漫云,两人一起,穿过院子,进了花楼。 花楼内已经到了三位美人儿,看到两人进来,居中坐着的湘兰手里的团扇指着漫云笑道:“我就说,你请客,必定少不了她。” “我还以为她要单请我呢。”漫云手里的描金折扇点着锦织的肩膀,笑道。 “锦织姐姐请客的时候可不多。”坐在旁边湘兰旁边,正沏着茶的纹月笑道。 “那是因为你锦织姐姐不是这个请,就是那个邀,实在是难得有空儿。”湘兰笑接了句。 “我今天原本是不得空儿的,可锦织姐姐那贴子上写着,务必什么的,瞧着严厉得很,我实在不敢不来。”挨着湘兰坐着的香蕊团扇半掩面,语笑娇俏。 “请的这么齐,还务必什么的,今天是什么大日子?”漫云款款坐下,慢慢拉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摇着,环顾着四周。 “不是什么大日子,是有点小事儿。”锦织笑着,从窗下长案上,拿了份晚报,拎起来和众人笑道:“今儿的晚报,你们都看了吗?” “我看了,今天那篇合香妙法,是锦织姐姐写的吗?”纹月笑问道。 “你是说那些首饰吗?”湘兰看着晚报,眉梢微扬。 “你总不是也要卖首饰吧?”漫云斜瞥着锦织,嘴角往下扯了扯。 “咱们的东西可上不得台盘。”香蕊看看湘兰,又看看锦织,再看向漫云。 “卖首饰这事儿,像香蕊说的,咱们的东西,上不得台盘,卖不出价儿,说不定还要招人骂。 我是想着,咱们能不能做些什么,也筹些银子。”锦织直截了当道。 “你这是怎么啦?”湘兰高扬着眉,上上下下打量着锦织。 “你什么时候这么家国天下了?”漫云站起来,走到锦织面前,微微欠身,仔仔细细看着她。 “不是家国天下,我只是,”锦织推开漫云,侧身坐到湘兰旁边,点着晚报上那些首饰,“这些都是公主的东西,我有点儿不忍心,我挺喜欢那位公主的。” 湘兰呆了一呆,片刻,笑起来,“是了,咱们都见过那位公主。七公子给大当家接风那一回。我也挺喜欢她的。”最后一句,湘兰的声音落下去。 “那天我离公主最近,公主一直看着我,我看向她,她倒不好意思了,说姐姐真好看,我。”纹月的喉咙猛的卡住,随即抖着帕子笑道:“瞧我没出息的。我就是觉得,她是真心话,她喊我姐姐。” “什么姐姐妹妹的,我不是交待过你了,别瞎说,公主天真无心,咱们不能不懂事儿。”漫云手里的折扇拍向纹月。 “我也很喜欢她。咱们就这一位公主呢。”香蕊笑道。 “是啊,咱们就这一位公主,我喜欢看着她开开心心,荣华富贵,瞧着她卖首饰,我有些不忍。反正,咱们最近也不忙,是不是?”锦织看着诸人笑道。 “这话是,反正咱们最近都有闲空儿。”漫云立刻接话道。 “光咱们这四五个人,再怎么都有限,要不,咱们广撒一回帖子,大宴一次宾客?”湘兰笑道。 “我最近一点儿也不忙,我觉得好。”纹月忙笑道。 “我也有空儿,这一阵子太闲了!”香蕊跟着笑道。 …………………… 六月里,整个北齐最热闹的事儿,是宁和公主卖首饰,以及她卖的那些首饰花落哪家。 建乐城里,最热闹的事儿,却是城里从最当红,到还没入流的诸女伎们,上街送香花讨赏,搭台子吹拉弹唱演折子戏,花样百出的筹集赈济两淮的银子。 宁和公主的首饰都卖出了天价,那件出自先章皇后曾外祖母,出自那位方大当家的赤金挂玉项圈,被青州三家富商联手,出价八十万两拍下,供进了青州城隍庙。 宁和公主十来件首饰,最少的一件,也拍出了七万余两,总计拍了三百多万两银。 建乐城的女伎们,热热闹闹了一个来月,总计筹了一百三十余万两银,将近五百万两银子交到杜相手里,赈济两淮,紧紧手,差不多就够了。 …………………… 李桑柔没进建乐城,从汝南府直奔淮扬下邳县,到下邳县城外的顺风递铺时,邹旺、聂婆子和枣花已经等在递铺里了。 南梁大军沿运河北上,一路推进到淮扬地界,自楚州之后,被黄彦明部死战抵挡,略微拖慢了脚步,一直拖到文彦超率援军赶到,才算勉强挡住,双方一直在淮扬边界你争我夺,战况惨烈。 直到进了六月,窦将军和文顺之两路征蜀,南梁军主力后撤,黄彦明和文彦超部,一路追打,将南梁军压至扬州一线,自淮扬南部至扬州,满目疮痍。 下邳县幸免于难,从扬州一路后撤的顺风递铺,以及派送铺人车行李,都集中在下邳县外的递铺里。 在文彦超率部赶到前,连下邳县外的递铺、派送铺,也都是收拾好准备好,准备随时北撤。 文彦超大军赶到后,整个淮阳府都安下了心,果然,没多久,南梁军就被驱赶南下。 李桑柔赶到时,各家递铺、派送铺,早已经急急忙忙赶回各自府县。 邹旺原本是一张团团和气的脸,这会儿,瘦的颧骨都突出来了。 聂婆子和枣花也都瘦了一大圈,聂婆子原先也就是鬓角有些白发,这会儿已经是满头白发中掺着些许黑色了,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来岁。 “辛苦了。”李桑柔冲三人拱手长揖下去。 “当不得当不得!” 邹旺、聂婆子和枣花急忙闪身避过。 “都是因为打起来了,打得,唉,这一条河,打烂了,扬州,唉。 这小半年,邹掌柜最辛苦,都是他来来回回的跑,邹掌柜说不太平,我跟枣花娘儿俩,女人家,不如他便当。 唉,总算把南梁人赶走了,大当家的回来了就好了。”聂婆子一口惊气呛上来,眼泪差点掉下来。 “进屋说话吧。”李桑柔示意诸人。 众人进了递铺宽敞的大堂,递铺管事儿老张和儿子小张,端了一大盆冰镇的绿豆汤进来,又端进来糯米凉糕等几样小吃,以及甜瓜,大枣等四五样应季瓜果,四五张桌子,摆的满满当当的。 “说说吧。”李桑柔边说边盛了碗绿豆汤,先递给聂婆子。 “我来我来!”枣花急忙接过。 “从扬州一路过来的,各个递铺集中过来的马匹,都被黄将军征用了,连头老驴都没留下。 黄将军赶着南梁军,一路往南,听说现在在扬州城外。 我和聂大娘商量着,这马咱不能等,要不要得回来,还在两说呢。 文将军大军赶到的时候,我和聂大娘合了印,支了银子出来,赶紧就让人往北买骡子买马去了。 到南梁军败走那天,统共买回来一百三十多头骡子,二百多头健驴。 马现在买不着,都是官府手里,高大点儿的骡子都不好买。”邹旺坐到李桑柔对面,直接说正事儿。 “嗯,这事你们做的很好,各家递铺、派送铺,有伤亡吗?”李桑柔问了句。 “有,唉,怎么没有。”聂婆子抹了把眼泪。 “这事儿是我经手。”枣花接过话,从旁边桌子上拿过褡裢,掏出份折成两指宽的厚折子递给李桑柔,“都在这里了,按从南到北记的。” 李桑柔拉开折子,从后面看起。 “宿迁县老扬出事儿的时候,我跟阿娘,还有邹掌柜都不在,是老张掌柜打理的,叫老张掌柜进来说说?”枣花见李桑柔从后面看起,忙建议道,见李桑柔点头,忙往后门叫了老张掌柜进来。 小陆子站起来,拎了把椅子给老张掌柜,李桑柔示意老张掌柜坐下说。 “多谢大掌柜。”老张掌柜谢了句,还没开口,先叹了几口气,“南梁人一直打到了咱们淮阳。唉!就在宿迁县城外头。 南梁人打到宿迁城外那天,是半夜,老扬说,他一早上起来,去开铺门,一出院门就觉得不对,兵马来回的跑。 他不放心,怕咱们的骑手到了找不到他,偷偷摸摸到铺子里,掩了门等了半天没人,就回了家。 后来说是乔将军到了,都是高头大马,把南梁人往南赶了几十里。 宿迁城开了城门,县衙里的人满城敲着锣,喊着要走赶紧走,只许出不许进。 老扬掌柜就赶紧把媳妇孩子送到了咱们这里,那会儿,外头还不知道南梁人到宿迁城外了,往宿迁的信报什么的,都没停。唉。” 老张掌柜叹着气,抹了把眼泪,“谁能知道呢,谁能想到呢。 老杨说,报就算了,这信积着可不行,他得回去一趟,把信送给各家再回来,他说城里的人,他都认识,不用进城,就在北门外,他都认识。 老杨说,乔将军把南梁人赶的没影儿了,他把信送好,也就一会儿,肯定没事儿。 他这一说,我觉得也是,就没拦他。 他走后,到晚上,说是宿迁城破了,一直等到第二天晚上,也没见老杨回来,我就觉得老杨指定凶多吉少。 后头,说是黄将军把宿迁城夺回来了,后来,又听说南梁又破了城,再后来,有位文将军,带着铺天盖地的人马到了,把城夺了回来。 老杨媳妇急的满嘴都是泡,我想来想去,就去求了常来咱们这儿拿小报的一位军爷,隔天,那位军爷带着我,去了一趟宿迁城。” 老张掌柜的话卡在宿迁城,抖着嘴唇说不下去了。 “宿迁城外正在清理收尸?”李桑柔怜悯的看着老张掌柜。 “是。”老张掌柜抖着嘴唇,总算能再说出话了。 那天在宿迁城外,他看到的,遍地的尸首,漫天的血腥恶臭,活地狱一般,从那天回来到现在,他天天做噩梦。 “去寺里住几天,听听经,静静心就好了。找到老杨了吗?”李桑柔轻轻拍了拍老张。 “是,我没找到,是那位军爷帮着问的。 说是看到顺风的人在城外派信了,说是死了,已经埋了,身边还有好些信,都浸透了血,一起埋了,和好些人埋在一起,好些埋人的坑,说是不记得是哪个坑了。”老张掌柜一把把抹着眼泪。 “老杨媳妇家人呢?”李桑柔看着老张掌柜哭过一气,缓过来些,才接着问道。 “回去了。 那位军爷说,得个三五天才能收拾干净,我就留她住了五天,让我大儿子送她们娘几个回去的。 咱们顺风的铺子被烧了,她家就挨着铺子,也烧得精光。 前儿我去看过一趟,她们娘儿几个,挺艰难。唉,满城都艰难。” 老张掌柜再抹了把眼泪。 “宿迁城里订小报的人家,都还没回去,信也有不少,不过有一多半,收信的人家不在宿迁城,多半是还没回来。 宿迁县的信,三天一趟,暂时由下邳这边代送。”邹旺接话道。 “嗯,吃了饭,咱们先去宿迁看看。”李桑柔垂眼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9章 世情世间 下邳县和宿迁城之间,隔着乐马湖,沿着乐马湖东岸,到宿迁城,也就三四十里。 李桑柔等人一路过来,带着三四十匹军中健马,以及二十来头大青走骡。 枣花不敢骑看起来极有脾气的傲气军马,黑马给她挑了头脾气温顺的骡子,其余人骑了马,没多大会儿,就到了宿迁城下。 宿迁城墙破烂不堪,隔不多远,就有一段塌坏,有几处,甚至塌到了底。 护城河也被填成了这一段那一段的小水洼。 李桑柔等人在城门外下了马,牵着马进了城门。 城门明显刚刚修好,城门洞里,靠着墙,十来个老厢兵有的和泥,有的抬着泥兜子,将泥送上城墙,城墙上,正从城门起,一片忙碌的修补重建。 看到李桑柔等人进来,老厢兵都停下来,上上下下,好奇无比的打量着诸人牵着的高头大马。 这会儿,人不稀奇,马稀奇! 宿迁城内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以及火烧过。石头砸过的痕迹。 城里的铺子,还好好儿的,有不少家,已经开着门做生意了,街上的人却很少,街巷里更是一片安静寥落。 邹旺走在最前,带着众人,往顺风派送铺过去。 顺风派送铺离北门不远,已经烧的只剩半人来高的几面残墙了。 “说是南梁人攻下城,先找咱们的铺子,找到就烧就砸,唉。”邹旺站在原本竖着顺风大旗的位置,仰头看了看。 现在,顺风大旗没有了,旗杆也没有了,连下面的大石头墩子,也不知道哪儿去了,他一仰头,只能看到空空的天空。 “嗯,去老杨家瞧瞧。”李桑柔扫了眼已经烧空的铺子,示意邹旺。 老杨家确实离铺子极近,往前走个二三十步,拐进条巷子,巷口头一家,就是老杨家。 从铺子过来半条街,再到半条巷子,都被烧的只剩半截土墙。 老杨家原本从里到外,刚刚翻盖一新的房屋院子,如今焦土一片。 院子里,借着堂屋的三面半截墙,用苇席麦秸,搭出来一小片地方。 老杨媳妇和大儿子,正在院子里收拾,五六岁的小儿子,带着两三岁的妹妹,坐在地上,掰着妹妹的手,教她翻绳。 “老杨嫂子。”枣花走在前头,扬声叫了句。 “唉,她枣花嫂子,大掌柜,你们怎么来了。”杨嫂子应了声,赶紧迎出来,招呼了邹旺,看着李桑柔等人,有些局促起来。 “这就是咱们大当家,这是马爷,陆爷他们。”枣花忙介绍道。 “您就是,您真年青,大当家快请进来,您看,家里……”老杨嫂子慌乱的招呼着,转头看了眼焦土一片的家,眼泪夺眶而出。 “会好起来的。”李桑柔拍了拍老杨嫂子,越过她,走到棚子前,弯下腰,伸头往里看了看。 “吃的穿的,都够不够?”枣花跟在李桑柔后面,也弯腰往棚子里看。 “够够,吃的穿的,都有。 回来的时候,老张嫂子给拿了好些吃的用的,拉了一大车。 上邳那边有人来,都过来看看,问缺不缺啥,不缺啥,都好。”老杨嫂子揪着衣襟,抹着眼泪。 “这房子院子,你们自己这么收拾,收拾不了什么,得请人过来,重新把屋起起来,这会儿找不到工匠?”李桑柔围着院子看过一圈,站到老杨嫂子面前问道。 城里的工匠人手,好像都被征过去修城墙了。 “泥工瓦工木匠,大劳力小劳力,都被衙门叫去修城墙去了。 修城墙那是大事儿。 我们娘儿几个先自己收拾收拾,是收拾不出来,可也没啥别的活儿,总不能闲站着。 城墙上也招小工,家里有俩小的,我去不了,他年纪小,个子矮,去了,没挑上。”老杨嫂子问一答十。 “上邳肯定有不少工匠,从上邳请些工匠过来……” “不用不用!不急不急!大当家的……”老杨嫂子摆着手,急急打断了李桑柔的话。 “不光是为了你们家这房子。”李桑柔按下老杨嫂子的手,笑道:“上邳县城里城外,到处都是逃难的人,中间肯定有不少工匠,劳力更多,把他们叫到这里干活,解了你家的难处,也让他们赚点儿回家的路费。” “这事儿容易,大当家放心。”邹旺先应了句,再看向老杨嫂子,笑道:“这是一举两得的事儿。 嫂子不用管别的,一会儿就开始准备准备。 快的话,明天一早,就能有工匠过来了,先让他们给你们搭个住的地方,把锅支起来,烧水烧茶的,就便当了。 修房子的钱……” “家里有!家里都有!”老杨嫂子急忙点头,“都有,先前攒了不少钱,他爹又……” 老杨嫂子的喉咙哽住,揪着袖子抹了几把眼泪,才接着道:“她枣花嫂子说,咱顺风有规矩,他爹这样的,给一百两养家银,银子已经给了,我没敢拿回来,托老赵掌柜收着呢,够了,都够。” “娘,你跟大当家说说铺子的事儿。”一直跟在老杨嫂子身边的大儿子,扯了扯他娘的衣袖,闷声道。 “干嘛让你娘说,你自己说不就行了。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李桑柔打量着墩墩实实的杨大,笑道。 “我叫杨大石,石头的石,今年十四。 我爹接下顺风铺子那天,我就跟着我爹,铺子里的事儿,我都懂,都会,我想接着管铺子。” 李桑柔眉梢扬起来,“可你太小了,咱们顺风有规矩,做掌柜,得年满十六周,你十四,才十三周岁吧?” “不用等三年,等不了三年!我都会,我真会!”杨大石有点儿急了,“等三年,铺子就没了。” “头一条,顺风的规矩,谁都没有例外,别说你,我都不能例外。你不到十六周岁,不能接就是不能接。” 李桑柔神情严肃,顿了顿,侧头看着紧紧抿着嘴的杨大石,一边笑,一边指了指老杨嫂子。 “不过,你阿娘倒是可以接过去,只要她能做得下来,能经得住邹大掌柜和枣花掌柜的明察暗访,这铺子,就可以交到你娘手里打理。” “我哪行,我一个妇道人家……”老杨嫂子有点儿慌。 “行!有我!有我呢!娘,咱行!你行!娘你快接下来!娘!”杨大石立刻抓着他娘的胳膊,急的乱摇起来。 “好好好,可我,好好好,你先松手。”老杨嫂子被儿子摇的身子来回晃。 “你还在念书是吧?”李桑柔笑看着杨大石。 “只念半天!就只有晚半天!只上半天。 我跟着我爹,一早上先在铺子接邮袋,都是我爹看着,我跟骑手交接! 接着分朝报晚报,把信派出去,再收寄,收订,都是我! 晚半天铺子空闲,我爹看着,我就去学堂里念半天书。 我爹说了,让我念书,就是为了让我以后能好好儿的接下铺子,不为别的,我念书一般得很。 我能接,不是,我是说,我能帮着我娘,我帮着我娘,我跟我娘,肯定把铺子打理的好好儿的,跟我爹在的时候一样好!” 杨大石急急的连解释带表态。 “你想接,我就让你试试。不过,你要想好了,接过铺子的是你,不是你儿子。邹掌柜和枣花掌柜要查要看要问的,也是你,不是他。 铺子里的一切,你自己,不用大石,不光会做,还要做好,包括写字盘帐。”李桑柔看着老杨嫂子,神情严肃。 老杨嫂子脸色微白,迎着儿子急切的目光,咬牙道:“好!” 她们一家的好日子,全在顺风铺子上,要是能接着做,那是无论如何也要接下来的。 大当家说的是,大石还太小,这会儿就让他一个孩子撑家,她这个当娘的,忍不下这个心,她得把家撑起来,为了孩子,为了她这两儿一女。 …………………… 出了宿迁城,李桑柔看着邹旺和枣花,交待道:“两件事,一,在顺风做事,所有的人,都必须担得起,做得好,肯尽职尽责,你们明查暗访的时候,不管这个人是谁,怎么接的活儿,这条规矩都是一样的,不能有任何苟且。 宿迁县这间派送铺,老杨嫂子要是能打理好,那最好,她要是能力不及,就立刻换人,至于她要养家糊口,宁可多给银钱,也不能法外施恩。” “是,大当家放心,这一件,我和枣花嫂子都明白得很,这是根本。”邹旺忙欠身答应。 “嗯,第二,宿迁派送铺是交到老杨嫂子手里,铺子里大大小小的事,必须要老杨嫂子担得下来,是老杨嫂子自己做得很好,这宿迁派送铺,才能算是查核过了。 你们查核的时候,一定要记着,要查的是老杨嫂子,和杨大石无关,一定要把他摘出去。” 李桑柔接着吩咐道。 邹旺一个怔神,这第二条,他不是很明白。 枣花拧着眉,看着李桑柔,犹豫道:“大当家的意思,是要把这铺子,就长长远远的交到老杨嫂子手里?还是,怕耽误了杨大?” “这是规矩,谁接的,谁就得能担得下来。”李桑柔嘴角挑着丝丝笑意。 “是。”邹旺和枣花觉得他们明白了,点头答应。 “这个杨大石很不错,以后你们来往这里,多留心指点指点他,说不定以后能派大用,咱们用人的地方多,蜀中,江南,还有现在的荆州,到处要用人。”李桑柔接着道。 “大当家别说以后了,就是现在,这人手上,都缺的不行。”邹旺一脸苦笑。 枣花也苦起了脸,她都想把大妮子带出来用上了。 …………………… 隔天一早,聂婆子和大常留下安排找工匠重建铺子房屋,教老杨嫂子从接邮袋走一遍,以及顺风的规矩规则,李桑柔和邹旺、枣花等人,奔往下一处递铺。 七月底,秋高气爽,李桑柔一行人赶了大半夜的路,凌晨时分,进入楚州,到了山阳府外的递铺。 递铺里正在交接忙碌,管事儿老宋看到最前的邹旺,急忙丟了手里的帐册,紧跑迎上来,“大掌柜来了!您这是赶夜路了吧?这还没太平呢,大掌柜您看您这瘦的……” “这些人是谁?”邹旺从进来起,就盯着刚才和宋管事交接的三四个陌生汉子,没理会宋掌柜的热情。 “这是赵大爷,这是赵二爷,这是赵三爷,正要跟大掌柜禀报,这是咱们山阳府派送铺的新掌柜。”宋管事赶紧介绍。 “新掌柜?我怎么不知道?”邹旺沉下了脸。 “我说错话了,是这么回事,不能算新掌柜,还跟从前一样。”宋管事见邹旺沉下了脸,赶紧陪笑解释,“大掌柜大约还不知道,咱们山阳县的赵掌柜,唉,命不好,没躲过去,找到的时候,半边身子都没了。 赵掌柜没了,咱这生意不能耽误,这是大掌柜的交待,大家伙儿都牢记着呢。 这位赵大爷,是赵掌柜嫡亲的堂哥,他们三个是亲兄弟,跟赵掌柜都是嫡亲的,赵掌柜没了,这铺子,自然要交到嫡亲的兄弟手里,大掌柜您说是不是?” “赵掌柜没了,这事儿我知道,我不是写信给你,指了你这递铺的小曹暂时代管山阳府派送的事儿,现在交接给他们,是谁作的主?”邹旺脸色更沉了。 “小曹哪能管得了?这事儿,我跟聂大掌柜提过一回……” “聂大掌柜肯定不知道这事儿,我也不知道。”枣花在后面接话道。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不是不是,枣花掌柜也来啦。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跟聂大掌柜说过一回,您看咱们这铺子,都是一家子一家子,都在铺子里忙,这铺子,都是一家子的事儿。 您看赵掌柜他没了,他这不是有兄弟么,这都是一家子,又没到外面去。 再说,您看,接都接了。”宋管事陪笑解释。 “邹大掌柜,山阳县的铺子,是我们赵家的,弟弟没了,我这个当哥的,肯定得出头接下来,您说是不是?这都是正理儿。 大掌柜放心,这铺子,从前我弟弟做成啥样儿,我们兄弟,肯定做的更好,绝差不了!”站在旁边的赵大爷,挤上来,和邹旺拍着胸口道。 “就是就是,大掌柜放心,这铺子里,大事小事儿,现在都是我管,我这个大哥,虽说不识字,至少有把子力气……”赵二爷挤上来。 邹旺眉头紧拧,没理会赵家三兄弟,回头看向李桑柔。 李桑柔已经摸了瓜子出来,靠着院门口的一棵香樟树,闲闲的嗑着瓜子,见邹旺看过来,抬了抬手,示意邹旺处置。 “小曹呢?”邹旺转头看向旁边聚了一堆,假装忙着,却都在竖着耳朵听热闹的伙计骑手们。 “这这,这里。”小曹急忙从人群后面挤出来。 “我给你也写了封信,信你收到了?那这是怎么回事?”邹旺沉着脸问道。 “是是,是宋宋管事,他,他说,说说,说我,我这……”小曹不停的点着自己的嘴,“这嘴,话都都,都都,说不清!说,不不不,不行!我,我我家,外外外外,来来户。” 小曹连急带怕,几乎说不出话。 “我知道了。”邹旺拍了拍小曹,看向宋管事,“咱俩,谁是大掌柜?是你,还是我?” “不是不是,瞧大掌柜说的,您是大掌柜,可咱们这山阳府,这里里外外,这人那人,您看,我肯定比您知道,您说是不是?这话您也说过,论山阳府,我肯定比您熟。 小曹确实不行,您都看到了,他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又是外来户,哪能服人。 再说,赵掌柜没了,这铺子,肯定是赵家人接,要是赵家没人了,或是他们赵家不肯接,这才能从外头找人,您说是不是?这是正理儿。”宋管事解释的正根正理。 “照你这么说,这山阳府,就是你的地头儿,到了你的地头儿,就得听你的,那淮阳,就是老赵的地盘了,到了淮阳,就得听老赵的,扬州,是老秦的地盘儿,到了扬州,就得听老秦的,是这意思吧?”邹旺气笑了。 “您这话重了,不是这话儿,这事儿,谁对听谁的,是不,小曹他确实不行,他话都说不出来,他怎么能当掌柜?他……” “这递铺,你不用再管了,现在就搬出去,我另委人打理。”邹旺打断了宋管事的话。 “邹大掌柜,你当大掌柜之前,这递铺可就是我管着了,我这个管事,是马爷挑的,可轮不着……” “谁叫我?”黑马从后面伸头出来,“叫我啥事儿?” 宋管事瞪着伸着头一脸笑的黑马,这才留意到靠着香樟树嗑瓜子的李桑柔,以及在李桑柔旁边蹲成一排儿的小陆子几个。 “原来这管事是你掌眼挑的。”李桑柔从后面踢了踢黑马。 “我就说我这眼力不怎么行,还真是不大行。”黑马叹了口气。 “你接着清理,黑马往后站,别碍事儿。”李桑柔笑着示意邹旺。 “老吴,你跟小曹去盘帐清点。”邹旺吩咐自己的长随兼帐房老吴,再看向面色煞白的宋管事,“去收拾收拾,清了帐,若有亏空,补了亏空,你们一家,立刻搬走。 你们,请回吧。”邹旺再转头看向赵家兄弟。 赵大爷往地上啐了一口,正要往外走,李桑柔站出来一步。 “慢着。”李桑柔抽紧装瓜子的锦袋,递给小陆子。 “瞧着有好处,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一个个敢伸头伸手,是因为捞着了,那就赚了,捞不着,也就是捞不着,也没什么坏处嘛,总之稳赚不赔,是不是?” “你是谁?”赵大爷瞪着李桑柔。 “顺风大当家。”李桑柔笑看着赵大爷,“你们老赵家的破事儿,你们兄弟那些破事儿,我听说过一点半点儿的。 像今天这样,看到好处就抢,从你们爹那时候起,就抢出甜头了是吧? 踹寡妇门,挖绝户坟,打瞎骂哑吃月子奶,听说你们父子兄弟全都干过? 现在,欺负到顺风头上,你们难道还以为,伸了手,最多也就是个捞不着?” “你……”凭着本能,赵大爷转身想跑。 “打断他们腿,一人一条。”李桑柔往后退了一步。 几个老云梦卫扑上去,按住三人。 “打成什么样儿?”孟彦清顺手摸了根粗棍,掂了掂,看向李桑柔问道。 “让他们以后就瘸着吧,要不然,他们记不住。”李桑柔冷冷吩咐了句,回头看向黑马,“你们几个,现在就去山阳县,打听打听赵掌柜是怎么死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00章 旧日交情 午饭前后,黑马和小陆子几个就赶回到递铺。 赵掌柜的死因很简单: 赵掌柜老娘舍不得刚置的宅子,刚起好的新屋,宁死也要留下,看着她家新屋。 赵掌柜就和老娘一起留下了,一起烧死在新屋里。 “赵家那父子兄弟四个,一只手抢咱们的铺子,另一只手往衙门里递了状子,这会儿,正跟赵掌柜媳妇打官司呢。 赵大说,赵掌柜是他嫡亲的弟弟,他嫡亲的弟弟死了,留下的家业,当然全是他们赵家的,要让赵掌柜媳妇把银子和家业都还给他们老赵家。 赵掌柜媳妇咬死说没有银子,银子都拿去置办宅子盖新屋了,一文钱没有,还欠了她娘家十几两银子呢。 说是宅子就在那儿呢,要要,就让他们老赵家拿去。” 黑马坐在只小马扎上,一边说一边叹气。 这一路上过来,像这样争产的事儿,几乎家家都有,到处都是,看的他都要心烦起来了。 “什么时候递的状子?衙门里审过没有?审结没有?”李桑柔皱眉问道。 “这个月初,先头梁军打过来,大家都跑了。 后来,一回到山阳府,赵家父子就往衙门里递状子了。”小陆子立刻接话答道,“说是金府尹没空儿,是钱推官主审,审过一回了,就审了一回,也就是这边问问,那边问问,还没审结。 这些都是府衙的老门房说的。 老门房还说,咱们这递铺的宋管事,和赵大爷一起,往衙门里去过两三回,是去找钱推官。 老门房跟我唉声叹气,说顺风的宋管事,那得算是个人物,说瞧这样子,赵掌柜媳妇一家想贪人家赵家银子,那可贪不了,末了,说赵掌柜挺好的人,还说他那闺女可怜。 赵掌柜就一个闺女,刚满三周岁。” 李桑柔听的脸色阴沉。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顺风各条线上都是单独结帐,一应横向帐务往来,都是经从建乐城总号,平时又是一季一清帐,宋管事的帐,清结的很快。 邹旺看着清了帐,再看着将宋管事一家清出递铺,和枣花一起,往大堂进来。 “听这递铺的伙计说,先是那位赵大爷和宋管事攀了个拐弯亲,后来赵大爷又把小闺女送给宋管事做了小妾。”邹旺脸色阴沉。 李桑柔嗯了一声,沉默片刻,吩咐道:“午饭后,你去一趟山阳府,找钱推官,客气点儿,问清楚宋旺找他什么事,怎么请托的。 之后去见金府尹,替我向他磕头陪罪,是我没有约束好属下,我会清理门户。”李桑柔冷声吩咐。 “是。”邹旺莫名其妙,却赶紧欠身答应。 “案子的事儿,你跟邹掌柜说说。”李桑柔转头吩咐了小陆子一句,再示意隔了一张桌子,正凝神竖耳听着的孟彦清。 孟彦清急忙起身站过来。 “午饭后,你去一趟宋旺家里,审清楚两件事。 一是宋旺往衙门请托这件事,大约还送了礼,请托了什么事,送了什么礼,是银还是物,哪家的银票子,或是什么东西,哪儿买的,这中间牵涉到谁,你就去找到谁,写出证词,按上手印。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第二件,赵家送闺女给宋旺做妾这事儿,一样的审清楚写清楚,证人证词都写清楚写明白。 审清问好,打断宋旺两条腿,打碎,把他连供词送进衙门,请金府尹依律治罪。” “是。”孟彦清欠身垂手。 “你写份通告,传谕顺风所有递铺派送铺。 三件事,第一,敢借着顺风的名义,往官府走动,出面话事儿了,宋旺就是先例; 第二,这妾,是谁都能纳的?所有纳妾收小,借着干闺女养女这个那个的,做之前,让他查一查朝廷的律法。 第三,所有的顺风递铺、派送铺,都是合着一家子的力来做来支撑,诸位管事、掌柜的媳妇儿,或是丈夫,和诸位管事、掌柜一样辛苦。 诸位管事、掌柜从顺风拿到的工钱,其中一半儿,是他们的媳妇儿、丈夫的。” 枣花愕然,邹旺也瞪大了双眼,孟彦清眉毛扬得老高。 李桑柔只当没看见。 “这很在理儿。”片刻,枣花掸了掸衣襟,扬眉而笑,“就说我们家好了,家里里里外外,全是妮儿她爹打理,我瞧着比我辛苦多了。” “大当家的,这个,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家里,分一半给大盛他娘,我没二话。 我们家里的钱,都在大盛他娘手里拿着呢,我不是别的意思,我的意思是……”邹旺紧拧着眉。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凡事都有个开头。再说,”李桑柔拖着尾音,摊手笑道:“咱们顺风的管事掌柜,女人居多吧?这不是正好!” “大当家这话!本来,女人挣的钱,都是她男人的,大当家这么一说,嘿,我是说,总之,我觉得这样挺好。”孟彦清反应最快,一句话没说完,忍不住笑起来。 枣花也抿着嘴笑,邹旺唉了一声,摊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我这意思大当家的知道,就不说了。 大当家说的也是,凡事都有个开头,反正,咱们说的是咱们顺风的事儿。” …………………… 八月中,在扬州城外围了将近两个月的文彦超部,趁着守城梁军疲惫不堪,半夜偷爬上去,半夜一天激战之后,拿回了扬州城。 收复运河全线的捷报,飞奔递进建乐城。 朝廷上下,对这份捷报十分淡然。 从六月起,大家就都已经十分笃定,收复运河全线,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 仔细看了一遍文彦超的折子,顾瑾慢慢吐出口气,将折子递给伍相,“你们看看,已经八月底了,天一天比一天冷,扬州一带的赈济,要赶紧跟上。” “是,文将军在扬州城围了将近两个月,诸事已经准备妥当了。 “昨晚上收到的信儿,说已经开始募集人工,等清理好战场,就开始修建城墙,打扫街巷,舒通河道。 病弱不能自理的平民,主管太医也已经收拢了不少,暂时安置在空宅子里。” 杜相忙欠身答话。 ”嗯。“顾瑾应了一声,看着几位相公传看过文彦超那份折子,沉默片刻,从炕几上拿起几张纸,递给伍相,“你们看看这个。” 伍相接过,一目十行扫过,呆了一瞬,将那几张纸递给挨着他的潘相。 顾瑾端起茶,垂眼抿着。 诸人传看完,将几张纸递回给伍相,一个个小心的看着垂眼抿茶的顾瑾,微微屏气,一声不响。 大殿内,一时静的落针可闻。 “伍相怎么看?”顾瑾放下杯子。 “这份通告,前两条都极妥当,就是最后一条,臣觉得,有点儿说不上来。”伍相答的极其谨慎。 “第一条,前一半极妥当,后一半,”顾瑾哼了一声,“第二条,挑不出毛病,可民非年过四十无子,不得纳妾一条,和民不得着锦一样,都是形同虚设吧。” “民不得着锦这一条,没在刑统里。”伍相一脸干笑。 顾瑾斜瞥了伍相一眼,接着道:“至于第三条,朕昨天想了半夜,竟然想不出违了哪一条律法政令,大约可算在别财另居?要算进去,也极其勉强。 她只说工钱有一半是媳妇或是丈夫的。 可诸位都觉得这第三条,好像不怎么妥当,是吧?” “臣是这么觉得。”伍相欠身道。 “臣也是这么觉得。”杜相和潘相等人,也忙欠身答话。 顾瑾看着表态极其谨慎的诸人,沉默片刻,看着潘相吩咐道:“潘相写封信吧,告诉那位大当家,打断腿是私刑,这么堂而皇之写出来通告天下,荒唐!” 潘相忙欠身应了,顾瑾再看向伍相道,“至于第二条,你和刑部、大理寺,再找些精通刑律的,议一议四十纳妾这一条,再看看刑统中,还有多少像这样形同虚设的法条,先议一议。” “是。”伍相欠身答应。 诸人屏气等着顾瑾说第三条,顾瑾却斜瞥着那几张纸,不说话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顾瑾伸手推开那几张纸,淡然道:“接着议事吧。” …………………… 文彦超攻下扬州城隔天,李桑柔等人,就到了扬州城下。 离扬州城十来里路,眼睛所及,都是一片焦黑荒芜。 李桑柔骑在马上,环顾四周,低低叹了口气。 这才是一城一地,当年,千里无鸡鸣,是什么样的景象? 离城四五里路,孟彦超走在最前,迎着盘查的兵卒,递上路引文书。 扬州城下,北齐军还在忙碌的清查收尸,清刷血渍。 李桑柔下了马,牵着马,穿过鲜血还没干透的城门洞。 出了城门洞,李桑柔站住,看着眼前的扬州城,神情黯然。 放眼望去,李桑柔看不到一处完整,到处都是一抹抹一片片的焦黑,新旧交错的断壁残垣。 麻木的兵卒们在街巷废墟中进进出出,拖出、拎出、甩出一具具尸首,一块块骨肉,扔到一辆辆大车上。 “唉,咱们的扬州城。”黑马站在李桑柔旁边,看着一片接一片的瓦砾,伤心起来。 “文将军追击南梁残部到江口,现在江口驻守。”孟彦清一溜小跑过来,和李桑柔禀报,“黄将军在城里,暂时住在府衙,就在前面不远。” “去见见他。”李桑柔抬脚往前。 扬州城,她来过很多回,她知道府衙在哪儿,这座城里,她认识很多地方,哪怕已经成了废墟。 黄老将军正额头冒火的忙着安排清扫街巷要多少人,洒药粉要多少人,清查城里的水井要多少人,还有城里找出来的那些活着的平民,要吃要喝要清查,没地方住…… 他很烦这些琐细无比的磨人杂事。 “将军,外头来了一群人,要见将军,说有事儿。”亲卫一溜小跑进来禀报。 “什么一群人?哪儿来的一群人?有事儿,哪个没事儿?到我这儿的,有没事儿的?”黄老将军先喷了一通牢骚。 “你他娘的会不会当差?一群人,什么叫一群人?谁?姓啥?叫啥?会不会禀事儿?会不会当差?” “小的还没说完呢,领头的是个小娘儿们,说是姓李,旁边跟了个汉子,这么高,铁塔一样……” “还有个黑脸儿的?”黄将军眼睛瞪大了。 “黑脸儿?脸都挺黑。”亲卫想了想,那小娘儿们身边一圈儿的汉子,个个脸都挺黑。 “你他娘!老子去瞧瞧!”黄将军抬脚就往外跑。 正围着他要人的太医,户部郎官,府衙里的诸推官书办,急忙跟上。 “将军!将军您别走啊!” “将军!我这事儿人命关天!将军!” “将军将军!” …… 李桑柔背着手,站在府衙门口,打量着残破的府衙。 连八字墙,都倒了一半儿,好在影壁好好儿的,将府衙里面和外面,隔成两片废墟。 “哎!” 黄将军冲过影壁,看到李桑柔,先高昂的哎了一声,赶紧疾冲往前。 “真是大当家!一说姓李,是个娘……女的,我就想着得是大当家! 早就听说大当家沿运河过来了,真没想到,真是大当家。 大当家安好!” 黄将军一路冲到李桑柔面前,声音却是越来越低,人也越来越文雅了。 “不敢当,黄老将军好。”李桑柔急忙欠身还礼。 “要不是知道大当家的脾气,我都想给大当家磕上几个头了,大当家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大当家请进。 大当家怎么来了?这扬州城,昨天晚上刚打下来,到早上,才算彻底安稳了,大当家的就到了。 大当家快请进。” 黄老将军侧身往里让李桑柔。 “黄将军正忙着,我就不进去多打扰了。”李桑柔微笑着,指了指在八字墙旁边挤了一堆的诸人,“过来见黄老将军,是有事相求。” “大当家只管说,哪能用得上一个求字,我哪儿担得起,大当家有事儿只管说!”黄将军横了眼八字墙旁边的一堆人。 “守在扬州城的南梁将领,叫苏青?”李桑柔声音落低。 “是。死了,是个狠角儿。”黄将军点头。 “嗯,苏青的尸首,找到了吗?”见黄将军点头,李桑柔接着道:“我和苏青有些旧交,旧日里,欠过他不少人情,他的尸首,黄将军能不能交给我? 我想送他入土为安,了了这份旧情。” 黄将军一下怔神,不等他说话,李桑柔接着笑道:“在襄阳城的时候,我就和大帅说过和苏青这份旧交情,求过大帅,大帅答应了。 来扬州前,也已经写信给大帅。” “大当家客气了,我只是没想到大当家认得苏青,这点小事,我还是担得起的,我这就让人带大当家去领苏青的尸首。”黄将军立刻爽快答应。 “多谢黄将军,我就不多打扰黄将军了。”李桑柔拱手谢过,往后退了几步,看着黄将军吩咐了亲卫,辞了黄将军,跟着亲卫去领苏青的尸首。 苏青的尸首离一堆南梁军尸首稍远一点,衣甲脏破,神情安祥。 李桑柔呆看了片刻,示意黑马和小陆子将苏青抬上大车。 “黑马跟我去送苏青入土,你们留在这里。” 看着黑马和小陆子放好尸首,李桑柔吩咐大常和孟彦清。 “铺子的事儿,邹旺和枣花到了,由他们打理,你们不用多管。 你们赶紧看着清点出咱们宅子,标识出来,现在就开始找人重建。 要是有会安排景物宅院的,请过来,让他们看着修。 还有城外的田庄,都要一处处去看过,佃户若是还在,该救济救济,补齐种子农具,让他们赶紧秋种。 人要是没了,就赶紧招人耕种。” “是。”大常闷声应了,看了眼大车上的苏青,紧拧着眉,担忧问道:“老大打算把他葬到哪儿?” “江宁城。有个小山头,看对面江都城,清清楚楚。放心。”李桑柔看着大常,温声答道。 大常嗯了一声,舒开眉宇,不再说话了。 孟彦清拿了席子被子,将苏青盖好,黑马赶着大车,李桑柔骑着马,直奔江宁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01章 生意人 两天后,午后,李桑柔带着黑马,赶回到扬州时,城外城里的尸首血腥,已经收拾掩埋,清洗干净,城外各处陆路水路,刚刚撤了关卡。 惊恐逃亡的扬州城外人,开始扶老携幼,赶回家乡。 城里的人一直困在城里,虽说不像城外的死亡惨重,却是家家房塌屋破,四壁空空,一个个饿的两眼发绿,病苦不堪。 文将军和黄将军围城将近两个月,就是等南梁军断粮,断粮后的南梁军,自然要搜刮满城的粮食…… 李桑柔牵着马,看着废墟间一处处的粥棚,以及围着粥棚的饥饿的人群,整个城里,还是一片沉沉死气。 黑马跟在李桑柔身边,时不时伸头看一眼饥饿人群,看着一只只破碗中的稠粥,抽着鼻子闻一闻,看完闻好了,缩回来和李桑柔啧啧,“都是懂行的,救命而已。 我就不喜欢这个味儿,真难闻。 老大,咱们这会儿招人,一顿饱饭就行,可惜壮劳力太少,唉,可怜哪。” 李桑柔听着黑马的唠叨,围着城走了半圈,进了离东门不远,一处难得还算完好的宅子。 这间宅子也是她的。 “老大!”正蹲在二门门槛上的蚂蚱一窜而起,“老大你可回来了! 咱们的粮船到了,一早上就到了,就在外头码头。 户部有个姓宁的堂官,说咱们船上的粮食,他要征用,说什么是皇命,说扬州现在是战时,什么什么,常哥在码头看着呢。 常哥让我在家守着,说不知道你啥时候回来,我都快急死了。” 蚂蚱一边说一边原地踩脚转圈。 “去看看。”李桑柔将马递给蚂蚱,“你别去了,这马累坏了,得赶紧饮水喂草。” “再给它洗个澡。”黑马将自己那匹马缰绳也塞到蚂蚱手里,嘿笑着拍了拍蚂蚱。 “老大我……我!”蚂蚱牵着两马匹,看着转身就走的李桑柔,和一边走一边冲他挥手笑的黑马,一脸委屈。 他也想去看看! 李桑柔走的很快,出东门就是码头。 码头上,齐军的战船已经全数移到码头南面驻守,码头正中,泊着二三十只吃水沉重的大船。 码头上站满了人,大常阴沉着脸,胳膊抱在胸前,挡在船前,十分显眼。 大常旁边,小陆子等人同样胳膊抱在胸前,昂头站着。 大常对面,站着几个官员,和一群小吏,正气急的说着什么。 两群人周围,一边是一群官兵,领头的统领叉腰站着,时不时挠挠头,看起来苦恼极了。 另一边,老云梦卫们懒懒散散的站着,孟彦清蹲在地上,咬着根草根看热闹。 挨着老云梦卫,站着七八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袖着手,浑身的恐慌不安。 “老大来了!老大!”小陆子眼尖,李桑柔一转过来,他就看到了,立刻一跳老高的叫起来。 “大当家来了!”官兵前头的统领跑的比孟彦清还快,“给大当家请安!合肥城那一战,小的跟着黄将军从江南撤回去,小的还给大当家牵过马。” 统领一边见礼,一边介绍自己。 “都是同袍伙伴,不敢当。这是怎么回事?”李桑柔带着笑,拱手还了一礼。 统领听到一句同袍伙伴,顿时容光焕发,“是这么回事,这几十条船,常爷说是粮行定的粮,下过定金的。 宁郎中说战时,要征用,黄将军让小的过来瞧着。 将军交待了,说是,看着别打起来就行。” 最后一句,统领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说完,斜瞥了宁郎中一眼,扯了扯嘴角。 他跟大当家是袍泽,他们才是一伙的! “大当家。”那位宁郎中已经迎着李桑柔过来,先长揖见礼,直起身,一连串的话喷的又快又清晰,“大当家一向为国为民,这是朝野内外,众所周知的。 如今的扬州,大当家都看到了,满城老幼,都在饿死边缘。 这几十船的粮,至少能救了半城人的命,大当家这位兄弟,却说这些粮是粮行的粮,是要拿去卖钱的。 大当家一向忠义,岂是为了钱……” “宁郎中是刚到,还是早就等在扬州城外了?”李桑柔带着笑,打断了宁郎中喷薄的话串儿。 “早就到了,在文将军军中,等了二十来天。”宁郎中咽了口气。 “你都到了二十来天了,朝廷救济的粮船还没到?”李桑柔再问。 “文将军一直围在城外,什么时候攻城,这是军机,我……” “那你先调粮船过来,等在城外,难道文将军和黄将军还能抢你的粮食?” “调是调了,我以为,那个,城里的人比预想的多,实在是,没想到。”宁郎中涨红了脸。 当初南梁人攻扬州城,驱城外万民为先驱,死伤无数,他以为城中的人,大约也被屠光了,没想到了,城中房倒屋塌,衣食全无,人倒是死的不多。 “我招的工匠,腿脚快的,说不定已经到了,他们过来干活,要吃要喝,要有地方买粮。 这些粮食不能给你。”李桑柔语调和气却坚决。 “大当家的!”宁郎中急了。 “你还是赶紧去想别的办法吧,我的粮肯定不能给你。”李桑柔退后两步,招手示意伸长脖子看着她的那七八个瘦的两颊紧吸的中年人。 七八个中年人急忙上前。 “赶紧让各家米铺掌柜过来拿粮,许他们赊帐,这三十来条船,有点儿少,各家都拿只怕不够,四城的铺子,匀着给。 交待下去,平时挣多少利,现在还是多少利,不许多加价。 扛夫的帐当天就要清结,还有,先煮几大锅米饭出来,来扛活的,一人一碗,先吃饱了再干活。 老孟挑几个人看着,要快,晚饭前米铺要开出来。 还有,这是头一批,明后天,第二批粮船也该到了,后面的粮船多的很。”李桑柔不再理会宁郎中等人,对着七八个粮行中人吩咐道。 “大当家放心!放心!快快!快!”领头的粮行行老激动的眼泪都下来了,一句话没答话,就冲其余人挥着手喊起来。 粮行开了张,他们各家里就能有吃的了。 “大当家!”宁郎中急了,上前一步,却被黑马伸手拦开。 “你们都挤在这里干嘛?赶紧到城里招人干活,不拘男女,女的最好,先把宅子里的烂砖碎瓦收拾出来,把能用的东西挑出来。 记着按天结帐,头一天先给工钱再干活,快去吧。” 李桑柔接着吩咐大常和孟彦清等人。 “大当家的!你的宅子才能招几个人?这满城的……”宁郎中挤不上来,急的跳着脚叫。 “咦!瞧你这话说的!”黑马一条胳膊挡着宁郎中,斜瞥着他,一声咦,咦的又响又长。 “我跟你说,这扬州城,半座城都是我们老大的,你说能招几个人?你没听我们老大说,男女都不论了!你说能招几个人?” 宁郎中被黑马这几句话噎住了。 雪白的大米饭的香味儿从东门码头上飘散出去时,小陆子几个,以及老云梦卫们,已经敲着锣,开始满城高喊,招人干活。 米行有自己的渠道,饥饿的扛夫,和各家米行掌柜,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狼吞虎咽吃了一碗两碗大米饭的扛夫,从船上扛下一袋袋的粮食,装到车上,推送到城里各家米铺。 米铺几乎都塌了,掌柜们赶紧召集伙计,找几块木板,垒上砖头,米袋子就放在木板砖头上,掌柜和伙计们,或是从废墟中翻出量斗,或是借一只两只,或是找个差不多的替代,立刻开张做生意。 生意支起来,就能挣钱,挣了钱就有饭吃了,也有钱再起新屋了。 城中各家各户,挖出埋起来的银钱首饰,拿着刚刚领到的一天的工钱,涌向各家米铺。 黄将军赶紧调了两支千人队进城,沿街巡查。 各家米铺,点着灯,做了一夜的生意,整座城里,一夜喧嚣。 第二天午后,一串儿二三十条粮船,再次泊进东门码头,粮行废墟上,支着帐蓬,从行老到扛夫,忙的脚不连地。 旁边空地上,已经有零星几家小摊儿摆出来,卖热茶热饭。 附近各城各县的工匠,风尘仆仆,急急赶进了扬州城。 听说扬州城里活多工钱高! 李桑柔没有照惯例包工匠吃住,而是把吃住的钱,折进了工钱里。 五天后,日夜兼程赶进扬州城的新任漕司兼府尹江诚,刚刚转过府衙影壁,就被焦头烂额的黄将军骂了个狗血淋头,再砸了一堆这个那个文书在他身上,不等江漕司反应过来,黄将军已经拎着前襟,一头扎出府衙,急匆匆逃回了他的军营大帐。 瘫在大帐中黄老将军一口气灌下两瓶酒,才算缓过口气。 他宁可攻城冲阵,死上十回八回,也不愿意再沾这地方政务了,太可怕了!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江府尹一进府衙,就被困住了,案子上堆积如山的公文,围着他的推官书办小吏,每一个人都抱着一大抱文书,都渴望无比的看着他,急先恐后的表示:他们的事最急,再晚一晚就要死人了,一死一大堆! 也亏得他久经地方,又是个能干的,忙到大半夜,总算大致理出一点点头绪,第二天一早,赶紧从衙门里冲出来,他得先去拜见那位大当家。 李桑柔刚刚吃了早饭,沏上茶,舒展了几下,正准备投入到图样花样的海洋中,大头从院门口喊进来:有位姓江的官儿请见大当家。 请见两个字,被大头咬的李桑柔就听到了请见俩字儿。 “在下江诚,新任淮南东路转运使兼扬州府尹,给大当家请安。”江漕司紧几步进来,看到李桑柔,急忙长揖下去。 “不敢当不敢当。”李桑柔急忙还礼。“哪里当得起。” “大当家客气了。”江漕司再次拱手欠身,“在下出自杜相门下,来前,杜相再三交待在下,说有大当家在运河沿线,在下这个漕司,虽是战后,却没什么难处,一路过来,邮驿粮行,都已经恢复如常,托大当家的福。” “不敢当。”李桑柔让着江漕司坐下,黑马一脸恭敬的送上杯茶。 “漕司言重了,我是生意人,不过是让自己家的生意赶紧做起来罢了,别的,真当不起。”李桑柔看着江漕司,欠身笑道。 “大当家果然客气得很。”江漕司笑起来,“在下前一任,是在兵部当差,往来军报,都是在下经手,在下和兵部诸人,对大当家仰慕之极。 听说在下到任淮南,能见到大当家,兵部同仁,不知道有多羡慕。” “江漕司过于客气了。”李桑柔再次欠身。“我在扬州,大约要多住几天,江漕司可不能太客气了,也不必理会我。” “是,皇上也交待过,说大当家是自由自在之人,嘱在下敬而远之,大当家放心。 只是昨天刚刚到任,无论如何,总要过来给大当家请个安,再说,在下实在是想见一见大当家。”江漕司忙站起来。 “漕司客气了。”李桑柔跟着站起来,将江漕司送出院门。 大院门口到二门里,已经站满了长衫短衣们,好奇的看着被李桑柔客气送出去的江漕司。 李桑柔送走江漕司,暗暗舒了口气,转进二门,示意大头,“一个个叫进来吧。” “几位先生先进去吧,其余的,坐着等吧,茶在那里,瓜子在那边。”大头站在二门口,挥着手指挥。 几个长衫书生抱着纸筒,跟在李桑柔后面,进了正院。 “一个一个说。”李桑柔坐到长案前。 最前的中年书生将怀里的纸卷放到长案上,推开一张,铺到李桑柔面前,用镇纸压住。 “这是牛尾巷第一家,总共二亩半大,不算小了。 大当家没说做什么用,或是住什么人家,在下想着,牛尾巷临着花街,清贵的人家只怕看不上,这座宅子,在下就照着富丽两个字做的,房舍多园子小。” 中年书生指点着图纸上各处,说的极其仔细。 “嗯,你想的周到,这一处就这样吧。”李桑柔说着,拿起旁边两寸见方的木头大印,在那张图上头印下大印。 中年书生顿时喜形于色,这一方印盖上去,五两银子就到手了,一家人的生计有了! “这是第二处。”中年书生的声音都高昂了上去。 李桑柔极好说话,五六个书生,每个人至少有一张图纸是盖了印的。 书生们往隔壁小门进去,几个帘子铺掌柜进来,摊开连夜现画出来的,或是劫后余生的图样册子,以及一卷卷小小的帘子样儿,摊到长案上,由着李桑柔一样样挑选。 隔壁小门里,大常和小陆子一张张核对着李桑柔的大印,登记好,从后面的大箱子里,拿出银锞子,现称现剪,照价付了现银,让他们写下合同字据,按下手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02章 出路 周沈安扛着十来斤米,另一只手里拎着一条二三斤重的肥肉膘,进了府学后街。 “师娘!”站在还算像样儿的院门口,周沈安扬声叫道。 “唉。”还余下一半的厢房里,一个干瘦的老太太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出来,“是周二郎,你这是干啥?咋又拿东西来了,昨儿的饼还有呢,还没吃完。” “先生的病好些没有?”周沈安将那条肥肉膘递给老太太,拿下那袋米,左右看了看,踢了个小凳子靠墙,放好米。 “是二郎啊,又来送东西了,你昨儿送过一趟了。”厢房最里面,架着个破竹榻,一个五十来岁老者一点点撑起来。 “先生好点儿没有?刚刚我路过应大夫家,看他搭了个棚子,开诊看病了,我跟应大夫说了,让他得空的时候,过来给您诊诊脉,开几幅药吃吃,就能好了。”周沈安蹲在破竹榻前。 这破竹榻用几块砖架着,看起来摇摇晃晃,老先生又挪了挪,竹榻就跟着又摇起来,周沈安下意识的伸手扶住竹榻,以免它倒塌下来。 “你哪儿来的钱?你家里?是周二郎吧?我这眼睛,看不大清,我听着这声音是你。”老先生挪着坐好,用力的看。 “是二郎,二郎还拿了一条肉,有两三斤重,还有米,一大袋米! 二郎,你哪儿来的钱哪?”老太太拎着肉,看着米,一下子精神多了。 “我找了份活,挺挣钱的。”周沈安站起来,手伸到破烂的长衫底下,解下一大串铜钱,“这是半吊钱,师娘拿着,买菜买柴。 应大夫那边,我跟他说过了,诊金还有药钱,回头我跟他结,您不用管。” “你哪儿来的钱哪?”老太太接过半吊钱,压的半边身子往下一沉,更加惊讶了。 “二郎!你哪儿来的钱?你干嘛去了?你可不能……”坐在破竹榻上的老先生急了。 “先生别急,师娘先把钱收好。 “靠东门那边,有户有钱人家,在咱们扬州城有十几处宅子,现在拿出钱,要重新起宅子,找人画图样儿,制度安排楼阁亭台。 “我就去应了,画了几处宅子,难得她都看上了一张,得了些银子。” 周沈安急忙解释道。 “你这孩子,怎么还是把心思都放在这些没用的东西上头,你又不笨,你要是把琢磨楼台园子的这份心思,都用到文章上,你早就……”老先生一听就急了。 “先生别急,我用在文章上了,真用了。现在这会儿,不是非常时期么,咱们先得吃饱了,才能念书呢。”周沈安忙陪笑道。 “老头子,这都啥时候了,都快饿死了,唉,你还唠叨这些没用的。”老太太四处找了一圈,将那半吊钱塞到老先生枕头下。 “挣够吃饭钱,你别再分心了,把心思都放到文章上。 咱这扬州城,遭此大难,大难不死的,都有后福。 今年说不定要开恩科,今年就是大比之年,这恩科不用开了,咱们扬州,必定要多取不少人,这是惯例了。 你得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用功,秋闱中了,再怎么,你就是官身了,往后,就算春闱屡试不中,那也……” 老先生揪着周沈安,急急的交待道。 “我懂,先生放心,我都懂,都记下了,先生安心养着,让师娘熬些米油给你先补一补,先生先好起来。 咱们扬州城里,现在已经很热闹了,粮行肉市,都开了,各家店也都开了。 刚才我买米的时候,米铺的洪掌柜问我先生怎么样了,问先生的学堂什么时候能开,说他家大小子早上还问他,要来上学。 洪掌柜还说,您这学堂要是还开,他就先把束脩送过来。 您赶紧好起来,回头我找几个人过来,把学堂院子清出来,先搭个棚子,您先把学堂开起来。” 周沈安笑着岔开话题。 “多亏了二郎,等你群弟回来……”老太太抹着眼泪。 “别提他!别提那个孽种,他哪还能活着回来?你看看这仗,这仗……”老先生眼泪淌出来,“这人死的,哪是人哪!别提了。” “不提了不提了。”老太太转过身,强忍着哭声。 “群弟肯定能平平安安回来,群弟要是回不来,我给先生和师娘养老送终,群弟走前,都托付给我了,师娘别哭了,先生保重自己。 东门东家那边,正忙着,我就不多陪先生说话了。 这些钱,师娘只管用,别省着,米也别省,该吃多少就吃多少。 街角那个小菜市,卖菜卖柴的都有了,师娘去买些,我先走了,明儿我再过来。” 周沈安边说边站起来。 “你家里都安顿好了?你娘没事儿吧?”老先生伸手拉住周沈安,问了句。 “都好,先生放心,先生赶紧好起来,赶紧把学堂开出来,开出来就好了。”周沈安站起来,弯腰替老先生掖了掖被角,辞了师娘,急匆匆走了。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他得赶紧赶到东门里那处宅子。 那位有钱的女东家,昨天交待他今天准时过去,他可不能晚了。 周沈安急急忙忙赶到东门里李桑柔那处宅子,贴在院门口,斜看了眼挨着门框,放在门里的那只大滴漏,舒了口气。 没晚,早了半刻钟,正正好。 周沈安扶了扶头上的破幞头,紧了紧腰带,从头到脚理过一遍,这才上了台阶,进了院门。 这会儿还早,院门里两长排长凳空空无人。 二门门槛上,坐着那位天天看着叫人的愣呵呵的汉子,正捏着根不知道什么棍儿剔牙。 见周沈安进来,大头忙拧头往院子里喊了句,“老大,那个姓周的书生来了。” “请他进来。”李桑柔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出来。 “周先生请进。” 听到个请字,大头立刻就客气了,从门槛上跳下来,欠身往里让周沈安。 “不敢当不敢当。”周沈安赶紧冲大头拱手欠身,侧着身子,小心的从大头身边挪过去。 这一伙人,有钱这一条,他看出来了,肯定不是一般的商家有钱人,这一条,他也看出来了。 他们这院子里,可是满院子的刀枪! “先生请坐。”李桑柔从廊下椅子上站起来,冲周沈安拱了拱手,笑让道。 “不敢不敢!”周沈安急忙长揖还了礼,拿捏着坐到李桑柔旁边的椅子上。 “这两三天,我统共收到了十六张宅院图样儿。”李桑柔直入正题,一边说,一边接过蚂蚱递过来的一大卷图纸。 “十六张中间,只有一张是你的,就是这一张。”李桑柔抽出最上面一张,卷起放到旁边,指着其余十五张图,笑道:“请先生替我看看这十五张图,你觉得这些宅院园子安排,哪些巧妙,哪些不大好,随便说。” 周沈安不安起来,“东家,这都是……” “图上的姓名,我都糊起来了,你只看图样,只说图样,不用管是谁画出来的。”李桑柔打断周沈安的话,笑道。 周沈安犹豫了下,咬牙道:“好。” 接过厚厚一卷图纸,周沈安站起来,将图纸摊在长案上,四角用镇纸压住,弯着腰,仔细看起了最上面一张图。 李桑柔端起茶抿着,等他看好。 “这处宅基,我记得去看过,跟着那位马爷。 “这块地儿,有些个狭长,特别是中间这里,宽只有两间半堂屋,这张图还是照东西厢安排,虽说没错,可盖出来之后,这中间的天井,就太狭了,令人郁结,与风水上也不大好。 “前面偏出来的这一处,这一处,把后墙做成影壁,我觉得极好,虚虚实实,巧妙极了。” 仔仔细细看过,周沈安指着第一张图,点评道。 “嗯,那中间的院子,你有什么主意没有?”李桑柔没站起来,往后靠在椅背上,看着周沈安问道。 “不如,把西边厢房,做成半间,让出一半给天井。这样,从外面看,就是一面高墙,从天井里看,又看不出西厢只有半间。 这西厢做成书房,贴后墙放满书架,倒是处雅致地方。” 周沈安仔细想着,笑道。 “嗯。”李桑柔笑着,只嗯了一声。 周沈安卷起第一张图,开始看第二张。 一张张点评完,已经将近中午。 “周先生果然是极擅长制度宅院园林。”李桑柔看着周沈安卷起最后一张图纸,笑起来。 周沈安一个怔神。 “我打听过你。”李桑柔笑着解释了句,看着周沈安笑道:“先生早就考过了童生试,今年秋闱,先生准备下场吗?” “下场总得下场。”周沈安一脸苦笑,“我十六岁那年就考过童试,之后,直到现在,三十出头了,屡考屡败。我念书写文章上头,天份有限,可是,考,总归要考一考。” “先生这十几年,就靠府学那些廪米为生?”李桑柔打量着周沈安。 “是。”周沈安一个是字答的有些羞耻。 “我这里有份活,要不,先生接下来吧。”李桑柔笑指着那一大卷图纸,“这些图纸,照先生刚才说的,让他们修改。 ”除此,我还有些宅子,都交给先生,由先生统总看着制度房舍园子,修建的时候,也请先生看着,随时调整修改。” 周沈安一个怔神,“东家还有宅子?东家统共有多少宅子?” “挺多的,我没算过,好像这半座扬州城的宅子,都是我的。”李桑柔慢吞吞道。 周沈安眼睛都瞪大了,“您?” “我要打理的产业很多,没空儿一直耽误在这些宅院上,可我又不想把这些宅子盖的乱七八糟,丑陋不堪。 扬州这么美丽的地方,二十四桥明月夜,我希望我的宅子,不说给这扬州城添光增色,至少,得让人看着顺眼吧。 所以,建之前,我找人制度图画,可制度宅院园林这事儿,极其高深,真不是谁都能做得好的。 这几天看下来,就先生制度的那处宅院,我最满意。 所以,我想把这半城的宅院,都交到先生手里,由先生统总。 只是,这些宅院园林的制度,先生不要一人独揽,最好把这些宅子多安排出去,先让他们看着安排,最后由先生拍板,这样,大家都能有口饭吃。”李桑柔笑道。 “那得不少年……”周沈安有些乱,他实在没想到。 “不急,慢慢盖,慢慢修,三年五年,十年八年,都行。”李桑柔笑道,“我们不急,不和急着修宅子的人抢工匠。” “东家,” “他们都称我大当家,你要是愿意接,具体细务,让大常跟你说说,还有你的工钱。”李桑柔笑看着周沈安。 “好!”周沈安犹豫了一瞬,就答应了。 他对秋闱,早就绝了念想,可他手无缚鸡之力,半技之长都没有,当清客伴读,他不够机灵有趣,就是卖酸文,他都没那份捷才,卖十篇被人家退回来九篇半。 实在没有别的生路,他只好一年接一年的赖在府学,靠着那几石廪米过活。 如今,有这半城宅子的活计,说不定能挣够后半辈子的饭钱,反正,他没媳妇没孩子,就一个老娘,吃得少穿得少。 看着周沈安跟着大常进了厢房,孟彦清站过来,看着厢房赞叹了句。“大当家眼光真好。” “咦,这人不是你先看中的么?”李桑柔看着孟彦清,扬眉道。 “啊,是啊是啊,我是说,这人真不错。”孟彦清一脸笑容里,有几分尴尬。 “我让窜条跟着他看了两天。 前天,他从咱们这儿领到了五两银子,换了铜钱,买了米送回家里,先去了他启蒙的先生家,送了几只饼,一捆柴,接着挨家看他府学的先生、同窗,送了米,或是给了钱。 他那五两银子,大约不剩什么了。 窜条跟府学的老杂役打听了,说在府学里,一直是他揽总各种杂务,任劳任怨,人缘极好。 你眼光确实不错。”李桑柔解释了几句,看着孟彦清,夸奖了句。 “大当家过奖了,我就是随口一说。”孟彦清笑容喜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03章 最爱八卦 李桑柔在扬州城住了两个来月,十一月初,悄悄启程,离开了扬州城,往建乐城回去。 回到炒米巷宅子里,已经是腊月初九了,一进院门,大常就急急忙忙的指挥众人,分派活计,大头几个赶紧打扫擦洗,黑马去买大米白面活羊活猪,他和窜条一起,赶紧往鱼行鸡鸭行菜市买鸡鸭鱼蛋大葱白菜。 连着两年,都没能好好过个年了,今年这个年,大常觉得一定得正正式式、热热闹闹的好好办年,好好过年! 黑马和小陆子几个,自然是极其赞同大常的想法。 李桑柔连二门都没进,就往隔没多远的孟彦清他们那座大院子过去。 大院子里,留守的十来个老云梦卫刚刚迎进孟彦清等人,大门外,几辆大车里的东西还没搬完。 见李桑柔不紧不慢的过来,正大包小包搬东西的卫福,急忙扬声叫孟彦清:老大来了。 “我不找你们,过来看看艳娘怎么样了。”李桑柔笑着冲急迎出来的孟彦清摆手。 “她好多了,我带大当家进去。”卫福急忙丟下大包小包,让着李桑柔往侧旁的小偏院过去。 小偏院里,艳娘穿着靛青面棉袄棉裙,坐在院子里,正用力纳着只鞋底儿,见卫福侧身让着李桑柔进来,急忙放下鞋底,扶着椅子扶手,想要撑站起来。 “看气色好多了。”李桑柔忙上前扶了把艳娘,按着她重新坐下。 “好很了!”卫福语调轻快,“大当家走后,几位老太医又一起来过两回,议了半天,说是得从驱虫入手,说要不然,饮食不能养人。 艳娘身子弱,受不住,这驱虫,驱了两三个月,才算驱干净,之后又病了一场,后头就好的快了,现如今正下针调理足痹的毛病儿。” “多亏了大当家。”艳娘被李桑柔按回扶手椅里,低头欠身。 “有足痹的毛病儿,这手也容易痛,纳鞋底儿要用力,你的眼睛也没全好。”李桑柔拿起鞋底儿摸了摸,仔细看了看艳娘的眼。 “她闲不住,说脚不能动,手不能再闲着了。 “我让她做点儿轻巧的活计,她说看不清,走不齐针脚,非要纳鞋底。 “你看,大当家也说了,你这手不能再干活了。”卫福伸手拿过鞋底儿,搬了把椅子过来,递给李桑柔。 “成天闲着,那不成了废人了。”艳娘声调很轻。 “先养好,再说别的。”李桑柔坐到艳娘旁边。 “我觉得好的差不多了,他还是什么都不让我做,说我得养着。 “瞧着他一个大男人,洗洗涮涮,忙里忙外,您说,哪能这样?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我能动了,哪还能让他一个大男人这么里里外外的侍候我。”艳娘看着李桑柔,轻声细语。 “他能这么侍候你,是他的福份。”李桑柔笑道。 “哪有这样的,哪能这样,他一个大男人。”艳娘很是不安。 “我早就跟你说过,能再见到你,能侍候你,是我的福份,你看,大当家也这么说。”卫福拎了只小凳子过来,坐到艳娘旁边。 “世人说孝行,最好的孝行,是顺父母心意。夫妻之间,应该也是这样,是不是? “你想对他好,最好的好,不就是顺着他的意。他想让你活的好好儿的,高高兴兴,能一直陪着他,你就高高兴兴的陪着他,看着他干活,陪着他说说话儿。他这会儿想让你安安心心把身体养好,你就安安心心把身体养好。 “至于洗洗涮涮这些小事,你做还是他做,他不在意,你也不用在意,是不是?” 李桑柔想了想,微笑道。 “大当家这话在理,就是这样。”卫福急忙接话道。 “大当家真会劝人。”艳娘冲李桑柔欠身。 “你要是觉得大男人不该洗洗涮涮,那也得先安心养好,等病都好了,有力气了,你觉得哪些活不该男人沾手,那就不让他沾手好了。”李桑柔笑道:“你们两个过日子,该怎么过,当然是你说了算。” “哪能我说了算,都是男人当家作主……”艳娘一句话没说完,卫福笑道:“要真是我当家作主,那我就作主,咱家里就该我做饭涮锅!” “哪能这样!”艳娘唉了一声。 “你看还是你当家作主。”卫福接话笑道。 艳娘唉了一声,忍不住笑。 李桑柔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站起来,“你们两个慢慢商量当家作主的事儿吧。我先走了。你别动。”李桑柔示意艳娘。 “我送大当家。你别动。”卫福急忙站起来,弯腰按住艳娘,跟着李桑柔往外送。 “艳娘就是这样脾气,总觉得该她侍候我,不该我侍候她,天天跟我叨叨。” 出了院子,卫福和李桑柔笑道。 “你明白就好。这些年,你至少有一群生死与共的伙伴,她只有一个人,活在群狼环伺之中,艰难求生,她比你难得多,你要多体谅她。”李桑柔缓声道。 “是。”卫福喉咙一哽,“我知道,大当家放心。” …………………… 李桑柔从老云梦卫大院出来,看看已经夕阳西下,学堂应该已经放学了,顺路买了几包松子糖什么的,往张猫家过去。 李桑柔扬声叫着秀儿,推开院门。 秀儿从堂屋探头出来,见是李桑柔,一声惊喜尖叫,“是姨姨!” 尖叫声没落,秀儿身后,大壮先一头扎出来,翠儿和果姐儿同时冲出来,尖叫着冲向李桑柔。 “咦,少了一个么。”李桑柔张着胳膊,由着几个孩子扑到她身上。 “曼姐儿家搬了新宅子,就在那边,隔两条巷子!”翠儿一如既往的抢话最快。 “她家今天安灶,放了学就赶紧回去了。”秀儿从李桑柔手里接过松子糖等大包小包。 “搬新宅子啦,那你们谷婶子呢?也买新宅子了?”李桑柔牵着果姐儿,往屋里走。 “都买了,谷婶子最早买的,原本韩婶子没急着买,韩婶子想看个跟咱们近一点儿的,可是宅子涨钱了,韩婶子就急了,就赶紧买了。” 秀儿抱着大包小包的吃食,在李桑柔前面,一路倒退着走。 “就隔两条巷子,我觉得不远!”翠儿甩着李桑柔的胳膊。 “要绕过去,挺远的。”果姐儿两只手拽着李桑柔一只手,从李桑柔身前,伸头和翠儿说话。 “这家算最近了,没办法啦,再不买又要涨钱了,等不起啊。”秀儿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 李桑柔失笑。 厨房门口,老王嫂子探头出来,和李桑柔打招呼。 “王婶,你把菜都洗好,等我娘回来,让我娘做饭。”秀儿扬声交待了句。 “你娘一会儿就回来?”李桑柔被簇拥进屋。 “说是今天回来吃晚上饭,快了。”秀儿将满怀的吃食放到桌子上,忙着拿茶叶茶碗,给李桑柔沏茶。 一壶茶没沏好,院门口就传进来张猫的声音,“妮儿呢?大壮!王嫂子!” “娘回来了!” 除了正在沏茶的秀儿,翠儿果姐儿以及大壮,一起挤出去。 “娘!娘!姨姨来了!姨姨来了!” “哪个姨姨?” 院子里喊成一片。李桑柔站起来,看着抱着提着背着大包小包的张猫。 “瞧阿娘问的,还哪个姨姨,说的好像俺们有多少多少姨姨!”秀儿沏好茶,赶紧迎出去,和王嫂子一起,从张猫身上把大包小包拿下来。 “你回来了!”张猫已经看到李桑柔了,一声惊喜,“你瞧我这话说的,快过年了,可不是该回来了! “秀儿,给你姨沏茶了没有?是红罐里的茶饼? “王嫂子你把这些收拾收拾,晚饭我做。 “你从哪儿回来的?小两年了……” 张猫的话儿一连串儿停不下来。 李桑柔笑看着她,只听不说话。 张猫把身上的大包小包卸干净,拍着衣襟,在厨房和堂屋之间来回踌躇。 是先陪大当家说说话呢,还是现在就做饭?天儿可不早了。 “秀儿,端着茶盘子,咱们到厨房,看着你娘做饭,你娘烙的饼好吃,烙饼的样子也好看。”李桑柔端起茶杯,示意秀儿。 “拿上松子糖!”果姐儿跟着秀儿冲进屋,托起那包松子糖。 “我给姨姨搬椅子,我力气最大!”大壮冲过去搬椅子。 李桑柔在前呼后拥中进了厨房,张猫从门后摘下围裙,抖开围上,洗了手,一边说话,一边开始翻看厨房里准备好的肉菜。 “烙油饼,咱这菜就不能太腻了。 “泡的有红小豆,咱烧一锅红小豆稀饭。 “这只公鸡小了点儿,正好,炒个干炒鸡,这半年,咱们这建乐城最时兴吃干炒鸡,确实好吃。 “再炒个香油萝卜丝,炝个酸辣白菜丝。” “娘,也不能太素了,大壮没肉不行!”秀儿提醒道。 “我也没肉不行!”翠儿立刻接话。 “还有我!我也是!”果姐儿照样紧跟翠儿。 “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呢。这有羊肉,葱爆,这条乌青切一段红烧,再蒸一笼腊肉腊肠。 “你还有啥想吃的?”张猫数了一圈,看着李桑柔问道。 “芥菜丝有吧?”李桑柔搂着歪在她怀里的果姐儿,笑问道。 “那肯定有!那就这样。”张猫愉快的拍了拍围裙,拿过盆舀面和面。 秀儿淘了米,和着红小豆放到沙锅里,放到炭炉上。 “你一走一年多,半点音信都没有。 “炒米巷那边,那锁就没动过,孟爷他们那边倒是有人,一问三不知,说什么你跟孟爷,那必定是啥军机,说这建乐城里,要是有人知道,大约也就皇上知道。 “你瞧这话说的。 “顺风铺子我常去,左掌柜还问我呢,有没有你的信儿,我就跟他说,你要是没信儿,那指定都是军机。 “我瞧着,陆先生像是知道,不过也说不准,他这个人,就是那样子,神神道道,成天一幅待说不说的样子。曼姐儿她娘说,读书人都这样。” “是你说的!”正切腊肉的秀儿回头纠正了句,“我和曼姐儿都在边上呢,是你先说的,读书人都这样,韩婶子说:就是!” “就你记性好!”张猫在秀姐儿额头点了一指头。“后头,今年三月里,瞎叔回来了,他说他跟你在信阳分手,你往鄂州去了。 “这是这一年多头一回,也就这一回,听说你的信儿。 “瞎叔带了俩师姐回来的,这事你知道不?你指定知道!” 说到米瞎子俩师姐,张猫眉开眼笑,两只眼睛里闪烁八卦的光芒。 “我都没敢认!”秀儿也是一脸的八卦。 “我也没敢认!”“还有我!”翠儿和果姐儿赶紧跟上。 “我我我!”咬着块松子糖的大壮正在玩九连环,其实他根本没听到她们在说什么,不过这不耽误他高举着手,一步不落紧紧跟上。 李桑柔看着四眼八卦的张猫和秀儿娘儿俩,搂着明显不知道所以然的果姐儿,笑出了声。 “瞎叔带着她林姨跟她王姨,先到这儿来了。 “别说秀儿没敢认,我都没敢认! “那天,瞎叔穿着件竹青夹袍,头发梳的整整齐齐,插了根青玉簪子。 “他先到作坊那边找我的。 “听说门口有位先生找,我出来一看,确实是位先生,穿长袍,背着手,干干净净,旁边还站着两个女的,一个还背着剑,我哪敢认! “瞎叔就瞪着我,他也不说话,你说我哪敢认! “后头他就恼了,说我:你个死妮子,你这么瞪着我干啥? “我一听,好了我认出来了! “瞎叔跟林姐、王姐,在咱们这儿,也就住了四五天,就找了个处宅子,挺偏,在南城根那边,后头有个大园子,就搬过去了。 “隔一天,我去给她们送东西,一进二门,就看到瞎叔站在院子里晾衣裳!唉哟这把我吓的! “你说说,瞎叔那个人,他啥时候沾过水?他连脸都不洗!正经的油瓶倒了不扶。 “这是实事儿,就在我家里,油瓶倒了,他不动,他叫秀儿,说秀儿,你家油瓶倒了。 “你说说,这么个人,我竟然看到他在洗衣裳晾衣裳,你说把我吓成啥样儿!” 张猫一张惊悸。 “瞎叔不光洗衣裳,他还做饭呢,还扫地呢,可勤快了,我和曼姐儿去看过好几回。 “瞎叔跟林姨、王姨一起吃饭,饭是他做,吃了饭,也是他收拾涮碗!”秀儿伸头接话,一脸八卦。 李桑柔一边听一边笑问道:“他们现在在建乐城吗?” “没在,五六月里吧,先是去了趟无为府,上个月,去密州了,说是看什么棉。”张猫和好面醒着,开始斩鸡,切羊肉切鱼。 “瞎叔跟他林师姐,你知道吧?”张猫拧身回头,看着李桑柔,压着声音。 李桑柔一边笑一边点头。 “我就知道你指定知道。”张猫嘿嘿的笑,“林姐好得很!是真好! “头一天到,第二天,就跑到咱们作坊,说要教大家伙儿学功夫,后头又说要教秀儿她们。 “林姐性子是真好,有啥说啥,王姐也是,脾气好得很,就是瞧着,有点儿憨厚。” 张猫回头看着李桑柔,一句憨厚,说的颇有意味。 李桑柔一边笑一边点头,“有瞎子呢。” “我是真喜欢林姐!我问林姐,你跟瞎叔这么好,怎么不嫁给他? “林姐就这样看着我,说:这么好了不就行了,干嘛还要嫁给他? “你说说这话!瞧她那样子,我倒是怪物,她不是!这人可真好! “那个王姐也是,怪得很,头一趟,在咱们作坊门口,就围着咱们门口那棵石榴树转圈儿,非要搭梯子剪一剪,还真是,今年结了满树的大石榴。” 李桑柔搂着果姐儿,看着张猫忙着剁鸡切肉,炒菜烙饼,听她连说带笑的从米瞎子说到林飒,再从林飒说到今年建乐城的宅子涨得厉害,再扯到杨嫂子大儿子赵锐说亲的事儿…… 吃了饭,从张猫家出来,外面已经夜深人静。 李桑柔带着满身的暖意,拖着懒散的脚步,穿过热闹的东城瓦子,回到炒米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04章 铺子后面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李桑柔就被院子里人喊猪叫的闹腾声吵醒了。 穿了衣服出来,厨房门口,两只落地灯架上插着火把,厨房门口的大灶火光雄雄。 大常袖子高挽,正一只脚踩在案子上磨刀,黑马和大头,一个牵一个赶,吆喝着一头足有二三百斤重的大黑猪,往厨房门口赶。 小陆子拎着只大铁盆,准备盛猪血。 厨房一角,拴着只羊,还有两大笼子鸡鸭鹅,扑扑腾腾的尖叫。 李桑柔看着眼前杀猪宰羊的盛况,深吸了口气,从廊下炭炉上拎水刷牙洗了脸,拎着件羊皮袄,喊一声交待了,往顺风铺子过去。 唉,看大常这架势,年前不说了,年后,恐怕得吃上两个月的年货了,唉,可怕! 李桑柔先到递铺对面的小分茶铺子吃了早饭,慢慢悠悠喝着碗茶汤,看着当值的小管事洒扫干净了,站起来,往铺子过去。 “大当家回来了!” “大当家回来了!” 刚刚在门口打扫的小管事喜笑颜开的迎出来,后面,已经开始忙碌的伙计和马夫们紧跟出来,和李桑柔欠身打招呼。 李桑柔笑着打着招呼,穿过院子,到了院后。 院子后面,菜地整齐,小帐房里干干净净。 李桑柔刚刚点着了小帐房里的暖炉,左掌柜就到了,从院子里伸头出来,看到李桑柔,一声惊喜的唉哟。 “真是大当家回来了!常爷他们呢?还有孟爷?都回来了?那可真好! “大当家这一趟,可有小两年了! “王先生守襄阳去了,大当家知道吧?王先生走前,说大当家忙得很,一时半会恐怕回不来。 “前儿我还想,这又过年了,大当家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去年就没回来过年,唉,您说说,过年都没回来……” 李桑柔扬着眉毛,看着絮叨的连个话缝儿都没有的左掌柜,有些个纳闷,他以前,话也这么多? “掌柜的,宫里送水来了!”一个小伙计冲进来喊了声。 “唉哟这水又送来了!”左掌柜急忙往旁边让,“可不是,大当家回来了! “可有好一阵儿没见您了,放这边放这边。” 左掌柜一边和送水的中年内侍打着招呼,一边顺着李桑柔的手指,指挥着内侍将装满山泉水的大桶放到小帐房门口。 李桑柔站起来,谢了几个内侍,慢慢洗着茶壶茶杯,烧水沏茶,听左掌柜从远到近,一件件说着这一年多的大事儿。 “你还真回来了!”潘定邦的声音从左掌柜身后扑面而来,“早上进东华门的时候,我瞧见宫里的水车往你这边儿来,我就想着,是不是你回来了,听喜还说不可能,说昨儿他来过,问过老左。 “我就说,老左肯定不知道,他就是知道,肯定也就比我早那么一刻半刻钟! “你还真回来了!你这一趟,可真够长的,足足两年!” 潘定邦一边说着,一边将左掌柜扒拉出去,硬挤进来,拎过椅子,坐到桌子边,拿杯子倒茶。 “你去忙吧,我这趟回来,要住一阵子,有什么事儿慢慢说。”李桑柔示意被硬生生挤出去的左掌柜。 左掌柜笑着,冲潘定邦拱了拱手,回去前面铺子。 “哎!我二哥二嫂怎么样了?好不好?你是从鄂州回来的吧?”潘定邦眼角斜瞄着老左,见他进了院子,迫不及待的伸头问道。 “我三月份从鄂州去襄阳,五月从襄阳去淮扬,沿运河南下,从扬州回来的。 “我在扬州呆了两三个月,你不知道?”李桑柔扬眉问道。 “我哪能知道!”潘定邦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二哥二嫂去鄂州的时候,我知道你在鄂州,是我二嫂说的,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阿爹知道,清楚得很!我问过,我阿爹说你的行踪是军机,不许我打听,我也就能问问他,除了他,我也没地方打听啊! “你说你,成天到处乱跑,你怎么还跑出个军机来了?”潘定邦伸头看着李桑柔,他是真纳闷。 她怎么就成了军机了? “我也不知道啊!我刚知道我是军机,刚刚,你说了,我才知道!”李桑柔摊着手。 “不是你是军机,是你的行踪是军机! “你这个人!” 没学问这句,潘定邦咽下了,他们都是没学问的,他不好说别人。 “算了咱们不说这个了。 “那我二哥二嫂,九死一生的时候,你没在鄂州城?” “你二哥二嫂怎么九死一生了?”李桑柔惊讶道。 她真不知道,离开襄阳之后,她就没看到过军报,她知道的,就是大张旗鼓的淮阳捷报,楚州大捷,扬州大捷。 “唉,也是,你在扬州呢,你怎么能知道?你肯定不知道。唉!” 潘定邦不停的拍着桌子,连叹了七八口气,才接着道:“那你肯定也不知道,世子爷在三江口中了埋伏,大败,南梁人趁机攻打鄂州城,差点儿就攻下来,就差一点点儿。” “什么时候的事儿?”李桑柔皱眉问道。 “八月里。我是上个月才知道的,我二嫂写了封信,说了这事儿,我在我阿娘那里看到的信。 “唉,你不知道有多惨! “我二嫂说,连她都上城墙了,说城里拆了十几二十条街的房子,往城下扔砖头瓦片,说我二哥扔砖头扔的,胳膊肿了,两只手都磨烂了,多惨! “我跟你说,我一边看信一边哭,我吓的啊!一闭上眼就做噩梦! “你说说,万一我二哥二嫂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你说说怎么办? “我真是,担心的好几夜睡不着,总怕我二哥二嫂有什么,这个那个,我想都不敢想!” 潘定邦说着,眼泪下来了。 “后来又攻城了?攻了几回?世子呢?现在在鄂州?他没什么事儿吧?”李桑柔拧着眉。 顾晞应该没什么事儿,他要是有什么事儿,她早就该知道了。 “后来就是世子收拢了人,掉头打回来,才算守住了鄂州城。 “我阿爹说,世子受了点儿轻伤,说是被南梁人截去了一两千条船,死了好些人。 “世子肯定没事儿,他功夫多好呢! “我二哥二嫂,手无缚鸡之力! “唉,我吓的,你说说,离那么远,你说说,要是我二哥二嫂没了,我还怎么活?我还活不活了?”潘定邦接着抹眼泪。 “后头又攻城了?”李桑柔暗暗松了口气,接着问道。 “没,就这一回,我问过我阿爹,这个,他倒是说了,没跟我什么军机不军机的。” “八月里的事儿,你上个月知道的,你二哥二嫂,不是早没事儿?”李桑柔瞧着不停抹眼泪的潘定邦,忍不住道。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也是。”潘定邦呆了一呆,不哭了,“可不是,这事儿早过去了。 “唉,你不知道,小十一陪我哭了好几场,昨天中午,我俩说到这个,还抱头哭了一回。 “你这一说,可不是,这是八月里的事儿,这会儿都腊月里了。” 李桑柔无语的斜瞥了眼潘定邦,仰头看着屋顶,端起杯子抿茶。 “黑马呢?大常呢?还有窜条?”潘定邦欠身伸头,往外面看。 “在家杀猪宰羊办年呢。” “那明儿我去炒米巷,上门给你们接风。”潘定邦坐回来,“你知道吧,史侍郎那个闺女,就是咱们跟翰林院打擂台那会儿,上过台的那个,嫁给我二嫂她三哥家老大了,上个月嫁过去的。 “你要是早回来一个月就好了!不用一个月,半个月就能赶上了! “唉呀!那个热闹!热闹的不得了! “我二嫂娘家,钟家,你知道的,多少多少年的书香门第,成天他们家多书香多有学问这个那个,听说史家大娘子的学问,男女加一起,满天下也是数一数二的,就不服气。 “娶亲那天,啧!你没在真是可惜! “钟家那些个男男女女,不服气啊,变着法儿的难为新嫁娘,简直就是走一步一个典故,走两步一句诗文。 “从大门口到二门,就用了七八个典了。 “我二嫂就生气了,跟史家送亲的说:不能白教导他们,学问值钱着呢,要来请教的,不能空着手,得拿礼物来,新娘子瞧着满意了,才能教导呢。 “后来吧,一直到第二天认亲,听说新嫁娘收了七八筐好东西。 “阿甜去看了,还拿了块玉佩回来,上好的羊脂玉,油润得很,阿甜说新嫁娘非让她挑一件,她不好不挑,可也肯定不能挑好的是不是。 “阿甜说,别的东西都比玉佩好,件件都是好东西,真真正正是七八筐,这么大的大筐!说新嫁娘可高兴了。 “唉,换了我也高兴啊,得值多少银子呢!” 潘定邦羡慕的伤心起来。 学问跟他没缘分,银子跟他更没缘分。 李桑柔听的笑个不停,“好歹得了块玉佩,上好的羊脂玉呢,卖了也能值不少银子。” “是阿甜拿回来了,她给我的,我敢卖了?不想活了?”潘定邦斜瞥了眼李桑柔,突然想起了什么,猛拍了一把桌子,一声悲伤的长叹。 “你知道吧,两淮不是被打烂了嘛,朝廷穷,宁和卖东西,香蕊她们,也筹了好些银子。 “唉,那天吧,香蕊送了帖子给我跟十一,说她请客,我跟十一大意了,就去了,结果,没酒没菜不说,一轮茶过,香蕊和纹月就捧着盘子要钱来了。 “你说说,我跟十一,能一个钱不掏不? “不能对吧! “谁知道这是头一轮,后头湘兰也捧着盘子出来了,漫云也来了,锦织也来了,你说说你说说! “我俩!就这一场,连陈年压岁钱的老底儿都磕出去了!真真正正,一文钱都没了!” 潘定邦抹了把脸,欲哭无泪。 李桑柔用力忍着笑,站起来,给潘定邦换了杯茶,“别难过了,钱是王八蛋,没了就没了。” “你这话!你当我是你啊,说赚钱就赚钱,我这!唉!我现在,跟朝廷一样了,精穷!” 潘定邦长吁短叹,伤心不已。 李桑柔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京城花街花楼筹钱这事儿,我听说了,是谁起的头?香蕊她们?”李桑柔笑问道。 “就是她们几个,锦织,漫云,湘兰,纹月还有香蕊,也就她们几个能挑起这个头,别的人,谁还能有这么大的脸面? “唉,我跟十一可是,唉!惨哪!”潘定邦越想越伤心。 “宁和怎么样?你见过她吧?”李桑柔岔开了话题。 “她好得很!她能有什么不好? “随便一根簪子拿出来,就是大几万十几万银子! “她常来问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哪能知道?我说她,你都不知道,我能知道?你要问,也该去问皇上,他是你大哥! “香蕊她们筹银那回,她跟阿暃过来找我,问我花楼筹银是谁领的头,让我带她俩去找香蕊她们。 “宁和说,她觉得香蕊她们是因为她才筹银的,说要当面谢谢她们。 “我就说她了,你可真敢想,你要是个男人,香蕊她们也许是为了你,你说你一个小丫头,香蕊她们为了你,你怎么想的? “我就没带她们去,我哪敢带她们往花楼里跑,不想活了? “后头,宁和又来找我,我只好敷衍她,说这事儿太大,让她等你回来再说,虽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可你总归得回来,是吧? “看看,你这不是回来了!” 李桑柔听的笑起来,“宁和聪明着呢,她说是为了她,说不定,还真是呢,也许,人家真是为了她。” “那也是,她虽然不是男人,可她是长公主,长公主啊!”潘定邦拍着桌子,十分感慨。 “有一回,就是那一回,她让我带她去找香蕊她们。 “那天是晚上,挺晚了,我都回到家,吃过饭了,她和阿暃找到我家了。 “我家里,你也知道,像宁和这样,年纪青青的小娘子,找上门了,那婆子进来禀报,开口就是有个年纪漂亮一身男装的小娘子找我。 “阿甜当时眉毛就竖起来了,后头听说是公主,阿甜那眉毛,立刻就弯下来了,一迭连声的催我赶紧出去。 “我跟你说,从来没这样过!年青漂亮的小娘子找我,不管是谁,阿甜都是竖着眉毛的,从头竖到尾!就这一回,啧,连阿甜都弯眼弯眉的笑。” “那是因为宁和是长公主,你家阿甜知道你想都不敢想。”李桑柔不客气的接了句。 “那倒也是。”潘定邦想了想,点头认可。 潘定邦歪在竹椅里,东扯西扯,一直扯到将近中午,在李桑柔明确表示:她不管饭之后,潘定邦才不情不愿的站起来,出顺风铺子,回去工部吃中午饭。 李桑柔看着他进了院门,拎起清风送过来的锦袋,掂了掂,扬声让左掌柜买了碗蟹面拿进来。 吃了面之后,李桑柔拆开锦袋,拿出一摞摞军报,从最近一份开始,仔细的看,看完一份,就扔进炉子里。 将所有的军报看完,李桑柔缓缓舒了口气。 顾晞三江口大败,确实中了埋伏,确实大败,不过,也就是败了一回而已,相比于丢失了运河一线,小到不值一提。 李桑柔抖了抖锦袋,将锦袋也扔进炉火里,看着火苗腾起,燃尽了,出了小帐房。 外面,太阳已经西斜,李桑柔出了铺子,往炒米巷回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05章 油渣 炒米巷里,那头猪已经分割明白。 剔出来的猪大骨已经炖了出来,大头拿着小刀,正对着一大锅骨头拆拆骨肉。 蚂蚱正将一大盆抹满调料的猪排猪腿猪胁条,一块块挂在现搭出来的简易草棚中,窜条趴在草棚下,调着一堆草药果木,努力要让这堆草药果木只生烟没有火。 这是他们往南召县的路上,学到的熏腊大法。 黑马和小陆子反穿着件白褂子,用白布包着头脸,只露出两只眼睛,正对着一口大缸,用力搅拌。 这是他们在鄂州学到的做米酒大法。 鄂州人过年,必须要有自家做的米酒。 黑马和小陆子都特别爱吃自家做的米酒,蚂蚱他们也喜欢吃,这自家酿米酒,一年前,就经大常点头,列入了他们过年的必备之一。 酿米酒的酒曲,也是他们从鄂州带回来的。 大常正包包子,看到李桑柔进来,指了指大头正在拆的拆骨肉,“晚上咱们吃拆骨肉炖酸菜,拌个菠菜粉皮,东桥镇邵家的绿豆粉皮,今年总算买到了,还有油渣萝卜丝包子,发面的。” 李桑柔松了口气。 她已经做好准备了,要是大常忙得连晚饭都不做了,她就还去张猫家吃饭。 幸好幸好! 李桑柔从挂在廊下的一排竹筐里,拿了包瓜子,坐到廊下,倒了杯茶,脚翘在炭盆上,烤着火,嗑着瓜子等吃饭。 “马爷在家吗?”院门外,传进来一句问询。 “找我的!”黑马一窜而起,奔向院门外,眨眼功夫就急窜回去,指着院门外冲李桑柔叫道:“老大老大!是公主是公主!” 李桑柔无语看灯笼。 宁和公主已经跟了进来,从二门外,先探出头往里看,顾暃从她肩膀后,也探头往里看。 这是她们头一回到炒米巷,实在是好奇极了。 “快请进。”李桑柔忙站起来迎出去。 “对对对!快请快请!”黑马一个疾转,掉头窜回去,点头哈腰往里让宁和公主和顾暃。 “你怎么这一身打扮?你刚才差点吓着我。”宁和公主站直,先拉了拉长衫,屏着气势迈进门槛,看着一头冲上来的黑马,忍不住笑道。 “就是,刚才你冲上来,我们还没看清楚呢,你就跑了,我还以为是怪物呢。”顾暃斜着黑马。 她刚才真吓着了。 “我在办年,酿酒!这是咱们鄂州的规矩。 “你们坐你们坐,先让我们老大陪你们说话哈,我先去把酒酿做好,这是大事,小陆子他一个人不行,这事得我亲自动手。 “你们先坐,先喝茶。”黑马一边说着,一边赶紧跑过去,接着酿他的酒。 公主虽然重要,但是办年这件事,更重要! 李桑柔看着黑马客气完,跑了,欠身往里让宁和公主和顾暃。 “怎么这会儿来了?有什么急事吗?晚饭吃过了没有?”李桑柔让着宁和公主和顾暃坐下,从窗台上拿了几支蜡烛点上,扎到旁边的烛台上,廊下顿时明亮起来。 “我才知道你回来了。”宁和公主一边仔细打量着四周,一边说着话儿。 “一早上,大相国寺那边递了信过来,说圆德大和尚和二哥他们回来了。 “我和阿暃就去了大相国寺,中午饭也是在大相国寺吃的,吃了饭又和二哥说了好一会儿话。 “回到宫里,说清风来过好几趟了,我就让千山去问清风什么事儿,千山回来说你回来了,我和阿暃就赶紧过来了。 “晚饭还没吃呢,你们吃过了吗?在院子外就闻到肉香了,你们做什么呢?” 宁和公主又闻了闻。这一回,她闻到的是浓浓的果木烟味儿。 “要不,你们先回去吧,今儿天也很晚了,明天咱们再说话。”李桑柔笑道。 “你们晚饭吃什么?挺香的。”宁和公主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伸头往厨房那边看,“都在忙啊,吃什么好吃的?忙成这样?” “油渣包子,拆骨肉炖酸菜。”李桑柔有几分无奈的看着宁和公主。 “油渣是什么?”顾暃问了句。 “猪肥膘,把油炼出来,剩下的,就是油渣。那个扁竹筐里就是。”李桑柔解释了句。 顾暃站起来,走到竹筐前,仔细看了看,嫌弃的往后退了一步。 “好吃吗?”宁和公主也跟过去看。 “当然好吃!最好吃的,就是油渣!”黑马拧头回了句。 “我知道拆骨肉,很好吃。”宁和公主回头看着李桑柔,再夸了句。 “你们要是不嫌脏,就留下来尝尝油渣包子,吃碗酸菜拆骨肉。”李桑柔一脸无奈,只好邀请道。 “好啊!” 没等李桑柔话音落下去,宁和公主就迫不及待的答应了。 “真要在这儿吃……”顾暃看着大头面前用铁盆盛着的拆骨肉,就放在地上。 “要不你先回去吧。”宁和公主接话极快。 “我就说说。”顾暃斜瞥了眼宁和公主,哼了一声,转身坐回去,等吃饭。 宁和公主没动,站在旁边,看着大常飞快的包好包子,上笼蒸上,再挪过去,伸头看看黑马和小陆子用力搅着的那一大缸蒸好的糯米,接着弯着腰,去看窜条捣鼓那堆烟,回过身,再看蚂蚱烧锅。 顾暃坐下,也就片刻,就又站起来,和宁和公主一起,这儿看看,那边瞧瞧,看了一会儿,干脆蹲在蚂蚱旁边,拿了只木棍,也往灶口里塞。 李桑柔重新拿起瓜子,看着一个蹲在蚂蚱旁边,看样子想把烧锅这事抢过去的顾暃,以及跟窜条蹲在一起,探讨起那堆烟的宁和公主。 宁和公主和顾暃一人吃了两只油渣大包子,喝了一茶碗拆骨肉酸菜汤,吃的心满意足。 回到宫里,宁和公主才想起来,那件大事忘了说了! 对着顾暃懊恼了一会儿,两人一起摆着手:算了算了,明天再说吧! …………………… 第二天一早,宁和公主和顾暃到顺风铺子,李桑柔却没到,再找到炒米巷,却说她一早上就出去了,宁和公主和顾暃只好留了话儿,悻悻而回。 李桑柔一早上先去了南水门米行,再往其它几家大小米行看过,回到顺风铺子,已经是午后了。 刚从拐角过来,左掌柜就拎着前襟,从铺子里连走带跑迎出来。 “大当家的,你可算回来了! “昨儿过来送东西的那位中贵人,又来了,到了有一刻钟了,这把我急的……” 李桑柔听说是清风,加快了脚步。 清风从铺子里迎出来,恭敬见礼。 “你去忙吧。”李桑柔示意左掌柜。 “皇上让小的来看看,要是大当家得空,皇上让小的请大当家过去,喝杯茶,说说话儿,就在明安宫。”清风看着左掌柜进去了,欠身笑道。 “好。”李桑柔笑应了,“现在吗?” “是,小的来前,皇上已经过去明安宫了。” “那咱们现在就去?走的快点儿?”李桑柔忙往晨晖门示意道。 “是大当家体贴小的。”清风笑起来,欠身让过李桑柔,两人一前一后,急步往晨晖门过去。 …………………… 明安宫,那间大殿门口,顾瑾坐在廊下,腿上搭着条半旧的羊毛毯,沐浴在阳光中,看着本书。 清风沿廊下往前,李桑柔穿过院子,在台阶下站住,曲一膝跪下。 “不必拘礼。请大当家在这里见面,就是为了宫里规矩太多。 “坐吧,我不喜酒,爱茶,今年春天得了饼好茶,今天和大当家一起品品。”顾瑾放下书,抬手让李桑柔。 李桑柔站起来,拱手笑应,坐到顾瑾旁边,那把已经摆好的椅子上。 “那一包,是世子写给你的信。”顾瑾先指着旁边小几上放着的一只锦布包袱。 “世子说,他不知道你的行踪,只是知道你和他说了,要回建乐城过年,就把信写到我这里,让我转交给你。” “多谢。”李桑柔欠身笑谢。 “不敢当。”顾瑾一句不敢当说完,笑起来,“听说大当家最爱说不敢当?” “是真不敢当。”李桑柔诚恳道。 “你都当得。”顾瑾笑起来,“阿玥和阿暃今天和我一起吃的早饭,阿玥问我,吃过油渣包子吗?” 李桑柔微笑。 “我还真没吃过。 “阿暃说,油渣包子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包子,说这么好吃的东西,为什么宫里没有? “清风是九岁那年净身进宫的,早上是他帮我解了围,说油渣包子确实是最好吃的包子。” 顾瑾指着在旁边沏茶的清风。 “小的净身前,净身师傅给了小的一个油渣包子,就吃过那一回,好吃极了。”清风欠身笑应了句。 “用了萝卜丝还是白菜?”李桑柔笑问了句。 “没吃出来,就是好吃,香极了。”清风笑道。 “我觉得萝卜丝的好吃,黑马觉得白菜最配油渣。”李桑柔笑道。 “我和阿暃说,最好吃的东西,宫里都做不出来,让她想吃的时候,去找你。”顾瑾笑道。 “阿暃比我头一回见她时,开朗了很多。”李桑柔笑道。 “是个心里明白,脸上别扭的小妮子,从小就跟阿玥就是一会儿好一会儿闹。 “世子头一回从军营里历练回来,学了句俗语,用到她俩身上,一直用到现在,前一阵子写信,说到她俩,问我,还是狗皮袜子没反正?” 李桑柔失笑。 “睿亲王府西边兄妹三人,阿暃最单纯。 “阿暟善良柔软,小时候,阿玥和阿暃闹别扭,他最忙,这头劝完劝那头。 “我和他说:没事儿,一会儿就能好了。阿暟就急赤白脸的跟我解释:不是,这一回不一样,这一回真恼了。” “他现在好些了吗?还是这样?”李桑柔笑问道。 “懂事多了,我让他跟着赈济两淮,他很能吃苦。”顿了顿,顾瑾无奈的叹了口气,“还是心软。” “不是说江山易移,本性难改。”李桑柔笑道。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是,心软良善不是坏事。阿昀,”顾瑾顿了顿,叹了口气,“很像他阿娘,总是自视过高。” 李桑柔垂眼抿茶。 “听说顺风年底的花红十分丰厚?”顾瑾转了话题。 “不是花红丰厚。”李桑柔警惕顿起,笑道:“顺风从大掌柜到马夫伙计,全年无休,连大年三十,都要在铺子里忙碌,不能和家人一起过年过节,工钱总要给足。 不是花红,是大家辛辛苦苦一年,该得的工钱。” “也是不多,你家顺风的工钱,是要分成两份,夫一份,妻一份。”顾瑾看着李桑柔,慢吞吞道。 “顺风建乐城总号里,女子不多,可东西南北四家派送铺,掌柜都是女子。 各地递铺、派送铺,有七成是女掌柜。 战起之后,骑手短缺,没办法,也只好用女子,到上个月,已经有近百女骑手,钉马掌的也奇缺,都被朝廷征走了,没办法,也只能用女子。 这么分,不是挺好?”李桑柔看着顾瑾。 “这不是你的初衷。”顾瑾直截了当道。 “是。”沉默了一会儿,李桑柔点头,“顺风用的女子,七八成都是没了男人,只能抛头露面,养家糊口。 “余下的两三成,几乎都是男人不能养家糊口,或病或残,或者就是孱弱愚笨。 “我确实不是为了这两三成的男人。” 李桑柔看着顾瑾,“顺风的活,工钱是不少,可活也极不容易做。各家递铺,派送铺,都是全家老小,齐心协力。 “就说递铺吧,递铺首要大事,就是要让骑手吃好睡好,要侍候好马。 “要是这递铺的管事是男人,给骑手做饭,整个递铺的洗洗涮涮,必定是他媳妇领着递铺里马夫的媳妇儿,伙计的媳妇儿,一群媳妇儿在做。 管事的媳妇儿帮着丈夫打理递铺的厨房,拆洗骑手们的被褥,到处擦洗;马夫的媳妇儿帮着丈夫打扫马厩,洗刷马匹;伙计的媳妇儿帮着丈夫清洗邮袋干杂活。 “这些,丈夫们觉得天经地义,媳妇们个个任劳任怨,这些媳妇儿,都是没有工钱的。 可要是递铺的管事是女子,她要请个打理厨房的,就要拿工钱给人家,要是马夫是个女子,她要请个帮手,她也要拿工钱给人家。 同样的活,媳妇们就没有工钱,不该这样啊,是不是?”最后一句,李桑柔问的又轻又软。 “一个家里,都是一家人,财物儿女,是夫的,也是妻的。”顾瑾说的很慢。 李桑柔看着顾瑾,没说话。 顾瑾也不说话了,慢慢啜完一杯茶,顾瑾缓声道:“夫为妻纲,你这样,没什么用。” “有嫁妆跟没嫁妆,总是不一样。 “我这样,顺风的媳妇们,至少吵架的时候,可以拍一下两下桌子,喊上几句,丈夫那工钱,有她一半儿呢!” 李桑柔声音中透着丝丝隐隐的疲赖和坚定。 顾瑾看着她,片刻,笑起来,“你这么一说,我想一想。 “嗯,确实,能拍一下两下桌子,能这么喊几嗓子,至少很痛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06章 同一个除夕 到祭灶那天,炒米巷宅子里,廊下屋檐下,熏肉腊肉咸鸡咸鱼风鹅腊肠干猪头,干菜笋衣咸菜缸,挂的摆的堆的满满当当。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大常每天早晚巡视一遍,拿着根长筷子,挨个转一遍看一遍闻一遍。 黑马和小陆子酿的那一大缸酒酿,酸里透着臭味儿,长出了黑绿的长毛,明显做坏了。 大常对着大缸,拧眉痛心这一大缸糯米。 今年糯米特别贵,他们又是挑最好的买,唉! 黑马和小陆子从找大常要钱买米开始反思,一直反思到眼前,这一大缸,它怎么就坏了呢? 小陆子垂头丧气,黑马垂头丧气了一会儿,越想越不甘心,和小陆子嘀嘀咕咕的商量: 这酒酿,他们俩都做坏了,窜条和蚂蚱,以及大头,就别提了,更做不好,能做好的,除了老大,就是大常了,老大算了,找大常说说! 大常正忙着和面,从祭灶起,就要开始蒸馒头炸油货,他哪有空儿? 他没空,黑马也得跟着搓馒头,跟他一起炸油货,也没空儿。 黑马左一个办法,右一个主意,最后还是李桑柔看不下眼,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去曲院街高家请个米酒师傅回来,帮忙再做一缸。 高家从掌柜到伙计,都是鄂州城过来的,以卖蛋酒闻名。 请人做年货,也没违了办年的规矩。 大常虽然觉得要重新买糯米,还得请师傅,钱太多实在不划算,不过,第一,大过年的,第二,老大发话了,也就点了头。 黑马去请高家的师傅,小陆子去买了糯米,两个人,正一左一右看着高家老号的师傅做米酒,院子外一声吼,“黑马!” “是瞎叔!” 不光黑马,小陆子和大头几个,也一起往外冲。 片刻,米瞎子左边两个右边两个,拎着包袱顶着竹筐,簇拥着米瞎子进了院子,米瞎子后面,黑马紧跟着林飒,背着林飒的包袱,怀里抱着林飒那把长剑,一步一笑的往里让他林姐。 林飒和王锦并肩,一边走一边四下打量。 “瞎叔,林姐,王姐。”大常两只手沾着面,从厨房里迎出来。 李桑柔从椅子上站起来,冲林飒和王锦招手,“林姐姐,王姐姐。” 黑马几个人忙前忙后,让着米瞎子三个人坐下,端热水拿帕子,送茶拿瓜子,摆了桌子吃食。 听说三个人还没吃饭,大常赶紧转身进厨房,赶紧洗了手,给三个人先蒸一钵腊肉腊肠饭。 “从密州回来的?”李桑柔看着三个人拍拍打打,洗了手脸,坐下开始喝茶,笑问道。 “秀她娘跟你说的?” “从密州直接回来的。”林飒打断了米瞎子的话,再横了他一眼,“人家问你从哪儿回来,你从哪儿回来就答哪儿回来,还非得先扯一句秀她娘,显摆这个,有什么意思?” “他显摆什么?”李桑柔拎着椅子挪了挪,坐到林飒旁边。 “显摆他厉害啊,听你问一句密州,他就能知道你从哪儿知道的,举一反三么。”林飒斜瞥着米瞎子,哼了一声。 “瞎子惹你生气了?”李桑柔看着低眉垂眼专心喝茶的米瞎子,靠近林飒,压着声音笑问道。 “惹我生气,他敢!敢惹我生气,早一顿打了。”林飒没好气儿。 “这一路上,怎么教功夫这事儿,林师弟想了七八个法子,米师弟都说不好。 昨天半夜里,林师弟想了个好法子,理了半夜,早上和米师弟一说,米师弟张嘴就挑出毛病了。”王锦说到最后,笑的抿不住。 李桑柔喔了一声,将手里的瓜子递给林飒,“林姐姐吃瓜子。”再将一碟子炒花生推到米瞎子面前,“这花生味儿不错,你尝尝。” “你让他替你想个法子出来,不就行了。”李桑柔嗑着瓜子,看着林飒笑道。 “我的事儿,干嘛要让他替我想法子。”林飒还是没好气。 “嗯,那倒也是,自己的事自己做。”李桑柔笑眯眯点头。 林飒斜瞥着李桑柔,片刻,哼了一声,“你们这样的,心眼多得跟筛子眼一样,累不累啊。” “王姐姐去密州,是找棉花吗?找到没有?”李桑柔越过林飒,看着王锦问道。 “找到了,得谢谢大当家。”王锦冲李桑柔欠身。 李桑柔眉梢扬起 “米师弟说吧。”王锦笑道。 她光顾着棉花种子,别的,没怎么留心,再说,那些人,她也不认识。 “你先头不是写信往各处,画了图儿找这个东西。 我们去密州,是何老大捎了信过来,说他在密州看到有一户海商家里,种了一片,用来插瓶,好像是画上的那个东西,反正密州也不远,我们就去了。 那家人在园子里种了一小片,当花儿看。 我们到的时候,他家库房里还有上百枝剪好了,留着插瓶的棉枝,除了这些棉枝,他家还收了不少种子。 他家里有个花工,种了两三年了,有一点儿心得。 就这样。”米瞎子看着黑马和小陆子端着腊肉腊肠饭,以及素拌菜和几样小咸菜过来,一句就这样结束了话题,准备吃饭。 李桑柔没再问,看着三个人吃了饭,才接着问道:“何老大没回来?他怎么样?” “我们回来前,出海走了。 他是个伶俐人儿,你不用担心他。”米瞎子吃饱了饭,心情好多了。 “王姐姐带回了多少棉花种子?城外的庄子,你们去看过没有?要多大的地方?”李桑柔不再多问,看着王锦笑问道。 “听说你在扬州买了不少地?”米瞎子先接过话。 “建乐城比扬州好。”李桑柔看向米瞎子,“要是能种,确实是个好东西,种在建乐城周边,就是请皇上去看看,都十分便当。” 顿了顿,李桑柔接着道:“再好的东西,靠一传十,十传百,满天下推出去,都极其缓慢,要想快,朝廷政令,是最好的办法。 王姐姐种上一年两年,大体知道怎么种,再有了足够的种子,可以先在这建乐城周围,田边地头,每家每户,或是每亩地,强令他们种上几十棵,或是一分半分地。这样,有个三五年,就能推广开了。”李桑柔说的慢条斯理。 王锦凝神听着,点了点头。 林飒抬着根眉毛,看着李桑柔,片刻,吸了口气道:“乌师兄说你是个执剑开路的,还……” 听林飒说到执剑开路,王锦就赶紧捅她,林飒急忙咽下了后面的话。 米瞎子无语无力的看着林飒。 “还说什么?杀人不眨眼?”李桑柔看着林飒,笑眯眯问道。 “没,我是觉得执剑开路挺好,才说的。”林飒有点儿尴尬。 “要不,你们暂时住在这里吧,后面两进院子,还有旁边两座偏院,都空着,住在这里,至少吃饭方便。”李桑柔转了话题。 林飒和王锦一起看向米瞎子。 米瞎子点了头,吃饭方便这一条,最要紧,他实在不想再做饭涮碗了。 李桑柔扬声叫了黑马,让他们几个帮着把偏院打扫出来,再去买了崭新的被褥帘幔茶杯茶壶马桶夜壶等等,林飒和王锦住进偏院,米瞎子则坚定不移的和大常黑马挤到了那一排厢房里。 这个年,大常办的红红火火,院子里的地灶大锅,一直烧到大年三十。 年夜饭由李桑柔主勺,大常帮忙,黑马小陆子几个打下手,米瞎子、林飒和王锦围观,做了满满一桌子十几样菜,搬了十几坛子好酒,院子里烧着红旺的火,热热闹闹吃到天交子时,大常下了韭菜鸡蛋馅饺子,一人一碗。 …………………… 遥远的鄂州城里,顾晞和文诚坐在城头,对着滚滚的江水,吃着年夜饭。 年夜饭是如意和百城商量着操办的,就是一个红铜大锅子,这城头之上,夜寒风冷,也就只能吃个锅子了。 “建乐城比这儿冷多了。”顾晞抿着温热的酒。 “嗯,这儿跟扬州差不多,不知道致和那里怎么样,我没到过蜀地。”文诚捞了几片羊肉吃着。 “蜀地温暖,致和好热闹,这会儿,肯定跟大家一起,摔跤喝酒吃肉。”顾晞看向大江上流,“嗯,应该没有酒,肯定在巡营,致和一向仔细,南梁人喜欢在大年三十偷袭。” “就那一回。”文诚笑起来。“建乐城里,这会儿肯定很热闹。” “想谁了?”顾晞斜横着文诚。 “你这话问的,我就说一句建乐城,怎么就想谁了?”文诚唉了一声,“昨天,你没听潘府尹说,建乐城里,到处都挤满了人。” “阿玥给你写信了?”顾晞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问道。 “嗯,说大当家回建乐城了,腊月初八那天到的,说她初九知道的,当天就去炒米巷,见到大当家,说黑马黑的跟块黑炭一模一样,说大当家比她上次见时,瘦了不少。” “她上回什么时候见的她?去年七八月?”顾晞皱眉问道。 “嗯,这一年多,大当家很辛苦。”文诚看了眼顾晞。 顾晞抿着酒,没说话。 “今年夏天,给两淮筹银的时候,阿玥写信说,她觉得建乐城的女伎出面筹银,是因为她。”文诚接着道。 “因为她?这事儿你怎么没跟我说过?怎么会因为她?她怎么可能认识那些女伎?”顾晞坐直了。 阿玥怎么跟建乐城的女伎们扯上了? “有一回,潘定邦给大当家接风,不是请了一帮女伎,因为这事儿,你和皇上当时还发了脾气,潘相还往明安宫请过罪。”文诚赶紧解释,“就是那一回。 “阿玥这个人,你也知道,心思细腻,凡事想得多……” “她心思细腻?”顾晞哼了一声,见文诚不说话了,扬眉道:“你接着说啊!” “阿玥说,她见了大当家,和大当家说了这事儿,说大当家就去见了几位领头的红伎,说是,那几位女伎说,看着公主变卖首饰,不忍心。”文诚的话有些含糊。 阿玥的信里,大篇大篇的,都是她对这件事的感动感慨,有几处字迹,泪痕斑斑。 “不忍心?她们有什么不忍心的?这可真是!哪几位红伎?”顾晞斜瞥着文诚。 “金彩阁的锦织,燕春馆的漫云,泉香阁的湘兰,莳花馆的纹月,美仙院的香蕊。”文诚一个个数了一遍。 顾晞凝神听着,嗯了一声。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对着江风,慢慢喝着热酒。 “听说杭州城里,冬天也是温风软雨,吹面不寒。”文诚声调里,透着向往。 “我上次到杭城,是五月里,正是热的时候,杭城却不怎么热,西湖边上,凉风习习,是个好地方。”顾晞想着上次出使南梁,好像就是昨天的事儿。 “过了年,大当家要一直留在建乐城吗?”文诚看着顾晞,问了句。 “我怎么知道?她又没跟我说!”顾晞突然间生出股恼怒之气。 他问他这话,什么意思? 他怎么能知道她在留在哪儿不留在哪儿! 文诚斜瞥着他,不说话了。 “攻襄阳城那回,她很难过。”好一会儿,顾晞垂眼道。 “因为亲手杀了数千人?”文诚这一句问话,带着几分小意。 “死的人太多,她把人命看的很重。”顾晞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 “攻城掠地,都是血洗。”文诚低低道。 “等襄阳的战船到了,就再攻三江口,拿下巴陵,蜀中军心必定动荡。”顾晞站起来,远眺对面。 “嗯,取下巴陵,就能长驱直到长沙城下,拿下长沙,就拿下了南梁半壁江山。”文诚也站起来。 “江南,留到最后,大势已去,军心民心焕散,最好,让他们投降。 杭城城,富丽而美。”顾晞想着那片美丽富庶而奢靡的地方。 不知道她更喜欢杭城,还是建乐城。 “阿玥很向往江南。”文诚想着阿玥信中描述的、她想像中的江南,笑起来。 “阿玥!哼。”顾晞斜瞥着文诚,用力哼了一声。 一想到他把他这龌龊心思瞒他瞒了那么些年,他这气儿就不打一处来。 文诚慢慢抿着酒,没理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07章 众生 王锦是个极有规律的,哪怕大年三十破了例,也不过是吃过子时的饺子,就回去睡觉了。 林飒和黑马几个,大呼小叫的掷骰子赌钱。 米瞎子和李桑柔出了炒米巷,顺脚闲逛。 在大年三十这样的时候,走在热闹喜庆到极点,却又空旷无人到极点的大街小巷,是两个人共同的爱好。 “啧,这建乐城,该修新城了。”走出炒米巷,米瞎子意味不明的啧了一声道。 “嗯,确实有点儿人满为患,明年要考春闱了。”李桑柔裹了裹羊皮袄。 “这仗,还得打几年?”米瞎子挥起瞎杖,敲了敲路边的栓马石。 “快的话,也要两三年吧,或者三五年。”李桑柔想了想,答道。 “嗯。”好一会儿,米瞎子才闷闷的嗯了一声。 “就是不打仗,水旱天灾,也一样死人。”李桑柔看了眼米瞎子。 “老虎吃人,和人杀人,不一样。一个是天性,一个是人性。”米瞎子哼了一声。 “我觉得,没什么分别,灾荒时候的两脚羊,是人性,还是天性?”李桑柔不客气的接话道。 米瞎子不说话了。 “王师兄一直想到泉州看看。这一趟去密州,又听几家海商说起泉州的新鲜东西,她就更想了,三五年,倒是还能去。”米瞎子岔开了话题。 “你跟林姐姐,有什么打算没有?就这么相敬如宾? “听张猫说,从去年你回到建乐城,各个城根,你可是哪家都没去过,我问过林姐姐,她不介意你钻私窠子。”李桑柔也转了话题。 “你说话能不能好听点儿?什么叫钻私窠子! “张猫这死妮子,关她什么事儿!”米瞎子啐了一口。 “你怎么打算的?有打算没有?”李桑柔追问了句。 “就这样。”米瞎子背着手,拖着瞎杖。 “就这样是什么样儿?你俩聊过这事儿没有?”李桑柔再追问。 “我这个人,什么德行,你一清二楚,她那个人,什么德行,你也看的差不多了。 “我这样的,她那样的,你以为还能怎么着?”米瞎子猛的站住,口水喷了李桑柔一脸。 李桑柔摊手,她就是不知道他们还能怎么着,才问他的。 “我和她,你觉得哪一个能柴米油盐,锅台尿布,养家糊口?”米瞎子背着手往前走。 李桑柔不说话了。 “就这样!我心里有她,她心里有我,回去有师门,出门有你们,身在江湖,四海为家,没有锅台,没有尿布,不用养家,我和她,这样最好,只能这样。” “这样是挺好。”李桑柔笑道。 “她离不开师门,她喜欢热闹。她说过,我只是她的锦上添花,不是她的全部。”米瞎子沉着脸道。 “要让你把她当成全部,你也不肯吧?”李桑柔上上下下打量着米瞎子。 “年青的时候,我以为她是全部。 “后来,我才发觉,师姐就是师姐,什么事都能比我先一步觉悟。”米瞎子转着瞎杖。 “你俩真挺登对。”李桑柔嘿了一声,认真的赞叹了句。 “为人夫为人父,就得先做夫和父,我担不起这样的重任,就这样最好。”米瞎子继续挥着瞎杖。 两个人沿着空荡荡的街巷,逛到金梁桥时,街巷里已经有不少一身新衣,提着灯笼出来卖懵懂的孩童。 “天快亮了,得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也省得被人堵上门拜年。”米瞎子打了个呵欠。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往年,他都是住庙宇寺观,或是街角窝棚,或是随便哪里,想睡就睡,想走就走,可没有这样的麻烦。 “还有人给你拜年?”李桑柔惊讶问道。 米瞎子斜横了李桑柔一眼,没理她。 “去铺子后头吧,仓库里有地方睡觉,大常准备的。”李桑柔建议道。 “你呢?”米瞎子再打了个呵欠。 “我出趟城。”李桑柔沉默片刻,答道。 “去看金毛?”米瞎子反应敏锐。 “嗯。” “走吧,我跟你一起去,回来再睡。”米瞎子低低叹了口气,背着手,一起往南门出去。 …………………… 李桑柔和米瞎子从城外回来,米瞎子到顺风铺子后面的仓库里补了一觉,李桑柔在小帐房里睡了一会儿,到中午前后,才回到炒米巷。 一进炒米巷,就看到黑马一身新衣,坐在门槛上。 看到李桑柔,黑马一跃而起,直扑上来,“老大你可算回来了!” “咦,出什么事儿了?”李桑柔看到黑马,很惊讶,“你们不是说,要带你们林姐姐去关扑?” “老大回来了!”小陆子从院门里探头出来,往院里喊了声,出门槛迎出来。 “都在家?这是怎么了?”李桑柔惊讶了。 大年初一到十五,是一定要玩个够,要赌个够,要天天在外面玩,这也是大常他们的过年习俗,今天这是怎么了? “一大清早!天还没亮透!拜年的就上门了!”黑马每一句话都用尽全力加重语气,“一个接一个,一家接一家啊!一直到刚刚!刚刚能喘口气儿!” 李桑柔眉梢扬起,哪儿来的这么多拜年的? “老大您瞧瞧吧,全是拜年贴子,常哥说,这拜年贴子的讲究,是有来有回,老大,我瞧着,这是没法回了!”小陆子一边说,一边往二门里点着手指头。 李桑柔进了二门,看着廊下靠墙,堆起来的两三堆半人高的拜年贴子,惊的满额头皱纹。 “哪来的这么多!” “尉翰林家的,黄将军家的,楚将军家的,楚将军老丈人家的,周老尚书府上的,史侍郎家的,燕春馆的,扬州商会的……”大常从几堆拜年贴子旁边站起来,指着旁边摊开的,他刚刚看过的拜年贴子。 李桑柔瞪着半人高的两三堆拜年贴子,头一回,有了不知所措的感觉。 米瞎子从李桑柔身后,挤到那几堆拜年贴子旁边,挨堆拍了一遍,哈哈笑起来。 “看来,还是我这样的好!比你这个有人拜年的好啊!这拜年贴子,讲究的,可就是个有来有回! “哈哈哈哈哈!”米瞎子一边大笑,一边拍着成堆的拜年贴子。 “不都是拜年贴子,这边是吃年酒的请柬。”大常指着另外一边,“都请的,单请老大的,单请我的,单请黑马的,单请窜条的,都有。单请黑马的最多。” 黑马顿时昂着头,黑脸放红光。 米瞎子再次哈哈哈哈哈。 不过,李桑柔的光棍可不是白说的,对着成堆的拜年贴子,年酒请柬,直截了当,一张不回,一家不去。 有位圣贤说过,不患寡而患不均,一个不回一家不去,至少均了。 黑马对着一堆请他吃年酒的请柬,痛心不已。 别家也就算了,潘家相怎么能不去呢? 他跟七公子那么要好,就算冲着七公子的面子,也得去一趟不是,老大不去,他也不去,这让七公子这面子往哪儿搁? 黑马越想越难过,越想越觉得不应该。 不过他也就想想,可没敢往老大面前说上半句一个字。 为了躲避这成堆的拜年和请柬,吃过中午饭,李桑柔就带着大常等人,和米瞎子、林飒,陪王锦出城看庄子去了。 …………………… 一行人在周围各县看看玩玩,吃吃喝喝,一直看到正月十四,王锦看中了五六处庄子,一行人才回到建乐城。 林飒早就听说建乐城上元灯节是如何热闹,听了一二十年,想了一二十年,如今身在建乐城,这上元灯节,那是无论如何都要看一看的。 就连王锦,也决定上元灯节那天,要从鳌山看到汴河,再看到城外的烟花,看个通宵! 林飒和王锦对着成衣坊送过来的各式各样的上元节裙子长短袄斗蓬各色首饰等等,一样样的细看,黑马和小陆子几个围成一圈乱出主意。 李桑柔坐在旁边,翘着脚,嗑着瓜子,想着王锦看中的那几处庄子。 其中之一,就是阳武县外的那座皇庄,离阳武县近,临近汴河,庄子里还有一眼小小的温泉,确实极其合适。 那处皇庄,大约还在二皇子名下,嗯,现在,他叫慧安。 李桑柔呆想了一会儿,站起来,交待了句,出了炒米巷,往大相国寺逛过去。 大相国寺是建乐城的繁华地段,一圈儿都热闹不堪。 李桑柔干脆从正门进去,跟随在信男善女中间,拜了弥勒佛,拜过护法伽蓝,转到后面拜了观世音菩萨,到大雄宝殿前,在缭绕的香烟中,拜过慈目低垂的诸佛菩萨,再往后,一直拜过地藏菩萨,才沿着围廊,走到一扇虚掩的圆门前,推门而入。 圆门里是一处处的僧寮,李桑柔径直进了东边一间没有院门的方寸小院。 “是大当家。”圆德大和尚听到脚步声,站起来。 “是我,大和尚可安好?”李桑柔在门口站住,欠身见礼。 “安好,好久不见了。”圆德大和尚笑容温暖,欠身示意,“进来喝杯茶吧。” 李桑柔进屋,坐到小茶桌一边的旧蒲团上。 “从寺里过来的?”圆德大和尚闻着李桑柔身上浓浓的香火味儿,笑道。 “嗯,寺内香火鼎盛。” “建乐城很热闹,听说比去年还热闹,去年我没在建乐城,听说大当家也没能赶回来过年?”圆德大和尚慢慢沏着茶,和李桑柔说着闲话。 “去年春节,是在去南召县的路上过的。”李桑柔想着去年的年,也很热闹。 “南召县。”圆德大和尚慢慢说着南召县三个字,片刻,笑起来,“南召县有位乌先生,曾经来过大相国寺,我和他相谈甚欢,有十几年了吧。让我想想,已经二十年了,那时候,先皇刚刚即位。” “二十年,那你见的,应该是前一个乌先生,我见的,是后一个乌先生,他们都姓乌,就像你是大和尚。”李桑柔笑道。 “喔。”圆德大和尚慢慢喔了一声,片刻,看着李桑柔问道:“大当家和他们谈妥了?” “嗯。” 见李桑柔只嗯了一声,圆德大和尚不再多问,转了话题,“去年夏天,我们在青州,听说收复了两淮,就和慧安一起,往两淮过去。就在宿迁城外,救治活人,超度亡灵,忙到入冬,也没能过半,唉。” “亡灵最多的地方,在扬州城外,大和尚不如带慧安去往扬州,在那里建一座大相国寺吧。”李桑柔端起杯子。 “好。”圆德大和尚应的十分干脆。 李桑柔不说话了,慢慢喝完一杯茶,李桑柔站起来,“我去看看慧安,有事儿找他。” “就在隔壁。”圆德大和尚微笑着,指了指旁边。 李桑柔出了小院,穿过道宝瓶门,就看到慧安正弯着腰,翻着晾晒在竹匾上的草药。 “是你。”听到动静,慧安转身看着李桑柔,一句是你之后,就默然无声。 “前几天,我去了趟阳武县。”李桑柔走到那只竹匾前,掂了一根,闻了闻。 慧安顿时瞪大了双眼。 “大和尚说你修行有成,看起来他是瞎说啊,我就说了句阳武县而已,你看你。” 慧安瞪着李桑柔,片刻,拧过了头。 “你见过这个东西吗?”李桑柔从袖筒里摸出一个带壳的雪白棉桃,送到慧安面前。 “这是什么?”慧安看着那朵棉桃,没接。 “叫棉花。”李桑柔缩回手,从棉桃上揪下一缕,送过去。“你摸摸。” 慧安犹豫了下,接过那缕棉桃。 “你看,这东西,随手一扯,就能扯这么长。”李桑柔又揪下一块,将棉桃扔进竹匾里,双手扯着那缕棉桃,扯成一条棉线。 “这东西可以纺成线,织成布,纺线织布的工序,比麻简单很多,密州有户海商家里种过这东西,说很容易种,一棵就可以结很多这样的棉桃。”李桑柔接着道。 慧安扯着那缕棉桃,看着李桑柔,没说话。 “我觉得这是个好东西,想在建乐城试试,看看能不能种出来,种出来之后,再看看能不能纺线织布。”李桑柔将那缕棉桃缠在手指上。 “你想要那个庄子。”慧安看着李桑柔。 “对,不是要,是用用,庄子还是你的庄子,借给我用用。”李桑柔笑道。 “不用借,你要用就拿去。”慧安的话顿住,好一会儿,垂眼道:“要是,庄子里有什么,你……” “已经安葬了。”李桑柔沉默片刻,看着慧安道:“潜邸有位老宫人,是随太监的恋人,当年的事,是随太监经手,都告诉了她。 已经重新安葬了。” “那我,母亲?”慧安下意识的往前一步。 “皇上说,都是你的母亲,等你真正修行有成,再去看她们吧。”李桑柔退后一步,转身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08章 大意了 正月将近的时候,狂风暴雨,水涨之夜,北齐军突袭三江口。 武怀国自从驻守巴陵,枕戈坐甲,不敢有片刻松懈,北齐军突袭,并没有让南梁军有太多的慌乱,武怀国几乎立刻就赶到了,这一场攻防,惨烈异常。 北齐战船满载着北齐精锐,源源不断的渡过大江,一船接一船压上来的大军数目,远远超过了武怀国的预计。 两夜一天的厮杀后,武怀国从三江口退到巴陵,再败退出巴陵,带领残余的梁军,退守罗城。 这一场惨烈争杀的尸首,顺着江水,一直流进了大海。 武怀国看着安扎好营地,沿着营地巡查一圈,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帅帐中。 苏姨娘帮他脱下血渍斑斑的铠甲,脱下被血浸透的内衣。 武怀国坐进烫热的沐桶中,头往后仰靠在木托上,由着苏姨娘给他一点点清洗疏通粘成一片一片片的头发。 苏姨娘听着武怀国高一声低一声的呼噜,慢慢给他梳洗着头发。 武怀国泡在沐桶中,这一会儿的觉,睡的十分舒坦,穿了衣服出来,吃了饭,倒头就睡着了。 两夜一天的厮杀,他累极了。 这两夜一天,苏姨娘也是一刻没有合眼,这会儿形容憔悴,可她却没什么睡意,悄悄出到前帐,端了盆温水,轻手轻脚的擦洗着武怀国的铠甲。 她很疲惫,很累,盘坐在厚厚的垫子上,专心致志的,慢慢的,一点点擦洗着铠甲,她整个人,全部心神,都在手里的软布上,在软布擦洗下的血污上。 整幅铠甲,擦试的干干净净。 帐蓬外,已经有曙光照进来,苏姨娘缓缓站起来,将铠甲一件件挂好,退后几步,仔细看了看,慢慢吐了口气。 看着这幅铠甲重新干净整洁如当初,她觉得她也跟这幅铠甲一样,擦去了浓厚的负累,像铠甲一样轻松起来,她好像不那么疲惫了。 一切,又重新整理好了,可以开始新的一天了。 “你也该歇一歇,这些,让小厮们擦洗就行了。”武怀国一觉醒来,掀开帘子,看到慢慢揉着肩膀的苏姨娘,再看看那幅已经干净的不见一丝血污的铠甲,走过去,将苏姨娘揽在怀里。 “我怕他们有擦不到的地方。”苏姨娘笑答了句,“昨晚上焖了钵人参鸡汤,我给你盛一碗,你累坏了。” “好,一会儿我要去周边看看,中午肯定回不来,你好好睡一觉,你也累坏了。”武怀国怜惜的抚着苏姨娘的面颊。 “嗯。”苏姨娘笑应了,往后帐盛了鸡汤鸡肉,端给武怀国,再将武怀国的衣裳拿过来,侍候他穿上。 …………………… 这一场血战,双方都是精疲力竭,元气大伤。 北齐军在巴陵布防喘息,南梁则背靠罗城,重新调整部署。 入夜,苏姨娘蹲在地上,给武怀国洗了脚,细细的按摩揉捏。 武怀国一份份看着刚刚送到的旨意,军报,以及厚厚一摞书信。 一份份看着,武怀国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苏姨娘给他揉捏好,重新烫洗一遍,穿上袜子,套上鞋,站起来,看着他阴沉的脸色,一声不响的退到后帐,洗干净手,进来熏香。 “听说阿清被那位夜香行的大当家接走,安葬在江都城对面了。”武怀国看着苏姨娘,缓声道。 苏姨娘正打着香印的手一僵,片刻,恢复如常,低低叹了口气,“人已经死了,安葬不安葬的,葬在哪里,又能怎么样?再怎么,都是要化成土的。” “你和阿清一向看得开。”武怀国站起来,透过细纱小窗,看着营地里的灯火,好一会儿,才接着道:“这是郑氏给我列的罪状之一。” 苏姨娘仰头看向武怀国。 郑氏是武怀义的遗孀。 “有个妇人,带着两个孩子,说她是扬州米行行首,也是扬州暗谍钱东升的小妾,找到郑氏,说我私通北齐,指使阿征杀死钱家满门。 “说是因为我私通北齐,才有了合肥那场大败。” 顿了片刻,武怀国才接着道:“郑氏跪到宫门前,递上折子,自戕而死。” 武怀国没再往下说,一动不动站着,看着纱窗外的灯火。 皇上将郑氏的折子封送给他,让他一条一条,认真折辩清楚。 皇上说,他不是不信任他,而是,郑氏以死质询,他不能过于回护,他这份折辩,是写给郑氏的。 一起封来的,还有十来份弹劾的折子。 年前,窦怀德数万大军突兀而现,南下攻蜀,接着又是这场巴陵之战,北齐军力突然大增,这大军,难道是能变戏法一样变出来的吗? 他在江都城驻守将近二十年,手握南梁在北齐的大部分谍报,这两处突兀而现的北齐大军,是他那二十年的失误,还是隐瞒?抑或是,所谓巴陵之战北齐军力大增,是他为掩饰无能,替北齐虚增出来的? 这些折子,皇上只是封送给他,没有一言一字。 皇上是个极聪明的,从诸兄弟中斩杀出来,多疑是难免的…… “阿征什么时候杀了钱家满门?攻扬州城的时候?”苏姨娘呆了片刻,小心问道。 “去年六月里,北齐借那位大当家的手,收拢各地米行粮行,说是钱东升联络了阿征,劫杀李桑柔,举家逃往江都城时,被阿征杀了满门。”武怀国缓声道。 “这事儿,阿征没跟您说?”苏姨娘皱起了眉头。 “这是小事儿。”武怀国低低叹了口气,“阿征一心为我。就算当时是我,也要杀了钱家满门,钱东升不是大梁暗谍。 “当初,有两三个在扬州的暗谍突然失陷,应该就是他向北齐告的密。 “他就是个蛇鼠两端的小人。” 苏姨娘低低嗯了一声。 “当初,这个李桑柔在江都城当夜香行老大时,我就知道她,可我还是疏忽了,她必定是北齐的暗谍,早就埋伏在江都城。”武怀国眼睛微眯。 “她不是北齐的暗谍。”苏姨娘看着武怀国,片刻,垂下眼帘,缓声道。 “嗯?”武怀国蹙眉看向苏姨娘。 “八年前,我就认识她,她也认识我,我和她,算是相交莫逆。”苏姨娘看向武怀国。 “她从江边漂过,被南城根下几个小乞丐打捞上来,没想到还有口气。 “刚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对南梁北齐,一无所知,对武家,也是一无所知。 “她说她是在一个训练死士杀手的地方长大的,从记事起,就是学着怎么杀人,她说她大约是某一次杀人时,失了手,受了重伤,忘了很多东西。” “这些都是她说的。”武怀国拧着眉。 “我觉得她说的都是实话。 “她从来没打听过您的政务军机,她有很多机会,有一回,您忘了一份要紧的军机在我那里,正巧她去找我聊天,她连看都没看一眼。 “我和她说话,都是些琐细小事,东家长西家短的。譬如东条街香烛店家的大儿子看中了隔壁帽子店的三妮儿,天天往帽店跑,给帽店门口的太平缸挑水,气的帽店三妮儿冲出来,把太平缸给砸了。 “她就喜欢这样的事儿,我和她,也只说这样的琐事儿。 “北齐那位世子经过江都城之前,她从来没有过往北齐的打算,要是北齐和南梁打起来了,她说她的打算,是躲进钟山,等打来打去打完了,她再下山回去。 “北齐那位世子遇刺的事儿发生后,她回去过一次,和我见了一面。 “我问她是不是北齐的暗谍,她说不是,就是贪图五千两银子,觉得也就是送个人出城,对她来说是举手之劳,这钱容易挣。 “她说她没想到要送的人,竟然是那位世子,后来出了城,知道了,原本是打算在江宁城找条船,把那位世子送上船就回去,五千两银子也不要了,没想到,回不去了。” 武怀国脸色阴沉。 “她要是北齐的暗谍,将军只怕已经死了好几年了。”苏姨娘垂下眼帘。 “她为什么和你相交?”沉默了好一会儿,武怀国看着苏姨娘问道。 “她说最初是想找个靠山,阿清一直很照顾她们夜香帮。 “后来,我和她很说得来,她是我的朋友。”苏姨娘垂着眼。 “你是个很不一般的人,见识心胸,都极难得。”好一会儿,武怀国叹了口气,“就算没有顾世子遇刺的事儿,就算她一直在江都城,她也是要躲进钟山,这是天意。” 苏姨娘抬头看了武怀国一眼,没有接话。 他的难处,南梁的难处,并不在一个人,而是无数纠缠,纠缠到理不清斩不断。 他们武家也是这样,无数的恩怨纠缠,已经纠缠到根本解不开。 武家,从最初立家立族时的嫡武和义武起,就在纷争,到后来,一场场的争斗,每一代都有新的鲜血抹上去。 中间,武家也有有识之人,想把嫡武义武融合起来,他们作主,把嫡武的子弟,一生下来,就抱给义武家教养,义武家的孩子,抱到嫡武家。可这没什么用,反而撕裂的更深更宽。 在战场上,一个武故意陷另一个武于绝境于死地,不是一回两回,而是几乎成了惯例。 这一支的武家,防范另一支的武家,甚过防范北齐人。 武怀义的死讯传回杭城,郑氏就曾当众哭喊过,说她提醒过他,他不该把义武那边的人留在身边,说他必定是死在自己人手里。 这种裂痕,她曾经和李桑柔说起过,叹过不知道多少口气,武家,已经彼此恨到宁可同归于尽。 “你不该跟我说这些。”沉默良久,武怀国沉沉叹了口气。 苏姨娘惊讶看向武怀国。 “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瞒着皇上,我对天起过誓,对皇上无遮无挡,敞开到底,不做丝毫隐瞒。”武怀国声音低低。 “那皇上,就能不疑心你?就能信任你?”苏姨娘下意识的往前一步。 武怀国没说话。 “就算他能信任你,不疑心你,那你身边的人呢,阿征,我,他也能信任吗?”苏姨娘看着武怀国。 “你放心,我护得住你,也护得住阿征。”顿了顿,武怀国接着道:“阿征已经能护得住自己,守卫江都城,攻陷扬州,皇上都看到了,他能护得住自己,我能护得住你。放心。” 苏姨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不是担心他能不能护得住她,她是担心他,她是担心杭城的另一半武家,高高在上的皇上,他能护得住他自己吗? …………………… 建乐城。 已经进了二月,阳光暖暖,柳树已经笼上了一层绿烟。 李桑柔坐在临河的竹椅上,翘着脚,先一份份看了军报,再一份份烧了,拧头看了看桌子上一两尺高的厚厚一大摞绢布,这是刚刚从扬州城递过来的。 李桑柔拿起最上面一块厚绢,展开来,忍不住啧了一声。 她在扬州城请的这位周大师,这制度,这气派,可真是鸟枪换炮,不得了了。 李桑柔捏了捏厚绢,这画房屋样子,都用上厚绢了,还真别说,用厚绢画出来,笔画清晰,没有半丝晕染,确实赏心悦目。 听说这厚绢画出来的样子,能放上百年。 唉,算了算了,马都买了,鞍当然也得过得去。 厚厚一摞厚绢图样,一共十三四份,厚绢后面,细细写着各处尺寸,园林安排,以及这样那样。 李桑柔一张张看过,拿起最下面的厚册子。 厚册子里,是这十三四处宅院的费用明细,工多少,料多少。 一处处看完,李桑柔合上册子,长长叹了口气。 她有点儿后悔请这位周大师了,好是好极了,贵也是贵极了,果然,一分价钱一分货,大师花起钱来,那也是大师级别的! 李桑柔将册子拍到桌子上,真真正正挠起了头。 她的银库,已经快见底儿了,顺风挣的钱,根本包不住军邮。 军邮的事儿,她大意了,先是窦将军那几万人,接着,又冒出来七八万,这七八万人,老家都是秦凤,或是再往北边的,现在都在巴陵,或是蜀地,实在太远了! 唉,大意了。 这仗,至少还得打上两三年吧,大军越打越远,邮费越来越贵。 扬州的宅子,照这么修,这银子,可不得了,可不照这么修,瞎盖乱建吧,她又舍不得。 圆德大和尚已经带着慧安,启程往扬州去了,走前,特意过来跟她打了个招呼。 他去,可是去修大相国寺扬州分寺的! 李桑柔再次挠头,有点儿后悔,不该多嘴说什么大相国寺扬州分寺的话。 唉,这银子,到哪儿挣它个七八十来点儿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