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风流》 第一章 有人害朕 第二章 借力 第三章 愚蠢 第四章 有办法了 第五章 恩威并用 第六章 冰山一角 第七章 又一条线索 第八章 蹴鞠 第九章 球,进了! 第十章 准备抓人 第十一章 打弟弟 第十二章 畜生(求收藏) 第十三章 杀 第十四章 要快 第十五章 受惊的兔子 第十六章 出宫 第十七章 樊楼上 第十八章 酸儒 第十九章 查封康和宫 第二十章 窗户纸 第二十一章 惊变 第二十二章 布置 第二十三章 君臣斗 第二十四章 最后一个 第二十五章 危机 第二十六章 复杂难明的局势 第二十七章 醒来 第二十八章 料理 第二十九章 小娘不是娘 第三十章 反应 第三十一章 政治手腕 第三十二章 文化交流活动 第三十三章 意想不到 第三十四章 盛世年华 第三十五章 不单纯 第三十六章 换个玩法 第三十七章 着急了 第三十八章 无所动 第三十九章 上朝 第四十章 天子垂堂 第四十一章 杀人不过诛心 第四十二章 赵煦的破绽 第四十三章 谁敢无视 第四十四章 下场 第四十五章 周道人 第四十六章 权力熏心者 第四十七章 恐慌 第四十八章 后进之路 第四十九章 昏招 第五十章 谣不可止 第五十一章 封官许愿 第五十二章 品出味道 第五十三章 第一道圣旨 第五十四章 乘胜追击 第五十五章 剧本错了 第五十六章 发策使 第五十七章 退无可退 第五十八章 决战 第五十九章 朕可以杀人吗 第六十章 暗潮(为盟主‘朕躬钦处军国事’加更) 第六十一章 从未有过的事 第六十二章 奉旨查封 第六十三章 龙蛇起舞 第六十四章 杀意(求收藏~) 第六十五章 腐朽不堪 第六十六章 祖宗之法(求收藏~) 第六十七章 喝骂 第六十八章 权势扩张 第六十九章 见缝插针 第七十章 立靶子(求收藏~) 第七十一章 快快快 第七十二章 不对劲 第七十三章 千层浪 第七十四章 可怎么办 第七十五章 邀功(求收藏~) 第七十六章 千万人吾往矣(求收藏~) 第七十七章 久等的一刻 第七十八章 错了(求收藏~) 第七十九章 弃车保帅 第八十章 不从(求收藏~) 第八十一章 好戏(求收藏~) 第八十二章 杖毙(加更,求收藏~) 第八十三章 请官家正身 第八十四章 无耻无德(求收藏~) 第八十五章 送你回家 第八十六章 困顿 第八十七章 人心(求收藏~) 第八十八章 惊天动地 第八十九章 再出手 第九十章 查封尚书省(加更,求收藏,推荐票) 第九十一章 还得再快 第九十二章 请假就批 第九十三章 卖爹求荣(求收藏~) 第九十四章 矛盾激化(求收藏~) 第九十五章 权力的疯狂 第九十六章 君无戏言 第九十七章 奸臣有道(求收藏~) 正文卷 通知:更新晚一点。 正文卷 第九十八章 亲政 正文卷 第九十九章 分果果 正文卷 第一百章 横行无忌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一章 深刻的变化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二章 一把剑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三章 厄需变法 正文卷 第一百零四章 当街杀人 正文卷 第一百零五章 风波荡 正文卷 第一百零六章 君臣皆杀人(求收藏~)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七章 怒气腾腾 正文卷 第一百零八章 竞相入场 正文卷 第一百零九章 得力臣子(求收藏~)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章 大势所趋(求收藏~)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一章 非我既敌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进一步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三章 抓!全抓了!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大清洗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五章 空虚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六章 蔡京的闷棍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七章 得看陛下的意思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八章 你爹不怀疑娘能怎么办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九章 裁军合路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章 另起炉灶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一章 厘清案情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二章 风声骤紧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三章 高太后的愤怒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宜出殡,入土(求收藏~)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反击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六章 对六部的布置(第三更)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七章 苏轼回京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八章 突然爆发的大战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九章 沉沦与奋起的抉择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章 殿中交锋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一章 来自边帅的奏本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二章 斩立决 正文卷 上架感言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三章 惊天动地大事件(求订阅)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朕的天子亲军(求订阅)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天下士人会疯的 正文卷 成绩单汇报与更新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六章 泼皮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党争祸国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八章 再等半个月(第三更) 正文卷 第一百三十九章 对喷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章 最大的党争诗案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一章 官家要做什么(为盟主‘码字工异客行’加更)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朕有办法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三章 该出手时就出手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四章 御前争辩(为‘漫云舒2020’掌门加更)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五章 去他娘的祖法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六章 地动山摇的改制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七章 有些人被逼急了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八章 出来了就别回去了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九章 干就完了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章 酷似隋朝末年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不换思想就换脑袋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二章 形同谋逆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三章 司马光埋下的祸根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四章 打官家的脸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五章 全面宣战(求订阅)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六章 破局之策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七章 皇族坐镇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八章 背锅侠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九章 第一军:虎畏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章 天地间的一把刀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一章 围堵皇宫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二章 狗胆包天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三章 全数罢黜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四章 弄死几个也无所谓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五章 西夏来袭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六章 兵变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七章 我大宋必胜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八章 嚣张的夏使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九章 屈服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章 弹劾太皇太后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一章 战火如荼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大敌当前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三章 连下诏书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四章 杀鸡儆猴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五章 环州被围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六章 诛心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七章 好消息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八章 面红耳赤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九章 ‘旧党’的困境(求订阅~)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章 讳莫如深(第三更~)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一章 胜了!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二章 畏威而不怀仁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三章 地狱司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四章 筹钱三兄弟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五章 刀兵凌厉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六章 好一张大网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七章 赵煦之威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八章 军中要有魂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九章 古来第一大奸佞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章 我辈风骨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一章 谣言误我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二章 所图越大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多方角力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四章 震慑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五章 拽(求订阅~)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六章 春秋无义战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七章 高太后出手了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八章 开堂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九章 口含天宪 正文卷 第两百章 人人自危了 正文卷 第两百零一章 天下大事一言决之 正文卷 第两百零二章 剖开你们的心肝脾肺(求订阅~) 正文卷 第两百零三章 认输 正文卷 第两百零四章 老虎要吃人了 正文卷 第二百零五章 震动天下 正文卷 第两百零六章 出城十里相迎 正文卷 第两百零七章 二十万大军 正文卷 第两百零八章 于平淡中杀人 正文卷 第两百零九章 屈服(求订阅~) 正文卷 第两百一十章 弟弟还小 正文卷 第两百一十一章 惊心动魄的夜晚 正文卷 第两百一十二章 故人故事 正文卷 第两百一十三章 着急了 正文卷 第两百一十四章 元祐八年 正文卷 第两百一十五章 都是钱惹的祸 正文卷 第两百一十六章 人心难破 正文卷 第两百一十七章 磨刀霍霍 正文卷 第两百一十八章 太妃生世 正文卷 第两百一十九章 凶狠的赵佶 正文卷 第两百二十章 官家三问 正文卷 第两百二十一章 贬为庶人 正文卷 第两百二十二章 无所不用其极 正文卷 第两百二十三章 大军改 正文卷 第两百二十四章 那就开始吧 正文卷 第两百二十五章 擎天卫 正文卷 第两百二十六章 佛也有三分火 正文卷 第两百二十七章 冬天里的熊熊烈火 正文卷 第两百二十八章 针对 正文卷 第两百二十九章 交子银行 正文卷 第两百三十章 怪象的源头在官家 正文卷 第两百三十一章 吃人 正文卷 第两百三十二章 苏轼,主考官? 正文卷 第两百三十三章 分化 正文卷 第两百三十四章 蔡京的惊人举动 正文卷 更新问题以及祭天 正文卷 第两百三十五章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正文卷 第两百三十六章 新的热点 正文卷 第两百三十七章 读书人所仰赖 正文卷 第两百三十八章 逼宫 正文卷 第两百三十九章 高俅 正文卷 第两百四十章 诛国贼 正文卷 第两百四十一章 憋了一个大招 正文卷 第两百四十二章 烈火烹油(第三更) 正文卷 第两百四十三章 图穷匕首见 正文卷 第两百四十四章 申斥 正文卷 第两百四十五章 死亡序幕 正文卷 第两百四十六章 对皇后出手了 正文卷 第两百四十七章 巫蛊 正文卷 第两百四十八章 打入冷宫 正文卷 第两百四十九章 杀机暗藏的鸿门宴 正文卷 第两百五十章 赶尽杀绝 正文卷 第两百五十一章 做大事的人 正文卷 第两百五十二章 我其实在五层 正文卷 第两百五十三章 风声鹤唳 正文卷 第两百五十四章 大祸临头 正文卷 第两百五十五章 抄家 正文卷 第两百五十六章 利益决定人心 正文卷 第两百五十七章 处置四位相公 正文卷 第两百五十八章 万贯家财成空 正文卷 第两百五十九章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 正文卷 第两百六十章 户部发财了 正文卷 第两百六十一章 最富有的阶层 正文卷 第两百六十二章 紧张又期待的一刻 正文卷 第两百六十三章 朝会 正文卷 第两百六十四章 祖宗不足法 正文卷 第两百六十五章 眼里不揉沙 正文卷 第两百六十六章 最重要的 正文卷 第两百六十七章 局势危急 正文卷 第两百六十八章 兵戎相见 正文卷 第两百六十九章 一触即发 正文卷 第两百七十章 皇后有喜了 正文卷 第两百七十一章 坐镇青瓦房 正文卷 第两百七十二章 三姓家奴 正文卷 大封推感言 正文卷 第两百七十三章 醒来(求订阅~) 正文卷 第两百七十四章 斩立决 正文卷 第两百七十五章 铁律破碎(感谢暖百万的白银盟,鞠躬~~~) 正文卷 第两百七十六章 如火如荼的新政(二合一大章) 正文卷 第两百七十七章 政事堂内两两对决(为暖百万白银盟加更~~) 正文卷 第两百七十八章 清算司马光(求订阅) 正文卷 第两百七十九章 狗皇帝 正文卷 第两百八十章 人心叵测啊 正文卷 第两百八十一章 新法的第一个困境 正文卷 第两百八十二章 严打(补更) 正文卷 第两百八十三章 反对如潮(求订阅) 正文卷 第两百八十四章 推广奇技淫巧 正文卷 第两百八十五章 蛮横推进(求订阅~) 正文卷 第两百八十六章 刻薄皇帝 正文卷 第两百八十七章 朕是大恶人? 正文卷 第两百八十八章 打脸 正文卷 第两百八十九章 清算 正文卷 第两百九十章 碰我试试?(补更) 正文卷 第两百九十一章 严厉回应(求订阅~) 正文卷 第两百九十二章 利益不一致(求订阅) 正文卷 第两百九十三章 以兵止戈(求订阅) 正文卷 第两百九十四章 暴力(求订阅) 正文卷 第两百九十五章 擅改年号 正文卷 第两百九十六章 触及儒家礼教 正文卷 第两百九十七章 和和气气过日子 正文卷 第两百九十八章 以德导行 正文卷 第两百九十九章 压人 正文卷 第三百章 官场百态(求订阅) 正文卷 第三百零一章 元祐不佑 正文卷 第三百零二章 妖魔鬼怪 正文卷 第三百零三章 火烧翰林院(第一更) 正文卷 第三百零四章 图穷匕见(第二更) 正文卷 第三百零五章 走人(第三更,求订阅) 正文卷 第三百零六章 谶语 正文卷 第三百零七章 难如登天的事 正文卷 第三百零八章 邀天下民心 正文卷 第三百零九章 宣德门下 正文卷 第三百一十章 新阶层(求订阅~) 正文卷 第三百一十一章 舆论阵地 正文卷 第三百一十二章 势所难免 正文卷 第三百一十三章 票号运作 正文卷 第三百一十四章 灵光乍现 正文卷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世家大族 正文卷 第三百一十六章 狼性 正文卷 第三百一十七章 乌云下的希望(为‘西仙山陡寂’加更) 正文卷 第三百一十八章 居心叵测 正文卷 第三百一十九章 清理‘新党’ 正文卷 第三百二十章 内部交锋 正文卷 第三百二十一章 坐实 正文卷 第三百二十二章 决然 正文卷 第三百二十三章 甚嚣尘上(第三更) 正文卷 第三百二十四章 谋逆大罪 正文卷 第三百二十五章 冥顽不灵 正文卷 第三百二十六章 想不透的曾布(求订阅) 正文卷 第三百二十七章 新阶段的开始 正文卷 第三百二十八章 牌面 正文卷 第三百二十九章 以交子发工资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章 童子军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一章 散财童子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二章 恶俗的古老套路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三章 朕要减你们的薪了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四章 独霸朝堂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五章 从心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六章 一无是处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七章 宣告着失败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八章 宣仁 正文卷 第三百三十九章 简约的丧礼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章 章惇的战略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一章 斩辽使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二章 弥天大祸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三章 木匠皇帝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四章 错过不再有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五章 急了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六章 暴露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七章 弹压不住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八章 根源被遏阻 正文卷 第三百四十九章 好手段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章 挑战心里底线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一章 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二章 会转弯的章惇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三章 进步的大相公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四章 杀气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五章 唯一生路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六章 请旨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七章 章惇的人头 正文卷 第三百五十八章 受害者有罪 正文卷 第两百五十九章 十三卫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章 不同以往了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一章 辽国内乱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二章 日进斗金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三章 提前战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四章 御驾亲征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五章 虎狼之地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六章 影响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七章 坚决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八章 虎狼之地 正文卷 第三百六十九章 参谋军事 正文卷 第三百七十章 措手不及 正文卷 第三百七十一章 重修旧好 正文卷 第三百七十二章 临战 正文卷 第三百七十三章 如是我闻 正文卷 第三百七十四章 兵临城下 正文卷 第三百七十五章 援军不宜来的太早 正文卷 第三百七十六章 准备好了 正文卷 第三百七十七章 我都要 正文卷 第三百七十八章 夏人疯了 正文卷 第三百七十九章 是时候了? 正文卷 第三百八十章 谁敢置喙? 正文卷 第三百八十一章 嚎啕大哭 正文卷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不能放他们走 正文卷 第三百八十三章 猎后宴会 正文卷 第三百八十四章 夜色正酣 正文卷 第三百八十五章 亡国之厄 正文卷 第三百八十六章 求和信 正文卷 第三百八十七章 风云变幻 正文卷 第三百八十八章 巡猎幽云 正文卷 第三百八十九章 李乾顺的野望 正文卷 第三百九十章 强硬 正文卷 第三百九十一章 内外 正文卷 第三百九十二章 梁太后死 正文卷 第三百九十三章 局势纷乱 正文卷 第三百九十四章 毛骨悚然 正文卷 第三百九十五章 辽人的斡旋 正文卷 第三百九十六章 三国角力 正文卷 第三百九十七章 和成 正文卷 第三百九十八章 诏书:顺诚王 正文卷 第三百九十九章 归京 正文卷 第四百章 纠合 正文卷 第四百零一章 潮起潮涌 正文卷 第四百零二章 请辞的巡抚 正文卷 第四百零三章 方略 正文卷 第四百零四章 嫡长子 正文卷 第四百零五章 阻力如山 正文卷 第四百零六章 斗法 正文卷 第四百零七章 一群猪队友 正文卷 第四百零八章 狗急跳墙 正文卷 第四百零九章 贺轶死 正文卷 第四百一十章 悄然的变化 正文卷 第四百一十一章 一条命你们满足了吗 正文卷 第四百一十二章 突变 正文卷 第四百一十三章 不可置信 正文卷 第四百一十四章 凝结如冰 正文卷 第四百一十五章 暗涌如涛 正文卷 第四百一十六章 叛变 正文卷 第四百一十七章 收编 正文卷 第四百一十八章 特别时机 正文卷 第四百一十九章 好一个皇后娘娘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章 一家人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一章 不臣之辈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二章 人心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三章 灵州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四章 兵锋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五章 慌乱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六章 迫降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七章 极限压迫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八章 眼前一黑 正文卷 第四百二十九章 围城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章 疲敌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一章 好一个察哥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二章 举步维艰的辽国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三章 上京之人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四章 皇太孙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五章 耶律洪基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六章 回京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七章 紫宸殿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八章 摆平 正文卷 第四百三十九章 祖宗家法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章 西湖歌舞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一章 属意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二章 僵局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三章 平衡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四章 分歧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五章 朕只看二十年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六章 憨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七章 不期而遇的挚友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八章 无形 正文卷 第四百四十九章 瑞兆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章 考量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一章 开议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二章 人浮于事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三章 共识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四章 仁慈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五章 破碎的谣言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六章 学问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七章 隐秘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八章 议立太子 正文卷 第四百五十九章 三品衙门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章 黑锅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一章 血腥色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二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三章 文半城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四章 下马威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五章 反将一军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六章 好手段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七章 牌序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八章 策略 正文卷 第四百六十九章 宦海人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章 旧事新说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一章 一网打尽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二章 无处不在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三章 第一步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四章 冲突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五章 事多繁杂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六章 反对浪潮 现在出生婴儿的死亡率高的离谱,这是赵煦第一个孩子,又是嫡长子,朱太妃十分的紧张。 赵煦见糊弄过去了,又坐下来,拿起了茶杯。 “母妃这边,你盯一下。”赵煦说道。其实,赵煦心里清楚,朱太妃没那么好糊弄,无非是因为他,强忍着不愿多说。 “是。”陈皮应着说道。 赵煦坐着,心里环顾着这次改革。 朱太妃这里已经有压力了,朝臣们的压力就更可想而知。 赵煦瞥了眼陈皮,淡淡的道:“让皇城司,擎天卫盯一盯。” 陈皮会意,不动声色的道:“是。” 赵煦喝了口茶,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道:“文彦博,什么到京?” 陈皮道:“他走的有些慢,估计还要十天左右。” 赵煦双眼微微眯起,笑着道:“还真是会作秀。许将等人入相的消息,传出去了吗?” 陈皮见着赵煦的笑容,忽然头皮一紧,低着头,道:“大相公下了封口令,暂时没有传出去。” 赵煦起身,向外走,道:“那就传出去,文彦博来的晚,排名就只能靠后了。” 陈皮脖子发冷,没敢接话。 目前政事堂有三人,加许将等三人,就是六人,文彦博的资历,难道要排第七? 这怕是文彦博难以接受的! 文彦博,会不顾‘年迈体弱’加速赶路了吧? 晚上。 赵煦夜宿在仁明殿,与孟皇后说着话。 他们之间是赵权,小家伙有些不安分,动来动去,似乎要翻身了。 赵煦不敢瞎帮忙,偶尔还阻止他,挠她痒痒。 小家伙咯咯笑,小手挥舞着。 孟皇后侧卧在一旁,轻声道:“官家,有空还是去其他妹妹那吧,臣妾这里也不能侍奉官家。” 赵煦逗弄着小家伙,笑着随口道:“有人说闲话了?” 赵煦后宫也是历经风雨,只剩下了四个女人,除去刘美人外,其他院子赵煦几乎没去过。 孟皇后看着赵煦的侧脸,道:“臣妾也是为皇家子嗣着想。” 赵煦懒得管后宫这些事,继续逗弄着,微笑道:“嗯,朕知道了。你找个机会,将宗室的贵妃叫到宫里来,安抚一下,不必客气,分寸你自己拿捏。”999)( 孟皇后知道,一向孝顺的官家,是生气外面那些人去为难朱太妃了。 孟皇后轻轻抿嘴,道:“是。” “乖,给爹再笑一个。”赵煦继续逗弄着小权儿,没有再提。 实则上,宗室现在很凋零,没有什么说的上话人,被推来或者主动站出来的,都是些老妇人,朱太妃都是晚辈。 仁宗皇帝五子,英宗皇帝是宗室过继过来,英宗皇帝的三个儿子都已经过世,赵煦这一辈,赵煦最大,其余的,严格来说都还未成年,是些孩子,没资格站出来。 因此,赵煦面对的宗室,其实没有多大压力,最多就是‘宗法’‘礼法’上的麻烦。 这会儿的政事堂,依旧灯火通明。 只是有些安静,巡逻的禁卫尽可能的放低脚步声,文吏就是更是小心翼翼了。 今天,是章惇值班。 章惇坐在椅子上,桌上放的是‘路府县探究’,这是对地方体制的论述,由吏部上书。 政治体制不止于中央,地方同等重要。 章惇仔仔细细的看着,一动不动,面色严肃,一言不发。 不知道过来多久,裴寅悄步进来,走近前,低声道:“老师,家里来话了。” 章惇头也不抬,道:“什么事?” 裴寅道:“说是又有人闹事,在府前撞墙,昏倒了。” 章惇眉头皱起,神色疲倦又有些厌烦。 一直以来都不差抨击他,对他要打要杀的人,之前他的府邸甚至都被人烧过,现在的府邸,还是赵煦赏赐的。 随着他的‘高升’,情况越发严重,天天都有人堵他,承情的,大骂的,比比皆是。 这大晚上,在他府邸撞墙的还是第一次。 章惇揉了揉眉心,道:“告诉大娘子,不要管,让顺天府,刑部去处理。再给来之邵,曹政传话,要他们警惕一些,不要出幺蛾子。” 朝野现在是越发热闹,触及了太多人的利益,全部都将章惇当做了不世奸佞,其他事党羽,逼急了,他们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 裴寅应着,抬手 无声的退了出去。 章惇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面色严肃,眼神却闪烁着缕缕光芒。 突然间,赵煦放下茶杯,大声的道:“邸报各路巡抚,请他们收集针对‘新法’的意见与想法,收集好,于十月二十五到京述职。” 不远处隔壁房间的一个文吏,急匆匆出来,抬手道:“是。” 章惇再次拿起手里的文书,静静的审视着。 文吏见章惇不在下命令,无声的退了回去,悄悄的起草邸报。 这时,章府。 门前,有六个人站着,其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头上流血,神情愤怒。 章府门前,站着几个门卫,大门禁闭,门卫赤手空拳的站着,严阵以待。 老者后面的是几个年轻人,其中一个撇着章府禁闭的大门,忽然上前,拉着老者,劝说道:“林翁算了吧,章府门第高贵,不是我们攀得起的,回去吧,我给你找大夫,您年岁不小了,耽误不得。” 这林姓老者听着大怒,一把推开年轻人,怒声道:“就是死,我也要说!” 他踉跄的上前两步,吓的章府门卫连连后退。 老者佝偻着身子,指着章府大门,大骂道:“章惇,你这个奸臣贼子,你无视祖宗之法,不忠不孝!你数典忘祖,枉为人子!你今日独揽大权,任人唯亲,打压忠良,构陷贤良!你就是彻头彻尾的畜牲,古来没有,往后也没有!千秋史册,斑斑血迹,都有你章惇的名字!” 几个年轻人听着,倍感舒爽,别提心里多畅快了。 章府大门后,章大娘子脸色铁青,身体发颤。 章惇是当朝宰相,一言一行都必然记入史册,今日林唐的话,势必不会放过,千秋史书上,该怎么评述他家主君! 章大娘子身后还有几个晚辈,其中一个是章楶道孙子,十四五岁,听着怒不可遏,直接就大叫着道:“将门给我打开,我打死他!”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七章 犀利的章大娘子 章家是什么人家,当朝除了皇家,又谁能比章家尊贵? 章惇是当今大相公,‘新党’领袖,章楶枢密使,军功隆重。 兄弟俩,一个大相公,一个枢密使,军政两届都在章家,别说当朝了,遍观整个大宋,也没人可比! 是以,有人这般连绵不绝的羞辱章家,一而再的打上门,章家人即便是泥菩萨也该冒火了。 有第一个人开口,其他人自然也愤怒,撸起袖子就要干架。 尤其是几个孙子辈,才十岁出头,火气更大,抄起边上的木棍,铁锹,气势汹汹的就要冲出去。 “都给我站住!” 章大娘子脸色铁青,转身怒视众人,喝道:“你们现在都厉害了,还敢去杀人啦,都当我死了是吧?” 章大娘子发怒,本来气势汹汹的一大群人陡然安静了,没人干反嘴,更是一动不动。 章惇性情刚直,话语一向言简意赅,而且大部分精力都在朝政在,所以家里一直是章大娘子在管,一般章大娘子决定的事,章惇都不能反对。 ‘男主外,女主内’,章家的分工异常明确。 是以,章大娘子大发雌威,别说孙子辈了,就是儿子辈一个个也屏气凝神。 他们不敢冲撞章大娘子,但外面姓林叫骂声无休无止,越发难听,众人脸色都不好,双眼怒火依旧。 章大娘子自然比他们还愤怒,冷哼一声,镇住众人,直接从一个孙子手里抢过铁锹,看了眼老管家,冷声道:“所有人都给站着这里,谁今晚要是出去,就给我改姓吧。” ‘改姓’,就是踢出章家族谱,今后不是章家人了。 这种事,在这个时代,是致命的,但凡有点脸的,一旦被踢出家谱,就没有活下去的可能了。 一众人神色震惊又愤怒,忽见章大娘子说完,拿着铁锹就要出去,一个中年人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阻止,道:“母亲,你这是要干什么?” 章大娘子铁青着脸,道:“给我看好他们!” 说完,章大娘子就直接走向门口,道:“开门!” 开门的下人吓了一跳,根本不敢开,外面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可不讲规矩,要是伤了大娘子怎么办? “祖母” “母亲” 一群人紧张的大叫,围住了章大娘子。 其中一个庶子,看着章大娘子,要抢她手里的铁锹,道:“母亲,您不能出去,我替您去!” “滚开!” 章大娘子一把推开他,怒声道:“都给我老实待着!怎么着,大相公家了不起了,要出去杀人了吗?还觉得你们父亲的麻烦不够大,想上去跟那些人,一起逼死他吗?” 众人哪敢再说话,章大娘子气头上的话已经有些严重,没人敢顶撞了。 一众人脸色难看又忧心不已,看着章大娘子拿着铁锹出来门。 “都进去,关门!”章大娘子站着门槛外,冷冷的看着最前面,叫骂不断的林唐,与门外的几个门卫说道。 几个门卫已经听到刚才里面的话,根本不敢劝,头一缩小跑进门,并且关好门。 林唐看着章大娘子,尤其是她手里的铁锹,眼神冷笑,停住了嘴。 主要也是累了,头上的血迹干了不少。 他想看看,这奸佞之妻,拿着铁锹,到底要干什么! “是章大娘子!” “他拿着铁锹,是要打林翁吗?” “嘿,她要真打就好了,朝野飞当沸荡,民怨沸腾,看章惇那贼子怎么自处!” “我听说,刑部正在修订刑律,这大相公的大娘子要是打死了人,你们说,官家,朝廷还能保章惇吗?” “怎么保?他们那边大喊着变法,这边庇护杀人妻?” “哈哈,那朝廷要什么脸,天下人都不会答应!” 起初他们声音还小,窃窃私语,后面就大了起来,没了顾忌。 林唐不仅没有愤怒,似乎还感觉到千古留名的机会了,看着章大娘子手里的铁锹,神色冷笑,径直走上台阶,冷声道:“好好好!章惇在朝廷蛊惑君王,惑乱天下;他的大娘子拿着铁锹要在门前杀人,果然是奸佞之家,凶恶之辈!我林唐今天就站着这里,只要我不死,我就骂到章惇身败名裂,骂到他死,我还要去他的坟头骂,让他死了都不能安宁,为天下人出一口气!” ‘好!’助拳围观的人暗自叫好,满脸期待的等着章大娘子拿起铁锹,一锹下去送走林唐。 那章惇不止是刚刚上位的‘总理大臣’没了,怕是还得下狱,不得好死! 围观的人,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幕,心里不知道有多舒爽,满眼热切的看着章大娘子,恨不得替代她,立刻打死林唐。 章家大门后,不止是男子,妇孺也都来了,外加下人,四五十人围聚在门后,听着林唐故意刺激章大娘子的话,顿时一个个惊恐起来。 不管是谁,杀人偿命,这是至理,纨绔杀人都能掀起轩然大波,要是暴风口的章惇之妻杀人,绝对会惊天动地! “不行,我要阻止母亲!”有人忍不住了,神情惊恐的道。 “不行。”老管家堵住门口,淡淡说道:“大娘子说了,今晚谁出门,谁改姓。” 这种威慑是巨大的,一众人尽管忧心忡忡,还是不敢真的冲出去。 门外,章大娘子苍老的脸上青色渐渐褪去,变得平淡无奇,看着几步之遥的林唐,说道:“你说我家相公任人唯亲,我章家子侄亲故,可有位列高官?你说我家相公培植私人,结党营私,你告诉我,我家相公谋了那些私?谁贪了财,还抢了地?你说我家相公数典忘祖,太祖太宗皇帝辛苦打下的江山,立下的规矩,是谁破坏了,你深更半夜在我府前辱骂,是太祖太宗皇帝留下的规矩吗?你口口声声让我家相公死都不安宁,你果然是我大宋的中流砥柱,要力挽狂澜了!来吧,打死我这个奸佞之妻,既能邀到清名,还能名垂青史,老身在这里,先恭贺你!” 章大娘子语气平平淡淡,但还是掩饰不了怒意,说着直接将铁锹递给林唐。 林唐以及围观助拳人听着愣神,不是章大娘子打死林唐吗?怎么反过来了? 要是林唐着这里打死章大娘子,事情会变了,反转了! 大半夜在大相公门前辱骂,还将大相公之妻打死,那同样会惊天动地。 如章大娘子打死林唐一样,林唐要是反手打死章大娘子,官家与朝廷一样会有剧烈反应,朝野也不容这种事发生。 而且可以预见,章惇等人要是借着这件事翻案,那他们都处境必然更加艰难无数倍! 林唐看着章大娘子送过来的铁锹,很快镇定回来,冷笑道:“我是读书人,岂会如你们奸佞之家一样!男人在朝廷杀人诛心,大娘子在门前拿着铁锹逞凶,我大宋就从来没有这样的大相公,以前没有,今后也没有,独你们一家!” 林唐说到后面,已经仰着头,十分大声的在喊叫,似乎要让整个开封城都听到! “打下去打下去!” 已经有人忍不住的激动了,直接喊了出来。 要是章大娘子忍不住,一铁锹下去,林唐死了,那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没有比这个事情,更令他们开心了。 围观助拳的人一个个瞪大双眼,屏住呼吸,已经迫不及待了。 章家门后,一群后辈忍不住了。 一个十岁左右到小男孩,气怒的都要哭了,撸起袖子就跳起来大叫,道:“给我打开,我出去打死她!改姓就改姓,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种话在平时绝对是轩然大波,甚至会影响一生,但这种时候,一群章家人,每一个人指责他。 不少人气喘吁吁,已经准备一通出去,打死林唐了。 老管家倒是十分冷静,道:“今天谁出去了,我就通通杖毙了你们。” 这句话,不是对章家这些大小主子说的,是对一群家丁说的。 家丁们立马涌过来,堵在门后。 “让开!” 又有一个少年大叫,怒的说不出别的话,就要冲过去。 老管家直接坐在地上,道:“小老头跟着大娘子来章家,六十五了,服侍章家快五十年了,可以死了。你们踩着我过去吧,也算是对大娘子最后一个交代了。” 这老管家是章大娘子陪嫁的,是看着章家一群小辈长起来,别说章大娘子了,就是章惇对他也十分亲厚,小辈们根本不敢拿他当下人。 眼见老管家就这么坐下来,一副你们踩着我尸体过去模样,谁敢真的上前? 一众人更加愤怒,几个小辈跳脚,怒骂不止,却又无可奈何。 这时,他们又在揪心中,听到了外面章大娘子的声音。 “我家相公杀人诛心,你们也有脸说,我大宋立国到现在,就没有被下狱的相公,我们都开了眼界了,天下人都开了眼界!” 门外,章大娘子的铁锹依旧是递给林唐的姿势,怒声大喝道:“你们都瞎了,聋了,听不到,看不见,你们还要堵住其他人的耳朵,戳瞎其他人的眼睛,论杀人诛心,你们才是行家,厉害的很!” “还说我这个老太婆逞凶了,我老太婆要杀人了!我一个老太婆,孤零零站着大门前,你们这些人,都是我大宋的好男儿,立身天地, 俯仰无愧,欺负我这个老太婆,还是为民请命,天下人都表率。我看,你们就差一步了!林唐,你是个男人,就拿起铁锹,打死我这个老太婆,成就你的名声,千古流芳,读书人的榜样,让你的儿孙都跟你学,你们林家千秋万代,供奉你的排位,给你烧香,歌颂你是我大宋的忠臣你们别喊叫了,上前帮忙啊,林唐又不是傻子,再不古惑,我这个老太婆就自己死了,你们愿意看到我寿终正寝吗?” 章府大门后的一众后辈吓坏了,又惊又喜,章大娘子的话太过犀利了! 围观助拳的人脸色难看,一个个眼神不善的盯着章大娘子。 还有些是真正围观,躲在暗处,没有露头的人,神情很是古怪。 一向温和的章大娘子,居然能说出这样一段话,还真是令人震惊! 最难堪的,就是林唐了。 他被章大娘子的话气的浑身发颤,双手抖索不已。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更不能涉及家人! 这章大娘子,太过分了! 林唐双眼怒睁,看着竖在身前的铁锹,他双手已经颤巍巍的伸起来了。 ‘不好!’ 林唐身后人群中有一个人暗叫坏事,林唐在这里叫骂可以,但要是真的打死章大娘子,那性质就完全变了。 祸不及家人,公然杀人老妻,朝野没人能答应! “林翁!” 中年人快步上前,按住了林唐颤巍巍的手臂,一脸急色的低声道:“林翁,你没事吧,头上又流血了,我带你去看大夫吧。” 说着,他强行拉着林唐就要走。 林唐已经说不出话来,头上的伤口确实又裂了,整个人都在怒懵中。 章大娘子一直看这个人上来,但这个人低着头,又躲在林唐身后,看不清脸,章大娘子一通怒骂,心里正爽快,哪里会任由他们离开,直接一铁锹,敲在地上,大声喝道:“在我这里大骂半宿,就这样想走了!天下没这个道理!” 那中年人扶着林唐,似乎很担心,一直躬身低头,听着章大娘子的话,脚步不停,道:“大娘子,林翁快不行了,我送他见去大夫,不然有什么事情,章府也担待不起。” 章大娘子铁锹直接扔地上,冷声喝道:“有什么担待不起的,大不了一命赔一命,我老太婆现在也撞一下,死在这里,让你们所有人都开心一下!” 那中年人吓了一跳,要是章大娘子有什么事情,他们绝对陶不了好。 他连忙转身,抬头看去。 章大娘子一直盯着他,看到黑暗中的面容,顿时冷笑道:“我倒是谁!都说我家相公权倾朝野,党羽遍布,我这老太婆站着这里半天了,怎么就看不见一个人影!刑部,开封府的人,都死绝了吗?” 那中年人一缩头,连忙转身,拖拉着林唐快速离开。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八章 很生气 章大娘子站着章府门口,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强大气势。 尤其是她喝问开封府,刑部的人都死绝了,一些人围观的人不知道是因为林唐走了还是害怕,悄悄退走。 另一些真的围观的人,相互对视,无声的暗暗称奇。 这章大娘子能自身毫发无损的赶走林唐已经不易,现在喝问开封府,刑部,就真的将章家定在了受害者的位置上了。 天色一亮,朝廷发难,几乎是顺理成章,有理有据。 章大娘子一脸青色,环顾着不断退走,消失的人群,没有回府,上前两步,将铁锹拄在身前,见刑部,开封府的人还是没有出来,气的大骂道:“好好好!我章府果然是什么人都能欺负,这些无官无职的在我门前骂半宿,有官有职的在一旁看热闹这日子没法过了,来个人,扶我去宫里,我去找官家,找太妃娘娘,找皇后娘娘说理去” 还没走多远的人,登时头皮发麻,更加快步的离开。 一门之隔的章府众人,亲耳听到了一切,眼见章大娘子大获全胜,自然是兴奋,再听到她的喊话,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突然听懂了,上前与坐在地上的老管家低声道:“快,让我出去,我陪母亲进宫!” 老管家看了她一眼,似乎不在乎她改不改姓了,点点头,起身道:“开门。” 门房打开门,那妇人立即迈出门槛,大声道:“母亲,我陪您去!来人,将母亲与我的诰命拿来!” 章家因为章惇,章楶的关系,得了四个诰命,章大娘子的是秦国太夫人。 章大娘子没说话,静静的等着。 章府的动作很快,马车,服饰等很快备齐。 就在章大娘子准备上马车,去皇宫的时候,一个肥胖半百矮小老头,急匆匆的跑过来,连连说道:“大娘子,大娘子,莫急,莫急” 章大娘子一只脚已经在上马车的凳子上,回头看去,登时冷笑道:“你们兄弟还真是齐心,刚走一个,又来一个,是觉得欺负老太婆欺负的不够?” 矮胖子脸色苍白,一看就是酒色过度,陪着笑道:“大娘子说笑了。这个,这个天色太晚了。官家,太妃,皇后娘娘肯定都睡下了,这么晚打扰不好。不如,不如明天再说” 章大娘子没说话,她三儿媳妇嗤笑道:“你还真是会说话,选你做说客的人,脑子肯定是坏了。” 矮胖子好像听不懂,苦笑的呵呵的抬着手,道:“大娘子,凡事好说,晚辈不懂事,我们一定会教训,保证让大娘子满意。我们家乃是世交,家母就是年纪大了,不敢惊动,还请大娘子三思,莫要让我们两家难堪啊” 章大娘子差点没被他这句话给气炸了,一甩手,直接上来马车,怒声道:“进宫!” 那矮胖子见状,吓了一大跳,急急的跟着,吼叫着道:“大娘子,不可以啊,闹下去,两家都不好看,大相公也难做,你不是真的要我母亲在皇宫门口堵你吧” 马车里,章大娘子气的不行,一个字说不出。 儿媳妇在边上安抚了几句,便轻声道:“母亲,来家那位老夫人,早年对父亲有大恩,父亲感念万分,视之如母,真的要是惊动她,怕是母亲不好做。” 章大娘子虽然恼怒,却也没失去冷静,冷着脸道:“嗯,快一点,要赶走他们之前入宫。让人传话给老东西了吗?” 听到章大娘子叫章惇老东西,情知章大娘子还是生气,儿媳妇低声道:“一直都在让人传话。” 章大娘子这才放松一些,又有些疲倦的揉了揉太阳穴,叹气道:“这老东西,年轻的时候连累我被府里人嘲讽,中年跟着他流落四方,这老了,还受这罪,我上辈子不知道造了什么孽” 儿媳妇听着不由得笑道:“我可是听说,当年母亲非父亲不嫁,差点被赶出府,最后还以私奔相逼,才令韩家那边答应的” 这些话外人说不好听,可儿媳妇说这话,章大娘子却是瞪了她一眼,由不住的哼笑一声,道:“行了,我没气昏头。好不容易抓到机会,非出一口恶气不可!” 儿媳妇见状,这才放心一些。 在章大娘子赶去皇宫的时候,开封城里本就不安宁,但悄然间,似乎有些安静。 青瓦房。 已经将事情知道了大概的章惇,默默的坐着,一向严肃的表情,变成了一种淡漠之色。 门外忽然想起一阵脚步声,蔡卞脸上还有困倦,直接坐到章惇对面,道:“你打算怎么办?” 显然,蔡卞也知道了。 这时,裴寅快步进 来,见蔡卞也在,连忙抬手,道:“大相公,蔡相公,来尚书,曹知府,陈侍郎求见。” 来尚书,刑部尚书来之邵;曹知府,开封府知府曹政;陈侍郎,工部侍郎陈浖。 蔡卞一点都不奇怪,静静的看着章惇,认真的道:“须慎重。” 章惇余光看了他一眼,道:“让他们进来。再看看宫里的动静。” 章家以及众多‘新党’被攻讦,堵截,甚至是刺杀时有发生,开封府也没太平过,按理说,应该没什么,哪怕章大娘子去宫里闹一通,也是平常,以往达官贵人的贵妇进宫喊冤,都是日常。 但裴寅明显感觉到了不寻常,心中思索着,抬手道:“是。” 不多时,来之邵,曹政,陈浖三人就齐齐出现在章惇身前。 不等他们三人说话,章惇就淡淡道:“不必行礼了。那几位马上就到,随便坐吧。” 来之邵已经抬起来手,神情僵硬,还是道:“大相公,这件事” 他没说完,就迎上来章惇严厉的目光。 来之邵顿时息声,硬着头皮在不远处的凳子上坐下。 曹政,陈浖见来之邵都这般,哪敢再出言,默默的跟着坐着。 三人的表情如出一辙,就是凝重,还有一些便秘般的难受。 蔡卞这个老好人也没说话,手里拿着茶杯,拧着眉头,沉着脸道:“大娘子入宫了吗?” 裴寅立在不远处,道:“还没有,应该快了。” 裴寅习惯性的说完就收嘴,但见着蔡卞一直盯着他,忽然醒悟,道:“宫里没什么动静,官家今日夜宿在刘美人那。” 蔡卞这才收回目光,又看向来之邵三人,却懒得与他们说话。 朝局原本看似稳固,现在却是四处漏风,算计的是明明白白,毫无遮拦! 章惇坐着不动,黝黑的脸上,如寒冰一般冷意森森。 来之邵,曹政,陈浖三人对视一眼,神情越发肃重,却一个字说不出口。 不多时,章大娘子的马车就进宫了,随后就有一大群人围聚在宫门前,吵嚷着要进去,但被拦了下来。 随着章大娘子入宫,宫里几处院落都亮起了灯。 第一个是庆寿殿的朱太妃,她被喊了起来,穿好衣服,在偏殿等着。 章大娘子一进门,就跪着哭倒在地:“娘娘,妾身的日子没法过了” 朱太妃与外面贵妇并不亲近,认识的不多,但章大娘子肯定认识,见着吓了一跳,连忙扶她起来,道:“我刚才听到不多,你详详细细的跟我说,莫哭莫哭” 章大娘子站起来,哭诉着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朱太妃听得双眼大睁,有些不可置信的道:“你是说,有人堵住章府骂了半宿,还撞墙,还差点要杀你?刑部,顺天府都没人管?这是真的?” 朱太妃确实不能信,章惇是当朝大相公,那些当官的,就一点不畏惧吗? 章大娘子的儿媳接话道:“娘娘,千真万确,刚才章府门前围了数十人!” 朱太妃脸色不好看了,她本就是心软之人,眼见章大娘子这么背欺负,深宫半夜找她哭诉,哪里能不管,直接看向何宥,沉色道:“官家在哪里?叫他来见我!等等,告诉他,他要是借口不来,我就去找他。” 何宥不动声色的瞥了眼章大娘子,应着离开。 朱太妃拉着章大娘子坐下,好生安抚。 这是大相公的妻子,朱太妃也不能不重视。 刘美人的院子。 其实,赵煦在章大娘子进宫之前就知道了,毕竟皇城司,擎天卫加强了对开封府的监控,这么大的事,肯定要事先通报的。 刘美人服侍着赵煦穿衣服,娇嗔道:“白天忙的连口饭吃不死,晚上还一点觉都不让睡,官家,要臣妾来说,外面那些大臣,都该打板子!” 赵煦穿着衣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眯着眼审视着,淡淡道:“是该打板子了。” 章惇被他拔的太高,‘旧党’不甘心,可以理解,但‘新党’却不能开始翘辫子。 刘美人本来就撒娇,听着赵煦冷淡的话,吓了一跳,缩着头,悄悄观察赵煦的侧脸。 赵煦却没有多说什么,径直前往庆寿殿。 他得先耐着性子,听完章大娘子的哭诉,再去青瓦房。 这时,青瓦房也都知道了宫里的动静。 青瓦房,没有人说话,坐着,站着七八个人,火烛突突跳动,气氛却寒冷的好似冰窟。 不知道过来多久,章惇第一个看向来之邵,语气如千年古井,道:“李清臣三人入相,而没有你,你是不是因此怨恨我?” 来之邵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抬手道:“大相公,下官绝无 此念。论能力,资历,下官还没到入相的火候,这点下官心知肚明,绝无不满。刚才的事情,全部都是” 章惇没听他说话,看向曹政,道:“你是当初最先支持官家亲政的,却只得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开封府知府,还尽干些又困又累又遭骂名的事,你心中是不是怨恨上官家了?” 牵扯到赵煦,曹政脸色发白,噗通一声直接跪地,道:“大相公,话可不能乱说!开封府位高权重,乃是储相之所,下官前程远大,怎么会因此怨恨官家,大相公,纵有不满,下官都可承担,切莫陷下官于不忠啊” 章惇的目光直接看向陈浖,道:“工部尚书我给了苏轼,你怕不是心有不服吧?而今六部尚书满职,你看不到进阶之路,心怀恨意,又或者秉持了什么人的命令,绊倒我,你不止能认六部尚书,或许还能入相” 有前面两人,陈浖还算冷静,抬着手,道:“大相公,臣内弟与臣没有任何关系,多年不来往,他要是做了什么事情。下官不能大义灭亲,请朝廷衙门公事公办,下官绝无求情之说。” 章惇仿佛没有听到三人的话,说完就盯着三人审视。 来之邵,与他来说,算是半个兄弟,他早年深受来家恩惠,尤其是来老太太。而今,是他的左膀右臂,执掌刑部,在他的‘新政’计划中,是十分重要的助力。 曹政,这个人是当初在紫宸殿公然支持赵煦亲政的三人之一。先是调任开封府府丞,在赵煦送走来宗道后,他成为开封府知府。 陈浖,‘旧党’,王存的左膀右臂,而今立场不明。 今天晚上章府的事,拉走林唐的人,是陈浖的内弟,也就是妻弟,小舅子。 而刑部,开封府的衙役却迟迟没有出现! 这件事,在外人看来,自然是十分诡异,难以理解。 可章惇,蔡卞等人,心头明亮的很。 他们说鉴定的变法派,但不是所有家人,亲故都是如此。 如同当年的‘旧党’大佬,不少亲兄弟,妻舅等是坚定的‘新党’一样。 曹政,来之邵身边有人说‘旧党’,是他们操纵了开封府,刑部的衙役,今夜没有出现在章府门前! 蔡卞坐在椅子上,抱着茶杯,面无表情,目光幽幽的盯着三人。 陈浖还好说,来之邵,曹政都是位高权重,当朝重臣,不是能轻易处置的。更何况,这还涉及朝局稳定,朝野反弹,以及明年即将开始的‘新政’! 蔡卞看向章惇,严肃冷漠的脸上看不出什么。 蔡卞不知道章惇打算怎么处置,目光再次看向裴寅。 裴寅会意,道:“官家已经在太妃娘娘那,太妃娘娘很生气。” 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九章 由于赵煦不经常开朝会,除了二三品的官员,能见到赵煦东官员并不多,因此对于大宋这位年轻官家的认知,几乎都是口口相传,大部分还是以讹传讹。 但高层都很清楚,年轻官家城府如渊,行事莫测,毫不将祖法等放在眼里,相当的胆大肆意,可是大部分高级官员都清楚,年轻官家有一个非常显著,明显的特点:孝顺。 他十分顾忌朱太妃的想法与感受,如果朱太妃不高兴了,那官家肯定不会高兴,那最后不高兴的,就轮到他们了。 章惇坐裴寅话音落下后,剑眉跳了跳,顶住来之邵,曹政,陈浖三人,冷声道:“你们说吧。” 以往章家内外不是没有发生过大小事情,章大娘子都忍了下来,从未闹到宫里,今晚,却是把她逼急了。 章大娘子都能怒成那样,章惇可想而知。 一旁的蔡卞生怕章惇怒气冲头,果断插话道:“我看这样,那三个冒头的,不论是妻弟还是什么内弟,一律罢去官职,褫夺荫封,各家除籍,发配儋州,三世不还。” 来之邵,曹政,陈浖三人都是脸色惊变,面露惶恐,但旋即就低头,脸色不好看,却没有反驳。 蔡卞这样重的惩罚,其实是保全了他们,这些惩罚,丝毫没有提及他们。 蔡卞的用意也很简单,曹政是开封府知府,开封府试点的主要负责人,开封府本就是汴京城,这样敏感的位置,岂能轻动? 来之邵是刑部尚书,在新法中,是最为基础,重要的执法机构,没有之一。 刑部尚书位高权重,来之邵又被普遍认为是章惇的心腹,这要是处置他,新党内部,外部旧党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风波。 陈浖是工部侍郎,本来是工部尚书的热门人选,是旧党力推的政坛新星,处置他,在文彦博即将入京的关口,必然会令人想入非非。 这三人,哪一个都不是轻易能处置的,何况是三人? 无疑,这对章惇来说,将是一个十分艰难的选择。 来之邵与章惇关系最为亲近,也清楚章惇现在的难处,一咬牙,噗通一声跪地,沉声道:“大相公,这件事是下官无能,即便大相公不处置,下官也无颜立足朝廷,自请夺职下狱!” 他这一跪下,青瓦房鸦雀无声。 众人看着他,又心神凛然的四顾左右。 来之邵真的要下狱,将会是赵煦亲政以来的,元祐朝以章惇为首的新式新党的第一个被严厉处置的高官! 这将会向朝野发出一个极其不好的信号,对明年的绍圣新政有着影响! 曹政见来之邵跪下,头皮发麻,只是稍微犹豫了下,跟着跪地道:“下官家教无妨,祸乱朝廷,罪无可恕,自请夺职下狱论罪” 来之邵的话已经令青瓦房震惊与不按,曹政的话意外又不意外。 蔡卞面色凝如铁,看向最后一个,陈浖,余光却看向章惇。 来之邵是在给章惇解围,自动请罪,但也将章惇逼到了墙角,迫使他作出选择。 陈浖看到了好几道若有若无的目光,并没有跟着下跪,沉默一阵,抬手道:“大相公,下官确实管教不严,惹出了祸端。但下官本身并无过错,并且,大相公作为苦主,来处置下官等人,于法度不合,应当回避。” 蔡卞神情越发不好,生怕章惇暴怒,处置的过于严厉,直接呵斥道:“你是在指责大相公公私不分?以公泄私愤?陈浖,我以前还很看重你,没想到你如此糊涂,江南西路还缺个巡抚,我看你倒是很合适!” 陈浖神色不动,抬手向蔡卞,道:“蔡相公,下官不知说错了什么,但请大相公,蔡相公,政事堂,朝廷能够公正处理,不枉不纵,咸服人心。” “放肆!” 砰 蔡卞大怒,拍案而起,向着陈浖喝道:“陈浖,是为小看了你,大话倒是不少,我就问你,公正处理,你受的住吗?” 很多事情,朝廷顾忌太多,也是章惇,蔡卞等人强行忍耐,真的要公正处理,早就没有林唐章府门前骂半宿的事了。 陈浖微微躬身,道:“下官并非不服,也心无怨念,只求一个公正。” 章惇剑眉颤抖的越发剧烈,脸角冰冷如铁,目光冷冷的盯着陈浖,道:“既然你要公正,我就给你公正!裴寅,你政事堂令!” 他话音一落,陈浖脸色骤变。 曹政,来之邵,裴寅,甚至蔡卞都惊了! 政事堂令,这是重大事件才会发的,甚至比圣旨还严肃几分,真要以政事堂令的形式来处置陈浖三人,那就表示这 件事的严肃性的高度极速上升,要以这种行事处置。 当然,以这种形式来处理,必然也是极为严肃与严重! “不可以!” 蔡卞断然说道:“你怎么处置我都不反对,决不能用政事堂令!” 政事堂目前总共只有三个相公,理论上政事堂令需要所有相公同意。王存不在,那么蔡卞反对,章惇就不能以政事堂令的形式处置这件事。 章惇剑眉倒竖,冷声道:“我有权先罢了你!” 章惇的地位被赵煦拉的太高,对三品以下的官员可先斩后奏,而对蔡卞,王存,一力坚持,也可罢黜! 蔡卞态度坚决,毫不相让,沉声道:“那你就先罢了我!” 蔡卞的意思很简单,这件事,一定要低调处理,否则影响太大,会搅动整个大宋! 章惇眸光剧烈闪动,仿佛心里正做着某个决定。 裴寅在一旁看着,心惊肉跳! 真要是罢黜了蔡卞,可比处置来之邵等人影响到大! 蔡卞不是新党魁首,却也是仅次于章惇的当之无二的巨头,他要是被罢黜,新党内部可能会被炸开! 来之邵等人还哪敢说话,完全没想到,章惇盛怒到这般程度! 真要是以“政事堂令”的方式处置他们,那他们声名尽毁,还有前程! 章惇与蔡卞坐对峙,所有人屏气凝神,头皮发紧。 青瓦房的气氛,仿佛凝结如冰,有好似暴风雨前的宁静! “那就以圣旨来发!” 突然间,侧门想起声音。 继而众人就看到一个年轻人,披着大袄进来。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章 套路 第四百七十六章 能够在宫里,政事堂自由出入的,遍数大宋就那么一个人。 蔡卞,来之邵,裴寅等人一惊,连忙转身行礼。 章惇怒气冲头,有些慢,还是跟着站了起来。 “臣等见过官家。” 众臣抬手行礼。 赵煦面无表情,径直走进来,在章惇的位置上坐下,根本没有以往的客套,连‘平身’都没有说。 来之邵,曹政,陈浖三人神色骤变,头皮发麻。 章惇这里,他们或多或少都还能周旋,但到了官家这里,他们的余地几乎没有! 章惇,蔡卞立在一旁,一个脸色漆黑,一个面如铁冰。 来之邵,曹政,陈浖三人站在另一边,一个个低着头,紧绷着脸角。 裴寅则站在门旁,悄悄观察着赵煦,又瞥向众人。 今晚的事情,在大宋以往到现在,实际上很平常,哪个相公没被骂过,别说背地里,骂大门了,章惇甚至当众怒喷司马光,王安石被骂的就更多了。 但今天的事情又很不一般,是一种累积的爆发。 章大娘子忍不了了,跑到了宫里哭诉。章惇拿着来之邵,曹政,陈浖三人要严惩。 看似是章家的事,本质上,还是‘新旧’两党恩怨的累积,在这个时间点,触发了。 赵煦坐在凳子上,神情平淡,接过陈皮递过来的茶杯,砰的一声,放到桌上。 七八个人一激灵,更加严肃认真的看着赵煦。 赵煦拿起茶盖,轻轻拨弄着茶水。 青瓦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又寒意森森。 章惇立在那,没有开口的意思。 蔡卞作为副手,扫了一眼其他人,强压着不安,沉吟着道:“官家,来之邵,曹政,陈浖三人,是家教不严,并非结党,深夜咒骂大相公,欺辱章大娘子,有执凶者,有幕后凶手,但不宜扩大。官家,绍圣尚未伊始,不宜朝野不安。” 蔡卞说的有理有据。 曹政是开封府知府,‘开封府试点’的执行人,当今官家的第一批心腹。来之邵,刑部尚书,‘新党’大佬,大相公章惇的左膀右臂。陈浖,‘旧党’大佬王存的左右手,‘旧党’新星。 这三人一旦被处置,不论是‘新党’还是‘旧党’都不会平静,对明年的开局,绝对是弊大于利! 来之邵操作,陈浖三人没了刚才与章惇的劲头,不敢说一句话。 这位官家,平时可以跟你笑呵呵,真要动了真怒,皇城司里的尸体不差他们三个! 裴寅在这里就是小透明,根本不敢插一句嘴。 赵煦拨弄着茶水,依旧没有说话,神情平静的诡异。 陈皮立在他身后,低垂着头,灯光幽暗,谁也看不清他的脸色。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青瓦房里,仿佛只有赵煦摆弄茶水的微弱声音。 来之邵,曹政,陈浖三人,最害怕这种宁静,脖子一阵阵发冷,几次要说话,都被蔡卞给瞪了回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能看到门外的丝丝光亮,章惇才抬头,与赵煦道:“官家,臣建议,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大娘子,臣会劝说回去。” 赵煦斜眼看向他,转而继续拨弄茶水。 这杯茶水,怕是已经凉透。但陈皮看着,却不敢上前去换。 章惇见赵煦依旧不表态,渐渐也有了凝色。 这位官家要坚持什么,他们根本没有什么反对的力气。 青瓦房内,蔡卞也不敢说话了。 众人在一片死寂般的紧张中,终于等到了天亮。 裴寅余光瞥着,身体躬的更多。 时间推移的越多,说明官家越是愤怒,最终处置,可能也会更严厉! 官家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处置这件事呢? 这是所有人心底惶惶不安的想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一个黄门来到门口,道:“启禀官家,文彦博在宫外求见。” duang~ 赵煦手里的茶盖扔下,坐直身体,淡淡道:“传。” “是。”黄门应着,又快步离去。 蔡卞有些意外,官家等了一晚上,是在等文彦博? 章惇剑眉抖了抖,目光看向外面。 来之邵三人则越发不安,文彦博是铁杆的‘旧党’,从反对‘庆历新政’到‘熙丰变法’,几乎从未停止。 他这个时候入宫,意味着什么?999)( 官家在等他,是为什么? 天色亮起,文彦博在两个人的搀扶下,颤巍巍的来到青瓦房,迈过门槛。 他头发稀疏,脸角苍老,整个人枯瘦的不成样子,他看到赵煦,似乎恍惚了下,挣开搀扶的人,身形不稳的要跪下。 “老臣老臣” 寻常时候,这种9十多岁的老人家要行礼,肯定有一大堆人阻止,搀扶,说着各种客套话。 但青瓦房内,一大群人看着他,却没人阻止,都在看着他跪下去。 文彦博恍若未觉,身体颤抖着,双手要扶地,膝盖却又弯不下去,一个跪下去的动作,不知道过了多久,嘴里还在重复着‘老臣老臣’ 赵煦拿起陈皮新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行了,事情你都知道了,你告诉朕,该怎么处置?” 文彦博本来要跪下去的,听着赵煦的话,慢慢又站起来,佝偻着身体,也不看章惇,蔡卞等人,便道:“谢官家,老臣知道。老臣建议,蔡相公降一级留用,来之邵三人,降三级留用,大相公,是苦主又是总理大臣,给予劝慰。其他涉案之人,由御史台,刑部联合调查,发配去儋州。” “就这样?” 赵煦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对于这个老东西,赵煦调查的清清楚楚,是一点好脸都不能给的。 文彦博佝偻着身体,道:“刑部,政事堂,工部也要给予处罚。之前的由旨意下,后面的有政事堂出。” 赵煦眯了眯眼,这老东西倒是会做人。 圣旨的处罚其实是蜻蜓点水,后面政事堂的处置才是重头戏。 赵煦依旧是宽仁圣君,恶人还是政事堂这些相公来做。 赵煦笑了声,道:“好。这件事,朕就交给你来处置,处置不好,你就先别入相了,在京里养老吧。” 说完,赵煦就起身,离开青瓦房。 蔡卞本来紧张的神色松缓了,看向文彦博。 这位老人家,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官家的意思,居然还抬手谢恩了。 来之邵则是心头大石落地,倒不是为了他自身,而是章惇成功解套了。 转嫁给了文彦博。 来之邵也看向他,眼神不善。 当初‘旧党’对‘新党’发动前所未有的大清洗,这位老大人,在里面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 章惇躬送完赵煦,转头看向文彦博,见他佝偻着身体,颤颤巍巍,仿佛弱不禁风,随时都会倒下的模样,道:“让礼部给文相公安排院落,派人照顾,政事堂的班房再收拾一遍。文相公出入,要专门照顾,不得有一丝大意。” 这些话是说给文彦博听的。 裴寅抬手道:“是。” 文彦博颤巍巍的抬手,道:“多谢大相公。” 蔡卞眉头皱起,这位老大人的城府这么深,怕是不好对付。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一章 帝心 在赵煦返回福宁殿的时候,整个后宫都已经苏醒了。 章大娘子还在庆寿殿,孟皇后陪着。 刘美人的院子里,有个老宫女在伺候她穿衣打扮。 刘美人本就是宫女出身,有心经营之下,自然能在宫里安排不少耳目。 老宫女给她插着头饰,低声道:“娘娘,官家真的是好手段,出手帮大相公解了难,又让文相公顶了雷,同时慑服群臣,这么一来,朝野可就没人敢跟官家犟嘴了。” 刘美人哼了一声,道:“你懂什么?官家着眼的都是朝廷大局,我大宋的千年大计,岂会是这些争斗?” 老宫女陪着笑,道:“娘娘说的是。不过,文相公入相,可是让仁明殿那么得意了。不管那位怎么低调,王相公加一个文相公,势必都会站在她那边。娘娘,得多想一些了。” 刘美人眉头一蹙,看着镜中的花容月貌,没有掩饰的不甘心。 她不是没试过,之前一些‘新党’联络她以及后宫一些人,一同对孟皇后出手,结果呢,官家突然插手,将秦美人三人幽死在冷宫。‘新党’不少人‘无故失踪’,却又没人敢问。 同时,章惇,蔡卞等人彻底放弃了废后的想法,与后宫保持了遥远的距离。 之后,官家警告过她,令她息了心思。 但眼见孟皇后坐稳皇后之位,又生了嫡皇子,在后宫地位一日胜过一日,刘美人又怎么能视若无睹,甘心就这样呢? 后宫最是残酷,哪怕你委曲求全,苟且的活着,也未必能如愿。 刘美人摸了摸肚子,眉头皱的越多。 老宫女很会意,凑近低声道:“娘娘,官家没少来您这里,子嗣不用担心。官家,还是太妃娘娘那,将来真有那么一天,太妃niit的态度至关重要” 刘美人眼神坚定,道:“我知道。” 庆寿殿,朱太妃还不容易送走了章大娘子,坐在椅子上,长长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她以往在宫里是小透明,凡是有高太后,向太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深更半夜来找她哭诉。 何宥给她端来一杯茶,轻声道:“娘娘,官家那边都处理好了,您就放心的休息吧。” 朱太妃摇了摇头,也没喝茶,撑着身体站起来,道:“没那个命。我出宫去看看赵似,赵佶,也不知道他们在那个什么武院,太学怎么样了,不看一眼,我实在不放心。” 何宥搀扶着朱太妃,见她面容倦怠,道:“娘娘,多少休息一下,吃点东西,这样给外面人见到了,怕是又要起什么闲言碎语来说官家了。” 这一下子就戳中了朱太妃的软肋,她犹豫了下,道:“让御厨做碗羹吧。” “是。”何宥应着,快步去安排。 朱太妃又坐下,看着门外,不自禁的又摇头。999)( 近来她的烦心事越来越多,朝廷里的改革已经深入到宫里,她也避之不及,何况还有几个孩子。 但大儿子要富民强国,她除了支持,还是支持。 青瓦房。 班房里,只有章惇与蔡卞对坐。 蔡卞松了口气,看着章惇笑着道:“这件事,还是官家出面最合适。这就是你们的默契吧?” 蔡卞这会儿也是明白过来,章惇一向很少废话,与曹政,陈浖,来之邵说那么多,无非就是在等官家。 章惇坐在椅子上,瞥了他一眼,抱着茶杯没说话。 蔡卞笑了笑,继而神色肃起,话语有些慢的道:“官家让文彦博入京,定然有深远考虑。这次让他背锅,既是给你我解套,也是给他机会。你虽然派人盯住他,但以他的能力,起不到多少作用。你心里,有什么打算?” 章惇剑眉陡然竖起,双眸凌厉如刀,沉声道:“那么多‘新法’,先让他审议,给出态度。” 蔡卞盯着章惇,道:“他要是直接反对呢?” 文彦博一旦正式复出,他要是公然反对一件事,势必会掀起朝野轩然大波,反对‘新法’的各种势力会迅速集结,不说士林舆论,朝堂上可能也会陷入分裂境地。 章惇双眸冷幽,又好似闪烁着火光,道:“他会同意,还会是第一个同意。” 蔡卞拧眉,道:“文彦博不是王存,不止是能力,影响力,还是城府,我们都很难拿捏。不说小动作了,明面上的动作,我们恐怕都要头疼。” 章惇余光看了眼蔡卞,却没有说话,径直站起来,道:“我回一趟府里。文彦博拿出处理结果了,让裴寅通知我一声 。” 蔡卞疑惑,怎么谈谈的好好的,章惇突然就要走了? 他也没有挽留,目送章惇离去,犹自思索着文彦博到京这件事。 继而,他又想到了江南西路,王存这个时候,居然还没到! “事多必妖,妖多事更多”蔡卞想着就有些感慨。 文彦博被人搀扶着出了宫,回了他原本在京城里的府邸。 府邸一直都很干干净净,文及甫离开开封府的时间并不长。 文彦博在床上小心翼翼的躺下,床边文及甫文峰成恭恭敬敬的站着。 文彦博言简意赅的将青瓦房发生的事情说完,道:“你怎么看?” 文峰成站在边上,脸色发白,两颊冷汗直流。 官家一点安抚都没有,语气十分寡淡疏离,第一次见面就扔了这么一大口黑锅,这是明摆着要他太爷的命啊! 文峰成小心翼翼的看着文彦博平静如常又苍老的脸色,犹犹豫豫,颤声道:“太爷,官家这是摆明了。” 文彦博转头看向他,见他脸色惨白,不由得一笑,道:“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官家摆明车马,其实不是要把我,把文家怎么样,是在警告我,不要走出路。” 文峰成哪里还能想更多,身体都在打颤,双眼都是恐惧,道:“太爷,那,怎么办?现在朝廷里的水太深。官家又不是先帝,那皇城司里的尸体,可比我大宋立国以来的都多!” 提到这个,文彦博才皱眉。 当初吕大防等人身死皇城司,他也着实惊讶,甚至是惊恐了很久。 但到了现在,反而能坦然接受了。 文彦博身体动了动,苍老的脸上浮出自信的笑容,道:“不要过于紧张。我从真宗朝到现在,屹立不倒,最重要的就是两个字:帝心。咱们这位官家的心思,我差不多摸清楚了。”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二章 行事如风 林唐夜骂章府,章大娘子入宫哭诉,文彦博入京。 这三件事,看似不相干,却又紧密相连。 在天色亮起,众多朝臣开始入班的时候,路上讨论的都是这件事。 “这些人也太过分了,白天就算了,大晚上还不让人睡觉,难怪章大娘子急了。” “哈哈,我可听说了,昨夜章大娘子独守章府大门,将林唐骂的狗血淋头,狼狈而走。” “大相公是个闷葫芦,没想到章大娘子这般犀利” “这些且不说,听说昨夜不止是两位相公震怒,将开封府,刑部,还有工部侍郎陈浖叫进青瓦房,连官家都出面了,直到天亮才放出来” “我也听说了,据说章大娘子在庆寿殿一直哭到天明,将太妃娘娘弄的左右不是,安抚了半天” “那林唐真的是愚蠢,我听说他连夜回乡了,细软都没收拾” “这还不走,等着被人嘲笑吗?我估摸着,少说有两三年听不到他的消息了!” “本是邀名求直,谁能料到,章大娘子这般犀利的一顿臭骂” 有一群人明显是四品三品的大员,抱着板笏,在小巷子里慢慢的踱着步子,一个个神情凝重。 “文彦博入京了,一大早就进了宫。” “这个时间点,卡的真是太好了。” “现在细细想来,似乎确实有些不对劲,这件事,不会有人在背后操弄吧?” “有人操弄不奇怪,但也得章大娘子配合。” “这倒是。话说回来,文彦博入京,我听说,一些人排队去了文府,却都没能进去。” “那位苏尚书据说也去了,不知道后来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明面上做给我们看的,背地里啊这开封城的水又深了几尺,” “大相公被官家拔的太高,又不愿意降下身段结党,文彦博不党而党,朝局怕是不好控制了。” “我担心的是神宗朝旧事重演,当年王相公与先帝,而今官家与大相公,司马光与文彦博等等,太相似了” “呵呵,你们不要但有太多。时移世易,再怎么像也不是以前了,咱们走着瞧吧。” 章府。 章惇正在吃饭,章大娘子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 她见章惇不肯说话,怒声道:“我一晚没睡,合着就这样了?你说的顾全大局?” 没有外人,章惇撕扯着饼,道:“你想我怎么办?将来之邵下狱?” 章大娘子也受过来家的恩惠,听着张嘴就要说什么,最后又咽了回去,坐在那生闷气。 章惇也没理她,慢慢吃着,神情一直思索着什么。 过了良久,章大娘子又一脸担心,道:“那文彦博我是知道的,她与叔父同朝,历经七十年不懂,可见不是易与之人,你有把握吗?” 章惇剑眉跳动了下,冷笑道:“我现在就能送他下狱,随时都能送他下狱!” 章大娘子一怔,有些不解了。 章惇淡淡道:“他来不来都有利弊,既然来了,我自然能拿捏他。他要是把握当做王相公,有他后悔的时候!” 章大娘子听懂了,有些厌烦的站起来,道:“我就盼着你赶紧致仕吧,哪一天要是再被烧了,我们连住的地方都没了。” 章惇看了她一眼,脸上忽然浮现笑意,道:“昨晚骂的好。” 章大娘子先是强忍,后面忍不住噗呲一笑,道:“我也是被逼急了,一个个的,真当我们章府好欺负!” 章惇擦了擦嘴,道:“你待会儿去一趟来家,他们家那几个,都要送走。一些人,让他们回老家带着。昨夜冒头的,我让黄履去办。” 章大娘子这才开心,道:“就应该好好的治他们,黄履最合适了!” 黄履是御史中丞,是章惇手里的剑,对‘旧党’深恶痛绝,做起事来,毫不手软。 章惇站起来,没有再说,径直向外面走去。 章大娘子跟过来,道:“你要去干什么?今天不休息?” 章惇道:“去一趟国子监与太学,他们的教材拖延的时间太长了。” 章大娘子皱眉,没好气的道:“你这是什么大相公,简直做了天下所有的官” 章惇仿佛没听到,径直迈出了门。 太学近来压力很大,既要接管各府州县的‘学’,又要扩建,制定新规矩,还要制定新的教材 ,科考纲目。 沈括等人上了几个版本的教材,要么被政事堂打回去,要么是赵煦不满意。 加上太学里涌入了众多的豪门贵族子弟,甚至还有赵似,赵佶等人,自然不敢大意。 垂拱殿。 赵煦抱着小权儿,在慢慢的批阅奏本。 小家伙没睡觉,抓着赵煦衣襟的一个绒球在玩耍。 赵煦身前的奏本,是李清臣上的,基本上是一个词的释义:众王府。 李清臣在奏本里建议,在开封城开辟一个地方,专门为宗室王爷建一个院落,定额俸禄,不再分封各地,也不再加官衔。 大概意思,就是用这个众王府,将宗室这些男丁圈养在开封城。 赵煦看着‘众王府’三个字,想起了后世大明朝的‘十王府’,最终之下,也是名存实亡,一个个宗室亲王,王府占地数千亩,更有上百万亩的封地,俸禄还高的离奇,一年国库都养不起。 赵煦心里斟酌着,控制宗室,无疑是一个复杂的工程,事关皇权以及赵家江山的安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皮悄悄进来,端着盘子,盘子里有两道公文。 陈皮放到赵煦边上,道:“官家,是政事堂送来的,说是文相公亲笔所写。” “哦,” 赵煦来了兴趣,放下李清臣的奏本,随手拿过一道。 入眼看去,文彦博的字真的是没的说,瘦骨嶙峋,笔力刚劲,自有一番风骨。 赵煦暗赞了文彦博的字,便去看内容。 这是拟定的圣旨,大致内容是对昨夜林唐夜骂章府的斥责,以及表达了大宋官家对朝局官吏的‘不知礼数,藐视朝廷’的不满。 全篇没有说怎么处置,不轻不重,一旦力道都没有。 赵煦眯了眯眼,又拿起另一道。 这是政事堂的处理意见,他建议,对曹政,来之邵等人进行口头警告,罚俸三个月。至于妻弟,兄弟什么的,冒头的三人通通以各种名义下狱。 而后,列出了二十多个名单,这些人,都是冒头三人的‘亲朋师友’,这些人,大部分被流放詹州,少部分是岭南。 那道圣旨倒是没什么,但这是找到政事堂拟定的意见,后面还有一行小楷,赵煦认得,是章惇的笔迹:法度出三司,宜由刑部,御史台,大理寺决断。 赵煦看着这句话,渐渐的品出味道,不由得露出笑意来。 章惇不止是要给文彦博下马威,也是要抓着这件事不放,让一些人不敢说话了。 “宰相胸襟!” 赵煦笑着。要是换做蔡京支流,怕是要借此机会,横扫异己了。 赵煦放回去,道:“圣旨以中旨发,另一道,打回去。” “是。”陈皮脸色不动的说道。 “文彦博,现在在政事堂?”赵煦看了眼怀里的小权儿说道。 陈皮道:“是,大相公从国子监回来,与文相公是前后脚。” 赵煦抬头看向门外,目光幽幽,道:“江南西路的事,怎么样了?” 陈皮想了想,道:“倒是有几封信,说王相公行事如风,果断的料理了一些事情,还在追查贺轶之死。” 赵煦笑容越多。 王存行事如风,怕是急了。 一旦文彦博在汴京城站稳脚跟,就没他什么事情了。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三章 谁的网 赵煦将文彦博的两道草拟的奏本打了回去,很快就返回了政事堂。 而今发布诏书以及政令,都需要上报垂拱殿,赵煦没意见就照着发,有意见,就需要重新拟订。 包括中旨。 赵煦打回来的,章惇,蔡卞都没有理会,直接送到了文彦博的值房。 这个值房是刚刚打扫出来,还有着浓郁的腐朽以及水汽味道。 文彦博坐着椅子上,身穿着一件看似老旧的官服,他的桌上堆满了各种厚厚的文书。 右手边,是一大摞,最上面的‘宋律’,他手边的是‘绍圣’词典。 哪怕是刚刚回来,文彦博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正在专心致志的看着手里的‘宗室俸禄草案’。 他看的很认真,枯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哪怕他值房小吏端来被赵煦打回来的奏本,他也是头也不抬。 不远处,章惇安排的小吏很是惴惴的站着。 这位文相公给他一种十分不安的感觉,体会到了真正的,什么叫做——不怒自威。 章惇是高山仰止,不可直视;蔡卞则是给人如沐春风,礼贤下士的感觉。王存是见谁都笑呵呵,却明摆着在脸上写着‘算计’二子。 这位文相公,令人心生畏惧,不敢有一丝大意。 小吏悄悄瞥了眼他刚刚送来,被官家打回的草拟政令,神情动了动,又看向附身低头,面无表情盯着桌面公文的文彦博,枯瘦的脸上,给人一种十分严厉的感觉。 文彦博好似不知道那道奏本,也不知道小吏正在盯着他。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自语的说道:“这般铁律,对宗室未免太过苛刻了,有失皇家体面,也有损朝廷宽仁。” 小吏吓了一跳,连忙低头,根本不敢听。 谁不知道朝廷里,尤其是政事堂里风声鹤唳,对这位文相公极尽警惕。 并且,事关宗室,是蔡相公,大相公与官家亲自定下的,这话要是传出去,谁知道会引来什么动静! 文彦博慢慢合上这份草拟的‘新法’,从抽屉里拿出另一道公文,放在桌上,道:“送去大相公值房。” 早就准备好了? 小吏心头一惊,他一直奉命悄悄监视者这位文相公,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写了这样一道公文! 他不敢大意,连忙上前接过来,什么都没说,躬身立着。 只见文彦博什么也没说,抽出了另一道草案,封面上是‘勋爵定赏’。 小吏悄悄后退,出来值房,并没有关门。 文彦博恍若未觉,静静看着,不多久,就道:“对宗室苛刻,对这些勋爵倒是格外大方,弱己强人,这不是大宋的国本之道,江山社稷危。” 说完,他稍稍翻了翻,就放回去,拿回另一道,上面写着‘武勋’二字。 文彦博手顿了下,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凝色。 他很清楚这道里面的是什么,也清楚当初为了给郭成,种建中等人封爵闹出了很大动静,甚至传出了赵煦与章惇‘君臣决裂’这般令人惊悚的谣言。 可以想见,这件事,根本上还是宫里那位年轻官家的坚持。 文彦博只是顿了下,就如常的抽出来,打开静静的看着。 那小吏离开政事堂,很快就来到青瓦房,站在了章惇身前,将文彦博的一举一动,包括刚才那句自语原封不动的都汇报了。 章惇面色严厉,看着文彦博新拟订的意见,这一道,几乎暗合了章惇的意思,由御史台与刑部联合调查,大理寺定案,每个字都似乎合着近来朝廷法度的变化。 章惇看完,递给了不远处的蔡卞。 蔡卞扫了眼,面色冷漠,道:“这位文相公真是不能小觑,是将我们算的清清楚楚,到底谁在谁的算计中,现在还未可知。” 章惇沉默了片刻,看着眼前的小吏,道:“今后一切按程序走,不需要来汇报什么,做好你的本分。” 小吏一怔,心头有些惧怕,讷讷的不敢说话。 蔡卞站起来,道:“按照大相公说的去做,两年之后,外放你一任知府。” 相公们值房里的小吏,可不是一般的小吏,不说年纪三十出头,资历,能力也都是精挑细选。 小吏似乎听懂了,连忙抬手道:“是。” 小吏拿着文彦博刚刚给他的公文,有些心惊胆战,惊悸之余的来到了通政司。 通政司的地位特殊,不止是上传下达,尤其还是直接对接宫里,地位在无声 中不断凸显。 沈琦看着眼前熟悉的小吏,审视了一眼文彦博的新公文,点点头,道:“你先不要走,我这里有一盒皇后娘娘赐给我家大娘子的茶叶,你带一点给文相公,我听说他喜欢品茶。” 这小吏吓了一跳,连忙道:“是。” 他脖子上有一丝冷汗流下! 沈琦是‘新党’,所有人都知道,但他不属于章惇,蔡卞一路,他是官家的人! 沈琦这般示好文相公,是有什么深意吗? 小吏哪敢多谢,就记得章惇那句‘做好本分’,其他的,真的是不敢多想一丝! 沈琦递给他一小罐茶叶,凑近一点,低声道:“多看多听少言少语。” 小吏脸色有些发白,抬手道:“小人明白。” 其实,在此之前已经有很多人提醒过他,他自己也暗自警醒,但接连被大相公,沈琦‘提醒’,他越发感觉了里面的水深。 今后,他要做半个哑巴! 文彦博的奏本很快就到了垂拱殿,赵煦扫了眼就准了。 在政事堂拟订圣旨,再来垂拱殿盖印的时候,赵煦抱着小权儿,与孟皇后出宫,来到了御街上的皇家票号。 这时,在后堂,朱太妃与朱浅珍对坐,两个异父异母的兄妹,很是有些感慨的说着家长里短。 朱浅珍微微躬着身,静静听着,适时的接话,与朱太妃一起感慨的说着往事,尤其是他们父母还在世的时候。 朱太妃一脸愁容,道:“大哥,我现在是真担心,赵似才十一岁就要开府建衙,没人照看,唉” 朱浅珍轻声笑着,道:“娘娘,我觉得您过于担心了,官家怎么可能将十三殿下扔出宫不管,必然是有妥善安排的,根据我的观察,官家是有意培养十三殿下。您也别小看十三殿下,前年大水,十三殿下可是钦差巡河的。”手机\端一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朱太妃摇了摇头,道:“儿行千里,这宫里宫外,何止是千里” 孟唐就站着不远处,静静的听着,心里也在想念宫里的姐姐。 他倒是可以随时进宫探望,但这‘随时’对着‘宫里’,又怎么可能时真的。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四章 怎是一个复杂 朱浅珍,孟唐都是当朝外戚,并且还是比较亲近的那种。 相比于高家那几位,他们自然是低调的不能再低调。 朱浅珍与朱太妃的异父异母,本身就不亲近,朱太妃入宫后,朱母已经过世,两人几乎没有联系,朱家只是偶尔才能得到一点可怜的赏赐。 这也是赵煦亲政后,朱浅珍才逐渐被赵煦提拔出来,而今虽然不在朝野,却也算是朝野中人。 都是国舅,孟唐的身份,相比于朱浅珍,就显得十分尴尬。 他们孟家是‘旧党’出身,姐姐孟皇后是‘旧党’魁首高太后所立,一直遭到朝野的攻击,哪怕生了嫡长子,有官家的坚定保护,但很多人还是认为,孟皇后被废,只是时间的问题。 有的人有耐心,在静静的等。有的人则无视赵煦的连三警告,抓到机会就上书弹劾。 后宫里也不平静,孟唐时时刻刻都在为他姐姐担心。 朱太妃还在与朱浅珍说话,或许是在宫里没人说话,亦或者是两人到底是兄妹,朱太妃有些絮絮叨叨,将一些烦心事来来回回的说着。 朱浅珍没有表现出一点不耐烦,听着,不动声色的开解着。 朱太妃说了许久,又是轻叹一声,无奈的道:“这几个孩子,除了赵佖,没一个让我省心的。赵似那边,我得时时盯着,官家的处境也不好,我也得体谅,后宫里看似平静,哪里又能真的平静得了” 朱浅珍神色不动,暗暗感慨。 他这个妹妹,看似好像什么都不懂,除了孩子什么都不管,实际上在宫里闷了二十年,又怎么可能真的什么都不清楚。 无非是不说罢了。 朱浅珍悄悄看了眼身后的孟唐,嘴型说着‘9殿下’三个字。 孟唐轻轻摇头,示意赵佖今天不在皇家票号。 朱浅珍回过头,与朱太妃继续说话。 这会儿,赵煦与孟皇后,如果寻常夫妻,穿着普通的棉衣,抱着权哥,在御街上慢悠悠的散着步。 赵煦看了眼孟皇后怀里睡着的小家伙,又看向两边林立的铺子,热闹的人群,忽然笑呵呵的说道:“跟你说啊,我以前一直有个想法,就是这这些不愁客人,租金很高的街上,买几个铺子,然后就每个月坐等租金,其他时间,游山玩水,吃喝玩乐,享受大好时光” 孟皇后抿嘴一笑,道:“就几个吗?” 赵煦顿时来了豪气,道:“刚才说搂着说,我想买半条街!” 孟皇后更笑了。 唐唐大宋官家,居然想要靠收租过日子,这要是传出去,得有多少人抱着赵煦大腿哭。 两人说说笑笑,就来到了皇家票号。 出来迎接的是孟唐,看到如普通夫妻模样的赵煦与孟皇后,孟唐吓了一跳,连忙抬手道:“孟唐见过官家,见过娘娘。” 赵煦打量了他一眼,见他比以往精神了不少,电梯道:“你姐抱了一路了,你抱会儿你大侄子。” 赵煦说着,就迈步进去。 孟唐还没反应过来,孟皇后就将权哥递过来,轻声笑道:“抱一会儿,醒了告诉我。” 孟唐心里其实很害怕,小心翼翼的接过来,抱着怀里,感觉姿势不对,很是费力,却不敢说话,跟着孟皇后身后,走进去。 伙计们来来去去,只是看了眼,见由孟唐引路,就没有多问。 赵煦来到后堂,朱浅珍连忙起身行礼:“小人见过官家。” 朱太妃见赵煦进来,似乎撇了下嘴,有些不满,偏过头。 赵煦尽收眼底,在椅子上坐下,笑着与朱浅珍道:“舅舅,坐,来,慕古也坐,都是一家人,不要见外。” 孟唐有些迟疑,看向孟皇后。 孟皇后拉了他一下,道:“官家让你坐,你就坐。” 孟唐这才小心翼翼的抱着权哥坐下,坐着孟皇后边上。 赵煦居中,左右手在朱太妃,孟皇后,对面是朱浅珍与孟唐。 这五个人,还真的是一家人。 没人上茶,赵煦就自顾的倒茶,先是给朱太妃,道:“母妃,喝口茶。” 朱太妃心里纵然再多不舒服,面对儿子的倒茶,脸上和缓。 赵煦又给孟皇后倒了一杯,然后才看向孟唐与朱浅珍,笑着说道:“今天,我与圣人就是闲的无聊,出来走走,咱们就坐下来,聊聊天,拉拉家常。” 大概除了朱太妃,没人会信赵煦的话。 朱太妃对于赵似出宫开府建衙的事一直放心不 下,左思右想,还是忍不住的说道:“赵似明年才十二岁,我要留他到年底。” 朱太妃话音里有种赌气的味道,这还是第一次。 赵煦查刚端到嘴边,果断应道:“那就到年底,我让朝廷改,皇子等的出宫年纪,定在十二岁,皇女不限。” 朱太妃又惊又喜,道:“真的?” 赵煦道:“礼部那边提出建议,在皇城角开辟一个众王府,专门给出宫的皇子,我再给十三弟出入宫门,留宿庆寿殿无需请示之权。” 朱太妃真的高兴了,继而嗔怒道:“你不早说,我提心吊胆了好些日子。” 赵煦顿时苦笑,他记得他说过,还不止一次,是朱太妃担心过甚了。 讲话,也得看场合啊。 安抚好了朱太妃,赵煦多少松口气,多说几句,见朱太妃放松下来,他这才看向孟唐,笑着道:“我听说了,你在皇家票号做的很好,不骄不躁,事事亲力亲为,也没依侍身份,嗯,很不错。明年的恩科,你好好看。” 孟唐现在是万分谨慎,听着赵煦的话,慌慌的就要站起来,却被孟皇后一把拉住。 孟唐又注意到怀里的权哥,小心翼翼的躬着身,道:“是,谢官家。” 赵煦又打量他一眼,转向朱浅珍,道:“我听说,刑部调取了关于文家在皇家票号的往来账目?” 朱浅珍神色如常,躬着身,道:“是。是三天前的事,并且早上还派人来说,想要更多,更详细的,小人已请示陈大官。” 陈皮不在这。 但事情赵煦知道的很清楚,拿起茶杯,静静喝了一口,而后微笑着道:“文家之前做的还算谨慎,法理上来说,是牵扯不到文家人的。对了,听说,他们将之前薅的羊毛都退了回来,还‘存’了两百万贯?”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五章 民间力量 朱浅珍很有眼力劲,没有因为孟皇后等人在场就犹豫,赵煦话音一落,就接话道:“还是文家那个小辈,说是要存一百年。” 一百年后,文家在哪里都不知道了。 这笔钱,就是一种弥补,是送给皇家票号的。 赵煦心里斟酌片刻,慢慢说道:“外面人都说,皇家票号是朕的内库。这句话不完全对,但也不算错。朕不参与朝廷的党争,皇家票号也不应该被卷入。这句话,你递给九弟。” 刑部从皇家票号调取账目,应该是正常举动,但背后以及日后可能发生的事情,赵煦已经可以预估了。 朱浅珍躬身,道:“是。” 说完这些,赵煦又瞥了眼小心翼翼抱着权哥的孟唐,见小家伙很安静的抓着孟唐的衣服玩,笑着道:“近来,宗室以及功勋好像不太平静,你们都是国舅,没有比你们更亲近皇家的人了。快过年了,你们该设宴就设宴,该赴宴就赴宴,对他们正确的想法,收集一下,反馈给朕,一些不正确的,给他们好好说道说道。他们与朕,与皇家,与大宋,荣辱与共,休戚相关,朕相信,他们一定会明白,大宋好,他们才会好。不是大宋好坏,他们都一样荣华富贵” 孟唐脸色骤紧,根本不敢接话。 赵煦的话很明白,是他们代表他,大宋官家,去宴请这些宗室,功勋,这里面的意味,不言而喻! 朱浅珍神情如常,道:“是。” 孟唐的目光一直看着她姐姐。 孟皇后是不希望孟唐卷入党争漩涡的,只希望他平平安安,不要步他们大爹爹的后尘。 不等孟皇后有所反应,赵煦就转向孟皇后,道:“圣人,过年前,你在仁明殿,为权哥办个宴,只邀请朝廷大员的贵妇,在朝的。尤其是几位相公家的,让他们见见权哥” 说到这,赵煦忽然笑了起来,道:“再让她们都带上适龄的姑娘,让权哥瞧瞧” 朱太妃明显听出来赵煦的玩笑之意,没好气的道:“权哥才多大,你就不想想你的弟弟妹妹。” 孟皇后本来紧绷的脸角,已经朱太妃的打岔,稍稍和缓。 赵煦被朱太妃说道一愣一愣,他突然想起来,十三赵似已经快十二岁,几个弟弟妹妹,似乎都快到了婚嫁的年纪,要尽早安排了。 赵煦余光看了眼孟皇后,心里稍稍琢磨,道:“母妃,有什么想法?” 宗室的婚姻,从来没有简单的,赵煦的都一言难尽,皇子皇女就更不用说,都脱开‘联姻’二字。 朱太妃好似突然来了兴致,道:“我见过吴家的,就是杭州来的,他们家的孙子,我看着不错,聪明懂事,据说乡试得到了不少大家的赞赏,前途不可限量。” 这是说十四妹? 赵煦想不起具体的吴家是哪一家,哪一支,谁的孙子,没陈皮的提醒,赵煦只能装作他知道的模样,故作思索的道:“嗯,那找时间,我观察一下,也可以安排他们先见一见。一辈子的夫妻,琴瑟和鸣最重要。” 朱太妃深以为然,对赵煦的态度很高兴,道:“我来安排,皇后不是要为权哥办宴吗,我给似儿也办一个,请一些人,带着他们孩子进宫。不止是似儿,其他的,赵佖,赵佶等也要早点安排,不要落人口实。” 官家苛待兄弟! 这种口实,对英明神武的大宋官家来说,自然是极不好的。 赵煦嗯了一声,看向孟唐,笑着说道:“你呢,有没有可心的人?” 孟唐连忙躬身,道:“小人一心学业,心无旁骛,劳官家费心。” 赵煦看向孟皇后。 孟皇后摇了摇头,笑着道:“臣妾也不知道。” 赵煦左右转头,见陈皮不在,忽然有些不自然,看了看在场的人,还是看向孟唐,道:“我听说,外面经常会进行各种聚会,都是清贵世家的哥儿,姑娘们的交际,各家都是通过这样为儿女相亲的?你有没有参加?” 孟唐心里有些害怕,担心赵煦给他安排,低着头,余光看向孟皇后,有些求救,嘴巴没停的道:“小人没参加过。” 孟唐的自我姿态,摆的是相当的低,一直活在某种阴影下,惶惶不安。 赵煦看的分明,转向孟皇后,道:“你这个做姐姐的也不操点心?要等母妃说你。” 朱太妃听着不乐意了,直接插话道:“皇后,别听他的,挑个慕古喜欢的,不要什么门当户对,他们两口子看对眼才最重要。” 孟皇后见他们母子这般对话,哪里不懂,打量着孟唐,道:“你不是有心上人了吧?” 孟唐头低的更多,道:“没有。” 孟皇后这倒是笃定了,审视了他片刻,心里犹豫,看向赵煦。 赵煦连忙摆了摆手,道:“我是大宋官家,但也没有强迫人家姑娘的道理,他要是真心喜欢,就去追,姑娘乐意了,家里不同意,就生米煮成熟饭,让姑娘抱着孩子回门,看他们怎么说。” 孟皇后忍不住噗嗤一笑,这是什么鬼主意。 朱太妃见确实没外人,有些嗔怒的道:“胡说八道。慕古,别听官家,过几日,你也来宫里,我给你撮合撮合。” 孟唐似有些急促,脸上发红,抬头看向朱太妃。 赵煦看着孟唐的模样,又看着他怀里,玩的不亦乐乎的权哥,心里暗道:看来,还得给他培养点自信。 “舅舅,你找个时间,去见见文家当家人,将两百万退给他们,再给他们个权力,允许他们建立交子铺,起步钱款不能低于千万贯,再给他们定下发展任务。”赵煦旋即就看着朱浅珍说道。 朱浅珍一愣,旋即就猜测,可能是官家要笼络文家,起身抬手道:“小人领旨。” 赵煦按了按手,示意朱浅珍坐下,道:“不止是文家,再物色几个大户,一个人不行,就让他们联合组建。具体的条件办法,这几日陈皮会交给你,你们仔细研讨一下,再去户部走一趟,完善之后,再送到垂拱殿。” 赵煦自然不可能真的是出来散心的。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六章 党争泥沼 皇家票号的作用,还没有显现出来,还处在耕耘阶段,单靠皇家票号单打独斗显然是不够的。 若是能激发民间的力量,将那些囤积的财富释放,无疑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赵煦说完这些,不等朱浅珍说话,又说道:“有些话,朕不好说,你给梁焘,吴居厚递个话,他们对于商事的那些计划,朕不太满意,尤其是削减赋税,理清赋税脉络的事。你点点他们。” 赵煦到底是大宋官家,而今位置高的可怕,他要是开口,怕是户部得吓一跳,不但做不好事情,反而可能坏事。 作为上位者,赵煦需要讲究一些策略。 “是。”朱浅珍应下说道。 今天算是半个家宴,赵煦点到即止,笑着说道:“看来权哥挺喜欢舅舅啊,平时我抱着,动不动就哭闹,这半天了,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朱太妃伸头看了眼,也笑着道:“都说外甥像舅,这眼角眉梢,确实挺像的。” 赵煦端详了下,道:“还真是,咱权哥要是真能长的像慕古,将来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小姑娘” 孟皇后见着,心头宽松,板起脸与孟唐道:“找个时间进宫,跟我好好说说。” 孟唐挤出僵硬的笑容,似哭似笑。 他确实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但最多算暗恋,人家姑娘看没看过他都还是未知数。 赵煦在一旁拱火,道:“我也去听听,看看是哪家的姑娘。今年好好做,我好有借口给你赐婚” 孟唐受宠若惊,就要站起来。 赵煦压了压手,道:“没外人就别那么虚礼了。” 孟唐几乎不敢说话,慢吞吞的又坐下。 在赵煦这边说着闲话的时候,工部却是一片冷清。 刚刚宫里下了中旨,斥责工部侍郎工部侍郎陈浖‘因私忘公,家教不严,乱事朝臣‘。 这是斥责陈浖,却也是一巴掌打在工部,打在工部尚书苏轼的脸上。 苏轼上任以来,用了温和手段整顿工部,虽然面临了巨大阻力,还是快速掌握了一些权力。 此刻,他坐在班房里,神色肃然,一笔到头,猛的提笔。 这是一道奏本,扉页上是:工部上皇帝书。 第一句是:工部尚书苏轼,冒死上皇帝陛下书。 苏轼放下笔,拧着眉,一脸肃色。 ‘上皇帝书‘,是一种十分严肃的标题,这样的奏本,不管是皇帝还是朝廷,都需要认真对待。 以往,苏轼也给神宗皇帝写过,还写了两道,上,再上。 其中主要内容是抨击‘新法‘,引经据典,用古代教训,当今事实,痛斥‘新法‘。 但他忽略了一些事情,苏轼之前做了不少事情,让神宗皇帝认为他是支持‘新法‘。这两道奏本,让神宗皇帝对苏轼大为厌恶,认为他‘反复曲意‘,是攀附司马光。 后来,爆发了‘乌台诗案‘,神宗皇帝冷漠以对,甚至要严肃处置苏轼,打击反对‘新法‘的势力。 这却引来了朝野巨大的震动,不说苏轼的兄弟苏辙,各种亲朋好友,纷纷上书。甚至于,前几任相公,当朝的司马光,外加章惇,都与神宗皇帝争辩,请求放过苏轼。 更有的是,当时在江南的王安石,还特意写信给神宗皇帝,来了一句‘岂有圣世罪良才乎?‘ 神宗皇帝将王安石招呼,当面询问王安石了‘卿知轼非品洁‘。 对品德要求极高的神宗皇帝,认为苏轼品德败坏,虽然乌台诗案因为众多人的反对与求情,神宗皇帝释放了苏轼,但在政治上,苏轼已被神宗皇帝打入了冷宫。 苏轼或许不知道,也许知道一些,看着眼前这道熟悉陌生的奏本,他神情有些迟疑。 神宗朝,王安石固然得到神宗皇帝的支持,但王安石不是权臣,司马光等人还在位,一样位高权重,神宗皇帝也能听进谏言。 可是现在,章惇不是王安石,当今不是神宗皇帝。 苏轼看了好一阵子,或许是在等墨迹干,他将奏本收好,放入怀里,来到门口,淡淡道:“马车,入宫。” 工部主事只认为他是入宫请罪,没有多想,连忙去准备。 苏轼上了马车,在敢入宫里的时候,又得到另一个消息:政事堂文相公下令,命刑部与御史台联合调查昨夜‘辱骂大相公府‘一事,限时三天查清。 这道命令,不咸不淡,仿佛没什么,很是寻常。 但苏轼神色却沉了一分。 御史台御史中丞是黄履,刑部尚书是来之邵,他们都是章惇的人。 文彦博下这样的命令,是意味着,他也妥协了吗,成了‘新党朝廷‘的附庸了吗? 苏轼入了宫,没有去请罪,而是来到了政事堂,文彦博的班房。 文彦博还在看着身前的公文,看了这么多,终于看到一个他高兴的了。 这是国子监的奏本,阐述明年的计划,最主要的,就是推进朝廷的‘教化‘,预计明年新增两百个州府学,可免费容纳两到三千人的教育。 这是一个极好的开始。 苏轼进来,文彦博入京后,第一次对外人露出微笑,看着苏轼道:“子瞻,来,坐。” 子瞻,苏轼的字。 当今朝廷,面对9十多岁的文彦博,全是后辈,没有例外! 苏轼肃容抬手,道:“相公,下官请教一件事。” 文彦博十分客气,微笑着道:“无需客套了,坐下说。” 苏轼没有坐,有些倔强的道:“不知,相公对‘绍圣变法纲要‘,是什么态度?” ‘绍圣变法纲要‘,不是正式的朝廷决议,是一种政事堂你定的计划书,变相的就是朝廷行事的指导大纲。 这份‘纲要‘六七成出自章惇为首的‘新党‘之手,其他的,是赵煦的态度。 文彦博好似一点都不意外,枯瘦的脸上有了一丝冷漠色,道:“我刚刚看过,对其中许多内容,有不一样的看法。” 苏轼抬着手,道:“文相公已入京,宫里估计会在三天内召开紫宸殿大议,相公是否在朝会上,说出反对想法?” 这次朝会,主要任务有两个,一个是任命文彦博,其二就是对明年变法的诸多事宜的一个酝酿。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七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会。” 文彦博回答的是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苏轼神色沉肃,放下手。 他盯着文彦博,道:“外面一直在传一句话:‘祖制不存,人道何依’,相公学富五车,应当明白其中的严重。” ‘祖制’二字,涉及了太多,既有‘规矩’,也有‘孝礼’。‘祖制’的破坏,在当今绝大部分人看来,是对统治的挑战,是对社会运行的颠覆。 这是决不允许的! 但朝廷高层都很清楚,当今官家逼迫太皇太后撤帘还政的理由是‘子继父’,这一点,在礼法上,在孝义上无可争议,那么,当今恢复神宗皇帝时期的‘新法’,就理所应当。 因此,这是矛盾,在‘忠君’的要求下,反对派只能默认,针对‘新党’,针对‘新法’,那只能是‘就事论事’,不能在礼法上站在道德制高点,是以,反对声纵然再大,还是不足以撼动改革的大趋势。 并且,随着‘新党’在朝廷的日渐稳固,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倒向‘变法’。 苏轼拿着‘祖制’c‘人道’说事,文彦博几乎没有任何反应。 他拿起身边的茶杯,说道:“你入仕三十年了吧?” ‘仕途’是苏轼的痛,如他这般坎坷的,大宋几乎找不出第二个,詹州,他是第一个被贬那么远的。 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弟弟苏辙仕途很顺,一直到了三司使的位置! 苏轼面无表情,道:“相公,下官请问,您回京是为了什么?‘新法’的种种害处,您比我清楚,如果只是回来做应声虫,就不怕一世清名尽丧吗?” 文彦博的茶杯已经到了嘴边,却停了下来,他默默片刻,又放下,看着苏轼道:“你呢,你复出是为什么?只是为了站到朝廷里,来大声反对吗?有用吗?” 苏轼纵然是工部尚书,实则依旧位卑言轻,‘新党’c‘旧党’的大佬太多了。 苏轼怀里揣着那道奏本,心底也很清楚,这道奏本上去,他可能詹州都去不了,多半是下狱。 他没有退缩,镇定的看着文彦博,道:“蝼蚁之力,也不能偷生。” 文彦博神色有些异样,看着苏轼,良久才道:“你要去,我不拦着。你得想清楚,你做的事情,利弊几何。我说的是于国于民。” 苏轼抬起手,道:“阻止祸乱,就是为国为民,何谈多少!” 文彦博轻轻摇头,道:“今日,你没来过。” 苏轼心头叹气,他原本认为,文彦博纵然有所屈服,但必然会剧烈反抗,却没想到是这般平静。 难不成,文彦博也如那些人一般,为了官位,为了钱途,不要身前身后名,朝颜夕改吗? “下官告退。” 苏轼脸上写着失望,转身离去。 文彦博没有看他,继续看着桌上的公文。 苏轼出了文彦博的班房,环顾四周。 政事堂里,只有王存,文彦博的班房,章惇,蔡卞的在青瓦房。 静悄悄的,连一点脚步声都没有。 苏轼立刻回想到了以前的政事堂,充斥着各种声音,大大小小,来来往往的官吏,几乎没什么顾忌,为了国政,你争我吵,互不相容。 苏轼迈步,没有去熟悉的地方,因为那些地方都被改变了。 他来到了通政司,将写好的奏本,递给了沈琦。 沈琦在元祐及以前位置不高,这也是他能留在京城的原因,因此与苏轼并不熟。 他接过奏本,按例准备备案,然后呈送政事堂。 但他只是匆匆扫了眼,就脸色立变。 这道‘上皇帝陛下书’,看似是谏言,有理有据的分析,实则内容充斥着‘反对’二字。 这可是,当今官家亲政以来,尤其是改制朝廷后,第一个六部尚书,朝廷大员,公然尚书反对新法! 沈琦神色慢慢恢复,拿着奏本,看着苏轼道:“苏尚书,我与令弟有旧,你现在收回去,我就当没看到过。” 第一个六部尚书公然反对新法,可以清晰的预见,苏轼即将面临着什么。 在神宗朝,你或许可以全身而退,但在当今,吃够苦头,压抑了无尽愤怒的‘新党’,会将冒头的苏轼给撕碎! 苏轼淡淡道:“我不会收回。” 说完,苏轼就面无表情的走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可能会遭到的报复。 章惇,蔡卞等人的品性没有什么问题,但即便没 有私人恩怨,不涉及权力争斗,在朝廷大政的方向上,他们会将所有阻碍,毫不犹豫的踩在脚底! 坐在马车里,苏轼心头感慨无数,忽然又洒脱起来,笑着自语道:“我这辈子,潇洒不得,如意不行,逆水行舟,终究是行人。也罢!也罢!” 驾车的马夫无所觉,驾着马车,稳稳当当的返回工部。 沈琦见苏轼固执,没有办法,亲自将这道奏本送到青瓦房,不敢多待,快速离开。 青瓦房内。 章惇看着苏轼这道奏本,剑眉隐约抽搐了一下,递给了不远处的蔡卞。 蔡卞起先还好奇,待看过之后,久久不言。 两人都沉默。 苏轼,不论现今的工部尚书高位,还是在士林间的文坛领袖地位,一举一动都影响太大。 不知道过了多久,蔡卞瞥了眼章惇,道:“官家想要弥合两派,尽力的撮合朝野和气,现在看来,只怕事与愿违了。” 章惇面容严厉,道:“不能相容,那就不容,送去垂拱殿吧。”c 蔡卞忽然神色微紧,道:“你可要想清楚,苏轼这一上,不论我们怎么处置,朝野必然风起云涌,而今马上就要过年,改元,大事在即!” 章惇眉头又抽了一下,目中有怒芒跳动。 蔡卞接着说道:“刚才你也听到了,苏轼之前还去见了文相公。这件事不管是否有串连,实质已经是串连好的,我们动了苏轼,他们就有借口发难。文彦博与王存要是借此拖延,我们明年的计划都不能如愿。” “没人能阻止!” 章惇身体板直,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沉声道:“其他事,我都可忍,这件事,他们要是敢坏我的事,吕大防就是前车之鉴!” 吕大防,第一个死在狱中的大相公。 震惊朝野,大宋立国之未有! 杀一个,还能有当时‘帝后’争权等明暗不可言的理由,朝野纵然难以接受,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但要是再来一个,对朝野的心理冲击,只怕十年八年是恢复不了了。 蔡卞道:“我想说的是,这道奏本,目前只有沈琦知道,你晚上找苏轼谈谈,他们要是撤回去,我们就当做不知道。” 章惇冷哼一声,已经拿起了笔,道:“‘新法’,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八章 夜访 章惇的话,一字千钧。 展现了他坚定的决心,以及强大的自信。 不论是苏轼还是文彦博,章惇都有的是手段拿捏。 他是当朝大相公,总理大臣,连个属下都管不了,还变什么法,成什么大业! 蔡卞见章惇态度坚决,便没有再反对。 不用他说,章惇知晓其中的轻重,到了垂拱殿,不论官家是批示还是留中,程序上都会有很多人知道,继而开封城,整个大宋都会知道。 当朝工部尚书反对‘新法’,这不是神宗年间,引起的震动,将会超过所有人的预想! 裴寅进来,拿过奏本,出了青瓦房,转向不远处的垂拱殿。 赵煦看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天色将黒。 除了偶尔的忙里偷闲外,赵煦比朝臣们还要忙,朝臣们上奏的东西,几乎所有他都要认真的审视,批改,再令政事堂,六部去修改。 这其中,也有着或明或暗的博弈。 垂拱殿,已经燃灯,赵煦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翻阅奏本。 他手里的是苏轼的,从头到尾,他都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并不意外,如其他奏本一样。 “留中” 赵煦最后一个‘吧’还没说完,忽然咦的一声,拿出前面一本,这是荆州南路一个知府上的,赵煦刚才直接留中了。 他将两道奏本放到一起,眼睛左右转动,看着这两道奏本,神情慢慢的凝重起来。 单个看,这两道奏本并无异常。 苏轼的奏本,引经据典,结合实际,痛斥‘新法’的种种弊端,就差喊出‘国将不国’了。 而荆州南路这个知府名叫柳城,他的奏本是弹劾章惇的,言称‘惇甫降世,阴风阵阵,晦光耀屋,奴仆惊骇,私以妖蟲,不过数日,方圆数里,千树枯无,万草凋没,是岁大寒,饿殍盈野,哭声数载’ 这样妖言惑众,胡说八道的奏本,赵煦每天都能看到,都是进士出身,饱读圣人书,口口声声‘子不语怪力乱神乎’的读书人。 赵煦坐在椅子上,静静看着,心里不断的转动着念头。 苏轼的奏本,是没有问题。 赵煦不会因为苏轼反对变法,就要打压他。他是大宋官家,在乎的国政利弊,而不是党争立场。 柳城的奏本,则是现在最常见的言官套路,从根底上否定你,你还没办法站出来解释,只能捏着鼻子不提。那不提,就是默认。 若说现在被黑的最狠的,莫过于王安石,连司马光都忍不住出来说话:‘毁之过甚’。 “得遏制一下。” 赵煦若有所思的自语,道:“还是得务实一点。” 他想到了后世一些事情,继续这样下去,除了越来越不堪,越来越混沌,徒增内耗外,是没有一点好处! 针对这个柳城,赵煦有的是办法,倒是苏轼有点麻烦。 “该怎么解决呢” 赵煦看着门外,神情微微变化。 陈皮立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虽然他不说话,但内心也在思考。 在他看来,赵煦在极力营造朝廷大团结,以最大限度的消除明年‘绍圣新政’的阻力,这个时候对于苏轼的处置,轻了重了,大了小了都不合适,需要谨慎拿捏。 忽然间,赵煦嘴角微翘,道:“陈皮,准备几套寻常衣服,咱们今天去蹭饭。” 蹭饭? 陈皮一怔,道:“官家,是去哪一家?” 赵煦已经起身,活动了下酸痛的肩膀,笑着道:“苏家,除了暗中的护卫,就你跟我去。”  “是。”陈皮会意,应着快速去安排。 赵煦活动了一下,又去了一趟仁明殿,逗弄下权哥,这才换了常服,与陈皮一起出宫。 赵煦怀里揣着两道奏本,悄无声息的出了宫。 天色已经黑下来了,保护的人藏在暗中,外人不细察很难发现。 苏府离皇宫并不远,赵煦就这么徒步走着,他还在想着‘旧党’的事。 旧党,现在有三位大佬,文彦博代表了朔党,也就是司马光一系。王存是继承了苏颂的衣钵,基本上是属于洛党。而苏轼,则是蜀党,传自贾易。 现在,‘旧党’三巨头都被赵煦按到了京城,问题在于,怎么整合他们。 神宗朝的旷日持久的激烈党争,让‘王安石变法’大打折扣,面目全非。元祐后,‘旧党’更是全面废除‘新法’,赵煦不能允许这样的情况再次反复出现。 赵煦一路走,一路思考,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陈皮忽然在身旁低声道:“官家,到了。” 赵煦脚步一顿,抬头看去,就见不远处大门前,冷冷清清,牌匾也有些陈旧,倒是‘苏府’二字遒劲有力,方正有神,没有半点褪色。 赵煦认识苏轼的字,这不是苏轼所写,倒是有点像欧阳修的字。 赵煦摸着下巴看了看,径直上前拍门。 三声之后,大门被打开,一个年轻的门房出来,先是打量赵煦一眼,而后抬手道:“不止这位公子有何事?” 倒是知礼。 赵煦笑着抬手,道:“赵佣,乃是苏先生的弟子,特来拜见。” 门房认真的看着赵煦,脸上疑惑的道:“这位公子,我家主君的学生小人都见过,也从未听闻贵客,不知可有拜帖?” 赵煦愣了下,他知道有拜帖这回事,但下意识的忘记了,根本没这个习惯。 赵煦回头看了眼陈皮,见他连忙低头,只好咳嗽一声,道:“那个,出来匆忙,忘记带了,劳烦禀报一声。” 赵煦说着,想从身上摸点钱,却一点都没带。 这门房似乎看出了什么,犹豫了下,道:“主君今天不可见客,小人给您问一声吧,赵佣是吗?” “对,赵佣。多谢。”赵煦笑着说道。 赵煦,原名是赵佣,赵煦是后来改的。 那门房转身回去,又关上门。 赵煦就在门口等着,在门口慢慢溜达,四处打量。 在院子里,门房在苏轼门旁站了一会儿,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敲门进去后,抬手道:“主君,门外有一位赵佣公子求见,说是您的学生,但是没有带拜帖。” 苏轼正在看书,灯光下的他,倒是显得特别平静,似乎还有些轻松,正在看书,听这门房的话,几乎下意识的道:“赵佣?我没这个学生。” 苏轼是文坛大家,日后的唐宋八大家之一,苏门四学士更是闻名遐迩。自然,苏轼收学生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收的,自然门生有些什么人,苏轼是一清二楚。 根本就没有赵佣这号人! 门房听着,道:“那小人去打发了他。” 苏轼淡淡嗯了一声,继续看书。 这时,一个貌似三十左右的丰腴女子进来,端着一碗羹,好奇的道:“我刚从听到说什么赵佣,是谁啊?” “不认识。” 苏轼头也不转,继续看着书。 王朝云将羹放到他身前,见苏轼脸都快贴到书上,伸手挡在他脸前,道:“行了,休息一会儿,喝一点吧。” 王朝云是苏轼的侍妾,陪着她在岭南,詹州流放多年。 苏轼有些不舍,还是放下书,拿起碗喝了一口,忽然间又若有所思,道:“赵佣,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王朝云点头,道:“我也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但完全没影响,应该确实不是你的学生。” 苏轼对他的学生必然心中有数,肯定没有赵佣这号人,但这个名字,越想越觉得熟悉。 苏轼刚要再喝第二口,猛的双眼大睁,有些惊慌的放下碗,快步跑了出去。 王朝云吓了一跳,连忙追着他,道:“怎么了?” 苏轼不管,跑的飞快,居然让他在大门不远处截住了那个门房。 苏轼将门房拉到一旁,肃色的低声道:“官他,就站在门口,几个人?” 门房不知所以,道:“是,一个人。” 苏轼将信将疑,思索片刻,悄悄来到门后,透过门缝看去。 虽然门外灯笼昏暗,他还是看清了赵煦的脸,只见赵煦正盯着他家门匾打量,还在自言自语:“若是曾巩的字,又挂在苏家,估计能卖不少钱” 正文卷 第四百八十九章 兼听 苏轼听到了赵煦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是什么心情。 官家大晚上跑到他府上来,还穿着便装,必然是因为他上的那道奏本。 官家这是准备与他好好谈谈,还是某种送行之意? 苏轼心里笃定,多半是后一种,心里不禁酸涩,苦笑。 他在仕途上蹉跎了半生,现在是要蹉跎至死了。 苏轼在杭州西湖有众多洒脱的诗词,可又怎么可能真的心无挂碍,若真的是,他也就不会回来了。 苏轼站在门内,内心翻涌不休,最终还是一声长叹:‘罢了。’ 他伸手,拉开门,出来抬手行礼道:“臣苏轼,参见官家。” 赵煦一笑,压住他的手,道:“今天,我是以学生的身份来的,咱们只论师生,不论君臣。” 苏轼曾在宫里任教,赵煦是学生之一,说是苏轼的学生,完全说得过去。 苏轼情知赵煦来的目的,脸色不动,道:“是。” 赵煦见他点头,就看向里面笑着道:“我好像还是第一次来先生家里,先生不请我去坐一下,喝杯酒,不瞒先生,我还没吃饭。” 苏轼看着赵煦,心里的阴霾好似突然散去,洒脱一笑,伸手示意道:“官家请。” 赵煦抬脚就向里面走,忽然又回头看向不远处的陈皮,道:“你们都在外面等着。” 陈皮吓了一跳,连忙道:“官家,不可。” 赵煦摆了摆手,直接迈过门槛。 苏轼有些迟疑,只能跟着赵煦进门。 陈皮却一脸忧色,左右四顾,忽然叫过一个禁卫,低声道:“回去传话,从宫中调集两百人,部署在四周。” 赵煦现在出行,基本上都是宫内禁卫,而不是皇城司或者擎天卫。 陈皮很不安,现在朝野纷扰,真有贼子胆大包天,在这不算高大的苏府,真的很容易得手! 陈皮是内侍省当家人,又是赵煦贴身大太监,他一声令下,禁卫迅速调人,悄无声息的将苏府包围。不知道多少人人头在苏府城头闪烁,有些甚至悄然潜入,监视着苏府动作,暗暗保护着赵煦。 找学校被苏轼领着,见了一些苏家人,而后两人就在一个凉亭坐下。 王朝云在一旁伺候,温着酒水,一言不发的打量着赵煦。 她并不认识‘赵佣’,但显然她家主君确实有这么个门生,她一直陪在苏轼身边,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赵煦慢慢的吃着,喝着酒,与苏轼谈论着‘风花雪月’。 赵煦嘴里还在咀嚼着着菜,话却不停,道:“若说风景胜地,首推苏杭;若论文道昌盛,江南第一;若论美人,江南美人柔细如水,品貌俱佳” 王朝云眉头蹙起,这年轻人看着皮相不错,张口就如那些纨绔浪荡子一样,低俗肤浅令人讨厌。 苏轼倒是一点都没有往心里去,因为他很清楚,眼前这位官家,一点都不好色,宫里的女人至今只有四五个,后宫与朝廷曾提议‘选妃’,也被这位悄无声息化解了。 苏轼似乎回想起了江南岁月,笑着道:“苏杭之景首推西湖,夏有荷冬有雪,春秋泛舟于湖上,别有雅致。苏杭文风之盛,确实在我大宋当属第一,其次应是天府。这美人啊,官公子,其实我看来,与西湖精致一样,春夏秋冬,各有风韵” 王朝云眨了眨眼,有些疑惑。 她疑惑苏轼居然附和这年轻人,说起了‘肤浅之话’,而且,苏轼的态度,有些奇怪,不像是师生,总之很不对劲。 王朝云没有说话,继续温酒,给两人倒上。 她每次倒酒,赵煦都点头表示感谢。 王朝云心里撇嘴:世家子弟,不管怎么低俗下流,各种扮相都是手到擒来,难怪能骗到那么多小姑娘。 赵煦见苏轼慢慢的有些自然,目光看向南方,道:“不瞒先生说,我一直想着,能去江南走一走看看,最好能住上一段时间,好好走一走,认真看一看,太多事情,都是他们说的,我听得,具体怎么样,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 苏轼拿着酒杯,脸上平静的没有说话。 他能理解赵煦,作为大宋官家,一举一动牵涉太大。眼前这位官家,除了御驾亲征这一次,以前都没有怎么出过宫。 这位官家对西湖,对江南的印象,应该只是那些文章,诗词里的模样。 甚至于,他应该连真正的湖,真正的船的模样都没见过,更别说泛舟西湖了。 赵煦瞥了眼王朝云,见时机差不多了,拿出柳 城的那道奏本,递给苏轼,道:“先生看看。” 苏轼眼神骤然一凝,没有接,默默一会儿,道:“我意已决,公子不必再劝。” 赵煦一怔,继而道:“不是,先看看这个。” 苏轼似有些恍悟,连忙伸手接过来,打开看去。 王朝云不动声色的观察,越发觉得这对师生有问题,却没有多余的动作。 苏轼看着柳城的这道奏本,只是看了几眼,就能猜到全部,快速看完,抬头看向赵煦,道:“无稽之谈。” 赵煦喝了口酒,道:“可不是无稽之谈吗?就这样类似的,我每天要看十几道,一个月累积下来,起码要上百,就是假的,我都快认为是真的了。不怕先生笑话,有好几次,我都注意观察章先生,想看看他有没有三只手,脑后有没有反骨,甚至于,我还专门找了关于面相的书研究了好一阵子。” 苏轼没有笑,反而拧眉,道:“假的就是假的,说一万遍都是假的。这样的东西,官公子还是少看为好。” 赵煦笑了,道:“这些确实是假的不能再假,可是看多了难免就会真的起疑。如果抛开这些一眼分辨的假的,其他的呢,那些真真假假,先生怕是都难以分辨,我这个没怎么出过家门,见过世面,对于人心险恶了解不深,被拘禁在这皇城的人,又能分辨多少?久而久之之下,我会不会对一些千真万确的事动摇,对一些人一些事,做出错误的判断?我若是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对这些人这些事的影响,会多大?” 苏轼怔神,他有些不太明白赵煦话里的意思。 这是在‘教训’他吗?是说他的奏本,是假的,是在攻击‘新法’吗? 苏轼稍稍沉吟,就道:“公子,有道是‘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凡事不能听信一面之词,须多做求证,以作判断。” 赵煦点头,从怀里掏出苏轼的那道奏本,放到苏轼身前,道:“所以,先生不能走。” 苏轼没想到,赵煦是在这里等着他,慢慢拧眉,沉默不语。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章 容 苏轼能明白赵煦话里的意思,希望他留在朝廷,能够说一些真话c实话,而不是朝廷的千篇一律,众口一词。 但他不能留下,也留不下。 他的这道奏本一旦公开,朝廷,章惇以及‘新党’都容不下他,甚至于,眼前的官家也不能。 朝廷,必须是团结和睦的,这是眼前官家给朝廷的态度,不是宣之于口的旨意! 王朝云渐渐有些看明白了,眼前的年轻人,不止是她家主君的学生,来头可能很不一般! 王朝云收起了轻视的态度,端坐着,静悄悄的观察着。 赵煦注视着苏轼,见他沉色无言,拿起茶杯喝了口酒,说道:“先生在这道奏本里,对于‘新法’进行了有重点的笼统的抨击,先生能否告诉我,你写的这些,是可观的,还是主观的?哦,客观就是实实在在存在,平铺直叙,没有任何修饰。主观就是以你情绪为主导,在你的情绪下,你所认为的事情。” 苏轼当即道:“可观。臣所言,句句属实,没有任何粉饰与夸张。‘新法’的害处早已经显现,在未来会越来越严重,以至于不能回头。臣恳请陛下,三思再三思,谨慎为之!” 王朝云脸色惊变! 眼前这个毫无架子,刚才还说话浮夸的,是大宋官家! 王朝云连忙低头,继而就为她家主君担忧了。 官家大晚上常服跑到苏府,一个扈从都不带! 这在她看来,其实是一种警示,要么她家主君点头,要么她家主君下场凄惨! 王朝云没有抬头,直觉呼吸都有些艰难。 赵煦看着苏轼,微微点头,忽的又道:“先生,你以及其他很多人,都跟朕反反复复的说‘法祖制,祖制不法,国社不保,万名不安’,我法了,参考了夏商周,汉唐到我大宋,朝廷制度是唐朝的三省六部,军制来自秦汉,礼法来自于周礼” 苏轼等赵煦说完,直接肃色道:“官家,时移世易这样的道理,不止臣懂,反对‘新法’的都懂,根本在于,不论是托古改今,还是增添新法,变革的都是我大宋祖制,是造成了巨大破坏,威胁社稷稳定,动摇我大宋江山。官家,臣请官家以大宋社稷千年计,以我大宋亿万黎民计,谨慎新法,切勿激进。” 赵煦看着苏轼,对于他的话,没有意外。 苏轼在神宗朝反对‘新法’,在元祐初高太后垂帘听政时反对全面废除‘新法’,而今赵煦亲政他反对全面复起‘新法’。 也是这个原因,苏轼的仕途几十年,‘坎坷’二字已不足以形容。 王朝云暗暗咬着嘴唇,余光瞥向苏轼,又看向赵煦。 两人的谈话,渐渐有了火气,一个不好,苏家就可能大祸临头! “千年计?” 赵煦拿着酒杯,望着凄清的月色,有些嘲讽的说道:“有什么江山是千年的?夏商周,大一统的秦,秦始皇野心勃勃,要做始皇帝,结果呢?汉唐强盛如斯,也不过区区三四百年哪有什么完美的制度,有什么万年不变的江山?时移世易,因时c因势而变,这才是长久生存之道。就好比先生,固执己见几十年,若问平生功业,就是那三州吗?” 苏轼口才不差,但他很清楚,眼前的是当今官家,不是在外面高谈阔论,甚至强词夺理。 他心里思索着,到底要怎么才能劝说眼前的官家改变心意,今天是,最为难得的机会,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但不等他说话,赵煦又喝了口酒,月光下脸色显得特别清冷,严肃,道:“朕曾经与大相公私下讨论过这些,今天,也与先生说说肺腑之言。君明臣贤天下安,君昏臣聩江山易。这天下能否长久,最为关键还是在于人心,哪一天人心变了,我赵家就如赢,刘,李一样,死无葬身之地。没有谁比朕更希望老赵家能够长久,但这些不是人力所为。今天,朕还能压着朝局,下一代,谁又知道会不会再次全面废除新法?” “先生,人应该谋长远,但只盯着长远,那就是短视。” “先生如果去意已决,朕也不挽留,明年会大赦天下,元祐八年以前,大部分罪臣都会赦免,先生可以无官一身轻的游山玩水,诗词歌赋。” “但先生,就真的没有一点为国为民做点事情的心吗?工部目前主要任务是‘以工代赈’,在整修全国的官路,河道以及民用农渠等等,先生就不想潜心做点事情?” “容不容易于朝廷,不在乎于你的政见,而是在于你做的事情,是否合乎我大宋的最高利益。” “所谓最高利益,是富民强国,简单四个字,包括清廉吏治,民生恢复,强兵,抵御 外辱等等,而不是什么祖制,什么万年江山,空洞乏善可陈的陈词滥调,不能成为我大宋的最高利益。” “朕知道,读书人都不谈利益,但利益不止于钱粮,亲朋好友得了好处,是不是一种利益?官位是不是一种利益?势力是不是?凡是能交换的,有形无形的,都是利益。” “都是。” 赵煦看着苏轼,一字一句,好似随口而出,却也是他早就想说的话。 他还在继续说:“利益无处不在。我们生活在利益之中,所以,我们都要务实一些。圣人的话,修身养性即可,不能用来治国。” “朕要的大宋,是一个高度成熟制度化,是一个强盛,强大,令万民感觉骄傲的大宋。我们的大宋,应当是汉唐盛世,后代为之向往,怀念的大宋,而不是清平盛世。” “清平,何来盛世?” “朕知道,先生,以及与先生有相同政治理念的人,并没有强盛大宋的想法,你们要的就是一个太平,是你们的清平,却并不是我大宋,亿万黎民想要的。” “说这么多,朕还是希望先生能留下来,先生是可以做事的人,朝廷需要不同的声音与想法。朕以及大相公等人,不是不能容人,不能容下不同想法。”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一章效果 赵煦说的其实并不多,意思是言简意赅。 王朝云没有再倒酒,目光看向苏轼。 她是陪着苏轼在外漂泊了十多年的人,深知苏轼的洒脱外表下,内心藏着无尽的痛苦与苦闷。 苏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反驳什么,但却没有说出口。 眼前这位年轻的官家的话,给了他不小的冲击。 那个皇帝不想他的江山千千万万年,子孙永享至尊位。 但这位十分冷静,理智,将很多事情看得透彻,并且取舍十分干脆。 官家都不在乎那么多了,他这个臣子,又有什么立场再三反驳。 如同一个喋喋不休的不幸老妇人? 赵煦见苏轼沉默,眼神笑意一闪,苏轼动摇了。 赵煦拿起酒杯,喝了口,继而道:“‘祖制’不应该是万古不变,也不应该是不能触碰的禁忌。‘礼孝’应该敬畏,但不能过于极端。换句话说,如果太祖太宗皇帝在现在,面临我大宋内忧外患的情形,他们还会抱着祖制不变吗?” “不会。” 赵煦放下茶杯,神色严肃。 “‘祖制’二字,有利有弊,要懂得区分,抱残守缺,不思进取,不是‘祖制’的本意。将自己关在笼子里好像就感受不到外面的风雨,不过是自欺欺人,最终受害的,还是我大宋,我大宋亿万百姓。”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大宋出了昏君,民不聊生,天下动荡。我不希望出现那种死忠的大臣,还不如痛痛快快的退位,将我中国一切损失降到最低。这片土地,不是哪一家哪一姓的,她的名字是:中国。” “我相信先生绝对不会愿意看到,我中国神器旁落,我炎黄子孙成为异族任意杀伐的奴隶吧?” “我钦慕汉唐,哪怕他们强盛而亡,也好比窝囊的苟且。我知道,你们不这么认为。但我认为大宋,可以更好哦,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更好?” “我大宋完全可以!” “朕的目标,就是要建立一个强大,堪比汉唐的大宋!而不是画疆自守,自娱自乐!” “为了这个目标,朕能让大相公掌握前所未有的大权而不猜忌。为了这个目标,朕也能容忍所有非议以及千秋史书的评价!” “先生,你与安石相公,大相公等人都是当世大家,论写文章,讲经义,无出其右。” “可是,安石相公等人,力图革新以自强。先生你呢,你坚持的是什么?放不下的是什么?” “先生不必回答朕,这道奏本,朕放在这里。如果先生明早还坚持,朕就不再挽留,赐予先生荣归。” 赵煦说完,又喝了口,微笑与王朝云道:“多谢。” 说完,他就起身往外走。 进来他是一个人,出去他也是一个人。 赵煦的话,给了苏轼很大的震动,一时间居然忘了送行,脸角僵硬的坐着没动。 王朝云更不敢乱动,静静地陪着苏轼坐着。 苏轼头上青筋跳动,双眼发红,喃喃自语。 “我坚持的是什么?放不下的是什么” 王朝云只是看着他,没有出声。 其实她懂苏轼,她家主君坚持的,是祖制之下的江山稳固,他反对‘新法’的激烈变革以及引发的乱象。 他不是不想变,而是不应该那般变,并且,有些东西不能变! 但现今的情况是,当今的官家比他的父皇更激进,神宗皇帝没有动,或者不敢动的,当今通通都动了。 这位年轻的官家,将‘祖制’踩在了脚底下,近乎是犁地式的。从开封府的试点就看得出来,整个开封府差点乱套,甚至搞出了一个‘剿匪军’,还是由宫内大太监来统领,这样才勉强镇压反对声。 凉亭里,静谧无声。 王朝云有些担心,她不知道她的官人会怎么选择。 留在朝廷里,那必然凶险无比,以她的官人的性格,多半是不容于朝廷,下场绝对不会好! 走了,固然一身轻,有官家刚才的话,将来必然无灾无劫,只是,她的官人,怎么能甘心? 猛的,苏轼起身,直奔书房。 他什么都没说,王朝云没拦,更没跟着,等他脚步声消失,这才开始收拾。 赵煦出了苏府,暗中的人迅速跟着,不少人从黑暗中出来,站到了赵煦身前。 “官家。”刘横一脸肃色。 赵煦摆了摆手,道:“别跟那些文官一样,少说话,走吧。” 刘横本还想劝诫一下,听着赵煦的话,只能闷声跟着他。 他带出来的有五个人,黑暗中的人影足足有两百多。 陈皮随着赵煦身旁,悄悄观察着他的脸色。 他看得出,赵煦刚出来,脸色还有些硬,渐渐有些缓和,脸上还带有笑意。 赵煦单手腹背,看着漆黑的天色,有些怀念扇子,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很想钓鱼。 “皮皮,这开封城里,有什么地方可以钓鱼吗?”赵煦瞥头看向陈皮。 陈皮仔细想了想,道:“官家,宫里就可以。” 赵煦有些不满的转过头,道:“护城河哪里比较合适?” 陈皮瞥了眼四周,走近低声道:“官家,现在不止是开封城里不安静,擎天卫那边还查到,夏人,辽人都有派人潜入,正在追查。” 赵煦踱着步子,道:“那不是正好,朕给他们吊出来,就这样吧。后天吧,在护城河钓鱼,你去请文相公作陪。” 陈皮顿时不敢反对了,道:“是。” 赵煦走了,苏家静谧无声。 不知道多少人围聚在苏轼的书房不远处,心里忐忑不安,只能等着。 好像没多长时间,苏轼就出来了,月色下清瘦的脸庞,显得有些坚毅,淡淡说道:“我觉得留下,散了吧。” 说完,他就又转身关门。 苏家一众人,相互对视,没人在这里议论,纷纷离开。 这会儿,赵煦夜访苏府的消息,悄然的传播着。 赵煦的一举一动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没有刻意隐藏,不说赵煦走的是正门,苏家人也不会守口如瓶。 青瓦房。 章惇与蔡卞罕见的没有办公,而是在对弈。 蔡卞看着章惇的布局,捏着棋子思索,轻叹道:“官家亲自为我们解忧,有失臣子本分。” 章惇落子,道:“这件事,确实是官家出面最好,其他人反而是反效果。不能拖了。” ‘不能拖了’。 蔡卞明白章惇的意思,看着他越发凌厉的落子,面色如常的道:“紫宸殿的大议就取消了吧,过几天,我们政事堂开会,将所有事情定案,呈报官家御准。” “好,官家不会出席。”章惇说道。 蔡卞一怔,道:“你有把握说服官家?” “我是总理大臣,我据理而言,官家没道理不听。”章惇再次落子。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二章 能忍敢狠 在章惇与蔡卞说话的时候,赵煦夜访苏宅的消息,还在继续传播。 一些人心思浮动,揣度着赵煦这一行的目的。 文府。 文彦博熬夜的在看着各种资料,公文。 他刚刚回来,还有太多的政务需要熟悉,尤其是章惇c蔡卞等人炮制了诸多的‘新法’。 这些‘新法’区别于神宗朝的‘新法’,是以‘大宋律’为母法,继而涉及政c军c吏c民c税等二十多部‘新法’,正在加紧拟定,目前已经有了草案,正在进行最后完善。 文彦博能感觉到,章惇等人有些迫不及待,或许,就在未来几天就会进行最后的确定,明年改元,颁布天下。 文峰成提着灯笼从外面进来,拍打着身上的雪,而后才恭敬行礼道:“太爷爷。” 文彦博继续看着,道:“什么事?” 文峰成走近几步,道:“太爷爷,因为上次林唐夜骂大相公府的事,来家,曹家,陈家都有人被刑部抓了,现在不少人闹着要弹劾大相公。人数非常的多,宗室,勋贵公卿也有不少人参与。” 文彦博道:“弹劾是假,还是冲着‘新法’来的。” ‘来的’二字,让文峰成眼皮狠狠一跳。 是‘来的’,不是‘去的’,这是他太爷爷已经接受成为朝臣,支持‘新法’了? 文彦博着实太老了,有些疲倦的闭上眼,慢慢又睁开,倚靠在椅子上,道:“小打小闹,成不了事的。他们还是没看明白。” 文峰成低着头,心里也觉得他们成不了事。 一来,现在的朝廷不是神宗朝,王安石等人持身守正,太过讲究规矩,恪守诸多法度,是一个君子。 君子立于朝廷,又怎么可能长久? 司马光等人就实际得多,一连串‘诗案’诛连下来,将‘新党’尽数扫出朝廷,一夜废除‘新法’。当初王安石要是有这个魄力,或许就不会蹉跎那么多年。 二来,就是当今官家也不是神宗皇帝。 虽然两父子都一样,假托大相公来变法,又给予了坚定的支持。 但又迥然不同,神宗皇帝同样看重品性,凡是‘品性’第一,因此,以莫大的耐性容忍了司马光,吕公著等诸多反对他变法的大佬在朝廷。 当今官家不一样,他没有这样的容忍,现在的朝廷,没人能与章惇,蔡卞等抗衡,同时,这位年轻官家还开了杀戮朝臣的先例! 现在的朝廷,高度集权,王安石当初早点层层掣肘,几乎所有人事情都要神宗皇帝来出面决断,但章惇不一样,不说只是几个闲职的人跳出来,就是王存这样的相公出手,章惇反手就能将他打趴下。 “还有吗?”文彦博依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文峰成连忙道:“御史台与吏部的‘京察’要结案了,两部正在抓紧陈词,明日估计就会上到政事堂。” 文彦博眉头一皱,道:“清除异己的手段罢了。” 文峰成仔细研究过这个‘京察’,纲目写的很清楚,‘察理品性,辩明能干’,这些都是考察,那考察的目的是什么? 不言而喻。 明年‘改元’,颁布‘绍圣新政’,怕是还要再次大清洗。 文峰成没有跟着胡乱评价,道:“明年的预算案,太爷爷看到了吗?” 文彦博猛的睁开眼,看着文峰成,道:“你从哪听来的消息?” 文彦博虽然面色不动,但文峰成还是感觉到了‘严厉’,越发谨慎的道:“是户部的消息,不算什么秘密。因为明年改元,官家曾承诺会砍掉诸多赋税,也要减轻粮税,预计明年国库收入会锐减两成,加上工部需耗甚大,是以,传言,朝廷会进一步降低支出,削减军队c官吏c勋贵公卿,包括宫中的俸禄与用度。” 文彦博双眸苍老,幽幽闪光,慢慢的说道:“我在政事堂没有看到。” 文峰成心里一突,没敢说话。 朝廷的权力,集中在两个方面:官帽子与钱粮。 官帽子文彦博一时半会儿肯定插不上手,但这支出预算都防着文彦博,这说明,章惇c蔡卞等人对文彦博的警惕不是一点半点,真的打算拿他当做台面背书的工具人了。 文彦博慢慢又闭上眼睛,道:“继续说。” 文峰成仔细想了想,道:“朝廷里,有些人在串联,准备弹劾太爷爷。” 文彦博一点表情都没有。 这有什么意外的,他躲在老家都没逃过,何况到了这汴京城。 文峰 成连忙说道:“还有就是江南西路的事了。这件事,在官家未班师回朝之前就发生了,按理说早该查清了结,不知道为什么,朝廷里压着没动。现在王相公去了,皇城司也去了,这么久,居然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朝廷里风波平静,仿佛都忘记了这件事。” 文彦博微微点头,没有睁开眼,道:“你算是说到重点了。一个巡抚,还是李清臣举荐,章惇首肯的大员,莫名其妙的死了,章惇等人震怒是必然,就是官家也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这件事,确实有些诡异。” 文峰成越发谨慎,低着头道:“我用了一些关系,包括皇城司里的,想要探一些消息。倒是不难,但是没有任何重点,似乎,他们也不知道案件到了什么程度,要怎么处置。王相公在洪州府,任命了空缺的官吏,了结了一些官司,重申了巡抚衙门,关于贺轶之死,好像还没什么动作,也没有回信京城。” “王存遇到麻烦了。” 文彦博依旧闭着眼,道:“江南西路看似是边陲之地,实际上已经是章惇等人推行‘新法’的一个缺口,王存如果处理的不够完善,别说江南西路保不住,怕是他自身都得被拖下水。” 文峰成虽然没有入仕,却深知里面的水深。 听着他太爷爷的话就明白,这是一个大坑,是给王存,给‘旧党’,包括他太爷爷的一个大坑,真要是处置不妥当,很可能真的酿出大祸端。 章惇等人,摆的就是阳谋阵! 文峰成等了一阵,见文彦博不说话,继续说道:“李夏与辽人又要派时辰来了,理由是给官家祝寿。” 赵煦的生日是一月初四,加上路程,两国只见协调往来,差不多是可以上路来了。 文彦博道:“辽国内乱,李夏被官家打怕了,他们都希望官家休兵,担心官家穷兵黩武,继续打下去。” 文峰成稍稍等了等,道:“其他没什么了,刚刚前不久,官家去了东坡先生府上,待了有半个时辰。” 文彦博慢慢睁开眼,双手握着椅子坐起来,道:“虽然意外,倒也在不奇怪。官家将我召入京,就不可能放苏轼这么走了。他需要一个团结一致的朝廷给天下人看。咱们这位官家的手腕,比先帝高明多了,也更有耐心,容忍,懂得进退取舍,是一个十分理智,有清晰目的的人,并且,为了达到目的,既能忍也敢狠,没有什么能阻止他,‘祖制’不在他眼里。这一点,是先帝不具备的。” 就是因为‘也敢狠’,您才进京的吧? 文峰成心里这样想,却不敢宣之于口。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三章 一个圈子 在文彦博加速熟悉朝政,与重孙‘闲聊’的时候,开封府各处也是没一点平静。 开封府里两个府丞以及入京的两个知县,正在与曹政争辩。 “我朝向来不‘因言获罪’,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铁律!” “咒骂大相公,固然不妥,但一下子下狱十多人,还要流放三十多人,着实过重!” “府尹,下官冒昧问一句,您在政事堂,可有据理力争?下官不是袒护什么人,而是此列一开,今后谁还敢为朝廷谏言?” “文彦博还未入相,就这般操切,下官认为,应当弹劾!” 曹政坐在椅子上,面沉如水。 他在政事堂,是心惊胆战之下下跪的,那种场面,一辈子都会记忆犹新。如果当时不会官家出面,怕是章惇会连他一起给收拾了。 只给了一个警告,已经是官家保全的缘故,要是他以及开封府纠缠不放,怕是官家也不好再为他庇护。 曹政没有立刻说话,任由这些人发泄。 大宋的官场关系网复杂无比,这些人的话里究竟有多少公多少私,只有他们心底最清楚。 这会儿工部侍郎陈浖,被一干族内宿老围着,大声呵斥,言称‘兄弟子侄尚且保护不周,何来保家卫国?’ 陈浖端坐,八风不动,任由吐沫星子盖脸。 来府。 来家后院,老家老太太院子的正厅,这会儿挤满了人。 除了来之邵以及他第一个儿子,其他都是妇孺,有他的妻妾,兄弟的妻妾,女儿,儿媳妇等等。 来老太太看上去面色慈祥,富态贵气,她此刻似乎被气着了,一只胳膊搭在椅子炳上,斜眼看着坐在不远处的来之邵,道:“来之邵,老不死的问你一句,我可曾有过亏待你?” 叫全名,一般就是大事了。 来之邵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恭恭敬敬的道:“母亲这是说的哪里话,儿子可未曾有半点不孝不恭之举。” 来老太太看着他,面色冷漠,道:“自打你娘入门,我是客客气气的安置,待你出生,你小娘过世,我把你接到我身边,从小到大,老不死的问你,可曾有对你打骂,可曾阻止你继承家业?可曾有阻碍你的前程?” 来之邵吓了一跳,躬着身,陪着小心道:“我就是母亲的亲子,母亲何必说外人的话,您有什么要教训,尽管直说,儿子听着就是。” 来老太太越发冷漠,道:“你是庶出,不过你懂得上进,比我生的那个有出息。你父亲宠妾灭妻,将来家交给你,我也没说过半句不是,谁让德哥不争气。今天我就问你一句,德哥,你能不能救?能,你就说能。不能,我就豁出去这张老脸,去章家,惇哥要是不见我,我也就息了心思,不给你们添乱,我回老家等死。将来我死了,无需大操大办,也不用给你父亲合葬,就将我送到庙里。有人还能记得我的好,十年八年的上柱香,不记得也就算了” 来之邵羞愧不已,直接跪下,道:“母亲!” 来老太太坐直,冷声道:“我就问你,你救还是不救?” 来老太太逼问,四周的一干妇孺也是紧张的看着。 来之邵的弟弟来之德也涉案,被御史台拿走了,按照估计,如果案实,最轻的也要发配岭南,十年不能归。 因为案件程序,来之德的案子,很可能要明年三月份才能审结,是在大赦之后,是以来之德无法被赦免。 来之邵脸上铁青,内心痛苦不堪。 一边是他苦苦追寻的大业,一面是孝道,真的是左右为难,无法决断。 来老太太看着他,呵呵冷笑起来,道:“好好好,好啊,我养了一个大义灭亲的好儿子,好好好,我母子成全你,德哥又不会死,你们都不要哭哭啼啼,为难家主了。” 来老太太说着,就拄起拐杖,向后院走去。 来之邵张了张嘴,没有办法阻拦。 来家一个妇人更不敢说话,悄然散走。 来之邵默默跪了很久,直到天色亮起,才悄然离开后院。 复杂的朝局之下,不知道多少人被波及,荣华富贵平静的好生活被打破,如同拔除身上的脓疮,是个人都会疼,都会叫。 第二天一早,苏轼如常的履工部。 知道他上那道奏本的人并不多,赵煦去了一趟,这件事如同没有发生一样。 开封府没有特别的反应,陈浖闭门思过,来之邵告了一天假,而刑部御史台的联合调查,依旧在继续。 文彦博 已经开始上班,值房里,静悄悄的,都是他翻阅资料,熟悉朝政的样子。 他值房的小吏,就站在门口,目不斜视。 他心底很佩服这位老相公,九十多岁了,居然还有这般精神。 这时,一个身穿黄门服饰的人悄步走了过来。 小吏一见,吓了一跳,就要行礼。 来人一摆手,笑着迈步进去。 文彦博听到动静,抬头看去,继而就慢吞吞站起来,老脸露出笑容,道:“陈大官,来,快坐,上茶。” 陈皮也是陪笑,道:“小人可不敢,官家心血来潮想钓鱼,知道文相公是钓鱼好手,想请教一二,不知文相公是否有空?” “不敢当不敢当,官家难得有如此雅兴,臣一定陪候在侧。”文彦博连忙抬手说道。 陈皮笑容依旧,心底警惕,这位老相公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那小人就回去回禀官家了。”陈皮拿着浮尘抬手说道。 “陈大官慢走。”文彦博笑容不变。 等陈皮走了,文彦博才慢慢坐下,低头就看到了桌上的公文,上面写的是:禁军改革草案。 尽管朝局纷纷扰扰,但大势所在,没人能阻止,朝廷的变革在快速推进,尤其是即将过年,各项工作紧张有序。 垂拱殿。 赵煦近来要处理的事情越来越多,逗孩子的时间被迅速压缩。 赵煦桌上,公文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京察’二字。 赵煦静静的看着,最前面是名字,后面是官职,接着是履历,后面是考核日期,最后是各项考核,最后是结语。 赵煦仔仔细细的看着,发现了一个规律,就是这些官吏最后的结语,大致是四样:务实能干c风评佳善c清廉正直c浮夸怨愤。 如果仔细品味的话会发现,不论是风评佳善,清廉正直还是浮夸怨愤其实都一样,说明没啥能力。 务实能干,是最优评价。 赵煦继续看着,这份‘京察’倒是相对客观,对十三路巡抚,包括死了的贺轶都评价,其中七个评价是:清廉正直。 对于各府知府,评价的‘浮夸怨愤’多达一般以上,各县知县,就更多了。 这份名单太多,足足上千,赵煦认认真真的看着,绝大部分他是不认识,一点印象都没有。 ‘京察’就是考核,并没有给出处理意见,是政事堂决断的重要依据。 赵煦拿起红笔,圈圈勾勒了一些熟悉,或者认为可能熟悉的人。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四章 钓鱼 第二天,开封城依旧在下雪,而且很大。 赵煦穿着大袄,披着蓑衣,头带蓬帽,拿着自制的钓鱼竿,兴冲冲的出宫。 陈皮没有跟来,是童贯带着一队便装禁卫跟随在侧。 童贯现在是越发的陪着小心,以往那种巴结讨好的心思完全熄灭了,正在用力读书,做事,要给赵煦展现他的能力。 童贯在宫内宫外也是低调小心,生怕被人抓到把柄。 他身前这位年轻官家,城府太深,所谋太大,宫内宫外的眼线太多,想要糊弄他,后果太过可怕! 赵煦把玩着手里的鱼竿,兴致盎然的随口道:“我们是坐船,在湖上钓?” 童贯连忙道:“是,都已经安排好了。” 赵煦点点头,道:“文相公呢?” 童贯道:“已经在河边候着了。” 赵煦顿时有些不满,道:“文相公那么大岁数,怎么能让他在那里候着,下次,直接接到宫里来,与朕同乘。” “是,小人记住了。”童贯说道。 实则上,文彦博在河边等,在赵煦的意思。 ‘这大概是下马威吧。’童贯心里想。 赵煦出了宫后才上马车,马车上有暖炉,烧了许久,坐上去就温暖如春。 赵煦很满意,坐在马车,收拢着衣服,与外面的童贯道:“在枢密院好好干,多跟章相公等人学学怎么领兵,明年找机会,朕让你出去。” 童贯慌忙侧身,道:“小人一定用心学习,为官家分忧。” 赵煦倚靠着,心里在琢磨着朝局以及‘新法’进度。 过年没几天了,很多事情必须要定下来,定事先定人,他要摆平朝廷里这些刺头。 最大的刺头,最需要的,无疑是文彦博。 这个人,从真宗朝入仕到现在,熬过了真宗,仁宗,英宗,神宗四代皇帝,到了赵煦,五朝老臣! 9十多岁了,他的影响力,说服力,在‘旧党’之中,活着的无人可比。  城南,护城河边上。 文彦博站在雪地里,佝偻着身体,静静的看着河面。 河面已经被冻起来了,还是被凿出了一条水路,一个圆形的水面,有几只船来来去去,还在忙活。 河边两岸,立着便衣禁卫,还有黄门,宫女。 文彦博身旁的文峰成冻的有些脸色发白,看着神情不变的文彦博,瞥了眼四周,低声道:“太爷爷,官家这是哪一出?” 天寒地冻,将一个9十多岁的老人家叫到河边来钓鱼,这是多不靠谱,甚至多离谱的事! 文彦博没有拄拐,就那么站着,佝偻着腰,看着河面,淡淡道:“前日官家去苏府,那是礼贤下士,挽留苏子瞻。而我这,就是敲打。” 文峰成其实心里隐约明白,只是想知道,更深次的东西,又看了眼四周,道:“太爷爷,官家做的未免太过明显了。” 文峰成对这位年轻官家提前亲政,逼退高太后的前后仔细了解过。深知这位年轻官家心思缜密,行事滴水不漏,他想要拉拢或者敲打,有的是手段,对于这样一位四朝老臣,不应该做的这般明显。 太有失官家威仪与格调了。 文彦博揣着手,道:“不是明显,是自然。官家这是告诉我,我只有老实听话这一途可走,现在还能保留着这样一个‘客气’的程度,如若不然,就是大祸临头了。” 文峰成再次想到了皇家票号的事,头皮有些发麻,道:“太爷爷,刑部那边的动作越来越多了,介休那边传信说,刑部派了不少人。” 文彦博轻笑一声,道:“如果要是官家,肯定不会这样做。应该是那位大相公的手笔,这也是警告,不用担心。” 文峰成转瞬就会意,章惇真想要拿他们的把柄,不可能这样大张旗鼓,多半还是想要拿捏他们,或者说他太爷爷。 文彦博看着河面上的人开始陆续上岸,道:“官家就快要来了,我待会儿会找机会让你说些话,你好好说,然后进政事堂来帮我。” 文峰成心头一惊,道:“官家,能同意吗?” 文彦博忽然一笑,道:“会的。” 文峰成神色紧绷,他明白了,要是他爷爷让的太多,官家没道理一点小要求都不答应。 果然,两人话音刚落,就看到一辆马车不紧不慢的在雪地里行走,很快就来到了河边。 文彦博在文峰成的搀扶下,向着马车走去。 赵煦出了马车,手里还拿着他自制的鱼竿,看到文彦博要 行礼,笑呵呵的道:“免礼了,咱们今天钓鱼,不要那些虚礼了。” 文彦博颤巍巍的行礼,道:“老臣谢官家。” 赵煦兴致很高,看着湖面,又看着零星不断落下的雪,直接向前走,道:“咱们都是大忙人,别耽搁了,走,先钓鱼去。” “是。”文彦博声音有些虚弱,跟着的脚步很慢,需要文峰成搀扶。 总共四个人上了船,来到船头,赵煦与文彦博坐下,童贯,文峰成陪在身后。 小船来到凿开的冰面中心,扔下鱼钩,就开始专心致志的钓鱼。 谁都没有说话。 鱼似乎也冬眠了,没有咬钩,湖面除了落雪,其他的十分安静。 文彦博手里握着鱼竿,哪怕手上不断落雪,依旧纹丝不动,脸上平静如初,双眼静静的看着鱼标。 赵煦双手带着手套,整个包裹的很严实,面带微笑。 他们两人没有声音,童贯与文峰成更是如同两块石头,一点反应都没有。 雪花越来越多,两人身上都落满了雪,依旧没人开口。 赵煦手里握着鱼竿,倚靠在椅子上,虽然眼睛看着鱼标,心里想的都是朝局里的事。 这些事十分的多,复杂,需要慢慢理清。 或许是换了环境,赵煦的思维很是清晰,很多事情被想透彻,而且越想越顺,渐渐沉浸在里面,浑然忘记在钓鱼,身旁还有一个文彦博。 文彦博人老成精,毅力更是不用说,哪怕他9十多了,这样坐着,一般人绝对熬不过他。 文峰成有些撑不住了,他身上都是雪,瑟瑟发抖,却强撑着,悄悄瞥向一旁的童贯。 只见他弯着腰,身上也都是雪,但丝毫不见寒冷,如同平日一样,恭恭敬敬,不动如松。 文峰成暗暗咬牙,缩了缩脖子,立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间,文彦博的鱼标晃了下,水面上荡起一点点水纹。 文彦博神情专注了几分。 赵煦仍然没有动作,还沉浸在思考中。 文彦博苍老的脸上抽搐了下,稍稍闭眼,就继续盯着水面。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天空中露出一丝阳光。 童贯抬头看了眼,居然快中午了。 童贯看着赵煦的背影,又余光看向文彦博,耐着心,没有出声。 他很清楚,这两人是在斗法,官家是在故意晾着文彦博,而文彦博也不肯先开口。他只要一开口,就丧失了主动,后面的事,转圜的余地就大幅度减少了。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五章 大恩典 童贯看着他,心里其实很想问一声赵煦:官家,是否要用膳? 但他有眼力见,忍着没问。 赵煦还在沉思,偶尔鱼线颤抖他也没看见。 文彦博倒是注视着水面,他如同被定住了,没有任何动作。 雪还在下,落满了小船,也落满了小船上的人。 岸边的禁卫同样没有乱动,倒是宫女,黄门冻的不轻,拍打着雪,搓着手,来来去去,神情焦虑。 童贯脖子发冷,浑身开始颤抖,他暗暗咬牙强撑。 四十多岁了,正当壮年,却也是身体下滑的时候。 他瞥了眼身旁的文峰成,这个年轻人更不堪,已经缩在一起,脸色发白,嘴唇发紫,牙齿已经在打颤。 他们身前的两位,坐着不动其实更冷,他们身上都是雪,甚至鱼竿上都积雪厚厚,两人愣是没反应。 文彦博到底是老家伙,脸角偶尔会抽搐,他硬是没有先开口。 倒是赵煦,偶尔回神会瞥过一眼,倒也无所谓,这老家伙命这么硬,肯定冻不死。他便继续默默思忖,从宫里到宫外,从朝廷内延生整个大宋,一件件事,一个个布局。 尤其是江南西路,他之所以按压着这件事,就想看看,这件事的朝野反应。 ‘新党’的激烈反应在他预料之中,被他瞬间压住,拖延到现在。 倒是‘旧党’的营救,似乎没有那么强烈的意愿,除了一些牵扯的官员的亲朋师友,没有看到反对派纠结的现象。 ‘这是不是说,反对派并没有预想的那般强大,或者说,因为我打散了旧党,他们失去了主心骨,闹腾不起来?’ 赵煦心里推敲着,不着急下定论,他还要借着王存,继续看看。看看朝野内外,以及王存,文彦博等人的忍耐度。 “阿嚏,阿嚏,阿嚏” 突然间,文峰成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整个剧烈颤动,身上的雪洒落一地。 文彦博老脸狠狠一抽,心里轻叹。 只能转过身,看着文峰成脸色苍白,与赵煦笑着道:“官家,这孩子不耐寒,臣请先让他回去。” 文峰成本来苍白的脸色,越发的苍白。今天,他太爷爷告诉他,会给他机会的!让他回去,岂不是什么都没了! 这是当今官家,这样的机会,不是谁人都能有的! 文彦博已经不管他,看着赵煦道:“官家,看来,这大冬天的,鱼都冬眠了。” 咻~ 文彦博话音一落,赵煦猛的拉动鱼竿,一条大青鱼被拉出水面。 “谁说的,这不是吗?愿者上钩!” 赵煦笑着,将鱼拉到近前。 童贯连忙上前去取鱼,顺便暖和一下身体。 ‘愿者上钩。’ 文彦博心头明亮,依旧笑着道:“官家,该用善了,要不先上岸?” 赵煦摆了摆手,将鱼钩再次甩出去,道:“不着急。童贯,让人给这位小卿家送完参汤暖暖身子,你们要是冷,就到船舱去吧。” “是。” 童贯应着,转身对岸边招手。 很快有人顺着冰层跑来,童贯低声纷纷一番,便还站在原地不动。 文峰成一句话不敢说,哪怕是咳嗽也是强忍,双眼通红,差点没哭出来。 文彦博心里有些沉重了,只好主动开口,道:“官家,臣对朝廷明年的预算,有些想法。” “说说看。”赵煦换了姿势,重新坐好,头也不转的道。 文彦博注视着赵煦的侧脸,道:“官家,明年朝廷要支出9千万贯,这还不包括其他的。其中皇宫,宗室,勋贵,官吏,军队的支出被大幅度缩减,臣认为,有必要做出一些调整。另外,减税的幅度过大,不利于国库的稳定。” 赵煦最重要的一个施政方向就是‘精简’,精简冗官,破除臃肿的官僚体系。这个体系里,包括了宗室,勋贵,官吏等等。 而军队,也是重中之重,只不过军队比较敏感,是以各种名义,在全国范围内展开,尽管有些风波,还不算明显,最大的反弹,体现在官场上。 “朕决定对禁军动手,你怎么看?”赵煦不接茬,反而问了这样一句。 文彦博稍作思索就道:“官家,禁军,是太祖太宗皇帝吸取前朝以及五代十国的教训,防备藩镇乱国定下的国策,若是轻易更改,怕是会引起国社动荡。” 赵煦好像没听到,道:“禁军就是禁军,怎么能天下都是禁军。朕认为,大内的 叫做禁卫,开封府的三军成为禁军,其他的,一律授予番号,是为宋国之军,不再区分什么上下军,各军c兵种c将士一律平等。至于其他的,各归各属,要清晰干净,权责清晰,不能一窝蜂,分不清你我,更不知道将帅是谁。士兵得知道将帅,知道服从命令,就好比大小官吏,应该知道谁是皇帝一样人无头怎么能行” 文彦博开始皱眉,赵煦这些话,与大宋的祖制有着强烈的冲突。 ‘祖制’将兵权分割的一塌糊涂,根本就没有任何统领,所谓的‘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又将天下军队变成了‘禁军’,彻底将大宋军队给层层叠叠的箍死。 他能听得出来,眼前这位官家,是真的要将祖制摧毁,构建新的军事体制了。 文彦博沉默一阵子,道:“官家,大幅度削减俸禄,这样固然有利于朝廷,但是会丧失人心。” 大宋官吏c俸禄制度,哪怕是七品末流小官,只要坐上去了,几代无有,即便不贪不占,就是各种俸禄,福利,也足以福泽三代,更何况人浮于事之下,那好处就没法说了。 大家都是吃饱穿暖惯的,朝廷突然要锦衣缩食,大搞反腐倡廉,谁干? 哪怕是这个黑锅有章惇c蔡卞以及‘新党’来背,当长期下去,必然还是会落到赵煦c大宋头上,心生怨愤之下,直接c潜在以及后续的影响,将是极其深远的,这种事,上位者断然不会做的! 赵煦一笑,道:“朕给你一个恩典。大相公会放风出去,说削减五成,你到时候与大相公据理力争,最后砍三成,他们就不会那么生气了。” 文彦博老脸不动,双眼却有凝色。 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本来就想削减三成,但跟你说五成,你接受不了,那么三成就会欢天喜地,好像获胜了,何况,还是他争取来了,那就是大胜仗了。 那些普通的官吏且不说,‘旧党’内部必然会欢欣鼓舞,他会迅速成为‘旧党’魁首,压过王存。 这是一个大恩典! 文彦博一点都不高兴。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六章 标签 文彦博当然不高兴,也高兴不起来。 天下人谁不知道,官家‘请’他进京是为了推行‘新法’,减少阻力的。而不是让他成为‘旧党’魁首,大力阻碍。 是以,文彦博入京之后,尽可能的低调,几乎没见几个人。他不能成为‘旧党’魁首,成为与章惇抗衡的那个人,否则,他离死期会很近很近! 文峰成现在浑身难受,却没有坐回船舱,听着官家与他太爷爷的对话,他身体更冷了。 他太爷爷不想要这个恩典! 这哪里是什么恩典,简直是催命符! 童贯好整以暇的躬身立着,余光一直看着文彦博。 他的角度,能看到文彦博的侧脸。 他一直在学习这些外廷的大人物,学习他们的为人处世,学习他们的官场之道。 这位文相公还是老辣的,官家递出的套子,他不动声色的绕了过去。只是,官家到底是官家,存在身份上的天然压制,你可以绕过一个,绕过两个,总不能绕过第三个! 现在,就是第三个了! 文彦博会怎么选择? 童贯注视着文彦博,很想看看这位老相公会怎么做。 文彦博沉吟再三,微笑着道:“谢官家恩典,大相公与臣说,希望臣分管户部,主要负责田亩的清丈以及户丁的普查登记,臣一定竭心尽力,不负官家所望!” 赵煦脸上笑容越多,道:“大相公总揽政务,左右副相负责执行,其他六位参知政事分管六部。文相公分管户部,林希兼任礼部尚书,许将兼任兵部尚书,李清臣兼任礼部尚书。刑部,工部还缺两位参知政事,朕回去之后,会与大相公说说,给予文相公一个名额,由文相公来举荐。” 这是不断加码,要文彦博真的成为‘旧党’当之无愧的魁首! 童贯心惊胆战的悄悄低头,不敢去看赵煦。 这是多大的魄力,多大的局! 官家厌恶党争,却也知道党争消除不掉,这是要将党争掌握在手里,辖制在可控范围吗? 相比于童贯,文峰成身体都在颤抖,双眼里尽是恐惧! 他再明白不过了,‘田亩清丈’与‘户丁普查’是‘新法’中最为艰辛,困难的任务,做不好,不容于官家,不容于朝廷。做得好,会将天下人得罪,无立锥之地! 这是一个无解的,注定没有好结果的差事! 文峰成能知道,文彦博就更清楚了。 他没有拒绝的能力! 这不是他拒不接受或者宁死不从就能脱身的,这位官家不是先帝。若是神宗皇帝,你逮着理,可以在他面前肆意狂喷,指着鼻子骂都行,神宗皇帝固然会生气,却不会打板子,更不会杀人,最多拂袖而去,事后还得下诏奖赏,甚至会当面赔罪! 神宗皇帝,是一个对品性要求极高,对自身要求极高的皇帝,他尊重品性高洁的人,也能克己。 但眼前这位官家不是,他亲政前后杖毙了两个当朝大员,更是将显赫无比的吕大防下狱死,至于两代相公。显赫无比的范家,韩家,无不被清扫一空! 眼前的官家,不重虚名,只重实际! 达到他的要求,完成他的任务,就是好臣子;相反,对于高谈阔论,推三阻四,避重就轻的那些人,他下手一点都不手软。 文彦博是被逼迫入京的,君臣在青瓦房刚见面就是一个下马威。 文彦博心里清楚,他在眼前官家的心里有一个标签,那是一个极其不好,或许是仅次于司马光,吕大防等人的恶标签,稍有不慎,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臣谢官家,臣回去之后,就会上书朝廷,尽快颁布涉及田亩与户丁的新政。” 文彦博脸上或许是冻的,一片青色,语气居然带着淡淡的喜意。 赵煦满意的点头,这老东西还算是识相的。 他回头瞥了眼鱼篓,大青鱼很是安静,不由得笑着道:“文相公,不瞒你说,圣人做的鱼,那是一绝,比外面的樊楼做的还好吃。权哥也喜欢喝鱼汤,这个爱好,还真跟朕一样。” 文彦博眼皮不自禁的狠狠一跳,他神色不动,又不自禁凝重的看着赵煦的侧脸。 ‘圣人’是官家对皇后的称呼,孟皇后的身份以及来历,所有人都很清楚。 ‘旧党’世家出身,高太后钦定的皇后。 她是‘新党’心头的一根刺,也是巨大的,难以抹除的隐忧。 神宗皇帝驾崩,太皇太后高氏垂帘听政,尽废‘新法’。大宋又有太后垂帘听政的 传统,会不会旧事重演? ‘新党’对孟皇后发起的攻击不是一次两次,只不过都被眼前的官家悄然化解。 可是,官家为什么突然提及到了孟皇后! 文彦博心里一转念就想过无数可能,却又没个定数。 是警告吗? 文彦博心里倾向于这种,僵硬的脸上浮现笑容,道:“臣怎劳敢皇后娘娘,臣对做鱼倒是有些心得,改天请官家到府上,臣给官家露一手。” 童贯暗自佩服,这位老相公,对于避祸的能力倒是炉火纯青。 赵煦倒是无所谓的点点头,道:“朝廷的改革,文相公没有意见吧?那些什么慎刑司,什么三司,什么三省,政事堂里也没个主事人,出事找责任都找不到人,父皇当年改革,真是不容易” “臣赞同。” 文彦博接的十分自然,道:“责任到人,这是克服官场人浮于事的良方,官家圣明。” 文彦博之所以接的自然,那是因为,赵煦其实已经改革好了,三司等衙门,赵煦当初借着几大案,直接就给废除了,属于六部的权力,全都还了回去。 赵煦瞥了他一眼,道:“江南西路的事,你怎么看?” 来了! 童贯聚精会神,耳朵都竖起来了。 江南西路的事,在朝廷里,有一种讳莫如深,谁都不愿提的感觉,仿佛里面藏着某种大阴谋! 尤其是,王存去了这么久,回来的信寥寥无几,皇城司更是没动静,贺轶之死,渐渐的居然没人提起了! 可谁不知道,贺轶与李清臣交情莫逆,以李清臣的脾气,怎么可能就这么罢休? 再说,贺轶是朝廷派出去的‘巡抚’,官家圣旨诏命,等同钦差,杀害钦差如谋反,乃不赦大罪,能轻易的放过? 文峰成也强打精神,仔细的听着。 正文卷 第两百九十七章 鼠有鼠道 ‘江南西路的事’,除了巡抚贺轶莫名其妙的死在值房内,还有就是江南西路掀起了反对‘新法’的高潮,贺轶所带领的巡抚衙门,政令几乎出不了附郭县,洪州府就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这在全国引起了巨大的震动,不少人效仿,贺轶与朝廷曾经进行了多方努力,都以失败告终。 地方上的势力太过庞大与密集,巡抚衙门是外来的,本就是人生地不熟,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各项‘新法’不但停滞,反而还有奇怪的‘倒退’现象! 这种现象,直到贺轶突然死了才戛然而止。 不管是江南西路,还是其他跟风的他路,都认为朝廷会大发雷霆,大动干戈,但实际上,从十月份一直到现在的十二月,整整两个月,朝廷好似忘记了这件事。 文彦博神色不动,赵煦提起任何话头他都不奇怪。 现在的大宋,是千头万绪,一场轰轰烈烈,前所未有的激烈变革伊始,有太多复杂难解的问题了。 文彦博只是一顿了下,就道:“官家,江南西路之事,依臣来看,无外乎当地官场合谋,杀害贺轶,为了,还是阻止‘新法’,怕是贺轶有些着急,将一些人逼急了。” 赵煦握着鱼竿,点点头。 江南西路的事,他很清楚,蔡攸很卖力,已经查清楚,贺轶多半是自杀,就是为了嫁祸给江南西路,为朝廷打开一个缺口。 贺轶临死前,还发出了三封奏本,一道是给李清臣,一道是给政事堂,另一道是给赵煦的。 赵煦都已经看过原件,有些事情是无法隐藏的,一旦有了先入观念,看到的很不一样。 对于贺轶,赵煦印象并不深,这是李清臣一力举荐,认为他有能力,有魄力,可为大事。 而今,他死了。 文彦博一直注视着赵煦的侧脸,明显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老脸不变,道:“官家,外面一直有句话,叫做‘皇权不下乡’,这个‘乡’,其实就是府县,某些地方,某些人胆敢抵制新政,甚至谋杀钦差,十恶不赦,臣请严惩。” “说具体方式方法。”赵煦淡淡道。 文峰成嘴唇发紫,抿的很紧,目光看向他太爷爷——官家的情绪变了! 文彦博道:“第一步,是查清案情,王相公已经在做。第二步,对江南西路官场进行严肃整顿,并且对其他路府州县进行邸报训斥。第三步,派遣强有力官员坐镇江南西路,再次推行新政,将江南西路打造成新政标杆,以示朝廷的坚定决心!” “什么人比较合适?”赵煦道。 “臣不知,请官家圣裁决断。”文彦博道。 赵煦道:“你起草一份奏本,朕要看。” “是。”文彦博道。 文峰成脸色越发的白了。 这些事情,明明是官家,是‘新党’要做的,现在,这口大黑锅,全在了他太爷爷头上! 到了这里,童贯才敢上前,道:“官家,晌午之后了,是否要用膳?” 赵煦抬头看了看,偶尔有那么一缕阳光,雪花却没有停过,唔的一声,道:“回宫吧。文相公,与朕一起回去,尝尝圣人的手艺?” 文彦博到底太老了,身体很是僵硬,笑着道:“臣就不打扰官家的天伦之乐,臣回政事堂,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赵煦收起鱼竿,道:“那好。” 童贯应着,就命人将船划回去,岸边的马车也迅速靠过来。 赵煦缓慢的站起来,活动了下僵冷的身体,起身站起来,向船舱里走。 文彦博就慢了很多,在文峰成的搀扶下,慢慢站起来。 文彦博浑身颤抖,文峰成的咳嗽忍不住,两人的模样颇有些凄惨。 赵煦在前面听的很清楚,待船靠岸,他径直下船,上了马车。 童贯瞥了眼慢吞吞下船的祖孙俩,暗自摇头,坐到了马车前,道:“回宫。” 车夫以及禁卫,黄门,宫女迅速动起来,开始回城。 “还是马车里暖和啊。”马车里的赵煦一阵阵倒冷,双手抱着炉子,这才有那么一点暖意。 童贯坐在前面,侧着身,目光已经看不到文彦博祖孙,心里却道:何必呢?与官家不一条心,能有你们什么好处? 还真当当今官家是先帝吗? 大宋皇帝,除了开国那两位,普遍都是好脾气,给人一种软弱可欺的感觉,哪怕最有锐气的神宗皇帝,也对外臣极尽尊重,哪怕司马光等人抵死反对他的‘新法’,被喷的满脸吐沫,第二天还是厚着脸登门道歉。 随着赵煦亲政日久,很多人都明白,这位年轻官家,有着不同于大宋历代皇帝的‘凶狠’,杖毙,下狱,论死,流放,那些以往的皇帝绝不会动用的手段,通通用上了,而且毫不手软,还没人能劝阻! 若是吕大防的事发生在神宗朝,绝对无数大佬求情,神宗皇帝必然让步,吕大防最多告老还乡,该有的荣耀,赏赐,荫封,甚至死后追赠,谥号等一点都不会少。 天,变了。 童贯心里默默的暗道。 天变,人就得跟着变,否则偶尔的打雷下雨,就会死人! 后面的文彦博与文峰成,两人也慢吞吞上了马车。 马车里也有暖炉,两人靠着火,喝着滚烫的生姜汤,几口下肚,这才感觉好不少。 文峰成擦着鼻涕,揉了揉脸,感觉咳嗽的感觉消退了一些,这才低声道:“太爷爷,官家真的是一点都不遮掩了。” 寻常上位者,对臣子下属,都会做到起码的‘给面子’,不会这么赤裸裸的驱使。 文彦博青色的老脸多了一点血色,却感觉身体要散架,双眼浑浊却又有精光,道:“司马光等人欺辱官家太甚,以往太皇太后在世,压着官家,官家发作不得。可就是压抑的太久,爆发的也越凶狠。章惇等人要扒司马光等人的官,你认为官家就不想吗?” 文峰成脸上都是忧虑,咳嗽几声,道:“太爷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官家明摆着就是要利用您,说不定什么时候,您就会被抛出去,以消减‘新法’带来的朝野怨恨。” 文彦博又喝了口汤,语气畅快了一些,道:“不到那种时候,再说了,我既然进京,自然考虑了周全,无需担心。过几日,你找个机会,进宫给皇后娘娘送份贺礼。” 文峰成陡然就想起刚才赵煦提及到了孟皇后,神色不由发白,凑近低声道:“太爷爷,刚才官家就是在警告,我们还要去接触孟皇后吗?”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八章 舆论 文彦博看了他一眼,道:“要去。不用太厚重,再送一些皇家票号的钱票,不要多,五百贯。” 文峰成不解,又忽然道:“太爷爷,家里那边传话,说皇家票号将允许其他人组建票号,也就是交子铺,只不过,皇家票号要入股至少三成,还要派人监督。” 文彦博其实已经知道了,捧着碗,道:“户部那边已经给我说了,准备选定五家,分别发展多个地方,有钱赚,也有难处。” 皇家票号给你特权,还沾皇家票号的光,自然不是白给。其中的条件之一,就是再艰难的地方,皇家票号设计的点,必须要有分号! 文峰成低声道:“太爷爷,我们要参与吗?这不会是与虎谋皮吧?” 文峰成的意思是,皇家票号不会是想利用这个手段,将来把他们全都给一口吞了!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那就太惊悚了! 皇家票号当然赚钱,除了民间外,最重要的,还有朝廷国库的支持,那真是富的流油,稍微漏点都能够一大户人家几辈子吃喝不愁了。 赚钱是赚钱,可投入也不小,当投入进去,皇家票号一个变脸,他们就任人宰割,丝毫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文彦博心里摇头,这位官家,真的是‘太过务实’,而且手段并不遮掩,吃定了他以及文家。 文彦博九十多岁,历经四朝,却从未见过这样一位官家。 文彦博心头静静思索,道:“参与吧,不要全参与,做的积极一点。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官家也不会让我死,文家不会有大难。” 文峰成神情动了动,面上忍着委屈。 他们堂堂文家,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文彦博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的心思,淡淡道:“想想司马家,吕家,范家,韩家。” 司马光纵然没有被掘坟,‘新党’也没放过,司马家绝大部分人被以各种理由流放,家产充公。吕家的吕大防死在牢狱,家族里不少人被处死,也几乎烟消云散。至于范家,韩家到底有根基,底蕴,虽然还在,但也不复以往,面临巨大危机,正在快速凋零。 相对来说,致仕的文彦博躲过了一劫,在赵煦亲政的斗争中幸免,文家得以保存,相对完好。 文峰成顿时不敢说话了。 文家是他们的根基,文家要是没了,他们也就没了。 家族,对现在的人来说,意义太过重大! 文彦博似乎恢复了过来,轻松口气,道:“虽然官家明显对我以及文家有恶感,但从刚才的交谈来说,还不算有恶意,短时间没什么问题,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无需太过顾忌。告诉家里,低调一些,该清理的都清理了。章惇等人要做什么,看着就是,不要阻拦。” “是。”文峰成说道。 文彦博能平静,他不能,现在还是忐忑不安,很是恐惧。 官家对你有恶感,谁能大意? 也就是他太爷爷,历经风浪,才能从容以对。 赵煦坐在马车上,抱着炉子,还在回想着与文彦博刚才的谈话。 文彦博是个老油条,别说他不肯踩进赵煦挖好的坑里,即便踩进去,赵煦也得认真盯着,防止这老家伙耍滑头,阳奉阴违。 不过,大体上,赵煦是满意的。 文彦博基本上答应了他的要求,要背起‘新法’引起混乱的大锅。 有这老家伙背着,赵煦以及‘新党’的压力必然大减,同时‘新法’的阻力也会大为减少,有文彦博居中,赵煦与朝廷的操作空间就增加了太多。 “宗室,勋贵那边问题不大,朝廷这边也安抚好了。接下来,就是造势了。” 赵煦抱着炉子,双眸发光,轻声自语。 ‘绍圣新政’酝酿了一年多,该准备的赵煦都已经准备好,现在就是临门一哆嗦。 而这一哆嗦,还需要一个支持——舆论。 大宋朝野,主流舆论是‘反对变法’,这种反对,曾经有三波高潮,第一波,是王安石刚刚拜相,第二波是王安石第一次罢相,第三波,是神宗皇帝驾崩c赵煦继位c太皇太后高氏垂帘听政。 自然,第三波最为凶狠,‘新法’一夜之间被废除! 所以,赵煦一直很看重舆论,朝廷的争斗,本质上也是舆论争斗的延生。 现在,朝廷里,‘新党’与‘旧党’各派齐聚,又是改元之年,恰是扭转舆论的好机会! “从哪里开始呢?” 赵煦思索着。 他能用的手段,工具非常多,但舆论是一把双刃剑,必须要谨慎,而且必须成功! 童贯坐在外面,看着不断飘落的雪花,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赵煦回到宫里,先是洗个了澡,换了身衣服,这才回到垂拱殿。 他腿上躺着权哥,小家伙现在有些皮闹,手里总要有些东西,能抓到什么就抓什么,还总往嘴里送。 有时候,赵煦还怕他冷着,冻着,不时给他整理一下,批阅奏本的效率大大下降。 赵煦索性就不批阅,拿过‘神宗实录’看起来。 这是礼部新编修的,区别于高太后垂帘听政时,‘旧党’搞出的那些。 ‘旧党’在其中大肆攻讦王安石以及‘新法’,对神宗皇帝也有隐晦的批评,彻头彻尾的党争产物。 赵煦则希望‘公正c可观’一些,但‘新党’编修的,倒过来又对司马光等人大肆抨击,还对高太后进行了影射。 赵煦摇了摇头,他与‘新党’的利益并不一致,在很多地方有明显的分歧,就比如这新的‘神宗实录’。 “看来,还是得找第三方。” 赵煦慢慢合起来,若有所思的自语。 陈皮听不太懂,侧过身道:“官家,沈祭酒快来了。” “嗯。” 赵煦嗯了一声,忽然心里一动,道:“太学编修的话,会不会客观一些?” 赵煦改革后的教育机构,国子监是管理机构,太学是最高学府,并且再对全国府县学进行整顿。 旋即,赵煦就目光灼灼,道:“那就从太学开始!” 赵煦想到了舆论哪里开始好了——太学! 有什么地方,比学生合适? 赵煦暗自点头,面上带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心头自是轻快起来。 “呜哇” 怀里的小家伙不安宁,手脚并动,大眼睛乌溜溜的转,嘴里不时呜哇一声。 “哈哈哈,你也替父皇高兴是不是?好,待会儿请你喝奶”赵煦腿动着,逗弄着权哥。 正文卷 第四百九十九章 梦想 沈括来了。 他穿着官服,国子监祭酒是正四品,穿戴是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臣沈括,参见官家。”沈括的声音郎爽,字正腔圆。 赵煦将权哥抱起,笑着道:“免礼,坐吧。跟朕说说延播教化的事。” 所谓的‘教化’,其实就是推广书院等教学,普及教育。 沈括谢恩坐下后,上前递过奏本,站在御桌前,早有腹稿道:“官家,目前,国子监的主要工作,第一是整顿全国各类学府,国子监还有些力有不逮,需要地方配合,但地方配合不高,进度没有预想的快。第二,就是编修教材,整理科目,进展顺利,已经呈送政事堂待批。第三,是鼓励私学发展,对于全国各地办学的人给予各种奖励,催动私学发展,以作为朝廷官学的补充。第四,太学正在设立一些特别的科目与研究楼院,比如军事方面,农业方面,工程方面等。第五,臣希望朝廷能多拨一些钱粮” 赵煦一边听一边看着沈括的奏本,不时点头。 等沈括说完,赵煦笑着道:“很好。你说的问题,地方配合,朕会与大相公等商议,拿出具体办法,必要的话,纳入地方官员考核。” “教材方面,要纳入‘新政’的内容,一味的法古不可取。私学的话,也不能放任,对于一些弊端,要严厉破除。” “特别科目,要认真对待,以军用农业工程为主要,大力推动。要在战争,农业,工程的应用中不断推进与发展,不能吃老本,老祖宗考虑不到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 “钱粮的话,朕会让大相公再追加一百万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要将教育当做头等事来抓,争取十到二十年,令我大宋儿郎都能够读书认字。扫盲一事,朕在卿家的奏本没有看到,教育,不止在学院内,也在外。” “另外,对于女子读书,也要放宽,鼓励女子读书断字,明辨是非。” “还有,明年的恩科,放在太学,由国子监与礼部共同署理,御史台刑部监察。一定要公平公正,录取的进士名额要限制,暂定三百一十六人。” “对于录取的进士,朕与大相公等人说过,先在太学学习一年,而后派到地方,以县佐为锻炼,能者上,庸者下,我大宋朝廷不养闲人。” “对于新晋进士,各项待遇不能像以往,要有能力也要有品行,不能一中第就立刻飞黄腾达,满京城的人找他们联姻,乡里半数地落到他们名下以躲税,外加各种赏赐,恩典,就富可敌国了” 沈括手里拿着板笏,认真的记着赵煦话里的重点。 赵煦说了很多,感觉口干舌燥了才停下来,喝口茶。 “呜哇~” 怀里的小家伙小嘴开合,乌黑的大眼睛注视着赵煦,或者说赵煦的嘴。 赵煦笑着颠簸了两下,又看向沈括,道:“关于‘新法’以及明年的‘绍圣新政’,你们国子监太学以及各府州县的学政那些,是怎么看的?” 沈括神色微紧,举起板笏,沉声道:“官家,太学以及下属各学院,书院,私塾等,都在加紧整顿,对于不尊朝廷法度,肆意诋毁,教学态度不端,入学目的不纯者,已经革去了八成之多,下一步,国子监将会进一步整肃,确保教化之纯净,朝廷法度之森严。” 赵煦笑着点头,将怀里的小家伙抱起来,望着外面,道:“这些啊,你们看着办,朕手不伸那么长。倒是有些心里话,想与卿家说说。” “臣恭听圣训。”沈括躬身。 赵煦神情向往,面带笑意,道:“随着改革的推进,诸多弊政被消除,朝廷的国库会在减少中慢慢恢复,日后会大幅度提升,那时,朝廷国库充盈了,朕想着,在教化上,再下些苦功。第一步,就是我大宋所有的孩童,必须,强制性的接收三年到五年的教育,钱粮由朝廷出,力争三十年,我大宋人人有书读,无人不识字,到那时,是何等的光景?只是一部分人读书,极少部分人才华横溢,那不是文道昌盛,盛世,应当是全民的” 沈括神情震动,有些吃惊的看向赵煦。 赵煦说的可不是什么畅想,这位官家,心里有这样的宏大报复! 人人有书读,无人不识字! 这样的盛世,旷古未有! 沈括不由得激动了,纵然他可能看不到这样的盛世,但他愿意为之努力! 他双膝跪地,直着腰,举着板笏,朗声道:“臣,沈括,愿为官家前驱,奋力向前,实现官家之大愿,我大宋之盛世!” “咯咯,咯咯” 赵煦怀里的权哥,忽然间跟着笑起来,小手挥舞 着,粉嫩可爱。 赵煦低头看去,道:“权哥,你是不是也想看看这样的盛世?朕要是做不到,你可得继续努力” 沈括跪站着,心神激荡,脑海里全都是刚才赵煦的话。 赵煦逗弄了下小家伙,就看向沈括,笑着道:“卿家起来。这些话啊,不要传出去,朕怕被人说成是大话官家,或者是疯子皇帝。” 沈括站起来,神情严肃,道:“官家放心,臣以残躯,不惜一切,为教化拼力,为圣愿尽忠!” 赵煦瞥了眼陈皮,道:“圣人那边,鱼做好了吗?” 陈皮侧身,道:“做好了,娘娘送了一份去给太妃娘娘。” 赵煦嗯了声,抱着权哥起身,道:“沈卿家跟朕一起来,朕今天钓了条鱼,一起吃。对了,陈皮,你去请大相公,就去福宁殿。” “是。”陈皮应着,快不出去。一般人可不能去请章惇。 沈括怔了怔神,连忙道:“谢官家。” 赵煦抱着权哥,走到他跟前,道:“待会儿卿家说一说,也听一听。朝廷大政到了现在,应该定下来,士子是朝廷最宝贵的财富,要认真对待。” “是。”沈括道。他知道,官家与大相公的对话,他能旁听,那是可遇不可求的大机缘! 不多久,赵煦就回到了福宁殿。 孟皇后一身白色大袄,正在屋檐下摆弄着饭菜。 她没让宫内帮忙,都是她在弄。 赵煦抱着权哥,径直在主位上坐下,看着有些发愣的沈括,笑着道:“沈卿家坐。朕与圣人,能亲手做的就亲手做,人太舒服了不好。” 沈括急急回神,道:“谢官家。” 他偷偷瞥向孟皇后,见孟皇后手上有些伤痕,也有些老茧,确实不像做给他看的。 这么一来,他心神越发凛然,看向赵煦的目光,都是崇敬之色。 正文卷 第五百章 恩怨情仇 不多久,章惇就来了。 他已经很习惯与赵煦以及孟皇后在这样的场合吃饭,叙话,行礼之后,就坐在赵煦对面。 鱼锅是炭锅,鱼汤翻腾,香气四溢。 赵煦拿起勺子,自顾的盛一碗,道:“我先照顾下权哥,二位卿家都自便,无需客气。” 赵煦盛的不多,有小心试了试,确定没刺什么的,这才小心的喂到权哥嘴边。 小家伙双手抓着赵煦的衣襟,小嘴吧唧吧唧,每喝完一勺子,就大眼睛紧盯着赵煦,双手用力。 赵煦笑着,不断的给他喂,道:“咱权哥像我,喜欢吃鱼,喝鱼汤。慢点喝,等你长大了,父皇带你去钓鱼,你母后给咱们做,啊,想想,这画面还真不错” 孟皇后在一旁看着,轻轻微笑。 沈括有些拘谨,倒是章惇自然的多,谢礼之后,就自顾拿起碗,盛了一点鱼汤与肉,不苟言笑的自顾吃起来。 沈括见着,连忙跟上,只是动作十分拘谨。 赵煦喂了几口,就将小家伙递给孟皇后,盛了肉与汤,一边吃,一边笑着道:“朕亲手钓的,圣人亲手做的,这种机会,日后未必还有的,多吃点。” 章惇没有什么反应,沈括连忙倾身,可不是,官家钓鱼一次不知道得等多久,还得皇后娘娘亲手做,天下人,有几个人能尝到? 赵煦吃了一点,就道:“各项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章惇闻言,放下碗,擦了擦嘴,直视着赵煦,道:“以大宋律为本的各项律法基本梳理完毕,过几日,臣打算召开政事堂会议,予以通过,明年颁布。以田亩,赋税,官吏为要点的各项大政,也已经相对成熟,具体政策只剩下一些细节还需要磨一磨。焦点问题是人事,支出,朝廷里还有一些分歧,臣正在努力弥合。” 赵煦对章惇的能力是信任的。 他其实一直在抓大方面,各种细碎,复杂的问题,以及各方面的反弹都在章惇在压着。 章惇从来没有向赵煦叫苦或者求援,在这般复杂的情况下,他还能压得住朝局,本身就是能力不一般。 赵煦端着碗,道:“官位,钱粮,向来是焦点,不奇怪。必要的时候,要有挥刀的魄力,干脆一点。” 大宋官场原本很膨胀,虚职太多,但实权的一个萝卜一个坑,现在削减就更是了,朝廷内部争议实属正常。钱粮那就不用说,手里的钱粮本是巨大的权力,还有难以言说的延生。 并且,‘京察’之下,朝廷要对全国的府州县主官进行前所未有的调整,章惇用‘争议’,已经是搂着说,这还没有散开,要是散开,朝野得炸锅。 章惇应着,继而就问道:“官家,文彦博怎么说?” 赵煦一笑,道:“他会主动上书,揽下田亩与户丁的事。并且,对于朝廷各项政策会鼎力支持。” 章惇严肃的脸上有些和缓,道:“是。那臣就将那些人撤回来。” 赵煦摇了摇快子,道:“压力要保持,就让刑部,御史台盯着他。” 章惇无所谓,余光看了眼沈括,道:“官家,另外就是江南西路,这件事,悬而未决,应当在年底之前了结。” 赵煦吃了块鱼肉,道:“文彦博会上书,要求严厉处置。王存那边,有什么消息?” 章惇目光有些冷,道:“他免了一些人,临时任命了不少,看似调和,实则也是暗藏了培植势力。并且,对于贺轶之死,他没有查出什么,建议朝廷以‘劳累过度’结案。” 赵煦眉头挑了挑,继而思忖着道:“他不应该是这个态度,是文彦博入京,刺激到他了?” 章惇道:“应该是。他去的途中,在苏州,杭州等地停留不短时间,打着维护朝廷的名义,见了不少人。他奏本里,也举荐了其中不少。” 西湖边上,现在是那些被罢官的反对派的聚集地,苏轼前不久还在那泛舟,吟诗作对。 赵煦哼笑了一声,道:“私心重于公心,能办好公事吗?” 章惇道:“官家,臣打算将王存叫回来,令派人处置。” 所谓的‘叫回来’,其实就是一种‘无能撤回’,本身就是对王存的惩罚。 赵煦喝了口鱼汤,又瞥了眼孟皇后怀里的小家伙,道:“时间上来不及。再等等,等王存的正式奏本,如果还是这样糊弄,以政事堂名义,给予他警告,对于江南西路的官场,进行大换血。江南西路,要成为南方的开封府,改革的试点!” 这是赵煦与章惇等人谋划已久的事,之所以拖到现在,其中也有想看看江南西路的水还有多 深! 章惇抬手,道:“臣领旨意。” 沈括在一旁听着,神情不动,心头一震再震。 不说其他,单说给予王存警告,对江南西路大换血,这两件都是会震动朝野的大事情! 赵煦看了眼沈括,与章惇笑着道:“刚才朕与沈卿家聊了不少事,大相公,太学要好好用一用,尤其是对于明年‘绍圣新政’的各种情况,要对他们宣讲明白。年轻人,是我大宋的未来,他们的想法与态度至关重要,要认真对待。” 突然来这么一句,章惇有些不太明白,还是道:“臣明白。” 赵煦看向沈括,道:“对于‘绍圣新政’,要多对太学生员宣讲,并鼓励他们向那些不了解,不理解的人解释。不止是太学,还要邸报各处学府。” 章惇一点就透,躬身道:“是。臣建议,政事堂以及六部尚书等,在太学挂课,定时前去上课,给太学里的年轻人答疑解惑,以使他们理解朝廷大政,支持朝廷政策。” 赵煦双眼一亮,道:“这个想法很好,朕支持。刚才,朕与沈卿家讨论了很多事情,事关太学的改革,待会儿,沈卿家再与大相公好好说说。” 沈括侧身向章惇。 章惇与他微微点头,与赵煦道:“工部那边,上了几道奏本,言称要对工部的既定计划进行改变,侧重点放在土地整修,民渠灌溉以及开垦荒地等等,两河以及官道的整修,无需耗费过多钱粮,徒耗民脂民膏。” 一旁的沈括听着,神情多了一丝不屑。 当年的乌台诗案,就是沈括揭发的。沈括与苏家,或者说苏家父子有着极其复杂的恩怨。 这种恩怨又不是私人而起,却又没在私人而终,着实难以言说。 但沈括对苏家父子,苏洵苏轼,极其不喜,甚至是厌恶,这些事,可追述到二十多年前,王安石变法之时。 正文卷 第五百零一章 大赦一事 章惇所说,赵煦其实已经知道。 苏轼的奏本,凸显了‘以民为本’,他要将大部分朝廷拨款的钱粮,用在最底层。 赵煦端着碗,没有评论,反而道:“大相公怎么看?” 章惇直言不讳,道:“苏子瞻有才华,有抱负,但格局不够。他将这些钱粮用在田亩整修,灌溉之类,想法没错,但真要去做,估计七八成得变成火耗,真正用到实处的,估计不到一成。” 沈括在一旁微不可察的点头,他赞同章惇的话。 现在大宋官吏普遍的人浮于事,外加贪腐横行,钱粮弥耗,实事了了。再说,田亩整修c灌溉这样最辛苦的活,有几个世家子能去做? 这种事,必然是旷日持久,投入浩大,而且不比登记户丁,清丈田亩来的容易。 不管是从务实角度,还是经济角度,苏轼的奏本,确实不切实际,格局不够。 赵煦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一手托着碗,一手拿着筷子,道:“请蔡相公去找苏尚书好好谈谈,另外,陈浖用一用,看看他能不能成事。” 章惇抬手应下,道:“官家,另外就是,夏辽的使臣,估计会在年底到,朝廷该是什么态度?” 赵煦手里的汤冷了,孟皇后接过去给他盛。 赵煦趁机就倚靠在椅子上,神色沉吟,旋即就晒然一笑,道:“对于辽,还是一贯的态度,咱们坚持互市,互设使馆,并贸易c人员来往自由,时不时增加谈判难度。对于辽国境内的叛军,要深入的联络,钱粮,兵甲都可支援他们,帮助他们发展壮大。另外,北方各路的重点,要从李夏转向辽国,不是防御,而是要采取进攻姿态,对于收复幽云十六州的推演,要不间断进行,各种演练更不能停,持续的给辽国增加压力分散他们的兵力至于李夏,到了这种程度,他们也就是苟延残喘,以他们的国力,十万大军已经养不起,耗着他们” 章惇躬着身,不时点头,以示他明白。 沈括在一旁,神色暗凛。 这些都是国之大政,别说他了,怕是一般的六部侍郎,甚至是尚书都未必会知道。 孟皇后则忙着照顾权哥,操弄桌上的饭菜,至始至终她一言不发。 赵煦说了好一阵子,总结的道:“我们与辽国或者说,中原与北方的战争,不止我大宋不会停,相信未来几百年都不会停。所以,我们与北方迟早会有一战,而且是关乎国运的生死之战。这一点,大相公要谨记,朝廷也要铭记在心。朕知道,我大宋朝野厌战,能和的绝不战,很是能忍。必须要给朝野树立正确的卫国意识,苟延残喘,圈地自安这样的心态,决不可有!” 章惇与赵煦有很多共同点,其中之一,就是‘强硬’,章惇的强硬,不止是对内,对外也是一样。 章惇严肃的脸上多了几分严厉,躬身道:“臣铭记圣训!” 赵煦嗯了一声,喝了口鱼汤,笑着道:“这些大相公都有腹稿,朕就不赘言了,等他们来了,要朕见见就见见,不见就不见,无非就是彼此试探,拖延时间。” 章惇道:“是。臣计划,明年出去走一趟,为各位巡抚站台,还请官家允准。” 赵煦眉头皱起,朝廷现在全是章惇在撑着,他要是离京,还不知道京城要出什么乱子。 赵煦心里斟酌着,道:“先看看时机,明年,或许咱们都要忙的脚不沾地,未必能有出汴京城的机会。” 章惇也有同感,道:“臣明白。” 赵煦回头看了眼孟皇后怀里的小家伙,忽然有些意外的道:“朕突然想起来,权哥,好像不怎么哭闹,一直很听话,乖巧。” 孟皇后这才说话,轻笑道:“官家说的是,母妃也曾说过,说权哥将来肯定是一位谦谦君子,儒雅有礼。” 赵煦笑了笑,道:“小孩子哪有什么定性,再说了,君子可不是什么好词。” 孟皇后眨了眨眼,神色疑惑。君子,怎么就不是什么好吃了? 倒是章惇不动声色的看着赵煦,他刚才,听到了‘母妃’二字。 这‘母妃’可不是随便叫的,尤其是官家嘴里。 章惇敏锐的意识到了一些什么,没有点破,好似没注意其中的不太寻常。 沈括是真没注意,他看着孟皇后怀里的权哥,心里思忖的是:官家,未必希望一个谦谦君子继承皇位吧? 赵煦只是随口一说,话题很快又转回来,与章惇说着朝中内外的事情。 两人随意交谈,慢慢吃着,将朝廷里的诸多事情,在三言两语间就敲定了。 此时的礼部,少有的聚集了七卿中的三位。 御史台御史中丞黄履,刑部尚书来之邵联袂拜访礼部,与礼部尚书李清臣在谈论着各种事情。 “大理寺那边,倾向于严判,以遏制朝野的不正之风。” 黄履端坐,神色冷肃。 他说的还是‘林唐夜骂章府’的事,里面牵扯出了众多朝臣的族人。不止这些重臣面临巨大的压力,甚至于章惇都被人找上门。 来之邵绷着脸,没有说话。他家里的老娘已经一天没吃饭了,他是用尽办法,一点用没有。 李清臣将来之邵的表情尽收眼底,却道:“大理寺不归我管,也不归你们管,甚至是大相公都管不到,怎么判,是他们的事。我们还是说说大赦的名单。” 来之邵也不愿谈论,便道:“好。” 黄履其实很想讨论一下,因为他觉得还有不少人没有抓,这样放过太轻易了。但他们两人不愿谈,他也不能强求。 李清臣见两人同意,便道:“我的想法是,大赦的范围,应该定在官家亲政之前,对于被司马光,吕大防等人以各种‘诗案’流放的,通通予以赦免,甄别归朝。对于一些不赦之人,自然不赦,不做讨论。刑期十五年以上的,不赦。贪腐,草菅人命,攻讦‘新政’诸如此类,不赦。违反军法c通敌叛国等,不赦” 来之邵与黄履面面相觑,按照李清臣的说法,那大赦的范围将被大大缩减! 这似乎与官家c大相公的大赦本意相冲突。 官家与大相公,希望借此收复人心,笼络朝野,增加‘新法’的支持,减少阻力。 李清臣的说法,将相当一部分‘应该’赦免的人给排除了。 真要这样做,将会有非常多的人失望! 正文卷 第五百零二章 大赦不赦 李清臣即将拜相,来之邵与黄履都要表示尊重,对他的话,两人对视一眼,有些迟疑。 ‘大赦天下’,虽然有不赦之说,但不会限制那么多,否则就失去了意义。 并且,这次大赦,不仅仅是赵煦御驾亲征大胜西夏,也不是明年改元,更不是权哥出生,根本意义还是在于,赵煦与朝廷希望借此缓和朝野的紧张关系,减少‘新法’阻力。 来之邵故作思索的道:“这样的话,大赦之人会大大的减少,尤其是涉及的官宦,几乎要减半,这怕是与官家c朝廷的意愿相悖,并且,文相公,王相公那边未必答应。” 李清臣面色俨然,看向他道:“我看到刑部大赦的名单,包括了孟家,高家,还有一些宗室?” 来之邵神情微变,继而就沉色道:“李尚书不同意?” 孟家,自然是孟皇后之家。 高家,是高太后的亲族。宗室,指的是当年涉嫌谋算赵煦,抢夺皇位的燕王等人。 高家,孟家以及燕王等,在赵煦亲政,章惇掌权,‘新党’复来,都遭到了清算,高家几乎形同虚设,孟家只剩下孟皇后与孟唐姐弟,燕王等身死,孩子都还在十岁以下。 现在孟皇后生下皇嫡子,那么赦免孟家,似乎是理所当然。赵煦亲政,高太后过世,那么过去的那些龌龊就应当烟消云散,官家与朝廷须展现大度与宽仁以示天下,收拢天下人之心。 李清臣没有任何婉转,很是干脆的道:“他们犯的都是不赦之罪,没有进一步追究已经是官家宽仁,若要赦免,我坚决不同意,哪怕到了御前,我也是这么说!” 在‘新党’中,章惇是脾气最为暴烈,触怒他,轻则流放,重则开杀戒。但他到底是大相公,时时都在顾全大局,尽力压住脾气,甚至有些压过头,给‘新党’上下一种‘憋屈’的感觉。 倒是李清臣,他更为直率,在很多问题上,敢做敢说,行事凌厉,干脆果决。 ‘新党’针对‘旧党’的清算,包括吕大防,司马光等人,甚至要褫夺高太后的尊号,他是其中主要参与与推动者。 包括要废孟皇后,他也是幕后的策划。 说是‘幕后’,实则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新党’的集体想法。并且,虽然被赵煦给压制了,但他们没有死心。 来之邵与黄履看着李清臣的态度,都是拧眉。 他们两人都与章惇关系莫测,是章惇的坚定支持者,在章惇受辱的事情上,表现的尤为强烈,抗住了巨大压力,要查办到底。 可是,在针对‘旧党’的问题上,他们固然怨恨,也在清算,远没有李清臣的强烈,坚定,不遗余力。 “这些,大相公知道吗?”黄履问道。 李清臣道:“我们这是部议,商量好了再上报。” 黄履懂了,道:“我的想法是,范围可以收,但不能一杆子全部打死,将一些不赦的人挑出来,其他该赦的要赦,当然,他们不能再入仕,也不能返京。” 来之邵道:“对于孟家,高家以及燕王等人,我觉得,应当请示官家以作决断。” 孟家,高家,宗室,这都是皇家最亲近的人群,前两个是外戚,后面是皇家,不应该是他们臣子能做的决定。 李清臣面不改色,道:“自然要官家决断,但官家不能凭空决断。如果你们坚持,那就各自拟定不赦名单与大赦名单,上报政事堂。” 这是将麻烦推给大相公? 黄履,来之邵两人有些不太愿意,为难上官那就是为难他们自己。 黄履左思右想,道:“李尚书,这件事,真的不能折中一下?现在事多繁杂,千头万绪,大相公已经够烦了。” 在黄履想来,官家的态度应该是五五开,一方面,时过境迁,该死的人都死了。另一方面,大事在即,朝廷厄需拉拢人心。 而章惇,肯定是不愿意赦免那些人的。 若非官家压着,司马光等人的坟墓必然被掘,高太后的尊位未必能保得住,至于孟皇后,更是早就被废扫出宫门了。 但为了‘绍圣新政’,章惇会不会再次曲折,委曲求全? 他们两人的最后态度,李清臣,来之邵等人摸不准,所以,他们的不同意见上去之后,为难的就会是赵煦与章惇。 为难上面,是聪明的下属最不应该干的事。 李清臣能大致猜到黄履与来之邵的意思,认真来说,他们没什么错。 李清臣他也不觉得他自己有什么错,没有退让的意思,道:“我的名单不会减少。” 来之邵与黄履看向李清臣身前的一道公文,上面都是这次大赦不赦的名单,他们已经看过了,里面有太多他们认为,赦免对于‘绍圣新政’大有裨益的人。 来之邵见李清臣坚决,默然一阵,道:“这样,我们七部共议,各自署名,表明态度,先交给蔡相公,然后再做决定。” 交给蔡卞,其实就等同于交给章惇。 但有蔡卞这个中间转圜,他们就能进退有余,充分酝酿了。 李清臣道:“吏部与我态度一样。” 吏部尚书林希,这个人是章惇一手安置在吏部尚书,这个‘隐相’位置上,林希也是章惇多年的铁杆政治盟友。 黄履神色严肃,心里默默盘算。 礼部与吏部已经有默契,户部,兵部应该会尊官家的意志,工部尚书是苏轼,他必然支持大规模赦免,剩下的就是刑部与御史台。 这么一算,还是五五开,没有压倒性的比列。 来之邵道:“这件事拖不得,过年没几天了,我现在去户部与兵部走一趟。黄中丞去一趟工部,晚些时候,咱们再碰头。” 李清臣没有意见,道:“文彦博那边,你们谁去?” 来之邵与黄履一怔,他们几乎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个人,当然也包括王存。 两人都是摇头。 文彦博不是他们可以呼喝,甚至是对等坐下来的交谈的,去见文彦博,性质会变成‘请示’。 李清臣道:“那就到了政事堂再说。” 李清臣也不想见文彦博,这个人位分太高,朝廷里所有人都是他晚辈的晚辈,他的门生可能都是李清臣等人拜访c求学过的某位大家。 正文卷 第五百零三章 纠葛中前进 朝廷里里外外,都在各种事情,没谁闲着。 在六部忙忙碌碌,吵吵嚷嚷,争议不断的时候,第二天一早,文彦博以‘致仕中枢老臣’的身份,上了两道奏本。 第一道,是对朝廷近一年多来的乱象的指责,痛斥一些人‘食君之禄,毁国之柱’c‘贪慕荣华,忘却本分’c‘侃侃而谈,碌碌而为’。呼吁朝廷严肃朝廷纲纪,为明年改元,‘绍圣新政’铺垫厚实。 这道奏本,署名如果不是文彦博,一定是一道极其普通的奏本,这种奏本经常有人。要么是‘新党’为‘新法’辩护,或者是打击异己,要么就是想靠向‘新党’之类。 但这是文彦博写的,貌似是在就事论事,批评一些乱象,仔细品味却发现,这是一道‘投诚’的奏本,文彦博在表态,支持‘绍圣新政’! 文彦博进京已经有些日子,太多人知道了。他一直很低调,没有冒头,这一道奏本,还是第一次。 ‘旧党’大佬,突然倒向‘新党’,支持‘新法’,瞬间就在开封城炸锅了。 奏本的消息传开,不知道多少义愤填膺的要见文彦博。 文彦博在宫里见不到,数十人纠结着,堵住了文家大门,闯不进去就在门口大骂,什么难听骂什么。 “老而不死是为贼,文老贼!”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文老贼,你怎么还不死!” “你早点死,我看你有什么脸去见司马相公!” 文家就比章家聪明多了,任由外面骂声如雷,就是不开门。 这还是第一道,文彦博的第二道奏本是关于‘江南西路‘新政’困局’与‘贺轶之死’。 这道奏本措辞更加激烈,痛斥江南西路一些人枉顾国法,不尊陛下,无视朝廷,谋害钦差,图谋不轨。 这些罪名都是十分严重的,以文彦博的身份上这样一道奏本,朝廷必须要有一个态度出来了! 果然,就在当天,大相公章惇召开政事堂扩大会议。 政事堂,六部以及御史台,大理寺,开封府等主要官员全部到场,令人意外的是,国子监祭酒沈括也在列。 政事堂的会议厅并不大,三十多人是满满当当,就差摆到门口了。 章惇坐在主位上,左手边蔡卞,右手边空缺,下一个是文彦博,在后面是兵部尚书许将。 蔡卞右手是礼部尚书李清臣,再接着是吏部尚书林希。 其他的尚书,侍郎等依次坐好。 众人都知道,今天要有大事决断,一个个屏气凝神,全都看着章惇。 章惇脸角黝黑,严肃刚正,环顾一圈中人,抬了抬手。 裴寅端着一个盘子走过来,上面堆着半人高的公文。 章惇拿出最上面相对薄一点的文书,道:“大宋律,大宋政体c军法c宗室二十三规c爵禄法c婚姻法c税法” 章惇一口气说了二十多个,然后看向众人,道:“酝酿的足够久了,政事堂已定案,今日呈送垂拱殿,请官家御准,你们还有什么意见吗?” 众人神情倒是平静,纵然有话,也不会开口了。 这些法度,争执的太多,太久,政事堂既然已经定案,他们再扯也没什么用了。 “没有。”这是蔡卞在说话,打破冷场。 章惇放回去,道:“‘禁军改革草案’,文相公,你看过了,有什么意见吗?” 文彦博枯瘦矮小,在一群人当中特别显眼,他听着章惇的话,道:“禁军,顾名思义,禁宫之军。‘禁军’二字的滥用,是对官家的不敬。我赞同,规范禁军。除宫内以及城外三大营,其他军队,包括皇城司,擎天卫等都不可称为禁军。” 章惇转向其他人,道:“这份草案,待会儿送上去枢密院,请枢密院酌情处理,上禀官家允准。” 这件事,其实也有很大争议,是‘军改’的一部分。但相对于‘军改’,这还只是皮毛,倒是没人开口。 章惇继续说道:“‘京察’的名单,你们都看过了,说说吧。吏部先来。” 吏部尚书林希,面色漠然,瞥了眼一群人,拿出手札,扫了眼,道:“大相公,经过一年的考察,发现了众多滥竽充数,混吃等死,甚至于为官不仁,横征暴敛,贪污腐败,人浮于事等等,这些人,不配为官。吏部的意思,分阶段,按步骤,用半年的时间,清除出去,永不复用。” 户部尚书梁焘接话,道:“林尚书,这份名单虽然目前还能保密,但半年,未必能保密那么久,恐夜长梦多。” 林希瞥了他一眼,道:“一口气处置,动静太大。” 林希的意思很简单,明年‘绍圣新政’,还需要稳住地方,大规模替换那些知府知县,怕是一下子会乱套。 梁焘想了想,没有再接话。 苏轼坐在来之邵对面,一直沉色不语,听着章惇宣布命令般,独断的决定那些事。 直到林希的话,他忍不住了,道:“林尚书,这些考察,是否详实,有确切证据,还是说,只是风评,亦或者,是某些偏好?” 苏轼说的很委婉了,就差没说这是‘新党’在排斥异己。 众人看了他一眼,倒是没人理他,看向林希。 这样的大会,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生怕惹出祸端。 林希道:“这份京察,是御史台与吏部联合调查,历时一年,综合了实际调查,风评,历年考核,还有各种案卷,不能说十成把握,八成有的。” 苏轼绷着脸,道:“朝廷行事,就这般草率?” 来之邵冷哼一声,道:“这已经是朝廷最大的宽宥,真的要严查,就是京察名单,随便拉出一半砍头,没有一个冤枉的!” 黄履面色不善,道:“苏尚书,你要我们讲证据,你说话也得讲证据。这份‘京察’名单,我待会儿亲自送一份给苏尚书,请苏尚书核查,看看哪一个是冤枉的。当然了,如果有的调查不详实,或者罪责过轻的,也请苏尚书回馈一二。” 苏轼刚要继续反驳,章惇一抬手,道:“半年太久了,三个月。至于是否有冤枉,让他们自己上书申述,挨个核查就是了。先说‘吏法’。” 不少人瞬间就放下了苏轼,坐直身体,一本正经的看向章惇。 ‘吏法’,是关乎他们自身,一部十分严苛的律法。 ‘吏法’规定了官吏的品级,俸禄,享受的待遇,在职的,告老的,外加对官吏的行为,包括经商,买卖田亩,商铺,宅邸,奴仆等等,进行了严格的限制。 甚至于,对于官吏妻妾数量,奴仆数量,奴仆的待遇,卖身契等等,进行了制式化的规定。 这些,与在座的息息相关,没人敢大意。 ‘吏法’,是一份在朝野纠葛中,不断妥协,退让的产物,即便如此,朝野官吏依旧满心戒备,不愿意颁布这样的律法。 正文卷 第五百零四章 严肃整顿 这部‘吏法’,是‘清肃吏治’的产物,针对的除了朝廷冗费的问题,还有官吏的过于奢侈,人浮于事等等。 总之,这是一幅针对性极强的律法,既然针对性极强,在座的也难逃。 就是因为涉及自身,他们反而又不敢说话。 章惇见没人说话,直接点名,道:“吏法,是吏部所出,御史台先讲。” 御史台是最重要的监察机构,律法上,可监察三品以下所有官员。 黄履坐直身体,余光扫过众人,沉声道:“大相公,太祖龙兴以来,优渥士人,但凡功名在身,无不福泽数代。京城之内,以七品小吏嫁女,陪嫁良田三百亩,各地铺子数十,绫罗绸缎无数,这种情况,在历朝历代显见,唯有我朝这般奢靡无度。虽无斗富之谬,却又荒唐之实。” 在座的没人接话,黄履说的是事实。 这里绝大部分出身世家,自小锦衣玉食,衣食住行,自然是最好。 到了什么程度,简而言之,‘僭越’一事已经见怪不怪。 在座都是当朝重臣,自然知道官吏阶层的奢靡会有多么可怕的影响,但要解决这件事,除非刮骨疗毒,否则根本没有办法。 这部‘吏法’的成效几何,众人心底其实有判断,十不及一。 苏轼刚才被堵住话头,再次说话,道:“大相公,黄中丞,我朝优渥士人并没有什么错。如果家资足够,吃喝用度自然随他们自己,朝廷总不能规定他们吃什么,喝什么吧?我认为,朝廷的手管的太多,会适得其反。” 苏轼的话貌似没什么错,朝廷厚待士人没错,士人有钱了,大把手的花又怎么了? 不偷不抢,凭什么还不让人花钱了? 黄履极其不待见苏轼,当年的‘乌台诗案’的卷宗就在御史台,他没事就翻阅,心里在等着一个机会。 听着苏轼公然反驳他,毫不客气的冷哼一声,道:“能有什么错?朝廷国库见底了,只能加税,士人越来越多,越吃越肥,百姓积贫积弱,活活饿死,当官硬生生撑死。不过苏尚书倒是会养生,是因为朝廷不够优渥吗?在外面吃了太多风霜吗?” 黄履的话夹枪带棒,连嘲带讽。 苏轼脸色一沉,道:“苏某就事论事,黄中丞何必这般刻薄,有失朝廷大员身份。” 黄履就真不要风度了,讥讽道:“你就事论事,就的什么事,论的什么事?百姓生活在水火之中,各地民乱此起彼伏,都快民不聊生了,开封城里是处处花天酒地,奢靡豪华。开封城内外,简直就是两个世界。苏尚书从外面回京,也看不到一点一丝吗?” 苏轼越发不好,道:“黄中丞,我说的是吏法的事,你要是对苏某不满,大可御前对峙,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不顾体统?你们制定的吏法,有没有规定御史中丞可以在朝廷的大会上,对同僚冷嘲热讽?” “你!” 黄履大怒,拍着桌子就要站起来。 “还嫌不够丢人?” 章惇看了眼黄履与苏轼,脸色严肃,语气冷淡。 黄履压着怒火坐下。 苏轼则面无表情。 章惇又看了眼其他人,道:“‘吏法’不是针对任何人,目的还是为了管控各级官员的行为操守,遏制贪腐。定为暂行,明年如果发现不妥,就撤回来再修。” 苏轼的脸色多少好了一些,其他人的也陆陆续续好似松了口气。 蔡卞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众人,尤其是文彦博。 文彦博蜷缩着身体,双眼似眯未眯,似睡未睡。 蔡卞瞥了眼章惇,接话茬道:“今天暂且讨论这么多,下面说说任命。” 众人顿时坐直身体,更加认真。 文彦博还是那样,一动不动。 蔡卞道:“第一,就是大相公加封‘大宋政务总理大臣’,总揽朝政,陛下垂拱天下,无为而治。” ‘圣人垂拱而治’,这大概是士大夫集团一直追求的目标,在宋朝格外强烈。 一众人听着这句话,只有寥寥几人当真,其他人都面色如常。 当今这位官家亲政以来,大宋的格局天翻地覆,没人会将所有功劳归结给‘新党’,会杀人,敢于御驾亲征的官家,怎么可能垂拱而治? 这是一个野心勃勃,堪比太祖的皇帝! 蔡卞见没人插话,继续道:“政事堂,以章惇为宰相,总揽政务,蔡卞,王存为左右副相,执行政务,文彦博,李清臣,林希,许将入参知政事,襄理政务,分管c兼任各部。苏轼为工部尚书, 来之邵为刑部尚书,梁焘为户部尚书,御史台御史中丞黄履,分理各部。各曹政为开封府尹,沈括为国子监祭酒,蔡攸为皇城司指挥使,直属政事堂。各衙门,权责清晰,责任到位,当戮力同心,上报官家,下安黎民,尽忠职守,清廉奉公!” 三十多人,齐齐向前倾身。 这些是大话,他们得认真表示。 大话,最压人。 章惇端坐,道:“现在,说说江南西路与贺轶之死,文相公的奏本,你们都看过了。” 众人知道今天的事情不简单,也料到会涉及江南西路之事,但亲眼见着章惇说出口,还是心神暗凛。 贺轶在江南西路半年,作为‘巡抚’,拿着钦差头衔,居然‘新政’没有推进半点,最后还莫名其妙身死! 这样的事情,与谋逆何异? 当初朝廷确实震怒,要派出李清臣,林希等人三人前往江南西路严查,但莫名的又撤了回去,并且一直持续到王存去之前,中间‘空档’了近两个月! 拖延越久,说明朝廷越愤怒,处置也必然更加严厉! 现在,王存在江南西路,这么久了,除了查实应冠几人‘贪污不法,冲撞钦差,应予严惩’外,几无建树。 对于江南西路‘新法’的寸步难行,贺轶之死,根本没有给出什么结论。朝野弹劾王存在江南西路‘笼络人心,培植私人’的奏本是络绎不绝。 章惇提到‘江南西路’,是大相公与官家终于下定决心,要了结江南西路一事了吗? 刑部尚书来之邵首当其冲,开口道:“大相公,江南西路抗法一事以及贺轶之死,性质及其恶劣,造成了极坏的影响,不止朝廷颜面无高,权威不存,更是无视陛下,图谋不轨,当以最严厉的手段惩治,以儆效尤,杜绝此类事!” ‘谋害钦差等同于造反’。 这句话不是空话,在座的不管是什么立场,谋害钦差是绝不会容忍的。 只是,‘最严厉的手段’是什么手段? 文彦博睁开眼,苍老的脸上有一抹凝色。 他想起了那日与赵煦在船头钓鱼,想起了赵煦提及江南西路脸角突显的冷漠之色。 御史中丞黄履接话道:“大相公,御史台的意思是,御史台,将派一队人,专职巡视江南西路,不查清楚,绝不回返!” 蔡卞看向林希,道:“吏部怎么说?” 林希侧身,道:“吏部正在组织人手,对江南西路的官场进行仔细的调查,‘京察’考察的不够全面,吏部现在的态度是,江南西路,所有府,县主官,全部革职,不查清楚不再复用,佐官调离,三年不晋升。” 御史台,吏部负责检查官员,刑部负责刑案。 蔡卞目光扫过,落在苏轼身上,道:“工部怎么说?” “工部希望先急后缓,先重后轻,徐徐图之。”苏轼道。他与江南西路没有什么牵扯,只是不希望大动干戈。 蔡卞在李清臣,梁焘,许将等人脸色略过,目光落在了文彦博身上,道:“文相公,你有什么想法?” 文彦博仿佛在思考,语气缓慢的道:“是要严惩,我建议,将那应冠等人全部押到京城,公开调查,审理,杀一儆百,以绝后患。” 蔡卞神情不动,深深的看了眼这位老相公。 文彦博话说的好像很严重,实则是巧妙的甩锅,要是江南西路抗法以及贺轶之死,全部按在应冠等人头上,以此了结江南西路一案。 章惇看都没看他,道:“还有其他人要说什么吗?” 李清臣一直铁青着脸,突然站起来,抬手道:“大相公,下官请命,亲赴江南西路,调查江南西路诸事!” 苏轼果断反对,道:“王相公现在还在江南西路,李尚书再去,是何名义?” 苏轼固然是为反对而反对,但他这句话确实切中要害。 一个右相已经在江南西路了,你一个礼部尚书再跑过去,是去打下手吗? 李清臣脸色越发不好看,看下这个曾经与他齐名的大才子,冷声道:“王相公办的好差事,我在这里弹劾王存,请大相公将他召回问罪!” 不少人露出意外之色,一部尚书弹劾当朝相公,朝廷以及官家都得重视! 但也有不少人不意外。 贺轶是李清臣举荐的,两人交情莫逆,贺轶不明不白的死在江南西路,李清臣早就忍无可忍了。 章惇面上严厉,陡然喝道:“胡闹!政事堂是你们意气之争,肆意胡言乱语的地方吗?李清臣,苏轼,黄履,本相警告你们,注意言行,再有出格,一律赶出去,限期不得参政,闭门思过!” 这是很严厉的处罚了。 黄履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抬手道:“下官知罪,请大相公息怒。” 李清臣绷着脸,最终还是强压愤怒,道:“下官知罪。” 苏轼有些不甘心,知道不能在这个场合顶撞章惇,跟着起身抬手道:“下官知罪。” 章惇冷眼扫过三人,道:“江南西路,必须严肃整顿,本相的想法是,派一人,临时c专门主持‘新法’,并彻查贺轶之死。这个人,要比贺轶更有权柄,能够压住江南西路。” 一众人相互对视,心里分析着人选。 却没有合适的。 毕竟贺轶已经是钦差,还有‘剿匪军’配合,结果还是寸步难行,最终身死,更有权柄,能大到哪去?江南西路那些地头蛇,不是打杀一两个就能解决的,因为不止是查清贺轶之死,还要推行‘新法’。 ‘新法’针对的不是一两个人,是整个江南西路! 蔡卞见一众人迟疑,便揭开谜底,道:“我举荐兵部郎中宗泽。” 兵部尚书许将一怔,有些不解的看向蔡卞。 宗泽只是一个兵部郎中,四品官,在朝野这么多大人物中,并不显眼,没有威望,也没什么权柄。 他怎么压服江南西路? 紧接着,许将脸色骤变,沉色不语。 蔡卞注意到了许将的神色,目光看向章惇。 章惇注视着许将,道:“许尚书,你怎么看?” 许将继续不语,心头飞速思索。 宗泽是官家越级提拔的人,点名要他培养的。他对宗泽的品性,能力也十分看好,正在着力提升宗泽的能力与官位。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但蔡卞提议宗泽去江南西路,令许将想到了更多。 宗泽手里还握有虎畏军,两万五千人! 这支大军,就驻扎在开封府城外,是三大营之一! 章惇与蔡卞提议宗泽,是要宗泽率兵前往吗? 这样的动静,是不是太大了? 不对,他们是想趁机推进‘军改’,彻底整顿江南西路,以江南西路为‘新法’突破口吗? 许将心头释然也微惊,这样想才对。 但宗泽去了,必然要大刀阔斧,不止将江南西路得罪个遍,怕是也要得罪大部分朝野官员,对仕途极其不利! 许将沉思良久,缓缓站起来,抬手向章惇道:“大相公,宗泽有些特殊,他是官家钦命,执掌虎畏军,不可轻动,下官也无权直接下令。请大相公给下官一点时间,容下官询问一下。” 章惇不意外,今天也不是要下命令,是通风,与蔡卞微微点头。 蔡卞便道:“我与大相公是这个想法,你们也可以再举荐。宗泽确实有些特殊,上次大赏之后,我与大相公问过他,走仕途还是武将,你再问问。” 许将心里多少松口气,应着道:“是。” 宗泽确实不能轻动,三大营是拱卫开封府的,没有圣意,谁敢,谁又能调动? 再说,宗泽要是率兵去江南西路,这对大宋朝野,震动着实太大,不知道会带来多大的影响! 正文卷 第五百零五章 商贸开路 今天注定不平静。 章惇说的这些,虽然在他以及背后的赵煦强力压制下,得以勉强通过,可麻烦并没有结束。 ‘绍圣新政’囊括了太多,政体,军改,税赋,各部门的权责以及任务等等,还都没有开始。 大宋的问题太多,简直是一种病态,还几乎是全方位的。加上‘新旧’两党的争斗,从神宗朝,高太后垂帘听政以来,累积的问题数不胜数。 章惇今天的会议,虽然决定了很多事情,却也有种浅尝辄止的感觉。 “试试水。” 枢密院内,赵煦与章楶正在对弈,随口与章楶说道。 皇宫就这么大点地方,政事堂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在两人耳朵里,是以也没什么可遮掩的。 章楶盯着棋局,没有评论政务,道:“官家,要派宗泽去江南西路吗?” 章惇与蔡卞是没有能力做这个决定的,甚至是,这个想法根本就不是出自他们,只能是眼前的官家。 赵煦棋力不太行,但喜欢边下棋边聊天的方式,淡淡道:“宗泽心不够狠,还得给他配个狠人。” 章楶心里闪念过很多人,一一又否决。 ‘新党’之内,不乏人才,大才,品性坚毅,聪明能干,但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够狠。 章惇有狠心,但不是眼前官家说的那种狠,不足够整顿江南西路,以立威树信。 赵煦看了章楶一眼,道:“朕打算,由宗泽挂兵部侍郎衔,兼任江南西路巡抚,总督一切军民事,彻底整肃江南西路,并推行‘绍圣新政’。” 章楶不意外,沉吟着,道:“官家,巡抚江南西路,总督军民事,这些已经会让朝野剧烈不安c反弹,何况还要率虎畏军,恐天下不安,开出一个不好的列子。” 大宋向来讲究制衡,不止地方上无主官,对军队控制尤其严格。赵煦这一下子,将这些规矩打破的稀碎,是半点没留。 赵煦落着棋子,面色淡然,道:“我们在改前人的,后人觉得我们不好,都是再正常不过。朝野的反弹还没到开始的时候。琼州是好地方,就是人太少了。” 章楶双眼疑惑一闪,不知道赵煦为什么突然提到琼州。 琼州,也就是后世的海南,哪里是大宋最偏远的烟瘴之地,地广人稀,根本就没有什么人愿意待在那里。 赵煦仿佛随口一说,便继续说道:“北方三路,郭成,折可适,种建中这三人朕是放心的。北方既要盯紧夏辽,也要稳步推进‘军改’,加强军队管控,增加训练,稳步提高军队战力。必要要做到,随时都能拉出来打,而不是养了一群绵羊。” 章楶神色肃了三分,道:“是。枢密院与兵部对军队管控在加强,对军队的日常训练等制定了严格的规定以及核查方式方法,确保各路军容整肃,战力提升。” 赵煦嗯了一声,道:“除了这些,后勤也要有足够的保证。朕已经命政事堂,储备至少保证三个月,十万大军作战需求的钱粮,兵甲,马匹等。对于兵甲,火器等的研究,枢密院与兵部也要认真对待,战场的需求要迅速反馈,这些,都要明文写上‘军规’上,不止是枢密院,兵部定期不定期的核查,政事上人浮于事朕不能忍,军队就更不能。” ‘军改’事关重大,枢密院,政事堂与赵煦的博弈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即便到了现在,不少朝野,就是章惇,章楶嘴上不说,心里依旧是忧心忡忡,不确定‘军改’到底会变成什么模样,将来会又酿出多大的祸端来。 面对赵煦的‘一意孤行’,章惇,章楶都很无力。 这不是神宗朝,眼前这位也不是神宗皇帝,他们不高兴就可以赌气不上朝甚至是撂挑子走人。 不说当今这位不会像神宗皇帝那样退让,单说他们与‘新法’捆绑太深,与‘旧党’仇怨太多,他们真的要撂挑子,不知道多少人欢欣鼓舞的在家磨刀了。 当然,国政大事,他们也不会儿戏的搞对抗。 章楶听着赵煦的话,神情认真,道:“官家,大理那边暂且无需多虑。青塘那边倒是有些不安稳,应该是辽夏挑唆的。” 西夏被赵煦打垮了,只能龟缩在兴庆府。辽国深陷内乱,焦头烂额,无力对大宋发动战争,那么,唆使其他势力骚扰大宋就很容易理解了。 赵煦嗤笑一声,道:“朕还没找他们的麻烦,他们居然敢冒头!让各部门对吐蕃各部进行渗透,大把撒钱粮,朕相信,有的是人愿意为我们所用!” 所谓的‘青塘’,也是大唐故土,现在被吐蕃各部占着,那是一块十分肥美,产马的好地方 ,并且战略位置十分重要! 拿下了青塘,不仅能威慑吐蕃,收取更多故土,还能威慑夏辽,将成都府路完整! 章楶倾身,道:“是。臣在考虑,派什么人去成都府路,比较合适。” 啪 赵煦落子,道:“钟傅调任成都府路巡抚,王瞻为总督,王憨为总管。” 章楶一怔,仔细思考。 钟傅原是熙河路总管,在北伐李夏有功,王憨也是。倒是王瞻,并不出名,章楶有些印象,却想不起来。 但赵煦脱口而出,明显是考虑仔细了,有钟傅,王憨在,成都府路也不会有多大问题,章楶便道:“是。臣与大相公着手安排。” 赵煦嗯了一声,依旧盯着棋盘,道:“他们出去之前,朕要一起见一见。成都府路还是太过狭小了,这样,让他们兼领梓州路。” 成都府路与青塘交界,梓州路在成都府路以东,两者相靠。 大宋国土面积狭小,还分出了二十多个路,成都府路,说穿了,就是大一点的成都府,综合实力有些弱小,不足以承接对青塘地区的进攻。 章楶倒是不反对,两路相合本就是朝廷的既定计划。 仔细又盘算一阵,他说道:“臣认为可以先打一打,威慑一波。而后转向整肃军队,等军队战力上来,各方面跟上,再攻取青塘。” “这是老成谋国之言。” 赵煦微笑,道:“朕赞同,先将他们打老实了再说。另外,到成都府路的官道,水道,要加紧整修,军队裁减下来的,暂时无法安置的,全部去修河,筑路。‘以工代赈’的政策不变,钱粮给的多一些。另外,水师要加紧,高丽那边的也要多联络,与夏辽一样,互市开路。” 这些,就不止是枢密院的权职范围了。 章楶思索着其中的韵味,道:“是。臣明白。” 正文卷 第五百零六章 国事家事天下事 在赵煦与章楶对弈‘闲聊’的时候,政事堂的会议还在继续。 纵然这些律法或者大政方针早就酝酿多时,基本上有共识,还是出现了诸多磕磕绊绊。 比如在户部,朝廷要求削弱转运司或者取消,因为转运使在地方上凌驾于诸多官员之上,俨然成了实际主官,并且转运司耗费巨大,朝廷已经有些不堪重负。 但这遭到了户部尚书梁焘的拒绝。 他的原话是:“下官反对。从始至终都反对。转运司固然有诸多弊端,但削弱或者取消转运司,明年的钱粮收取c调转将会出现大问题,户部不能承受,朝廷也不能。下官希望大相公以及政事堂三思。如果大相公等决意推行,下官会告到官家面前,请官家裁决。” 自从章惇出任‘宰执’,少有人敢顶撞他,尤其还是在政事堂扩大会议上! 而在蔡卞提出明年的收支计划,应该确保国库充盈的时候,也遭到了梁焘的强烈反对。 他直言不讳:朝廷原本就是寅吃卯粮,每年透支严重,至今还欠内库六百万贯未还。并且,明年要减税,军队,工部等的支出巨大,明年国库的亏空,至少有两千万贯! 章惇在公布‘水路连通计划’的时候,就是要以‘六条水道为干,二十八官道为辅,勾连全国’,遭到了工部的反对。 工部尚书苏轼坚持认为,朝廷这样的计划‘徒耗民力,与民无益’c‘当以民为本,着力纾困’。 意思很简单,朝廷的钱粮应该用在最深处,而不是去修什么路通什么渠。 纵使有阻力,在面对众多的‘新法’,章惇与蔡卞等人也有的是办法,四两拨千斤的推开,继续各种议题。 在礼部尚书李清臣拿出‘绍圣礼典’的时候,说道:“大相公,这部‘绍圣礼典’只是初步,礼部正在加紧编修,争取用三到五年时间,修著出一部‘绍圣大典’,以为千秋之率。” 历朝历代都有修大典的传统,这是巨大功勋,可传千百世。 李清臣的话,遭到了不少人的反对,倒不是要阻止修‘绍圣大典’,而是‘绍圣礼典’中,对很多礼法进行了‘修正’,并且对很多礼法进行了剔除,这部礼典,上到国家大祭,小到普通人的婚礼仪程,甚至是下葬c上坟,祭拜都有规定! 简而言之,这部‘绍圣礼典’是一部大瘦身的法典,对礼法进行了稍加修改,却又对各种礼法c仪程c规矩等等,进行了大量的删减。 ‘礼法’对现在的人来说太过重要了,甚至是神圣的。它高过律法,触碰一点都不容易,何况要进行大规模的修改。 一些尚书,侍郎纷纷表达不同看法,连文彦博都突然张口,来了一句:礼典因人而改,因事而变,世人何所依? 他的意思很简单,日后如果有人触犯礼法,是否修改一下就了事?那今后这礼法还有什么用? 李清臣据理力争,反驳:礼法从古至今,冗长繁杂,单说一门亲事,‘六礼’就要耗时三个月,成亲要耗时十天,其中的过程之复杂,与日俱增,有何益处? 葬礼,更是复杂难言,一个下葬就要足足三个时辰,累死在坟头的孝子每年都有几十人! 朝廷的大典,从开始到结束,短则三天,长则月余,其中多少事是可以省略的?寻常的祭祖大典,一个孝子要磕三百多个头,十几个子孙就要磕一天,这是什么样的孝道? 于是乎,政事堂为此争论不休,有人认为可以修改一些地方,确实诸多是没必要。但有人认为不可改,那是‘诚心所在’, 政事堂的争论,赵煦没有去管,只要不将官司打到他面前,他就什么都不知道。 政事堂的会议,一直持续到晚上,在赵煦到庆寿殿用膳的时候,政事堂依旧灯火通明,各种声音此起彼伏,争论不休。 庆寿殿。 赵煦,朱太妃母子,权哥在赵幼娥怀里。 赵幼娥对小侄子十分喜欢,抱在怀里,逗弄不同,两个小家伙一直在咯咯的笑。 朱太妃瞥了眼了他们,与赵煦一边吃一边说着家长里短。 朱太妃有些感叹,道:“以前有个与我一起入宫,后来被嫁给了冀国公世子,过门不足三年,世子就没了。前两天,就听说她快不行了,我悄悄去看了眼,她拉着我的手,哭了半天他,说放心不下孩子。她那孩子才七岁,一大家子人欺负他们孤儿寡母,本就日子艰难,她这一走,那孩子能不能长成都不知道了” 赵煦也知道大家族里的龌龊,尤其是涉及‘世子’二子。 朱太妃神情感叹,说了好一阵子。 赵煦陪着,安慰了不少话。 好一阵子之后,朱太妃又瞥了眼赵幼娥,坐近赵煦一点,低声道:“官家,我问你,关于大赦的事,你是怎么考虑的?” 赵煦一怔,凑近一点笑道:“是有人求到母妃这了?” 朱太妃眉头皱了下,不满的道:“少打马虎眼,我说的是,高家,孟家还有燕王赵灏等人的事。” 赵煦其实一点都不意外,朱太妃虽然不理会朝政,可涉及一些大事,她也不能全然不管。 比如,外廷那些人要追夺高太后尊号,朱太妃就劝阻赵煦,孙子废祖母,这是大不孝!这史书上要会怎么写? 现在,涉及大赦,高家,孟家,宗室又关乎后宫,关乎皇家稳定,她这个太妃不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赵煦稍稍思索,坦然的道:“不瞒母妃,我不打算赦免他们。” 这里面牵扯了太多,有恩怨。 高太后让他做了九年的‘影子皇帝’,孟家,高家以及赵灏等人是高太后‘帮凶’,欺辱他太甚! 并且,高家,孟家,赵灏等还与‘新法’有关,赦免他们家族,等同于向天下人传递信号——反对‘新法’没事! 这会鼓舞顽固势力! 朱太妃多少能知道一些,有些为难的道:“我知道你有你的顾虑。高家,燕王那边都还好说,孟家皇后那边,你打算怎么办?权哥慢慢会长大的。” 孟家就是孟皇后的娘家。 权哥是孟皇后所出的嫡长子。 朱太妃在担心孟皇后有想法,会影响权哥。 权哥是嫡长子,将来可是极有可能继承皇位! 正文卷 第五百零七章 私与公 其实即便朱太妃不说,赵煦也一直在考虑怎么安抚孟皇后。 到底是大宋皇后,育有嫡长子,身份地位非凡,应该也必须有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 随着明年的逼近,朝野诸事繁杂,纷纷扰扰,吵嚷不休。 每个人,每个全体都有关注的事。 孟皇后看似心无旁骛,专心照顾权哥,对外界不闻不问,也从未提及‘大赦’的事。 但她是人,又怎么可能真的心如止水,对外界毫无波动? 仁明殿内。 孟皇后正在绣这一双小谢,看模样,像似女童的。 边上的女官见着,笑着道:“娘娘,权哥长的很快的,您这还没绣好,怕是权哥就穿不了了。” 孟皇后微笑,道:“我特意绣的大了一些,我看权哥牙牙学语,估计很快就要学说话了。” 女官笑容更多,道:“娘娘,权哥才几个月,还得再等等,您太心急了。”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孟皇后,她手里的针头顿了下,继而不动声色的笑道:“我听说,慕古喜欢上的是章家的姑娘?” 女官笑容有些僵,继而轻声道:“是。奴婢悄悄查了查,是枢密院章相公的孙女。貌相出众,人品温婉,在京里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才女,在官宦女眷中颇受青睐,据说提亲的人还不少。” 孟皇后其实已经知道了,慢慢的绣着,道:“那姑娘是什么意思?” 女官瞥了眼外面,道:“最近几日据说是惹怒了东府的大娘子,被禁足了。”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章惇章楶两家住在一起,分东西院,章惇府在东,称为东府。 孟皇后眉头不自禁的蹙起,手里的针线越发的慢。 她的身份在宫中,在朝野,在整个大宋都是极其尴尬的,因为她是中宫皇后。孟唐同样好不到哪去,他是孟家长子长孙,孟家的一切荣华罪过,全部要有他承担。 若非赵煦庇护,他们姐弟的下场绝对会非常凄惨。 现在,偏偏孟唐恋上了章家的姑娘。 孟皇后有些头疼,心思难属。 章惇虽然与她有默契,但这种默契是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的。章惇是‘新党’魁首,在‘新党’推动的‘废后’风波中,这个人是最大的幕后! 没有他的默许,李清臣等人根本不敢乱来,甚至是,李清臣都可能是他授意! 孟唐,偏偏喜欢上章家的姑娘! 那姑娘被禁足,已充分说明章楶的态度了。 孟家若是与章家接亲,绝不是单单的男欢女爱,还会在朝野形成莫大冲击! 尤其是,中宫皇后的亲弟弟,与宰辅的家结亲,官家怎么看? 孟皇后越想越头疼,手里的针线完全停了下来。 她不想看到那种不可预测的局面发生,同样,她弟弟孟唐过的已经极其艰难,又不希望他与心上人悲剧收场。 女官静静的注视着孟皇后的侧脸,见她忧虑变幻,躬着身,低声道:“娘娘,关于‘大赦’的事,已经传遍后宫,那几位有些不安静。宫里悄悄传着流言,说是明年九殿下,十三殿下等人出宫,权哥也要被送走。” 孟皇后脸色骤变,顿时阴沉下来,喝道:“放肆!权哥也是他们可以随便议论的,去将嚼舌根的,全部给我抓过来,命棍棒准备好!” 女官吓了一跳,连忙走到正面,咬着嘴唇,道:“娘娘,现在宫里不平静,外面也十分紧张,您可要慎重啊。” 孟皇后身份本就敏感,她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是外廷攻击的把柄。 孟皇后端坐,脸上一片青色,冷哼道:“动我可以,敢动权哥,我就让他们知道,我这个皇后,不是他们随意拿捏的,去!” 女官不敢再说,应着快步去安排。 孟皇后到底是中宫皇后,在赵煦有意放权下,内侍省有一半在孟皇后的掌权下。 孟皇后一声令下,女官带着人,便四处抓人。 第一站,就是刘美人的院子。 “娘娘,救小人,娘娘,救小人” 被抓的一个黄门,满脸恐慌的大叫。 刘美人气的脸角扭曲,向着女官大叫道:“你们干什么!这是我院里的人,你们也敢抓,谁给你们的胆子!” 女官毫不畏惧,冷笑道:“娘娘?就凭你也配称娘娘?刘美人,我看你也太不懂规矩了,还请去跟娘娘解释一下。” 刘美 人是没资格被称为娘娘的。 刘美人虽然愤怒,但心头却被浇了一泼冷水,这个女官的态度不像前几天的恭恭敬敬,这是有备而来! 刘美人在后宫里是最得宠的,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孟皇后若是被废,她就是顺理成章的皇后。 刘美人咬牙切齿,冷哼一声,道:“我这就去找官家。” 女官到底没拦她,押着人走了。 又去了其他两个美人的院子,又带走了三个人,加上内侍省的四个,总共八个人,被押着,跪在仁明殿前。 八个人瑟瑟发抖,呐呐不敢言。在他们身后,各有两个黄门拿着大棒。 这是动刑! 孟皇后满目冷意,直接道:“胆敢在宫中传播谣言,离间天家亲情,谁给你们的胆子,现在招供,本宫饶你们不死!” 孟皇后的话杀气腾腾,那跪着的八个人眼神乱瞄,谁敢说话! 女官见状,直接道:“打,打到他们说为止!” 八个人当场就被按在地上,黄门挥舞棍棒,狠狠的打了下去! “啊” 八个人此起彼伏的惨叫,却没人‘招供’。 孟皇后坐在椅子上,冷眼的看着。 女官站在她身侧,面露怒容的盯着那八人,心里却异常担忧,不时瞥向孟皇后。 赵煦刚从庆寿殿回来,还没在垂拱殿坐定,后宫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陈皮在他耳边,低声将事情原委说了。 后宫里的事,没有什么能瞒得过陈皮。 赵煦抱着茶杯,静静的看着外面。 他倒不是在意孟皇后的作为,而是在考虑‘大赦’中,关于孟家,高家以及宗室里燕王赵灏等人。 这三者,几乎是绑定在一起的,赦免一个,就要赦免全部。 赵煦心里有爱恨情仇,但他作为大宋官家,不能被爱恨情仇左右,需要考虑方方面面。 赦免他们,固然有利于‘新政’推行,推高他的‘宽仁’定位。同样的,赦免了他们,也会鼓舞一些人,利弊还很难说。 “大相公等人,怕是也不会同意吧?” 赵煦自语。 章惇等人恨透了‘旧党’,赦免了高家,孟家就等于放弃继续追究‘旧党’,于公于私‘新党’都断然不会同意。 赵煦话音刚落,外面就想起一阵哭哭啼啼的声音。 “启禀官家,刘美人求见。”一个小黄门快步出现在门外。 赵煦眉头挑了下,站起来道:“知道了。” 刘美人哭的花容失色,一下子扑进赵煦怀里,凄凄惨惨的道:“官家,皇后娘娘让人拿了臣妾院里的黄门,还要问罪臣妾。” 赵煦笑着拍了拍她后背,道:“没事没事” 赵煦话音未落,陈皮走过来,站在赵煦背后,声音不大不小的道:“官家,那几个黄门,宫女,被杖毙了。” 刘美人猛的更加抱紧赵煦,哭声更大。 “官家,救救臣妾” 赵煦轻轻拍着刘美人,安抚道:“没事没事,待会儿朕去问问,圣人不是不讲理人。” 刘美人死死抱着赵煦,撕心裂肺的哭道:“官家,杖毙了” 赵煦拍着她的后背,慢慢安抚着,心里也有些诧异,一向谨慎小心的孟皇后,居然突然杖毙了八个人。 虽说是因为这些人造谣‘权哥’,是不是,还有对近来朝野的一些事情的反应? 赵煦一边安抚着刘美人,一边思索着孟皇后的举动。 在赵煦这边安抚刘美人的时候,孟皇后杖毙八个宫人的消息,也传到了青瓦房。 青瓦房与垂拱殿就好像在隔壁,不足几步路的距离。 章惇与蔡卞听到后,两人都没说话,少见的齐齐倚靠着椅子,默默不语。 一向安静的孟皇后,在这个时候突然出手,意味着什么? 裴寅站在两人桌前,躬着身,多余一句话都没有。 孟皇后,是‘新党’喉咙里的刺,提到她,几乎能刺痛所有人。 好一阵子,蔡卞抬头看向裴寅,道:“我听说,昨天文家有诰命入宫?” 裴寅心头剧烈一震,越发躬身,道:“是。根据通政司那边的记录。是文相公六孙媳妇,带了几样不轻不重的礼物,皇后娘娘收下了。” 蔡卞轻轻点头,道:“殿下现在在哪里?” 现在的没有加前缀的‘殿下’,一般都指赵权。 裴寅道:“在庆寿殿,太妃娘娘在照顾。” 蔡卞又点头,道:“大赦的事,娘娘有说过什么吗?” 政事堂近来决定了很多事,在‘绍圣新政’的 框架下,确定了诸多‘新法’,明年改元时,会一同颁布。 而其中与孟皇后牵涉最大的,莫过于‘大赦’一事。 裴寅道:“没有。皇后娘娘从未说过什么,公开,私下都没有。” 蔡卞又思索一阵,转头看向章惇,道:“文相公对大赦一事也有颇多微词,认为刑部,御史,礼部制定的大赦名单太过苛刻,不能体现官家的宽仁。” 章惇严肃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真的只有一点,看着裴寅道:“告诉御史台,刑部,礼部,他们的大赦名单,政事堂倾向于礼部的,让他们再磋商一下,拿出更加详细的。” 裴寅神情不动,抬手道:“是。” 裴寅心里很清楚,按照李清臣的大赦名单,将‘旧党’几乎绝大部分人剔出了赦免范围,自然也包括孟家! 蔡卞继续看着章惇,道:“皇后那边,是不是要再谈一谈?” 孟皇后到底是皇后,她不说话还好,要是她说话,朝野必然会受到巨大影响。 毕竟,她现在不止是中宫皇后,还有嫡长皇子! 蔡卞与章惇都隐约听闻,年轻官家有意早立太子。 这种想法,他们都能理解,大宋皇位传承向来龌龊居多。 章惇脸上还是那么点笑容,道:“不用。皇后是聪明人,知道分寸。‘均田法’是不是差不多了?” 政事堂,将涉及田亩的改革,进行了总结,命名为‘均田法’,里面包含了土地改革的方式方法以及目的目标,还有涉及税收的根据,囊括了荒地,皇田,宗室,勋贵的土地还有没收回的等等。 蔡卞若有所思,道:“户部那边从开封府试点吸取了诸多经验教训,与开封府进行了多次商讨,基本上已经成型。我之前问过,原定明天上来。” 章惇道:“直接送给文彦博,还有,同税法也送过去。” ‘同税法’,就是社稷大整体税务的税收规则,包含士农工商方方面面,主要目的,是均衡税赋,营造持续性的税务环境,打造良好的农业,商贸环境,对大宋怪异莫测的税务进行根本上治理。 按照赵煦与文彦博之前的约定,这些,都需要文彦博来上书,扛起大旗,担负大任。 章惇这么做,自然不止是这个约定,是一种敲打。 是对孟皇后今天动作,是对文彦博给孟皇后送礼的回应。 蔡卞想了想,倒也认可,忽然又道:“你们家的小孙女,与孟慕古好上了?” 章惇看了他一眼,道:“小儿女的事你也关心,是进来太闲了?” 蔡卞却沉着脸,道:“你不在意,他们可不会。孟家与章家结亲,不是小事。” 章惇虽然不在意小儿女的事,却不得不考虑影响,道:“静观其变吧。” 蔡卞情知章惇不喜欢讨论这种事,更不会干涉小儿女的婚事,沉吟着道:“你回去,与大娘子好好商议,不要大意。” 章惇应付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夏辽使臣要到了,你怎么看?” 蔡卞神色冷漠,道:“吐蕃那边不安静,夏辽时辰联袂而来,这是要一同对我们施压了。官家的安排还是有远见的。” 章惇道:“我不见他们,我近来火气有些大。” 蔡卞突然笑了,道:“我脾气太好,也不见,让文相公去见吧。” 章惇还真没想过这个可能,仔细想想,倒也有趣,点头道:“可以。” 正文卷 第五百零八章 风声雨声 在章惇说完可以的时候,裴寅又掉头回来,抬着手道:“大相公,蔡相公,李尚书,林尚书来了。” 蔡卞有些感叹的坐起来,道:“咱们的皇后娘娘震动朝野了。” 章惇则有些不耐烦,道:“都是当朝重臣,一点定力没有,风吹草动就跑过来,成何体统!告诉他们,这是我的原话!” 裴寅情知章惇情绪不好,连忙应着出去。 蔡卞已经拿起笔,准备忙,又道:“太学那边的讲课,你准备好了?” 章惇已经在翻阅公文了,随口道:“信手拈来的事,准备什么。” 见章惇有些压不住火气了,蔡卞耐着心道:“总归要准备一下,以免下不来台。我已经嘱咐沈祭酒,会做些安排。” 章惇头上青筋跳了下,道:“知道了。” 蔡卞没有再说,抬笔就写。 政事堂内。 裴寅将章惇的话,原封不动的背给李清臣,林希听。 李清臣神色不变,走进一步,低声道:“你老实跟我说,大相公是不是做了什么安排了?” 裴寅心里暗自警醒,这些大人物果然心思通透。 “下官不清楚。”裴寅不动声色的道。 李清臣与林希点点头,道:“回去吧。” “嗯。”林希答应一声,两人齐齐转身离去。 他们两人着急忙慌赶过来,除了担心孟皇后冒头,影响朝局;同样又担心章惇按压不住,再次对孟皇后出手。 现在看来,章惇还是有足够肚量的。 留在原地的裴寅不自觉的抽了下嘴角,这些大人物,真的是比鬼还精。 李清臣与林希双双出宫,继而就召集‘新党’骨干,解释了孟皇后举动,按耐住躁动不安的‘新党’内部。 在‘新党’敏感搅动的时候,赵煦也在后宫里忙着。 仁明殿。 赵煦坐在床上,正在教权哥翻身。 小家伙是到了该翻身的时候,近来很不安稳,总是动来动去。 赵煦小心翼翼的扶着他,道:“胳膊,胳膊,腰,腰没事没事,来,这边啊,行,来来” 孟皇后站在床边,神情冷清,依旧怒气不减。 权哥仰着头,看着他母后一会儿,又继续动来动去,似乎想要翻过来,可就是没成功。 赵煦双手在小家伙腰上,没敢用力,小心翼翼的扶着,嘴上道:“不想解释什么?” 孟皇后倾身,道:“臣妾是中宫皇后,惩治几个猖狂的小人,这是臣妾的本分。” 火气不小啊。 赵煦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道:“是因为‘大赦’的事?” 孟皇后低着头,语气平静的道:“是宫里有人动权哥的主意了。” 赵煦低头看向手里的小家伙,才两个月,小脸白白嫩嫩,双眼清澈干净,正在努力翻身。 权哥,是嫡长子。 如果没有意外,以大宋现在的宗室情况,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未来皇帝。 后宫里有些人不安静,忍不住做些什么,也并不令人意外。 “大赦的事,你怎么看?” 赵煦双手轻抱着权哥,直接点入正题。 孟皇后嘴唇咬了咬,忽然跪了下来,道:“臣妾死不足惜,也不为己。臣请只想给权哥一个体面。” ‘体面’,就是字面意思,人都需要体面,皇家更需要,皇嫡长子必须有! 而作为嫡长子的赵权,母族是‘罪臣’,没有大赦,他将顶着这顶帽子一辈子,还会影响他的将来。 赵煦看着努力翻身的小家伙,点头道:“我能理解你的的想法,你的做法也没什么错。宫外的青云观要年终打醮了,你安排那三个美人都去吧,过年以后再回来。” 赵煦的宫里,只有一后三美人。 孟皇后一怔,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赵煦。 “但高家,孟家,燕王等人不赦。” 赵煦又接着说道。 孟皇后双眼有些红,躬着身,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她的尴尬境地,将来,要延生到她的儿子,权哥身上了。 这一刻,她有些怨恨,怨恨孟家为什么是‘旧党’,怨恨她为什么入宫,为什么成了皇后,怨恨为什么会有党争。 赵煦对于赵权,心里自然有安排。 他的安排,必然与孟皇后是冲突的,所以他没有与孟皇后解释,道 :“这样吧,慕古与章家小姐的事,朕会帮他促成的。” 孟皇后心里又苦又甜,慢慢跪下,道:“臣妾知错。” 赵煦伸手,将她拉起来,坐在床边,擦了擦她脸上的泪,道:“行了,恩恩怨怨,我会了结,不会传给权哥。” 孟皇后抿了抿嘴,嗯了一声。 她心里其实很清楚,厮杀了这么多的年‘新旧’两党,哪里会这么容易结束。 她的儿子,将来肯定还会深陷党争旋涡,尤其是嫡长子这个敏感的位置,会比她艰难一千倍,一万倍! 刑部。 刑房内,一大群人议论纷纷。 “我敢说啊,大相公肯定震怒!” “为什么啊,皇后娘娘只是打死几个宫人,大相公生气也生不到宫里吧?” “你懂什么啊,现在时机都微妙啊,皇后娘娘来这么一出,一定做给别人看到的,你猜猜,做给谁看,总不能是官家吧?” “不是官家,就是大相公了” “那是自然,我敢说,后面肯定还有事情” “什么事情?” 这时一个穿着员外郎官服的中年人走进来,冷声道:“你们是闲着没事,所以开始议论皇后娘娘,大相公,还捎带上官家了吗?” 一群人脸色大变,连忙站起来,躬着身,道:“见过李员外郎。” 李员外郎神情阴沉,道:“再让我听到一次,全部送你们乡下看坟!” “是。” 一群人吓了一大跳,纷纷逃开。 “朱勔,你站住。”李员外郎叫住了中间一个。 这个人高个白净,生了一副好皮囊。 朱勔有些害怕这个不苟言笑,处事严厉的李员外郎,低头躬身,姿态摆的极低,道:“小人知罪,请员外郎大人不记小人过。” 私底下议论朝野大小事情,几乎是各个衙门公开的日常活动。 李员外郎打量着朱勔,背着手,淡淡道:“你是从开封府下县来的,你之前是开封府人?可曾读过书?” 朱勔之前是在鄢陵县,因为在推动土地丈量上,行事果决,凌厉,得到知县葛临嘉的推举,来到了刑部,任开封府十二个副巡检之一。 朱勔不清楚这李员外郎为什么这么问,小心翼翼的道:“是,小人是开封府人,从鄢陵县上来的。读过一些,识得字,没有功名。” 李员外郎又审视了他一眼,道:“若是刑部派你去江南西路,你可愿意?” 正文卷 第五百零九章 来了 朱勔神色微惊。 这是贬谪他吗? 江南西路,是在江南腹地,虽然人文翡翠,但着实不繁华! 朱勔慢慢抬起头,陪着笑,道:“员外郎,小人自小父母双亡,家里也没什么人了,还在御街上还有一个铺子,晚上小人将契书” “胡闹!” 李员外郎冷哼一声,威严道:“你以为本官是在向你索贿吗?我就问你,江南西路,你去还是不去,不去,就在开封城待着。去,就任洪州府巡检司巡检。你自己考虑吧。” 说完,他一甩袖子,径直走了。 朱勔站在原地愣神。 去洪州府任巡检,品阶肯定是升了。但相对于开封府的副巡检,还是有种流放,明升暗贬的意味。 朱勔想不通,却越发担心,左思右想,急匆匆出了刑部,找人求救去了。 政事堂内。 这里目前只有文彦博的值房在这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政事堂莫名的流动着一丝寒意,以往没有相公在,官吏里来往自有,整天都是声音。 现在,静悄悄的,除了偶尔的脚步声,几乎没有其他声音。 文彦博的值房内,文峰成恭谨的站在文彦博的桌子前,将宫里宫外的事说了。 文彦博双手抱腹,依靠在椅子上,闭着眼,仿佛在假寐。 过了许久,他道:“皇后娘娘也忍不住了。” 文峰成看着文彦博,轻声道:“是。我感觉,好像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文彦博呵笑了一声,依旧闭着眼,道:“‘绍圣新政’将所有人都圈了进去,若不是官家亲政前后清理的太过血腥,现在跳出来的人,不会比神宗朝少。” 赵煦的杖毙,吕大防的下狱死,以及诸多相公,大臣的下狱,着实将大宋朝野那种躁动不安的情绪压住了相当一部分。 文峰成道:“除此之外,户部那边传话来说,要将涉及田亩与税赋的新法送来,请太爷爷审定。” 文彦博闭着眼,道:“章子厚不如王安石,王安石不会用这样直接的手段,徒让人笑话。你拟一道奏本,说一说田亩的弊端,请求朝廷改革。” 文峰成头皮骤紧,‘土地’几乎是整个大宋人的命根子,朝廷要动,必然会是地动山摇! 朝廷真的能控制得住局势吗?历朝历代无不是因为‘土地’二字败亡! 而他的太爷爷,要扛起‘均田法’的大旗,将会是天下人的矛头集中第一人! 这种事,不论成败,他太爷爷以及文家都不会有好下场! 文彦博见文峰成不应声,睁开眼看向他,道:“莫要多想了。夏辽的使臣什么时候到?” 文峰成也不敢多想,连忙道:“他们送来的国书,说是三天后,二十九。” 文彦博神色不动,道:“他们卡的好时机。我以前去过辽国,见过辽帝。我确实是最适合接见的人,他们到了,你先去摸摸底。” 文峰成更加不安了,走近低声道:“太爷爷,官家与大相公等人,对夏辽都有开战的意图,您,打算怎么办?” 文彦博看着他,道:“依照我的本心来。” 文峰成脸色凝重了,道:“这样,会不会令官家厌恶?” 文彦博神色认真起来,道:“你要学会揣摩上面的心思,官家的心思,还有章惇等人的心思。章惇确实在给我挖坑,但官家默许,就说明,需要我这么做。” 文峰成当然知道官家希望他们来安抚夏辽,以拖延时间。 但当日后开战了,会不会拿他们祭旗? 文彦博好似能看穿文峰成,笑着坐起来,道:“你初入仕途,见了太多龌龊,难免会想的太多。有一点我要提醒你:官家不是嗜杀好杀只让人。章惇等人是君子。” 文峰成几乎脱口而出:“可是,吕相公” 文彦博笑容越多,道:“吕大防等人是自作孽,他们将当今当做了先帝。” 文峰成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脖子发冷。 吕大防,范纯仁,韩忠彦等人将当今官家当做先帝? 先帝是一个正直的君子,你拿着道理,可以肆意当面喷他,哪怕喷的他满脸口水也没事。 不说他大概率事后还得下旨嘉奖赏赐,严重了也不会杀你,最多就是放你出京,过了一两年说不得还要招你回来,加官进爵。 清流邀名,莫不如是,言官为此,乐不知疲。 对错了人! 当今官家杀人了,下狱了 ,论死了! 以往大宋官家从来不做的事情,当今官家信手拈来,毫不顾忌! 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文彦博是有意调教这个重孙,点了几句便道:“韩家有个孙女,我瞧着不错,过几日,让你祖母领着去看看。” 文峰成一怔,有些不解。 韩家他自然,韩琦的韩家,韩家是世家,在大宋首屈一指,能比的似乎只有范家。 韩琦是相,儿子韩忠彦是,侄女婿李清臣马上也要入政事堂。 这样的豪门,文家也比不得! 只是,这个时候与韩家结亲,不是自找麻烦吗? 文彦博没有解释,拿起公文,慢慢看起来。 文峰成见着,不敢多问,连忙抬手,悄步退了出去。 他初来政事堂当小吏,也有的是事情做。 此时,皇城西南角,樊楼。 原本要二十九才到的辽国使臣,萧天成,此时一身便衣,正坐在二楼,面带微笑的看着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街面,有些感叹的道:“宋国真的是站了好地方,不像我们北国,天寒地冻,少了一份温暖气息。” 他身后站着,一个明显是汉人,却用契丹语回道:“尚书,宋人多了温暖,也多了软弱,没有我们北国的坚毅。” 萧天成笑了笑,道:“他们的朝廷也很热闹,不比我们轻松啊。” 辽国皇帝活的太久了,熬死了太子,并且权臣当朝,其中凶险,只有内里的人才明白。 身后的汉人笑容更多,道:“这不是更好,我想,尚书已经找到切入点了。” 萧天成喝了口酒,道:“这是樊楼自酿的酒?清朗爽口,回味无穷,还真是令人难舍。” 那汉人道:“小人为尚书多买一些,高兴就喝一些。” “哈哈哈,好!” 萧天成大笑,似胸有成竹。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章 海贸与海军 萧天成喝着酒,看着街面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神情是不掩饰的羡慕。 北方是苦寒之地,地贫人稀,相比于宋人的土地肥沃,人杰地灵,着实令他心生怨愤。 凭什么自信高傲的大辽要缩在北方受尽苦楚,宋人贪婪懦弱却享尽荣华富贵? 萧天成心里有些不甘心,目光炯炯。 ‘先帝们南出是对的,可惜,未尽全功,据说,江南比开封城还要繁华,不知道真假’ 萧天成心里不停的转念,又回归眼下的局势。 由于宋人的突插一脚,他们大辽计划两年的‘灭寇’计划功亏一篑,拓跋母等叛军跳脱了包围圈,又苟延残喘了。 现在北方天寒地冻,无法出兵,待到开春,又会是那些饿急的叛军出动的时候。 那时,他们大辽将继续投入重兵,无数钱粮去平叛。北方天宽地阔,除非找到叛军主力决战,否则这场叛乱,还不知道持续到什么时候。 ‘必须要斩断宋人的手脚!’ 萧天成心里发狠。 宋人不止胆敢插手他们的内乱,还在幽云十六州集合大军,狼子野心已经显现,他们决不能容忍! 他来这一趟,是因为他们大辽的定策是‘先内后外’,先平定内乱,再集中兵力,给予宋人一个狠狠的教训! 萧天成边上的汉人一直注视着萧天成的侧脸,虽然萧天成一直不动声色,但偶尔间脸角以及眼神还是闪露凶光,令这个汉人好生琢磨。 他出生在北方,自小就是辽人,他不认为他与宋国宋人有什么关系,为大辽是尽心尽力。 “咦” 正看着街面浮想联翩的萧天成轻咦一声,目光盯住了街道上的一个年轻人。 汉人探头看去,立刻俯身低声道:“尚书,就是他了,宋国皇帝的九弟,申王赵佖,现在主管那个皇家票号。” 萧天成神情有些晦涩,慢慢浮现笑意,道:“用一个瞎子,宋过还真是没人了。” 身侧的汉人嘿笑一声,道:“尚书,据我的判断,宋国这位年轻官家着实是无情无义之人,赵家的宗室里已经没剩下几个人,除了这个瞎子赵佖,其他的不过十岁左右,确实没人可用了。” 萧天成笑容越多,喝了最后一口酒,站起来,道:“走,会会这个申王。” 汉人一怔,这不是他们的既定计划。 萧天成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仔细又看了眼,这才离开。 汉人注意到了萧天成的动作,心里顿时若有所悟。 他们大辽与宋人的关系着实难以说清,辽国的衣食住行都深受宋人影响,就比如,他们用的钱币,有五成以上是用宋人的铜钱! 萧天成下了酒楼,街面上的赵佖已经进了茶楼。 赵佖手里拿着导盲棒,双眼带着白色纱罩,在朱浅珍的搀扶下,在一个桌子前的凳子上做好。 他脸角俊逸,神态温和,‘看着’对面的男子道:“韩员外见谅,在下是个瞎子,行动有些不方便。” 能让赵佖亲自见的人,自然不会对赵佖一无所知。 他一直站着,抬着手,笑呵呵的道:“殿下莫要开小人的玩笑,小人万万当当不起。” 赵佖笑着,伸手在桌上摸了杯茶,喝了一口,才道:“刚才宫里出来,这里没外人,就跟韩员外说句心里话,官家在宫里突然来了兴致,给我炒了盘菜,太闲了,还不让我喝水” 韩员外名叫韩靖游,他听着就眼皮直跳,笑容越多的道:“能吃上官家亲手做的饭,普天之下也没几人,就是再咸,殿下怕是也吃的高兴。” 朱浅珍在一旁看着,见着韩靖游明显的拘谨了几分,不由暗笑。 赵佖很有儒雅气质,闻言抬头‘看着’韩靖游,道:“韩员外坐下说,其他的不说。咱们今天,在商言商,我是以皇家票号大掌柜的身份来与韩员外谈生意的。” 韩靖游笑容顿僵,又笑了起来,躬身道:“多谢殿下,小人就斗胆坐下了。” 赵佖坐定,便直接道:“韩员外,对于皇家票号的提议,听说你以及泉州那边,都有些不安?” 韩靖游没想到赵佖这么开门见山,犹豫了下,瞥了眼一直与他谈判的朱浅珍,思索一阵,便也坦诚的道:“殿下,以您的身份,小人也就不兜圈子了。我们确实很担心,主要有三个问题:第一,这个计划,能不能真正执行,皇家票号承诺的钱粮是否会真正到位。第二,这个计划,太大了,我们说好听些,算是士绅,不好听就是没根没基的商人,您将来要是一句话,就 能吞掉我们,让我们血本无归,倾家荡产。第三,这样的计划,没有官面的支持是不可能的,敢问一句,这计划,真的出自政事堂,户部?” 赵佖笑容不变,又摸了摸身前的桌子,感觉到了茶杯又收回手,以一种春风如沐的笑容道:“第一,这个计划的钱粮,八成以上,由皇家票号出,按照计划,今年的三成,全部由票号出,后续计划,都是先给钱后做事,我不担心你们贪我的钱不做事,所以,这个计划一定会进行到底,无需担心。第二,说实话,你们几位的家产,虽说加起来有数百万贯,但真不在我眼里,真要吞你们,犯不着废这么大劲,日后你们会慢慢知道的。第三,这个计划不是出自政事堂与户部。” 韩靖游脸色骤变,这个计划如果不是出自政事堂或者户部,他决然不敢接! 朱浅珍抱着手,接话道:“皇家票号,是官家的内库,动用这么大笔钱粮,没有官家的首肯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个计划不是出自政事堂与户部,是官家的圣意。” 韩靖游惊了又惊,脸上露出释然之色,这样讲,倒是说得通了。 韩靖游神情缓和,不等他开口,赵佖又说道:“在泉州建立海贸港口,是官家的意思,也是朝廷的需要。另外再告诉你一个消息,朝廷要建立两支水师,一支在威海,另一支,就在泉州。这个港口,除了给我们用,水师也要一部分。所以,这个项目的出资,我皇家票号出八成,国库出一成,你们只需出一成,将来的收益,也按此分配。” 韩靖游双眼大睁,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之前,朱浅珍告诉他,皇家票号要在泉州建立一个大型的港口,并建立大的商船队伍,朝廷会发文支持海贸,将来南来北往的钱粮,有五成以上会走海贸! 但是却没说,这里面有水师的事!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一章 岂有意乎 韩靖游神色变化,心头震动。。 如果真的有朝廷出资,跟着皇家票号,没有不赚钱的道理吧?! 韩靖游这次北上,其实是来拒绝的,跟这些身份悬殊太大的人做生意,无异于与虎谋皮,将来连尸骨都未必能剩下! 可是听着赵佖与朱浅珍的话,他内心动摇了。 如果说,他们五个人,三年凑足五百万贯,就能加入这样大的生意,尤其是还能与赵佖这样的亲王,与官家的内库皇家票号攀上关系,哪怕就是赔了也值当! 赵佖虽然看不到,却也能猜到韩靖游的表情,又道:“这个港口分做两部分,一个是军用,一个是民用。军用的话,需要从当地购买军资,包括粮食,蔬菜,衣服等等,这些都会从泉州以及附近采购,我皇家票号没有这些买卖,到时候要仰仗韩员外等人了。” 韩靖游双眼一睁,这可是笔大生意! 哪怕是一万人,每天的吃喝用度都由他们来提供的话,哪怕利润微薄,一年下来绝对不少赚! 赵佖摸着茶杯,慢慢喝了口茶,又道:“军用的话,等港口建好,水师入驻,自然会提前安排,等兵部找我,我会再找韩员外等谈。现在说说民用。民用,除了港口的船只进出等费用外,四周必然还要开设茶楼酒馆等,修桥铺路,不说酒楼茶馆这些,就是修桥铺路也不可能全是工部来,还得要地方上帮忙。工部出去的工程,相信韩员外是知道的。” 韩靖游已经有些坐不住了,连连点头,道:“知道知道,工部的大方早已经传遍,为了抢工部外包的工程,很多大商人已经打破头了。那个,这个,殿下,能给我们?” 赵佖一笑,没说话。 朱浅珍稍稍躬身向赵佖,而后才淡淡道:“我们殿下是什么人?区区工部的工程岂会在意,泉州港三年投入超过两千万贯,工部三年也未必有这么多。” 朱浅珍的话,自然说大了。 但韩靖游哪怕心中有数,情知也不会少多少,心头火热,神色一定,道:“殿下,就冲您这般坦率,这笔生意,小人接下了!回去之后,小人就联络泉州附近的大商人,联合承建,只等殿下一句话,现在就找人,做计划,明年一开春就动工!” 赵佖点头,满意的笑道:“泉州那边的皇家票号分号已经建好了,先期五十万贯,会在年后十天内到账,根据进度,提前十天出账。具体进程,分做三方面监督,一个是你们自身,一个是我们,还有一个是工部。我们三方会轮流监察,确保按时按量。韩员外,钱粮我都不在乎,我要的是认认真真。如果有人偷奸耍滑,以次充好,或者造假欺瞒,我赵佖是拿你们没办法,官家,朝廷那边,可不会客气。这么大一笔钱粮,没人会愿意打水漂的。” 韩靖游自然清楚,一脸认真,沉声道:“殿下放心,小人拿人头担保,若是真要出事,我第一个人头落地!” “不止是你,是你们,你们全族!”朱浅珍轻飘飘的接话。 韩靖游浑身一冷,但荣华富贵在眼前,哪怕再大风险,他也愿意一试,咬牙道:“小人明白!” 赵佖微笑,道:“我信得过韩员外。” 这个人,是赵佖,朱浅珍等人物色很久了,主要是信誉好,实力,势力都合格。 韩靖游心里依旧不平静,这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攀上了赵佖,等于攀上了当今官家,不说赚钱,荣华富贵就在手里! 赵佖静坐了一会儿,道:“韩员外留一晚,待会儿我还要去见几个人,他们承接是威海,与苏州府,谈好了,晚上再买一起聚聚,不谈政事,只论风月。” 赵佖是个盲人,又是堂堂九殿下,怎么可能与一群商人论风月? “谢殿下。”韩靖游心头明亮,嘴上应着,心里却在思索威海与苏州府。 威海县在京东路,苏州府近海,加上泉州,这是三段,距离正好,朝廷这是要大力经营海贸了! 韩靖游这么想着,就越发笃定,暗自准备加大投入筹码了。 这时楼下,萧天成来到茶楼下,却被拦着了。 掌柜抬着手,歉意的道:“这位客人,小店暂停歇业半个时辰,望请见谅。” 萧天成一怔,旋即了然,笑着道:“我知道,请你告诉二楼的贵人,就说萧天成请一见,他应该知道我是谁。” 这茶楼掌柜仔细打量一眼,见这个人穿着不一般,谈吐从容,不敢小觑,抬着手道:“客人稍等。” 二楼的赵佖与韩靖游在说着,是在慢慢耗时间,等待下一个见面的人。 掌柜上来,说了‘萧天成 求见’,就竖手在一旁静候。 赵佖确实知道萧天成,很是意外,回头‘看向’朱浅珍,道:“辽使已经到京了?” 朱浅珍想了想,摇头道:“如果到京了,小人应该听到消息,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和可能是悄悄进来,朝廷未必知道。” 赵佖脸色微沉,道:“派人去吧,让他上来。” 朱浅珍应着,对掌柜道:“你让他上来。你们,去传消息。” 朱浅珍身旁不远处,还有两个护卫。 那掌柜与这两个护卫应声,各自以不同方式离开。 韩靖游听到‘辽使’二字,吓了一跳,不敢掺和,起身道:“殿下,小人告退。” “朱浅珍,送送。”赵佖道。他笑容没了,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辽使找上门,绝无好事。 朱浅珍应着,送着小心翼翼,或者是战战兢兢的韩靖游下楼,从后门出去。 萧天成是一个人上来的,看着这个空旷的二楼侧外,只有一张桌子,双眼蒙着白沙的少年独坐独饮,晒然一笑,走上来,道:“九殿下,在下萧天成,来自辽国。” 赵佖放下茶杯,面无表情的道:“辽国兵部尚书,请坐。” 萧天成从容的坐在赵佖对面,含笑的审视着赵佖。 这个赵佖,他还是费了一番力气才查到了一些。 因为是盲人的缘故,以往只住在宫里,少有人见过,也就是宋人这位官家亲政之后,才有些活跃。仍旧是一些内里人有一些了解,外人鲜少知道,大宋还有这样一位瞎子九殿下。 不多时,朱浅珍上来,还带着四个护卫。 赵佖听得出朱浅珍的脚步声,‘注视着’对面的萧天成,道:“我不在朝局,无官无职,无权无势,萧尚书,找我是何事?” “九殿下,对大宋皇位,岂有意乎?” 萧天成一开口,就扔出了这么一句深水炸弹。 赵佖,朱浅珍以及四个来自宫内的禁卫齐齐变色!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二章 捆了 ‘九殿下,对大宋皇位,岂有意乎?’ 意思很简单:九殿下,你对大宋皇位,有想法吗? 这种话,绝对是大逆不道,其心可诛! 当今官家还不到二十岁,还有儿子,这个皇位,怎么也轮不到赵佖,除非——谋逆! 朱浅珍面色冷漠,双眼阴冷,有杀意浮动。 那四个大内禁卫已经向前走了几步,将萧天成给围了起来。 赵佖端坐不动,只是俊逸的脸上,有羞愤,恼怒之色。 他对皇位是没有任何想法的,因为怎么都轮不到他,纵观历史,有瞎子皇帝吗? 赵佖面露狠色,道:“萧尚书,你是在欺我,还是欺我大宋?难道你忘了,前不久你们的使臣就被斩在开封城!” 萧天成很是悠然,自顾的倒了杯茶,从容一笑的道:“九殿下,你说,你们的官家为什么那么着急呢?先是严禁后宫干政,接着制定了什么宗室法,而后又要降你们这些兄弟的爵位,还将你们送出宫,圈禁在什么众王府,他在担心什么?” 赵佖狠色不减,桌下双手紧抓衣服。 他虽然不关心政务,也从来无意去插手,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赵煦针对后宫,宗室,以及他们这些兄弟的手段,其实赵佖心知肚明,指向十分明确,也只有一个——确保皇位继承顺利! 从太祖皇帝立国,一直到他那位七哥赵煦继位,其中充斥着无尽的刀光剑影,难以看见的腥风血雨。 如果要保证皇位继承,哪怕就势必对威胁皇位继承的可能进行扼杀。 ‘可能’是谁,就是当今官家的兄弟! 赵佖没这个心思,但这种事要是传出去,朝廷,尤其是宫里官家或许不会真的担心,但心有芥蒂之下,会不会随手将他给‘处置’了? 赵佖也是深受党争,宫闱争斗之害,还不容易挣扎出来,能有点未来,岂容萧天成三言两语的给毁了! 赵佖转头‘看向’朱浅珍,咬牙切齿道:“朱掌柜,我能不能杀了他!” 对于赵佖这样的贵公子来说,杀人是一件极其不容易的事。但凡他真要杀,那就是真的想杀! 朱浅珍神色不好看,目光阴沉的盯着萧天成,道:“殿下,这个人是辽使,还没有正式觐见,暂时不能杀。不过小人可以保证,这个人走不出开封城了。” 萧天成手里端着茶杯,笑呵呵的道:“恼羞成怒?看来,九殿下是真有这个心思。其实,我可以帮你。只要你们这位年轻的官家暴毙,你们的大相公以及朝廷是绝对不会允许那个叫赵权的婴儿继位的,你是宗室最长,兄终弟及,皇位非你莫属。” 赵佖咬牙切齿,任由这个人胡说八道,他的处境就危险了。 朱浅珍冷眼旁观,很快冷静下来,瞥了眼四个禁卫,直接道:“妖言惑众,离间官家兄弟,十恶不赦!将他们送去宫里,交给官家处置。” “是!”禁卫早就忍不住了,当即应声,冲上去就将萧天成按倒。 萧天成哎呀大叫,到底是读书人,不善搏斗,连连叫道:“轻点,轻点,我不跑。” 赵佖恨意满满,心头强烈不安,站起来道:“我进宫去见官家。” 朱浅珍让人押走萧天成,在赵佖耳边低声道:“殿下,在宫里就事论事,切莫多言。” 赵佖转过头,‘看向’朱浅珍,道:“我没那个心思。” 朱浅珍不想涉入这种极端危险的事情内,但他也不想看着赵佖自误,越发低声道:“殿下清楚,官家也清楚,但殿下解释的多了,官家与朝廷反而会多想。” 赵佖有些似懂非懂,心里认为朱浅珍不会害他,便强压怒火,道:“我知道了。” 他手持刀芒棍,有些慌乱的下楼。 而一直在门外等着的,跟着萧天成来的那个汉人,没等到萧天成,倒是看到一个全身被罩着黑色口袋,被四个大汉抗走的人。 “光天化日之下的绑架,这汴京城这么乱的吗?”这汉人自语,尤其等待着。 垂拱殿内。 赵煦正在加紧赶工,政事堂与六部决定的事情越来越多,需要他做最终决定的事情也就多起来。 此刻,他身前放着争执多日的‘大赦名单’,这份名单很长,大部分是被羁押在各处牢狱以及皇城司里的。 皇城司里,还有不少高太后事情的相公,尚书,侍郎等,这些人中,由于岁数都不小,很多都已经‘不知不觉’死了。 这份名单,让赵煦意外的其实只有一处:吕惠卿 。 这个人比较特殊,在对外上,军功赫赫,在章楶冒头之前,他是最厉害的。特殊在于,他在‘新法’问题上反反复复,时而支持,时而反对,被时人抨击背信弃义,叛国乱政,为大恶奸贼。因此被王安石放出京。 在赵煦亲政前后,吕惠卿站在了吕大防,范纯仁等一边,被赵煦一反手全扫入了皇城司。 这样一个反复之人,居然出现在这份‘大赦’名单上。 “大相公是要用此人吗?”赵煦若有所思的自语。 吕惠卿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当初可是‘王安石变法’的二号人物! 这样一个人,若是用得好,自然会有大好处,尤其在对外军事上,赵煦渴求更多的人才,大才! 赵煦盯着‘吕惠卿’三个字,好一阵子,道:“陈皮,你去见蔡相公,请他去一趟皇城司,问问吕惠卿,愿不愿意接下建造,统领水师的任务。” “是。”陈皮应着,转身出去。 他一天不知的要在垂拱殿,青瓦房,政事堂等跑多少趟。 他刚走出去没多久,就急匆匆又跑进来。 赵煦只以为他已经递过话了,没在意,继续翻阅手里公文。 陈皮来到赵煦耳边,快速将萧天成找上赵佖的事情给说了,尤其是萧天成的那几句话,原封不动的背了出来。 赵煦面露古怪,转头看向陈皮,道:“你是说,萧天成找上老九,还说什么兄终弟及?” 他第一反应是不信,赵佖是最没可能继位的,萧天成要搞事情,也应该找赵似,他的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而不是盲人赵佖。 陈皮瞥了眼外面,道:“人已经捆来了,九殿下与朱国舅就在外面。”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三章 不断显现的裂痕 “有趣。” 赵煦仔细想了一会儿,嘴角含笑的道:“让他们进来吧,让我看看,这位萧尚书要耍什么花招。” 陈皮应着,刚要转身,又转回来,犹豫了下,道:“官家,要不要通知青瓦房?” 赵煦唔的一声,笑道:“是要让诸位相公知道,都请来吧。” “是。”陈皮这才转身出去。 赵煦拿起身边已经凉了的茶,喝了一口,感觉透心凉,精神清爽了不少,右手按在身前的公文上,轻轻拍着,心头转着念。 这萧天成不知道提前几天到京,在京里又做了什么,突然找上赵佖,是心血来潮,还是蓄谋已久? 赵煦倾向于后者,那么,这个萧天成是要做什么? 宋辽之间的兵戎相见已经是明面上的事,无非是辽国内乱,宋朝这边忙着革新,但凡有一方先摆平国内,那开战就是时机问题。 双方心知肚明,那么趁机削弱对方,就是彼此心照不宣的工作。 那么,这个萧天成,到底要做什么呢?赵佖身上,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吗? 赵煦慢慢的推敲着,不自觉的拧眉,旋即又晒然一笑,自语道:“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何阴谋阳谋,不过是徒增笑耳。” 赵煦话音落下,被捆绑的严严实实的萧天成被拖进来,扔到地上。 萧天成趴在地上,挣扎抬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赵煦,笑呵呵的道:“陛下,这未免太失礼了吧?” 赵煦正接过宫女换过的热茶,笑着与他对视,道:“地上有多少钱啊萧尚书,行这么大礼?” 萧天成刚要说话,就听到棍子敲地的声音,赵佖快步走进来。 赵煦一见,道:“扶着老9,凳子搬过来。” 赵佖走了几步,凭声音判断赵煦位置与远近,直接跪地磕头,大声道:“官家,臣绝无那边心思,请官家明鉴。” 赵煦看着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从桌子里走出来,来到他身前,双手拉着他的胳膊,道:“起来说话。” 赵佖却硬是跪着不动,道:“臣不敢。” 赵煦使劲,硬是拉他起来,站在他对面,道:“你我兄弟,就经不起这一点点的流言蜚语吗?” 赵佖一怔,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赵煦拉着他,将他按在边上的凳子,道:“安心坐着。这萧天成居心叵测,你莫要上当。” 赵佖这才安心大半,躬着身道:“谢官家。” 赵煦安抚好赵佖,就转身看向,还趴在地上,仰着脸的萧天成,俯瞰着他的侧脸,笑容满面的道:“萧尚书突然出手,想来是辽国那边已腾出手,要教训朕了?” 萧天成神情不动,歪着头斜着眼,极力的看向赵煦,道:“陛下果然睿智,早则明年开春,晚着夏秋,必然发兵!陛下,上一次是澶渊之盟,这一次就是城下之盟了。” 赵煦呵的一声笑了出来,一只脚踩在萧天成脸上,硬踩着走过去,回到了桌子内。 萧天成感觉脸两边生疼,还有种火辣辣的感觉,双眼冷芒一闪而过,又抬头看向赵煦,笑声更大的道:“陛下,你也恼羞成怒了?你还没准备好,而且,你内心惧怕我大辽,外强中干,你在强撑。” 赵煦拿起茶盖,轻轻吹了口,道:“你说错了。我不是惧怕辽国,而是要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利。如果能够将辽国削到最弱,何乐而不为?至于你说的明年开战,一个我不信,二来,我也有办法,让你们开不起来。” 萧天成半边脸上都是脚印,梗着脖子,抬头看着赵煦道:“我知道,你们去年给叛军通风报信,使得他们突围,想必,你们现在已经勾连上了,那又怎么样?我大辽雄师百万,小小内乱不足为惧,南下的大军,足以踏平这开封城!” “有胆子就试试!” 萧天成话音落下,章惇出现在门口,沉声道。 他身后,蔡卞,文彦博相继进来。 萧天成有些艰难的回头看了眼,见是章惇,立刻就道:“章大相公,你们宋廷有没有尚书,建议你们的陛下早立太子?听说,你们皇后已经诞下嫡皇长子,不是正好吗?” 蔡卞听着,脸色倏的一变。 章惇脚步也是一顿,继而如常的向赵煦行礼,道:“臣参见官家。” 蔡卞心头暗惊,跟着行礼。 文彦博老脸不动,最后一个抬手躬身。 赵煦脸上笑容不变,对着章惇等人摆了摆手,看着萧天成道:“萧尚书,你这话,会引来杀身之祸的。” 章惇侧立在边上,严肃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双眼平静如渊。 蔡卞心头却是一阵阵不安,目光不断的在赵煦,章惇脸上扫过。 文彦博佝偻着身子,老脸枯瘦,一点情绪没有。 赵佖绷着脸,大气不敢喘。 他又不是傻子,朝野里的争斗他都看在眼里。他只恨他是瞎了,而不是聋了。 萧天成趴在地上,又转过头,盯着赵煦道:“陛下,我就问你,这太子,你敢不敢立?” “放肆!” 章惇大喝一声,一脚踢在萧天成的侧脸。 只听咔嚓一声,萧天成身体差点被踢翻过来,嘴角更是流出血来。 萧天成嚯嚯直笑,却没再继续说,就是一直在笑。 蔡卞心头剧烈不安,神情警惕。 他哪里看不明白,这萧天成不惜作死,目的很简单离间大宋君臣。 外界一直都认为,章惇深得圣眷,一而再的加官进爵,独揽大权。实则内部的人都能清晰的感觉到,官家与大相公以及新党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多,渐渐有无法调和的趋势。 官家提出了诸多主张都是不被朝野,包括他们新党所能接受的。官家一而再的强压下来,他们只能一一接下。 事情是承受了,可是他们与官家之间的裂痕,在不断扩大。 之前还一度传出,官家要废弃章惇以及新党的流言。 这并非空穴来风! 立储是国本,没人会反对,国有承继,天下安心。 但,这储,朝野,尤其是变法派,无法接受,是孟皇后所出! 章惇不能接受,蔡卞不能,整个新党都不能! 蔡卞低着头,余光看向赵煦。 实则上,宫里曾经有零星传言,官家要立太子,却最终又无所动作,他们只当是有心人撺弄。 但如果官家真的要立赵权为太子,他们坚决不同意,这件事将会如何发展c演变? 蔡卞回忆着他们与赵煦之间以往的种种的明暗冲突,心头出现了慌乱。 官家会继续固执己见,君臣会最终决裂,变法派会再次被清扫出朝廷吗? 在明年绍圣新政即将开始的紧要关头!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四章 找死 赵煦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将章惇,蔡卞,文彦博的表情尽收眼底。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现在的朝局,同样的,他与‘新党’之间的分歧随着变法推进在不断增加,扩大。 在诸多问题上,赵煦寸步不让,强行迫使章惇以及‘新党’一而再的的低头忍下。 这些做法,不说章惇,蔡卞了,就算是远离朝局的章楶的忍耐力也在极度下降。 章楶曾口头上与赵煦说起,‘年老力衰,乞请归乡’。 被赵煦玩笑岔开,此后就没有再提。 现在,萧天成突然戳破这层窗户纸,赵煦与‘新党’就要面临‘摊牌’的窘境了。 赵煦抱着茶杯,脸上笑容不变,俯看着萧天成,道:“你冒死而为,就是要说这几句话?” 萧天成似乎累了,侧脸贴地,露出被赵煦踩过的半张脸,嘿嘿的笑道:“当然不是,用不了多久,陛下就会知道了。” 赵煦点点头,忽然的转向章惇三人,道:“三位卿家,你们对立太子一事怎么看?” 蔡卞脸色骤变,抬手就要在章惇之前说话。 章惇要是开了口,他们就没有任何后退的余地了。 “臣反对。” 说话的是文彦博,不是章惇。 章惇剑眉倒竖,神态坚决,本准备与赵煦争辩,没想到文彦博先反对了。 蔡卞也面露讶色,文彦博为什么要反对? 孟皇后以及她所生的嫡长子,已经是‘旧党’隐约的精神领袖,文彦博这个‘旧党’魁首,有什么理由反对? 赵煦同样很是意外,笑着道:“文相公反对?说说理由。” 文彦博已经转过身,抬着手,老脸沉色道:“官家,臣反对的理由有三:第一,小殿下乃是嫡长子,本无意义,若是过于急切而立,恐会引来朝野必要的争端,臣请官家三思。” “第二,小殿下尚幼,储君乃国之本,这是不可承受之重,臣请官家保护殿下,从容议之。” “第三,官家正青壮,早立太子,容易引起朝野无端揣度,于朝局c国政不利。于情于理,于国于家,现在立太子都是弊大于利,臣望请官家斟酌。” 赵煦嘴角的笑意一闪而过,拿起茶杯喝茶,心里暗暗的道:‘难怪从古至今皇帝身边都不乏奸佞之辈,这些人说话好听,办事合意,谁能不喜欢?’ 蔡卞不敢让章惇开口,抬起手,道:“官家,臣认为文相公言之有理,立太子一事,过于突然急切,臣请再议。” 赵煦见章惇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手在桌上轻轻拍了拍,道:“自古以来,皇位传承都是遵循‘嫡长子’制,历代变迁,出现了很多意外。” 赵煦这话其实是按好听的说,赵家皇位传承最坑,从源头就有问题,赵老二来了个‘兄终弟及’,让大宋皇位传承充满了风险,远超前朝。 蔡卞头皮发麻,瞥着章惇,不断眼神示意,让他不要说话。 章惇剑眉倒竖,神态严肃。 他没有开口,在静静等着。他深知,他开口也改变不了什么,还是在乎于帝心。 此时,他已经在做最坏的打算了。 文彦博佝偻着腰,说完那三个反对原因,就闭口不言了。 赵煦将三人表情看的仔细,继续说道:“传承有序,关乎国祚安稳,万民福祉。朕的意思是,将皇位传承定下规矩,什么人能继位,什么人不能继位,谁是第一位继承人,谁是第二。” 文彦博眉头一皱,腰杆悄悄直了一些。 赵煦的话,他听懂了,在他看来,这是‘嫡长子’与‘兄终弟及’的折合,安排出一个顺序来,省得争执,出现不可预测的争斗。 蔡卞一样明白赵煦的话,神色沉吟。 一直沉默不语的章惇,突然道:“官家,此事不妥。” 蔡卞心头一惊,睁大眼的看向,就差张口,要他住嘴了。 赵煦哦了一声,道:“说说原因。” 章惇对蔡卞的暗示明水仿若未见,道:“臣担心,由此引来夺嫡之争,乱及天下。” ‘嫡长子制’的本意,就是为了遏制统治者阶层的内耗,章惇在担心,这个顺位继承一出现,就是皇室内部厮杀的开始了。 时间还有什么能比‘皇位’诱惑更大吗?哪个皇子能甘心放弃? 赵煦拿起茶杯,道:“那大相公说,关于皇位继承,到底是则长还是则贤?” 这大概是千年的难题,没有万无一失的办法。 ‘立长立贤’都躲不开血腥。 章程抬着手,道:“文相公说得对,陛下正当青壮,立太子一事,可以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 章惇这是无法回答,选择跳开话题了。 赵煦笑着点头,道:“这样,关于皇位继承的问题,咱们几个私底下先讨论着,将来看情况再说。停了这么久,萧尚书,不发表一下意见?” 萧天成被捆在地上,如同粽子一样,看样子就知道十分难受,他一直在静静的听着大宋君臣的对话,分析着其中的破绽,想要继续挑起大宋君臣的不和。 萧天成仰起脸,看向赵煦,呵呵笑道:“陛下,你能压得住一时,又能压得住多久?不早立太子,你一旦有什么事情,你们宋国必然旧事重演,你费这么大心力做的事,他日还是别人一句话,一夜之间全部废除的事!” 赵煦双眼微微眯起,道:“朕还是很好奇,萧尚书,怎么就找死呢?” 赵煦说的不止是气话,而是萧天成的行为确实反常。 他要是想挑动大宋内耗,有的是办法,犯不着找上赵佖,又跑到他面前来大放厥词,仿佛就是在刻意找死! 蔡卞突然冷哼一声,抬手道:“官家,臣明白了。应当是辽国内部对大军南下还有所迟疑,这位萧尚书,打算依死,迫使辽国坚定决心,与我大宋开战!” 萧天成脸色微变,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章惇双眸厉芒一闪,盯着萧天成,面露杀意。 文彦博又说话了,道:“官家,我朝变法在即,不宜分心,不如暂押这萧天成,封锁消息,拖延时间。” 赵煦习惯性的拿过茶杯,心里盘算着北方的军队。 北方诸路已经渐渐变成了‘三路’,三路大军分别有郭成,折可适,种建中统帅,经历与西夏一战,目前还在休整以及推进‘军改’。 北方三路的正规军,总数在十万左右,还有三十多万是‘待裁剪’的杂军,没有多少战力。 若是辽国分兵三十万而来,赵煦得从开封府以及南方调兵。 这将打乱他以及大宋朝廷的既定计划,并且这一战的胜负,还在五五之数。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五章 人头 仔细一盘算,赵煦也认为你,现在确实不适合与辽国开战。 萧天成回头看了眼章惇三人,又转向赵煦,笑容有些阴寒的道:“陛下,这才刚开始,我们相识一场,我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赵煦见过萧天成数次,知道这样的人绝不会凭白送死,必然有了充足的安排! “后手吗?” 赵煦看向陈皮,道:“将萧天成入京,不,在辽国那边也查一查。” 陈皮会意,瞥了眼萧天成,道:“是。” 萧天成嘿嘿直笑,道:“我知道陛下在辽国安排了人,怎么会不防着,你们查不到的,等着吧。” 他话音一落,侧门快步进来一个黄门,递给陈皮一个绑着红绳的信鸽。 陈皮脸色一正,挥手推下他,拿出信,递给赵煦,低声道:“官家,从兴庆府来的消息。” 赵煦知道红色代表最高等级,应该是环州那边的擎天卫发来的,他接过来,摊开看去,字体比较小,但赵煦看的清楚:辽c夏c吐蕃密谋联合攻宋,时间暂定为四月,大军四十万,分三面而来。 赵煦眉头一挑,冷笑道:“辽,夏,吐蕃三面进攻我大宋,四十万大军,还真是好大的手笔!” 章惇,蔡卞与文彦博齐齐看向赵煦,三人表情各异,都有震惊,凝重之色。 哪怕一直扮演透明人,大气不敢喘的赵佖也跟着肃色起来。 倒是地上本来还得意大笑的萧天成脸色骤变,抬头看向赵煦,失声道:“不可能!不可能!你们不可能知道,这件事只有最高层才知道,你没有理由知道的!” 按理说,三国路途遥远,哪怕最精明的探子也不应该能探查到这样的机密情报。 但皇城司在西夏埋伏了一个嵬名阿山,嵬名阿山现在在兴庆府是三号人物,这样的大事,李乾顺必然会征求他的意见,甚至要他领兵攻宋! 章惇哪里还不明白这萧天成的后手,果断抬手向赵煦道:“官家,臣认为,应当先发制人。第一步,讨伐青塘吐蕃。第二步,下旨申斥李乾顺,并将灵州兵线向前推进,威慑兴庆府。第三步,命种建中的骑兵出河东路,游走于幽云。第四步,将这萧天成的人头送回去,并向辽国下战书!” 萧天成这次来开封城,就是兵行险招。 他感觉到了宋朝对辽国的威胁,但辽国内部争议不断,坚持先剿匪,他不同意,他是坚定的主战派,甚至不惜身死,刺激辽国朝廷上下! 萧天成听着章惇的话,非但不恐惧,反而笑了起来,道:“不说我大辽,夏,吐蕃都深感大宋的危险,他们不动手,就只能任人宰割。而你们胆敢插手我大辽,还停了岁币,撕毁澶渊之盟,你们宋人不老实,那就要打的你们老实!等着吧,你们这些反应,不但不能阻止我们,还会让我们集合更多大军,三国伐宋,宋必亡!” 赵煦面色如常,笑着道:“既然知道了你的底牌,那就容易解决了。蔡相公,吕惠卿怎么说?” 蔡卞连忙抬手,道:“回官家,他愿意戴罪立功,求官家宽宥。” 赵煦情知这里面蔡卞怕是做了不少工作,但他不在乎这些,道:“嗯,那就任命他为成都府路经略,让他立刻启程,明年三月,朕要他先发制人,给朕拿下青塘地区。他要兵,要粮食,多少都给,先给朕将吐蕃打趴下!哼,吐蕃那边老实了,朕要与李夏,一同发辽!” 萧天成眼神骤缩,冷笑道:“陛下,这就痴心妄想了吧?吐蕃不是那么好打的,何况还有李夏在一旁,并且,我大辽三十万大军南下,宋国还有余力对付吐蕃与李夏吗?不要以为打赢了李夏就过于狂妄,我大辽灭宋,弹指一挥间!” 蔡卞不理会萧天成,抬手道:“臣领旨。官家,此事,是否要与枢密院通气?” 赵煦点头,道:“待会儿朕会章相公细说。对了,派入辽国腹地,你们选了种朴是吗?” 章惇道:“回官家,种朴是其中之一。总共六人,分别派向辽国叛乱最多的六个地方,我们将指导他们怎么作战,以及提供粮草,兵甲。” 萧天成满脸恼恨,咬牙道:“我料的果然没错,宋人狼子野心,可恨,朝廷那帮人不肯听我的,还当你们是以前!” 赵煦想了想,道:“好。不过不能凭白给他们,让他们拿东西换。牛羊马,金银器具,古玩字画,甚至是青壮,妇女,朕都要,这是交易,不是无条件的支援!” 蔡卞一怔,旋即明白,道:“是。” 赵煦说完,双眼泛着冷意,沉声道:“既然要撕破脸了,那朕就把话说开。第一,朕不承认澶渊之盟,与辽的岁 币什么的,本朝以及日后通通没有,谁敢有异议,以叛国论处!对辽的战略,以‘战略迷惑’为主,暂时目的,收复幽云十六州!这是国策,不可辩驳c更改!” “臣等领旨意。”章惇,蔡卞,文彦博抬手。 起先文彦博的声音慢了一点,后面才跟上。 赵煦看了眼文彦博,道:“文相公,你是否有意见?” ‘旧党’是极力保守派,反对开战。司马光主政之时,甚至割了四个要塞给西夏,以求息兵。 文彦博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老脸沧桑,抬着手道:“臣没有意见。” 赵煦坐直身体,道:“那就按大相公所说,这萧天成的人头送回去。同时命枢密院,兵部,通传北方三路,做好准备。” “臣遵旨。”作为当朝大相公,章惇躬身领旨。 萧天成现在恨极了,也悔了。 他后悔过于冲动,行此冒险举动。若是他能活着离开汴京,他就有办法对付宋朝这些手段。可是偏偏,他就要死了。中京那帮人,对于宋人的野心勃勃仿佛全然不知,还沉浸澶渊之盟的功劳簿上睡大觉! 赵煦已经不在乎这个萧天成了,瞥了眼坐立不安的赵佖,道:“传旨,今后宗人府宗正由皇族担任。宗人府宗正不入品级,不涉皇位传承,以宗庙为责任。赵佖,你现在就是宗人府宗正了。”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六章 缇骑 赵佖被赵煦的话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 宗正,他吗?一个瞎子。 章惇等人倒是没有什么异议,宗人府在朝廷序列中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 “就这样。” 赵煦阻止赵佖说话,直视章惇,道:“要想专心变革,必须要争取一个外部和平环境。吐蕃,李夏那边必须震慑,让他们给朕老老实实的待着。辽国那边,这萧天成来的倒也正好,就以此为借口,命折可适,种建中不用掩饰了,试探性进攻。我要宋夏边境不平静!他们不让朕安生,他们也休想有好日子过!” “臣领旨。” 章惇神色严肃,沉声应道。 赵煦一挥手,道:“其他人都去吧,大相公随朕去枢密院。” 说完,他自己就起身,从侧门出,直奔枢密院。 一众人抬手。 章惇等赵煦走了,这才与蔡卞道:“这萧天成,你来处置。再将六部尚书等叫过来,命通报一声,做足准备。” 蔡卞抬手应下,目光落在地上,脸角有些狰狞的萧天成身上。 章惇随着赵煦去枢密院,垂拱殿内,只有蔡卞,文彦博,萧天成,以及陈皮。 赵佖有些战战兢兢,还有有些茫然的出了垂拱殿,被黄门引着离开。 蔡卞站到萧天成脸前,道:“萧尚书,你我都是读书人,何以至此?” 萧天成这个以身死迫辽国与大宋开战,其实是很不符合萧天成的个性的,这个人沉稳,理智,是一个能做大事的人。 就这么凭白折损在这里,多少令人觉得可惜。 萧天成脸上还有赵煦清晰的脚印,他侧过头,看着蔡卞,冷笑道:“你们宋人狼子野心,若是不早早遏制,以我大辽内乱增加,国力日衰的情况,早晚会被你们宋人吞并。可恨,我朝奸臣当道,不思进取,完全不知死之将至,可恨,可恨!” 文彦博微微点头,道:“想来,是你们内部争斗不休,你已经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想必,除了担心我大宋,还想借机铲除你们国内的奸臣吧。” 萧天成神情狰狞,越发的怒恨,道:“不错!只要我朝对宋开战,那臣就会失去众多权柄,陛下就可以对他们一网打尽,肃清吏治,中兴大辽!” 蔡卞背着手,轻叹道:“萧尚书,你终究是糊涂了。辽帝在位数十年,他对朝臣的忠奸真的看不清楚?他要是想收拾什么人,还需要你来以死铺排?” “蔡相公,将来,你也会有这一天的!” 萧天成冷笑讥讽。他心里其实清楚这一点,但为臣者要么自欺欺人,一厢情愿;要么就是要用手段,逼迫郡王按照他们的想法行事。 萧天成,两者皆有。 蔡卞摇了摇头,看向文彦博,见他没有意义,转向陈皮,道:“陈大官,萧尚书由政事堂带走,还押刑部,可行?” 陈皮连忙笑着道:“蔡相公拿小人说笑了,萧天成怎么处置,自然有相公们定夺,小人不敢多嘴。” 蔡卞与他一笑,挥手让门外的禁卫将萧天成拖走。 他与文彦博并肩走出垂拱殿,一边走,一边交谈: “文相公,诸事基本定妥。改元诏书,绍圣新政诏书,各项‘新法’的邸报,各部的计划,明年的任务,都已大致完成,文相公可还有什么想法?” 文彦博佝偻着腰,走的很慢,他面无表情,道:“蔡相公,这样,明年是要出大事的。” ‘新党’拟定的各项‘新法’,在神宗朝就掀起轩然大波,举世反对。在全部废除了‘王安石新法’的七年后,‘新党’复来,并且变革更大,波及更广,单从开封府试点就能推测出种种可怕的后果。 简而言之,四个字:天怒人怨! 这四个字背后,潜藏着巨大的危机,小了说,会造成天下动荡,万民不安。大了说,改朝换代,重演五代十国旧事,甚至是五胡乱华都不是妄想! 蔡卞淡淡一笑,道:“只要朝廷团结一致,就没有度不过去的困难。再说了,圣德在天,能有多大的事情?” 文彦博神情渐渐凝重,停下脚步,看着蔡卞,稍稍沉默,突然的说道:“我担心有两个,一个是地方上民乱,现在不是当年,‘绍圣新政’势必会激起民乱,你我心知肚明,无需赘言。第二个,我还担心官家。官家太过年轻,不是先帝,他们未必能像先帝支持王安石那样,支持章子厚。圣心若变,大难降临。” 蔡卞没想到文彦博会‘推心置腹’,说起了心里话。 两人站在垂拱殿与政事堂之间,不远不 近,正好能避开所有人的耳朵。 蔡卞看着文彦博,沉吟许久,道:“文相公,当年司马君实评王相公‘为国不自惜’,你怎么看章子厚?” 文彦博背着手,望向枢密院方向,道:“章子厚相比于王安石,魄力,狠心有过之无不及,但这也是他致命处。‘绍圣新政’在他的推动下,必然怨气冲天,乱天动地。另外,王安石能全身而退,寿终正寝,章子厚,怕是要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蔡卞神色不动,他不是小年轻,宦海沉浮几十年,同时,他也对他们的未来有过考虑。 章惇行事太过独断专行,并且选择了‘众正盈朝’,满朝野几乎都是‘新党’,并且‘京察’之下,满天下的官员,都将是‘新党’。 这般史无前例的霸道行径,章惇也成了前所未有的权臣! 纵观历史,这样的权臣,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蔡卞也望着枢密院方向,道:“‘大事不惜身’,章子厚从来不在乎自身安危,荣华富贵,青史留名这些,也不在他考虑的范围。文相公,‘绍圣新政’,还需您的鼎力支持。” 见蔡卞图穷匕见,文彦博拧起眉头,道:“大祸将临,我能做有限,只希望你们好自为之。” 蔡卞一笑,道:“是福是祸,言之过早了。” 文彦博没有再说话,他们都是心志坚定之人,哪怕事有屈折,本心是不会变的,多说着实无益。 这会儿,赵煦与二章在枢密院,正在就这萧天成一事,说着‘军改’的事。 章楶坐在赵煦右下首,听着赵煦与章惇将‘萧天成一事’简单说完,神情肃然。 吐蕃,李夏,辽国三面攻宋,这不是个好消息! 大宋这边本以为打垮了李夏,暂时平定了外部威胁,正准备全力推进变法,尤其是‘军改’,还要快政务一步。 北方三路经过两个月前的一战,正趁机推进‘军改’,整肃军队,合并,裁减,训练,提升战力等都在快速推进。 吐蕃夏辽,突然要三面来攻,对大宋来说,是有些猝不及防,必须要认真对待的。 章楶坐在凳子上,仔仔细细思索良久,倾身与赵煦道:“官家,吐蕃那边,成都府路由吕惠卿任经略,调集四周各路,十万军队,以吕惠卿的能力,不说反击,守住是绰绰有余,不必太过担心。李夏,灵州在手,以郭成的能力,李乾顺连灵州城都进不去,这一路大可宽心。唯一需要顾虑的,就是辽国。” 赵煦端正的坐着,听着章楶的分析,微微点头。 吐蕃散落不堪,各部族之间交战连连,能够联合的军队并不多。西夏被赵煦上一战打垮,手里能用的军队,满打满算五万人,想要用五万人攻克郭成放手的灵州,简直是痴人说梦。 唯一需要认真对待的,就是辽国。 辽国虽然内乱频繁,深陷剿匪旋涡。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以辽国的国力,完全能够分兵二十万南下。 章惇面色冷肃,双眸冷峻,道:“三国联盟,是因为陛下将李夏打的差点灭国,引起了他们的不安。这种联盟,其实脆弱不堪。首先,李夏就是突破口。命郭成派兵出灵州发,进发兴庆府,李夏就只能困守不出。成都府路,只要摆出大军,佯攻而上,李夏的教训在前,吐蕃就不敢乱动。那么就剩下辽国了,陷入内乱,辽国有多大的决心与我大宋开战还是未知,瓦解了这个联盟,辽国,臣有七成把握,不战自退!” 赵煦看着章惇,点头笑道:“朕,深以为然。” ‘浅攻扰耕’的战术,对西夏有奇效,世人都说是章楶的功劳,实则上赵煦清楚,这个战术,出自章惇! 章楶也信得过这位族兄,仔细思忖一阵,道:“折可适的能力,臣是信得过,加上种建中的骑兵佐之,即便不能大胜,也不会大败。三国联盟看似气势汹汹,实则虚的很,臣认为,我朝计划不应该大变,稍作改变以策应即可。” 这样的话,自然再好不过。 赵煦向来谨慎,道:“一,对于辽国内部,要加紧渗透,对于各路叛军,要加以指导,支援,李夏的军队,不能出兴庆府。二,北方各路,进入二等战备,各处情报线加强对辽国的监控。三,水师,要加紧筹建,威海的优先,这件事,挂在枢密院与兵部一等事项。四,‘军改’要继续推进,江南西路,该了结了。” “臣领旨。” 章惇,章楶一同起身,抬手领旨。 赵煦微微点头,道:“坐吧。辽国那边,萧天成人头送回去,就能判断辽国接下来的举动,咱们且观望着。江南西路,你们还有什么想法?” 二章坐下,对视一眼。 章楶道:“宗泽那边没有问题,虎畏军已经准备妥当。” 章惇道:“江南西路的各级官吏,政事堂与吏部已经遴选差不多,各府县以及重要位置全 部换人,宗泽兼任巡抚,总督,经略,总管,大权集于一身,力争一年解决江南西路的种种弊端,绍圣二年,全面推行‘绍圣新政’。” 赵煦定睛看着章惇,道:“下定决心了?” 章惇神色严肃,道:“是!江南西路,凡是抗拒‘绍圣新政’,不论品级,不论出身,不论士农工商,连坐,全数流放琼州!” 章楶还不知道这件事,听着章惇平淡无奇话语中的杀气腾腾,饶是他也面容惊变! 真要是这样,江南西路得流放多少? 这是‘恶政’,不知道要掀起多大风波,怕是大宋朝廷都要被掀翻! 这是赵煦与章惇商定的,章惇此前在犹豫,赵煦见他决定了,便道:“要做,就要坚定,彻底。江南西路,在江南腹地,这一处做好了,就是砍倒的大树,其他各路都不是问题!” 章惇也是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只要做了决定,他自然会走到底。 他看着赵煦,道:“官家,臣担心,宗泽扛不起这个大任。” 宗泽虽然三十多岁了,但去年才中第,入仕时间,满打满算才两年,这样一个嫩头青,能像他们期许的那样做成事情吗? 宗泽敢吗? 赵煦自然也有考虑,道:“皇城司,也该用一用了。朕给皇城司提到三品,不是好看的。朕决定,在江南西路设南皇城司,配缇骑,先配一千人,八百从当地选拔!”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七章 共识 章楶将赵煦与章惇的话尽收耳内,眼神里有凝重之色。 一个官家,一个大相公,足以将大宋变革的天翻地覆! 章楶冷眼旁观,将朝局的变化深深看在眼里。尤其是‘绍圣新政’与‘王安石变法’的区别,洞若观火! 相比于‘绍圣新政’,‘王安石变法’简直是小打小闹,修修补补。而今的‘绍圣新政’,是一种另起炉灶,在摧毁大宋祖制前提下,在推行‘绍圣新政’。 ‘绍圣新政’根本‘王安石变法’的继承与发展,所谓的‘子继父’不过是大道理,而今的‘绍圣新政’,是眼前的年轻官家,一手建立,促成,与‘王安石变法’迥异! 同样的,章楶看得越发明白,章惇与年轻官家的‘矛盾’在累积,在上升,只是两人都在克制,知而不破。 章楶余光注视着章惇,心头忧心朝政,也为章惇不安。 这样强度的变法,古今往来未见,后果殊为难料。 章惇仿若未觉,道:“臣明白。除此之外,以巡抚衙门为首,设二参政,四参议,再设六房,上承六部,下辖诸府州县,府州县仿此制,收拢各项权力,确保政令统一,畅通,高效。御史台作为监察机构,监察江南西路所有官吏,由朝廷直接同辖管。朝廷将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对江南西路进行全方位的管控,确保‘绍圣新政’依照朝廷的计划进行,不偏不倚” 赵煦不时点头。 他只能做大方向的管控,具体政务,细节,还得这些相公,具体的官员去负责。 章惇显然考虑的很清楚,也仔细。从江南西路的制度构建,官员搭配,政策以及为‘绍圣新政’预留的操作空间,都十分到位。 在这方面,赵煦是真的远不如章惇。 赵煦一直听着,没有说什么,哪怕他发现了一些瑕疵,问题,也并没有指出来,仿佛没有听出来。 章楶默默旁观,暗暗的将赵煦与先帝,神宗皇帝走比较。 神宗皇帝,是一个极其自律又有想法的人,他会与朝臣争执,有时候,甚至会觉得,他不是皇帝,是他们的同僚,在就政策的细节与他们争论不休。 而眼前这位,是一个控制欲极强,完全掌握大权,又舍得放权的官家。他不会与朝臣争论,很多事情比神宗皇帝还懂得隐忍,明白什么是帝王心术。 章惇说了很久,等同于将‘江南西路’进行了汇报与处置。 到了最后,他不见赵煦说话,才道:“官家,王相公现还在江南西路。” 王存是赵煦派去江南西路,处理江南西路抵抗新法以及贺轶之死的。但他去了之后,上书回来,说是该处理的已经处理了,至于贺轶之死,查不清楚,建议以疲劳过度累死结案。 这道奏本,让赵煦与章惇都很不满意,直接打了回去。 算算时间,王存的第二道奏本,应该快到京才对,各方面却没有一点消息。 到底是右相,没有赵煦点头,章惇不能处置。 赵煦顺手拿起茶杯,拨弄着茶水,心里慢慢思索。 他让王存入政事堂,并非没有平衡朝局与权力的意图,但王存的资历与能力差章惇太远,完全被压着揍,起不到赵煦想要的作用。 这也是赵煦下定决心,起复文彦博的原因之一。 想到王存去江南西路的路上还不顺道的去了躺苏杭,赵煦暗自摇头:‘王存啊,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赵煦喝了口茶,放下茶杯,道:“朕是这样想的,为了扩大‘绍圣新政’的共识,设立一个朝廷之外的‘咨政院’,挑选德高望重的人入院,政事堂以及朝廷推出的政务,应该得到咨政院大多数赞同,否则就不要推出。” 章惇与章楶有些不明所以,不是说王存的事情吗? 不等章惇发问,赵煦继续说道:“咨政院要是对一些政策心存疑虑,或者不解,政事堂以及六部等官员,当应邀前去解释,接受质询。对于重大事项,咨政院也可以对一些涉事相关的大小官员提出质询的要求。咨政院须定期给朕报告,称述朝政的方方面面。” 章楶神情不动,瞥了眼章惇。 这个‘咨政院’的出现,显而易见,将有力的限制政事堂的权力。这还是刚开始,以章楶对这位年轻官家的了解,这个‘咨政院’,将来或许还有别的大用! 他们君臣之间的亲密关系的裂缝,要进一步扩大了。 章惇沉默片刻,道:“咨政院的人,是交给政事堂来遴选吗?” 赵煦点头,道:“暂定为四十9人,由政事堂与六部等各衙门举荐 ,具体名单,政事堂定夺。” 章惇严肃的脸上有放松之色,道:“臣领旨。” “说点开心的,” 赵煦看着章惇笑道:“慕古与贵府一位千金两情相悦,二位卿家,有没有成人之美的想法?反正朕是很乐意的。” 慕古,孟唐的字。 章楶眉头一皱,余光看向章惇。 章c孟联姻,可不仅仅是两个孩子两情相悦的事,章家现在执‘新党’牛耳,孟皇后又是‘旧党’的精神领袖,这两家要是联姻,‘新党’与‘旧党’得同时炸开锅。 章楶深知眼前的官家一直有意在促成两党‘和解’,但这样的方式,可能会适得其反。 果然,章惇立刻就接话,道:“官家,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臣也不愿强行撮合,日后如果过的不顺遂,反而会责怪我们。臣的想法,依礼而来即可,无需强行。” 章惇说的是滴水不漏,简单概括:反对。 赵煦看向章楶,笑着道:“章相公,你也是这个意思?” 章楶倾身,道:“是。” 章楶想要撇清政事,远离党争,自也不希望章家,他的孙女更深入的卷进去。 即便是当今皇帝,也没有强娶强嫁的道理。 赵煦轻轻颔首,笑着道:“好,那咱们边走边瞧吧。除了江南西路外,其他事情,基本定下了,过年也没几天了,明天政事堂将所有事情敲定,而后便放假,年初五开朝,颁布‘绍圣新政’!”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八章 抢功 洪州府,府衙。 周文台抵达洪州府,就任洪州知府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初来还没有觉得,这段时间,他深深觉得洪州府以及江南西路水实在太深了。 他在洪州府召见州县官员,一个个或恭谨,或自持,或不屑,表面一套,背地里又一套,完全没办法沟通。 他的政令,还没有拟定全面,就已经被传出去,种种事情发生,将这些政策扼杀在摇篮里。 他的府衙,招了几个下人,一个个鬼鬼祟祟,整日在府里偷偷摸摸。 在洪州府,他看似是府尊,是最高官员,实则没几个人真正听命于他。他整合出来的巡检司,巡检倒是听他的,可下面的人,吃喝嫖赌不说,一个个与那些大户关系莫名,凡是涉及关系网,全部陷入泥沼,进退不得。 短短十天,周文台深感疲惫,也很是狼狈。 他不是没有换人,没有下狠手整治,但换上来的人,与之前别无二致! 洪州府就是一座深潭,看不清摸不着,一点力使不上。 此时,周文台站在屋檐下,背着手,眺望着远方天空。 江南是罕见下雪的,大冬天,冰雨阵阵,冷的出奇, 他身后是一个三十左右的青色棉袄男子,手里提着一个暖壶,笑呵呵的道:“府尊,怎么,泄气了?” 周文台转过身,叹气道:“泄气倒是不至于,只是有些感叹。在京里,相公们言谈举止都是‘变法’二字,那时还不觉得,到了这里才明白” 男子笑容越多,道:“当年王公变法,可比现在困难千万倍。” 这个男子名叫韩征宜,是周家的西席,与周文台相交莫逆,随他一起来了洪州府。 周文台一笑,心里越发感慨,道:“都不容易。” 当年王安石变法,激起了全国性的反对,下面无数大小官吏弹劾,朝中大佬如王安石,吕公著等人同样大力抨击,甚至于,当时的太后高氏,皇后向氏都与神宗皇帝哭诉,痛骂王安石‘乱臣贼子,祸乱大宋’。 可以说,王安石能撑那么久,以及全身而退,历朝历代仅此一例,简直是奇迹。 而现在,章惇作为大相公,与王安石的情形十分相似,不同在于,当今官家没有那么多顾忌,将‘旧党’压的死死的,使得‘旧党’大佬张不了口喊反对,整个‘旧党’因此也显得沉闷。 但‘王安石变法’远远没有‘绍圣新政’来的这般深入,激烈。 总体而言,前后两相,一样压力如山,困境丛丛。 男子手里握着小暖壶,道:“府尊莫急,眼见就要过年了,朝廷那边压的愤怒差不多了,就快了。” 这个话题,两人讨论了很多次了。 周文台也比较信服,道:“先生觉得,朝廷按耐了这么久,一旦爆发,究竟会怎么处置江南西路一事。” 韩征宜轻轻摇头,面露凝色,道:“这个我也猜不到。不过,无非是两个人决定。一个是官家,一个是大相公。大相公的处置手段是有迹可循的,无非是大力整顿江南西路官场,来一场大清洗,全部换成我们的人。但是官家,我猜不到。咱们官家行事向来鬼测,并且十分霸道,他忍耐这么久,降临江南西路的,定然是笼罩整个江南西路的滔天雷霆!” 周文台轻轻点头。 他赞同韩征宜的话,这位官家亲政以来,朝局剧变,仔细回忆,一步步都是顺理成章,早有伏笔,而且十分清晰,但没人会那么想。 那么,降临江南西路的雷霆,会是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小吏拿着一个信鸽,快速跑来,急声道:“府尊,来自政事堂的信鸽。” 周文台脸色一变,上前接过来,边解边道:“肯定是恩师来的。” 韩征宜跟上前,肃色道:“府尊,来了。” 周文台手抖了一下,而后继续解开,拿出信纸,没有避讳的摊开看去。 信的内容很简单:已定,宗泽率虎畏军入,总揽一切,抗法者迁琼州。 信纸太小,字不多,内容却非常的多! 屋檐下只有周文台与韩征宜,两人神色皆凝重。 韩征宜若有所思,沉色道:“府尊,这雷霆,比我预想的还要大。这江南西路,要彻底变天了。” 率军而来,总揽一切,抗法者迁琼州。 这三个,哪一个都足以震动朝野,何况是三个一起。 周文台看着信,仔仔细细的看,心头不断思索。 真要是这样做,江南西 路,可能至少要‘迁’十万人去琼州! ‘迁’,对于寻常官员来说,就是贬官外放。可用在这里,就是抄家,流放! 仅次于杀头! 这样的动作,不说大宋了,历朝历代绝无仅有! 周文台眉头紧锁,道:“先生,你觉得,这个,真的可行吗?” 流放十万人,这不是官逼民反吗? 韩征宜迟疑了一阵,道:“一个江南西路还好说,全国二十三路,反对变法者又被压着那么久,‘新法’刺激之下,会出大事情!” 周文台面沉如水,他现在的地方官,维护地位稳定是他第一责任。 可依照这封信来看,真要那般推行‘绍圣新政’,整个洪州府将没有一点安生,甚至会是烽火处处! 那样的场景,周文台不敢想象! 韩征宜看着周文台,沉吟一会儿,忽然道:“王相公还在,蔡相公信里没提。” 周文台也想起来,道:“恩师没说,怕是这王相公要有祸事。” 韩征宜嗯了一声。 王存不是果断的人,在江南西路简直是碌碌无为,所有事情都糊弄过去,对上是一个‘完美’交代。 这种交代,在过去肯定是没问题。但在当今,决然是不过关的。 周文台心头有些烦躁不安,道:“我待会儿去见他。我们还得早作安排。” 韩征宜沉着脸,道:“现在就是抢时间了,将来江南西路大变,一切一切都在朝廷,官家眼里。做的不够好,我是说不足够好,至少仕途断绝!府尊,这是机会,也是考验。” 周文台也是从神宗朝变法过来的人,深知里面的凶险。 背着手,望着灰蒙蒙的天色,周文台默默盘算一阵,冷哼一声,道:“那就更彻底一点。各部门要害的,全部换成我们的人,凡是心思不纯的,一律罢黜。巡检司,兵曹等,我用用关系,从外地调过来一部分。那些处处与我为难的士绅大户,我要拿几个祭旗!” 韩征宜双眼一亮,道:“府尊,上书,立刻上书。痛斥他们的罪行,要求将他们全族迁送琼州!” 周文台吓了一跳,这个建议上去,他得被吐沫淹死。 但旋即就明白了,这是在给政事堂台阶下,是变相‘抢功’! 正文卷 第五百一十九章 事始 周文台虽是‘新党’,像他的老恩师蔡卞一样,几十年如一日的笃定变法,被流放多年依旧初心不改。 但朝廷的变法,与神宗年间大相径庭,尤其是江南西路这一次,显露了朝廷极其强烈c霸道,坚定的变法意图。 周文台心里慌乱,除了给朝廷写奏本‘抢功’,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与韩征宜两人商量了半天,还是决定先强行收权,控制住洪州府,等待新任‘全权大臣’到来。 收到消息的,不止是周文台。 洪州府城西北角,这里原本是一处荒废的院落,不知道被什么人突然间全部买下来,一大批工匠正在修整。 从简单的轮廓来看以及正在雕刻的牌匾,这是要将几个院子全部推倒重建,要建立一个大衙门! ——南皇城司。 此时,蔡攸就住在不远处的小楼内。 他昼伏夜出,白天基本窝在房间里,少有人知道他在忙什么。 此刻,一个皇城司的禁卫拿着三只信鸽敲门,急声道:“指挥,京城来的,宫里来的,司里来的。” 蔡攸猛的从椅子上坐起,拉开门,抢过三只信鸽猛的又关上门。 蔡攸将三封信拿出来,将信鸽从窗户扔了。 他神色肃重,甚至是洗了洗手,才小心翼翼的摊开,认真看去。 第一封,京城来的,是蔡攸安排在皇城司之外的人,探听到的消息。这个说的是京城里‘诸事已定,大事既临’。 第二封,宫里来的,这是内侍省发来的,以陈皮的名义,告诉蔡攸,朝廷下定决心,‘南皇城司’立,各级官吏由蔡攸任命。 第三封,是皇城司里副指挥发来的,告诉蔡攸,皇城司得到政事堂命令,将大幅度增加编制,并且,发放了一千匹良马,皇城司禁卫改称‘卫兵’,下设骑兵‘缇骑’! 蔡卞双眸圆睁,气息有些急促。 他早就在等这一天,终于等到了! 朝廷下定了决心,皇城司不止是三品衙门,随着‘南皇城司’建立,配备一千缇骑,可以说,除了政事堂那几位,蔡攸只要拿到,甚至不需要又确实证据,借着‘抗拒新法’的罪名,遍观大宋,他想整治谁都可以! 这是一种无比巨大的权力,掌握在他一个人手中! 蔡攸狠狠咬牙,咬的牙龈出血,他怕这是梦,一下子醒了皆成空! 好在,他没有醒。 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脸角兴奋的以至于扭曲。 “咚咚咚” 忽然间,门外响起三声敲门。 蔡攸吓了一跳,差点心脏骤停。 他连连吸气,继而脸色有些阴沉,走过去打开门,刚要呵斥,神情又变,变幻中间,勉强挤出笑意,道:“李大官。” 李彦连连摆手,仿佛被吓了一跳,道:“蔡指挥使莫要折煞小人。小人就是内侍省的跑腿的,可不敢称大官。” 他说着,还门两边看了看,见没人这才一脸松口气的表情。 蔡攸心里鄙夷,这个人是一个明明白白的谄媚你小人,没脸没皮,连大字都不识几个。他着实不明白,官家与陈皮怎么会派这个人跟着他。 虽然心里看不起,还是笑呵呵的道:“李大官莫要谦虚,快请进。” “不用不用,小人说两句话就走。” 李彦双手抱歉,只有嘴在动,偏偏这语气让人感觉他在点头哈腰。他三十出头,气质应该是一种成熟与稳重,可他脸角白的有些病态,给人一种阴气感。 蔡攸知道这个人是宫里派来监视他的,自然不敢大意,故作诧异的道:“什么事,劳动李大官亲自过来?莫不是那王存要出事?” 李彦讶异的惊叹,道:“蔡指挥果然睿智。刚刚我收到宫里的飞鸽传书,政事堂准备下邸报斥责王存‘玩忽职守,辜负圣恩’,要求蔡指挥派人,护送王相公回东京。” 蔡攸是一点都不意外,王存的做法,在他看来还是老一套,‘顾全大局’,可他不知道,官家与朝廷是让他来破冰的,不是让他将江南西路圆浑过去。 年底没几天了,朝廷那边种种反对声都被官家一力压下,江南西路这最后一块留到现在,无疑将是明年‘新法’推行的第一炮,重点中的重点,岂会再拖下去? 王存是完全不明白大局,自作孽,不可活! 这一趟回去,王存的相位或许可保,但地位怕是寻常六部尚书都不如了。 蔡攸心如电转,想的通透,自然不敢拒绝,道:“李大 官放心,我会派人看护,确保万无一失。” 现在朝局叵测,地方上更是如同沸水,民乱此起彼伏,剿灭不尽,山匪,强盗遍地都是,简直要遍地开花。 李彦苍白着脸,笑呵呵的,皮笑肉不笑的的道:“那就有劳蔡指挥使了。哦对了,陈大官还给我留话,说是宫里暂时没位置,让我暂且留在洪州,或许还能帮上蔡指挥使一点忙。” 蔡攸心知肚明,这李彦就是要监视他。 他完全不在意,宫里要是放手不管,他才害怕,抬着手,客气道:“那就要有劳李大官,多多帮衬了。” 李彦脸角笑容更多,双眼眯成一条线,道:“那好,小人就坐镇南皇城司了。不打扰蔡指挥使公干,小人告辞。” 蔡攸连忙抬手,出门,目送李彦背影,道:“李大官慢走。” 李彦笑眯眯的走了,转角就下楼。 蔡攸面上堆起的笑容慢慢消失,神情有些不好看。 李彦刚才话里说的是‘坐镇’! 这李彦是什么意思,狐假虎威吗? 皇城司是蔡攸的根基,要是落到他人手里,等于是要他的命! 蔡攸目中变幻一阵,跟着下楼,他要借着这次扩编的机会,将皇城司牢牢的掌握在手里! 洪州府,巡抚衙门。 王存穿着厚厚的棉衣,坐在后院小房里,哪怕有碳炉在,他依旧感觉冷,与对面站着的刘志倚道:“南方太过湿冷了,我还是不习惯。” 刘志倚面无表情,他对这位王相公没有好感。 江南西路的事,在这位的操弄下,简直要不了了之。 尤其是贺轶之死,不明不白,居然要以‘劳累而死’结案,甚至准备向朝廷上书,给贺轶追赠,抚恤家人了。 这算是怎么回事? 堂堂一个钦差巡抚莫名其妙而死,就这样结了? 刘志倚道:“下官记得,王相公也不算是北方人。” 王存仿佛不知道刘志倚对他的不满,靠着火,面色在炉火照耀有些一阵红一阵白,道:“在北方久了,不是也是了。刘参政,你也是从四品,可考虑过前程?” 刘志倚尽量以一种平和的语气,说道:“王相公,下官的从三品是刚刚上来的,短时间不敢奢求。” 王存一笑,盯着炉火,道:“江南西路的四品与京城的四品那天差地别,这江南西路肯定得要乱一阵子,留下的,将来前程如何,还难说的很。” 刘志倚一怔,道:“王相公说的乱一阵子,指的是?” 王存抬起头,看向窗外,轻声叹道:“压的越久,后果越重。我没料错的话,大相公可能要有大动作,江南西路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刘志倚一直在等,等朝廷为贺轶做主,破开江南西路这坛浑水! 他没有追问,隐约感觉到,似乎,真的要来了! 王存表情晦涩了一阵,瞥了眼刘志倚,笑容有些清朗的道:“我从东京一路南下,不知道多少人想要拜在我门下,这江南西路更是如此。你是少有几个,在朝廷无根基还能自持的人。我不是想要招揽你,是觉得是人才,我想为朝廷留人才,让你避祸。” 刘志倚见王存说了真心话,便也不藏着了,抬手道:“谢王相公。不过,即便是再大的困境,下官也没有逃避的理由。今天下官若走,明天在别的地方也会走。下官寒窗苦读并非为了做官,而是为民请命。” 王存看着火炉,淡淡一笑,道:“等再过几年,你就会知道,你今天这般话是多么幼稚。等着吧,就在这一两天,朝廷就会先传消息过来。新的巡抚,也许年轻,也许年后,大概是年后吧,朝廷颁布新政之后就会来。” 王存看着火苗,情绪似乎有些不好了,说道:“当初,是王安石流放的我们,我们在元祐初放逐了蔡确等人。现在,章子厚复来报复,也许三年,也许五年,最迟不过十年,章惇等人就会出京,客死异乡。” 王存的话很平淡,并不是在诅咒什么。 宋朝不兴杀大臣,可鲜少有人没被流放过,很多很多大臣,要么是死在出京的途中,要么死在归京的途中。 见怪不怪,寻常事了。 刘志倚理会,反而道:“王相公,朝廷要将应冠,栾祺等人押送上京,文相公为何拒绝?” 王存道:“不是拒绝,是时机不对,再等等。” 刘志倚道:“下官听说,大理寺要在江南西路设立巡回判事,负责江南西路的一应所有官司。如果王相公觉得应该等人入京不合宜,下官建议在洪州府审理。” 这些都不是王存想要的。 王存双手罩着碳炉,烤着火,漫不经心的道:“这些,就交给新任巡抚吧,咱们都轻省一点,马上就要过年了,不要再横生枝节。” 刘志倚对王存这样凡事往后退的态度很不高兴,到底又是相公,不好发作,强忍着没有说话。 这时,一个小吏进来,看了眼刘志倚,来到王存身后,在他耳边低声道:“京里来信,朝廷那边风向不太对。原本的诸多争议突然间消失了,他们判断,很可能政事堂与六部已经达成了和解,‘绍圣新政’的变法纲要,在政事堂通过了。”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章 备案 王存烤火的手顿时一僵,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默默摆了摆手。 小吏本来还想问些什么,见王存神情不对,悄悄退了下去。 刘志倚听到了,眉头暗皱。 ‘朝廷意见一致了?‘ 刘志倚心里既开心又担忧。 他也不是官场初哥,朝廷争议了两个月,将江南西路的事晾了两个月,还能轻拿轻放吗? 王存静默了良久,叹了口气,道:“我估计马上就要回京了,刘参政,恭喜你,就要升官了。” 刘志倚压住心里的惊疑,面无表情的道:“王相公,您就不做些安排吗?” 王存来江南西路,很是笼络了一番人心,安排了不少人。 如果王存‘狼狈回京‘,那他在江南西路的人,肯定不会有好日子过。 王存看着炉火,摇了摇头,道:“朝廷既然态度一致,我就自身难保了,何况他人?” 刘志倚审视着王存,王存并没有什么颓丧之色,最多就是有些感慨,这令他奇怪。 王存要是被朝廷召回京,必然是要问罪的,他为什么不颓丧? 王存没有再说话,看着炉火一阵阵出神。 刘志倚见状,抬了抬手,推了出去。 他刚一出门,就有隶属于巡抚衙门的巡检司心尖上的人过来,瞥了眼,拉过他,低声道:“参政,皇城司那边有动作,上百人聚集。” 刘志倚也不喜欢皇城司,摆了摆手,道:“其他的消息有吗?” 这巡检想了想,忽然又低声道:“一些大户突然准备举家迁移,不知道怎么回事。” 刘志倚神色凝重,直接道:“朝廷那边下决心了,他们怕是提前收到了消息。” 巡检一惊,道:“朝廷想要怎么做?那些大户是怕了?” 刘志倚在朝廷没什么人,并不知道什么消息,心头越发不安,道:“咱们都不要动,告诉所有人,收拾一下,等朝廷命令。” 巡检凑近,道:“参政,能不能透露一点消息。兄弟们一直惶惶不安,不少人都跑回去了。要是还像以前一样,不干也罢。” 以前,他们不说做事了,出门就被打,连谁打的都抓不到,硬吃哑巴亏,这样的差事,谁愿意干? 刘志倚心里正没底,哪里会知道,板着脸呵斥道:“别问那么多,干你的事。干不好,该回哪回哪去!” 刘志倚说完,就大步走了。 他要去探听朝廷到底做了什么决定,王存束手就擒,那些大户逃散,绝不会是再派钦差来的小事情! 随着时间的推移,江南西路的动静是越来越大。 不止是朝廷来的人,地方上的动作更大。 诸多大户在抛售家产,田亩,举家搬迁。不少官吏在请求外调,甚至是辞官。 界面上,陡然物价飞涨,甚至出现了争抢,打砸打杂等等。 一些匪盗见机起事,呼啸山林,后来劫掠州县,一度占领州县,自封天王。 纵然江南西路以及朝廷纷纷扰扰,这种事是绝难容忍,各路官兵迅速调集平叛。 就是在这样纷乱不堪的时候,朝廷‘召回‘命令,第一次用飞鸽传书的形式,到了洪州府红州府。 王存似早有所料,看着短短的二十几个字,就要将他这个当朝相公‘羁押回京‘,还是心态复杂。 他前面站着几个人,洪州府知府周文台,皇城司指挥使蔡攸,宫内黄门李彦,江南西路巡抚衙门参政刘志倚。 王存没有看向蔡攸,盯住了李彦,神色不善,道:“你是官家派出来,还是陈大官?” 李彦脸色白皙,微微一笑,道:“有劳王相公惦记,小人9月就自请来江南西路,为的是贡事,已经快三个月了。” 王存目光冷漠,道:“我不管你是怎么来的,守好你的本分。” 李彦似乎被吓了一跳,面露惊慌,连忙道:“小人谨遵王相公教诲!” 王存对于李彦的矫揉造作越发不喜,转向周文台,道:“你知道的应该比我多,我希望你明白,什么事情对我大宋有害,什么事情有益。你现在是洪州府知府,得明白职责。大相公与蔡相公的话,你要学会分辨。这是地方官的第一课,我希望你能学好。” 这些话,刘志倚听出了‘挑唆‘。蔡攸听出了‘不甘‘,李彦双眼则是冷笑。 周文台抬手不语。 他确实比王存知道的,朝廷野心勃勃,要挥动大刀,他无疑是最重要的 举刀人之一。 王存见他不说话,一甩袖子,双手背后,淡淡道:“要捆要绑,来吧。” 以往朝廷拿人,要么是慎刑司,要么是御史台,现在,皇城司是标配了。 蔡攸抬起手,笑着道:“王相公说笑了,我接到政事堂的命令是,护送王相公回京,毕竟,江南西路现在是乱的一塌糊涂。” 王存是钦差,江南西路的乱,那就是王存的过错。 蔡攸连捧带打,很是有些落井下石的味道。 王存冷哼一声,背着手,径直往外走。 蔡攸对王存心里很不屑,这是一个不识时务的人。 蔡攸跟着王存,要安排人,‘护送‘他回东京。 王存走了,周文台等人自然也应该该干嘛就干嘛去,但周文台没走,目光看着李彦。 大宋宫里不是没有黄门出现在地方,可李彦出现在这里,尤其是王存的态度,令周文台想到了很多。 刘志倚的目光也若有若无的在李彦身上,这个人总给他皮笑肉不笑的古怪感觉。 周文台心里犹疑再三,还是问道:“李公公,您在江南西路是?” 他本想问,李彦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一个宫里小内监,有什么资格出现在这种场合? 李彦苍白的有些病态的脸上微微一笑,与周文台躬身,道:“不瞒周知府,皇家票号在江南西路要开几个矿,小人是来盯着的。” 这是什么理由? 周文台自然不信,你来开矿,出现在这里?你在宫里宫外名不经传明包饺子,有什么资格? 周文台心里隐约猜到了一些,没有多问,抬手向刘志倚,道:“刘参政,洪州府作为江南西路首府,本府有些事情,想请教刘参政,可否移步府衙?” 刘志倚倒是很愿意与周文台亲近,这个人背景深厚,并且脾性也对他胃口,不动声色的抬手道:“周知府客气。” 两人两句话,就一起走了。 李彦站在原地,等人都走了,假笑的肌肉慢慢恢复,表情显得有些阴森,刻意的尖锐着嗓子,道:“那些富商大户的名单都准备好了?” 门外出来一个紫衣皇城司司卫,头上带的紫纱帽,明显是五品官。 四十出头,满脸横肉,凶相毕露,沉声道:“公公,都准备好了。” 李彦嘿笑一声,道:“否管有证据没证据,人先盯住,待新巡抚一到,就准备抓人,抄家。我提你为正四品,皇城司少使,掌刑狱,缇骑三百。”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一章 压力 在王存被‘护送’回京的时候,江南西路巡抚衙门的动作相继到来。 先是召集各府州县的主官与佐官到洪州府开会,接下来又对各府州县的巡检司,漕兵等进行整顿,又抽调各种官员充任地方。 后面又要组建‘巡查’,对各地进行巡视。 而后又对江南西路这半年来发生的各种案件进行立案,要认真严肃的调查。 各种动作,看似寻常又暗藏深意。 其中,以洪州府动作最大,最快,直接罢黜了六位知县,又邀请剿匪军奔赴各地,剿灭洪州府境内的一切匪患。 在洪州府这边动作连连的时候,汴京城内也不平静。 政事堂发邸报斥责当朝相公王存在江南西路‘碌碌无为,欺上瞒下’。 纵然措辞已经婉转,可还是震动了朝野。 大宋朝向来讲究体面,这样公然斥责一位当朝相公,实属罕见。 还不等一些人上书为王存争辩,朝廷对于江南西路的一些改革计划悄然流传出去。 其中最引起朝野瞩目的,便是宗泽率虎畏军前往江南西路,权知一切! 不管睡虎畏军南下,还是这样的权力,在大宋历史上都是绝无仅有! 朝野恐惧现在也担心未来,政事堂短短不过一天,就收到了二十多封奏本,更多还在去的路上。 赵煦也没逃的掉,各种上书,面呈的不知道多少。 处在暴风口的,不止政事堂与赵煦,他们位置太高,宗泽就不一样了。 宗泽在兵部的官职只是郎中,南下挂的头衔是兵部侍郎,在朝野着实不高。 因为章惇等人的召见,宗泽这会儿就在开封城,御赐的官邸里。 这会儿,宗家正厅里。 宗泽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拐杖坐在一起上,一脸冷漠青色。 “恩师,天色已晚,要不,先用”宗泽小心翼翼的说话。 老者冷哼一声,打断他,目光看着外面,道:“老不死的,也不敢耽误你的前程。但你在老不死的门下读过几天书,我不想史书上写你是门生,是为培养出来的,所以,今天来,不是劝你宗侍郎什么的,而是为了撇清关系,为了老不死我自己的。” 宗泽风霜硬朗的脸上都是苦笑,道:“恩师,您这是何苦,学生已说无地自容了。” 老者依旧看着门外,语气很是不善,道:“老不死的教书育人一辈子,你不是最有出息的,但闹出的动静是最大的。教书育人与治病救人是一样的,我念在曾经的情分上,来说几句话,劳您宗侍郎不嫌弃,还认我这个老师,让我进来这高宅贵府。” 宗泽见他的老恩师的牢骚是越来越多,没敢再说话。 他也知道他这位老恩师有进士功名,却一辈子不曾入仕,也不关心朝野争斗。 但这一次,坐不住了。 宗泽回想着在政事堂与几位相公的对话,又想起在御花园,官家给他倒的三杯酒。 老者瞥了他一眼,压着怒气,道:“你的学识差了点,天赋也不足,在我的众多门生中,你最多算是中游。这样吧,你辞了官,随我去讲学,将来雪鹿书院就交给你,后半生不止于没着落。” 宗泽神色一正,道:“恩师,学生恕难从命。” 老者似乎也料到了,继续看着门外,说道:“你宗家虽说是小门小户,倒也是风骨不失。他们要将你剔除宗籍,将来你回乡都没地方,朝野弹劾你的奏本,纵然那位大相公能保你一时,岂能保你一世?须知,富贵一时,名节千古。今日你要做那等事,史书上字字如刀,不会放过你的。” 宗泽自然知道他去江南西路要做什么,他也曾犹豫,辗转反侧,但江南西路以及全国的现状告诉他,他可以犹豫,现实却不允许。 刮骨疗毒或许有些过,但深入根本去解决,是治本之道。 他此去,除了官家与朝廷的属意,他自身也想去,并且,他去了可以控制走向,不至于失控。 他宗泽,本心还是想从政,而不是从军。 老者皱眉,神情露出了恼怒之色,道:“既然你心有余悸,老不死的就不再多说,我门下,没你这个学生。” 说着,老者拄着拐,站起来,又说道:“老不死的再说一句,任何时候回头都不算晚,荣华富贵重要,性命也要紧,我看当今朝廷,仁义都是假的,血腥倒是真的,你好自为之吧。” 老者到最后,也没说出什么狠话来,话里的意思,还是愿意给他留后路。 宗泽一时 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跟着老恩师。 ‘变法’的争斗,远远不止是朝廷,涉及了几乎所有人。 他感受压力不是从今天开始的,但今天无疑很深刻。 他的内心有些复杂,从几十年前的庆历新政到王安石变法,再到现在的绍圣新政,‘变’几乎贯穿了宋朝,但变来变去,似乎如同官家所说‘修修补补不是变,治标不治本,一时得失,后世百倍难为’。 如果说,从庆历新政开始,就下定决心大变,现在他们又怎么会这般辛苦? 宗泽很清楚,没办法与老恩师解释或者争辩什么。 如果行得通,‘新法’有怎么会被废除的那么彻底? 老者确实没有再说话,拄着拐,慢慢的走出来宗府,有一个十六七岁少年接他。 少年人看着宗泽,神情很是复杂,有崇慕之色,也有厌憎。 宗泽看在眼里,没有多言,恭恭敬敬行礼,目送老恩师的马车缓缓离去。 不等宗泽回身,一个下人急匆匆跑过来,低声道:“主君,不好了,大娘子在收拾东西,说是要和离。” 宗泽面上有烦躁,还是按耐着,道:“知道了。” 宗泽说着,就直奔后院。 宗泽的大娘子就站着院子里,指挥着下人收拾东西。 宗泽看着他,脸上出现了一点温柔,走过去,道:“你这又是何必,你我夫妻,有什么非要到和离的地步?” 宗大娘子姓韩,是礼部尚书李清臣做的媒,两人刚成亲不久。 宗大娘子为人温婉,贤惠,从不给宗泽为难,今天还是第一次。 宗大娘子转过头,先是屈身行礼,而后道:“主君前程远大,非妾身所配,若是主君不愿和离,请赐一休书,妾身好归娘家。”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二章 举步维艰 宗泽对他这位娘子还是很敬重的,里里外外操持等当,品性也是相当的好。 二人成亲以来,琴瑟和鸣,不曾有半点龌蹉。 宗泽看着来来回回收拾的下人,这些下人不敢看他,来去匆匆。 宗泽刚刚送走老恩师,没想到后院起火。 他默默片刻,抬手道:“敢问娘子,可是我品性有恶,出不当之举,惹怒娘子?” 宗大娘子容颜秀丽,神情温婉,倾着身,道:“未有。” 听着未有二字,宗泽继续说道:“可曾是为有负家国,令娘子不堪忍受?” 宗大娘子犹豫了下,道:“未有。” 这未有两个字就很灵性。 宗泽继续说道:“那娘子为何要和离?” 宗大娘子直起身,注视着宗泽,道:“主君何必明知故问。这几日来,世林谩骂,宗籍出名,恩师临门,主君真的就没有一点思考吗?妾身虽说妇人,却也明理知礼。敢问主君,您得前程就要一定要众叛亲离,万人唾弃吗?” 宗泽虽然心里有数,还是没想到宗大娘子这般直言。 他现在是历经风雨,没了之前那般慌乱,放下手,轻声说道:“朝野的党争,也要带到家里来吗?” 宗大娘子再次倾身,道:“主君可不顾一切,臣妾却不能。臣妾是个妇人,得考虑现在,也得考虑日后。主君可曾想过,宗家后人,如何在大宋立足?” 宗泽没有对其他人解释过什么,宗大娘子不一样,这是枕边人,是他想要携手度过一生的人。 他正色道:“我知道我将要做什么,起初我也动摇过。并非为了前程,我宗泽不是谈恋荣华之人。我之所以应了大相公,是因为,有些事情,必须要做。我不想我们的后代在某一日,指着我们的坟墓咒骂,我们碌碌无为,什么都没干,这才酿成了他们都现状。很多事情,说不清道不明,但有一点可以确信,我宗泽,在过去,俯仰无愧,我做的,必然是于国于民有益。至于所谓的万人唾骂,无立锥之地,圣人云,虽千万人吾往矣。” 宗大娘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宗泽说出这样的话,尽管不是慷慨陈词,却也大气凛然。 宗大娘子抿了抿嘴,犹豫了下,道:“主君大志,妾身佩服。” 宗泽看着她,道:“娘子,汴京城的富饶,是一种假象,我大宋,积贫积弱,根子在于祖制的倾斜,士人富贵荣华,百姓生不如死。我大宋立国不足百年,民乱之炽,不亚于末年,若是不痛下狠心整治,后果不堪设想。而要想整治,那么汴京城的繁华必然会被冲击,他们说攻讦我的,攻讦朝廷,攻讦新法,并不是新法完全的恶,本身在于,新法触动了他们,将原本属于百姓的从他们手里抢回来,还给百姓。他们的心里,想要的并不是我大宋消除弊政,富饶繁盛,而是维持现状,维持他们的奢靡。不说现在,哪怕有一天,天崩地裂,他们也不会想改变,娘子,是非对错,现在说不清,将来也未必说的清,但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我们都后代或许会赞会骂,至少,我们努力过。” 宗大娘子怔怔出神,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遍布京城,绵延多年的对新法的抨击,大宋上上下下,绝大部分人是反对新法的,新法的弊端被无线放大,妇孺皆知。 江南西路的改革,是极其猛烈,前所未有的,其中对土地的变革是根本性的,土地是根本,对土地动手,由此可见会造成多么可怕的震动! 开封城试点是一个模板,让所有人都知道,朝廷要干什么。 自然,反抗就更加激烈。 宗大娘子知道很多传言,有些她能够明明白白的知道,就是真的,朝廷在摧毁祖制,劫掠民财,在打压异己,称霸朝堂,在肆意杀戮,无法无天。 这些有太多的实例,宗大娘子心里十分清楚。 但看着宗泽,听着他的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宗泽拉起她的双手,轻声叹道:“我于朝野,无私怨,只有大政。你我是夫妻,无论如何,夫妻情义应当在,还请娘子能够能够继续执掌中匮。” 宗大娘子本来去意已决,听着宗泽一番长论,秀丽的脸上有挣扎之色。 宗泽紧握她双手,道:“还请娘子给我一些时间。” 宗大娘子直视着宗泽双眼,见他诚恳,干净,又想着这些日子的夫妻,犹豫中,慢慢点了点头。 宗泽心里长松口气,他这大娘子要是走了,他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青瓦房。 元祐八年的最后一天。 章惇,蔡卞,包 括文彦博都忙的脚不沾地,越是这种时候,须要做的的事情越多。 青瓦房进进出出,在垂拱殿,政事堂以及宫门四处穿梭,各种公文,文书,邸报,诏书层出不穷,密密麻麻。 六部同样忙碌,六部尚书等是忙里偷闲的在政事堂,青瓦房出现,而后又急匆匆返回衙门。 一直到了晚上,蔡卞一脸疲惫,双眼有些红的停下笔,说道:“江南西路的各级官员的名单我拟定了,你看看吧。” 章惇同样在写着什么,习惯了蔡卞递过来,下意识的伸手,却发现没有,再转过头去看,发现蔡卞已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章惇慢慢站起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从蔡卞桌上拿起那道笔迹未干的公文。 章惇悄步坐回去,慢慢看着。 江南西路涉及的大大小小的官员过千,其中七成是从各地抽调,朝廷这边也调派了近两百人。 朝廷对江南西路到官场进行了大瘦身,以前的那些节度使,观察使以及官场上那些复杂的制衡,被削砍了大半。 这份公文看似是一份名单,实则是江南西路新的地方官场制度。 章惇,蔡卞以及朝廷六部等酝酿了太久,总算是出来了。 这份名单里,有很多争议人物。 不少人饱受争议,行事霸道,横行无忌,不知道被弹劾了多少次。 章惇与蔡卞等人坚持用这些人,也扛着巨大的压力与风险。 眼下是压力,明年就是风险。 这些人肯定会出事,一出事,章惇就会说第一个被攻击的罪魁祸首! 这时,裴寅悄步进来,见蔡卞睡着,他悄悄来到章惇桌前,低声道:“大相公,官家那边来人,说是晚上请相公去福宁殿喝酒。”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三章 破解 近来,赵煦频繁的找政事堂c六部等各级高官谈话,章惇是最后一个。 章惇没有意外,仔细看完这份名单,递给裴寅,低声道:“给蔡相公拿件毯子。” 裴寅无声的应着。 章惇站起来,出了青瓦房,转向福宁殿。 福宁殿,在福宁宫内,福宁宫在不大的皇城内,也就是个小院子。 陈皮站在门口,上前迎了两步,抬手躬身道:“小人见过大相公。” 章惇面色严肃,淡淡道:“官家可有空?” 陈皮知道,外面这些读书人向来看不起他这样的阉人,章惇现在的态度,已经算是好的了。 陈皮在赵煦身边日久,见惯了大人物,悄然修炼出了脸皮,平静的道:“官家正在用膳,大相公请。” 陈皮话音未落,章惇已经抬脚走进去了。 偏殿内,只有赵煦在。 他在拨弄着桌上的饭菜,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宋朝的菜肴,大部分是蒸煮,赵煦以前还不适应,现在却觉得挺不错。 章惇进来,正色看了看,认真的抬手,道:“臣章惇,参见陛下。” 赵煦对于他极其正式的动作c称呼仿若未绝,道:“卿家来了,坐。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天,朕想来想去,还是与卿家一起过。” 宋人对过年其实没什么感觉,最重要的节日,是元宵。 “谢陛下。” 哪怕章惇不知道过年对赵煦来说很重要,依旧认认真真,礼数十足。 很显然,他也清楚,今天这场召见,不同以往。 今天,是元祐八年的最后一天。 严格来说,从今天开始,高太后的垂帘听政才算结束,眼前的陛下才是真正的亲政! 明年,才是开始! 他们变法人的再次的,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变革的伊始! 章惇面色严肃的在赵煦对面坐下,身姿笔挺,庄重,肃穆,远胜于在紫宸殿。 赵煦余光瞥了他一眼,继续拨弄,笑着说道:“蔡相公累的睡着了?” 章惇道:“是。蔡相公有一天一夜未眠,着实是累了。” 赵煦嗯了一声,道:“诸位卿家都辛苦了,越过今天,所有人放五天假,所有事情,开朝之后再说。” 一般来说,朝廷开朝,都要过了正月十五,年休是二十五天。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放假,还是须有人值班。 章惇倾身,道:“谢陛下。” 赵煦见章惇惜字如金,将身边闷了一肚子菜肴的罐子放到小火炉上,这才坐回去,道:“卿家放轻松一点,没有外人。对外面那些臣工,也要宽容一些,过于严厉,会适得其反。” 章惇对权力握的是越来越紧,不说吏部,礼部,刑部这些章惇的势力范围,对于户部,工部也在不断施压,将权力不断收向政事堂。 这是赵煦鼓励的行为。 章惇躬身,语气坚定,道:“陛下,我大宋官员,懒散敷衍成风,臣若是宽和了半点,怕是下面就要松三分。” 赵煦看着章惇,心里思索着怎么劝说着大相公。 站在他的角度,对于朝野诸多官员的优缺点可以说看的很清楚。 章惇的缺点就在于,过于刚直,直来直往,并不是说他没有手腕,而是手腕也过于简单粗暴,缺少转圜。同时,章惇在包容心上,与王安石等迥异。 ‘旧党’在朝廷以及中高层,其实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但章惇对‘旧党’的打压,排斥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发激进,有种‘非我既异’的决然。 王存,文彦博,苏轼,若不是赵煦一力抬举,没可能在朝廷立足。 即便如此,‘旧党’在朝廷依旧形如孤舟,随时可能倾覆,在权力方面,更是牢牢的被固死。 这种行为,哪怕是历朝历代的奸臣c权臣都没有这般不假遮掩,多少会顾全方方面面的颜面。 章惇没有。 他的一切行为,目的都简单明了,没有任何藏匿。 嘭嘭嘭 不知道过了多久,桌上的三个罐子,其中一个热气腾腾,喷洒热水,要掀开盖子。 赵煦收回思绪,一边伸手揭开盖子,一边说道:“一切行事,都应该归结于两个字:规则。既要遇事设规则,也要预判而设规则。对于陈朽僵化的规则要变,对于新兴事物的规则要立,对于不足应对的规则要改。这是我们变法的初衷以及目的。我们变法不是要毁 灭,是要创造,我们要在过去的基础上,立足于现在,着眼于未来,创造新的法度,适应现在,展望未来。将来有一天,我们也会变得陈朽,也需要改变,他们也需要立新法” 章惇认真的听着,心头微微震动。 这是一种解释,是对他们‘新法’的阐述,这些话中的观点,解开了章惇心头不少的压抑,理清了他脑海中的混乱,破开了某些固有的僵化思维。 章惇越想越多,越想越认真。 赵煦的话,是一种简单的大白话,在他脑海里,已经形成了官话的‘翻译’! 这将是他们应对反对变法的顽固派的有力反击,将会是他们的‘绍圣新政’的指导思想! 赵煦放开盖子,拿起碗,自顾的盛了一碗菜汤,道:“边吃边说。” 说着,赵煦吃了一口,看着章惇拿起碗,继续说道:“变,是这个世间的永恒,人要么跟着变,要么被淘汰。我们现在要确立很多东西,只是暂时的,这个暂时是多久,我也说不清楚。就国政来说,第一步,就是礼法。我重‘法’后‘礼’,法度应该是最高的,包括朕以及日后的皇帝,都应该在‘法’的范围内行事。‘礼’,是为人处世的标准,因此,‘礼’在‘法’的范围内,人要在‘礼’的范围,不能在‘法’的边缘反复横跳,左右试探。有些法度要宽松,有些纲纪要严苛,这些,都要在实践中摸索,改进,完善,不是一蹴而就的” 章惇端着碗,神情越发认真,嘴里的菜咀嚼的很慢。 眼前的官家,明显对很多事情有着深思熟虑,却极少说出口。 这些想法,比他更为深入,深刻,深远。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四章 人情 “‘礼法’二字,先礼后法,这是一个原则。” 赵煦的话还在继续,道:“朕亲政以来,命礼部对各种法典进行修正,礼法不能太过空泛,要切合实际,目前来说,跳出窠臼还是有些困难,要持续推进,因时制宜。朕不反对对圣人经典的推崇,但圣人活在千年以前,他们看不到我们现在,是以,圣人之学,可学,不可治国。治国的根本,还是在于‘务实’。动辄拿出圣人云,祖制来说事,这是一种无能,推卸责任,不堪造就的表现,政事堂要严肃批评,朝廷要树立务实之风,须知清谈误国,实事兴国。” 章惇不自觉的躬身。 眼前官家的话,由思想切入到了现实。 赵煦吃的有些慢,道:“法度之下,就是施政的制度。朕知道,卿家与朝廷绝大部分人,是希望维持以往的祖制,但朕认为,权力太过分割,丛丛掣肘,是造成人浮于事的根本原因。权力与责任是对等的,没有权力,就是没有责任。因此,权力与责任,需要平衡。三省六部制目前看来,依旧是最合适的,要进一步深化,找到适合我大宋国情的体制,朝廷是,地方是,军队也是。没有千秋万代的王朝,也没有永远适配的制度,需要我们不断探寻。” 章惇嘴里搅动的更加的慢,神情严肃了几分。 官家在说一些实际问题了,其中就有官家与他们的‘矛盾’。 有些问题,是只能心照不宣的压着,彼此不提的。 赵煦看了他一眼,道:“朕未必对,朝廷不一定错,凡事慢慢走,慢慢看,只要不出大问题,都能修正。卿家无需担心什么,朕变法态度坚定,不会改变。朕与诸位卿家的分歧,是可以弥合的。我们需要控制矛盾,包容分歧,相向而行。” 这是赵煦,掏心窝子话了。 章惇放下碗,躬着身,沉色道:“请官家放心,臣等忠心为国,绝无二志。臣等亦能体会官家的良苦用心,不敢僭越出格!” 赵煦点点头,有章惇这句话,他就放心大半。 他一直有种担心,担心章惇在某个时刻会固执己见,与他发生真正的冲突。那个时候,他就要面临最大的困境与抉择了。 赵煦喝了口汤,道:“现在朝廷各项法度基本上拟定了,明年会陆续颁布,我们要重视顶层的设计,也要沉入底部。底部决定了顶层,所以,底部一定要做好。对于地方,朝廷要加强管控,这种管控是垂直管理,不是依靠江南西路位在南方腹地,是一个极其合适,又压力巨大的地方。但只要这里做好了,其他的都能迎风而解。” 章惇躬着身,做认真聆听状。 其实,江南西路的事,也是他们与眼前官家的一个矛盾点。 章惇与蔡卞等人,不希望在江南西路进行那么彻底式的变革,动静太大,影响太大。他们更想与神宗朝那般,在全国推行他们的‘新法’,以一种相对于赵煦想法的温和方式来推动。 但在赵煦的压力下,以及江南西路表现出的强烈抗法意图,章惇等人渐渐坚定决心,要以相当暴力的手段,来解决江南西路,为全国变法推行,树立标杆。 赵煦心里斟酌着,继续说道:“减税的目的,不止是减轻百姓负担,而是要解放被辖制的百姓与商人,激活百姓的种地热情与商人的贸易环境。这种说法,似乎有些矛盾,却也是实际问题。朕的想法是,明年恩科,对于寒门的录取要大力倾斜,对于科举入仕资格要大幅度放开,工匠,商人,贩夫走卒,以及所谓异族,只要没有被剥夺入仕资格,都应该享有科举入仕的资格” 上位者是没有空话的,尤其是长篇大论,必然藏着某些重要的点。 章惇到底是历经宦海的当朝大相公,很快明白了其中许多内容,再次微微躬身。l 他们需要支持者! 但支持者在现有的士林阶层已经很难在发展,他们需要培养新的支持者。 农民,商人,工匠等原本受损害c压迫者,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既能培养新的支持者,还能分化顽固的保守派! 赵煦召见朝臣,基本上是他再说,朝臣在听。 即便是章惇也一样。 明年是赵煦改元,推行‘绍圣新政’的第一年,之前的诸多准备,就要开始了! 他要做通这些朝臣的心里工作,弥合分歧,戮力同心的向前走。 大宋的问题太多,太严重,想要摆脱积贫积弱,造就强盛盛世,需要做太多太多的事情。 赵煦吃的少,说得多。 章惇是当朝大相公,掌握着‘绍圣新政’的具体施为,却又脾气刚直,是需要最认真对待的人 。 这一晚,赵煦说了很多心里话,哪怕章惇直白的觉得他还是藏着很多。 政事堂。 天色太晚,文彦博拄着拐杖,慢慢的走出来。 文峰成陪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生怕老太爷一不小心滑倒在地。 文彦博一路无言,直到出宫的那一刻。 “章子厚,还没出来?”文彦博声音很平静。 文峰成慌的一躬身,瞥了眼不远处的禁卫,低声道:“还没有。” 文彦博站在宫门前,浑浊的双眼幽深不可见,轻叹道:“明年,禁军就只在开封城了。” 文峰成不懂文彦博话里的意思,就话说道:“按照枢密院与兵部的计划,全国的厢军要在五年内裁撤,禁军分为内禁外禁,内禁守卫皇城,外禁巡视汴京。其他军队,各有番号,不得以禁军称呼。” 文彦博自是清楚,枯瘦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静静的看着漆黑的宫外。 这‘绍圣新政’其实早就开始,汴京城里的变化太多了。 明年开始,最大的变化,会在地方,会在民间,会在他们以往不愿意触碰的地方。 那些地方,一碰就是乱子,大碰就是大乱子,可以威胁国祚,江山社稷的天大乱子! “你待会儿去一趟礼部,从正门进,去见李清臣,告诉他,江南西路,我要一个参议,一个知府,一个知县的名额。” 良久,文彦博再次说话。 文峰成愣了愣,犹豫着道:“太爷,李尚书,未必肯答应吧?” 文彦博再次抬脚,道:“治平初,他李家欠下我一个大人情,他该还了。” “是。” 文峰成立时说道。 治平,这是宋英宗的年号,距今三十多年了。他太爷爷活的太久了,过往都是底蕴。他太爷爷说是大人情,那李清臣就是必须还!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五章 养不起的读书人 大雪天,元祐八年的最后一天,文峰成大摇大摆的进了礼部,进了礼部尚书李清臣的值房。 不过须臾,文峰成就出来了。 李清臣坐在椅子上,面沉如水。 治平初,他刚刚准备科举,还算年轻,由于家贫,他父亲为了供他读书,卑躬屈膝,低三下四,求了不知道多少人。 读书,是一件很耗费钱粮的事,寻常农户,是养不起一个孩子读书的。 他父亲因为借高利贷,差点被人打死,是欧阳修偶尔巡见,救了下来,却是文彦博出资,将李家从高利贷摆脱。 李清臣的父亲,由此入了文府,李家家境由此转好,不过,李父在李清臣治平二年中第后,兴奋醉酒落水而死,刚刚中第的李清臣一贫如洗,还是文家出钱下的葬。 与韩家的事,还在后面。 这是李清臣一生的一个片段,如文彦博所说,是一个大人情,不得不还的大人情。 对于文彦博拿这个人情与他换三个官位,李清臣着实意外。 这种交换,令他很不舒服! “参议,知府,知县” 李清臣沉着脸,这三个官位,都不重要,文彦博想要这几个位置,感觉就是想要了解江南西路推行‘绍圣新政’的具体细节,观察进度,掌握真相。 李清臣对于文彦博观感很不好,思索一阵,忽然发出一阵冷笑。 文彦博固然资历深,人脉深厚,他哪里又料得到,江南西路的官场,本来就他预留了诸多位置! 坑,‘新党’一直在给他挖! 他自己要往里跳,李清臣十分乐意顺手推一把! 李清臣心情依旧不好,眉宇凝结一阵,忽然站起来,道:“来人,去户部。” 门外的主事一怔。 他尚书与户部尚书梁焘一直不怎么来往,这大晚上去户部做什么? 这时的户部,尚书梁焘与左侍郎吴居厚两人盯着一堆堆账簿,正在头疼。 吴居厚一脸憨厚模样,抓着头皮,道:“尚书,裁撤军队的安置费,收购田亩的购田费,外加工部的工程,边军预用军饷,各地粮仓的居安储备等等,本来明年就要大减税,各地纷乱,国库日益减少,咱们砸锅卖铁也填补不上啊” 梁焘此时眉头都快拧破了。 按理说,随着冗兵,冗官的裁减,必然会节省大量的冗费,但裁减也是有代价的,安家费是少不了。 ‘均田法’也不是蛮横的从士绅地主手里抢地,是要朝廷出钱的。 工部的工程是常年计划,但每年五百万贯打底,这着实是巨大的压力。 而大宋边境不安宁,预留的军饷又是一大笔。 各地仓库在整顿,空虚的仓储需要填补。 各地纷纷扰扰,朝廷需要输血,而各地纷乱导致税赋减少,一来一去,朝廷的国库是日益减少,入不敷出,赤字是越来越大,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 吴居厚是理财高手,以往执掌转运司,现在转运司被降格,成了户部下属,负责运输的漕运衙门。 失去了转运司的协助,朝廷对地方的控制,暂时有些‘软弱’,加上‘绍圣新政’在即,地方上的抗拒新法严重,税赋本就在减少。 户部面临的国库空虚情况,前所未有的严重。 吴居厚见梁焘沉思不语,便道:“尚书,目前来说,还是需要开源节流。开源方法不多,主要还是节流。” 梁焘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节流是不要多想了,依照朝廷的规划,这几年的钱粮必然会大增,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开源吧。” 吴居厚憨厚的脸上露出苦恼,道:“朝廷这边计划大幅度减税,我们要开源,怎么开,不说政事堂那边不答应,下面的骂声怕要掀破我们户部的屋顶。” 梁焘沉思着,道:“这种情况,怕是要持续五六年,等‘新法’大致完成,税收必然会大幅度增长,甚至会远超过去。” 五六年,怎么撑? 吴居厚心里腹诽,转而道:“皇家票号那边,能不能” 梁焘又看了他一眼,这才没说话。 皇家票号,谁都知道,那是官家的内库。 内库与国库的关系,从前就是‘借与还’,也就是说,皇家票号的钱是可以借,但是必须还。 以前还没利息,现在,可是有利息的。 吴居厚自然知道,凑近一点,低声道:“皇家票号与户部的关系越来越密切,我们合作的事情非常多 ,他们正在准备发出更多的交子,这是无本买卖,理当是我户部发才对。” 梁焘一怔,注视着吴居厚。 吴居厚一脸憨厚,目光澄净中带着一丝丝狡黠。 梁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继而陷入深思。 吴居厚的话是对的,皇家票号发行的交子,是以贷款形式出去的,是无本买卖,无非就是多印一些纸。 但皇家票号,严格来说,是民间机构,怎么发行交子? 发行交子,这是户部的权力! 道理是这样说,可皇家票号,是当今官家的内库,他们怎么敢虎口抢食? 咚咚咚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接着是梁焘值房小吏的声音:“尚书,礼部李尚书来了。” 梁焘神色不动,看向吴居厚。 吴居厚也有疑惑,道:“李尚书与户部并不怎么走动,这大晚上的来做什么?” 梁焘的立场一直是晦涩不定的,过去一直被认为是‘旧党’,是在赵煦的强压下,转变了立场。 因此,在朝廷中,梁焘是赵煦的人,而不是‘新党’。 不是‘新党’,自然就不会那么亲近。 “请。” 不管什么原因,梁焘不能不见。 吴居厚想了想,站起来,躲到了侧门后。 李清臣来了,头上还有雪花,他掸了掸衣服,道:“文彦博派人去我那了。” 梁焘倒了杯茶,,不算意外的道:“正事?” 李清臣在原来吴居厚的位置坐下,道:“他要了江南西路几个位置,我答应了。” 梁焘放下茶杯,看着李清臣,不动声色的道:“李尚书来我这的意思是?” 李清臣这些话,应该是他们‘新党’内部的秘密,不应该告诉他。 还是特意大晚上,亲自跑过来。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六章 软弱 李清臣没有任何转弯抹角的意思,道:“文彦博的动作会越来越多,他身边的人正在飞速聚集,朝廷要警惕,也要有所限制。吏部那边,他插不上手,我希望梁尚书在面对文彦博的时候,能够秉公行事。” 吴居厚站在侧门,胖脸一直是凝色,这会儿暗自点头。 权力,无非是钱粮与官帽,官帽在吏部,在林希手里,林希是章惇的铁杆支持者,文彦博插不上手。唯一的缺漏,就是户部了。 户部尚书梁焘是官家的人,这就是李清臣大雪夜亲自跑一趟的原因所在。 李清臣说的清楚,梁焘自然明白,沉吟片刻,面无表情的道:“户部行事,一向秉公,李尚书放心。” 李清臣看着梁焘的表情,本就青色的脸上明显的更青。 梁焘的‘一向秉公’,并不是答应了李清臣的要求,实则是在告诉李清臣:户部‘一向秉公’,既没有唯‘新党’命是从,同样不会以文彦博马首是瞻。 梁焘借着这次机会,在向李清臣,章惇以及‘新党’宣告一件事:户部,是朝廷的户部,是官家的户部,不是‘新党’的户部,‘新党’没有资格对他以及户部私底下指手画脚! 吴居厚悄悄探出一丝丝,目光看向李清臣。 见着李清臣双眸冷冽,脸角森硬,心头一突。 李清臣是公认的,除开章惇,当朝最为坚定的‘新党’,这个人对‘旧党’有着比章惇还要怨愤的情绪,在‘新党’一系列的清算行动中,他是最主要的执行者,也是‘新党’中,最为激进的策划者。 如果李清臣被激怒,与梁焘起冲突,那户部将会处于一个极其尴尬的孤立境地! 当朝,没人会梁焘以及户部发声,‘新党’不会,极力保持中立的许将不会,‘旧党’的文彦博c王存等人更不会。 当然了,文彦博等人要是为梁焘说话,那就等于送梁焘一程,‘新党’决然不会善罢甘休。 吴居厚没敢出声,目光悄悄看向梁焘。 户部的特殊性,梁焘与他几次谈过,今天与李清臣的话,并不是一时兴起,或者被李清臣来‘通知’所激怒的。 吴居厚其实是‘新党’,是章惇放到户部,本来是准备接管户部,担任户部尚书的,但这个计划,因为梁焘,或者说,因为赵煦的布置,一直没能成功。 但吴居厚作为户部侍郎,在户部时间越来越长,他的心态渐渐发生变化,他认为,户部有必要保持独立性,不应该成为章惇等人的犹如臂使的工具,尤其是‘新法’大改的情形之下,户部,需要足够的空间来应对这种变化! 梁焘说完之后,就没再说话,神情淡漠的看着李清臣。 他很清楚他这句话说出后会面临的后果,‘新党’不会允许他偏离‘朝廷既定计划’,打压,排挤,甚至是送他走人,都可以清晰的预见。 可他就是这么做,这么说了。 李清臣没有料到梁焘会说的这么直接,神情趋冷,旋即他就缓和了,轻轻点头,道:“我懂了,你这话,是说给官家听的。” 梁焘眼神微变,拿起茶杯喝茶,算是默认了。 侧门的吴居厚被李清臣一点,登时醒悟,梁焘与他说的,所谓的‘户部当有主见,不为非议所动’,或许梁焘有这样的考虑,本质上,他是做给官家看的! 道理其实也简单,他梁焘是官家的人,户部同样是,他梁焘不能是‘新党’的应声虫,户部更不能为‘新党’所把控! 能指挥他,调动户部的,只能是官家! ‘好深的城府!’ 吴居厚胖脸皱在一起,既恼怒梁焘诈欺他,又佩服梁焘的官场智慧。 梁焘今天的话传出去,固然章惇等人会不高兴,但官家会高兴,只要官家高兴,章惇等人就动不了梁焘! 李清臣洞悉了梁焘的想法,便没有再生怨,思忖着,道:“其实,我不说,梁尚书也会掣肘那文彦博,我今夜来,有些冒昧了。” 吴居厚在侧门看着李清臣转瞬就压下怒气,脸上不见丝毫,胖脸皱的更多。 官场上不少见能屈能伸的人,可李清臣这般转换自如,还是少见。 官场之中,能够轻松掌控情绪的人,最为可怕! 梁焘也有些诧异,李清臣居然不怒,反而与他‘道歉’? 梁焘哪敢大意,拱手道:“礼c户二部要并做的事情太多,李尚书与我应当多走动才是,不妨到后院,小酌几杯?” 户部在‘新法’之中举足轻重,不止是钱粮,所涉及的权力也最为广泛,土地,赋税 ,户丁等等,户部几乎涉及所有变法核心内容! 李清臣没有拒绝,站起来道:“叨扰了。” 吴居厚看着两人先后站起来,走向后衙,慢慢从侧门走出来,憨厚的脸上轻轻叹了口气。 ‘绍圣新政’近在眼前,朝廷里被掩盖的诸多矛盾,已然藏匿不住,谁也不知道,将来某一天会发生什么。 朝廷看似稳固,实则是处处漏风漏雨,错综复杂,纠缠了太多人与事,是大宋朝廷数十年积攒下来的,而今充斥朝廷,遍布朝野。 这一晚,注定难以平静。 在章惇结束赵煦的召见,回到青瓦房的时候,就看到蔡卞面沉如水,双手发颤的拿着一道奏本。 蔡卞还是很能控制情绪的,章惇有些意外,拖过椅子,坐到他桌边,道:“出什么事情了?” 蔡卞双眼发红,愤怒之火好像要燃烧,瞪着章惇,声音沙哑又压抑,道:“文台的消息,栾祺,应冠等人十多人,突然在大牢里自缢,还留下了一道痛斥朝廷‘悖逆祖宗,祸乱社稷’的绝笔书。” 章惇本与赵煦畅聊了许久,解开了心头诸多压抑,正轻松的时候,听到蔡卞的话,神情骤然阴沉。 栾祺,应冠等人是他指令要押回京城受审的,怎么就突然自缢了? 隔着千山万水,章惇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却能猜的一清二楚! 章惇剑眉倒竖,脸角抽搐再三,难压愤怒的道:“我刚从与官家谈了很多,官家态度坚定,我们也该抛弃幻想了。” 蔡卞看着他的表情,眼角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一字一句道:“好!” 蔡卞是王安石的女婿,章惇是变法派中坚,都来自于王安石变法时期。他们的想法,与王安石等相似,大体上是‘修修补补’,并不是真正的变革。 对于赵煦的‘摧毁式变法’,他们心存疑虑,纵然赵煦强压着同意,心底还是有各种想法。 但到了这一刻,他们是彻底明悟,他们终究是软弱了。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七章 绍圣伊始 纵然是年假朝休,江南西路发生的事情,还震动了朝廷。 章惇与蔡卞,深夜召集政事堂与六部的官员在政事堂开会。 所有人都很愤怒,哪怕是文彦博也是沉着脸,不说话。 栾祺,应冠等十多人在大牢里自缢,这种事,单听着就知道背后一定有猫腻,这猫腻,还是冲着朝廷来的。 可以预见,这个年假朝休,没几个人能真正的休息了。 暂时消息还没有散播出去,一旦传出去,可想而知,朝野必然炸开,本就‘声名狼藉’的朝廷,定然会受到更多的指责与攻讦。 外面纷纷扰扰,每个停息,赵煦这个大宋官家,自然同样半点清闲没有。 福宁殿。 赵煦刚刚沐浴出来,双手烤着碳炉,听着陈皮念着南皇城司的奏报。 赵煦心底默默盘算着江南西路的安排,种种布置。 陈皮念完,就恭谨的站在赵煦身侧,多一个字都没有说。 赵煦烤着火,翻着手,看着淡淡的水雾,自语的道:“宗泽没有足够的狠心,他去江南西路,多的是震慑,表达朝廷的坚定意志。要想做事,还得需要另外的人。蔡攸差了一些。” 陈皮仿佛没听到,表情平静躬着身。 赵煦将大宋朝廷大大小小官员想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 这时,他想到了蔡京。 这个人,要是活着,在这个时候,或许可以用一用。 但这个人权力熏心,即便赵煦想用他,奈何他自己作死。 赵煦想了个遍,还是没找到合适的人。 大宋现今的官员,极少有人能突破规矩,赵煦想要的那种披荆斩棘,撕开变法路子的人,找不出半个。 “听说,有人给李彦送了一千顷的良田,他收下了?” 突然间,赵煦转头看向陈皮。 陈皮吓了一大跳,连忙跪地,道:“小人不知。” 宫中内监是极其敏感的,私受外人贿赂,轻了还好说,重了就不可预测! 一千顷良田,这是大手笔! 陈皮真的是不知道,此刻身体微微颤抖,心头发恨。 那李彦临去之前,他千叮万嘱,没想到这么快就收贿了,还是官家知道,他不知道的情况下! 赵煦摆了摆手,道:“不知道了就算了,咱们都当不知道,且看看。” 陈皮哪敢真的算了,跪在地上,道:“官家,那李彦是杨戬推举的,小人一定彻查清楚,绝不姑息!” 赵煦烤着火,笑了声,道:“没那个必要,且看着。” 陈皮这才不敢说话,慢慢站起来,躬身更多,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头却是一阵战栗。 很明显,官家对于外面的,还有他不知道的消息渠道! 时间一点点过去,元祐八年结束的钟声在宫里如期响起。 沉闷,有力,绵长。 不管在做什么,也不知是否听到,这一刻的开封城,甚至整个大宋,不知道多少人在看向皇宫,看向垂拱殿方向。 在无数人看来,这一声钟声,意味着不是元祐八年的结束,而是‘旧党’统治的结束。 意味着与清平盛世告别,走入了‘绍圣新政’。 当今官家亲政短短不过两年,发生了太多事情,这些事情,比之先帝神宗时代更加混乱,无序,太多人心慌慌,坐立不安,惶恐忐忑。 章惇,蔡卞,李清臣,林希等人此刻就在青瓦房,他们静静听着钟声,神情各异,都偏头看向钟声响起的方向,那也是垂拱殿的方向。 在枢密院的章楶,在家的文彦博,在回京的王存,在工部的苏轼,在皇城司大牢里的高太后垂帘听政时代高官们。 现在,没有一个人心情是平静的。 有的人磨刀霍霍,蓄谋已久。有的人心怀忧惧,辗转难眠。 但不管怎么样,此刻,赵煦站在垂拱殿前,在他的俯视之下,大宋王朝,还是缓慢又极速的迈过了元祐八年,开启了绍圣时代,他的时代! 过年对宋人来说意义并不大,因此,在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稀松平常。 宫里的气氛也不热闹,朱太妃不在意,赵煦忙于公务,就过的很是平静。 宫外天寒地冻,走动的人也少,仿佛只有那些大衙门灯火通明,彻夜不眠。 在‘绍圣新政’之下,一部部‘新法’,一道道诏书, 一封封邸报,无数的政令,在政事堂六部各寺等来回穿梭,做着最后的确认。 它们将在朝休结束后,第一次朝廷大议上颁布,邸报全国,颁行天下! 江南西路的事,见见成了朝野斗争的焦点,这里是‘绍圣新政’在南方试行之地,还派有大军驻扎,任谁的目光都不能移开。 不论政事堂还要做什么补充决定,都无法比拟宗泽率虎畏军南下,因此固然朝廷震怒,后续动作却是等同于无,只是准备发一道斥责的邸报,命江南西路严查。 开封城,在一种相对平静的气氛中,渡过了一夜。 绍圣元年始。 第二天,赵煦便穿着新衣服,与孟皇后,带着权哥来到庆寿殿,给朱太妃百年。 “母妃,祝您青春不老,容颜永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赵煦带着孟皇后与权哥,恭恭敬敬的给朱太妃磕头,献礼。 朱太妃穿着红色礼服,本来端庄的坐在椅子上,听着赵煦的祝福话,站起来,接过他手里的年礼,嗔怒的笑道:“快起来,地上凉,都起来。” “谢母妃。” 赵煦站起来,而后拉起孟皇后。 朱太妃看着赵煦与孟皇后,尤其是孟皇后怀里的权哥,越发高兴,道:“拜完年了,咱们就准备吃饭,都快过来。” 朱太妃伸手,招向不远处的赵似,赵幼娥,赵佶,在场的竟然还有赵佖,赵俣,赵偲。 。 宋神宗总共十四子,赵煦是老六,最大,赵佖是老九,赵佶是十一,赵俣是宋神宗第十二子,林贤妃所出,赵佖同母弟。赵偲是第十四子,赵佖同母弟。其余早夭。 赵煦与赵偲,赵俣不怎么走动,只是偶尔见过,微笑着点头。 两人缩着头,不敢说话。 他们母亲当初与向太后一起谋害赵煦的事情,他们显然也是知道的,因此很是怕赵煦。 唯一例外的,就是赵佶了,这小混蛋怪叫一声,就跑到了朱太妃身边,不知道说了什么,惹的朱太妃大笑,点了点头他的头,将他按在椅子上。 其他人,包括赵煦同母弟的赵似都是等赵煦坐下后,这才敢动。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八章 治家 赵佖一如既往,身穿白衣,面容和煦,是个翩翩君子,坐姿笔直,恭敬,只是双眼蒙着白纱。 赵佶一如既往,双眼在桌上乱瞄,手里的快子在桌上敲击个没停。 赵似已经十一岁了,他在武院待的日久,似乎比往日成熟了不少,脸角虽然稚嫩,隐约可见一丝棱角。 赵俣,赵偲则有些怯弱,低着头,不敢说话。 林贤妃已经被赵煦圈禁,除了赵佖偶尔能去看看,谁都见不到。 赵幼娥坐在孟皇后边上,咯咯笑的逗弄着权哥。 朱太妃忙里忙外,正在准备着家宴。 她出身小户人家,对这种家宴看的十分的重,身为当今太妃,还是亲自张罗,甚至亲手做了几道菜。 朱太妃从外面进来,拿过一壶酒,急急忙忙的与赵煦道:“今年过年,就少喝一些,你们兄弟先说会儿话,马上就好了。” 说完,就又转身出去了。 赵煦接过酒壶,环顾一圈,看向赵佖道:“9弟,能喝吗?” 赵佖连忙躬身,道:“臣弟酒量不佳,也能喝一些。” 赵煦看向赵佶,直接掠过他,要看向赵似。 赵佶登时不满了,叫道:“官家,我也能喝!” 这家伙,固然被赵煦废除了爵位,经过这么长时间,也发现赵煦没有把他怎么样的意思,是以故态重现了。 赵煦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拿起酒壶站起来,来到赵佖身旁,拿起酒杯,给他倒酒。 赵佖吓了一大跳,连忙要起身,被赵煦胳膊按住,笑着道:“坐着吧,今日咱们是家宴,没那么多规矩。这些日子,你帮朕不少,坐的不错。众王府建好,你排第一,朕会钦赐牌匾,一应用度,以最高规格对待。另外,林贤妃,你可以带入王府,一同居住。” 哪怕赵佖是盲人,此刻双眼也是大睁,脸上惊喜万状,不顾赵煦压在他肩膀的胳膊,转身噗通一身跪地,哭腔道:“臣弟叩谢官家,皇恩浩荡,臣弟永不敢忘!” “起来起来,你我兄弟,不需这般。” 赵煦拉着他起来,将他按回去,道:“朕知道,让你们出宫,限定你们的爵位,俸禄,传承,有些不近人情,但这是朝政,关乎我大宋江山社稷” 赵煦没说完,赵佖又挣扎站起来,抬着手,沉色道:“官家所言,臣弟句句明白。臣弟以及宗人府,坚定的支持官家的‘绍圣新政’,绝无二心!” 赵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朕知道,你在宗人府做的不错。坐下吧。” 赵煦拉着他,将他按到椅子上。 赵偲赵俣两人对视着,不敢乱动。他们出宫后,还不知道住哪里,更不提能不能与他们的母妃同住了。 赵煦安抚了赵佖几句,转向了赵佶。 这个小混蛋睁大眼睛,正一脸期待的看着赵煦。 赵煦提着酒壶,看着他。 孟皇后抱着权哥,这时也抬头看向赵佶与赵煦,轻轻抿了抿嘴。 赵佶是一个极其会讨人喜欢的孩子,朱太妃,孟皇后都很喜欢他。 赵似坐的端正,余光一直瞥着。 他与赵佶关系非常好,此刻心里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心。 对于废除赵佶的爵位,除籍宗室,朝野,包括后宫都是非议诸多,认为赵煦太过苛刻,一直有声音,呼吁赵煦恢复赵佶的爵位,但一直被赵煦给忽略了。 当初废除赵佶的爵位,名义上是赵佶欺辱商贩,有损皇家颜面,根本上,是赵煦要维护大宋皇位传承,断绝赵佶继位的可能。 他们两父子,太坑了,根本不适合做皇帝! 赵煦没有恢复赵佶爵位的想法,拿起他的酒杯,给他倒了杯酒,没好气的道:“众王府里,我给你留了一个院子。” 赵佶眨了眨眼,接过赵煦的酒杯,喝了一口,而后砸了砸嘴,嘀咕道:“不如皇后娘娘那的好喝” 孟皇后本来还对赵佶心存好感,顿时黑着脸,转过了头。 赵煦对着小混蛋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像以前一样提着扫把满院子追。 他哼了一声,看向赵似。 赵煦对赵似很是满意的,拿过他的酒杯。 赵似连忙抢先一步拿起酒杯,举着站起来,躬着身与赵煦。 赵煦一怔,笑着道:“不错,在武院这么久,懂事多了。” 赵煦说着,给他倒了杯酒,而后拿起酒杯,与赵似碰了一下,笑着道:“武院的教授,副院长们都在朕面 前夸赞过你,说你刻苦,聪慧,将来必成大器。嗯,没给朕丢脸,再等半年,半年后,朕放你出去历练,让你带军。” 赵似端着酒杯没喝,又惊又喜的看着赵煦,道:“官家说真的吗?” 之前赵煦不是没说过这样的话,但因为朱太妃的关系,都不了了之了。 赵煦喝了口酒,道:“放心,母妃那边我来说。” 赵似激动的满脸通红,一仰而尽,猛的单膝跪地,大声道:“臣弟领旨!” 赵煦单手负背,看着道:“免礼。” “谢官家。”赵似一本正经,谢完站起来,就立在赵煦对面。 赵煦满意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按回椅子上,又看向赵俣,赵偲。 两人很是慌张,连忙站起来,拘谨的身体发颤。 赵煦笑着,给两人倒了杯酒,道:“你们都是朕的兄弟,无需见外,今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朕。另外,你们可以与赵佶一样,去太学读书,将来能帮衬朕一二。” 两人举着举杯,双手在颤抖,酒水洒出,连连道:“是是是。” 赵佖坐在原位不动,耳朵一直静静听着。 赵俣,赵偲是他的同母弟,他也不希望两人被他的母妃连累,听着赵煦的话,紧绷的脸角稍稍松缓。 赵煦喝完一圈酒,就坐回他的位置。 这时,朱太妃就站在门边,不知道站了多久。她脸上带着笑,心里是松了一大口气。 她是跟过神宗皇帝的人,深知作为皇帝有温情脉脉的一面,也有冷酷无情的时候。 在赵煦这边家宴的时候,开封城里也在进行着类似的事情。 章家是大家族,从章惇祖父起,就是高官,更何况,章惇,章楶两兄弟而今是大宋军政两界一把手,在大宋,没有比他们章家更有权势的世家了。 是以,从全国各地入京的章家人不知道多少,在东府举行的家宴,章家的男丁就有一百多人,还是成年的。 这其中,还有一部分因为反对‘新法’,而拒绝与章惇,章楶来往的族人。 由此也可见,当今的世家大族的人口是多么的庞大,加上牵扯的姻亲,师生,亲朋好友等等,关系网会大的惊人! 章惇与章楶做着与赵煦类似的事情,在热闹一番后,就陆续与族中重要的人开始‘聊天’,化解心结,争取支持。 ‘绍圣新政’比‘王安石变法’更加深入,细致,猛烈,引来的反弹声自然更大。 齐家治国,自然得先齐家。 不止是章惇,蔡卞,李清臣林希,许将,甚至是一些四五品的中下官员,也在进行着类似的事情。 正文卷 第五百二十九章 坚定意志 随着过年,元宵的临近,开封城里逐渐扫去了去年的丝丝不安与紧张,气氛渐渐热烈。 开封城的百姓们,张灯结彩,来回走动,喜庆是随处可见。 再多的矛盾,再大的担心,至少在这一段时间,几乎所有人的心态放松下来,庆祝新年。 三天后,绍圣元年,初三。 赵煦与章楶,许将以及沈括等人,来到了金明池。 金明池是半个人工湖,在大宋是赫赫有名,因为这里,曾驻扎着大宋水师! 这支大宋水师来历久远,还要追溯到五代十国的前周,也就是大宋前身。 历代大宋皇帝,都会在年初后,在这里,观看水师表演,直到宋神宗觉得太过浪费,给裁撤了。 现在的金明池,没有结冰,湖面冷冷清清,只有几条破旧的好似随时都沉没的几条船,其余什么都没有。 赵煦与几个人站在岸边高台,这里是以往皇帝的观景台。 赵煦手揣在大袄里,看着湖面,笑着说道:“仔细想想,我堂堂大宋水师放在这里,成了娱乐消遣,不止是浪费,还有些好笑,你们说是不是?” 章楶,许将,沈括哪敢说话,这是历代先帝干的事情。 赵煦揣着手,感受寒风,转头看了几人一眼,笑着说道:“说说水师的事。” 这件事是兵部负责的,许将侧过身,道:“官家,水师总共需大小战舰一百二十艘,威海的除了主力战舰再建,基本齐备。水师兵员一万二,已经在训练。基地在建,粮草,兵甲,火炮等,都已运抵,预计今年后半年成军,可出海试验。泉州的还在进行中,预计要在明年底齐备,战舰等还在建造” 赵煦揣着手,静静的听着。 水师的事,一直是赵煦计划的重点之一,时刻关注着进展。 目前,赵煦准备建造南北两支水师,额定人数是二万四,战舰两百四十艘,配置火炮等火器。大宋水师荒废的太久,几乎要从头来,好在,大宋在战船,火炮以及兵甲等技术储备方面已经足够,只要有足够的钱粮支撑,建造两支水师不存在什么大的障碍,就是成战力,需要时间去训练,锤炼。 赵煦等许将说完,思索片刻,道:“对于军种,要进一步细化。步兵中,有弓箭,盾,突击,防御等;骑兵有重轻之分;火器营也要细化,炮,枪,雷等。水师也是如此,既要海战,水战,也要能上岸战” “我不是强调单一兵种,而是说综合实力,军队打仗,需要多兵种配合,没有突出哪一种的意思” “水师的重要性,在未来战场中,会得到凸显,尤其是我大宋与辽国,水师的作用,至关重要,要认真对待” “除此以外,水师也要承担对我大宋海贸的保护,打击海盗以及敌对国家的侵扰,我大宋海贸利益,关乎国运,不容懈怠” “水师成型之后,要南上北下,宣示国威。高丽,倭国,大理以及瞿越国等,都要走一遭,既是要宣示国威,也是要互设联络点,开通经贸往来,互通有无” “均田法实施,五年内,粮税会收到巨大冲击,商贸,尤其是海贸就会凸显,要着力保护以及推进发展” 章楶,许将躬身而立,将赵煦的话一字不漏的收入耳朵里。 在大政上,都是互通的,没有什么事情是单独的,海军,已然成为‘绍圣新政’的一大重点。 而海贸的重要性,会在国库畏缩的情形,显得更加的重要。 赵煦说着,就迈步,踏上了岸边的一艘老旧的,好似要沉入水底的表演性质的战船。 陈皮以及身后的禁卫吓了一跳,要上前阻止。 赵煦摆了摆手,用脚试了试,站稳了又向前走了几步,继续说道:“打造水师是耗钱的,因此要格外认真。水师是用来打仗的,不是表演给人,博取一乐的。所以,战船要坚固,武器要犀利,沈卿家。” 一路没怎么说话的沈括,连忙上前一步,抬手道:“启禀官家,太学设有专门的水师院,主要是用来培养水师将领,研究战船以及水战的战术战略,武器装备等。泉州水师的一应战舰,火炮,火器,武器甲胄等,都由水师学院专门研究设计,全部全新,最好,最强” 赵煦站在战船上,观看着其他几艘锈迹斑斑的战船,点头道:“这样很好,在战争的战略战术方面,我们一定要走在最前面,要不断发展,不能墨守成规,故步不前,只有永远走在最前面,才能保证国家强大,无惧外辱。我们要时刻保持锐气,勇于开拓创新,发明创造,老祖宗建功立业不是靠躲在家里空想,坐吃山空 ;我们也不能靠着老祖宗的余荫吃一辈子,老祖宗留下的祖制,解决不了我们面临的问题” 沈括,章楶,许将躬着身,作聆听状。 他们都是聪明人,其实很清楚,赵煦的话,不止是在说水师的事,根本目的,还是在说着变法的事,在不断的劝说他们,降低或者去除他们心中的芥蒂与抵触。 ‘军改’是‘绍圣新政’的最优先事项,但赵煦在其中掺杂了太多的属于赵煦他独有的c超前的想法;同样的,章楶,许将等人也有着无法突破的‘祖制’以及‘平衡’制约。 这两样纠缠下,迫使主持‘军改’的兵部与枢密院有些束手束脚,在很多事情上迟疑,犹豫,无法达到赵煦的预期。 赵煦站在战舰上,说话间,余光看了章楶与许将一眼。 他固然是皇帝,也不能一道圣旨,就让让人按照他的想法一一照办,还得说服这些执行的人。 在这艘破烂战舰上走了几步,回头上岸,看着章楶与许将,道:“北方的军改,要加速,要尽早的完成,投入实训,厢军,番军等该合并的合并,该撤的撤,我大宋要走精兵强国路线。冗兵这种现象,必须根除。南方,以江南西路为试点,重点,认真整肃。朕知道,近来发生的事情,让你们有所迟疑,朕要告诉你们的是,将来还会发生更多的事情,你们枢密院与兵部,要坚定意志,不能动摇。迟疑,敷衍,停滞不前,是对‘军改’的背叛,是叛君祸国!” 叛君祸国! 这样的罪名,已经是最大了! 许将与章楶脸色微变,同时抬手而拜,沉声道:“臣领旨,谨记于心,不敢或忘!” 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章 边境 赵煦在与章楶,许将等人谈论着水师的事,言谈中的大小事,无不关乎于水师的战略以及相关的‘绍圣新政’的诸多事宜。 ‘绍圣新政’比‘王安石变法’的争议还多,这些争议,在‘新党’内部也是分歧巨大,还有不少,是章惇c蔡卞c章楶等人都持谈对态度,在赵煦手腕下,或答应,或模糊,或不言语。 这还是在政策层面,在日后的推行中,争议必然会随着事态发展而扩大,章惇,章楶,蔡卞等人的态度,就变得越发重要。 从年前开始,赵煦就在与这些高官们谈话,在不断的施加压力,坚定他们的决心,以及预防某些事情的发生外加将责任前置。 无疑,军方是重中之重,比政事堂那帮人还得重视。 赵煦既要对兵部c枢密院加强控制,对‘军改’过程也要事无巨细的掌握,对各级掌兵的将领,经略更不能有一丝大意。 借着谈论‘水师’的事,赵煦再次强调了‘军改’的重要性以及保持改革进度。 大宋的问题太多,军政两界累积几乎到了,想要改变,王安石的变法,最多修修补补,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甚至还会激化,促成更多问题。 想要解决,得从根子上下手。 从根子上触动,那阻力,压力,就是不可想象的。 枢密院,兵部面临的压力,是赵煦这个决策者不能完全体会的,迟疑甚至是退缩都可以理解。 理解归理解,赵煦不允许改革迟疑,必须要坚定的进行下去,而且还要保持速度。l 在金明池走了一圈,在漫步回皇城的路上,赵煦如同寻常汉子,揣着手,张嘴之间就是白气,道:“今年朕计划着,要去各处走走看看,各路,以及海军,朕都想亲眼看一看。” 许将听着,倒是不意外,赵煦早就说过,稍稍顿了顿,道:“官家出京巡视,不知要带什么人,什么护卫?” 现在大宋是纷纷乱乱,四处匪乱如火,皇帝出宫,必然要带足够的军队护卫。 其中不可言说的是,裁剪军队,在禁军c厢军等中怨声极大,要是有人搞出哗变,危及君上,那可就是天地震动,风云变色了。 赵煦瞥了他一眼,道:“这个暂且不说。” 许将一怔,明显感觉到赵煦似乎话里有话。 章楶倒是想到了另一层,官家出京,京里怎么办? 两人想到更多,朝局错综复杂,没有官家坐镇,会怎么样? 走了几步,许将收拾情绪,道:“官家,辽人那边有异动,在河东路,似乎有军队集合的迹象。” 赵煦嗯了一声,道:“擎天卫,皇城司那边也有消息。” 萧天成的人头被送了回去,辽国自认会愤怒。自诩天朝上国,大宋这么做,辽国定然‘震怒’。 在河东路边境集合军队,赵煦并不意外。问题在于,辽国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真的有决心,有能力与大宋这边再打一场吗? 许将道:“臣认为,辽国在这个时候集合军队,不过是虚张声势,待等冬去解冻,少说还有四五个月。” 不是不得已,没人会在大冬天开战,河东路又多寨垒,不能速战速决的情形下,根本打不起来。 辽国,只是一种虚张声势,宣泄愤怒。 赵煦也是这么判断的,踱着步子,道:“还是不能大意,让种建中严加戒备,必要的时候,可以先发制人。对于辽国境内叛军的支持,要加大力度,不能让辽国腾出手来。” 许将跟在赵煦身侧,道:“是。辽国这边,暂且威胁不大。灵州府那边,折可适做了一些试探性进攻,夏人龟缩不出。官家的斥责诏书已经发过去,李乾顺还没有动静。” “哼,” 赵煦冷笑一声,道:“李乾顺还抱有幻想,不着急,等时机成熟了,再收拾他。说说吐蕃那边。” 辽国是虚张声势,李夏龟缩不出,那所谓的‘三国伐宋’的联盟,就剩下吐蕃了。 许将道:“吕惠卿经略成都府路,目前正在整肃军队,对于吐蕃各部加强监控,他曾给兵部与枢密院来信,说是会主动出击。根据他的探查,吐蕃分裂严重,与李夏时孟时战。李夏而龟缩不敢出,吐蕃孤立无援,他认为,针对青塘地区的吐蕃,出手胜战会很容易,只是后续处理会比较困难。青塘远离中原,地广人稀,吐蕃经营多年,即便收复,想要长久,朝廷要耗费的人力物力不可想象。并且还需要大军驻扎,长期鏖战” 长期鏖战。 这种事,以大宋目前专注于改革的既定国策,显然是不可接受 的。 章楶接话,道:“官家,臣认为,讨伐青塘吐蕃,还需要李夏协助,可下旨,命李乾顺从军,从侧面进攻,并且一直保持高压太深厚,转移我们的压力。” 许将一怔,看向章楶,道:“李乾顺不会轻易答应吧?另外,若是李乾顺借机扩张,也不利于对李夏的削弱。” 李夏的建立,几乎是南征北战,对宋,对辽,对吐蕃,是硬生生打出来的,不少地盘,原本属于吐蕃。 章楶道:“不管是李夏,还是吐蕃,国力都远弱于我大宋,辽国远水救不了近火,吐蕃孤立无援,哪怕与李夏媾和也不足,趁此机会,可以好好敲打李夏,不止与吐蕃,与辽,李夏的位置也很重要。” 许将听懂了,神情沉吟。 赵煦揣着手,道:“朕认为可以。李乾顺那边不老实不意外,但要敲打的他老实,折可适的动作可以大一点,这一次,不是上书谢罪那么简单了,伐吐蕃,他要随军,归吕惠卿调遣,他要是不同意,让折可适给我围了兴庆府!” 许将抬起头,看着赵煦道:“臣认为可以,辽国要在河东路集合大军,又要防备国内叛军。再想救援兴庆府,就心有余力不足,鞭长莫及。” 赵煦脚下踩着雪,一步一吱呀,道:“辽国那边肯定会兴师问罪,不必理会,我们要求互市,在互市的基础上,谈其他东西。” “臣等领旨。”章楶,许将齐齐抬手。 说起来,事情有些古怪。互市,一直是北方势力对中原王朝的要求,而中原王朝一直对北方势力进行严厉封锁。 现在调转个头,中原王朝要求互市,辽国倒是讳莫如深,不肯同意。 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一章 两手 宋朝的假期很多,很长,事关年假与元宵节,假期长达二十三天。 元宵节渐近,开封城里的气氛逐渐热烈,宫里宫外都是热闹喜庆。 福宁殿。 权哥身穿红袄,头戴金色虎冠,脚踩龙凤靴。 小家伙似乎有些不情愿,小脸鼓鼓的,大眼睛看着赵煦,清澈的双眼,似乎在求救。 赵煦在一旁笑着,看着孟皇后上上下下的倒腾。 朱太妃一边给小家伙系着扣子,一边道:“官家,今天外面有些冷,一定要带权哥吗?” 赵煦背着手,道:“要带。” 孟皇后站在一旁,静静的没有说话。 朱太妃系完,将小家伙抱起来,交给赵煦,道:“昨日王家老夫人来我宫里坐了好一阵子。” 赵煦面不改色,道:“我知道。” 朱太妃便没有再说,收拾了下就走了。 赵煦抱着小家伙,用手捏着他的鼻子,逗弄道:“爹带你出宫玩好不好?” 小家伙顿时挣扎起来,嘴里呜哇哇的叫。 孟皇后一惊,伸着手,又没敢说什么。 赵煦松开手,笑着道:“别那么紧张,也别娇惯,行了,走吧,出宫去。” 孟皇后连忙拿起身边的小篮子,跟在赵煦身侧。 陈皮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跟在赵煦身旁。 随着他们跨出一道道宫门,一些身穿便服,看似寻常汉子的人出现在他们身后。 孟皇后恍若未觉,她知道这些人,虽然不少生面孔,但其中很多她在宫里见过,是隶属于‘暗卫’。 但她不知道‘暗卫’的指挥使是谁,也从来没见过,没听说过。 与此同时,宣德门外。 文彦博拄着拐,穿着厚厚大袄,佝偻着身体,立在城门下,不知道在在这里候了多久。 在他边上,是刚回京不久的右相王存。 王存神态有些疲惫,双眼凹陷,似乎失眠了不少日子。 王存站的有些累,看着文彦博的精致龙头拐杖,眼神羡慕,轻叹道:“文相公,还是你高明,我得多跟你学。” 文彦博余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跟我学什么?” 王存一笑,道:“学文相公大肚能容,学文相公审时度势。” “这是在嘲讽我?”文彦博表情冷硬,话很直接。 王存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道:“我是在朝廷召回令下达之前才想明白的,现在的朝廷,与我大宋以往是大不相同,想要立足,须知风向。” 文彦博看向宫里,道:“既然你这么诚恳,我就教你。朝廷没有什么风向,真正的风向,在宫里。” 王存作恍然表情状,道:“我要是早知道,就不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了。” 王存被押回京,在政事堂内,遭到了章惇的严厉训斥,指责他‘人浮于事,自私自利,无家无国’。 王存只能认下,申辩都没几句。 但是最终他的处置方案,就是政事堂给了口头警告,没有更进一步的处置,赵煦也未曾有旨意。 当然,不止这样,他的权柄,被章惇剥夺,交给了蔡卞,林希,李清臣等人。 也就是说,王存现在是空头右相,有名无实,彻底被架空。 文彦博见不惯王存这虚伪模样,道:“我当时建议你在家休养,你不肯,你打算做什么?” 当日的政事堂,风向一致,就是‘问罪王存’,六位相公,即便是文彦博都没有王存说话,只不过最后文彦博来了一句:‘闭门思过吧。’ 王存拒绝了。 王存背着手,两鬓多了些白发,道:“今年开始,朝廷的重点,会从朝廷转向地方,江南西路是重点的重点,我实在坐不住啊,文相公,还能坐得住吗?” 文彦博表情漠然,道:“江南西路我的门生故吏并不多,我为什么坐不住?” 王存呵笑一声,道:“江南西路出来了多少高官,别的不说,苏大相公现在就在江南西路。再说,这也不是江南西路的事,江南西路是一块踏脚石,江南各路都在看着,一有风吹草动,必然是轩然大波,何况,现在哪还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听说,荆南那边,有个提督勾结匪盗掀起民乱,延烧了七八个州县了。” “说你想说的。”文彦博淡淡道。 王存长长叹了口气,认真的看着文彦博,道:“文相公啊,官家让你我入宫,可能是为了推行‘绍圣新政’,也有可能是背锅。但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绍圣新政’推行不下去,章惇等人罢去,我等是不是就是擎天之臣?官家不是要你我为‘绍圣新政’献身,而是做了两手打算!” 文彦博表情纹丝不动,道:“你只是要说这个?” 王存一怔,道:“文相公早就想到了?也是。那我就坦白吧,你我,加上工部的苏东坡,完全有能力与章惇等人争辩一二,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官家看到,知道,我们可以替代他们,将来有一天,帝心斗转,就是我们擎天保驾的时候!” 说白了,王存是想与文彦博结盟,共同对抗章惇,蔡卞等人c 文彦博无动于衷,道:“官家来了。” 王存抬头看去,远远就看到赵煦带着孟皇后,肩膀上扛着一个孩子,正漫步走来。 王存先是看向孟皇后,又看向赵煦肩膀上的孩子,双眼微微一睁。 文彦博没有转头,好似看穿了王存心里所想,道:“皇后娘娘,小殿下的主意,你一个不要碰,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王存皱眉,身姿不动,道:“他们不是我们的希望吗?” 文彦博拄着拐,满脸的风霜,道:“看到希望,不等于能等得到。你要明白,希望在远方,我们在当下。” 王存听懂了,看向扛着权哥的赵煦。 赵煦双手托着权哥,正扭动肩膀,逗弄着小家伙。 小家伙似乎有些害怕,双手抓着赵煦的头发,头一直歪着看着孟皇后。 孟皇后一直伸着手,虚扶着,生怕赵煦一不小心,将权哥给摔下来。 王存神情变了变,道:“你说,官家会有改变心意的一天吗?” 文彦博淡淡道:“先帝改变过心意吗?” 王存双眼暗淡,不再说话。 赵煦一家人,就要到近前了。 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二章 争议 “臣参见官家,见过娘娘。” 看着到近前的赵煦一家人,王存,文彦博齐齐抬手而拜。 赵煦将权哥抱到身前,看着两人,笑着道:“免礼。就快到元宵节了,那天的热闹朕是赶不上了,提前与二位卿家去逛逛,沾沾喜气。” 文彦博面色冷硬,王存神情平淡,道:“是。” 两人到底是‘旧党’大佬,与赵煦有着深深隔阂,不是章惇c蔡卞等人的亲近。 这两人言谈举止,都没有去看孟皇后,极力的在避免着什么。 孟皇后从容自如,挎着篮子,站在赵煦身侧。 权哥似有些怕生,双手抓着赵煦的衣襟,不敢回头看两个老人家。 赵煦抱着权哥,向御街走去。南面护城河一带,是最热闹的地方。 赵煦抱着权哥,走的很慢,与跟在身左侧的文彦博,王存笑着道:“二位卿家,今年的元宵节,你们家里是打算怎么庆祝的?” 王存的位置是在文彦博之上的,于是他率先答话,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些笑容,道:“回官家,臣家里人不多,也无奢华,就是一家人聚一聚,吃顿饭,晚辈拜个寿。” 赵煦有些讶异,看向他,道:“据朕所知,我大宋的世家大户,对元宵节的庆贺,少说也要通宵达旦的三天,卿家身为当朝相公,就简单吃顿饭了事?” 王存躬着身,面不改色,道:“臣不喜热闹,是以家里一向比较节俭。” 陈皮在赵煦后面,抬头看了眼王存,心里暗道:这位王相公的脸皮还真是够厚,这样的瞎话张口就来。 实则上,王家也是官宦时间,不说逢年过节了,平时的奢华也是寻常人难以想象的。 “文卿家,你呢?”赵煦对于王存的话自然不信,转向了文彦博。 文彦博忽然咳嗽两声,而后清清嗓子,道:“还在太皇太后的丧期,臣等不敢演乐。外加家人还在介休,府里想热闹也热闹不起来。” 陈皮又看了眼王存,相比于王存,文彦博的话就很有水平了。 赵煦微微点头,道:“开朝是日期暂定在十九,这两天,卿家可以来宫里,母妃对卿家这样大家,很是钦佩,好多次说是想见见卿家,多多请益。” 文彦博躬身,道:“劳太妃娘娘惦记,臣一定会进宫去拜见。” 赵煦嗯了一声,抬头就看到不远处,一身常服,行走间颇有些写意的苏轼在人群中,对着路边一幅画,似乎在评点。 四周的人以及摊主连连点头,似对苏轼的评点十分信服。 “臣参见官家。” 突然间,孟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对着赵煦行礼。 赵煦看向他,笑着道:“来的正好,朕也抱累了,你抱会儿。” 说着,赵煦将权哥递给孟唐。 说起来有些奇怪,权哥对赵煦总有奇怪的抗拒,再小的时候,一抱就哭,反而是舅舅孟唐,最喜欢他抱了。 果然,权哥到了孟唐怀里,就有了安全感一样,头转来转去,大眼睛无顾忌四处的看。 孟唐已经习惯了赵煦的随意,抱着权哥站在他姐姐边上,与王存,文彦博躬身示意。 王存眯着眼,看着孟唐,又看向他怀里的权哥,眼神微闪。 文彦博仿若无所觉,亦步亦趋的跟在赵煦身旁。 苏轼评点一番,刚要转身离开,就看到了赵煦一群人,先是一怔,而后连忙甩开人群,来到赵煦等人身前,刚要抬手行礼,赵煦摆了摆手,笑着道:“在外面就不多礼了,卿家是在品画?” 苏轼见孟皇后,文彦博,王存都在,心里思索着,面色不动的道:“是,不过是一幅拙劣的仿作。” 赵煦笑着道:“卿家说是假画,那必然是假的。” 苏轼的琴棋书画,各是一绝,哪怕大宋名家辈出,他也是最顶尖的一批。 苏轼没有高兴的表情,躬身行礼后,就立到一旁。 王存瞥着人越来越多,心里若有所动,忽然说道:“苏尚书,工部的那道奏本被政事堂打回去,你们可曾进行新的布置?” 苏轼神色微变,边走边抬手向文彦博,道:“文相公打回来的,却又未写明具体原因,下官还没来得及请示。” 文彦博拄着拐,慢慢走着,淡淡道:“工部原本就有计划,你上的那道大改之前,不说具体实效如何,单说放弃之前所做,你可知,要浪费多少钱粮?数以百万计,并且,仓促停止,后面引发的结果,还得数以百万计去善后。我且问你,你们工部这些计划,是坐在凳 子上,拿起笔就随意写的吗?” 苏轼沉着不变,道:“工部是做过详细铺排的,之前的计划,过于庞大,不足精细,是以做了改变,对于之前的工程,工部有善后计划,不会仓促停滞。工部坚持认为,钱粮应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当用在最有效处。” 文彦博对于苏轼的辩解仿佛没听见,道:“如果工部继续上这样的奏本,我会继续打回去。” 如果文彦博继续打回去,那么工部只能依照之前政事堂批准的计划行事。 苏轼其实有些不懂,为什么文彦博不支持他?文彦博应当支持他,不论是从传统立场,还是朝局斗争来说! 王存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瞥了眼与孟皇后指着两边景色低声说笑的赵煦,故作沉吟的道:“苏尚书,依照我来看,工部的计划略显仓促与不够细致,应当仔细完善,在做上书。另外,此事不是工部一部之事,钱粮出于户部,监察在于御史台与刑部,官吏安排在于吏部,你的那道奏本,完全不见这些。” 苏轼拧眉,两位相公公然反对,章惇,蔡卞等人就更不会同意了。 他直接转向赵煦,道:“官家,工部的计划,在于破除虚空,用于实际,并且精准,与以往的大开大合区别甚大,并且见效快,节省钱粮,臣坚持认为,应当弃用旧政。” “啊” 赵煦仿佛刚听到,转头看了苏轼一眼,又看向文彦博与王存,笑着摆手道:“今天是来逛灯会的,不谈政事。苏卿家,诗词冠盖当世,待会儿可要研磨,应景啊。” 苏轼不肯退让,抬起手,道:“官家,即将开朝,若是政事堂不批工部所奏,那只能沿用去年之法,弥耗钱粮,明年达两三百万之巨,臣请官家圣裁。” 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三章 插曲 “明年火耗两三百万?” 赵煦没说话,王存却接话了。 作为前任工部尚书,苏轼的话,在赵煦勉强,是在给他‘定罪’,因此语气不善。 苏轼似乎陡然想起了王存是前任工部尚书这茬,犹豫了下,道:“下官清查工部历年支出,确实有许多空耗之举。” 王存要发飙,赵煦说话了,看向苏轼道:“苏卿家说的空耗之举,可有整理出来?政事堂那边有奏本吗?还没到垂拱殿?” 苏轼躬身,道:“臣并未列举,只是对以前的工部计划,进行了修订。” 赵煦注视着苏轼,目光又看向王存,道:“王卿家,你是前任工部尚书,你觉得,空耗有多少?” 空耗也罢,火耗也好,这是不可避免的。 王存自然不会在这种常识上说下回合,故作思索的道:“官家,工部涉及的工程巨大,不止有两河,,还有连接各路的官道,桥梁,河渠等等,路途长远,人手复杂,其中所涉及你的损耗,臣也无法估算,从去年各地上来的账目来看,损耗在五十万左右。” 现在大宋的钱粮,基本上依靠漕运,陆运,耗时长久,其中的损耗确实难以计算。 赵煦对于王存说的‘五十万’,心里很自然的翻了几个倍,甚至不止。 损耗,不止是真的损耗,还有各级官吏的上下其手,总之,以大宋现在的官场风气,用到实处的,不足两三成! “说到损耗,诸位卿家以为,该如何才能有效的处置?” 赵煦伸手给权哥理了理衣领,随口般的说道。 王存心头一惊,连忙斟酌措辞,道:“官家,工部所涉工程浩大,遍布全国,若是朝廷突然要降火耗,臣担心,会影响士气。” 王存说的谨慎,实际上他心底很清楚,工部的所有工程都不经查的,哪怕他在位时就让陈浖进行清查,善后,但这种遮掩式的处置,一戳就破。 “那就在不影响士气的情况下进行。”赵煦仿佛随口聊天般的笑着道。 文彦博拄着拐,慢慢走着,对于王存的话,他置若罔闻,一点表情都没有。 苏轼却有些生气,道:“官家,工部的计划,在未来三年,用度高达一千五百万贯,每年五百万贯,这么大的数额,必须要降低损耗,臣认为,工部应对节俭,有针对性的行事,而不是如此虚泛,空广。” “糊涂!” 王存摆起了相公官位,训斥苏轼道:“你认为朝廷这些工程,就是虚泛,空广,撒钱吗?朝廷对工部这些的计划,定位是‘以工代赈’,是赈抚灾民,是惠泽苍生!” 苏轼不服,刚要争辩,赵煦背起手,道:“不要争论。朕问的是,该怎么有效的控制损耗?文卿家,你认为,问题在哪里?” 文彦博这才慢慢转过身,道:“官家,臣认为,火耗主要在四个方面,一个税收的收取;一个是运输的过程;其三是贪腐。其四是浪费。” 赵煦背着手,踱着步子,目光看着两边的街景,道:“还是卿家老成谋国,说中要害了。税赋从百姓,再到国库,再到支出,这是一个繁琐的过程,天下钱粮汇聚东京,其中浪费的钱粮难计其数。贪腐,这个问题,我们众所周知,关键在于怎么解决。浪费,这也是大小官吏们人浮于事,大手大脚惯了。几位卿家就事论事的说说,该怎么解决。” 赵煦话音刚落下,身后突然涌出一大群人,簇拥着,说笑着,快步向前走去。 四周的暗卫十分警惕,不动声色的隔开人群。 其中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似乎有些惊奇的看着冒出来的人,又看向被围在中间的赵煦。 小姑娘眨了眨眼,忽然提着两个灯笼,快步向赵煦走来。 暗卫一惊,立马就要上前。 赵煦背在后面的手,不动声色的摆了下,阻止了暗卫。 小姑娘来到赵煦近前,却看向孟皇后,仰着小脸,举着灯笼道:“姐姐,你们是出来忘了拿灯笼了吗?给,我们恰好多一个。” 孟皇后一愣,旋即笑着接过来,道:“确实是忘了,谢谢你,这个送给你。” 孟皇后身上没有带其他的,倒是篮子里有不少给权哥的小玩具。孟皇后拿出了一个金色纸张坐的小灯笼,递给了小姑娘。 小娘娘眨了眨眼,甜甜一笑的接过来,道:“谢谢姐姐。” 孟皇后微笑,就看到小姑娘的家人跑过来,一个知书达理的妇人,拉着小姑娘手,连声笑道:“不好意思,我家闺女不懂事。” 孟皇后温和笑容以对,道:“我 觉得她挺懂事的,这个灯笼很漂亮。” “姐姐的灯笼也很漂亮。”小姑娘提起赵煦给权哥做的金色灯笼,连忙说道。 妇人笑着,便拉着小姑娘走了。 小姑娘被她母亲拉走,还回头,冲着孟皇后连连挥动小手。 孟皇后提着白色的绣花灯笼,与赵煦道:“官家,这灯笼不错吧?” 赵煦笑着点头,目送那家人离去,便抬脚向前走,道:“几位卿家,咱们继续刚才的话题。” 小姑娘送灯笼,不过是个小插曲。 赵煦说完,很不的人却沉默了。 文彦博没说,王存,苏轼也没有。 税收的收取,这是一件复杂的事情,朝廷年年当做头等大事,但涉及其中的详细,却又不愿深究。运输过程的损耗,这个可以尽量减少,但十分有限。 那么重点就是‘贪腐’与‘浪费’,这里面,同样有着朝廷高层不愿触碰的内容——大宋上下官吏的优渥,八成体现在这两方面。 动这两样,就等于将天下官吏全都给得罪了。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知道的痼疾,也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赵煦等了一会儿,见着三人不说话,忽然点名道:“慕古,你觉得,该怎么有效应对?” 孟唐吓了一跳,抱着权哥迟疑了下,道:“官家,小人认为,应当先整顿吏治。” 赵煦不置可否,道:“说到吏治,今年的恩科就在三月,朕考虑,大幅度提升寒门的录取名额,王卿家,你怎么看?” 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四章 托献 文彦博,王存,苏轼都是历经宦海的人,眼见着赵煦不断偏离原话,情知要步入正题了。 没人会将今天,当做是官家在宫里无聊透顶,带着一家人来逛灯会。 大宋的晋身渠道非常多,有诸多的没有功名的人跻身朝廷,但科举已然是最大,最重要的一条。 增加寒门录取名额,那势必挤压世家的入仕数量! 王存瞥了眼老神在在的文彦博,神色从容的开口道:“官家,科举入仕,是读书人的追求,凡是能及第,无不是十数年甚至是数十年寒窗苦读,朝廷若是刻意,有所偏向的录取,这对一些真才实学的人,有失公平,并且,也不合朝廷收拢人才的初衷,请官家三思。” 孟唐看向王存,心里不解。 朝廷要求对科举改革不是一天两天了,尤其是大相公在政事堂会议上,再三要求增加寒门录取名额,这显然是官家与大相公共同的想法。 王存这么说,明显会惹官家不高兴,但他为什么还坚持呢? “咦,这家点心不错,上次赵佶给我带了一些,咱们今天都尝尝,所有人带着别动,我去买。” 赵煦突然看到不远处一个摊子,上面是洁白如玉,热气腾腾的糕点。 众人一怔,不等他们有所反应,走了几步的赵煦又回来,看着孟皇后,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道:“我没带钱,你带了吗?” 孟皇后眨了眨眼,忽然转头看向孟唐,道:“慕古,你带了吧?” 赵煦是皇帝,没有带钱的习惯,孟皇后在宫里日久,也没这个。 孟唐几乎是下意识的一只手掏褡裢,拿出一把铜钱。 赵煦一把抢过来,道:“待会儿回宫,让你姐还你。” 赵煦说着,就转身去买糕点了。 身后的暗卫悄然动作,跟在赵煦身后。 赵煦挑挑拣拣,选了七八块,付了钱回来,在众人面前打开,笑呵呵的道:“来,尝尝,微动很不错的。” 王存深知他刚才的话惹赵煦不高兴,是以没敢动。 文彦博自然不会第一个出手,拄着拐没动。 苏轼表情有些晦涩,不负刚才潇洒,仿佛心事重重。 孟唐就更不会了。 倒是孟皇后,先拿过一块,然后又拿过一块,递给孟唐,笑着道:“给你一块糕点,钱就不还了。” 孟唐还是有些懵,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伸手接过来,目光隐晦的向他姐姐露出探寻。 孟皇后没解释,给权哥理了理衣服。 赵煦手里的糕点转向王存,道:“王卿家,吃一块吧,想朕在大街上请糕点,第二次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王存恭谨的躬身,伸手拿出一块,没敢放入嘴里,就那么站着。 赵煦笑着,转向文彦博。 文彦博从容自如,道:“谢官家。” 说着,他拿起来,慢慢放到嘴里,咬了一点,轻轻尝着,一脸笑容说道:“确实好吃,难怪官家喜欢。” 赵煦右手拿了一块,左手托着向苏轼,却问话向文彦博,道:“文卿家,你觉得王卿家的话是否有理?” 文彦博将嘴里的咽下,神情认真起来,道:“官家,科举失衡的问题,其实在仁宗朝就出现了,江南江北的差异十分突兀,到了元丰七年,江南录的八,江北录的二,如此失衡之下,臣恐出现大问题。” 文彦博说的问题,其实很简单,南方文化昌盛,历年的中举人数比列节节攀升,已经到了八比二的地步! 长此以往,江北怕是都未必还能有及第的人! 这确实一个可怕的问题! 赵煦微微点头,道:“卿家所言有理,苏卿家怎么看?” 赵煦突然看向已经拿过一块糕点在手里的苏轼。 苏轼曾经做过礼部尚书,也做过科举主考官,瞥了眼文彦博与王存,道:“官家,刻意区别录取,恐会造成人才落第,朝廷失民心。朝廷要做的,应当是鼓舞北方教化,以南北均衡。” 王存,文彦博,苏轼,都刻意回避了录取寒门比列的话题。 赵煦吃着糕点,忽然觉得有口干,道:“圣人,将权哥的水给我喝一口。皮皮,给几位卿家找杯茶。” 孟皇后拿出权哥水壶的时候,陈皮已经应着去安排了。 赵煦喝了口水,就看到权哥在挥舞小手,小脸有些不高兴模样。 赵煦笑了,拿出小碗,倒了一小杯,给权哥喂去,道:“慢点喝,慢点喝这科举问题 重重,要改革,看来大家都有共识,这就可以了。现在具体就是怎么改了,改革方向,方式方法,有争议也正常。这样,咱们先支持大相公的改革方案,如果有问题,朕出面与大相公说,该废就废,该改就改,三位卿家觉得如何?” 要是先帝,文彦博,王存就撸起脖子上去喷了。 可是赵煦,他们不敢,当然也知道,他们喷了也没用。 眼前这位官家,与先帝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他对士林,少了那种敬畏之心。 没有敬畏之心,那就意味着他不会在乎,更不会顾忌。对于这样一位官家,再用老方法,那就是早死,给家族招祸。 王存沉色不语,科举的改革,他们几乎插不上话。 这些方案,全都是章惇等人捣鼓出来,他们提出了反对,遭到了无视。 在他看来,政事堂七人,‘新党’占据了五个,有绝对话语权,他与文彦博,哪怕声音再大,在‘在内争议,对外团结’的要求下,也只能在政事堂吼吼。 文彦博默默一阵,道:“对于今年恩科的录取,是否是以礼部为主?” 今年恩科的大小主考官,赵煦早就定下了,礼部尚书李清臣,国子监祭酒沈括。 按照规矩,科举进士名单,由翰林院审阅,大小主考官定夺。 赵煦站在大街上,吃着糕点,偶尔还喝权哥的水,毫无官家该有的威严与肃穆,边吃边喝的点头,含混的道:“应当是这样,文卿家有想法?” 文彦博道:“官家,臣以为,如果出现争议,应当由政事堂一致决定,如果出现不一致,国之大事,须朝议而决。” 王存神情微变,不应该是官家来决断吗?怎么是朝议? 文彦博不怕触怒官家? 苏轼也目露疑色。 “可以。” 赵煦随口就应下了,道:“那科举的事,就这么定了。说说田亩的事,田亩改革。现在有两个争议,一个是朝廷出资,每年从士绅手里回购田亩,交给百姓,有声音说,这是朝廷抢劫,有失朝廷仁德,朝廷应当采取自愿原则,不愿意卖的不能强迫。第二,就是针对于托献于士人以避税的打击,有人说,这难以辨别,恐伤士林之心,弊大于利。第你们怎么看?” 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五章 团结 赵煦其实还想说个‘第三’,因为涉及田亩改革,敏感的问题太多,他提出的,是朝野正大光明喊出来,声音最大的两个。 苏轼接话,道:“官家,臣也这样认为,朝廷须以仁政治国,蛮横推行,恐失天下民心。朝廷初衷是好,但推行不善,会造成全国动荡不安,臣请官家三思。” 苏轼说的是有道理的,也有前车之鉴。神宗年间,王安石推行‘新法’,结果在种种制约之下,不但没有预期效果,反而掀起来了一场大乱子。 王存瞥了苏轼一眼,暗自摇头:不懂官场。 苏轼这么多年被流放在外,甚至流放到了詹州那样最偏远之地,不是没道理的。 ‘绍圣新政’浩浩荡荡,已然是大势所趋,没人能阻挡,苏轼这个时候在官家面前唱反调,章惇等人知道,可能会再找机会将他送走。 赵煦倒是不意外苏轼站在那些一边,目光看向文彦博,道:“文卿家,你怎么看?” 文彦博拄着拐,佝偻着身躯,道:“官家,此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终归是要做的,不能明知有弊端反而不肯改变。” 文彦博说了一句废话。 赵煦站在原地,目光看着文彦博,又扫了眼王存,忽然看向孟唐,道:“国舅,你怎么看?” 国舅,不是慕古,也不是孟唐。 孟唐心头一激灵,不敢大意,抱着权哥躬身,沉默了一阵,才道:“官家,臣认为,此事与科举是一样的。科举若不改,看似是对全天下士人的公平,可对北方,对我大宋来说,是不利,不公平的,南北失衡,危险朝廷,国社安稳。田亩现在绝大部分在士人手中,百姓沦为佃户,辛苦一年,仅够果腹,更别说读书,及第,入仕了。” 孟唐话头止到了这里。 他不敢再说,再说就要得罪人了。 他的意思很简单,若是现状不变,看似是公平,实则是在士人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的公平,是对百姓,寒门的极尽压榨,这本身是不公平的,长此以往,贫富失衡,那就是风云变幻,天地动荡之时了。 赵煦有些诧异,倒是没想到孟唐能说出这番有见地的话来。 孟皇后皱眉,她不喜欢孟唐出头。 苏轼看向孟唐,反驳道:“国舅言过其实,朝中大部分都是寒门出身,即便是我,家中也不富裕,我朝宽仁,士人优渥,本就不需要盘剥百姓,国舅将士人如此贬低,太过牵强附会了。” 赵煦转向王存,道:“王相公,你觉得呢?” 王相公。 王存敏锐的感觉到了,在这位官家变化的称呼中,藏着他的某些情绪。 王存有些迟疑,还是说道:“官家,土地兼并日趋严重,百姓流离失所的现象是有的,朝廷这样做,是仁政,是可以理解的。士绅们购得土地,雇人耕种也没错。两厢权衡之下,臣认为,应当有所折中,不可过于急切,臣等担心,会适得其反,引出乱子,有损圣德,不好收拾。” 王存态度有所软化,可也坚持了想法——反对。 “好,诸位卿家的想法,朕懂了,那就折中一下,” 赵煦将糕点吃完,手帕放回孟皇后的篮子里,拍了拍手,道:“这样,清丈田亩,登记人口,这是原则性问题,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诸位卿家能支持,朕很欣慰。咱们先做着两项工作,等这两件事完成了,咱们再讨论,朝廷购地,以一路计算,是十成,八成,六成,都可以再商讨,不着急。诸位卿家,这样可好?” 王存,苏轼这会儿好似陡然醒悟,官家是来做和事老了。 王存心头还是有些犹豫,清丈田亩,登记户丁,本就是敏感议题,他们要是答应,怕是要被士林骂的狗血淋头。 可官家已经出面,退让了一步,他们还寸步不让,就显得他们咄咄逼人,不顾官家颜面了。 苏轼倒是觉得可行,抬手道:“官家圣明,臣认为此举可以。” 文彦博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心里透亮。 官家这哪里是做的和事老,章惇,蔡卞等人将计划拉的那么高,或许就是等他们讨价还价,官家看似让步了,实则还是在章惇等人的计划之内。 章惇等人本来想走五十步,对外宣称是一百,官家出面说话是六十,八十,这是哪门子退让? 但有苏轼应可,王存不能沉默,道:“臣也觉得可以。” 赵煦笑着点头,看向文彦博,道:“文卿家?” 文彦博心头叹了口气,王存,苏轼这些人,远不如司马光,吕公著等人,既无能力,也无城府,难 怪朝局会败坏到这种程度。 不是章惇等人手段有多厉害,实在是这些过于不堪。 文彦博心里一直在思索,道:“官家,土地丈量,户丁登记,是归属臣分辖,是否说,这份差事,有臣全权主理?” 赵煦深深的看了眼文彦博,笑着道:“卿家要求全权主理?” 文彦博老脸一动,改了口风,道:“臣是辅臣,自是以政事堂为主,臣希望,能够排除干扰,专心处理,若是出了一些乱子,臣请官家先行恕罪。” 王存忽然有些头皮发麻,他刚才表现的有些冲动,远不如文彦博这般老辣。 将责任摆在了前头,真要出什么事情,或者说,文彦博想要私底下做些什么,他也有足够理由堵章惇等人的嘴! 赵煦哪里听不出,稍稍沉吟,便道:“好,朕给你这个承诺,日后出现什么乱子,朕来与大相公等人说话,文相公放开手行事。” 文彦博心头更叹一声。 他身在彀中,这已经是他能够争取到的最大的了。即便是这样,其实也在这位官家的算计中。 将来出什么乱子不重要,重要的是,借着乱子,官家与朝廷就有理由,进行变革,趁机推行他们的‘新政’。 赵煦见文彦博默认,拍了拍手,继续向前走,道:“这几件事,就这么定下了。其他的事情,诸位卿家,还有什么想法?朕希望朝休结束后,紫宸殿的朝会,是朝廷团结一致,齐心协力的,如果咱们都不团结,吵来吵去,下面的人就没办法做事了。” 孟唐抱着权哥跟在后面,这会儿终于明白。 官家这次出宫,就是来说服这些‘旧党’反对派的,与苏先生也不是什么偶遇。 文彦博,王存,苏轼,是目前朝中最大的三个反对派,只要他们开口同意,或者不出声反对,朝廷就是‘团结’的了。 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六章 风雨 赵煦的话,看似温和,实则就是在给文彦博,王存,苏轼等人警告,要求他们在‘绍圣新政’的问题上,保持与朝廷,与他一致! 苏轼在朝中不如意,心中有千言万语的怨念,这会儿却不想说了。 王存瞥了眼默不作声的文彦博,心头恼怒,还是他出头的道:“官家,现在朝野最大的争议点,就是江南西路” 江南西路,现在还有谁不明白,朝廷就是要拿江南西路开刀,作为绍圣新政推行的试验田。 朝廷展现出了强大意志,对江南西路官场进行大换血,宗泽率军进驻,总揽一切大权,这是前所未有的! 给人的感觉就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朝野方方面面的反对声,前所未有,宗泽差点被和离,被孤立成孑然一身,举世皆敌! 赵煦停止脚步,转向王存,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 王存忽的心头一寒,噗通一声跪地,颤声道:“臣知罪!” 王存头上渗出了冷汗,浑身冰冷。他突然意识到,江南西路,或许是官家最大的坚持,不可动摇! 赵煦看着他,余光瞥向文彦博,苏轼等人。 之前还融洽的气氛,瞬间没了。一缕寒风扫过,众人皆体寒。 四周来往的人群很好奇,也很疑惑,这个一看就荣华的老人家,怎么突然就对着一个年轻人跪下了。 孟唐抱着权哥,站在孟皇后边上,神情发紧。 他这个姐夫平时都是温和的,不在乎宫廷的诸多规矩,待人和善,没什么脾气,可真要发起脾气来,没人承受得住! 苏轼躬着身,没有求情的意思。 他与王存本就不熟悉,何况还是涉及晦涩的‘旧党’内部的相互倾轧。 文彦博就更好似没听到,目光看向前面,一脸的铁冷色。 孟皇后则在无声的给权哥裹了裹衣服,小家伙睡着了。 赵煦背着手,看着跪在地上的王存,淡淡道:“辽国那边因为萧天成的死在兴师问罪,你去一趟,将互市的事情谈妥。” 王存瞬间脸色发白,身体剧烈颤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天成被大宋杀了,他这一去,多半是回不来! 这就是惩罚! 简单,直接,没有任何虚伪的温情脉脉,或者等着秋后算账。 赵煦看向文彦博,道:“文卿家,你对江南西路一事怎么看?” 文彦博这次恭敬了不少,躬着身,道:“从‘新政’推行不畅,到贺轶之死。王相公深查不出,再到应冠,栾祺等人离奇自缢,江南西路,臣以为,水深得很,需要严肃整治。” 文彦博这是正式表态了。 赵煦从孟唐怀里接过熟睡的权哥,笑着道:“今年恩科好好考,去江南西路历练一番,到时候,赵似陪你一起去。” 孟皇后顿时抿了抿嘴,欲言又止。 她不希望孟唐卷入朝局中来,太过危险了,一不小心就容易被人算计,新账旧账一起清算! 孟唐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王存,没敢找借口拒绝,躬身道:“谢官家。” 赵煦点头,抱着权哥向前走,忽然间,文彦博一个踉跄,好似要摔倒。 赵煦一把拉住他,看着他的神情,道:“文卿家,没事吧?” 文彦博只是脚滑,倒也没问题,连忙站稳,侧身,道:“多谢官家。” 赵煦一手抱着权哥,一手扶着文彦博,笑着道:“雪地路滑,文卿家慢些。朕还记得,当初吕大防,朕也这样扶过他。” 文彦博脚步顿了下,又继续向前走。 跪在地上的王存,心头苦涩,听到赵煦的话,莫名又有些快意。 文彦博自负聪明,还不是被官家拿捏的死死的! 当初官家这样扶着吕大防,吕大防最后是惨死皇城司,你文彦博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在场的人,似都能听出赵煦的言外之意,深深的看了眼文彦博。 文彦博只是顿了下,便行走如常,仿佛听不出赵煦的话外之音。 实则上,赵煦也就是感慨了这么一句,很快就放开手,看着前面人群渐多,便道:“今天人不少,走,咱们一起去坐船,游湖,说不定就能看见一些世家公子姑娘的花前月下。” 赵煦说着,脚步就快了一些,他对这种事,格外感兴趣。 孟皇后连忙跟着,一直小心的看着权哥。 文彦博,苏轼,孟唐等人随后, 王存跪在地上,慢慢的起身,面如死灰,眼神里挣扎,一咬牙,还是跟了上来。 赵煦带着一大群人,兴致高昂的游湖赏灯,章惇等人没闲着。 ‘绍圣新政’的方针大略基本上都已经定下,但还有诸多细节以及各部之间的协调,官帽子,钱粮等等,每一项都是令人头疼不已,却又必须要做的事情。 虽是朝休,李清臣,林希,许将三人基本上只休息了一两天,便在衙门,政事堂之间来回穿梭。 他们已然是辅臣,只等开朝,一道诏书,拜为参知政事。 三人在政事堂的时间,渐渐的远超衙门,左侍郎开始主要负责日常事务。 李清臣这会儿坐在值房里,正忙碌的写着什么,头也不抬的道:“关于退役的将士的抚恤,差不多可以定案了,许相公在值房吗?” 不远处的小吏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道:“回相公,许相公好像去了枢密院,还没回来。” 李清臣嗯了一声,道:“回来了告诉我一声,在我手边这三道公文送给林相公,告诉他,礼部官员的调动,我同意了。” “是。”小吏快步从桌前出来,拿过那几道公文,小心翼翼又快步的转向林希的值房。 李清臣写了一会儿,合上手里的公文,拿起来,径直出了政事堂,来到了后面的青瓦房。 这时,章惇正在与蔡卞说话。 “按照时间算,宗泽就快要到了。”蔡卞抱着茶杯,神情沉色。 宗泽一旦到了江南西路,那就意味着,‘绍圣新政’的大幕就要拉开了。 章惇心里也在默默算着时间,道:“估计还要再等等。那个南皇城司,你怎么看?” 作为当今朝廷的大佬,他们对江南西路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比如说,这个南皇城司已经落入那个叫做李彦的黄门手里,蔡攸成了门面的指挥着。 蔡卞看了他一眼,道:“官家动了真火,是要对江南西路进行彻底,不可阻挡的变革。这个南皇城司,我感觉会惹出无数风雨来。” 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七章 行动 章惇对于蔡卞的判断是同意的,江南西路看似是朝廷,是政事堂与六部在布置,但强力或者说暴力机构都在垂拱殿的那位官家手里。 这位官家的性格,在章惇与蔡卞看来,并不是那种刚愎自用,自负天下第一聪明那种,而是一种古怪的倔强,只要是他认为对的,该坚持的,就一定坚持。 他既不想与政事堂为代表的朝廷产生隔阂,又坚持己见不放松。 是以,给了有心人从中作祟的不少机会。 现在,这位官家对江南西路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动了真怒,谁还能阻止。 蔡卞见章惇不说话,又道:“宗泽初出茅庐,又长在军中,我担心他镇不住局势。” 依照朝廷以及赵煦的布置,江南西路必然是要有一番腥风血雨,宗泽总揽一切大权,却又资历,威望不足,他能撑得住吗? 章惇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淡淡道:“宗泽,我们都仔细查过,人品,能力是没问题,我信得过。” 蔡卞有些不满,索性直接问道:“你是不是安排了后手?” 宗泽人品好坏,对他们来说其实并不重要,不管宗泽怎么样,到了江南西路,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将他置于死地,贺轶就是前车之鉴。 是以,宗泽这个特殊位置,十分重要,不容有失! 章惇放下茶杯,道:“文彦博不是要了几个位置吗?我又赠送了一个给他,那文及甫,我打算让他去给宗泽做副手,副巡抚c副总督。” 蔡卞神色微凝,道:“你跟文彦博通气了?” 章惇明摆着要文及甫去背锅,文彦博能答应?要是激起文彦博的怒火,朝廷就别想太平了,以文彦博的能力与底蕴,足以将汴京城拉入深不见底的党争泥沼中。 章惇道:“我答应他,之前的事,既往不咎。” 蔡卞面作恍然状。 文彦博舍弃一个儿子,换取整个文家, 章惇继而又道:“以江南西路巡抚衙门的官吏配置来看,整体偏软弱,我们还需时时鞭策,确保进展与方向。” 蔡卞点头,又轻叹一声,道:“我大宋不缺乏锐意进取之人,只是,能接住官家这道真火的人,寥寥无几。” 章惇严肃的脸上,也有些烦恼之色。 宫里的官家比他们还要激进,他的变法方案,远远超过了‘王安石变法’,这种摧毁再建式的变法,别说地方上的人了,即便是他们也诸多难以接受。 只不过面对官家的泰山压顶般的压力,他们选择折中,尽力在这激烈变法中,保证社稷安稳。 章惇与蔡卞说着,裴寅悄悄从外面进来,看了眼,来到章惇身后,低声道:“大相公,官家与文相公,王相公,苏尚书等人在游湖赏灯。” 其实文彦博,王存在宫门口等着赵煦的时候,章惇就知道赵煦召见了他们,但苏轼也在,就有些不寻常了。 裴寅声音虽小,却也没有刻意避讳蔡卞。 蔡卞听得清楚,微微思索,就道:“官家这是说服这三人?” 章惇猛的站起来,沉声道:“传我的话,命吏部,将一应调迁官员在二月底之前就任。请林尚书,亲赴洪州府,宣布朝廷对于宗泽等人的任命状。命户部,给江南西路拨钱粮五百万贯,二月底前到位。命工部,着重对江南西路的工程,作为优先事项推进。请大理寺,御史台,刑部的主官来政事堂。还有国子监,钦天监,户部,礼部二位左侍郎” 裴寅认真听,认真记。 蔡卞端坐身体,他知道,他们要忙碌起来了。 官家亲自与那三位‘旧党’谈话,必然会有成效,至少会减少在朝廷层面的阻力! 章惇说完,又看向蔡卞,道:“我去枢密院,你找时机,去北方三路走一圈。虽然江南西路已是重点,但北方三路不能懈怠,开封府的试点要继续推进c深入,不能疏忽。明天,政事堂扩大会议,在京四品以上官员,都要出席” 裴寅手里有着板笏,正在记着,等章惇说完,道:“大相公,明天是中元。四品以上,还有一些是来京述职以及拟任调派的,总人数可能有近两百人,政事堂坐不下” 章惇剑眉微竖,道:“那就改在后天吧,三品以上。元度,找机会与官家说说,在宫外建个衙门,用来开会。” 元度是蔡卞的字。 蔡卞跟着站起来,道:“我之前与官家讨论过,官家说要拆掉紫宸殿前面的一些老旧屋院,专门建一个排楼,给咨政院,到时候,可以借用咨政院的地方开会。” 对于‘咨政院’,章 惇本心是抗拒的,倒也没多说,道:“也好。我去枢密院,有什么事情,到枢密院找我。” 章惇去枢密院,自然是要找章楶商量事情。 章楶是‘军改’的操刀之人,与‘绍圣新政’息息相关,诸多事情需要他点头,帮助。 蔡卞应了一声,与裴寅道:“户部那边估计有些麻烦,我亲自走一趟。” 章惇本已经抬脚,忽然道:“元度,我晚上宴请文,王二人,你也来。” 蔡卞一怔,旋即会意,道:“我估摸着,晚上我还得请9殿下与朱国舅,你要不要来?” 9殿下,也就是赵佖了。 因为‘宗室法’还没正式落地,赵佖的爵位也就待定,习惯性的还是称呼为9殿下。 赵佖与朱浅珍掌握着皇家票号,也就是赵煦的内库,不止是内库本身庞大,外加西夏得回的战利品,以及不断扩大的储备,皇家票号现在库存的现钱,在章惇,蔡卞等人私下估算,可能在三千万贯以上! 国库没钱,他们就只能打皇家票号的主意了。 与以往的朝廷一样,朝廷要向内库,官家借钱了。 章惇知道他的意思,站在原地思忖片刻,道:“好,再晚我都去你府上。夏税至少还有半年,我们需要一千万贯。” 蔡卞情知国库空虚,朝廷寅吃卯粮的情况严重,加上收入减少,支出增多,他们厄需大笔钱粮补充。 但一千万贯,着实是一笔大数字。 他不能断定皇家票号能不能拿得出来,就算有,赵佖,朱浅珍能答应,官家会同意? 大宋历朝历代的皇帝对于内库都‘十分小气’,朝廷借钱,无不艰难,事后还会连三催促归还,更是加算利息。 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八章 初雪未晴 元宵节前夜,在赵煦的干预下,朝局进行了开朝前最后一次密集‘互动’。 王存已然是‘等死’状态,不敢继续作死。文彦博全程默认,而苏轼还没什么话语权。 因此,作为总理大臣的章惇主导负责的‘绍圣新政’的各项纲纪法度,方针大略,具体政策细节,无声中没了诸多障碍,迅速得以通过。 而一些极具争议政策,被赵煦强压着,争议没有扩大,得到了某种‘和谐处置’。 章惇,蔡卞等人整夜没停,弥合各方,为各项具体政策继续布置,铺垫。 元宵节,当天。 宫外从一大早救热闹起来,真的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喜庆冲天。 宫里,内侍省也给宫内大部分黄门,宫女放假,因此宫内也十分喜庆,处处是中元节的气氛。 仁明殿内。 赵煦正给权哥换尿布,还没换好,权哥就挣扎着,要抓向不远处的一个灯笼。 赵煦转头看了眼,见上面有个清秀的红色‘李’字,道:“昨天那个小姑娘姓李吗?” 孟皇后被权哥尿了一身,正换好衣服出来,回忆了下,道:“那小姑娘没有留下名字,她母亲我也不认得。” 赵煦点点头,将权哥换好,笑着道:“今日母妃宴请宗室贵妇,你也去。朕少了他们那么多的荣华富贵,他们心里对朕没少怨愤,你看着处理,该客气的客气,不该客气的,就将他们一撸到底!” 赵煦虽然是笑着说的,孟皇后还是感觉了赵煦对于宗室严厉控制的决心。 她嘴角抿了抿,没有为宗室说情,轻声道:“是。” 赵煦将那个灯笼拿过来,仔细打量一眼,递给权哥,笑着道:“权哥,你是不是喜欢昨天那个小姐姐啊?” 小家伙抓着灯笼,在手里晃了晃,然后就扔地上了,但小脸都是笑意。 赵煦摸了摸他的头,与孟皇后道:“今日是元宵,朕不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祭礼,除了不能推的,朕都推了,其他的,你替朕出面,赏赐的名单,陈皮会告诉你。” “好。”孟皇后应着。 赵煦将权哥放在床上,站起来,看着孟皇后道:“刘美人怀孕了,你知道了吧?” 孟皇后神情不动,微笑着道:“嗯,臣妾已经做了安排,衣食住行,太医院,膳房都吩咐过了。” 赵煦见孟皇后没有异色,笑着道:“有你在,后宫朕是不担心的。走吧,去母妃那坐坐。” 孟皇后连忙吩咐宫女,照顾权哥,她跟着赵煦去庆寿殿。 元宵节,是大宋最为重要,盛大的节日了。 朱太妃以皇室最为尊贵的身份,召见宗室贵妇,自然是要恩威并施,确保宗室稳定。 与此同时,开封城北门外。 初雪未晴,寒风缕缕,来往行人稀寥。 王存走在路上,面色萧索,两鬓白发斑斑。 蔡卞跟在他边上,一样抬头看着北方。 王存要去辽国中京,这在宋人看来,那是虎狼之地,没人愿意去。 尤其是王存这次,是因为在‘绍圣新政’问题上表现太过消极,触怒赵煦,被赵煦发配去的。 这一去,多半是回不来。 因为大宋前不久,刚刚杀了萧天成,辽国上下正在愤怒,北方有军队集合的迹象,两国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王存慢慢走着,心头有无尽的感慨,道:“当年,狄相公北迁,想必就是我这般心情吧。” 狄相公,说的就是狄青了。 狄青在大宋的履历着实光辉,但也着实坎坷。 蔡卞却是一笑,道:“狄相公心胸开阔,一心开拓,与王相公怕是不一样。或许他是豪迈大笑,不屑当时朝中的奸佞之辈。” 王存神情有些恼怒,道:“忠奸自古难言,不到最后,谁又知道?你们现在得势,你们可以任意栽赃。可是十年后,二十年后,你们的所作所为会为世人所知,后人怎么看你们,怎么看我们,由不得你们的。所谓的史书有胜利者书写,可再怎么书写,再怎么美化,你们留下的那么多,美化不了,也藏不了。别得意的太早,等着瞧吧。” 蔡卞一样是熟读史书的人,知道王存说的是有道理的,却从容不迫的道:“后人怎么看我们,我们并不怎么在意。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谁在杀人放火,谁在修桥铺路,谁在作壁上观,谁在庸庸碌碌,这些不在后人怎么看,在我们当前。” 王存冷笑一声,道:“修桥铺路?你们是在拆我大宋的 脊梁!你说当前,当前天下沸沸扬扬,反对新法者盈野!谁在遮目塞耳,谁在自欺欺人,世人看得清楚,后人也会明白!” 蔡卞摇了摇头,没有继续争辩,道:“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我之所以来送你,是有些话要与你说。” 王存依旧怒气满腔,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我的善,不想与你说。” 蔡卞懒得理他,直接说道:“辽国内乱迭起,牵扯了辽国上下大部分精力,包括兵力,钱粮。他们没有能力与我大宋打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他们拖耗不起,所以,你到那边,只谈互市,其他一概不论,能活着回来。” 王存一怔,道:“此话当真?” 蔡卞迎着寒风,目光看着北方,道:“我们针对辽国的布置有很多,他们不敢乱来的。所谓的‘三国伐宋’,不过是个不好笑的笑话。李夏那边已经老实了,吐蕃那边不用担心。辽国独木难支,在对辽的战略上,我大宋是占据主导。他们即便再愤怒,也不会开战,还会希望拖时间,让我大宋不给他们压力,以好让他们集中兵力与钱粮平定内乱。”  王存拧眉,不信的道:“辽国有数百万大军,他们真的就分不出兵力?” 蔡卞忍不住笑了,道:“他们军队多,须耗的钱粮就多,百万大军出征,每日,每个月,你知道需要多少钱粮吗?他们去年为了平定内乱,甚至不惜借调李夏的兵马,而今那些匪乱躲过一劫,明年必然更加坐大,他们分身乏术的。你去之后,只谈互市,只要互市谈成功了,我与大相公力保,你回政事堂,既往不咎,还会给予重奖!” 王存对于蔡卞虚虚实实的话不肯信,但心里隐约有了一丝希望,脸上没有之前那么灰败。 正文卷 第五百三十九章 磨刀霍霍 随着朝廷达成一致,赵煦便更加的忙碌了。 诸多被阻塞的公文通畅起来,赵煦不仅要审视,批阅,还要给他们做出修改,反复的打回去,再回来。 甚至于,正月十七,他就到了几步之遥的政事堂,与章惇,蔡卞,文彦博等人一同处理,同吃就差同睡了。 正月十九,中午。 午休的时间,一众人头也不抬,继续忙着处理。 林希生活极其规律,甚至是刻板,他的办公桌上摆着三碟小菜,一碗稀粥,半个馒头。 他吃的不紧不慢,专注又认真,手边的公文一眼都没看。 赵煦在不远处,不时观察一眼,觉得十分有趣,与左手边的章惇低声笑道:“林卿家一直是这样吗?” 章惇与林希是多年老友,了解极深,伸过头与赵煦道:“据臣所知,二十岁不到,他就一直这样。从不沾荤腥,凡是极其有规律。” 赵煦越发觉得有趣,道:“听说这样对身体好,朕觉得,咱们都得学学,身体是干事业的本钱。” 这间临时的办公屋并不大,近的人都听见赵煦与章惇在窃窃私语,不时抬头看向两人,又看向赵煦。 林希其实也听见了,但他恪守‘食不言’,并没有说话,头都没转的专心致志的继续吃饭。 这时,李清臣忽然说话,道:“宗汝霖是不是到洪州府了?” 汝霖,宗泽的字。 许将从案牍里抬起头,说道:“兵部还没有接到奏报,根据路程来算,应该快到了。” 李清臣点点头,便没有再说。 此时,不知为何,小小的临时办公屋内,一片安静。 包括章惇,蔡卞在内,都忍不住的向着门外看去,看向江南西路。 宗泽到了江南西路首府洪州府,就预示着,朝廷对江南西路的布置,正式开始了! 许将说完这一句,刚要继续审阅公文,忽然又说道:“我听说,南皇城司列举了一个‘抗法名单’?” 蔡卞依靠在椅子上,他有些疲倦,道:“我听说了,据说,有不少人已经举家逃离江南西路。” 林希这会儿已经开始收拾他的饭盒了,听着就道:“那南皇城司还给吏部来了一个通报,准备抓人了。” 这几位,言语中,对着南皇城司有些不满,也不避讳赵煦在场。 章惇正拿起茶杯,适时止住话头,道:“先让宗汝霖去处理,咱们看看他的能力。” 众人看了他一眼,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李清臣放下手中笔,接过黄门端来的饭菜,道:“开封府试点,已经有些成效,开封府那边准备召开一个年前总结与鼓舞会议,我打算出席,有人一起吗?” 蔡卞直起身,同样接过黄门的盘子,道:“我去。” 赵煦已经吃上了,含混的道:“以后政事堂的会议,曹政列席旁听,暂不给表决权。” 列席,不具表决权。 有人意外,有人不意外,有人暗自感慨。 曹政是最初倒向赵煦的人之一,之后迅速被放到了开封府知府这样的要害位置,现在,列席政事堂会议,虽然不俱表决权,但也就是时间的问题。 这才短短不过两年,从当时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六部侍郎,跻身当朝相公! “官家,” 章惇转过身,看向赵煦,道:“户部尚书,是否也列席?” 赵煦端着碗,稍稍思索,道:“诸位卿家怎么看?” ‘绍圣新政’的摊子很大,需要海量的钱粮支持,户部就成了与吏部并列的最为要害的两个衙门,那户部尚书梁焘的位置,就得到凸显,变得异常重要。 尤其是国库趋紧的情况下,政事堂已经开始有求于户部尚书梁焘了。 “也不给表决权吗?”李清臣问道。 这会儿,一直没说话,仿佛透明人的文彦博说话了,道:“我倒是认为,暂时不用列席,拔得太高,政事堂指挥不动户部,朝廷政令会变得纠葛。” 蔡卞,许将,林希等若有所思,倒是没接话。 赵煦扫过一眼,笑着道:“大相公,你怎么看?” 章惇看都没看文彦博,与赵煦道:“官家,臣认为文相公说的有理。” 赵煦眉头一挑,章惇这变化有些快? 他瞥了眼老神在在的文彦博,心里暗动,道:“那好,户部的事先放下,说说朝休结束后,大议的事。” 朝休结束后,朝廷会开一次 大议,这是‘绍圣新政’的起始,无比重要。 屋里这些人,以及赵煦等从方方面面下手,确保大议不出幺蛾子,能够顺顺利利。 章惇剑眉竖起了,道:“官家,臣的想法是,大会不议,直接宣读诏书,大政,其余事情,可在大会之前沟通,以确保绍圣元年的第一次朝会顺利,也要向天下人展示朝廷的团结,与变法的决心!” 赵煦摆手,道:“朕想听听,听听他们的真话。我们是要团结,但不能不让人说话。朝会第一步,宣读改元诏书,其二,确立朝廷体制制度,宣布朝廷重要大员的任命。第三,共读‘绍圣新政’以及纲要,之后,便可讨论,事无巨细,无不可谈!” 蔡卞神情有些犹豫。 朝堂上,纵然‘新党’居多,但朝会是扩大会议,来的人特别多,特别杂,如果不能有效控制,任由他们自由发挥,那绝对会有人,而且不少人,公开反对‘绍圣新政’,顺带着,将章惇,蔡卞等人喷的狗血淋头。 更坏的想一点,有人撞墙,死在紫宸殿上,也不是没可能。 这样的事情要是发生,那‘绍圣新政’的污点就会被最大化,永远难以洗脱。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会激起朝野,士林的巨大反弹,庞大的阻力会山呼海啸,将开封城淹没! 赵煦将众人表情尽收眼底,笑着道:“没必要担心那么多,有些话,是要说开的,他们不说,朕也得说。就这么定了。” 赵煦说‘这么定了’,谁还能反对? 就这么定了。 蔡卞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心,与章惇等人对视,准备要做更多的准备,预备不测了。 “宗泽到了江南西路,立刻来报。传话去江南西路,将最新情况汇总,宗泽要看,朝廷要看,朕也要看。”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章 开不了口 绍圣元年,正月二十,太学。 太学现在已然不同于以前,纵然依旧是世家子弟居多,但清理了那些来混资历的,不学无术之徒,增加了不少寒门生员,加上李清臣,沈括等人的多番整顿,太学逐渐向好,学研之风日浓。 在一间学舍内,坐着三十多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不远处,李清臣,沈括以及太学一干教授,博士。 他们神情认真,专注,看着前面拿着书,认真讲课的章惇。 章惇满脸严肃,不苟言笑,教课也是一字一句。 这是当朝大相公的课堂,每个人都竖起耳朵,认真的听着。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明德,亲民,止于至善。明德在于修身,身不正而人不行,人不行,纲纪崩,天地乱,圣人匪也” 章惇拿着书,站在前面,走几步,念一段,而后加上他的理解,朗声而出。 《大学》来自于春秋,是儒家经典,在座的无不熟读,各有理解。但作为当朝大相公的理解,那就一种标杆了。 章惇本身就学识渊博,是当世大家,但从他嘴里出来的,尽可能言简意赅,并不是在专研经义,做道德文章,相对于务实。 沈括坐在后排,他认真听着,思索着。 章惇是在讲课,他的言谈举止,都在透露着他的施政思想,方向。 太学的生员,现在都是经过严格的考核,精挑细选进来的,可以说,只要不出幺蛾子,他们的前途必然是一片光明。 是以,他们格外认真,这是大相公,他的课不好好听,好好学,留个好印象,不是作死吗? 章惇拿着书本,有些刻板的足足讲了半个时辰,他放下课本,在教课小桌前坐下,道:“讲完了,你们可以提问了。” 大宋的讲课,基本上就是两部分,老师先讲,后面学生提问。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没人开口。 他们是新的一批学生,因为年假,很多人都回去了,留在京城,能被‘邀请’来听课的并不多。 好一会儿,终于有一个太学生,站起来,恭谨的问道:“大相公,学生想问关于朝政,不知可否?” 不止是学生,哪怕李清臣,沈括都认真起来。 从神宗的‘王安石变法发’,到元祐六年末的‘新党新法’,再到而今逐渐成型的‘绍圣新政’,一路上,都是备受争议,甚至于,遭到了天下绝大部分人的反对与抨击。 赵煦让章惇来讲课,本身的目的就是宣传‘绍圣新政’的方针大略,争取支持。 章惇看向他,道:“问。” 这个学生穿着很朴素,还有不少补丁,但面容异常干净,他有些紧张,还是抬着手,肃色道:“学生敢问大相公,‘绍圣新政’,能成功吗?安石相公前车之鉴,您为何还坚持‘新法’?” 李清臣看着这个学生,本来紧绷的脸色稍稍和缓。 这个学生还算懂事,没有问过于敏感的问题。 沈括面色如常,这个学生问的,其实也是很多人想知道的。 ‘王安石变法’,其实在神宗朝两度罢相后就已经失败了,神宗皇帝改元后,‘新法’便停滞不前,趋于崩坏。 高太后垂帘听政后,彻底废除‘新法’,算是彻底终结。 纵然‘新党’再恨,再愤,在当今绝大部分人看来,高太后其实是收拾了残局,稳住了大宋局势,替‘新党’擦了屁股。 ‘新党’反复,再次掌握朝堂,‘新法’演变成了‘绍圣新政’,要再次掀起轰轰烈烈的变法改革了。 章惇面容严肃如常,点点头,道:“你知道修黄河治理吗?黄河泛滥千年,从古至今,历朝历代,从未停止治理,但从未成功,我朝也兴师动众,甚至于几次易道,水患难解。治国与治河一样,明知道苛政如虎,贪腐盈野,百姓生于水活,天下沸沸,正如黄河滚滚,浊浪拍空,随时可能决堤,淹没大地。我以及我的同僚们,要做的,并不是彻底功成,而是采取行动。‘绍圣新政’的真正意义在于作为!” 这个年轻学生愣神,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只是简单的问了个问题,怎么就引出这么多。 还有,大相公,好像没回答他的问题吧?能不能成啊? 沈括与身边的一些太学的教授,博士对视一眼,轻轻点头。 其他学生也左右互看,有一个学生站起来,抬着手,道:“大相公,学生敢问一句,今日大相公推翻祖制,后人亦会推翻您,如此反 复之下,江山动荡,社稷不安,于国于民皆是大弊,为何大相公还是坚持如此?” 这个问题,就尖锐了。 李清臣,沈括都拧眉,一些教授,博士不安的挪动屁股。 ‘祖制’涉及了太多东西,不单单是‘祖宗定制’那么简单。 祖制,依托于礼法,礼法之下,‘仁孝’字是核心,‘孝’是为人之本。 连祖宗之法都能推翻,不就是‘不孝’? ‘不孝之人’,还是人吗? 章惇不以为忤,平静的拿起茶杯喝茶。 李清臣,与沈括等人静候,心里在想着,换位,他们该怎么回答。 ‘礼法’传承久远,最为根底的,就是‘周礼’。 实际上,礼法与现实有诸多冲突,就拿英宗皇帝的‘濮议之争’来说,就是礼法与现实的冲突,最后被折中处理。 但这种折中,只是政治上的‘和解’,并不能真正解决礼法与现实的根本性冲突。 在后世,大明朝还出现了‘大礼议’之争,最终也是以嘉靖皇帝全面胜利告终,礼法屈从于权力。 章惇喝了口茶,在众目睽睽下,道:“这个问题,朝廷以及官家在不断的向朝野解释,解释了不知道多少遍,但总有人问,不停的追问。作为当朝大相公,我不能不回答,那我就再回答一次。我不说什么时移事易,弊政当改这样的话。你说,我们改祖宗,后人就要改我们,我同意。后人要改,一定要改。因为我们的‘新法’不是永世良方,治不了千秋之国。你说,一改就造成动荡,为什么会造成动荡?是什么人在动荡江山?他们图谋什么?换句话,我们现在在改革弊政,是什么人在阻止,什么人企图动荡?他们打着‘祖制’的幌子,是在维护江山社稷,还是在维护他们的荣华富贵?我们坐在这里,风雨不着,衣食无忧,这些是来自哪里?——民,,只有民。但他们开不了口,说不了话。” 章惇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一章 借钱 章惇的讲课,说实话,着实是枯燥,乏味,一板一眼,即便他延生讲出来的,也是他的学说观点,刚直笔直,没有丝毫转圜。 学生们,更喜欢正课后的‘请教’环节,章大相公固然不会事事都讲,但足够真诚,讲出来的没有假话。 章惇是惜字如金的人,很少会跟人长篇大论,一口气说这么多。 他说完,课堂内很是安静,本来还想继续问的学生,此刻面色认真的思索着章惇的话。 有聪明人明显的感觉到,这位大相公,将‘百姓’与‘士绅’划作了两个对立面,言语中,不乏对士绅的愤怒与不屑。 章惇坐在他的讲桌前,见下面一片安静,似乎觉得问题问完了,便起身道:“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吧。” 说着,章惇便拿起他亲手做的教案,离开这间屋子。 李清臣,沈括也不管刚刚惊醒,似乎还想再问的学生,起身跟上了章惇。 章惇手里拿着书,脚步有些快,在他的贴身禁卫护送下,准备离开太学,返回青瓦房。 见李清臣,沈括跟上来,便道:“太学的生员都很不错,问题还是在课纲上,要进一步细化。官家的谕旨要深入贯彻,你们的课纲,还是过于粗浅,很多事情没有讲,没有讲透。今年的恩科还是照旧,但三年后的科举,要使用课纲内容。” 课纲,在赵煦的要求下,‘文化’在课纲的占比不足一半,算数,工艺占据了相当的比例,并且还增加了器械,农业,历史,地理等系统性科目。 很显然,章惇对国子监以及太学整理出的课纲不满意。 沈括作为教育的一把手,听着章惇的话,抬起手,沉吟着道:“大相公,课纲一事,在朝野非议巨大,若是继续完善,下官担心太学会成为众矢之的,不利于学政的变革。” 章惇脚步不停,道:“众矢之的?还不轮不到你,也轮不到国子监与太学,认真去做吧。邦直,恩科的考卷,礼部做好了?” 邦直,李清臣的字。 李清臣瞥了眼沈括,道:“我与沈祭酒就一些题目还有些不同想法,大体准备好了。” 同僚之间有分歧是十分正常的,章惇没有干预,道:“尽快吧,没有多少时间了。对了,大议之上,你来宣读诏书。” 李清臣道:“我是礼部尚书,理当我来。” 章惇走着,忽然停下脚步,道:“元度二月去北方三路,子中二月要去江南西路,文彦博年纪大了不能轻动,许相公专注于军队的裁减,全都走不开,你走一趟成都府路?” 元度,蔡卞的字。子中,林希的字。 李清臣仔细想了想,道:“我将手头上的重要事情处理好,其他的,还请政事堂盯一盯。成都府路,吕惠卿应该可以担任的,大相公是担心什么?” 章惇看向皇宫方向,神色严肃,道:“吕惠卿态度反复,其心难以琢磨,几经沉浮,又与异族接壤,你去之后,注意一下成都府路的‘绍圣新政’准备与推行情况,也观察一下吕惠卿的态度,朝廷也好有所准备。” 沈括仿佛没有听到,立在一旁,犹自在思索着课纲与恩科考题的事。 李清臣听懂了,道:“好,我走一趟。除了礼部的事,我还担心另一件事,苏子瞻的工部,固执己见,不肯变通,我找他聊了几次都聊不通。” 苏轼经过赵煦的谈话后,态度软话,但在工部的‘以工代赈’的要求下的各种工程,还是倾向于最基础的农田的整顿,灌溉,农民的补贴等等,只是对于工部原本的计划,进行了两年的维持。 这种折中,自然不能让政事堂满意。 但作为工部尚书,他是具体执行人,章惇等人除非免了他,换人上任,否则没有多少手段贯彻意志。 章惇倒是从容不迫,道:“我来处理。临行前,你再进宫一次,见见皇后娘娘,将孟唐带在身边。” 李清臣微怔,稍稍揣测一番,便道:“好。” 沈括还是充耳不闻,面若有思。 章惇说完这些,回头看了眼沈括,淡淡道:“沈祭酒,学政的改革要继续,加快速度,配套的政策,我都给你了,钱粮,我也挤出了两百万贯,在国库这样的情况下,我能给你这么多,你应该知晓轻重。” 沈括立即肃色,抬手沉声道:“下官明白。” 章惇不再多言,抬脚向前走。 当朝大相公,就这样离开太学,步行向北。 李清臣与沈括简单交谈几句,便各自分头行事。 垂拱殿内。 赵煦 埋头处理着政务。 现在的政务,是千头万绪,错综复杂,赵煦尽可能在梳理,握着线头,一个个的处理。 他要审阅,批阅的内容太多,往往一道公文,就能耗费他小半天的时间。 过了不知道多久,赵煦缓缓抬起头,合上手里的公文,先是闭着眼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才看向坐在下面的赵佖,道:“你是来说,户部找你借钱的事?” 赵佖连忙起身,听声辩位的躬身向赵煦,道:“是。不止是户部,蔡相公,甚至是大相公都找过臣弟,他们想要一千万贯。” 赵煦不意外,他对国库情况知道的一清二楚,笑着道:“三年一千万贯,不多,给他们。” 赵佖犹豫了下,道:“他们今年就要。” 赵煦本来已经伸手端茶,闻言眉头狠狠一挑,盯着赵佖道:“你是说,朝廷每年要一千万贯?” 赵佖虽然看不到赵煦的目光,还是从赵煦惊讶的语气听出来,躬着身,道:“是,大概是三年,每年估计先还一半,再一千万。” 赵煦茶杯端到近前,一边拨弄着茶水,一边笑着道:“一年一千万贯,朝廷还真是好大的魄力。” 一千万贯铜钱,差不多就是一千万两白银,这可是巨额的,历史上的寻常王朝,一年都没这么多收入。 “给他。” 赵煦喝了口茶说道。皇家票号的储备十分充足,三年拿出三千万贯是足够的。 “是。”赵佖应着。 赵煦见赵佖立着没动,道:“还有事?” 赵佖神色犹豫,道:“官家,诸位弟弟都没有爵位,臣,希望与诸位弟弟一起。” 按照‘宗室法’,宗室子弟十六岁以前是不封爵的,赵佖恰好到,而且还是宗人府宗正。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二章 备时 “怎么,有人找你,还是听到什么闲话了?” 赵煦看着赵佖,起身笑着说道。 赵佖到底年轻,什么情绪都在脸上,他倒是也清楚,索性就直言道:“宗室里,不少人对我不满,还说我不配做宗正,还说官家给的郡王爵位,是嗟来之食。” “呵,” 赵煦笑了,道:“你是朕的亲弟弟,先帝第九子,天潢贵胄,你不配,还有谁比你更配的?我大宋的郡王爵位,成了嗟来之食?好好好,好的很!赵佖,你现在回去,给我查清楚,是谁说的,有一个算一个,他们嗟来之食都没得吃,给我去查!” 赵佖吓了一跳,连忙抬手道:“官家,都是些闲言碎语,无需放在心上,切莫动怒。” “陈皮,你给我去查,我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他们是不是吃的太饱了,没事干,我给他们找事情做!” 赵煦冷哼,看向一旁的陈皮。 “是。”陈皮神色不动的躬身应着。 赵佖不敢说话了,听出了赵煦生气。 赵煦又看向陈皮,道:“你亲自去政事堂,告诉那几位相公,由御史台与刑部,联合组建一个衙门,专门用来打击谣言,清本正源!” “遵旨。”陈皮应着,快步离去。 赵煦没有再多说,径直离去。 赵佖站在原地,听着赵煦脚步声越来越远,神情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直到有黄门,来引他出宫,他这次反应过来,啊哦两声,拿着棍子,一敲一打的出宫。 赵煦离开垂拱殿,返回了福宁殿。 他来到权哥的小房间,就看到十四妹赵幼娥找坐在床上,与权哥玩闹。 “这个好看吗?”赵幼娥拿着一块手帕,在权哥面前晃着。 权哥伸出小手要抓。 “你喜欢呀,那给你。这个你喜欢吗?”赵幼娥又拿出一件小衣服,道:“姑姑亲手给你做的,好不好看?” 权哥正抓着手帕,小手艰难揉捏,根本就没抬头,仿佛没有听见。 赵幼娥哼哼两声,自顾的拿着小衣服,在权哥身上比划。 权哥玩弄了几下手帕,就继续盯着他姑姑。 小家伙还不能说话,正在学着翻身,很是不安分。 赵煦进来,正看到赵幼娥要脱权哥衣服,给他换上。 “放着吧,” 赵煦进来,笑着道:“这些衣服,都要蒸洗,才能给权哥穿的。” 赵幼娥见赵煦进来,也没有下床见礼,哦了一声,又欣喜的道:“我新学了一种粥,我熬给权哥喝。” 赵幼娥一直在宫里,与赵煦相处最多,已经很熟悉,没有以往那么拘束了。 赵煦摆了摆手,拖鞋坐到床上,将权哥抱在怀里,道:“听说你刚下课,休息一会儿吧。” 这时候对女子的约束,还没有后世那么变态,宋朝贵族女子,都是要入学,读不少书的,因此赵幼娥也在塾里读书。 赵幼娥哦了一声,坐在赵煦对面,有些小心的观察着赵煦的表情。 赵煦正逗弄权哥,晃悠着他的身体,道:“有没有想爹啊,咱们都有两个时辰没见了” 权哥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喜欢权哥抱他,挣扎着要下来,见挣扎不脱,就想要转头看向他姑姑。 赵幼娥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些,观察了一会儿赵煦的表情,欲言又止。 赵煦将权哥放在床上,打开尿布看了眼,见他没有拉屎撒尿,余光扫了眼赵幼娥,道:“你平时没这么献殷勤的,说吧?” 赵幼娥盯着赵煦,咬着嘴唇一阵,还是道:“官家,我就是想问问,我们这些公主,你是打算怎么安置的啊” 赵煦一怔,道:“你们已经是公主了,还想怎么样?要给你升什么吗?” 公主,自古以来,就只有‘公主’这一种头衔,不能生,只能降或免。 赵幼娥坐近一点,道:“那,没有降低,还能住在宫里吗?” 赵煦这才想起来,在‘宗室法’,虽然有对公主,以及后宫妃嫔的安排,却不够细致,侧面来说,大宋上下,对女性的关注并不够。 赵煦想了想,招过不远处的黄门,道:“你去政事堂,传我的话,要求政事堂梳理全国以及各地的政令c风俗,习惯等等,对于一些过于残酷的,要严肃废除。比如家族私刑c酷刑c女子缠足c束胸束腰c随意殴打c沉河等,要严令禁止。还有,对于宗室女子,也要细致规划,公主可以永远住在宫里。” “谢官家。”赵幼娥不等那黄门应话,就欣喜的说道。 现在朝廷的法度太多,又不那么全面,细致,赵幼娥一直担心被赶出宫,她不是皇子,出宫就等于被抛弃了。 赵煦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赵幼娥仰着小脸,一脸灿烂笑容。 赵煦喜欢看别人笑,尤其是亲近的人,心情顿时高兴,将权哥又抱起来,一边穿鞋一边说道:“走,后天就是朝议了,今天不管了,将赵佶,赵似他们都喊过来,咱们蹴鞠!” “好啊好啊。” 赵幼娥应着,率先穿鞋跑了出去。 赵煦看着她的背影,不禁歪了歪头,这才多久,这小丫头已经很高了,十二岁? 再过几年,就该谈婚论嫁了。 不多久,一群人就在福宁殿原本的场地上,再次玩起了蹴鞠。 只不过,原本的那一批人,现在个个都升了官,刘横也是手握佩刀,站在场边,认真负责的守卫。 赵似现在球风凶悍,在球场来来回回的跑,丝毫不觉得累。 倒是赵佶,现在居然斯文了许多,没以前那么疯了。 赵煦在球场上,基本上是指挥者角色,很少去跑来跑去。 权哥坐在一旁的摇椅上,看着球场上的人,小表情有些呆愣,好像要睡觉。 在赵煦这边蹴鞠的时候,紫宸殿正有一群人里里外外的清理,打扫。 后天就是绍圣元年的第一次大议,上上下下,都十分重视。 杨戬站在紫宸殿前,不断的观察,大呼小叫。 他是李彦的师傅,李彦也是他推荐给陈皮的,杨戬,不知不觉间已经是内侍省的二号人物了。 这时,一个小黄门走过来,瞥见无人,低声与杨戬道:“干爹,江南西路来信了。” 说着,隐蔽的塞过一份信。 杨戬不动声色接过来,抽出来一看,入眼就是一叠地契。 他双眼一睁,喜色闪过,又连忙塞回去,漠然又尖着嗓子道:“我知道了,告诉李彦,要他好好干,莫要了辜负陈大官。”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三章 是皇后娘娘 绍圣元年的第一次朝会,就要开始了。 ‘新党’上下自是摩拳擦掌,雄心勃勃,要全力推动他们未尽的事业。 ‘旧党’则是少有的,一片沉默。 还在年假朝休,除非是朝廷有事,文彦博都借口生病,闭府谢客,谁都不见。这是他入京以来的做派,少有见人。 王存则被派去出使辽国,人不在京城。 ‘旧党’三巨头,剩下的,就是蜀党的苏轼,工部尚书。 苏轼见了不少人,工部上下也安排了以往的亲属故旧,但面对改头换面的‘绍圣新政’,他们有抗拒的心,却没有那个能力。 现在的‘旧党’是四分五裂,文彦博,王存,苏轼各领一派,除了苏轼的苏党相对团结,其他的要么是开始沉默,要么是激进莽撞,也有苏轼这样的冷静理智的。 文彦博大部分时候,是默不作声的。王存倒是打了几个小算盘,被赵煦扔去了辽国。苏轼现在在政策上,与章惇较劲,有所退让,却也没让章惇完全如愿。 在年假朝休的最后一天,苏轼召集各级官员,要在工部开会。 令他意外,又措手不及的是,会议上,以陈浖为代表的原本工部官员,集体沉默,工部的政务,全部陷入瘫痪! 苏轼的脸色很难看,将陈浖叫到了后面,直接沉着脸道:“这是王相公的意思?” 陈浖倒是恭敬,抬着手,道:“尚书,一部之内,当以平和为贵,若是下官与尚书起冲突,朝廷为了维护工部威严,走的必然是下官,而且多半是仕途就此断绝。下官省的轻重。只是尚书,您坚持改弦易辙,对工部原本计划大动干戈,可知,国库的钱粮,具体会损失多少?我知道您不信,三百万贯,直接损失,后续的弥补,有原本的计划,也有您的计划。下官的态度不变,我反对您的改变。如果您坚持,不需您上告政事堂或官家,下官的请辞奏本,已经写好了。” 苏轼面沉如水,继而阴晴不定。 他没想到,陈浖会在这种时候与他摊牌,尽管王存已经与他多有不合。而今‘新党’磨刀霍霍,‘旧党’内部这个时候内讧! 最重要的是,陈浖真要坚持,苏轼能做的选择不多! 管不住手下或者逼走手下,这都不是什么好声音,不说自身威仪之类,章惇要是借机整顿工部,苏轼一点辙都没有!  苏轼倒是心思通透,沉声道:“说吧,章子厚想要干什么?” 陈浖抬着手,依旧保持恭谨,道:“非是大相公,是下官等人不同意尚书的独断专行。下官是工部侍郎,理当有说话的资格,请尚书仔细斟酌。” 苏轼脸色是相当难看,上面章惇等人压着他,下面陈浖还给他掣肘! “我要是不答应呢?”苏轼有他的倔强,不然也不会被流放那么多年。 陈浖道:“下官会上书请辞,蔡相公会暂停你的官职,闭府反省。” 苏轼冷哼一声,道:“蓄谋已久了吧?” 陈浖道:“请尚书做决定。” 苏轼神色变幻,心头怒恨。 他十分清楚,这是章惇逼他就范的手段,一如既往,那么直接,暴力,毫不遮掩。 章惇摆出了两条路:要么答应,要么走人。 ‘新党’对他的耐心已经耗尽,或者说,除了他之外的‘旧党’大佬都听话了。 苏轼心头愤怒难平,咬牙恨声道:“我要去见官家!” 陈浖没有拦他,道:“尚书,官家将你招回来,扛着巨大压力,之前,官家更是亲自找你说话。而今,你再进宫,你是在为难官家。尚书,容下官说句不客气的话,官家的忍耐是有限的,纵然您曾经是帝师。” 苏轼脸角阴晴不定。 自从他入京,就深刻明白朝局比以往时候更加险恶,只是没想到,会险恶到这种程度。 ‘新党’大权独揽,朝廷里听不到别的声音,只要是反对,无不被打压,驱逐。 这与神宗年间的情况,大不相同,恶劣无比! 苏轼的表情不足以反应他的内心,双眼罕见狰狞的盯着陈浖,声音低沉似吼的道:“你们沆瀣一气,到底想干什么?” 陈浖保持不动,依旧平静,道:“如果下官是尚书,今天会好好休息,明日准时上朝。” “你们就不怕我在朝堂上说话吗?”苏轼神情有些凶狠。 陈浖诚恳的道:“那您不是在与大相公为难,是在冲撞官家,将官家置于窘境。说实话,尚书,官家对您是仁至义尽,能做的,官家都做了。” 苏轼狠 狠咬牙,一肚子怨恨说不出口。 赵煦确实对他仁至义尽,能为他做,为他抗的压力,都做到了。 苏轼要是在明日朝堂上怒喷‘新党’,最为尴尬的,不是章惇等人,会是当今官家,赵煦! 陈浖说完,再次行礼,便离开了后衙。 苏轼坐在椅子上,脸上依旧是愤怒,心头却渐渐泄气。 ‘新党’太强大了。 他们不同于以往,以往的‘新党’是秉持共同的理念,不党而党。而现在,他们是朋党,经历了高太后与司马光等人的废除‘新法’与前所未有的大规模流放后,章惇,蔡卞,李清臣为代表的‘新党’魁首与高层,带着满腔怨愤,对‘旧党’进行了前所未有清算与报复。 现在的‘新党’,强大,团结,极具攻击性,朝野莫克抗衡。 他该怎么选择? 苏轼坐在椅子上,表情颓丧。 他此刻越发后悔,当初如果没有回来,在西湖泛舟,是不是就不用再见到这些了? “这一次,又会是去哪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轼轻叹一声,缓缓站起来。 他心里明白,赵煦不会杀他,但流放不会少,詹州他都去过了,大宋还有更远的地方吗? “苏尚书要去哪里?” 就在这时,门口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笑呵呵的看着苏轼。 苏轼看着来人一怔,继而认了出来,皱眉道:“你是宫里来的?” 来人,童贯。 童贯四十多,身形高大,脸角白净,放到宫外,绝对是一种正直大臣形象。 童贯微微躬身,道:“小人童贯见过苏先生。刚才苏先生说是要去哪里?” 苏轼眉头拧的越紧,道:“是官家派你来的?” 童贯继续保持着虚假的微笑,道:“不是官家,是皇后娘娘。”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四章 攻心 皇后娘娘? 苏轼怔神,皇后娘娘? 他一时间完全想不明白,皇后娘娘怎么掺和到这些事情里了? 童贯不管苏轼想什么,脸上是僵硬的假笑,道:“娘娘希望苏尚书能够留下来。” 苏轼面色是真正的僵硬,道:“娘娘是什么意思?” 孟皇后的位置,是极其特别的。她是高太后所立,出身‘旧党’,而今又剩下皇长子,位置既高贵又危险。 ‘新党’对孟皇后的攻击从来没有真正停止过,‘新党’既担心孟皇后走高太后的路,也担心她生下的皇长子未来继承皇位。 现在孟皇后让苏轼留下,是什么目的? 苏轼心里千思百转,却又连忙收回心思,不敢深入去想! 童贯见苏轼神色变幻不说话,道:“苏尚书,小人还等着您的话,好回去复命呢。” “真的是皇后娘娘?”苏轼心里有狐疑,他揣度多半是赵煦。 因为赵煦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再想挽留他,只能通过这样迂回的方式。 “是娘娘。”童贯保持着假笑。 童贯这么说,苏轼却是了然了。 心头一叹,官家已经做到这样的程度了,他还能怎么办? 苏轼默默一阵,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娘娘,我明日会准时上朝,不会有人胡言乱语,打乱朝廷的规划。” “小人记下了,会原话转达。”童贯说道。 说完,童贯就走了。 苏轼目送他离开,心头有些舒缓的坐了回去。 他是从神宗朝过来的,纵然几经波折,还差点被神宗皇帝给严惩,但他对神宗皇帝始终报以敬意。 因为神宗皇帝克己奉公,是一个对自身,对朝臣的品格有着高要求的人。 明事理,知进退。 他几乎不使用所谓的帝王心术,重事也重人品,与当今这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官家完全不同。 当今这位,说他有心胸,他亲政以来,杀伐果断,屠戮朝臣如宰羊杀鸡,更是破了不知道多少祖制。说他没有心胸,他给予众多反对者前所未有的包容与耐心,并没有动杀心,也没有以往的那种看似光明,实则欺辱诛心的惩治。 现在,当今这位官家,就给了苏轼无比的包容心。 连孟皇后这样的借口都搬出来了,就是为了挽留苏轼。 苏轼还能怎么继续坚持? 攻城,不如攻心! 苏轼心头舒缓,他却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舒缓,只是坐在那里,神情默默。 陈浖出了工部,就直接进宫。 他到了青瓦房,抬手与蔡卞,请罪道:“下官无能,未能说服苏尚书。苏尚书去意已决,怕是任何人都劝说不了。” 蔡卞没有任何恼怒,或者凝重的表情,微微一笑,道:“坐吧。” 陈浖一怔,要再说话,章惇打断他,道:“让你坐就坐。” 见着一脸严厉色的章惇,陈浖不敢多言,就依言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目光看向蔡卞。 蔡卞依旧笑着道:“不要着急,等等。” 陈浖不明所以,只能按耐着,坐着静等。 只是不过一盏茶功夫,刑部尚书来之邵,御史台御史中丞黄履就联袂而来。 来之邵肃色道:“大相公,我已经查探的差不多了,基本没有问题。” 章惇剑眉一挑,道:“基本?” 来之邵神色一变,沉声道:“我保证没有问题!” 章惇眸光冷峻,转向黄履。 黄履极少看到章惇这样的目光,心神一凛,道:“大相公放心,明日的朝会,绝对不会有事!” 章惇剑眉这才放下,道:“你们二人,现在去紫宸殿,里里外外检查一番。还有,去见一下刘提督,请他对紫宸殿,严加防卫,最好殿内也布置禁卫。” 来之邵神色犹豫,道:“大相公,其他的都好说,殿内布置禁卫,怕是不妥吧?” 在紫宸殿布置刀兵,别说他们这些朝臣了,就是官家那边恐也不安心。 蔡卞插话,与章惇道:“殿内布置确实不像话,让侍御史留心就可以了,再说了,我们不是在最前面吗?” 蔡卞的意思很简单,如果哪天有人行刺,侍御史不能及时,他们也可以拿身体挡一挡。 章惇顿了下,没有坚持,道:“明天的条陈,你们去垂拱殿,再与官家禀报清楚。” “是。” 两人抬手,应着就要转身。 裴寅快步进来,没说话,对着章惇轻轻点头。 蔡卞看着,本来凝色的眼神,露出轻松笑意,与陈浖道:“没事了。你回去,与苏尚书道个歉,请他吃个饭,明日一起上朝。朝廷要团结,所有衙门也要团结。” 陈浖面露异色,他做到那般地步,将苏轼都逼到绝境,苏轼都没有让步,现在又怎么让步了? 陈浖心头疑惑,没有问出口,起身道:“是,下官这就回去。” 蔡卞点点头,等陈浖,黄履等人走了,这才与章惇道:“工部这边稳妥了,其他就不碍事了吧?” ‘旧党’这些大佬搞定了,按理说,下面那些人,应该也问题不大。 但‘幺蛾子’,就不在常理之内。 章惇双眸依旧冷峻,道:“我让人御史台与刑部去做了。明天如果真有人跳出来,那就别怪我章惇霸道了。我晚上去见官家,将皇城司的司卫,调一部分入宫。” 蔡卞顿时坐直身体,沉着脸,道:“你要干什么?” 皇城司在朝野已经被妖魔化,那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地狱之所。 如果皇城司的司卫被布置在紫宸殿外,那一切都不言而喻。 章惇,不会要在紫宸殿外做什么吧? 那可真是天下之大不韪! 章惇冷哼一声,语气难掩煞气的道:“他们既然要舍生取义,杀身成仁,我也乐得成人之美!” 蔡卞神情万分认真,道:“不可!你要是这么做,官家那边不答应!” 这个‘不答应’,就是会强烈震怒的意思。 要是赵煦震怒,他们这些人,可能真的会离开皇宫! 章惇直视着他,道:“你难道还想让官家出手?” 蔡卞与章惇对视,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当今官家在亲政前后,在垂拱殿,紫宸殿前,杖毙了两个朝臣,开了大宋朝未有的先例。 这样的动作,着实震撼朝野,当然,也树立了赵煦牢不可破的帝王权威。 但,皇帝杖毙朝臣,哪怕再有理由,也是个不好的名声。 要是继续杀下去,必然是非议无数,史书上很可能还会留下‘暴君’二字!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五章 正月二十一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在朝局纷纷乱乱,所有人都瞩目的,绍圣元年的第一次朝议,终于是要开始了。 绍圣元年,正月二十一,天还未亮。 六部各寺的官员就在衙门的官员就穿戴整齐,列队齐整,安静的等着。 几乎每个衙门都一样,每个人都没说话。 这一次的朝会,不同以往,既是当今官家亲政的改朝换代,也是‘新法’的改头换面的‘绍圣新政’的推行的正式宣告。 经过近两年的时间,当今官家的强势与坚决,以及朝廷的霸道强横,已然不同于神宗朝。 神宗朝,固然‘王安石变法’如火如荼,却也形同一锅沸粥,‘新旧’两党纠缠不清,争斗的难分彼此。 绍圣朝大不相同,朝廷前所未有的‘团结’,哪怕只是表面上的,也让诸多心思异动的人,不敢表现在行动上。 宣德门,还在紧闭着,但是后面站着一排排林立的禁卫,他们都没有配刀兵,就是满身甲胄,空手站着。 宫里。 福宁殿。 赵煦早早的就起身,在宫女的侍奉下,开始穿衣服。 他穿着几乎没怎么穿过正式的帝服,伸着双手,任由宫女们来来回回的摆弄。 孟皇后抱着权哥,从里面出来,轻声道:“官家,要不要吃一点?” 孟皇后的意思很简单,今天的朝会肯定会很长很长,估计要到下午。 赵煦神情平静,心头却不是,暗暗吐口气,道:“我先不吃了,天亮后,你让御厨做些吃的,给朝臣们准备的。” “好。”孟皇后应着。 赵煦回头看了眼,见她睡眼惺忪,怀里的权哥倒是睡的香甜,不由笑着道:“去睡吧,今天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孟皇后抿了抿嘴,没答话,只是静静看着赵煦。 赵煦目光转向黑漆漆的外面,语气平缓的道:“就算有什么事,也不能阻止我。” 孟皇后嘴抿的更紧,眼眸深处有忧色。 经过王安石变法的二十年,外加高太后废除‘新法’的七年,朝野,绝大部分人士人是反对‘新法’的,认为‘新法’祸国殃民,现在的诸多问题,皆是由‘新法’搞出来。 是以,朝野对王安石,蔡确,蔡卞,章惇等人极力诋毁,各种污蔑,谣言无处不在,无时无刻不发生。 孟皇后静静的看着赵煦,心里有无数想法,想说的话。 她眼前的官家,似乎对于变法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一开始,孟皇后只认为这是一种反弹与报复,是针对高太后与司马光等人的长期压迫的反应。 可这么长时间过去,孟皇后渐渐明白,高太后与‘旧党’在她眼前这位官家心里似乎没那么重要。 与‘新党’也没有多大关系。 变法,出自于他自身的坚持! 孟皇后没有掺和朝政,可也知晓诸多。 比如,‘绍圣新政’与‘新党’的‘新法’有着太多的不同,简直是两回事! 孟皇后抿着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赵煦穿戴好,又轻轻摸了摸熟睡的权哥,与孟皇后一笑,迈步出了门,转向紫宸殿方向。 天色,还是一片漆黑。 陈皮跟在赵煦身后,低声道:“官家,大相公等人将该布置的事都布置的差不多了,皇城司的司卫,就布置在紫宸殿外。” 这是赵煦同意的。 赵煦穿戴的有点多,走的不习惯,所以有些慢,道:“今后,司卫就布在殿外,让他们轮班。” “是。”陈皮毫不犹豫的答应。 “王存那边有消息了吗?”赵煦看着前面的灯笼,边走边说道。 王存去辽国有段时间,算一算,应该快到了。 “没有消息。” 陈皮跟在赵煦边上,道:“王相公没有回信,擎天卫也没消息。擎天卫那边正在探查,是否是被辽国悄悄抓了。” 赵煦只是一思忖,道:“辽国虽然愤怒,却不会失去理智。王存应该无碍,晚些时候提醒我,我要与枢相,许相公谈谈,在北方给辽国施加压力。” “是。”陈皮认真记下。 赵煦看向宫门外,依旧一片漆黑,但想必各衙门的人已经开始动,准备入宫了。 赵煦看向更远处的南方,自语般的道:“宗泽到了洪州了,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宗泽率领虎畏军抵达江南西路,可以 想见,迎接的必然不是万人空巷的迎接,而是如同潮水的反对,攻讦。 他在江南西路,定然寸步难行,能不能撑得住都两说。 毕竟,他前任,贺轶就在死在那里。 陈皮看着赵煦在暗夜灯光下有些隐晦的侧脸,神色不动,轻轻低头。 赵煦自语了一句,便继续走,来到了紫宸殿后的后殿。 这是他以及历代帝王上下朝,中间停顿,休息的地方。 时间还早得很,赵煦就在后殿坐下,让人上茶,便拿过礼部纂修的《神宗实录》。 司马光等人纂修的‘神宗实录’里面充斥着偏执的观点,不够可观,是以赵煦命礼部重修。 即便是重修,赵煦对其中的观点依旧不认可。 这是‘新党’重修的,其中的偏颇,有些地方比‘旧党’还要过。 是以,赵煦之前命翰林院单独编纂。在翰林院的没出来之前,赵煦通过看着一份,可以了解过往,也能看出‘新党’的一些真实想法。 陈皮侍立在一旁,安静无声。 不多久,就听到紫宸殿内有脚步,来来去去,很是忙碌。 赵煦头也不抬,只是偶尔喝口茶。 又过了一阵子,后殿内,开始出现一丝光亮。 陈皮看了眼烛光,继续立着。 而这时,御史台的监察御史,正在宫门口监察入宫的各级官员。 他们要检查这些人的衣着,仪容以及是否深藏利器之类。 经过一番严密检查,他们才被陆续放进宫,在监察御史的引领下,来到大庆殿前。 在这里等候宣召,而后才能进行前进,去往紫宸殿。 这些,都需要卡一个时间,不到时间点,不允许动作。 章惇,章楶,蔡卞,文彦博,李清臣,许将,林希等人站在前面,身着正式官服,纱帽,神情肃然,腰杆尽力挺直。 好长的时间过去,宫里钟声响起。 有黄门急匆匆跑过来,宣了一声,引领他前往紫宸殿。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六章 昭告天下 来的朝臣,分做两队,并非是文武,而是以品级来区分。 并且,武臣十分的少,因为他们大部分驻外,同时,朝廷的文官,在以无意般的刻意将武臣排斥在朝廷大政的决策圈外。 一大群人来到了紫宸殿前,他们需要继续等待时间,才能进入紫宸殿内。 黄门站在殿外两侧,还有监察御史,侍御史等分立。 这些都是正常的,令不少人皱眉沉脸的是,有紫衣金腰带的侍卫立在更远处一点,要配环刀,无形的散发着锐气。 一些人无声对视,目露冷意。 在这里的,大部分是‘新党’,但即便是‘新党’,对这个皇城司也是深恶痛绝。因为这个机构不讲规矩,没有人情味,杀戮过重,令人心生忌惮。 皇城司的司卫对于这些目光无所觉,他们是特殊机构,只听命于官家,见官大一级! 一众人对视着,也无心计较这些,立在原地,先是看向还未开门的紫宸殿,而后又是前面的那些大人物。 ‘绍圣新政’,不同于‘新法’,里面有着众多哪怕是‘新党’都难以接受的内容,比如‘军改’,比如‘朝廷制度’‘地方制度’,也比如减税,比如事关诸多祖制。 ‘你们也怕不好受吧,哼!’ 有人心里,快意的想着。 确实有太多的目光看向章惇,蔡卞等人,揣度着他们的想法。 到了这个时候,‘新旧’两党的大佬们,怕是都激动,忐忑参半吧? 天色逐渐的亮起,又等了好一阵子,紫宸殿的大门,吱呀呀的打开。 众人抬头看去,里面一片幽暗,什么都看不清。 大门虽然推开了,依旧还不是进入的时候。 黄门一直在看着时间,等候着钟声。 后殿,赵煦合上了《神宗实录》,抬头看了眼外面,道:“还有多久?” 陈皮连忙道:“官家,离辰时还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 赵煦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觉得有些笨重,还有些冷,道:“在殿里放几个碳炉,火旺一些。” “是。”陈皮答一声,就转身叫过黄门,低声吩咐。 这样苦等,赵煦有些百无聊赖,又把《神宗实录》拿起来看。 作为一本皇帝的盖棺定论之作,里面的用词是十分谨慎,考究,佶屈聱牙,赵煦需要十分认真去看,才能明白其中意思一二。 紫宸殿外。 章惇等人也在等着时间,心里各有所思,计较万般。 今天是一个开始,一个前所未有大变革的开始。 同样,也是最为艰难的开头。 不说今天会不会有人出幺蛾子,单说今天之后,朝野必然炸开,对于‘绍圣新政’的抵制,将到达一个前所未有的激烈程度。 如那些人所想,章惇,蔡卞等人心头既高兴也忐忑。 他们走在一条,未知前途的路上。 他们的前辈,王安石已折戟沉沙。 文彦博拄着拐,低着头,仿佛在假寐。 苏轼等人,抱着板笏,面无表情。 林希,李清臣,许将等人,则平静如常。 属于中层的曹政,吴居厚等人,相对更为轻松,巨大的压力,还没有落到他们肩头。 更低一级的官员,就更显轻松,不少人还面带笑意。甚至于,有人打着瞌睡,站立在那轻轻打鼾。 咚咚咚 宫里的钟声,突然响起。 沉闷,清脆,有力,在宫里回荡。 童贯快步从里面出来,站在台阶前,高声喊道:“入殿!” 于是,章惇,章楶领头,文武官员,手持板笏,一步一步向前,踏上台阶,迈步入殿。 紫宸殿,真的是非常的小,占不下多少人,在童贯的安排下,才勉强站下,但也有不少人站在门边,十分拥挤。 后殿。 赵煦将一切动静尽收耳内,他坐着没动。 虽然朝臣们到了,按照规矩,他还得再等小半个时辰到辰时,这才能准时上朝。 直到辰时的钟声响起,赵煦这才起身,整理下衣服,从紫宸殿侧门进入。 赵煦一进入,群臣抬手,等赵煦坐下,齐齐而拜。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声音洪亮,在紫宸殿环绕不休,久久不绝。 赵煦坐下后 ,看了一眼众人,神色威严,肃穆,道:“众卿免礼。” “谢陛下!” 众臣朗声应着,直起身,放下板笏,目视赵煦。 赵煦坐定,等朝朝臣都起身了,认真的再次看了一遍,沉声道:“宣诏。” 陈皮站在丹陛之上,俯瞰群臣,从身旁黄门举着的盘子里,拿出一道诏书。 这是既定的流程,因为担心有人出幺蛾子。 章惇,章楶领头,抬起板笏吗,沉声道:“臣等领旨。” “臣等领旨。” 蔡卞,文彦博,李清臣,林希,许将等人跟着。 而后是来之邵,梁焘,黄履等人。 再然后,是曹政,苏轼等六部级大员。 随后,是吴居厚,陈浖等侍郎。 虽然不是划分的那么清楚,声音看似整齐,实则还是有快慢,清楚的区分着官位,品阶的区别。 “朕绍膺骏命:朕薄德继位,前有圣祖,后有千秋。夙兴夜寐,无所懈怠,战战兢兢,不敢忽疏然,国事日艰,风云动荡,朝廷陷于党争,万民置于水火民怨累积,朝野沸然,变革之心渐炽朕秉天心,下承民意,诏于改革,始于变法” 陈皮的声音还有些稚嫩,尖锐着尽力保持朗声又平稳。 他的声音在紫宸殿由前向后,准确的落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其实,所有的正式诏书里,绝大部分都是空话,套话,只有那么几句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就是‘诏于改革,始于变法’八个字。 章惇,蔡卞等人哪怕再有城府,再知道今天的事,甚至知道诏书还是他们拟定的,可还是激动了。 章惇剑眉竖起,黝黑脸角抽搐,死死的咬着牙! 蔡卞则双手颤抖,双眼湿润。 对于‘新法’,没人比他的感情更深厚了。 因为,王安石,是他的老岳父! 文彦博,苏轼等人则沉默着,静静听着,没有什么反应。 再后面的一些官员,有的激动,有的颓丧,但在没人乱来,全都保持着肃容,静静的听着旨意。 赵煦坐在椅子上,哪怕这些人低着头,还是能看清他们的表情,动作。 这一道诏书,几乎让所有人现了原形。 赵煦观察着,心里也是暗吐一口气。 前前后后,他耗费了多少心力,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七章 开禁 “钦此!” 陈皮尖锐高亢的声音落下,抬头看向殿内朝臣。 “臣等领旨。” 章惇举着板笏,长身而拜。 朝臣们纵然有再多心思,没人敢在这种情况乱来。 预想中的,有人跳脚大骂,甚至在紫宸殿撞墙的盛况没有出现。 “臣等领旨。” 没有山呼海啸,在章惇之后,朝臣们朗声应是,声音在紫宸殿回荡不休。 陈皮合起圣旨,一脸肃色走向丹陛,将圣旨递给章惇。 章惇收起板笏,双手接旨,沉声道:“臣,大宋政务总理大臣c政事堂宰相,章惇领旨!” 赵煦微微点头,注视着他,道:“朕,托我大宋政务,革旧迎新,变陈法天于卿家,卿家莫负朕之所托,莫负亿万黎民之所望。” 章惇伏地,朗声道:“臣愿肝脑涂地,不苟己,不顾身,只为我大宋强盛,国泰民安,圣君安稳,四海承平!” 赵煦微笑赞许,道:“卿家平身。” “谢陛下。” 章惇再次拜下,这才缓慢起身,站回原位。 蔡卞看着章惇手里的圣旨,心里缓缓吐口气,紧张的面容渐渐放松。 这一幕,他似曾相识。 当初,神宗皇帝拜相王安石,虽然不像今天这般严肃,庄重,却也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变革的开始。 情形,何其相似! 林希,李清臣等人轻轻挺直腰杆,面色如铁,双眸炯炯。 经历了七年之久的流放,他们,终于还是回来了! 他们未尽的事业,又得以继续! 而文彦博,苏轼等人,则以沉默相对,强压着心中愤怒,无法宣之于口。 ‘新旧’两党表现出的情绪截然不同,在紫宸殿的安静中,极其凸显。 从他的表情中,就能清楚的分辨他们的派别。 而许将,梁焘,曹政等人则以一种超然的情绪,在两党之外,也是一眼能够区分。 他们都是脱离于‘新旧’两党之外,或者说,他们是‘帝党’,以赵煦为尊。 “文相公,你可有话说?” 就在众人情绪涤荡,众思纷纭的时候,赵煦突然说话了。 章惇,蔡卞,李清臣等人神色一变,有些吃惊的看向赵煦。 按照既定流程,下面应该是册封各级官员,包括宗室,勋爵等等,再之后是颁布‘绍圣新政’下的朝廷各项大政方针。 根本没有‘官家问政’的环节! 文彦博也有些意外,他抬头看向赵煦。 赵煦面容和煦,从容淡定,目光中,隐约还有鼓励之意。 文彦博只是稍稍顿了顿,仿佛老人家反应缓慢,拄着拐出列,有些艰难的举起板笏,道:“启禀陛下,‘绍圣新政’包容万象,庞大复杂,纵然是在‘王安石变法’之上整理,发展而来,但依旧不够细致,难以周全。臣建议,朝廷应当缓行慢走,边走边看,查漏补缺,亡羊补牢,是为正策。” 不知道多少人暗自恼怒,神情不善。 文彦博虽然说得滴水不漏,实则还是秉持了‘反对’之意。 章惇,蔡卞恍若未觉,他们还在揣度赵煦的用意。 官家突然‘问政朝臣’,他们不清楚用意,不能随意插话,以免走板。 李清臣,林希等人见章惇,蔡卞不说话,自然不会先出头。 今天太过特殊,他们不会妄自出言。 许将,梁焘等人就更不说话了,穿着官服,举着板笏,一本正经,实则耳听八方。 倒是一些‘旧党’暗自为惊喜,他们的老大人终于说话了,而且还是在这种场合! 不知道多少人的目光在章惇,蔡卞的背影掠过,而后悄悄的看向赵煦。 他们都不傻,这种场合,自然是能少一事少一事,官家为何突然有这一样一问? 坐在椅子上的赵煦,神色不动,思索着文彦博的话,继而道:“文相公说的有理。” 章惇,蔡卞等人神情凝肃,盯着赵煦没有说话。 忽然间,赵煦目光看向苏轼,道:“苏先生,你觉得呢?” 苏轼本来决心‘出淤泥而不染’,孑然独立,听到赵煦的话,有些迟疑的出列,抬起板笏,道:“回陛下,臣以为,‘绍圣新政’高瞻远瞩,为国为民,是为国策,具体细节,还需做商讨。” 赵煦嗯了一声,道:“还有没有 其他卿家,想要说些什么?” 苏轼说完,就退了回去。 大殿里站了上百人,听完苏轼的话,反而冷静了,没人站出来,心里自是翻涌不休,还在思考着赵煦‘问政’的用意。 章惇,蔡卞,李清臣等‘新党’很警惕与不安,他们侍奉的这位官家,从来不安常理出牌,也从来没有被他们左右,完全是他在牵着朝局。 他们在担心,担心赵煦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令他们难以收拾残局。 这种事情,在过往的近两年里,不知发生了多少次。 他们委曲求全,艰难转圜。 但今天是改元的第一次朝会,是‘绍圣新政’的开始! ‘旧党’则有些欣喜,终于有人在朝堂上为他们说话了。 ‘绍圣新政’简直是前所未有的‘恶政’,比‘王安石变法’还要可恶,是明晃晃的劫掠! 赵煦没管他们怎么想,面上若有所思,实则心里也在琢磨着措辞。 他的诸多想法与章惇等人是不一样的。 他们深陷于党争,立场偏激,极端,不够可观,很多事情被‘党争’二字蒙蔽。 赵煦身体前倾,沉吟片刻,道:“‘绍圣新政’,是国之大策,旷古未有。必然前途崎岖,荆棘边路。朕希望,我们君臣能够畅所欲言,趋利避害,共同为我大宋出谋划策。有什么话,咱们关起门来,没有什么不可说的。朕希望,诸位卿家能够与朕说实话,说真话,摒弃偏见与个人得失,以我大宋国家c百姓利益为先。” “陛下圣明!” 章惇领头,章楶,蔡卞等人迅速跟上。 “陛下圣明!” 其他官员只能跟着,高呼圣明。 赵煦坐直身体,俯瞰众臣,道:“平身。” “谢陛下。” 一群人直起身,紫宸殿再次恢复安静。 赵煦环顾一圈,见没人说话,瞥了眼章惇,暗道:这位大相公的工作,做的还真是瓷实。 “陈皮。”赵煦威严道。 陈皮侧身,而后又拿出一道圣旨,看了眼下面,朗声道:“旨下,大宋定制诏。” ‘定制’,也就是大宋的政治体制制度。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八章 开始了 “朕绍膺骏命:法祖崇宗,人伦大礼,国之亦然,我大宋之制,操于奸佞,毁于昏吏” 陈皮朗诵着这道诏书,声音平静,尖锐又有张力。 下面群臣听着,默默无声。 坐在龙椅上的官家,在未亲政的时候,借由诸多大案要案,将三司衙门给废除,权还六部,由此逐渐恢复了‘三省六部制’,在事实上,大宋朝廷其实已经完成了‘法祖’。 章惇,蔡卞等人对于这样的改制,内心是欢迎的。 朝廷集权,等于将权力放到他们手里。实实在在的辟除了诸多制度,权力上的掣肘,与神宗朝的境遇大不相同。 “复六部,集三省,以效破人浮,以制澄政清政事堂统六部,理全国之政” 群臣举着板笏,躬着身,一直在无声的听着。 ‘旧党’心头阵阵发紧,难受,还有一声声哀叹。 ‘制衡’二字,贯穿在大宋的骨子里,尤其是朝廷,充斥着‘制衡’二字。 六部之内,三省之内,朝廷,地方,军队,无处不‘制衡’,这是大宋吸取五代十国血泪教训的结果。 现在,这样的‘制衡’被废除了,恢复了唐朝的三省六部。 ‘法祖崇宗’,这一句能堵住太多人的嘴。 ‘旧党’纵然难受,却也无可奈何,他们无力在朝堂上反对。 “钦此。” 陈皮说完,抬头看向下面的群臣。 “臣领旨。” 章惇以当朝大相公的身份,第一个抬手应声。 “臣等领旨。” 群臣举着板笏,朗声应是。 陈皮这次没有将诏书递给章惇,将手里的放到一边黄门举着的盘子里,又拿出一道,道:“定军制。” “臣等领旨。” 这一次,率先说话的,是枢密使章楶,接着是参知政事,兵部尚书许将,而后是两衙门所属的官员。 陈皮看了一眼,就道:“朕绍膺骏命:太祖定鼎,太宗安国,已百余年,军力日疲,军制渐废,以群臣之议,合历朝历代之强,定新制于军” 章楶,许将举着板笏,面色不动。 对于‘军改’,哪怕是他们,诸多地方都难以接受,只是在赵煦的强制压力下,才勉强接受,寄希望于能够自行转圜,以确保军队的稳定,牢牢掌握在朝廷手里,不会重演唐末藩镇之祸。 ‘旧党’就更是惶惶不安了,藩镇之祸,他们恐惧! 真要是再出现,那他们损失是最大的! 但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军改’已经推行近两年了,北方三路大体已成型,已在深入推进。 在南方的江南西路,也是磨刀霍霍。 “枢密院领调,兵部统帅,革厢c番之军,收禁军于大内,置十三路军于诸路,砥地方,拱汴京钦此。” 陈皮念完,几乎是习惯性的又抬头看了眼殿中众臣。 “臣等领旨。” 章楶,许将等齐齐应声。其他如章惇等人则没有说话。 赵煦坐在椅子上,目光在章楶,许将等人脸上掠过,可以清晰的看到他们一闪而过的凝色与轻松。 章惇,蔡卞,以及文彦博等人,则平静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赵煦双眼微微眯起,目光不动声色的在群臣中慢慢扫视。 ‘新党’也好,‘旧党’也罢,亦或者是不朋不党,此刻不少人都在暗暗皱眉,沉色。 ‘军改’,始终是他们心头的一根巨刺,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赵煦一直坐的端正,一边听着陈皮诵念圣旨,一边也在思考着。 严格来说,并非是他的改革有多么超前,或者多么出格。他的诸多改革要求,秉承实际,借鉴于汉唐。之所以与朝臣矛盾,是因为大宋‘制衡’二字深入了每个人的骨髓。 只要动一动这‘制衡’二字,他们就会产生剧烈的不安全感,惶恐不安,夜不能寐。 ‘政策易改,人心难变’ 赵煦心里低语,琢磨着加强舆论寻常,改变大宋军民风气的手段。 “朕绍膺骏命:律法之上,无所遁行以大宋律,安万民之心,定国之大归” “朕绍膺骏命:尊礼守法,克己奉行,为人大道,天地所行,绍圣礼典之出,固国安邦,日月周转” 陈皮在念着一道道诏书,念的是口干舌燥,声音开始沙哑。 朝臣们躬着身,反复的说着‘臣等领旨’也很累。 但没人矫情,随着既定程序,一步步的走着。 ‘绍圣新政’,囊括了太多,既有大宋历代皇帝的‘新政’总结,也有赵煦对大宋政体方方面面的改革。 大宋律,礼典,宗室法,均田法,税赋法,吏法等等,这些律法,政策,早已经酝酿多时,而今已圣旨诏书,在紫宸殿颁布。 这无疑,就是大宋最为坚定的宣告,成了大宋集体的意志! 这是在向朝臣,向所有大宋臣民宣告:绍圣新政,开始了! 朝臣们一直举着板笏,不断的聆听,重复着‘臣等领旨’。 这些诏书他们之前是不清楚,但内容早就知道了。 政事堂与六部各寺等,就这些问题纠缠了太久,是一次次的冲突,磨合中定下来的。 这些圣旨,诏书的内容,依旧有着‘新旧’两党以及第三方势力都难以接受的内容,比如大宋律里的内容,比如礼典的大修,还比如宗室,朝廷官吏的俸禄,福利的削减等等。 总而言之,‘绍圣新政’,在众多人眼里,是对他们的严重制约,剥夺了他们太多的特权与好处,却又赶着他们去做事。 这也是‘新法’在朝野被定义为‘恶法’,是朝廷公然的抢劫,剥削,欺霸等的根本原因。 随着颁布的越来越多,朝臣的神情也在不断变化。 ‘绍圣新政’远超过以往的‘新法’与历代的‘新政’,动刀的幅度前所未有的大与深,关乎了朝野几乎所有人的利益。 这种高强度,高烈度的改革,也就是赵煦完全掌握了权力,又有征夏大功在身,站在了权力与道德威望的最高处。 同时,又有‘新党’背锅,否则他这个皇帝,早就被人拱人下台了。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被清洗归来的‘新党’,赵煦这一切的改革,都可能只是他的想法,只能一步步小心翼翼的来,或许要再等个十年,二十年才有可能像现在这样。 恰好,就是那么的恰好。 归来的‘新党’满腔怨愤,对‘新法’的强烈执念,与赵煦一起,推动着‘绍圣新政’一步步披荆斩棘的来到了今天。 赵煦坐在椅子上,神态威严,肃重,坚定,俯看着所有朝臣。 他面容平静,内心熊熊如烈火。 终于是,要开始了! “臣等领旨!团结一心,除旧迎新,创我大宋之国富民强,开古今未有之盛世!” 群臣整齐划一,举着板笏,朗声而起。 正文卷 第五百四十九章 严肃 赵煦的诏书,一连下了十多道。 这些诏书,都是大政方针,少有具体内容,是‘绍圣新政’的大框架。 这是一些纲目性的内容,没有具体的政策与细节。 等陈皮诵念结束,赵煦道:“请大相公,给诸位介绍一下‘绍圣新政’的具体内容与方向,方式方法以及目标。” 章惇举起板笏,向赵煦躬身,而后侧身向朝臣,本就严肃的脸上,更是严肃的不能再严肃,朗声有力的道:“诸位同僚,朝廷拟定的‘绍圣新政’,主要有三个方面,第一,是改制。包括朝廷,军队,地方以及律法,纲纪等等。第二,是围绕田亩的改革,命名为‘均田法’,不言而喻,囊括了人口,田亩,户丁等等,相信诸位同僚早已知悉。第三,是以赋税为中心,涉及粮税,商税,盐,铁以及诸多杂税。” “改制,主要目的,是为了遏制我朝的人浮于事,贪腐享乐成风,以至于国政败坏,民不聊生。是以,改革制度,明确责任与权力,以务实取代虚妄,是改制的本意。这一点,请诸位同僚相信,朝廷没有欺压士人,掠夺财产的一丝意图。” “田亩,田亩是我大宋的根基所在,围绕田亩涉及的户丁,赋税,士绅,无不是要害的要害,是以,要痛下决心,刮骨疗毒,趋利避害,革除顽疾” “赋税,赋税,是我大宋的支柱,万分重要,再如何论都不为过,是以,一个合理,健康,长久的赋税制度。对农减税,对商调整,对其余税种,该免除免除,该削减削减” 章惇举着板笏,神色严肃的面对朝臣,言简意赅的说着政事堂拟定的改革计划。 他说的也是相对笼统,实则上,对于各种改革大政,朝廷高层基本上都是知道的,这些计划,来来回回,磨合了近两年! 今天,在紫宸殿,官家与群臣面前,当众宣布,纵观大宋历史,没有比这更隆重的场合了。 朝臣们一个个身穿最为正式的官服,手持板笏,每个人几乎都是神色认真,揣摩着章惇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 章惇这些话都是有腹稿的,并不是随意而出,里面必然藏着一些真实想法,是平时无法知晓的。 章惇还在继续说,眸光炯炯,语气清朗。 “朝廷改制,恢复盛唐的‘三省六部制’,又因时制宜,做出调整,目前还需要进一步推进,细化。对于地方,朝廷设想是路府县三级,设一路巡抚,揽一路政务,下设参政,参议各二佐之。一路总督,负责日常兵务,统路府县兵丁,保一路安稳” “对于田亩,朝廷正在清丈田亩,登记户丁,摸清我大宋田亩,户丁情况,以回购田亩,开垦荒地,释放皇田等方式,五年内,争取七成以上的农民,耕者有其田,年终有富余” 章惇不快不慢,说着‘绍圣新政’的一些设想,方式方法以及目标。 朝臣们渐渐各有神色,微微低头,藏匿表情。 读书人,每一个在入仕或者入仕不久,都有着宏伟抱负,期待着大展宏图,强国强民,建功立业,名留史册。 但在官场两三年,就没有几个还记得初心,在官场沉沉浮浮,飘飘荡荡。 章惇说的这些,绝大部分人都曾有过这样的想法。现实是残酷的,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是做不到的,是‘大同世界’,存于圣人的口中,他们的梦中。 而今,章惇为代表的‘新党’,信誓旦旦,磨刀霍霍要实现这些‘妄想’,他们没有了当初的豪情,反而深知其中艰难以及带来的种种恶果。 ——他们要阻止章惇以及‘新党’! 不少人低着头,脸上一片青色。 文彦博,苏轼等人,默默的举着板笏。 文彦博老脸上看不出什么,在赵煦的眼里,只是两鬓的白发微微颤抖着。 苏轼则面露挣扎,难受之色,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又强忍着。 还有不少人蠢蠢欲动,目光闪烁,左右对视。 没人敢冒头! 很明显,章惇在之前的准备工作奏效了,不稳定因素都被警告了。 赵煦一个个的看着,思索着。 今天是一个开始,是最轻松的时刻,也是最艰难时刻的开始。 可以清晰的预见,朝廷的邸报还没有出去,反对声必然如同潮水一般涌入汴京城。 同时,地方上的激烈反对会更加高涨,还不知道要出多少乱子。 ‘只要军队牢牢在手,以大宋百余年的根基,足以抵挡一次大的冲击’ 赵煦神 情平静,心里默默的思忖。 他做好了应对最坏的准备,军队,政务两手抓,军队始终是第一,最用力的那一只手! 足足半个多时辰,章惇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哑了。 “回禀官家,大致就是如此,臣宫廷个圣训。” 章惇说完,举着板笏,转头向赵煦。 赵煦点头,笑着道:“卿家说的有理有据,甚好。诸位卿家,可有什么想法,可与大相公当面讨教,朕久困宫中,汴京城都没出去过,朕很想听听诸位卿家不同的想法。” 朝臣们举着板笏,余光四扫,却没人敢说话。 赵煦瞥了眼章惇,这位大相公的手段与控制力是与日俱增。 他不动声色的微笑,看向章楶,道:“枢相,说说军改。” 章惇退了回去,章楶应言上前,先对赵煦行礼,而后侧对朝臣。 章楶与章惇是堂兄弟,两人面容有些相似,不同的是,章惇一贯表情严肃,不苟言笑。章惇则饱经风霜,脸角坚毅。 章楶看了眼注视着他的朝臣,声音有些低沉的道:“在‘绍圣新政’之下,‘军改’目前分为两个方向,一个改革军事制度,效仿汉唐,强军,打造我大宋精兵强将。第二,就裁剪军队,以最合理的士兵数目以及支出,以平衡各方面。” “改革制度,包括军队番名,俸禄,驻地,品阶,勋赏,抚恤等等。枢密院与兵部合议,我大宋最理想的士兵数量为五十万以内,暂设三大营以及十三路大军,三大营拱卫京畿,十三路大军驻扎地方,弹压震慑宵小” “裁剪军队,是自真宗皇帝始就要做的事情,却适得其反,军队数量不断膨胀,朝廷已不堪重负,能战之兵更是屈指可数,是以,裁剪军队,势在必行”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章 没了没了 章楶讲的并不快,清晰又调理,并且不动声色避开了诸多‘争议’的要害。 赵煦要求下的‘军改’,完全打破了宋朝太祖太宗皇帝定下的祖制,打着恢复汉唐军制的旗号,突破了‘将不识兵兵不识将’的严控军队的铁律。 大宋对军队的控制,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禁军’二字,说明了一切。 严格来说,大宋没有国家军队,都是天子禁军。对于全国军队,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充斥着‘制衡’二字,没有长官,没有负责人,全部都是‘权’c‘知’之类的临时委派。 军队的腐朽与堕落,比官场更加严重。每年以国库收入的七成以上,高达七八千万贯来养兵,简直不可思议! 朝臣们持着板笏,各有表情,没人说话。 如果说官场的改革,令他忐忑不安,那么军队的改制,就令他恐惧了。 官家与朝廷对军队的‘撒手’,令他们不由自主的涌动着唐末以来的藩镇割据,天下动荡的惶恐记忆。 赵煦坐的越发笔直,神情威严又肃然。 朝政上的改制,他与章惇以及‘新党’有着诸多冲突,这些冲突是可以化解的,无非是彼此做出妥协,折中。 但在军队上,章惇c新党与章楶的枢密院,包括许将等中立派,都与赵煦有冲突,这种冲突极其难以化解。 赵煦对于军改,自是十分坚定与强硬。 在朝政上,章惇c蔡卞等人的那些‘转圜’手段,只要不涉及底线,赵煦都可以视若未见。可在‘军改’一项,赵煦从上到下,控制的极严,没有给章楶,许将耍心思的空间。 章楶,章惇都是极其支持赵煦的人,他们都出现了‘矛盾’,可以想见‘旧党’了。 文彦博无法在老神在在,右手握着拐杖,老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异样情绪。 他老脸抽搐了几下,抬头看向赵煦,浑浊的双眼,都是凝色。 苏轼同样欲言又止,手里的板笏忽高忽低。 ‘军改’触动了他们心底的‘不安’,他们认为,对军队的放权,不利于大宋的稳定,会威胁江山社稷! 不少人的目光,都在他们两人身上。 这些人是没资格说话,或者说,他们不敢说话,指望着这两位大佬能够带头,反对这些‘乱政’c‘恶政’! 他们失望了。 文彦博与苏轼,直到章楶说完,转身抬手向赵煦的时候,这两人依旧没有开口。 章楶行李后,就举着板笏退了回去。 赵煦微笑,道:“章相公言之有据,朕深以为然。诸位卿家,有没有什么话想说?” 紫宸殿内,一片安静。 这些内容,早就是公开的,很多都已经施行了。 到了这种时候,说不说,又有什么意义? 能说的,不说。想说的,干着急。 赵煦环顾一圈,见没人说话,就不再理。 陈皮休息了一个多时辰,瞥了眼外面的天色,道:“诏下,文彦博,李清臣,林希,许将接旨。” 这也算是既定程序了。 文彦博,李清臣四人举着板笏出列,朗声道:“臣领旨。” “朕绍膺骏命:文彦博,敏慧通达,老成谋国李清臣,刚直有为,精明强干林希,诚勤兢业许将雍度通达拜参知政事,兼领各部钦此。” 陈皮举着圣旨,念完后,抬头看向下面举着板笏躬身的四人。 “臣领旨,谢恩!” 四人齐齐应下,上前领旨。 陈皮递下去,又站了回去。 赵煦看这四人,目光落在林希身上,道:“改制之后,吏部掌握我大宋百官的官帽子,林相公,你来说说,吏部有什么的革新计划。” 林希举着板笏,面色漠然又认真,道:“臣领旨。” 林希转过身,举着板笏,声音不大不小,却很有力道,道:“诸位同僚,吏部有诸多规划,我简单说几样。第一,建立清晰的监察制度,确保士任之人德行,能力皆是上上之选。能者上,庸者下。第二,肃清官场的腐朽,奢华,人浮于事的无能风气。第三,对于任命,升迁,废罢等,吏部将保证士任上的出入的干净,透明,遏制人情,裙带关系” “吏部的监察,属于内部考核,与御史台不通过” “官场的腐败,诸位同僚深知,厄需痛下决心整肃” “对于官场上的父承子继 ,非特殊,将一律废除。对于入仕,吏部将严格选拔” 朝臣们听着林希看似平淡的声音,心头阵阵发紧。 吏部能够任命的官吏,权限是在从三品下,也就是说,三品以上,那是朝廷的权力。在场的,绝大部分在三品上,倒是不担心。 但从林希的话里,他们清晰的听懂了。 以前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大宋官场是最直接的体现,一个人及第入仕,举家步入士族,起码三代内,没有败家子或者突遭变故,一大家族都可以安安稳稳的享受荣华富贵。 不少人看向林希的目光不善。 林希这只是简单再说,小半个时辰后,便适时收住话头,抬着板笏向赵煦道:“陛下,臣说完了。” “卿家辛苦了。” 赵煦对林希表示肯定,目光看着一群人,落在户部尚书梁焘身上,笑着道:“梁卿家,外面人都传你是财神,财神,来,给我们说说户部的情况吧。” 梁焘有些受宠若惊,他还不是参知政事,官家这是在提点他! 他连忙出列,抬着手板笏,朗声道:“臣领旨。” 说完,他等赵煦微笑点头,就转身向殿内的朝臣。 ‘马屁精!’ ‘奸佞!’ 殿中,不少人心里直接开骂。 梁焘的风评是相当不好,也是在‘新旧’两党反复横跳过的人。 梁焘不管这些,直接就说道:“诸位同僚,户部事多繁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梁某就说一些大家的关心的。” 在众人的注视中,梁焘从容淡定,道:“关于国库的支出,主要分做三大块,一个兵将俸禄,一个是官吏俸禄,外加诸多杂项。关于军队的支出,国库要根据需要调整,这方面,枢密院与兵部有奏报公文,梁某不多言。官吏的支出,朝廷已在建立严格的俸禄制度,户部要严管进出,非朝廷所允,户部将不再由任何支出” 梁焘耍了滑头,将责任全都推给‘朝廷’,实际上话里意思很简单。 所有人都知道朝廷拟定的俸禄制度,不少人心里哀叹。 除了既定的可怜的一点点的俸禄,冬夏炭敬冰敬没了,逢年过节的恩赏没了,那些十足的油水没了。 他们只能靠死俸禄过活了! 以往的好日子,没了!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一章 继承者们 ‘绍圣新政’从来另一个角度来看,其实是一种‘瘦身’,既对庞大的‘冗官’c‘冗兵’体系的大幅度裁减,也对‘冗费’现实动刀。 纵然紫宸殿内不少人心头沉重,哀叹不休。 实则上,这对他们来说,至少暂时是没有任何影响的。 在场的,几乎没有寒门出身,哪怕有,能到四品,三品的位置,少说也有十年仕途经历,十年,足够他们积攒丰厚的家底,三代之内,富足无忧。 但他们不满足,还想要更多。 不少人已经在‘绍圣新政’里找到漏洞,准备着继续他们以往的行事风格与手段。 最前面的,章惇,蔡卞等人听完林希,又听着梁焘。 他们对梁焘的话不满意,这个人滑头,不肯担责任,还不愿得罪人。由他掌管户部,章惇等人一直不满意,企图替换掉。 自然,‘新党’一有这个想法,就被赵煦迎头打了回去。 是以,在六部尚书中,几乎个个地位稳固,梁焘这个户部尚书,还显得格外‘安全’,毕竟,他是赵煦的人。 章惇与蔡卞悄悄对视一眼,面色不动。 梁焘避重就轻,没有说出他们想听的话。 即便如此,还是让紫宸殿更加安静。 吏部尚书的权力得到扩大,凸显,掌握天下百官的帽子。而户部,则握有天下钱粮,是大宋国库,更是要害,权力与隐形的影响力,不比吏部弱。 梁焘不在‘新旧’两党,也不属于中间派,他是最为直接,忠诚的‘帝党’,与曹政一样,还区别于许将。 因此,梁焘渐渐有成为‘帝党’领袖的影子,身边围聚了不少人。 梁焘还在说,除了俸禄外,还有户丁登记,清丈田亩,朝廷回购土地以及土地重新分配方案。 他浅尝辄止,可以从话音里清楚的听出,他不想在紫宸殿上刺激朝臣,小心翼翼的,生怕这时有人跳出来攻击他。 朝臣们抱着板笏,静默无声,紫宸殿内,只有梁焘一个人再说话。 陈皮站在丹陛之上,低垂着头,目光看地面,耳朵一直在听。 他暗自摇头,这位梁尚书,想要面面俱到,可是既没能让朝野高兴,也没让章惇等人舒心,更有,官家未必满意! 梁焘再说话,也刻意把握着尺度与时间,足足半个时辰,他守住话头,转向赵煦,道:“启禀官家,臣说完了。” “礼部,李相公,你来说说。”赵煦的目光,含笑看着李清臣。 李清臣神色肃然出列,抬起板笏,道:“臣领旨。” 众人看向李清臣,不由得凝色几分。 在朝野之中,李清臣是公认的,与章惇脾性最像似之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李清臣被公认是章惇的继承人,会是下一任大相公! 李清臣在赵煦点头,转向朝臣,沉声道:“诸位同僚,礼部目前有诸多重任,第一,重修元祐初以来的各种典籍,包括礼典,神宗实录,理清我大宋的礼法纲纪。第二,今科恩科科举。第三,祭礼” 李清臣说的十分简单直接,而且暴力。 重修礼典,神宗实录,这是要明明白白的推翻司马光等人修著《神宗实录》,要对定性的诸多事情进行推翻,重新认定。 ‘绍圣’二字,最重要的意思,就是继承,继承神宗皇帝,神宗朝。 这将是翻转,‘旧党’借着《神宗实录》给‘新党’定罪,‘新党’是要翻过来,洗白自身,给‘旧党’定罪了。 而‘恩科’,就是今年的科举。 科举,是一朝最重要的事情之一,李清臣只用了一句话就跳过了。 ‘祭礼’同样重要,祭告天地,先祖,宗庙,哪一个都不是只是祭祀那么简单,是重大的政治事件,里面有着无数的含义。 这是当今官家推倒‘旧党’c亲政c改元的第一次祭礼! 李清臣不论是作为公认的章惇继承者,参知政事,礼部尚书,还是他掌管的权力,都没人敢小觑,仔仔细细听着他的话。 文彦博拄着拐,面无表情。 不少人都在看他,想等他开口。 只要他开口,就会撕开一个口子,立刻会有人追随,大肆攻讦李清臣。 将今天最为重要的朝会,变成一场闹剧,不欢而散,成功阻击‘新党’。 但文彦博好像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 ‘蜀党’魁首的苏轼同样没有说话,他曾经做过礼部尚书,那时候是个空架子,没什么权力 ,却对李清臣说的这些了如指掌。 这些都是礼部的权力,无可辩驳。尤其是礼部的这些作为,纵然‘旧党’再不开心,这些事情,挑不出理来。 李清臣说话做事,向来滴水不漏。 他面无表情,继续说着,目光注视着众人,眼神中寒意森森。 真要有人敢拿他开刀,他会果断予以还击,他的话中,暗中了诸多有陷阱的破绽! 章惇说的是大框架,林希具体讲了政策,梁焘耍了滑头,李清臣说的简单直接,最让赵煦满意。 赵煦微笑着,不时点头。 李清臣在某些方面,确实与章惇很相似,尤其是这种雷厉风行,无惧无畏的性格。 “回禀陛下,臣说完了。” 李清臣转过身,抬起板笏向赵煦。 等李清臣话音落下,紫宸殿是一片安静。 他的话,比章惇,林希更有威力。礼部看似是务虚,实则在大宋官场,务虚才是最有力道。 李清臣手里握着重修《神宗实录》以及绍圣恩科,这两样就足以震慑太多人。 赵煦看着站回去,又抬头看了眼外面。 这场朝会,是波澜不惊,没有半点意外,颇为令他失望。 从辰时开始,现在快辛末了吧? 赵煦心里暗暗估算时间,耳朵微动,隐约能听到不少的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文彦博年纪最大,但他站的好像最稳,没一丝晃悠,颤抖的迹象。 赵煦心头称奇,直接站起来,笑着说道:“先就到这里,圣人为诸位卿家准备了膳食,大家到别院吃一点,好好休息一下,半个时辰后,咱们继续。” “谢陛下,谢娘娘。” 群臣齐齐抬手,声音比刚才似乎大了不少。 朝会是辰时开始,但他还要早一个时辰就在准备,等候了。 这大半天过去,大部分人是饥肠辘辘,快要眼冒金星了。 “梁卿家,你跟朕来一下。圣人特别喜欢你送的那个玩偶,但权哥玩坏了,你来帮我们看看。” 赵煦临走前,看向户部尚书梁焘,笑着说道。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二章 一根胡子 赵煦的一句话,让梁焘成了紫宸殿的焦点,无数目光落在他身上。 梁焘受宠若惊,连忙道:“是。” 他快步跟上赵煦,表情激动又欣喜。 梁焘在朝野的地位,其实有些尴尬。夹在‘新旧’两党之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现在,赵煦在这样的场合点名他,带他入宫,这是天大的恩宠! 从今天,这一刻开始,他就是实实在在的‘帝党’领袖! ‘新旧’两党想要再欺压他,他就有足够的底气予以抗拒了。 章惇与蔡卞等人仿若无所觉,等赵煦背影消失,便率先离开紫宸殿,去偏院用餐。 倒是文彦博好像僵住了,拄着拐,慢悠悠的转着身,看似很小的双眼,一道精芒闪过。 不同于文彦博,不少人还是盯着赵煦,梁焘消失的侧门,神情变幻,心里不知道在转着什么念头。 这一场朝会,可以说是无惊无险,朝臣们按耐住了诸多心思。 他们的目光从侧门慢慢收回,落在了章惇,蔡卞,李清臣等人的背影上,神情渐渐凝重。 从刚刚结束的朝会来看,‘新党’无疑是大获全胜,所有意图都得到了满足。 这种事,纵观大宋历史,绝无仅有! 神宗朝,固然神宗皇帝坚定支持王安石,可对司马光,吕公著等反对派,也给予极大的宽容,这使得朝政前所未有的激烈。王安石想要推行的‘新法’,从上到下,遭到了巨大的阻击。 变天了。 一些人,心头再次冒出这三个字。 至于这天,是大宋的天,还是朝廷的天,他们心底也难以具体分清楚。 偏院。 孟皇后正在吩咐着宫女,黄门,端着一盘盘,一碟碟的饭菜,送到早已经安排好的桌子上。 “这里,这里,对,是给李相公的。” “那份送错了,林相公的要清淡一些,林相公吃素比较多。” “对,来尚书饭量大,米饭多一点。” 孟皇后声音不大,环顾着厅内,不时说话。 章惇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了穿着相对朴素,还抱着权哥的孟皇后。 蔡卞随后,也看到,神色不动,余光看向章惇。 孟皇后出现在这里,还抱着权哥,可不是寻常时候。 随后,李清臣也上来了,脸角硬了几分。 “莫要多想。” 章惇神色严肃的淡淡说道。而后,他径直上前,行礼道:“臣代诸位同僚,多谢娘娘恩典。” 孟皇后抱着权哥,转了下身,微笑着道:“大相公无需多礼,朝会进行这么久,卿家一定累了,早些用一点。” 几个时辰的朝会,待会儿还要继续,能站在紫宸殿上的,五十以上居多,今天确实累惨了。 “多谢娘娘。” 章惇如常的行礼,然后就在他的位置上坐下。 “谢娘娘。” 蔡卞压着心里的猜疑,在他的位置上坐下。 后面进来的文彦博,李清臣,林希,许将等人,也意外孟皇后会抱着权哥在这里。 众人心头疑惑,猜测不断,还是依礼道谢后,陆续就坐。 孟皇后等他们坐好了,这才抱着权哥坐下,微笑着与众臣道:“太妃娘娘近日有些伤寒,官家过去看了,估计来不及与诸位卿家一起用餐。诸位卿家为国事受累,今日无需拘礼,可以放松些。” “谢娘娘。” 众臣虽然不解,心头疑惑,还是称谢。等章惇拿起筷子,他们才强装平静的吃起来。 只是吃了几口,就有人忍不住,大口吃起来,声音还不小。 他们真的是饿急了,少说也有四五个时辰没吃饭,有的怕是能有十个时辰! 章惇,蔡卞倒是还算镇定,再饿,威严还是要有。 孟皇后坐在前位,也不管下面,专心的喂着权哥。 不知道为什么,权哥忽然哇哇哭起来。 “乖乖,哥儿不哭不哭啊” 孟皇后连忙抱起来,轻轻摇晃,哄着。 但权哥就是哭不止,还越哭越大声。 朝臣们哪还有心思吃饭,全都看向上面的孟皇后与她怀里的权哥。 孟皇后身份特殊,又在今天这个场合,突兀的出现。 怀里还抱着她的孩子,皇嫡子! 所有人心头都有各种揣度, 有光明的,也有阴暗的。 自然,作为‘旧党’出身,高太后所立的孟皇后,太多人希望她能站出来,像当初的高太后,向皇后谏阻神宗皇帝,谏阻赵煦。 厅里,许多人盯着孟皇后,神情晦涩,眸光闪烁不休。 章惇放下筷子,看着孟皇后哄不好,忽然开口道:“娘娘,臣试试?” 孟皇后毫无芥蒂,抱着权哥就走下来,一脸愁色的道:“我也不知道权哥怎么了,大相公可以吗?” 章惇伸手接过权哥,抱到怀里。 也是奇怪,本来哭的满脸泪水的权哥,忽然睁开眼,看着章惇,就不哭了。 含泪的大眼睛,静静的看着章惇,双眼里似乎有些疑惑与茫然。 孟皇后在一旁看着,不由怔了怔。 章惇看着权哥,严肃的脸上,少有的露出笑容,伸出一手,给权哥擦泪。 权哥眨了眨眼,伸手就去抓章惇的胡子。 蔡卞见着,站起来笑着说道:“我还真没看出来,大相公这么会哄孩子。” 章惇给权哥擦了擦,与孟皇后道:“娘娘,孩子哭的时候,无非三种情况,饿了,拉屎撒尿,还有就是不高兴。这时,就要转移他的注意力。” 孟皇后微笑,心知章惇说的不全对,但见权哥确实不哭了,便道:“大相公说的是,难怪章府子弟,个个出类拔萃,人中翘楚。” 章家的子弟,确实很出众,章惇的几个孩子,几乎全部进士及第。 “娘娘谬赞了。”章惇客气的回应。 蔡卞站在一旁,心头一动,忽然笑着与孟皇后道:“娘娘,大相公哄好了权哥,可是大功一件,您不赏赐一点什么吗?” 孟皇后一怔,旋即就不动声色的笑道:“我听说东府的三郎要成亲了,这样吧,本宫来赐婚,预祝他们恩爱白头,琴瑟和鸣。” 章惇余光瞥了眼蔡卞,见他微不可察的点头,章惇便躬身道:“臣替犬子,多谢娘娘恩典。” 孟皇后刚要再说,就见权哥纠下了章惇的一根胡子,章惇脸角不自禁的抽搐了下。 孟皇后连忙伸手接过权哥,歉意不安的道:“大相公,没事吧?” 章惇伸手摸了下胡子,恢复了以往的严肃色,道:“只是掉了根胡子,娘娘无需挂碍。” 这时,在场本在吃饭的朝臣,许多人觉得饭菜不香了。 孟皇后什么时候与大相公这般亲密了? 他们不是应该仇敌见面,不说分外眼红,应该冷面相对吗?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三章 和谐一幕 孟皇后见章惇这样说,心里稍许放松。 朝廷这些大相公,一个个都是脾气古怪,以章惇最为拔尖,要么忍而不发,发起怒来,一般人承受不住。 权哥在孟皇后怀里,还伸着小手,要抓向章惇的胡子。 章惇见着,居然伸手拔掉几根胡子,递给权哥,道:“殿下喜欢老臣的胡子?” 权哥抓过来,就晃悠着在脸前,小脸居然笑了起来。 孟皇后心头惊讶章惇,又称奇权哥居然被逗笑。 “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啊?老远就听到权哥的笑声。” 这时,赵煦从侧门进来。 朝臣们连忙站起来,纷纷行礼,道:“参见官家。” 赵煦摆了摆手,来到章惇桌前,笑着道:“咦,权哥笑什么呢?” 他还没有注意到权哥手里抓着的两根胡子。 孟皇后笑着道:“官家,权哥本来在哭,大相公只是抱了下,他就笑了。他手里的,是大相公拔下来的胡子。” 赵煦这才注意到,不由玩笑道:“咱们权哥的笑容,很费大相公的胡子啊。” 蔡卞接话,道:“官家,娘娘大悦,要给大相公家的哥儿赐婚。” “哦,好事啊,” 赵煦看向章惇,道:“什么时候,朕去讨杯喜酒喝。” 章惇对于几个儿子,还是很满意的,抬着手,颇为客气的道:“就是犬子成个婚,不敢惊扰官家。” 赵煦从孟皇后怀里接过权哥,道:“看看,大相公这是有偏爱啊,对权哥,对圣人都很好,啊,朕这要去参加婚礼都不让了,偏心” “大相公这偏心的是有些明显了”这时,许将从不远处走来,还端着一个盘子,递给章惇。 这时章惇喜欢吃的一种甜点。 蔡卞突然伸手‘抢’过去,拿过一块就放嘴里,道:“许相公,你这也有偏心啊,怎么就是大相公喜欢吃的,没有我的?” 许将笑着道:“蔡相公这是提点我,您的寿辰我没去啊” “哦,蔡相公的寿辰,我怎么不知道?”赵煦抱着权哥,有些讶异的道。 蔡卞连忙道:“这,臣也是忘了,还是夜里回去,家妻给我准备了一下,我才想起来的” “是吗?圣人,你知道吗?”赵煦转向孟皇后。 孟皇后一笑,道:“臣妾一早就让人备了礼物送过去了。” 赵煦拿手点着蔡卞,道:“这大相公偏心就算了,蔡相公你这也偏心啊,圣人就这么讨人喜欢吗?” 气氛逐渐热烈,一些觉得有资格围过来的,都站过来,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都是些玩笑话,蔡卞还是有些尴尬,抬着手道:“官家折煞臣了,臣这是真忘了,大相公那是真偏心,看看,殿下多喜欢大相公” 赵煦怀里的权哥,这会儿还伸着小手,要抓章惇的胡子。 章惇见蔡卞‘祸水东引’,不自禁的道:“蔡相公何止是寿辰瞒着,我听说,他家哥儿的婚事,都是悄悄办的,汴京城没几个知道。” “蔡相公这是与我们不亲近,没交情,不请我们”李清臣顺着话题,开起了玩笑。 这时,朱太妃从侧门进来,道:“谁的婚事不请客啊?” 众人转头看去,连忙行礼,道:“见过太妃娘娘。” 朱太妃确实有些感冒,脸色有些苍白,见着朝臣们行礼,倒也不怯场,笑着道:“免礼免礼。官家刚才在我那,说是有家宴,我就忍不住过来看看,没想到这么多人在。” 这时,偏庁里不管吃没吃好,吃多少的朝臣,都站好了。 这是官家的老娘,他们得给予足够的尊重。 梁焘见朱太妃过来,躬着身,笑着道:“娘娘,我们在说,蔡相公家的哥儿成婚,没请我们。” 朱太妃看向蔡卞,道:“蔡相公,你这是怕我们不送礼,还是怕我们吃的太多,不够回本?” 蔡卞哪想到朱太妃也开启了玩笑,不由得老脸尴尬,连连抬手,告罪道:“娘娘勿怪勿怪,实在是孩子们不想大操大办,就是两家人吃了顿饭,不敢叨扰到娘娘” 朱太妃就是开了句玩笑,又看向章惇,道:“大相公,你家的,不会不请我们吧?” 章惇也不是大肆铺张的人,都想好要怎么办了。 这要是官家,皇后,太妃都去了,想小都不行。 章惇面露苦色,道:“娘娘,您这是给老臣出了大难题” “办!” 赵煦一锤定音的道:“既然圣人都赐婚了,就不能小了。我去,圣人,母妃都去,难得有喜庆,咱们都好好热闹一下。” 章惇无奈,只得应下。 “那菜,就不能简单了,得是樊楼的大厨吧?” “我听说,现在是鲈鱼正美?” “鱼要有,好酒也得有,我听说大相公府里藏了两坛百年老酒” 蔡卞,许将,李清臣就商议怎么‘宰主人’了。 气氛越发热烈,赵煦一家人,围聚着章惇,蔡卞,许将等众多相公,六部尚书。 自然,也有人靠不过来,除了地位,还有心理——抗拒与不愿意。 文彦博没靠过来,他依靠在椅子上,仿佛睡着了。 苏轼也没有,吃了一点之后,就站在人群中,静静看着前面的热闹。 吴居厚,陈浖这样的六部侍郎,是没资格。 太多人立着,看着,听着,有的面带微笑,跟着情绪起伏。有的神色不动,故作正色。有的面无表情,仿佛充耳不闻。也有的忧心忡忡,表情不安。 这样的场景,在大宋不能说没有,但绝不多见。 君臣和谐的一幕,按理说,应该是大宋之福,所有人乐见的。 但很显然,有很多,太多人,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一幕。 ‘帝相不合’的谣言,在开封城,甚至整个大宋不是一天两天,不知道多少人期待着,赵煦与章惇决裂,继而‘新党’被扫出朝廷,再一次的‘元祐更化’! 赵煦一家人,与章惇,蔡卞等人,谈笑的都是家长里短,丝毫没有谈及朝政,仿佛刚才那么紧张的时刻没发生过,又好像忘了待会儿还要继续的朝会。 话题很快就从儿女的婚事,谈到了育儿。 孟皇后对这个特别在意,十分认真的在听。 章惇,蔡卞,朱太妃都是爷爷奶奶辈的过来人,经验十足。 众人看着权哥,一个个的发表看法,交换经验。 唯有权哥还懵懵懂懂,依旧不懈的,伸着小手,想要抓章惇的胡子。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四章 孝道 皇家与当朝重臣,一起交流育儿经验。 这在一些比较私密的场合才会出现的情景,出现在了满朝文武的眼中。 章楶寡言少语,站在一旁,极少出声。 也不清楚一众人交谈了多久,孟皇后与赵煦低声道:“官家,众位卿家还没怎么吃。” 赵煦啊哦一声,这才反应过来,笑呵呵的道:“诸位卿家先用,得有空了咱们再继续讨论。” 众人皆应着,刚要散去,终于有人站出来了。 这是工部的一个郎中,正四品官。 头发花白,面容足有六十,实际只有四十出头。 他在人还未散去之前,来到赵煦身前,抬着手,肃色道:“启禀官家,臣有谏言,关于大相公,请官家鉴纳。” 本来还热烈的气氛,忽然冷静了,无数的目光落在这个郎中身上。 苏轼看着他的下属跳出来,神情微变,并没有出言喝止,冷静旁观。 蔡卞神情骤冷,面色严厉,果断警告的呵斥道:“既是谏言,就应该在谏言的地方谏言,胡闹,退下!” 章惇本来已转身,闻言又转过身,看向他,剑眉已竖起。 为了这场朝会,章惇,蔡卞等人耗费了巨大心血,用尽手段,确保的就是中间不出现幺蛾子,让‘绍圣新政’顺顺利利的推出,向外界展现朝廷的‘团结一致’。 果然,在他们意料之中的,还是有人不甘寂寞的跳了出来。 一直假寐的文彦博,缓缓睁开眼,在人群中看了一圈,落在了冯琦正身上。 这个人他知道,提拔过,是一个自诩‘清正无为,明理自通’的人。 孟皇后与朱太妃似察觉了不对劲,神情暗凛,站在赵煦边上没有。 陈皮则更靠后,他悄悄挥了挥手,有便衣暗卫悄然走近。 陈皮面无表情,双眼皆是冷漠。 如果说,冯琦正是要给章惇,蔡卞等‘新党’难看,不必选择在这种时候。 这种时候,针对的是‘绍圣新政’,针对是官家! 他不允许! 只要这个冯琦正胡言乱语,只要官家出言呵斥,他会毫不犹豫的让人将这个冯琦正丢入皇城司大牢,这辈子再不见天日! 赵煦其实早就等着这一幕了,抱着权哥,不动声色的余光一扫,笑着道:“冯卿家有什么谏言?” 冯琦正对四周的目光与异变仿佛毫无所觉,抬着手,肃然朗声道:“启禀官家,子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刚才大相公随意断须,非孝之礼也。身为大相公,一言一行皆教化天下,士人若随,教化不存,孝道尽失,礼法崩坏,乃祸乱之源。” 说到这里,冯琦正转向章惇,道:“下官谏言大相公,事君先事亲,孝道不可失,身体发肤,万分珍重,不可轻毁。” 众人听得是一怔一怔的。 偏偏这冯琦正搬出了‘子曰’,又站在‘孝’的至高点, 章惇剑眉竖起,面色严肃,俯视着冯琦正,并没有说话。 蔡卞也听出来了,这冯琦正的话里话外,并不涉及‘绍圣新政’,还真是对章惇个人的‘指摘’。 李清臣却悄悄靠近蔡卞,面露寒意。 蔡卞陡然惊醒,这只是个开始? 赵煦品味着这一长串的‘子曰’,笑容不变,看向章惇,道:“大相公,觉得冯卿家所言,是否有理?” 冯琦正在赵煦说话的时候,抬手向赵煦,赵煦说完,又束手,沉色的看向章惇。 表情方正,比章惇还严肃,似乎只要章惇开口‘辩解’,他就立刻开口反驳! ‘孝’这个字,只要是人,就逃不过,任何人敢在这个字上‘讨价还价’,就足以定位‘不孝’! 不孝之人,怎能配为官? 章惇直视着冯琦正,顺手的摸了下胡子,低头一看,又有几根胡子掉落。 他抬头看向冯琦正,道:“冯郎中,我这是孝,还是不孝?” 冯琦正看了眼,就沉声道:“大相公先前拔须,已是不孝,而今落须,是不孝始,不孝果,自是不孝!” 蔡卞要说话,被章惇无声用手势挡住了,道:“你说什么始与果,这些都是表象。我且问你,我拔须之时,可有不孝之意?” 冯琦正道:“行出于心,行不孝,孝怎于心?大相公,下官谏言,请大相公纳言,而不是辩礼 。” 不远处,一众人暗自得意。 冯琦正字字句句都捅在章惇要害,就是要坐实章惇‘不孝’的罪名,今天不管如何,章惇头顶‘不孝’二字,还怎么在朝廷立足? 赵煦抱着权哥,心里分析着这些话,目光环顾众人,将一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心头不禁晒然一笑。 章惇面色始终未变,淡定自如,道:“论身份,我属你长辈。你如此指摘长辈,对外人尚且如此,对父母会孝吗?” “大相公何必转移话题?” 冯琦正十分刚正,抬着手,道:“下官这是在为大相公谏言,于官于礼,无可指摘,请大相公莫要纠缠。” 章惇道:“你指摘长辈,就是不孝。一个不孝之人于我说的谏言,我为什么要听?” 冯琦正一怔,他就不孝了? 赵煦差点笑出声。 章惇用了一个‘诡辩术’,将冯琦正给绕进去了。 这一招确实高明,所谓的以彼之道还之其身,几乎是万能的解套手法。 文彦博拄着拐,在一旁听着,慢慢又闭上眼假寐。 冯琦正这样的人,这样的手段,怎么可能是章惇的对手? 苏轼暗自皱眉,有些想要上前,将冯琦正喝退。 冯琦正自然不会坐实他‘不孝’的罪名,转瞬就抬着手,沉声道:“大相公,下官有谏言之权,也有谏言之责,这与孝道不冲突,反而是大相公,于此纠缠,是不想面对拔须不孝之事吗?” 章惇道:“你不过四十岁,枯容白发,苍老至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毁,你毁到这般,是孝吗?你口口声声与说我孝道,你可有半点孝心?” 冯琦正顿时被堵的哑口无言。 他被他刚才的话给套住了! “此时此地,岂有你说话的份,退下!” 苏轼出来了,俨然的向冯琦正喝道。 他已经看出来了,短短几个交锋,冯琦正已溃败如山倒。再继续下去,在所有人眼里,那就是冯琦正‘恶意纠缠’了。 “冯卿家的话,朕以为,有必要再认真讨论一下。” 苏轼话音落下,章惇等人还没有反应。抱着权哥的赵煦,突然接话了。 偏庁里的朝臣为之一静。 ‘有必要再认真讨论一下’,这话,是什么意味?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五章 破除 赵煦抱着权哥转身,在他的位置上坐下,见一群人还恭谨而立的望着他,压了压手,笑着道:“都坐下,这不是政事,就是闲聊天,咱们边吃边聊,朕现在也是饥肠辘辘。” 赵煦越是这么说,越是没人敢大意。 “臣等谢陛下。” 一群人行礼后,依次回到他们的位置上,直起腰板,侧着身,目光都在赵煦身上。 赵煦等孟皇后,朱太妃相继坐下,这才拿起筷子吃了一口,感觉有些冷,便放下筷子,道:“朕刚才听了大相公与冯卿家的辩论,也有些想法,朕说出来,大家听一听,咱们君臣相互讨论一下。” 群臣越发认真的侧身,他们从赵煦的自我称谓以及这段话里,听出了不一般。 冯琦正端坐笔直,一脸方正。 他现在心头暗叫可惜,刚才被章惇一句话堵住,没来得及反驳,现在倒是知道怎么应对,已错过时机! 章惇则始终面色如常。 冯琦正的跳出来,他不意外,以外的是,这个人水平太次,没给他一点的威胁,更不曾涉及‘绍圣新政’。 蔡卞,李清臣,林希等人则目光四处巡视,警告之意昭昭。 冯琦正跳出来,令他不安,担心这是一个开始! 他们的目光下,文彦博老神在在,无动于衷。 苏轼避着不见,注视着赵煦。 其他人一些人,纷纷低头,不敢对视。 这些人,都是当朝相公,‘新党’大佬。他们一句话,就能左右在场的绝大部分人的仕途与命运! 赵煦将一切尽收眼底,看了眼怀里的权哥,小家伙有些不安分,动来动去,赵煦随手拿了个能吃的,放入他嘴里,抬头看向群臣,道:“圣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圣人说的是‘不敢’,而不是不能。‘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这句话,是作为孩子来说的,但朕以及再坐的诸位卿家,都是为人父母,见识过人世间的险恶的。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将来如何飞黄腾达,显名耀祖,只希望他平平安安,不受疾苦。‘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这是圣人的总结,说了三件事,孝,忠,己。忠孝两全,先己后他,这是世间常态。圣人云,是圣人认为的孝之极致,并非人人能达到。冯卿家刚才也说,孝始于心,后表于行。朕认为说得对。可若是掉个头发,八个胡须,就是不孝,又过于苛刻,并非孝道本意。所以,在朕想来,人世间最为寻常的孝道,无非是双亲康健,阖家团睦。至于圣人所云,可以追求,可以要求己身,但不能作为要求所有人的准则。与父亲顶个嘴,早上没给母亲请安,有一天没陪父母吃饭,再者就是,拔个胡子,掉个头发,就要在朝廷谏言,弄的天下皆知,这是一种极端。朕亲政两年来,命礼部重修礼典与大宋律,为的就是四个字:有法可依。出了什么事情,应该在礼典与大宋律的范围内解决,如果事情没有在礼典与大宋律内,无从着手,也应当由朝廷修订礼典与大宋律或者大理寺来判决,而不是成为朝廷争斗的借口。” 赵煦说了一大长串,不带歇口气的。 他从所谓的‘孝’,延生到了礼典,大宋律,也再次否定了‘朝争’c‘党争’。 官家话里的告诫之意,在座的都能听明白。 “臣等,恭领圣训!” 朝臣们不管心里怎么想,是不可能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与赵煦公然争执的。 尤其是赵煦说的还有道理。 赵煦的话里,没有苛责冯琦正的意思。 冯琦正坐在椅子上,神情没有多少变化。心里还在懊恼,错失了刚才扬名立万,博得清名的机会。 章惇在赵煦话里听到的重点,依旧是‘绍圣新政’下的‘大宋律’与‘礼典’。 这两部‘礼法’,将会是推行‘绍圣新政’的依据。 文彦博,苏轼等人则暗自拧眉,心头沉重。 他们从赵煦的话里,听出的,还是对于‘祖宗之法’的蔑视与不屑。 ‘孝’是为人之本,在大宋从上到下中极其重要。 官家现在将‘孝’圈固在一个范围内,无疑还是为他破坏祖制进行辩解以及寻找认同。 他们心头沉重又无奈。 现在的儒家还没发展到后世南宋的高度,‘礼法’中的‘孝’还没有过于变态,在这个相对开放的时代,赵煦的话,还是能得到不少认可的。 赵煦一边哄着乱动的权哥,一边注视着朝臣们的表情,稍稍思索,便又道:“司马光当朝事,做出了一些前所未 有的恶政,比如那个‘阿云案’,父皇钦定的案子,二十年后,他居然翻案了。他尊崇的‘忠孝’,是在哪里?又比如,父皇耗费二十多年心力,穷二十年之功推动的‘新法’,他一夜之间尽数废除。这‘忠孝’可有半点?再者说,二十年所推行的事,一夜废除,可知晓会酿出的后果?没有。” 朝臣们心中一凛,神色肃然,纷纷侧身。 当朝的舆论环境,在发生变化。 纵然王安石以及‘新党’依旧是恶评如潮,攻讦满山。但司马光等所谓的‘三贤’也在遭受越来越多的质疑,尤其是诸多‘不忠不孝’的事,在朝野,士林间,渐渐有些‘不可言’的意思了。 司马光等人,最大的‘恶’,其实不止是推翻了神宗皇帝的国政,还在于他们是借着赵煦这个官家的名头,做出了诸多恶劣之事。 现在,赵煦公然评点司马光等人,朝臣们心里就有警觉了。 司马光的威望实在太高了,甚至超出了王安石,是当今的‘三贤’,当代大儒,过世不过五六年时间,徒子徒孙遍布朝野。 就拿文彦博来说,他在元祐初复出,是司马光力荐的结果! 司马光在朝野的影响力,哪怕文彦博活着都比不过! 偏庁里,不少人欲言又止,神情很是复杂。 文彦博默默听着赵煦对司马光的评点,神色平静,并没有为之辩解的一点意思。 “所以,” 赵煦环顾众臣,眸光炯炯,道:“在礼典与大宋律的范围内,不妨大胆一点,衣食住行,都可以放开一些,不要过于拘束,刻薄,刻板,走极端。高兴了,大口喝酒,大声唱歌。不高兴了,该哭哭,该骂骂。繁文缛节,适得其反,公正向和,勇于开拓!”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六章 虎头蛇尾 赵煦见众臣作聚精会神的恭听圣训状,索性就继续说: “礼法,是对个人品德的要求。律法,是所有人行为的底线。不尊礼法,不等于违反律法。反过来说,礼法,以及其中的孝道,应当具体论事。” “礼法以及律法,都是相对笼统的,每当有发生的事情,必然是对礼法与律法的挑战。这种挑战,需要人为的去平衡。” “怎么平衡?律法上,应当有大理寺来判断。如果空白,须由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司而定,朝廷以及朝野官吏,不能横加干涉,包括朕在内。” “礼法,自周礼而始,时移世易,多有变化。尤其是圣人之言,在礼法中多有体现,也多有冲突。” “礼法与儒家,礼法与现实,儒家与现实,出现了种种不可调和的矛盾,这些矛盾,诸位卿家比朕知道的多。” “那么,怎么调和,朕认为,应该是以一种务实的态度,应当是总结礼法,基于现实,展望未来,制定最适合当下的各项新礼法” “朕知道,对于‘新’这样的字眼,一些卿家总是不舒服,难以接受。朕希望,你们能仔细想想,这种不舒服,难以接受的根由是什么,抛开假大空,扪心自问。” “大宋律与礼法,将是我大宋的最高行为准则,凡是都应该在大宋律与礼法的范围内行事。越出这个界限,那么,就应该有有司出面惩治,维护大宋律与礼法的尊严与不可挑战的权威!” 赵煦慢慢说着,偶尔瞥见一些朝臣忍不住饥饿悄悄‘偷吃’,他也没在意。 这样,使得不少人开始吃起来。 他们太饿了,饿了快一天了。 还有许多人,没有这个胃口,在认真思索着赵煦的话。 如果章惇等人的发言,表达是‘绍圣新政’的具体思路与政策,那么赵煦说的,就可能蕴含着‘绍圣新政’的根本宗旨。 众人默默思忖,推敲着赵煦的话。 冯琦正忍不住了,再次站起来,抬手道:“微臣敢问官家,‘绍新政’是否在大宋律与‘绍圣礼典’之内,他们是否要遵循大宋律与绍圣礼典?” 赵煦余光一瞥,见章惇面不改色,蔡卞等人沉色皱眉。 苏轼脸色不愉,并没有出声,只是面上不太好。 可以想见,今天过后,政事堂会对他以及工部进行进一步的打压了。 赵煦抬头,远远的看向冯琦正,笑着道:“冯卿家这是有疑问?不止是‘新政’,所有人与事,包括朕,大相公在内,所有人,都应该在大宋律与绍圣礼典范围行事,越出了,就要受到相应的惩罚。” 冯琦正陡然停止身体,抬着手,道:“陛下,敢问政事堂近来推行的政务,可全部合乎大宋律与礼典?” 章惇剑眉一挑,慢慢转头,直接看向苏轼。 苏轼面沉如水,他也没想到,冯琦正居然敢这样说话,直指‘绍圣新政’! 偏庁里,落针可闻! 朝臣们的目光,先是在冯琦正身上,继而望向赵煦,接着就是在章惇,蔡卞等人脸上搜寻。 蔡卞,李清臣等人神情自是不好看,在严肃的掩饰下,双眸里是寒意森森的盯着冯琦正。 他们从王安石变法开始,又历经元祐初的‘元祐更化’,全数被流放,而今漂泊归来,他们满腔怨愤,已然不允许任何人再抗拒他们的‘新法’! 文彦博终于睁开眼,慢慢的扫视一圈,继续闭眼假寐。 随着冯琦正话音落下,朝臣的目光渐渐聚集,落在了赵煦身上,等着他的回答。 他们都想知道,外界传言的‘帝相不合’,到底是真是假! 章惇,蔡卞等人也慢慢转过身,如同刚才一样,侧身,恭谨的向着赵煦。 孟皇后悄悄抿了抿嘴,似想要说什么。 朱太妃不动声色拉了下她的手,看着她,轻轻摇头。 孟皇后躬身向朱太妃,无声的点头。 赵煦余光瞥了眼,视若未见,看向冯琦正,笑着道:“卿家不是言官,要实事求是,举出实例。比如说,你认为,那件事不合大宋律与绍圣礼典?卿家可当众指出来,众卿皆在,朕也无法偏私。” 冯琦正神情犹豫了下,将‘新法’或者说‘绍圣新政’从头到尾想了个遍,却没敢说出口,突然又直起身,沉声道:“启禀陛下,兵部郎中宗泽领虎畏军,率军进驻江南西路,并兼任巡抚,总督,经略,总管四要职,统辖江南西路军政所有事务,权力之大,旷古未有,臣请敢问陛下,这一任命,是否符 合大宋律与绍圣礼典?” 他的话音落下,这小小偏庁就更静了。 江南西路一事,发生在去年九十月份,朝廷一直压了两个月,才雷霆处置。 近三个月过去,朝野都看得分明,朝廷就是要拿江南西路开刀,在江南腹地树立一个‘新法表率’! 这是‘绍圣新政’的一大支点,在江南推行的第一步! 这一步,谁都阻挡不了,阻挡了这一步,等于是全面阻止了‘绍圣新政’! 苏轼神色越发阴沉,强压着,没有出声。 文彦博好似睡着了一样,无动于衷。 倒是其他大小朝臣,悄悄对视,端坐的更加周正,连表情都不敢有一丝泄露。 谁还不知道,‘绍圣新政’已然不是过去的‘新法’,真正推动变法的,不是章惇,蔡卞等人,是那个坐在那里,人畜无害,笑容款款的年轻人,当今官家!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赵煦身上。 冯琦正当众点破这一件事,赵煦会怎么样回应? 勃然大怒,转移话题? 这两种手段,都会给刚刚开启的‘绍圣新政’蒙上阴影,将原本顺利的朝会,变得虎头蛇尾! 赵煦微微点头,道:“卿家说的是国政,大相公,你来回答一下。” 章惇躬身行礼,转向冯琦正,根本不给朝臣们更多反应时间,直接道:“对于宗泽以及虎畏军的安排,是因为江南西路杀害钦差,阻挠朝廷政令,到了不得不整治的地步。是朝廷权衡方方面面,做出的特殊安排。这种安排,是国策大政,并不反违反大宋律与绍圣礼典。如果有,你可以提出来?” 冯琦正怔了又怔。 他张口就要反驳,宗泽的安排,违反了‘祖制’,可‘祖制’是什么,是包含了历代皇帝的圣旨c诏书c口宪以及默认c传承下来的国政与规矩,内容十分庞大与复杂。 这些,都不在新修的‘绍圣礼典’之内。 也就是说,大宋朝一直以来的‘平衡’国策,不在大宋律与绍圣礼典之内。 冯琦正嘴边张了又张,硬是一句话说不出口。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七章 态度与真诚 赵煦见冯琦正被章惇堵了回去,便将怀里的权哥交给身旁的孟皇后,看着群臣道:“说到江南西路,这件事,朝野一直讳莫如深,今天,朕借着这个机会,说一说朕的想法与态度。” 朝臣们连忙侧身,神情肃色c庄重。 江南西路一事,是久拖未决,令朝野挂心难受的一件事。 从江南西路上下铁板一块的抵制‘新法’推行,再到‘贺轶之死’,接着是江南西路发生种种怪事,包括朝廷派去的各级官员迈不出衙门,前不久应冠,栾祺等人莫名其妙在狱中‘自杀’。 桩桩件件,都让朝廷震怒。 朝廷是在压着怒火两个月后,才派宗泽率虎畏军前往,决心肃清一切。 但是,宗泽率虎畏军前往,又集合巡抚,总督,经略,总兵等要职于一身,在江南西路实权大的惊人,简直是一个‘土皇帝’! 这种权力,别说是地方了,朝廷的权臣都做不到这样。 纵观古今历史,这样的地方官也不多见,但凡出现了,无不是王朝末世了。 是以,宗泽这件事,一直是朝野巨大的心病,而‘新党’强势,又有赵煦的坚定支持,‘旧党’有口难言,更是‘贺轶之死’这个大理由,渐渐的,成了朝野讳莫如深的一件事。 现在,当今官家提起,他们是有千言万语想说,梗在嗓子眼,强忍着,耐着心听着。 赵煦瞥见文彦博的表情似乎动了一下,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道:“第一,‘绍圣新政’,是朝廷总结我大宋国政的沉疴旧病,开出的一道药方。是朝廷所有人的共识,不是哪一两个人的想法,更不是权臣为了一己私利。在这一点上,朕坚定,毫不怀疑的相信大相公以及诸位卿家的公正为国之心,对于各种攻讦,流言蜚语,会认真审视的听,看,会极力做到兼听则明。‘绍圣新政’出现了什么问题,咱们内部讨论解决,不能演变成朝野党争,权力争夺,你拖我后腿,我给你使绊子,这种情况,要坚决杜绝。” “第二,‘绍圣新政’,必然会引发诸多乱象,这些乱象,咱们要看清楚,是一直掩盖着,被揭发出来的,还是‘新政’平添造就。出现问题不可怕,可怕在于,我们不解决问题,而是企图要解决发现问题的人,掩盖其中的事情。这种行为很可怕,也很常见。” “第三,‘绍圣新政’,是一种创新c改变,是不同于以往的。有的复古,有的应变,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为了迎刃解难,不是制造问题,不是不尊‘祖制’,不孝。对于怎么改,往哪里变,方向,目的这些,朕与诸位卿家,边走边看。” “第四,不管是所谓的‘新党’,还是‘旧党’,亦或者其他什么。在朕眼里,都是不存在的。诸位卿家在朕眼里,是朝臣,是干吏,是朕的左膀右臂,治理国家的得力助手。或许有亲疏远近,但朕更在乎,诸位卿家,是否有心,有能力为君为民行事,为家为国谋福。” “第五,就是改制的情况。朝廷改制,军队改制以及地方改制,这是应事需要,不是针对什么人,什么势力。对于其中的官位之类的,朕也要求政事堂,吏部,秉公而来,摒弃立场与偏见。朕与大相公等人讨论好,要成立一个咨政院,这个咨政院,将有权定夺御史台,大理寺这样独立机构的堂官人选。使得大理寺,御史台能够有效的制衡朝廷。并且,也能够弹劾包括大相公在内的政事堂相公与六部尚书,确保朝廷行事的廉洁与奉公。” “第六,就是江南西路一事。” 朝臣们躬着身,认真的听着,分辨着。 这位年轻官家的话里,都是对于‘绍圣新政’的态度。从他的话里来看,他的态度很超然,关心的,依旧是国政本身,并没有下场掺和朝野争斗的意思。 这一点,与先帝十分迥异。 先帝在朝野的斗争中,逐渐走下来,成了‘新党’魁首。 文彦博已经睁开眼,神情若有所思。 苏轼倒是面色和缓,似乎明白了什么。 更多的官员彼此对视,连连点头。 这才是他们想要的皇帝,皇帝就应该超然物外,垂拱天下。而不是亲自下场,参与到朝野的争斗中。 朝臣们继续看着赵煦,等着他,关于‘江南西路’的态度。 “对于江南西路,” 赵煦喝了口茶,道:“朕的想法是,必须要严肃整顿,抵抗‘新政’已是大过,更是胆敢杀害钦差,我大宋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宗泽率兵前往,是以防万一,也是展示朝廷的坚定态度!” “待查清贺轶之死,以及整肃了江南西路官场,宗泽就会率兵归京。宗泽下江南, 是临时的c特殊的c应变举措,不是改制的方向。我大宋,不允许出现藩镇。” “时间,差不多就是一年左右,宗泽就须率兵回京,朝廷应当遴选新的巡抚,总督,经略以及总兵等各级大小官员。” “在江南西路一事上,诸位卿家,大可敞开来谈论,有什么想法,与各部尚书,或者政事堂相公,亦或者直接来政事堂,与朕当面说。有问题,咱们调整,有过错,咱们就改。在为国谋事这一项上,朕希望,朕持公心而论,诸位卿家,也能以公正之心,摒弃派系与偏见,就事论事,不要藏着掖着,也不要无限扩大。” “陛下圣明!” 朝臣们等赵煦话音落下,连忙侧身抬手,朗声说道。 孟皇后就坐在赵煦边上,紧绷的俏脸和缓,还不自觉的露出一丝笑意来。 虽然,她是赵煦的枕边人。 但由于出身与境地的尴尬危险,她对赵煦一直无法了解,在纷乱繁杂的国政中。赵煦给她的印象,一直是看似温和,实则城府深沉,手段凶狠。 听了赵煦这么一长段话,她终于放下心头大石。 她听得出,看的明白。这是赵煦的真话,真实内心想法。 章惇应该是最了解赵煦的人,他听得出,赵煦这些话里的真诚,严肃的脸上,双眼有笑意,展现一种自信之色。 “哇哇” 忽然间,在一片安静中,权哥伸着,大眼睛眨动,哇哇叫了两声。 赵煦笑了一声,道:“冯卿家,诸位卿家,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八章 南北 赵煦话音落下,偏庁里再次安静了。 只有权哥伸着小手,不时低低的哇哇一声。 赵煦说的太多了,朝臣们纵然有千言万语,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切入。 官面上的话,大家都懂,不会完全当真,真要有谁不开眼胡言乱语,不说赵煦了,章惇等人,有一万种手段折腾你。 其他人可以不说话,冯琦正不能。 他被赵煦点名,只得硬着头皮站起来,抬着手,稍稍思索,斟字酌句的道:“启禀官家,臣对‘新政’并不反对,只是朝廷在推行‘新政’之时,总有出格之举,引出诸多祸事,引得朝野纷纷扬扬,永不宁静,臣请官家下明诏,立纲纪,定法度,昭告天下,无论高低贵贱,但有触犯,一律严惩,绝无例外!” 蔡卞,李清臣等人的表情瞬间变得不善。 他们不动声色的慢慢转头,先是看向低着头的冯琦正,接着是苏轼,文彦博等人。 有几个人只觉心底一寒,连忙低头,不敢与他们对视。 蔡卞,李清臣等人发怒了。 冯琦正的话,还是冲着他们‘新党’去的,这是要圈固他们吗?还是为了今日过后预埋伏笔,等着对付他们? 文彦博慢慢抬起头,平淡的扫了眼蔡卞等人,落在了冯琦正身上。 他心里也好奇,这个冯琦正,是自身这么想的,还是背后有什么人推动? 苏轼,他有这样的心机,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那么,还有什么他都不知道的暗中力量吗? 文彦博余光看着左右两侧,心里默默思忖。 赵煦对于冯琦正的话,倒是有些小意外,这位小小的工部郎中,这样的胆魄,在朝廷里已经不多见了。 “大相公,你怎么看?”赵煦拿起茶杯,随口的问道。 章惇端坐笔直,赵煦话音一落,他就躬身,道:“官家,冯郎中的话,臣觉得有理。” 赵煦喝了口茶,端着茶杯,目光在冯琦正,章惇脸上又扫了一遍,忽然间嘴角露出笑意,道:“陈皮,依冯卿家所言拟旨。” 陈皮侧身,道:“是。” 说完这一句,陈皮又接话道:“官家,天色要晚了。” 赵煦抬头看去,只见外面的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居然有些暗下来了。 赵煦想了想,道:“诸位卿家,今日天色已晚,我们接下来的仪程,怕是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这样吧。明天辰时,咱们在紫宸殿,继续讨论。由大相公以及诸位相公,六部尚书等,宣讲最主要的大政方针以及具体政策细节,然后诸位卿家一起讨论,集思广益,查漏补缺。” 众臣这一天也累的够呛,本来以为在这里能吃一点,休息一下,没想到不比在紫宸殿站着轻松。 “臣等领旨!” 众臣抬手应声。 赵煦笑了笑,站起来,率先离开这偏庁。 朱太妃,孟皇后跟着,等他们走后,众臣才三三两两的站起来。 不时有哎哟一声响起,这些‘老人家’,这一天确实累的够呛。 章惇站起来,剑眉犀利,眸光如渊,看向文彦博,苏轼等人,道:“文相公,苏尚书,陶侍郎几位,跟我来政事堂,我们说点事情。” 说着,章惇就领头向前走。 御史中丞黄履跟在章惇身旁,双眼却紧盯着冯琦正。 冯琦正知道,他们今天‘多话’了。但事已至此,他也破罐子破摔,梗着脖子,视若未见的跟在人群中。 蔡卞,李清臣,林希等人对视一眼,表情相当严肃。 冯琦正冒出来,是有点意外。但这冯琦正还算知道分寸,没有提及过多敏感,尖锐的事情。 只是,这里面,透露出,他们对朝廷控制的还不足,今天这种场合,冯琦正能跳出,换做其他地方,其他场合,只怕就不是跳出来一个这么简单了。 文彦博,苏轼对于章惇的召唤,没有什么意外,默默的跟在章惇身后,转向青瓦房方向。 他们心底,其实已经知道章惇要说什么,但在猜测,章惇会用什么手段,进一步压制他们。 这是绍圣元年的第一次朝会,在这边还开会的时候,一道道诏书,邸报,从皇宫发出,奔向各处。 各处接到诏书,又再次分发向下,传达向大宋的角角落落。 ‘绍圣新政’囊括了方方面面,涉及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利益。 开封城里,不说各处高楼大衙 ,茶楼酒肆,就是寻常店铺,家家户户,都在讨论着。 他们不是讨论‘绍圣新政’的利弊,而是在说先帝,也就是神宗朝的‘王安石变法’带来的种种变化。 绝大部分人,表现出了一种‘悲观’的情绪,都是摇头,感叹,认为朝廷在‘折腾’。 ‘这样折腾下去,还能折腾多久?’ 这是不同地方,冒出的相似的感叹。 江南西路,洪州府。 宗泽来这里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他安顿,布置好军队,就来洪州府上任。 洪州府内,巡抚衙门几同空置,也就是洪州府,还算有点人气。 宗泽没有住在那临时的巡抚衙门,而是在洪州府大衙。 此时,周文台与宗泽对坐,两人以往不熟,这几日,倒是亲近不少。 周文台不断的介绍着洪州府的情况,最后,似总结的说道:“栾祺,应冠等人死在大牢里,巡抚衙门那边判断,应该是有人下了黑手,但在贺巡抚侍卫把守下,还能做得这么干净利落,这洪州府,水不是一般的深。” 宗泽神色沉吟,道:“你们都查不出?” 周文台神情有些尴尬,道:“倒不是不能查,而是,这洪州府,里里外外,我们能信任的人太少,就是调查出一些事情,也不敢轻易相信,下结论。” 宗泽若有如悟,忽然抬头看向周文台,道:“那个南皇城司呢?” 周文台神情微动,看了眼四周,凑近低声道:“那个地方,现在水深得很。蔡攸在准备一支五百人的骑兵,整日训练,满城游走。南皇城司,似不在他手里。” 宗泽神色微沉,盯着周文台,道:“我听说,南皇城司,近来专干一些敲诈勒索,抓人抄家的勾当?” 正文卷 第五百五十九章 死水 周文台听见宗泽不问其他,反而关心起了‘南皇城司’,有些迟疑。 他在洪州府日久,对南皇城司自然熟悉的多。 蔡攸都被踢走了,那主事之人,必然来头更大,大到他们惹不起! 周文台是知道李彦的,但李彦是打着‘监矿’名义来的,平时极其低调,根本看不见人,没有任何明面上的证据,说那些敲诈勒索,抓人抄家是李彦干的。 周文台看着宗泽,情知与这位头顶上司相处不知道要多久,凑近一点,低声道:“我听到的消息是,是宫里的黄门。” 宗泽一怔,这他还真是始料未及。 只是怔了片刻,宗泽就道:“有办法约束吗?” 周文台对内里详情也不了解多少,瞥了眼外面,道:“这皇城司,是归政事堂辖制,按制度来说,也在巡抚之下,不妨,先找那蔡攸谈谈。” 周文台是蔡卞得意门生,蔡攸是蔡卞的亲侄,但蔡攸与蔡卞不亲近,是以,周文台与蔡攸几乎就是点头之交,并不熟识。 宗泽来到洪州府有几天了,但对于洪州府千头万绪,讳莫如深的情景,还是深感诧异与责任重大。 不止是地方上盘根错节,复杂难言的势力层层叠叠,难以看透。还有就是朝廷派来的各级机构,也是互不统属,派系众多,无法拧成一股绳。 宗泽对于周文台的建议不置可否,心里思忖一阵,面色不动的道:“我要是撤换江南西路各级官吏,从江南西路以外调派过来,你觉得如何?” 周文台默默拿起茶杯喝茶,面色似乎有些迟疑。 宗泽见着,直接便道:“你我其实无需多见外,我这一趟能成,皆大欢喜,若是我也败走,周兄未必会不受牵累。” “我知道。” 周文台没有喝,到了嘴边又放下,轻声叹道:“我也不多说,就拿我我举列子,我来洪州府这么长时间,就是这洪州府大衙,我都不敢说是安全的。我里里外外换了很多人,本地人,他们与当地士绅牵扯太深,我时而指挥不动,我能指挥得动又不安心。我从外面也调了不少人,但他们也是被掣肘严重,举步维艰。换到各地的知县,多半被架空。有个县,要清查县粮库亏空,这知县被人请去青楼喝了一顿酒,给我写信的内容是:本地民风朴实,府库充盈,圣治之下,国泰民安。” 宗泽眼角不自禁的抽搐了一下。 本地提拔不行,外调不成,这江南西路,真的是水泼不进的铁板一块吗? 周文台见宗泽沉思,便道:“我与恩师通过几次信,恩师给我支了招。” 听到周文台提及蔡卞,宗泽来了兴趣。 蔡卞的履历十分厚实,能力经验都是一流,他肯出招,必然是有办法! 周文台凑近一点,低声道:“恩师说,得找到地头蛇。强龙能压地头蛇,只要制住了这地头蛇,其他都好办了。” 宗泽会意,又摇头,道:“不是一个两个那么简单,江南西路这么大,想要推行‘绍圣新政’,还是在于地方衙门。” 周文台轻轻点头,没有多说。 宗泽的话是有道理的,江南西路地头蛇,不是一个两个,甚至不是一两百个,朝廷根本没有能力以及心力c时间去对付这些地头蛇。 唯一剩下的办法,还是依托于各地衙门,强行推动,遇山开山,遇水凿渠。 这是一个庞大,艰难的过程。 宗泽思索一会儿,就道:“贺巡抚之死,查到多少了?” 周文台道:“没有。贺巡抚之死,透着诸多诡异之处。不过,巡抚衙门的参政参议,咬定贺巡抚是被谋害,朝廷也要借用这个罪名。” 宗泽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道:“这段时间,我会尽快组建新的巡防营,总督衙门,全部接管江南西路的一切军政大权,召见所有知府,知县以及兵曹,转运司,漕运等各级大小官吏。周知府,到时候,你可要支持我。” 宗泽初来乍到,又带着推行‘绍圣新政’的使命,可以想见,他们将遇到多大的阻力。 “理所应当。” 周文台没有犹豫,道:“下官是洪州府知府,是巡抚所辖,宗巡抚尽管放心。” 宗泽是对周文台放心的,不然也不会来见他。 喝了口茶,又看向外面,似乎寒冬过去,天气要热起来了。 宗泽心里对江南西路已经有了大概思路,道:“我估计朝廷很快就有各种邸报,诏书下来。江南西路也要拿出详细的奏呈,我打算,召集各府知府,知县以及其他主官,一同讨论,拿出一套具体的行事 条陈。确保江南西路政令统一,步调一致。另外,御史台,大理寺等也在筹建,新巡抚衙门将会给予全力的支持。” 周文台暗暗拧眉,没有接话。 宗泽这些思路,与朝廷的改革方向是一致的。 但在开封城里,有朝廷,有官家,强压之下,谁能反抗? 可在江南西路,他们有太多手段使绊子了。 这是一滩深水,死水!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个小吏走来,见着两人,神情犹豫。 周文台顿时严厉的呵斥道:“这是新任的宗巡抚,有什么话不可说的?” 小吏连忙抬手,道:“回禀主君,宗巡抚,外面有个人,说是来自宫里的黄门,来拜会主君与宗巡抚。” 宗泽目中诧异一闪,旋即就淡淡道:“我是素衣悄悄来的。” 周文台会意,凑近低声道:“那,见还是不见?这李彦突然找过来,怕是来者不善。” 不论是周文台是蔡卞得意门生,还是洪州府知府,亦或者宗泽这手握江南西路权柄的封疆大吏,面对宫里的黄门,哪怕再小,他们都不能不小心。 何况,这个李彦被派到江南西路,分明就是宫里要监视江南西路的一举一动! 这个人,才是真正的钦差,手里或许就握有圣旨! 宗泽心里也在犹豫,只是短短一瞬,便道:“躲不掉的,见见吧。我也想看看,他在将江南西路大肆抓人抄家,是为了什么。” 周文台深深的看了眼宗泽,转向那小吏,道:“请他进来。对了,再备一些点心。” “是。”小吏应着,快步离去。 宗泽拿起茶壶倒茶,道:“你觉得,我若是要接管南皇城司,这李彦会答应吗?” 周文台想了想,道:“李彦明面上不是南皇城司的人,想要在明面上接管南皇城司,还得蔡攸点头。”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章 处境 宗泽拿起茶杯喝茶,心里计较着。 江南西路的水,比他预想的要深。现在朝廷全面插手,将水搅浑,这对他来说,应该是好事。但他总觉得,他的想法不一定对,并且,想要推行‘新政’,阻力将比预想的要大的多! 不多久,李彦就进来了。 他穿着一身白衣,做书生打扮,脸角瘦长,苍白,双目狭长,嘴角时刻挂着笑意。 宗泽还是第一次见这李彦,第一眼就觉得不舒服。 这个人,给他一种阴森森的感觉,从脸上看,这个人就是那种背地里阴人的小人。 李彦手里还盘着浮尘,他走进来,看着宗泽与周文台,笑眯眯的抬手行礼,道:“小人李彦,见过宗相公,周知府。” ‘相公’一词在民间有泛滥的趋势,宗泽这样的封疆大吏,是有资格被人私底下称为‘相公’的。 周文台没说话,看向宗泽。 宗泽第一眼就不喜欢这个人,面色如常的道:“李公公请坐。” “谢宗相公。”李彦脸上似乎总是笑眯眯的,应着声,在宗泽对面坐下。 等下人上茶之后,李彦就看着宗泽道:“宗相公,小人知道您到了洪州府,本想第一时间拜访的。只是宫里来信说,要开一个铁矿,小人不敢怠慢,前不久去亲自查探,刚刚回来。这不,就马不停蹄的来拜访宗相公,汇报一些事情。” 周文台与李彦打过交道的,知道这个人口蜜腹剑,面无表情的没有插话。 宗泽看着他,道:“李公公想要跟我汇报什么?” 李彦叹了口气,道:“宗相公有所不知。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这江南西路的刁民尤为暴戾,不说冲击官府,殴打官差,抗拒‘新政’,不尊皇命,甚至于公然行贿小人。南皇城司果断出手,抓了不少人。” 李彦一个‘冲击官府’,一个‘殴打官差’,还来了‘不尊皇命’,一个罪名比一个大。最后还来了个‘行贿’。 李彦的话,几乎任谁都能听的明白,那就是‘索贿不成’,就变成了‘行贿’,继而抓人抄家! 周文台神情趋冷,轻轻拿起茶杯。 宗泽好似听不明白,道:“南皇城司抓了多少人,抄了多少家?” 李彦神色为难,躬着身道:“这个,小人是来给官家监矿的,南皇城司的事,小人就不知道了。” 见这李彦一推二六五,宗泽道:“皇城司归属政事堂辖理,南皇城司地处江南西路,本官既是巡抚,自然归我辖制。本官若是要查账,南皇城司是否能拿得出账簿?” 李彦为难的神色僵硬了一下,继而就笑呵呵的道:“宗相公,小人刚才说了,南皇城司的事,小人不清楚。您若是要查账,得去找蔡指挥使。” 宗泽依旧面色如常,道:“那就是李公公没有意见了。” 李彦神情笑呵呵的看着宗泽,苍白的脸色,有那么一丝阴狠一闪而过。 宗泽要是借着这个话头,跟蔡攸打声招呼,还真的能够从他手里收走南皇城司。 毕竟,大宋的内监,其实存在感很低,根本没有与这些文官抗争的能力。 李彦见识到宗泽的不好对付,笑眯眯的笑容就更盛了,道:“宗相公这么说,好像小人多重要一样,一句话就能让蔡指挥使俯首听命。” 宗泽见李彦不松口,道:“李公公,本相初来乍到,厄需收拢人心,我要将南皇城司近来抓的人全数放出,你能答应吗?” 李彦似有了心里准备,道:“据小人所知,皇城司抓人,鲜少还能出来的。” 周文台面无表情,对这个李彦极度不喜。 李彦在绕弯子,却又十分明白。那就是,南皇城司抄没的家产,分文不出。抓的人,更是休想放出! 宗泽见着李彦油盐不进,道:“我知道朝廷需要大量的铁矿,但宫里黄门监矿,还是第一次听说。李公公,什么时候回京?” 李彦听出了宗泽的威胁之意。 如果宗泽这个备受重视的江南西路巡抚,总督,经略,总管上书弹劾他,他绝对没有好下场! 李彦脸上笑眯眯的笑容没变,狭长的双眼眯起,语气有些冷淡的道:“咱家什么时候回京,不由政事堂亦或者宗相公决定,得官家发话。宗相公,咱家劝您一句,皇城司虽归政事堂辖制,但真正效忠的,还是官家。” 周文台眼皮跳了跳。 李彦这是放狠话,要撕破脸了。 李彦出现在江南西路,秉持的是官家的意思。又执掌了那个南皇城司,明摆着是要对 江南西路方方面面进行监控。 宗泽若是与李彦起冲突,间接的是在与官家起冲突! 宗泽心里有些意外,这里李彦强硬的有些过分。 以往宫里的内监,不说见到他们这些文官畏惧,至少要保持敬畏。这个李彦,却是表现的相当凶悍了。 宗泽神情不动,道:“李公公,这是有恃无恐了?” 李彦好像被说中了,再次浮现那种令人厌恶的苍白笑意,道:“宗相公,您有您的使命,我有我的皇命。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互相安好。” 周文台看向宗泽,见到宗泽微微点头,心下也是了然。 宗泽这一句直白的试探,探出了李彦的底细。 这个来江南西路,执掌南皇城司,是官家的意思。他手里应该还握有一些可以制衡江南西路的东西,甚至于,这南皇城司,连宗泽这个封疆大吏都能直接拿下! “如何井水不犯河水?”宗泽看着李彦,语气如常的问道。 李彦苍白的脸上有些得意,道:“小人做小人的事情,宗相公做宗相公的事情。若是可能发生冲突,彼此沟通一下,减少误会。等小人回京,必然在官家面前为宗相公美言。待等宗相公回京,那定然是加官进爵,更上一层楼。” 宗泽身体坐直了,直视着李彦,道:“李公公,我希望,今后南皇城司抓什么人,抄什么的家,能够提前知会本官,得到本官的同意。南皇城司的骑兵,没有我的允许,不可出城。” 李彦笑容慢慢减少,道:“宗相公,若是消息走漏,犯人走脱,这样的罪名,不应该与宗相公有牵连。骑兵的事,这是官家钦命扩建的,宗相公最好上书,请旨官家,咱家做不了主。”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一章 协力同行 宗泽见着李彦三两句不离‘官家’,情知想要约束这南皇城司是没可能了。 宗泽默默喝了杯茶,道:“李公公,你要做到哪一步?” 既然无法掌控,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坦诚相待了。 李彦见宗泽放弃了,心头得意的嗤笑,脸上越发笑眯眯的道:“宗相公莫要为难小人了。小人就是来监矿的,说不得过几日就会被召回京。至于南皇城司的事,还是得问蔡指挥使。” 这已经不知道是李彦第几次提及蔡攸了。 宗泽心里隐有所动,刚要说话,周文台抬头看了眼天色,道:“这会儿,朝廷的朝会应该结束了,也不知道朝廷现在是什么状况。” 周文台神色平静,心里担心不已。 ‘新法’,是‘新党’二十多年的血泪,包含了太多太多。而今,章惇等人重履朝廷,推行更为激进‘绍圣新政’。 朝廷那些大人物,会像神宗那样,颤抖不休,无休无止吗? 章惇以及他的老恩师蔡卞等人,为‘新法’付出了太多心血,要是有人在紫宸殿大议上公然跳出来唱反调,章惇与他的老恩师该如何自处? 宗泽瞥了眼李彦,没有再多废话,点点头,道:“不论如何,‘绍圣新政’势在必行,最多五天,我们就会收到飞鸽传书,半个月内,会陆续接到朝廷的诏书与邸报。在此之前,我们要做许多事情。” 不等周文台接话,李彦忽然抢话,道:“宗相公,是这样,我在皇城司有个朋友,我听他说,南皇城司,近来可能要抓一些贪官污吏,就是从洪州府以及所辖各县开始。” 周文台的表情顿时有些难看,冷声道:“李公公,明人不说暗话。本官是洪州府知府,你要抓我的下属,是否要经过本官的同意?” 李彦笑呵呵的道:“周知府息怒,这也就是他的酒后之言,还不能当真的。” 李彦要抓洪州府的官员,那就是打他周文台的脸! 更何况,周文台对于洪州府推行‘绍圣新政’,有他的的既定计划,岂容南皇城司横插一脚! 眼见李彦嘴里一句实话没有,周文台也不管宗泽在场,直接铁青着脸,沉声道:“如果李公公执意如此,我就只能请李公公回京了。李公公就不要再搬出官家来我,你应该清楚,我要执意请李公公回京,我就一定能做到!” 李彦脸上的笑容没了,慢慢僵硬下来,病态苍白的脸色有些阴沉。 他很清楚,周文台没有诈唬他。 周文台如果打定主意,要送他回京,那汴京城里的那位蔡相公,定然会全力支持。蔡卞若是在官家面前说话,还真有多半可能,他会召回京,换个人来! 李彦情知他自身的情况。 他是贿赂了他师傅杨戬,才得以来洪州府的。但杨戬在宫里的地位也并不高,与官家并不亲近,并不能保住他! ‘若是我有陈大官做靠山,决然不至于如此!’ 李彦眼神阴森,心里发狠。 纵然心里再恨,他也不敢拿前程去赌,瞥了眼宗泽,他再次笑眯眯的道:“周知府无需生气,这样吧,我回去请他顿酒,劝说一下。今后,南皇城司,与洪州府以及江南西路巡抚衙门,互通有无,协力同行。” ‘果然是个小人!’ 宗泽心里了然,这样的小人,得打到他七寸上,才能逼其就范。 周文台心里多少出了口恶气,还是不满足,道:“之前抓的我洪州府的官员,我希望能放出来。” 李彦脸角苍白的可怕,双眼冷漠,却又笑眯眯的道:“周知府开口了,再怎么难,我也给你办到。” 周文台没有再多要求,拿捏着分寸,转头看向宗泽,道:“巡抚,江南西路各级官员,召集容易,但您的正式任命还没到,林相公要亲自过来,起码得一个月左右。” 宗泽在军中锻炼日久,五官硬朗,脸角如刀削,眸光炯炯,声音异常坚定,道:“来了,或许能留下,不来的,就请琼州府那边安排吧。” 李彦没说话,还在盯着周文台,心里发恨,琢磨着怎么找机会报复他。 周文台见宗泽已有了主意,便道:“江南西路离琼州府没多远,倒是可以安排。” 宗泽道:“有两件事要做,第一,整顿军务;第二,整顿政务;这是重点。其他的,包括贺轶之死,栾祺,应冠等人的自杀。外加江南西路林林总总发生的怪事,都得查清楚。巡抚衙门,会立刻着手组建六房,刑房来主理这些事。” 李彦立刻抢话,道:“宗相公,这些,是皇城司擅长的,不如,交给 皇城司来查?” 李彦,刻意的将南皇城司的‘南’给去掉了。 宗泽淡淡道:“我问过了,南皇城司对于对于这些案件,一点进展都没有,这般无能,就不要抗这么重要的事情了。我会上书参劾皇城司的。” 宗泽说的是弹劾蔡攸,实则上指的是李彦。 李彦对此毫不在意,笑呵呵的道:“小人给宗相公多跑跑腿,总能有些成效的。宗相公也息怒,不少人也是初来乍到,需要熟悉一下。宗相公给小人一个月,不,半个月时间,一定给宗相公一个满意的交代!” 宗泽直直的看着李彦,道:“李公公,话到这里,你是否该给我们交个底了?” 李彦现在也知道,宗泽与周文台这样背景深厚的人,不是他可以随意欺压的。 心里盘旋了好一会儿,李彦摆出了一张肃色脸,道:“那,小人就给二位交个底。小人来之前,不止官家有交代。大相公,蔡相公等人,都与小人有所吩咐。有些不能说,能说的,小人日后慢慢告诉二位。小人现在要说的是,江南西路,得先乱起来。先有乱,后有治。这是大相公的原话。” 周文台面露异色,似乎想起了什么。 宗泽再次拿起茶杯,李彦说是章惇的想法,宗泽心里却清楚,这个,是官家一贯的死路。 宗泽喝了一口,放下茶杯,道:“我希望李公公记得刚才的话,凡有行事,互通有无,以免误会。” 李彦见宗泽松口,笑容真诚了那么几分,道:“宗相公放心,小人没有别的优点,就是说话算话。洪州府大牢的人,我会提到南皇城司地牢。另外,小人在再从南皇城司拿出二十万贯钱来一解宗相公的燃眉之急。” 宗泽双眼深深的看了眼李彦。 他第一时间就听懂了,李彦哪里是愿意拿二十万贯给他,分明是用这二十万堵他的嘴,要求他不要追究南皇城司抄家得来的那些钱财!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二章 变化 做事要花钱,做大事要花大钱。 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宗泽初临江南西路,方方面面都需要大量的钱粮支撑,在朝廷的支援没有到位的情况下,二十万贯不是小数目。 但他不喜欢这个李彦,也不能做这个交易。 李彦出了洪州府大衙,神色很不好看。 在宗泽没来到之前,他在江南西路几乎横着走。 蔡攸躲到了一旁,周文台被他逼的默不作声,其他人要么被他抓了,要么就就是明哲保身。 宗泽来了,一切就开始变化了! 牢里的人,开始翻供;一些士绅大户说好的‘孝敬’变得吞吞吐吐;原本就对他不满的人,现在更是蠢蠢欲动,要‘置他于死地’! “哼,走着瞧!” 李彦冷笑一声,坐上轿子,离开了这里。 大衙内。 周文台陪着宗泽在散步,道:“巡抚,那李彦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宗泽倒是不在意李彦,道:“无需担心他。这样的人,迟早会越线,一旦越线,就是死期。我现在考虑的是两件事。一个是整顿官场,一个是钱粮。那李彦提醒我了,没有钱粮,我们在江南西路实难立足。朝廷的支援,最早也要到半个月后,我们还得做好这半个月的事情。” 周文台沉思着,道:“钱粮的事,确实是个大麻烦。我接手洪州府才发现,绝大部分府库是空的,一查又有,一调用不是走水就是盗窃,或者路上被劫。什么奇怪的事情,都能发生。” 宗泽道:“清查府库是必要的,但不能指望。江南西路,未来一段时间,要紧衣缩食。” 周文台看着宗泽平静的侧脸,会意过来。 宗泽是要通过这一系列的手段,看一看江南西路的官场,选择可用之人,同时寻找突破口。 “现在,最为关键的,还是将巡抚衙门重新架构起来,将权力收拢上来” “如果有人拦阻,就用那几个案子敲打,巡抚衙门的权威,必须得到严肃对待” “我来之前,大相公与我明确说过,今年,江南西路的钱粮,朝廷一分不要,还会拨付至少一千万贯,以支持我推行‘绍圣新政’” 周文台默默听着,他能从宗泽的话里感觉到宗泽的坚定,同时更为深刻明白,政事堂那几位,是要在江南西路切切实实的打开缺口了。 在江南西路这边磨刀霍霍的时候,汴京城里的变化是一天一个样。 赵煦连续三天在紫宸殿开大会,一道道诏书,一道道邸报,分发向全国。 最先接到的,自然是天子脚下的开封府。 正式的诏书,政事堂的政令,开封府知府曹政,迅速传递而下,在开封府是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 开封城里,出现许多之前没有过的衙门。 一些百姓习惯性的去府衙办事,却被指引着向其他地方。 比如诉讼,比如举告,比如赋税,比如各种登记,等等等等。 在朝廷开大会的时候,朝廷各部也没闲着。 政事堂签发了诸多政令,邸报全国。其中包括了改元一事,‘绍圣新政’‘大宋律’等等。 礼部公开了礼部的权职以及改革计划,颁布《绍圣礼典》以及‘科举新规’等诸多举措。 吏部公布的事项相对来说就非常的多,从官吏的入仕,迁调,监察,罢黜直至退休,丧礼等,都进行新了规范。对于吏部的职权,进行了十分清晰与明确的界定。 工部则是另一番举措,他们列举了工部未来五年的大计划,十分的详细,具体,甚至还其中包括人事,薪俸等等。 刑部则从另一个方面,除了公开改革计划外,着重强调了对‘不法蔑法抗法’等罪恶行为进行重点打击,要组建以汴京中心,四京为环绕的‘缉查官差’,以肃清国内各种匪盗,保各方安宁。 户部公布的内容是最多的,不止是户部的改革,还包括了户部的职权以及已经或者即将推行的政策,林林总总,八十项之多! 这还都是大项。 涉及了田亩,赋税,户丁,商税等等,几乎当朝所有的改革,都与户部有关! 兵部公开的信息是最少的,主要是涉及‘军改’的强军目标,对于具体的细节,则语焉不详。 除了政事堂与六部外,最受瞩目的,无疑是国子监了。 国子监对外公开了一种‘有教无类’的政策,力争用十年时间,确保大宋主要府 县的适龄孩童,都能够入学,得以读书识字。 之所以受瞩目,不止是国子监野心勃勃的要开设数百家朝廷资助的省府州县学,而是国子监得到的‘国库预算’——三年,一千两百万贯! 这样大手笔的支出,仅次于军队与工部的‘以工代赈’的各大工程! 朝廷公开政务,是史无前例的举动,开封城里,每天都是人头攒动,在各个衙门前挤动着,与他们有关的,无关的,都想凑近看一看。 每天都有人站在前面,为那些不识字的人讲解着,一字一句。 由于理解不同,经常发些争吵,甚至是殴斗。 而每当听到与他们有关,无不兴奋大叫,奔走相告。 开封城里,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笼罩在这种氛围内。 有人高兴,自然有人泼冷水。 “你们不要高兴的太早,‘新政’又不是第一次了,百十年来,变来变去,还不是都又回去了?” “等着瞧吧,‘新党’这些人,蹦跶不了多久,很快,他们就会被再次赶出朝堂” “什么德政?哪一项不是违背祖制,逆转人伦?哼,早晚有你们的好瞧!” 宫外纷纷扰扰,宫里倒是平静如一池春水。 绍圣元年,正月二十八,福宁殿。 赵煦泄躺在软榻上,逗弄着身旁的权哥。 陈皮立在一旁,恭谨的道:“官家,王相公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不过可以确认,他应该是被辽人给软禁了。” 赵煦有了心里准备,嗯了一声,眸光幽幽的道:“幽云十六州的辽军,有没有异动?” 陈皮道:“有,他们像是在集结,枢密院与兵部正在密切注意。” 赵煦丝毫不认为辽人会选择在今年开战,但小心无大错,道:“嗯。” 陈皮见着,就继续道:“大相公近来一直在主持政事堂各种会议,颁布诸多政策与‘新法’,朝野有些声音。” 陈皮说的很委婉了。 赵煦摆手一笑,道:“朕耳朵都快振聋了。对了,林相公南下了?” 林希,参知政事,兼任吏部尚书。 陈皮道:“是。林相公计划路过诸多州府,到江南西路,怕是要一段时间。” 赵煦伸手将爬到软塌边缘的权哥拉回来,道:“嗯。对于江南西路的支援,一定要摆在最优先事项,任何人不能耽搁。你让皇城司盯一盯。对了,让蔡攸回来吧。” 一段话,三件事。 陈皮只是稍微顿了下,道:“是,小人记下了。”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三章 哑然 权哥已经快四个月了,能翻身,也能爬。 赵煦坐起来,将他抱在怀里,看着外面,道:“朕也得找时间,出去看看了。” 陈皮知道,这是早就拟定的事情,便问道:“官家,要带哪些人随行?” 赵煦想了想,道:“明暗两路,许相公随行。先去威海,然后顺海南下到苏州府,由苏州府到杭州,走一趟江南西路,再去西北,成都府路,走熙河路,河东路,回京。” 这几乎,就是将大宋转了一圈。 陈皮有些担心,道:“官家,这一路,多有危险,小人有些不安。并且,外面的相公们,怕是也不同意。” 赵煦瞥了他一眼,点点头,笑着道:“你说的没错,所以,暂时先不要对外公布。朕要看看真实的场景,不是他们布置给朕看的。” 陈皮道:“小人明白了。” 赵煦嗯了一声,道:“泉州,威海的两处水师,暂时还是由兵部再管?” 陈皮道:“是。兵部正在遴选合适的总管与经略,目前没有合适的,由兵部二位郎中暂为代管。” 赵煦抱着好动的权哥,自语的道:“那还是得朕来遴选了。政事堂,关于各路巡抚的名单送上来了吗?” 陈皮道:“送上来了,在垂拱殿。总管十一路,除去江南西路,京畿路,都有了。” 近来的政务是庞大复杂,千头万绪,一些‘不算重要’的,赵煦还没来得及批阅。 赵煦看了眼怀里挣扎的权哥,将他放到身后,软塌的中央,这才看着陈皮,道:“第一件事:通知南天友,对于王存的消息,要尽力探查。再通知大相公与章相公一声,对辽国施压,确保王存无碍。” 陈皮躬身,拿出板笏,认真的记着。 “第二件事,传旨吕惠卿,对于吐蕃各部,要认真探查,着重打击,彻底瓦解辽,夏,吐蕃所谓的‘三国伐宋’图谋。时间,定在开春四月之后,具体时间,他自行拿捏,务必要马到功成。” 陈皮无声,快速的记着。 “第三件事,对于海贸,要扩大支持力度,对于海贸要有综合性的政策支持,这一点,我已经告诉过梁焘,要户部认真落实到位。” “第四件事,咨政院,要加快筹建,咨政院内,对于咨政院的职能,六部共议,上报政事堂,由朕御批。” “第五件事,北方三路的‘军改’,要持续稳步推进,不能拖。枢密院,兵部的轮番核查不能断,必要的时候,皇城司,擎天卫,以及内侍省,都要派人加入其中。” 陈皮不动声色的躬身,一字一句的详细记下。 他心头有些不安,内侍省原本只是宫内的,现在慢慢的在宫外有了越来越多的牵涉。那些厌恶他们这些阉宦的相公们,迟早会反弹的。 “第六件事,算了,这件事先不说,大相公他们会做好的。” 陈皮抬头看向赵煦。 赵煦摆了摆手,道:“没什么了,你去安排吧。对了,让户部侍郎,吴居厚来见我。” 陈皮不敢多问,应着道:“是。” 赵煦说完,就穿鞋,转向垂拱殿。 他没有偷懒,但政务堆积的还是太多,需要争分夺秒的处理,尤其是他还打算出京巡查。 陈皮随后。 权哥在软塌上抓着一个毛茸茸的小球,在那揉搓着,抬头看向赵煦的背影。 自有宫女过来,抱过权哥,送往仁明殿。 在赵煦到垂拱殿的时候,青瓦房也在进行一些相对激烈的讨论。 户部尚书梁焘,工部尚书苏轼,站在章惇,蔡卞身前。 蔡卞坐在椅子上,面色疲倦又严肃,道:“梁尚书,给予江南西路的五百万贯钱粮,必须在下个月月底到位,我不管你多难,再挤也要给我挤出来。另外,到年中,还得追加五百万贯。” 梁焘紧皱着一张脸,苦涩又苦笑,道:“蔡相公,大相公,你们就是把我当黄金卖,也卖不出这么多钱粮来啊。国库的情况,二位比我都清楚,一文钱我能敲碎了花,五百万贯,一千万贯,我真的变不出来” 蔡卞不理他,转向苏轼,道:“对于江南西路境内的官道,河渠,桥梁,主要灌溉的大江大河,都要整修。‘以工代赈’,是朝廷的既定计划。不要跟我说什么疲民c浪费钱粮,透支国力的空话,这就是命令。” 苏轼神色不比梁焘好多少,他原本就抵触原本工部的计划,现在又要集中钱粮,投入江南西路,这显然不能令他同意。 面对章惇,蔡卞的如山压力,苏轼 暗暗沉着气,道:“大相公,蔡相公,工部所要应对的两江三河,十三路官道,一百三十六道府路,还有近两千条县路,其中涉及的桥梁,敲山等等,无不耗时耗力,现在要调转枪头,集中于江南西路,工部一时间,上下怕是难以适应。” 章惇这会儿抬起头,目光锐利,直刺人心,道:“你们要是能做,我就留着你们,不能做,就回家种地。我再问你一遍,能不能做到?” 梁焘看着章惇的神色,知道不是开玩笑,没有转圜的余地,心里本还想讨价还价到两百万贯,现在只能咬咬牙了,心里仔仔细细盘算一阵,道:“户部,能拿出两百万贯,从其他地方挤一挤,再借一些,应该能够。” 章惇的如剑的目光,从梁焘身上,转到了苏轼身上。 苏轼紧拧眉头,有些倔强的道:“大相公,你即便换了我,一个月之内,任何人都做不到你的要求。” 章惇冷哼一声,道:“我看你是没有这份心!裴寅,让陈浖来见我。” 苏轼嘴角抽搐了一下,章惇这么赤裸直接的吗? 蔡卞伸手,拦住了要站起来应话的裴寅,与章惇,苏轼打圆场道:“没必要弄的这么剑拔弩张,绍圣新政刚开始,我们要团结一心。这样,苏尚书,我们也不逼你,三个月内,工部的人手,钱粮,只要是江南西路需要的,全都给我调过去,听命宗泽的调遣,不得再敷衍塞责,拖延了事。” 苏轼还是不甘心,想要争辩,章惇直接打断他,道:“我可以给你假期,让你会蜀地探亲,游山玩水。” 苏轼眼见章惇是真的铁心架空他,神色难看,心里计较再三,抬手道:“三个月,未必能完成。” 蔡卞要说话,章惇直接一拍桌子,沉声道:“你只有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内不完成,要么你请辞,要么我免了你!” 苏轼心头愤懑,朝臣何时这般憋屈过? 若是以往,他早就甩袖走人,甚至破口大骂了。 换做其他人,大概也如是。 可是,一切都变了。 他要是甩手走人,那就是污名满身,再无洗刷之日。 以往种种出格的邀名之作,现在行不通了。 “下官领命。” 最终,苏轼还是抬手应道。 小半个时辰后,在苏轼与梁焘离开之后,蔡卞有些意外的看向章惇,道:“你这葫芦卖的什么药?苏尚书居然忍下来了?” 章惇一笑,拿起茶杯,有些感慨的道:“苏东坡,终究是想做事的人。” 蔡卞顿时恍然,又哑然。 这是一对曾经的老友。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四章 整合 在章惇,蔡卞等人磨刀霍霍的时候,朝廷各部门,告诉运转,一道道政令之下,所有人都有了急迫感。 即便是文彦博的值房,也是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文彦博对于政务,当世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了。 他处理起来的速度,比任何人都快。 事关六部的,地方的,人事上的,军队上的,他几乎都能驾轻就熟的决断,批复。 这时,李清臣站在文彦博值房门外,并没有急着进去。 文彦博知道他来了,犹自自顾的处理政务。 文峰成站在门口,余光一直在打量着李清臣。 外面都在传,这位李相公与大相公最像,是公认的下一任大相公。 文峰成在文彦博身边,接受教导日久,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李清臣,想要分析他的优缺点。 李清臣手里拿着几道公文,静静的站在门旁,目光看着屋内。 他神色平静,从容,不急不躁,哪怕他已经站了一炷香时间。 文峰成隐约看出了李清臣一些特质,却心里又疑惑。 以李清臣的地位,根本无需如其他人在门外静候。偏他就是这么做了。 文峰成又看向仿佛一无所觉的他的太爷爷,他的太爷爷八风不动,淡定如常。 ‘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 文峰成心里十分好奇。 文彦博的值房确实很忙碌,不止是政事堂与青瓦房,垂拱殿,还有外面六部诸寺的的各级官员。 来去匆匆,他们看到李清臣候在文彦博值房外,心头大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清臣,不止是刚刚拜相,兼任吏部尚书,还是‘新党’大佬,大相公章惇的铁杆心腹,即便是当今官家,也不能随意让他这么候着! 众人不明就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文彦博终于慢慢抬起头,好像看到了一只胳膊,抬起一只手,揉了揉眼,再次看去,这才有些疲惫的道:“谁在外面?” 文峰成早就等不及,连忙说道:“回太爷爷,是李相公,等了一会儿了。” 文彦博皱了下眉,不快的道:“还不快请进来。” 话音未落,李清臣已经迈步进来。 他没了以往的克谨严肃,反而笑呵呵的道:“看着文相忙于公务,不忍心打扰,故就多站了一会儿。” 文彦博面色不动的摇了摇头,道:“给李相搬个椅子,上茶。” 文峰成应着,搬来边上的椅子,又递上一杯茶,这才悄步退出去,并关上了门。 文彦博坐在椅子上,神情看不出疲倦,脸上多了一丝笑意,道:“绍圣新政伊始,礼部应该最忙,李相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李清臣笑容比文彦博多,拿出一道公文,递给文彦博,道:“这是关于科举改革的草案,请文相公过目。” 文彦博瞥了眼,没有接,因为这不是‘草案’,是定案! “我已经署过名。”文彦博道。 李清臣道:“礼部经过深思熟虑,又追加了一些规定,包括:科举申报,考试地点,流程,中第人数c恩赏,俸禄,南北比例等等。” 文彦博面色如常,没有意外,道:“要包括人申报家族人员,财产。科举只分茂才,进士。考试集中在一府,由太学,国子监,礼部共同派人监考。每年考试,根据一县人数做比例,录取中第人数” 李清臣对文彦博知道的如此清楚也不意外,笑着道:“文相公如果没有不同意见,句署名吧。” 文彦博注视着李清臣,没有说话。 李清臣这道公文,不是秘密。这是‘新党’下面起草,上书上来的,文彦博已经看过拿到奏本。 “还有什么?” 文彦博目不转睛的盯着李清臣道。 李清臣依旧笑着,拿出第二道公文,道:“朝廷国库拮据,想要从民间纳捐。但一直以来的纳捐,都是‘士绅先出,百姓所出,朝廷与士绅三七’,这一次,朝廷希望真正的纳捐,需要有威望的士绅大户领头。” “说你的想法。”文彦博言简意赅。 对于文彦博的直接,李清臣笑容不变,道:“我的想法是,为官的带头,以官阶为凭,政事堂,每人捐五千贯,六部尚书三千贯,侍郎两千贯,往下,依次五百贯递减” 文这一点钱,对文彦博或者绝大部分士人来说,不算什么。 文彦博却不为所动,道:“如果有人不出,或者真的拿不出 呢?” 李清臣道:“如果真是家境如此,朝廷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李清臣没有说完,剩下的,不言而喻。要是故意不出,那面对的就是朝廷的狂风暴雨了。 文彦博双眼如渊的注视着李清臣,许久,道:“还有什么事情?” 李清臣没有任何畏惧之色,道:“朝廷计划,在下个月月底,在江南西路展开田亩丈量,与人丁登记。成立一个,由文相公为负责的督导值房,汇集六部官员,并有御史台,大理寺官员加入监督。对了,还有官家也会派人。” “继续说。”文彦博淡淡道。 李清臣这次又笑了,道:“文家人才辈出,皆是国之栋梁,我想安排一些人,去江南西路历练。” 文彦博拿起边上的笔,道:“最后一条,我不同意。科举改制,我保留看法。纳捐,我同意。江南西路的,我也同意。” 文彦博说着,就拿起笔署名。 李清臣丝毫没有强求的意思,等文彦博署名完,忽然又说道:“你这个曾孙不错,上次官家还与我提及过,放到我礼部来吧。” “那你那个次子,给我。”文彦博放下笔,淡淡道。 “有文相公提携,犬子一定会很高兴。”李清臣毫不介意与担心的就应下了。 文彦博没有再理他,慢慢闭上眼,似要假寐。 李清臣收拾好几道公文,站起来道:“文相公,林相公南下,许相公在京外巡视,王相公北上,我过几日要去京东路。京里就剩下你与大相公了。” 文彦博眉头忽的皱了下,迅速又回归平静。 李清臣说完,就自顾的离开了。 文峰成随后连忙进来,关上门,神色有些担心。 文彦博慢慢睁开眼,拿起肩上的白发,轻叹道:“若我是再年轻十岁,哪轮得到他们猖狂!” 文峰成心里有些悲伤。 太爷爷太老了,九十多岁,行走不便不说。太多人都担心他活不过明天,因此不肯靠过来。 纵然文家底蕴深厚,可这种深厚,也藏着诸多不确定性!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五章 为国 对于‘绍圣新政’,不止是‘新党’与‘旧党’的矛盾。 矛盾,无处不在。 ‘新党’与‘旧党’在利用各种办法与场合弥合分歧,赵煦同样要做各种安抚,稳定人心。 作为大宋的理财高手,户部侍郎吴居厚,手里现在握着‘转运司’。 ‘转运司’,朝廷的想法一直是裁撤,取而代之,是正规的运输机构,不涉朝政。 在过去,转运司作为连接地方与朝廷的桥梁,权力得到了急速扩大,俨然成了钦差,凌驾于地方之上。 垂拱殿内。 吴居厚貌似憨厚,坐在椅子上,侧着身,大倒苦水,道:“官家,即便没有减税,朝廷的税收一直在减少。哪怕朝廷大幅度裁撤冗官冗兵,但需要付出的抚恤反而在增加,起码需要两三年才能见效。朝廷又在不断扩大支出,这此消彼长之下,国库是越发窘迫,着实有些负担不起。即便寅吃卯粮,照此下去,也不是办法” 赵煦仿佛没听到,道:“关于国库空虚这件事,政事堂一直在想办法,开源节流的绞尽脑汁。朕今天叫你来,是说说关于皇家票号的事。这样,皇家票号的借给户部的钱,利息减半,可延期三年,总额,可扩大到五千万贯。这差不多,是朕内库的老本了。” 吴居厚吓了一大跳,连忙站起来,抬着手,诚惶诚恐的道:“官家,大可不必,这款是您的内库” 赵煦摆了摆手,打断他,道:“内库的钱,也是百姓的税赋,朕藏着掖着,我大宋也不能千秋万代。就这样吧。朕找你来,除了说这件事,就是转运司的处置。朝廷那边,为此有多重争论,你怎么想?” 吴居厚被赵煦‘五千万贯’深深震惊了,冷静了一会儿,才接话,慢吞吞的道:“官家,臣,是倾向于,将转运司,转为相对纯粹的转运机构,与地方无涉。只是,朝廷一些相公,希望借转运司弹压地方,做一个过度,似乎也没什么错。” 赵煦点点头,道:“诸位臣工都是老成谋国,为国事争论,朕不反对,也无对错之说。朕想要找到一条路,平息争论,解决问题,稳步迈进,而不是止步于争论。你以往掌握转运司,没人比你了解。你说的话,也最有信服力。朕问你,你是怎么想的?不要给朕耍滑头,说心里话。” 吴居厚与章惇关系匪浅,现在极力想要挣脱于党争,做些实事。 只是这些想法,显得有些不切实际。 吴居厚憨厚的脸皱成一团,犹豫半天,只得道:“官家,臣倾向于直接转为纯粹的运送衙门,若是继续拖延,涉入地方,于‘新政’利弊难说,不如干脆一点,集中精力,推动地方制度落实。” 赵煦见他这么说,心里也在思索。 转运司,对于大宋其实很重要,地方上的钱粮,绝大部分依托于转运司。突然削减权力,不止是地方出现权力真空,在财政上,也非常容易出现问题。 赵煦思考一阵,突然说道:“转运司,要一分为二。收税权力,划归地方,或者设立新的税赋衙门。转运的依旧隶属户部,或者设立专门的漕运衙门。皇家票号,要继续推动发展,若是发展起来,不止是粮食可以省去相当一部分运来运去。铜钱,也可更方便。” 大宋的漕运,比后世的更加艰难。理论上,船运技术以及河道是差不多,问题在于,大宋的主要货币是铜钱,一贯铜钱二十多斤,相当于一两银子二十多斤,每年数千万贯铜钱的来来往往,不比粮食轻多少。 吴居厚自然也知道,但对于交子,他一直心存顾虑。 不说皇位更迭后,会不会再次将交子变成一文不值,单说依现在朝廷来说,有一天‘新党’再次被扫除朝廷,要是一夕废除了皇家票号,那将是天大的灾难! 赵煦能从他的表情看出来,眸光变得犀利,道:“户部一定要全力支持皇家票号的工作!” 吴居厚神色一凛,连忙道:“臣领旨!” 赵煦静了一会儿,才道:“该说的,朕都与你说了,过些日子,朕要出京巡视,你随朕去。” “臣领旨。”吴居厚再次抬手。 “去见大相公。”赵煦道。 “是。”吴居厚应着,退出了垂拱殿。 赵煦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看着他走了,这才摇了摇头,自语的道:“朕这身边,怎么就没个察言观色的奸臣呢?” 赵煦有些羡慕,历朝历代那些皇帝,身边不乏察言观色的‘好臣子’。只要皇帝一眨眼,就能知道心意,然后办的妥妥当当,让皇帝开心舒坦不已。 陈皮站在一旁,这时,杨戬断了杯茶,小心翼翼的走 进来。 他比陈皮大了近两轮,脚步轻如猫,将新茶放到赵煦手边,拿起另一个茶杯要退下。 赵煦余光一扫,忽然道:“杨戬,听说,你最近又收了不少干儿子?” 杨戬吓了一跳,连忙放下茶杯,躬着身,道:“回官家,是,是收了几个。” 赵煦摆了摆手,挥退他。 杨戬心头战栗,不敢多问,连忙又端起盘子,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 陈皮瞥着杨戬,目光趋于冷漠。 杨戬的一些小动作,都在他眼里。 背地里,拉帮结派,在宫里悄悄扩大势力。明面上,极尽讨好官家与宫里的妃嫔,野心勃勃! 至于杨戬贪腐索贿,各种克扣,陈皮心里都有一本账。 赵煦好似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便继续处理起他的政务。 杨戬退出垂拱殿,头上是冷汗涔涔。 他太知道那位年轻官家的手段了,宫里几经清洗,不知道死了多少,无声无息消失了有多少人!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杨戬在宫里几十年,自然不傻。不会不明白,官家不会真的随口与他废话。 只是,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在宫里,收个徒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多收几个也没问题。 那,是哪里出问题了? 杨戬心头不安,快速离开,准备去找人商议。 这会儿,吴居厚来到了青瓦房,正与章惇,蔡卞说着刚才与赵煦的对话。 蔡卞有些感慨,道:“官家终究是官家。” 五千万贯,内库没有那么多,应该是皇家票号经营所得的最高点。 为国,倾尽所有。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六章 反击 章惇对赵煦这次的‘慷慨’也是十分震惊。 要知道,哪怕是神宗皇帝,对于外廷‘借钱’,也是要利息的,并且会再三催促归还,生怕外廷拖久了不还或者还不上。 章惇等吴居厚说完,这才道:“官家倾尽所有,我们做臣子的也不能一味所求。对于皇家票号的钱粮,户部借的每一分,都需要我签署。对了,一般是采取什么形式借还?” 吴居厚道:“一般是根据我们的要求,现钱或者粮食。不过,皇家票号的钱粮也不在一处,借调麻烦。如果我们要用的地方有皇家票号分号,一般会在当地给付。现在形式,一般是现钱现粮与交子,各有一半。” 蔡卞这时看着吴居厚说道:“如果是官家内库出的交子,倒是可以信任,也能省去诸多的舟车劳顿与火耗。还能避免其中不少的上下其手。” 章惇认可前面的,对于减少贪腐,他心里不置可否。 面色严肃,认真,章惇看着吴居厚,道:“皇家票号那边,要多多协助。朝廷与官家仔细商议过,‘天下钱粮汇于汴京’,弊大于利,要适度调整。若是有皇家票号的交子,居中调度,可以省去不少力气。” 吴居厚抬起手,犹犹豫豫的道:“下官也认为若是真能如此,未尝不是幸事。下官等担心,这皇家票号不能长久,将来若是猝然崩塌,后果不可想象。” 章惇听着,与蔡卞对视了一眼。 蔡卞微微点头,看着吴居厚,交底似的道:“皇家票号的事,你不用担心。这只是刚开始,将来,朝廷会设立专门的主管衙门,并且,皇家票号也不会一直一家独大下去。” 吴居厚憨厚的脸色不变,小眼睛眨了眨。 蔡卞这样的话,别说他了,就是四五品那些官员,能糊弄过去的也不多。 皇家票号,那是官家的内库。主管衙门,不会一直一家独大? 怎么可能! 章惇适时接过话头,道:“对于国库空虚,政事堂有诸多应对手段,尽可能的开源节流,未来三年,大家都要辛苦一点。” 朝廷支出大增,税收大减,此长彼消之下,日渐的捉襟见肘。 作为户部侍郎,吴居厚深感压力。 他放过了‘皇家票号’这个敏感话题,抬起手,道:“说到开源。下官想来,一个是对于商业的整顿,尤其是海贸,或许会有所助益。另一个就是互市。若是与辽,李夏,吐蕃,甚至是大理国等开放互市,由下官来操持,不敢多说,一年增加个五百万贯的收入,还是有可能的。” 作为户部侍郎,他知晓辽国,李夏以及吐蕃的情况,大宋这边要是放得开,完全可以大幅倾销‘非管制’商品,利润绝对惊人! 蔡卞神色肃了几分,道:“商贸的事,户部尽可操弄。关于互市,这一点,朝廷还要再斟酌,你莫要过多期望。还有,政事堂已经决定,对盐铁矿等,要收紧,不能这么散漫了。” 吴居厚也提过这个想法,只是这一块,大宋国政百余年,牵涉又太大,朝廷一直较为谨慎。 “需要户部来把握吗?”吴居厚问道。 章惇道:“不用,这件事,朝廷会设立专门的,新的衙门,直接隶属于政事堂。” 吴居厚胖脸动了动,近来朝廷设的新衙门越来越多,并且‘隶属于政事堂’的占了绝大部分。 这也预示着,朝廷对于权力的集中,还在不断的继续。 蔡卞好像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眼外面,道:“户部的责任重大,我们与梁尚书谈了很多次,有很多事情谈不拢,你要继续用用心。另外,对于户部的一些权力,政事堂考虑着,要单独拿出来,组建新衙门。比如户籍,比如一些税赋,田亩等等,你心里要有数。” 吴居厚嘴角动了动,他心里刚才还想着朝廷的中央集权在加剧,这又来了。 这是要将户部的权力,直接拉到政事堂之下,更利于政事堂管控。 夹在户部与政事堂,‘新党’与‘旧党’以及与章惇的私人关系等错综复杂的网络中间,吴居厚正想找借口推脱,却见裴寅快步走进来,道:“大相公,出事了。” 裴寅是一个定力,只礼数的人,少见他这么冲进来。 章惇倒是神色如常,道:“什么事情?” 裴寅道:“大理寺那边派人传话,原洪州知府应该的族人进京,要敲击登闻鼓,为应冠洗清冤情。” 蔡卞一怔,神色若有所思。 应冠是原江南西路,洪州府知府,在抵抗贺轶为首的巡抚衙门推行‘新政’,他是众所周知的主力。 在贺轶死后,应冠与栾祺等人,在被押送入京受审之前,在洪州府大牢里离奇‘自杀’。 现在,他的族人入京,要敲登闻鼓喊冤。 这里面,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了。 以应冠的罪名,不说抗拒‘新政’,就是那些贪污受贿之类,斩立决个十次是没问题的。 偏偏,在宗泽到江南西路没几天,应冠的族人就要敲登闻鼓! 经历过无数宦海争斗的章惇,自然心头更是明亮。 吴居厚挺着肚子,胖脸皱了皱,心里是暗自叹气。 这是江南西路那帮人开始反击了。 或许,这还不算是反击,只是一个试探。 章惇拿起茶杯,静静的喝茶。 蔡卞沉思一阵,与章惇道:“这件事,怕是要闹腾起来,得想办法摁住了。” 章惇喝了一口,又放下,道:“摁不住。他们有备而来,我们要是强压,只会激起更大的事端。刑恕怎么说?” 刑恕,大理寺少卿,大理寺的实际负责人。 裴寅连忙道:“登闻鼓,是归御史台管理的,只是有人提前告知了大理寺,刑少卿才知道,特意派人通知。” 蔡卞会意,看着章惇道:“登闻鼓一响,满城皆知,官家要召见,甚至要开朝会,一来一去,又是攻讦我们的浪潮。” 章惇剑眉一挑,淡淡道:“他们还是没搞清楚,这个朝廷,是谁说了算。传话黄履,先发制人,将应冠等人革除一切官职,继续追查,并追剿贪腐不法所得。” “责成御史台,将应冠等人‘自杀’一案,下放江南西路,命江南西路速速查清,或者派使,与那些族人一起返回洪州府。” “对于登闻鼓的,御史台要严加看护。” 蔡卞听着章惇的话,突然想起来了,登闻鼓不是谁想敲就能敲的,没有在刑部,御史台,大理寺走一圈,在强力人物的帮忙下,连登闻鼓的边都摸不到!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七章 惊呼 大宋高层,还在加速整合,统一施政思路,尽可能的弥合分歧。 但所有事情,都不是他们想怎样就怎样的。 一行三十多人,有男有女,老人孩子,几乎是一个家族都突然来到了京城。 小半个时候后,御街上。 文峰成站在一处酒楼的二楼,推开窗户,看着这一群人。 他面无表情,目露沉吟。 “衙内,江南西路,太出格了。”他身后,站着一个中年人,摇头说道。 从江南西路上下齐心的抗拒‘新政’,贺轶之死,继而应冠,栾祺等十多人莫名其妙在牢里‘上吊自杀’,现在,更是这么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喊着要敲登闻鼓为应冠喊冤。 这桩桩件件,哪一个都足以让朝廷震怒,何况还是一连串的事。 文峰成瞥了他一眼,道:“你认为,这背后,是什么人在谋划?” 中年人,是文及甫的门生,名叫韩承。 韩承还是摇头,道:“衙内,这背后是什么人,其实并不重要。我想,朝廷也不在意。江南西路搞出的事情越多,朝廷占的理就越多,就越能大张旗鼓的整治江南西路。若是换做我,我还会推波助澜,将这些事情搞大搞臭。” 文峰成轻叹一声,道:“从我知道的来看,先生说的怕是对的。朝廷上下,对江南西路的各种案件的调查,并没有多么在意,更像是顺手而为,他们更在乎‘新政’的推行。” 韩承似乎是习惯性的摇头,忽然间,他一怔,在街面上,他似乎看到了文及甫。 他心头一惊,连忙收回眼神,继而又故作镇定的笑着道:“衙内,你刚才说这件事,朝廷打算打回江南西路,怕是没那么容易吧?” 文峰成倒是没有注意到他爷爷,一脸惆怅的点头道:“北方各路,离京城太近,都在眼皮子底下,并且‘新政’推行了近两年。朝廷,现在迫切的想要在江南打开缺口,江南西路,是朝廷目光的重点。” 对于‘绍圣新政’,身为‘旧党’世家,文峰成也是忧心忡忡,又徒呼奈何。 韩承见文及甫悄然消失在一个转角,心里稍松,又看向应家那一群人。 这些人,身穿孝服,打着帆,哭哭啼啼的走向宣德门方向。 文峰成见这些人真的要去敲登闻鼓,神色有些凝重。 “走,去盯着。”文峰成转身下楼。 这些人不管是否能敲成登闻鼓,事情绝对小不了。他要看看,朝廷到底要怎么处置! “官人,你死的冤枉啊” 在白帆之后,一个中年妇人,大声哭喊,满脸的泪水。 身后还有一群妇孺,哭哭啼啼,伤心欲绝。 在他们身前,有几个穿着便服的官员模样的人,一脸愤恨色的给他们领路,逢人就义愤填膺的说话。 “应知府,在任上兢兢业业,为君为民” “现在,他被奸人所害,江南西路各级官府,居然一点办法都没有!” “事发至今,几个月过去了,没个说法!” “伸冤!必须为应知府等人雪清冤屈,还以清白!” 围观的人非常多,寻常百姓其实对应冠是谁都不知道。只有那些身在官场,又关注于江南西路的人,才能了解多一些。 不少人神情晦涩,许多人暗自得意,三三两两的满脸期待。 这些是苦主,不论是朝廷安抚,还是强压,都是‘把柄’,朝野都能借机闹大! 应家这一群人,转过宣德门,向西去。 只是,在宣德门口,哭声更加的大,凄厉,伤心欲绝。 有个小姑娘,手里拿着一个小型的船桨,看着这一群人,有些不明白,抬头看向她身旁的父亲,道:“爹,他们这是干什么?” 寻常人家出殡,也没有这样的。 李格虽然不出仕,却是读书人,家里藏书甚富,也对朝野风声知道不少。 闻言,他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轻声道:“妮儿,这世上龌龊诸多,尤以官场为最。为父不仕,希冀你将来,也莫要入仕宦之家。” 小姑娘已经十一二岁左右,眨了眨眼,反问道:“不嫁仕宦之家,那我嫁什么人?” 李格顿时语塞了。 他自然不会让她宝贝女儿加个普通百姓,受苦受累。但除了百姓,大宋哪还有不是仕宦之家的? 就是他李家,哪怕他不仕,可李家,一门七进士,名噪天下,多有为官,乃是地地道道的仕宦之家! 不嫁仕宦,不嫁寻常百姓,还能嫁什么人家? 李格低头看去,就看到仰着脸的小姑娘,双眼里都是狡黠之色。 李格哼笑一声,没理会她,抬头看去。 只见应家一大群人,继续向西走,哭哭啼啼,就差敲锣打鼓了。 “那里,是御史台的方向,他们是要去御史台吗?” 李格即便不在官场,却也知道,应家这么一闹,开封城人尽皆知,朝廷想要压都压不住。 ‘怕是,朝廷要头疼了。’ 李格心里自语。 小姑娘手里拿着小船桨,显然是要去游船,看着御史台方向,她突然脆生生的道:“爹,有禁军来了。” 李格一怔,抬头看去,果然看到一队禁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直冲着应家那群人。 李格眉头皱起,神情不好。 要是朝廷采取这样的手段镇压,整个大宋都得乱套! 国朝,就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引领,围观,跟随的人群也是吓了一大跳。 但有不少人暗自欣喜,就等着这群禁军出手,最好闹出人命! 文峰成一直在不远处跟着,见状面色大变,忍不住就要出头阻止。 韩承一把拉住他,瞥了眼前面,低声道:“衙内,不要乱动。这前前后后,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 文峰成满脸不安,道:“可这要是闹起来,这件事就没办法善了了。” ‘杀害遗属’这要的恶劣罪名要是安到朝廷头上,怕是章惇都受不住! 韩承的目光还是在前面看来看去,低声道:“衙内,我跟你保证。就在这条街上,不敢说尚书,六部侍郎,少说也有四五个!另外,那些不是禁军,好像是某位相公的侍卫。” 文峰成一怔,这才仔细看去。 他发现,出现的这些‘禁军’,虽然穿着禁军甲胄,又有些区别,头盔,靴子,佩刀,并不是宫内禁军的佩饰。 “是大相公的!” 文峰成惊呼道。他陡然认了出来,毕竟也是常见。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八章 青天大老爷 韩承也是变色,大为意外。 章惇的侍卫,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是要做什么? 最前面的应家人,本来哭丧正哭的撕心裂肺,见一大群禁军迎面而来,都吓的呆住了,哭声戛然而止。 那群侍卫来的很快,迅速将应家这群人给围了起来。 不知道多少人双眼闪烁闪烁,心头难抑激动。 为应家人领路的一个中年官员模样的男子,立刻站出来,大声呵斥道:“你们想要干什么?难道连未亡人都不肯放过吗?” 他话音一落,一身官服的御史中丞黄履从侍卫押班的后面出来,他面色威严,高昂着头,俯视着这个中年人,淡淡道:“什么叫做连未亡人都不放过?你这句话是暗示什么,指控什么人害死了应冠等人吗?” 那中年人一见黄履突然出现在这里,吓了一大跳,慌忙抬手道:“见过黄中丞,下官绝无此意,只是这些禁军来势汹汹,不由脱口而出。” 黄履余光瞥了眼应家一群人不敢说话,便与这中年人道:“你是哪个衙门的?带着应家人招摇过市,弄的开封城里满城风雨,宫里都不得安生,大相公前不久被官家叫去,解释了半天,又责成我亲自出面,查问清楚这件事。这些不是禁军,是大相公的侍卫,我出宫匆忙,没有扈从,大相公就让他的侍卫跟来了。” 领路人,应家人以及一路跟随或者暗中围观的人,听着黄履的解释,有松口气,有人暗叫可惜。 那被黄履质问的中年人,头皮有些发麻。 他不怕章惇,蔡卞等人,给他机会,可以当着面怒喷。但御史台的御史中丞,谁敢? 中年人有些慌,抬着手,陪着笑道:“下官原是工部郎中,现在赋闲在家。应知府是下官多年老友,他含冤而死” 黄履背着手,冷哼一声,道:“我想起来了,你因为贪污索贿,被人告发,被革了职。哼,就你那些事,叛逆个十年二十年都不多,能让你体面归乡,是官家宽仁。你现在又跳出来,说应冠等人是‘含冤而死’,你这是信口开河,还是掌握了什么证据?这是大街上,应家人在场,还有无数百姓围观。你当着我们的面,拿出来,我给你保证,只要证据详实,我现在就给你判了。” 中年人脸角不由抽了抽。 他带着应家人,一是博取直名,而就是搞事情。哪有什么证据。 应冠等人在洪州府作威作福,油水捞的足够。黄履咬着‘贪污索贿’四个字,谁敢给他辩驳,谁敢说他‘清白’? 中年人含含糊糊,不敢开口。 应家人最是知道,也是被人推上京的,面对京中大官,那是大气不敢喘,怎么会多说一个字。 至于围观的人,竖起耳朵,颇为期待的模样。 文峰成就悄悄站在不远处,将黄履的话,一字不漏的收入耳朵里。 他回头看向韩承,低声道:“你说,黄中丞会怎么收场?” 韩承摇头,道:“很难。应冠等人有罪不假,但他在牢里被害也是真。应家人要是咬住这一点,朝廷就得为这些‘遗属’伸冤。” 文峰成点点头,又看向那些侍卫。 他可不相信,这些侍卫就是‘顺手’来保护黄履的。 黄履见那中年人不说话,目光又环视一圈街道两边。 不知道多少人悄悄藏到人或者物体后面,门窗都无声关小了一些。 黄履面色威严,他知道他来的已经晚了,藏着无数的人在等着看好戏。 他扫视一圈,落在应家那领头的未亡人,淡淡道:“你就是应家大娘子?说说吧,你伸的什么冤,有什么证据。本中丞也不去府衙了,就当街为你处理。” 应家大娘子神色惶恐,那见过京中这种大官,目光求助的看向那中年人。 那中年人就怕黄履秋后算账,一挺大肚子,沉声道:“黄中丞乃是青天大老爷,问你什么,就答什么,真有冤情,中丞自然会为你做主的!” 黄履神色如常,一直在警惕着四周,他很想看看,会有什么人跳出来,给他发难。 要知道,应冠等人的案子,拖了一段时间,是江南西路无能,才‘逼迫’应家上京喊冤的。 不远处的韩承,一直注视着黄履以及四周,他人群之外,再次看到了文及甫,心神一惊,不敢多想,连忙低头,笑呵呵的道:“衙内,我明白了。那黄中丞之所以带这么多侍卫来,就是为了震慑,我看,今天是没人敢跳出来了。” 对于韩承的突然笑呵呵说话,文峰成有些意外的回头看了他一眼,而后陷入思索,道:“ 不止是。黄中丞出现在大街上,真要辩驳起来,应家人占不到理。他们主要是想搅混水,不是为了什么伸冤。” 韩承只是在转移话题,又瞥了眼,见文及甫还藏在那,心头不安,随口接话道:“应该是。黄中丞要是当街断案,那就能扳回局势了。” 应家大娘子犹豫了一阵,突然跪扑在地,大声哭喊道:“青天大老爷,求您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我家主君就是再混账,自有官家,有朝廷惩治。可在大牢里被人谋害,死的不明不白,求青天大老爷查清安静,将恶人绳之以法,让我们孤儿寡母有个地方哭坟” 应大娘子的话,显然是有人教过的,避重就轻,强调了他们‘孤儿寡母’。 黄履背着手,威严的点点头,沉声道:“应冠等十几人,在洪州府大牢齐齐‘自杀’,这件事蹊跷无比。朝廷勒令江南西路严肃查办,至今也没个回报。应冠又是前任洪州知府,这里面任谁想都知道水深得很。你们是他的亲眷,有什么证据,可提交给我。我刚刚从政事堂出来,已经请命,亲自前往江南西路,不查个水落石出,本官这顶纱帽,就不要了!” 黄履在大街上,抑扬顿挫,掷地有声。 那中年人越发头皮发麻,这与他们的想法完全不同。 今天本来是要去大闹御史台,然后去登闻鼓前哭坟的。 现在黄履将他们堵在这里,真的扮作了青天大老爷,情势完全翻转了。 中年人头上冷汗涔涔,他只是被推出来的小人物,没胆子与黄履作对。 黄履,是章惇的左膀右臂,是章惇手里最锋利的剑。这么长时间,倒在黄履手中‘旧党’不知道有多少! 黄履行事,可不是拿到证据,就将你打发去外地那么简单。那是毁的彻底,是‘身败名裂’,几代世家都能被他毁的干干净净! 这样的狠辣手段,谁敢轻易去触怒! 应大娘子哭喊着,忍不住还是抬头看向那中年人。 他们是被承诺了诸多好处,这才冒险上京的。她到底是个妇人,面对这样的朝廷重臣,除了预先教的措辞,其他的不敢多言! 中年人余光急急的四处寻找,想要找到什么人,或者什么暗示。 但他没找到一个人。 楼上的韩承将他的表情,动作看得分明,脖子控制不住的阵阵发冷。 他心里害怕极了,已经开始想着,怎么逃离文家了。 正文卷 第五百六十九章 念念不忘 黄履背着手,神色平静的看着应大娘子,实则心底暗自防备,在等着一些人跳出来。 除了章惇的侍卫,他只身前来。 他既然来了,自然是做足了准备,就等着有人跳出来了。 应家人突然出现在京城,不是即时发生的,显然有人图谋已久,早早的就送上京了。 他们的目的,除了抹黑朝廷,阻碍‘绍圣新政’,还藏着什么其他见不得人的谋算? 那个工部郎中中年人,没有得到场外暗示,不敢吭声。 他是这里的小头头,他不说话,其他人就更慑于黄履的威严,不敢乱动。 应家大娘子只能跪趴在地上哭天抢地,仿佛一个字说不出来。 其他应家人好像刚反应过来,纷纷大声哭嚎起来。 黄履眼神里寒芒一闪,见确实没人跳出来,便淡淡道:“本官不日就会南下,你们要是有什么证据,就送到御史台。没有其他事情,就不要在大街上哭哭啼啼,为难开封府的衙役了。” 说着,黄履就慢慢转身。 他转的很慢,好像故意给什么人机会。 一个茶楼的阴暗角落,文及甫盯着转身的黄履,神情变幻,眼神闪烁,挣扎。 他很想再推一把,但又内心胆怯,顾虑重重。 而今不是先帝朝,先帝会‘顾全大局’,对于朝廷重臣极其尊重,是以,有司马光等人在前面与王安石死磕,他们这些底下人做事,就无所顾忌了。不会死,不会丢官,更不会连累亲族。 而今,‘旧党’没人顾及,‘新党’正在疯狂报复。别说他小小的文及甫了,就是他老子文彦博,敢在‘新政’上唱反调,那也是顷刻间身败,家亡,牵累亲族无数! 与文及甫想法类似的人有不少,在各处眼见着黄履要走,是蠢蠢欲动,想要借机发难。 可是,黄履的动作很慢,那些禁军手握刀柄,虎视眈眈。 没人出头。 黄履心里冷笑:这帮人是越来越没出息了! 他真的就转身走了。 他带来的,章惇的侍卫,跟着他离开。 应家人哭喊声陡然小了很多,抬起头,泪眼婆娑,不少人面露茫茫,看向一路令他们来的那几个人。 那原本的工部郎中的中年人,目送着黄履的背影,神情渐渐凝重。 黄履的突然干预,打了他措手不及,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应对。同时,他还担心,黄履记恨上他,回头就搞清算! 这会儿,他心里是忐忑不安,难以镇定,见着应家一群人看向他,强自镇定,微笑着道:“既然黄中丞这么说,那自然是要信得。我安排你们住在鸿胪寺,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多谢多谢” 应家一群人,感恩戴德,不少人甚至磕头。 应冠在世的时候,应家这一支自然是风光无限。可应冠被下狱后,应家内部就对应冠这一支的家产展开了争夺,等应冠一死,就彻底没了遮掩。 应冠这一支的应家,其实是被赶出洪州府的,相当的落魄。 应家人打着帆,哭哭啼啼的转向鸿胪寺方向。 那几个领头的对视着,三三两两的悄然离开。 本来热闹的大街,似乎一下子变得冷清了。 那些围观的人,走的更快,消失的无影无踪。 韩承还站在文峰成背后,他已经看不到文及甫了,心头安定了一些。 他表面上是笑呵呵,心里是七上八下。 他怎么也想不到,文及甫会涉入这件事里。虽然可以解释,文及甫出现在这里,只是一种巧合,或者就是如大多数人一样,是来‘看热闹’的。但韩承还是能够清晰的判断,文及甫,在这件事上,深深的参与了其中! 文峰成倒是没有察觉到那么多,见人都散了,心里松口气,道:“看来,朝廷还算克制,没有硬来。” 文峰成一直在担忧,朝廷借机扩大事态,更加深入的插手江南西路。 不过,从现在看来,朝廷还是相当克制的。 韩承连忙收敛心神,道:“不过,那黄中丞说,他要亲自去江南西路,前面已经有一个林相公了。朝廷对江南西路,是在不断发力,可能要天翻地覆了。” 文峰成想起了政事堂,为江南西路准备的那一堆堆政策公文,还没有下发,正在等待时机。 这些公文一旦发出去,江南西路只要稍微执行,就可能引起巨大波澜! 文峰成又看 了一会儿,见人散了差不多了,一些暗地里也是开门关门,他没兴趣多管多问,直接转身,准备回政事堂,道:“最近事情太多,我估计也不太能回去了,府里就麻烦了。” 韩承跟在他的身后,准备下楼梯,忽然间道:“衙内,近来的事情确实不少,关于‘大赦’,官家的旨意什么时候下?” 关于大赦,其实朝廷大议上已经通过了,诏书也已经拟定好了,却迟迟没有出宫。 文峰成倒是知道,摇了摇头,轻叹道:“有人借机,要求将皇城司里关押的人转到刑部大牢,引起了李相公不满,刻意压着,不给放出来。” 皇城司里关押的人,大部分是‘前朝’,也就是高太后垂帘听政时候的各级官员,包括一些大人物,如曾经的中书侍郎范纯仁。 这要从皇城司里将人弄出来,目的就不那么单纯了。 韩承心思通透,转眼间就明白,也清楚李清臣为什么生气,压着这道大赦诏书不肯放出来了。 文峰成刚到一楼,转向韩承,道:“你有什么人需要赦免?” 韩承连忙道:“就是一个朋友,犯的错不大,在赦免名单中。” 文峰成就不在意了,道:“我现在回宫了,你自己小心些。我听说,大相公明天要去开封府坐镇,听取开封府分地事宜,估计,开封府又要不平静了。” ‘开封府试点’已经两年,朝廷上下动用了无数人力与心力,其中不止有大笔钱粮砸进去,甚至还有军队的一度弹压,这才让一个小小的‘府’的试点,得以快速推进,两年时间,勉强进行到了‘分地’阶段。 韩承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 朝廷的动作是一个又一个,从来没听过。 这‘开封府试点’要是真的分地了,朝野必然又要是一番热闹。 ‘怎么就没个太平呢’ 韩承心里叹气,想起了两年前。 高太后垂帘听政,天下清平无事,俨然有仁宗皇帝时候的模样。 令人称道,令人怀念。 仿佛,还在昨天。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章 蠢货 黄履可不管暗地里有多少人在看着他,有多少人想要借着应家搞事情。 他一回到御史台,就阴沉着脸,将一干手下招来。 看着身前的五个人,他沉声道:“四件事,第一,本官不日将南下,要带一些人。第二,应冠等人的事,需要坐实。证据,舆论,我都要。第三,京里一些人太过不安分,上面不高兴了,你们要做些事情。第四,皇城司里的人,得尽早彻底了结,不能拖了。” 他桌子前,站在六个人,侍御史,主簿,监察御史不等。 其中一个人上前,神色不善,道:“中丞,方才的事情,下官等听说了。这是有心人冲着我御史台来的,必须要严厉回击!中丞南下,事关‘新政’,大意不得。下官建议,除了江南西路御史,再抽调三十人,并请刑部,大理寺调人,并三司,掌刑罚,裁决大小!” 接着,另一个上前,道:“中丞,应冠等人罪有应得,死不足惜。下官今日便上书,并催促大理寺,将应冠等人的案子,尽早判定,以断某些人的妄想!” “应冠等人之事,须要快刀斩乱麻,或许会引出一些麻烦,但总比拖着强。下官附议。至于京城里不安分的人,下官等认为,我御史台还是太过仁慈了,权威不足,下官的意思,以应冠之案为列,速判重判,以定人心,慑奸邪!” “中丞,皇城司里的人,下官认为,不论他们是否是曾经的重臣,元祐已处理完善,没有必要再重审或者其他什么,关在皇城司与天牢,都是一样。下官之意,借着大赦之风,将他们遣送出京,分关押于各地,以彻底了结这些人与事。” 黄履听着一众人的讨论,面色如铁,道:“你们说的都很好。现在诸事繁杂,纷纷扰扰,没休没止!不怕告诉你们,刚才,我见的不止是大相公,还有,官家也在青瓦房!官家的意思很简单:我大宋没有什么‘新党’c‘旧党’,这个党,那个党的。都是我大宋的股肱之臣,想法与态度都是一致:革除弊政,除旧迎新!允许以及尊重有不同想法的人,但,胆敢在国政大计上,与朝廷,与官家唱反对,祸乱朝廷,动摇民心者——其心可诛,绝不宽宥!” 在场的一众人,神色一凛,纷纷抬手,躬身,满面肃容。 黄履从椅子上站起来,道:“就按你们说的做。我不在京的时候,凡事由蔡相公做主。蔡相公兼任御史大夫,这一点,你们务必记清楚了。” “下官等领命!” 一众御史,抬手应声。 黄履见这些人态度与精神都很不错,暗自点头,道:“去吧。另外,对于一些没有官职,又不适合留在京城的人,让人劝劝,请他们回家养老吧。” 能留在开封城的,要么是几代积累,要么就是来奔前程的。 能被赶走的,自然就是来奔前程的。 至于‘不适合’三个字,那就是掺和了一些他们不应该掺和的事情了。 “下官等明白。”御史们抬着手,声音浑厚,隐含着冷意。 黄履摆了摆手,挥退了他们,看着桌上的空白公文,拿起笔,在扉页上写下了:御史台改革奏议。 朝廷改制,改变的,不止是原本的三省六部以及所谓的三司,慎刑司等奇奇怪怪的机构。御史台,作为最重要的监察机构,也在深入的改革中。 ‘置在地方,辖于朝廷,小事裁决,大事转达。无碍各路,专于监察,事无巨细,清政安民’ 黄履神情肃色,边思边写。 政事堂。 黄履在走后没多久,到政事堂‘告状’的人就多了起来。又过了一会儿,各种奇奇怪怪的奏本,也是飞速而来。 章惇,蔡卞的值房在青瓦房,政事堂内的人不得而知他们的态度。 倒是文相公的值房,今日格外的安静。 往日里,文相公的值房是安静的,但来来往往办事的人也不少。可今天,鲜少有人踏足。 没来由,没人知道原因,就好像突然间变得冷清,门可罗雀了。 文峰成从外面回来,看着诡异的安静,不知为何脖子一冷,四顾的走入文彦博敞着门的值房。 文彦博倚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好似听到了文峰成的脚步声,淡淡道:“关门。” 文峰成神色一惊,连忙关好门,快步上前。 文峰成神色凝重,倒是没有惧色。他没犯错,那就不需要太害怕。 只是,什么事情,能让他太爷爷这般生气? 文彦博眼睛没有睁,语气中却难掩愤怒,道:“你的那个大爹爹,入京了。” 文峰成怔了下,继而陪着小心,道:“太爷爷,是我大爹爹做了什么?” 文彦博这次睁开眼,苍老的双眼里,都是愤怒,道:“他刚才出现在大街上,就是那应家人闹事的地方。” 文峰成也是心思通透之人,瞬间身体冰冷。 他看着文彦博,声音都在打颤,道:“太爷爷,我,那些人,是大爹爹招来的?” 文彦博冷笑,道:“他六十多岁的人了,全都活到了狗身上!他以为,他没有出面,章惇,蔡卞等人就查不到他?我都能知道,在这开封城,他能瞒得过谁!?蠢货!” 文峰成身体越发的冰冷,忍不住的向背面看去。 那是一道墙,可在墙的后面,隔着不远,就是青瓦房。 章惇,蔡卞等人知道了,他们现在在想什么?谋算着什么? 文彦博见文峰成少有的不镇定,表情又慢慢恢复平静,强压怒火,道:“不用那么担心。我还没死,你待会儿去找他,将他叫到府里。给我将他关到密室里,没我的允许,这辈子他就别出来了!” 文峰成心头还是阵阵不安,又走近了一点,低声道:“太爷爷,我大爹爹就是因为没官才被人利用,不如,给他个一官半职,就在老家,不省心的多吗?” 文彦博眼神骤冷,道:“等我死了,你们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我没死之前,文家决不能因为你们而被抄家灭族!” 文峰成脸色大变,哪还敢为文及甫多辩解,慌忙道:“孙儿糊涂,这就去。” 文峰成说着,就快步转身,要去找文及甫了。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一章 结束了 在文峰成走出政事堂的时候,文彦博轻叹一声,拿起拐杖,离开政事堂,转向后面的青瓦房。 青瓦房内。 章惇与蔡卞更加的忙碌,纵然再多纷扰,他们此时也算是棋手了。 大宋在他们的棋盘上,有两个巨大的支点,一个是开封府,一个是江南西路。 开封府,他们动手的早,基本上被他们牢牢掌握,而今,江南西路是重中之重,确实没想到,他们在江南西路点的火还没烧起来,‘旧活’已经延生到京城了。 裴寅的桌子,就在二人对面不远处,他低着头,忙碌着属于他的事情。 皇城司的触角遍布京城,文及甫出现在人群中,第一时间就汇报到了政事堂。 裴寅不敢抬头,余光更不敢乱动。 文及甫牵扯入应家人入京,不管是主谋还是协从,都将文家拉了进去。 那么,文彦博在这件事情上,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裴寅不敢多想。 他对面不远处的章惇与蔡卞,仿佛刚才没听见,专心致志的审阅奏本,书写公文。 只是过了不多久,一直坐在椅子上的裴寅,耳朵突然动了下,转头看去。 他看到不远处的文彦博,拄着拐,独自一人,向着青瓦房走来。 裴寅神情变了又变,不知道文彦博的目的,刚要起身。 章惇专注的看着的奏本,手却抬了起来,轻轻压了压。 裴寅立刻会意,无声的坐下。 蔡卞更是无所觉模样,认真的书写着什么。 文彦博拄着拐,慢慢走了进来。 青瓦房,静,静的不太寻常。 文彦博感觉到了,心里又是一叹,拄着拐,迈入青瓦房,在章惇,蔡卞桌子不远处的一张椅子坐下。 他抱着枴,苍老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道:“文及甫出现在街上,是给我去拿药。” 蔡卞放下笔,面无表情,道:“文侍郎六十多岁了,腿脚还能这么利索,孝心可嘉。” 文彦博下巴磕在拐上,道:“科举一事,我可以默认。” “不够。”章惇语气平静。 文彦博道:“开封府的分地之类,我不持看法。” “不够。”章惇抬起头,目光如剑的看向文彦博。 文彦博老脸抽搐了一下,淡淡道:“我不会答应你其他事情了。” 蔡卞倚靠在椅子上,神情漠然,道:“文及甫出现在那,确实很巧合。我们没有足够的理由对文家,对你出手。这不符合官家定下的‘团结一致’的铁律。” 裴寅不敢抬头。 三位大佬的对话,貌似平静,没有丝毫的威胁,彼此态度强硬,却好像又留有足够的余地。 裴寅却心头透亮,刀光剑影,暗藏杀机。 文彦博听着蔡卞的话,转头看过去,目光冰冷,道:“你想怎么样?” 蔡卞道:“官家要求朝廷团结一致。” 文彦博面无表情,转向章惇道:“你应该很清楚,有些事情,我可以让步,有些决然不可能。哪怕文家覆灭,我也绝不答应。” 文彦博没有说具体不答应什么事,但显然,他有底线,并且十分坚定的恪守。 章惇剑眉犀利,直接道:“我要朝廷团结一致。还有,京城里不能再乱了。我们的主要精力,要集中在开封府与江南西路。开封府试点已经两年了,正是最关键的时刻。开封府试点,积累了诸多经验教训,要开启另一个试点,就是江南西路。以江南西路为最后的试验,而后推行全国。力争在五年内,初步完成第一目标,就是户丁,田亩等事情上,要有一个结果” 章惇没有惜字如金,说的很多。 裴寅坐直身体,表情严肃,认真的记录着他们这次谈话。 这些,要封档留存,并报送垂拱殿的。 文彦博慢慢闭着眼,脸角铁青,似有愤恨一闪而过。 蔡卞没有说威胁的话,章惇更没有。 蔡卞面无表情,双眼冷漠的一直注视着文彦博,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 文彦博,是朝廷里最大的一个变数。他的态度一直模糊不清,再大的压力,都不曾让他真正低头。 文及甫,是一个机会,也是他们最后的尝试。 是他们,给文彦博,最后的一次机会! 章惇罕见的长篇大论,还是与一个‘旧党’大佬。 说了好一阵子,章惇顿了顿, 喝了口茶,道:“对于江南西路,我们下了决心,任何人不可动摇!” 文彦博已经听懂章惇的意思了,忽然转头向左侧看去。 那是裴寅以及一干文吏的桌子以及值房,一墙之隔的不远处,就是垂拱殿。 文彦博沉默以对。 文彦博活了九十多岁,见了太多的朝野争斗,最激烈的,莫过于神宗朝,‘新旧’两党,漫山遍野,无处不在的争斗。 可是,相比于现在的‘平静’,文彦博更希望是前朝。 现在的‘平静’,是累累尸骨堆积出来的。 等章惇说完,文彦博抱着枴,又默默许久,道:“江南西路,我没有看法。” 科举,开封府,再到江南西路,文彦博一路没有看法,那就是对‘绍圣新政’没有看法,‘没有看法’,那就是不反对。 在现今的改革大潮中,朝臣的‘不反对’就是支持。 蔡卞对文彦博的这个‘没有看法’已经是十分满意,与章惇对视一眼,道:“江南西路,可以先走第一步了。” 章惇道:“林希再有几天就到,江南西路试点的政令,不日下发。对于江南西路巡抚衙门,要尽快架构起来,六部,御史台,大理寺等等,要严密部署。对于江南西路的各项权力,要收拢上来,下半年开始,要全面推行‘绍圣新政’!” 蔡卞没有理会文彦博,抬头看向裴寅,道:“你们拟好各项政令,并请官家盖印。三月底之前,一切的诏书,政令,人事等,都要下达到江南西路,确保将巡抚衙门树立起来!” “是!”裴寅连忙站起来。 他余光瞥了眼文彦博,这位老相公,双手抱拐,神情沉默。 蔡卞站起来,道:“我去一趟皇城司。” “我去。” 章惇却先站起来,道:“你去御史台。” 蔡卞想了想,道:“蔡攸要叫回来了。” 章惇已经迈步,道:“蔡攸要回来,一些人该启程去了。” 文彦博,全程将他们的对话尽收耳底,却一言不发。 裴寅忙里忙外,不敢去看文彦博。 随着文彦博‘没有看法’,预示着朝廷最后的磨合结束了。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二章 亲信 绍圣元年,正月底。 赵煦出现在了鄢陵县的一处田头,身后跟着一大群人。 除了跟随赵煦的陈皮,刘横等人,就是开封府的一众人,开封府知府曹政,鄢陵县知县葛临嘉等大大小小官员二十多。 赵煦走在田头,看着田地。 这还是大冬天,积雪覆盖之下,除了冷硬的田垄,其实看不出什么其他的。 赵煦手里拿着一个暖壶,目光极尽远眺,道:“一千五百顷?” 葛临嘉连忙上前,躬着身,道:“是的官家。鄢陵县,以回购,开垦以及隶属于朝廷的田亩整合之后,进行了丈量与划分,目前,可划分的田亩,是一千五百顷。惠及百姓,至少万户。虽不能完全解决鄢陵县的土地兼并,但相较于几年前,不会那般尖锐” 赵煦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道:“葛卿家所言,所为,朕深为满意。” 葛临嘉面色一喜,谦逊的道:“臣之本分,不敢当官家赞赏。” 赵煦摆了摆手,迈步向前走,道:“葛卿家身为鄢陵县父母官,所作所为,不止是鄢陵县的百姓,县志所述,朝廷心里也有一本账。这样的惠民之举,别说现在,就是后世,打到天边,那也是功莫大焉,自在人心。” ‘新党’现在被朝野攻讦,风评极差,‘奸党’之名,冠盖天下。所作所为,皆是‘乱政祸国’。 葛临嘉又惊又喜又谨慎的陪在赵煦身后,眼神里都是激动。 官家亲自到了鄢陵县,当众夸奖他,那就是入了圣心,他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赵煦边走,边说道:“一千五百顷,确实足够解燃眉之急了。但对于‘新政’来说,还远远不够。时移世易,世界在变化,改革便是没有尽头。鄢陵县,要再接再厉,尽可能做到‘耕者有其田’,解决百姓的温饱问题。在朝廷的‘新政’中,田亩,是重中之重,也是基础,打好这个基础,我大宋才能长治久安,强盛不衰” “臣领旨,绝不负官家所望!”葛临嘉当即抬手,沉声应道。 赵煦手里握着暖炉,感受着缕缕寒风,道:“鄢陵县做的不错,整个开封府也不错。朝廷要求的,基本上都达到了。我知道,政事堂多少还是不满意的,这样,朕晚上回去,宴请大相公,给你们说说情。” 开封府知府曹政,慌忙上前,道:“多谢官家。” 曹政表情真真实实的有些慌的。 章惇昨天在政事堂会议上,公开点名批评他,指责开封府试点诸多目标没有达成c是曹政这个知府软弱,让一些人得寸进尺。 曹政虽然被赵煦提拔,有资格列席政事堂会议,但说到底,曹政根基太弱,在章惇,蔡卞这样的大佬面前,经不起风吹雨打。 但是有赵煦这句话,他神情就镇定了。 赵煦走了好一阵子,基本了解差不多了,抬头看了看,好像有一个村子,便继续走,道:“开封府,你们能克服那么多艰难险阻,朕还是比较满意的,无需压力太大,朝廷那边,朕会给你纾解的。对了,曹卿家,大相公昨天说,要调你去江南西路?” 这也是曹政刚才慌的原因。 在昨天政事堂的会议上,蔡卞沉着脸,提出要将曹政调派去江南西路,任‘副巡抚’。 一个汴京城的知府,位列政事堂会议,调到南方去做‘副巡抚’,这不止是品级降低,还是一种惩罚,是‘流放’! 曹政极力保持平静,道:“是。” 赵煦摆了摆手,道:“几位相公的一时怒话。昨天,朕与几位相公谈过,开封府,是京畿所在,开封府知府的位置不能低。曹卿家在‘开封府试点’上,劳苦功高,理当重赏。开封府知府加参知政事衔,位列政事堂。” 曹政脸色惊变,刚才他还惶恐,会被打发出京,这转眼间,他就要拜相了? 曹政身后的一众人,包括葛临嘉,都面露喜色与羡慕。 参知政事啊,那可就要称呼一声相公了。 并且,开封府知府,向来被称为‘储相’,这位‘曹相公’当初在‘官家亲政’一事上,鼎力支持官家,有‘从龙之功’! 成为大相公,就是指日可待了! 不等曹政惊喜回过神,赵煦又看向身后,落在沈琦身上,道:“沈卿家,过段时间,你去开封府,给曹卿家做副手。” 通政使沈琦还没来得及答话,赵煦的目光又看向翰林院事陈河汉,道:“陈卿家,翰林院那边可以脱手了,过几日,去通政司做副使。” 如果说,‘开封府知府上兼参知政事’,只是一种调整的话 。但随着沈琦,陈河汉的位置变化,就是一种非常直接的安排了! 曹政,即将离任开封府,步入政事堂! 沈琦,即将离任通政司,执掌开封府! 陈河汉,即将离任翰林院,执掌通政司! 这一连串安排,是一条线,这三人的官场轨迹,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不知道多少人心头震惊,这样简单直率的安排,在大宋绝无仅有! 但又没人奇怪。 这三人,在当初那场危险的‘帝后争权’中,是率先倒向,支持官家的人! 当初这三人,在紫宸殿里十分靠后,名不经传,而现在,已经开始飞黄腾达! 再用不了多久,这三人,都将在政事堂里,有一把属于他们的椅子! “臣叩谢官家天恩!” 曹政,沈琦,陈河汉三人,齐齐下跪,行了大礼。 赵煦上前,将他们扶起来,笑着道:“三位卿家平身。这升官是好事,却也不见得全是。‘绍圣新政’伊始,势必有苦又累,风雨加身。” 曹政抬着手,沉色道:“启禀陛下,以忠心事君上,臣以公心谋国事,直率无私,无惧苦累,更不怕风雨!” 沈琦与陈河汉对视一眼,齐声道:“臣等无惧苦累,更不怕风雨!” 赵煦满意的笑着,伸手按下他们的手,道:“三位卿家之心,朕明白了。陈皮,将‘以忠心事君上,以公心谋国事’这句话记下,回去之后,朕要手写盖印,回赠曹卿家。” “是。”赵煦身后的陈皮应下。 曹政激动不已,本来今天还忧心忡忡,却不曾想,随着官家走了几步,忧虑尽去,还展开了一片光明的前途! 沈琦,陈河汉两人同样惊喜,他们将要走的路,是曹政刚刚走过的! 只要他们‘忠心’c‘公心’,那么,曹政的今天,就是他们的明天! 拜相,就在眼前!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三章 南来北往 赵煦这边还在鄢陵县巡视,施恩了曹政,沈琦,陈河汉三人。 政事堂的章惇等人,同样没有闲着。 先是以政事堂之名,发布了任命书,对政事堂以及六部诸寺,以及各地的巡抚,参政参政参议等,进行新任命调迁。 一道道诏书,政令,从政事堂发出,到通政司,到六部诸寺,又飞向京城之外。 这些诏书,政令,是‘绍圣新政’的一部分,也是‘绍圣新政’的体现。 各衙门,接到之后,更是高速,激烈的运转起来。 六部各寺,将早已经准备的各种公文,开始不断下发,落实政事堂的政策与要求。 而在这些大衙门的滚动之下,一艘艘船,一队队人,从码头上船,在官道上车,奔赴大宋全国各地。 其中最为重要的方向,就是江南西路。 工部侍郎陈浖,此时正从应天府南下。 他要考察全国的水道官路的整修情况,同时,他也在策划,从开封府到江南西路的官道与水路,将要着重修建。 官船上,陈浖站在船头,迎面是刺骨寒风。 他身旁站着工部的几个官员,讨好的道:“陈侍郎,这一段,是工部修好的,动用了数万民夫,这水深,增加了一丈,面宽增加了五丈之多。在沿河两岸,港口码头,吃喝用度,我们都准备的十分齐全” 陈浖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们,无悲无喜的道:“现在不用跟我说,下个月,朝廷就会轮番派人调查。无非是两个结果,一个,你们完成的很好,升官发财。其二,你们掩饰不过,丢脑袋的丢脑袋,抄家的抄家。” 一众人吓的脖子发冷,兴冲冲的话,再也不敢说出口。 现在,不是以前了,出了事,自然有人抹平,反正最多就是丢官,死不了,更不会有大的连累。 毕竟,清平盛世之下,怎么会有大案要案? 现在要是出事情,多大的事就是多大的罪过,不止自身难逃,更是会大肆诛连,牵累亲族无数! 陈浖说完,忽然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艘官船,道:“那就是刑部的船了,下个月,第一轮核查,由刑部抽签决定,总共一百二十人,先是河道,后是官路,为期半年。” 他身后的一众人抬头远望,果然看到了一艘大船,四周十几艘小船,看上去就颇有威势。 陈浖身后一群人悄悄对视,神情暗自凝色。 工部的油水一向大,自元祐八年以来,那就是格外的大,一个个大工程,动辄几十万,上百万的钱粮,哪怕只是手里一松,漏一点点,也足够他们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早就习惯了上下其手,在这么大的油水面前,再森严的法度,再严酷的后果,都有人铤而走险。 并且,他们不是一个人,两个人,是一窝人又一窝人! 陈浖仿佛没有察觉到这些人的异样,神情若有所思片刻,转身入船舱,道:“将你们的进度与账簿拿给我看。” “是是。” 本来还想糊弄的一群人,忽然警醒,很是有些慌张的应着。 在他们前方不远处,刑部的大船上。 这艘船上,来来去去不少人,四周的小船,一看就是运送钱粮的漕船。 船舱内。 朱勔手里提着一壶酒,正美滋滋的喝着。 他身前,站着几个穿着刑部巡检司官服的人,个个都是彪形大汉,面露凶相。 其中一个伸手抓过一些小菜,塞入嘴里,嘿嘿笑道:“老朱,真是没想到,这才两年,你不止做了官,还要做大官了!” 另一个人看着手里的酒壶,道:“这是耀州的桂花酿?可是好酒啊,我以前只听过,连见都没见过” 朱勔神情得意,啧啧了一口酒,道:“这才刚开始,不是我跟几位哥哥吹大气,到了洪州府,想要什么都会有!大院,良田,美人,无数的钱,想要多少有多少” 朱勔本就是一个街面上的混混,纵然这两年混迹官场,可地面上的关系一直没断过,这次南下,他更是将这些都带上了。 一个嘴角有刀疤的大汉,瞥了眼外面,伸过头,低声道:“兄弟,我听说,刑部的大人物十分看好你,兄弟们跟你混吃混喝可以,可不敢耽误你的前程。” 其他几人陡然醒悟,连连嚷嚷起来。 “大哥说的是,兄弟,咱们不能害你,下一处咱们就下船,等你哪天回京了,我们再给你接风洗尘!” “没错没错。兄弟,你现在要做大事的人,将来是体 面人,我们不能耽误你” 朱勔看着几个相处多年大兄弟,神情感动,一拍桌子站起来,沉声道:“几位哥哥,有你们这几句话,不论我朱勔将来怎么样,只要有我的,就有诸位哥哥的。此去洪州府,不止是让几位哥哥享福,也得帮兄弟做点事情。” “为兄弟做事,义不容辞,兄弟,你说!” “说!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没错,再大的事情,兄弟们也帮你办到!” 朱勔瞥了眼外面,拉过几人,头凑到一起,低声道:“几位哥哥,我此去洪州府,是任巡检,要处理诸多棘手的事,我在鄢陵县的事,几位哥哥都知道。这洪州府,水更深,官面上有不好弄的事情,我想请几位哥哥暗地里” 领头的那嘴上有刀疤的汉子,果断的低沉的道:“我懂了!兄弟放心,下一处我们就下船,抢先一步到洪州府,我们几个抢一个山头,招揽了个百十号人,兄弟有什么为难事,递句话!” 朱勔大为感动,用力抱住几人,道:“好兄弟!” 而就在朱勔与一群兄弟‘共谋大业’的时候,他们不远处,有一艘船,迎面而来。 这艘船有些特别,旗帜是紫金色的,船头刻有莽龙模样。 在甲板上,一群皇城司司卫,围在一张小桌前。 蔡攸坐在凳子上,手里拿着书,在寒风中,静静的看着。 霍栩就站在他身前,神情倒是平静,只是欲言又止了不知道多少次。 “说吧。” 蔡攸头也不抬,淡淡的道。 霍栩终究是忍不住了,躬身道:“指挥,下官想问,这南皇城司,就这样让给那李彦了?” 蔡攸目光依旧盯着书,嗤笑一声,道:“南皇城司,是我皇城司的,谁也抢不走。这一点,你们无需担心。关于南皇城司,还有李彦,要尽全力撇清关系,一点都不要沾染。是我们的兄弟,慢慢的找借口都调回京。” 霍栩是聪明人,瞥了眼四周,没再多问,沉色道:“是。下官明白了。” 蔡攸嗯了一声,忽然抬头看向前面,自语般的道:“这来来往往的官船,还真的是多。” 霍栩转头看了一眼,道:“是。下官听说,官家不久之后也要出京巡视。指挥,您,在陪驾名单上吗?”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四章 重心 蔡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转头继续看向刑部的官船,道:“林相公,到哪里了?” 霍栩心里盘算一会儿,道:“按照时间推算,此刻林相公应该在杭州府。但是,林相公的路线,速度不固定,说不准。” 林希的南下,有一种‘突击检查’的意思。他经常变化路线,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霍栩说着,就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蔡攸。 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蔡攸会突然注意到那位低调的吏部尚书。 蔡攸听完,就又低头看书了。 霍栩没敢追问。 在洪州府,那位来自宫里的李彦太过强势,压的他们抬不起头,还抢走了南皇城司。 他很清楚,眼前的指挥使,怕是心里窝着一肚子火。 不然,他怎么会突然间看书了呢? 就在他们说着的时候,本应该在两浙路的林希,却出现在了荆湖南路。 江南西路身处南方腹地,北方是淮南两路,东方是福建路,两浙路,南方是广南两路,西面则是荆湖北。 而荆湖北路,往西,夔州路,梓州路,成都府路。 大宋朝廷,正在以事实的方式,推动着大宋二十三路进行两两合并。 其中,荆湖北路与江南西路,是要合并的对象,在事实上,也归属江南西路巡抚衙门‘代管’。 是以,也有些人,称呼宗泽为‘荆江巡抚’。 同样的,相比于江南西路的沸沸扬扬,朝野瞩目,荆湖北路十分的低调,好似没发生过什么事情。 林希出现在荆湖北路,着实吓了荆湖北路上下一大跳。 襄州府。 林希一身简服,泛舟于洞庭湖之上。 林希一脸的漠然色,哪怕看着太湖冬景,也没有多少变化。 他身后站着的,是襄州府知府,苟佑。 苟佑四十出头,身材健硕,面冠如玉,一看就是那种饱读诗书的儒生。 此时,他有些战战兢兢,头上有些虚汗。 林希坐在船头,看着远处的湖面,道:“外面是熙熙攘攘,襄州府是静如死水。苟知府,你还真是施政有方,造福于民。” 苟佑连忙躬身,一脸苦涩的道:“相公,非是下官不尽心。下官一直小心翼翼,步步为营,还是做了一些事情的。” 苟佑不敢否认,辩解的也是极其有限。 林希坐在船头,腰板笔直,语气是波澜不惊,道:“你是许相公的门生,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不会为难你。你也无需顾忌我。我要问你的是,对于江南西路,你怎么看?” 苟佑没有因为他的老恩师是许将而稍有大意。 这位林相公是吏部天官,掌管天下人的官帽,惹的他不高兴,别说是许将了,就是大相公,他都能当面顶回去。 苟佑忍不住的向南看了眼,那是洪州府方向。 他犹豫了一会儿,上前一步,低声道:“相公,这江南西路,乃南方腹地,远离京畿,在我大宋立国之前,就已自称一体,上上下下,自有一套约定成俗的规矩。外来的官员,一般先拜会地方的士绅乡老,否则寸步难行。好一点的,就自行请调,若是不好,就会身败名裂于此。” 林希看向不远处,有一艘船向这里走来,忽然说道:“我听说,之前有个官员到上饶县赴任,结果还到上饶,在临川县就被发现,死在青楼里。” 苟佑也可看到了那艘船,神色变了变,连忙道:“相公放心,这种事,断然不会发生在襄州府,下官以人头担保!” 苟佑话音一落,那艘船仿佛听到了,慢慢的转了方向。 林希站起来,向更远处眺望,道:“如你所说,你认为,江南西路的破局之法,有哪些?” 苟佑在来时就想过这个问题,早有腹稿,没有迟疑的道:“相公,这江南西路,是处处漏风,又处处都是铁板一块。想要破局,既要从小处着手,也要以大局统算。下官认为,需以雷霆之法,辅之以人情,双管齐下,方有效果。” 林希背着手,两鬓白发被吹的丝丝缕缕飞舞,语气冷淡道:“说具体办法。” 苟佑躬着身,道:“是。下官认为,以江南西路各大案为契机,大肆诛连,清算一些人,震慑抗拒‘新政’之人。这是雷霆。人情在于,分化。若是能够拉拢一些人,事半功倍。” 林希面无表情,道:“你在襄州府,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苟佑脸角僵硬了下,道:“下官认为,时机还不成熟。” 林希的目光看着那艘渐行渐远的船,道:“什么时候,才算成熟?” 苟佑神情不动,悄悄看着林希的背影,并没有立刻回答。 他一直在疑惑,这位林相公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襄州府,而且是找到了他? 林希见他不说话,回头看向他,道:“告诉你也无妨。最迟明年,荆湖北路与江南西路会合并,治所是襄州府或者洪州府,还没定论。我之前,在考虑襄州府知府的人选,你的回答我并不满意。” 苟佑神情大变,现在总算是明白了。 这位林相公来襄州府,是来考察的,是为了日后两路合并,选择首府治所的! 只是,他刚才的犹豫,让这位林相公不满意! 他刚想辩解几句,林希盯着不远处,似去未去的船,自语般的道:“这是水匪的船吧,是要劫我吗?” 苟佑吓的一大跳,要是林希在这里被水匪劫走,那他的脑袋肯定是保不住了! 他连忙向后跑去,对着岸边挥手,直看到有数十人上了几艘官船,向这里靠近,这才放心。 林希视若无睹,道:“朝廷将会取缔私盐,以江南西路为开端,委托个各地商户,以限定价销售。洞庭湖上这些水匪,应该消失了。” 苟佑有些懵,捉摸不透林希的话,觉得东一榔头西一锤子。 林希挥了挥手,身后摇穿的船夫,将船向岸边摇去。 林希继续说道:“明日,我会启程去广南两路,福建路,然后才是江南西路。” 苟佑怔了又怔,有些会意,还是想不透彻。 荆湖北路,广南两路,福建路这些都是江南西路的周边,这位林相公这么走,肯定有目的,只是,什么目的,他想不明白。 等船靠岸,林希一只脚踏上岸,道:“以江南西路为中心,朝廷计划进行一系列大工程。你在襄州府日久,过几日,去江南西路,见见宗巡抚,进江南西路巡抚衙门吧。” 苟佑看着林希背影,心头疑惑丛丛。 进江南西路巡抚衙门? 他这是调去江南西路了吗? 是他一个人,还是环江南西路的各路首府知府,都要进去? 朝廷,这是要谋划什么?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五章 来人 林希在襄州府见苟佑,只是一个面。 这个大宋以及朝廷,似乎都在围绕着江南西路布局。 洪州府。 宗泽还在忙碌着建立新的巡抚衙门,梳理官场,并准备召开江南西路的官场大会。 洪州府后衙。 刘志倚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叠公文,神色难掩愤怒,道:“巡抚,各地知府,知县,二十多人来的告假信。” 宗泽坐在椅子上,他身旁站着一个文吏,听着讶然道:“这么多,会议还有好些天,他们这么早就告假了?” 江南西路并不大,但现在交通很不便,一来一去,还得事先安排布置,是以,大会定在二月十二,现在才二月初。 宗泽手里写的是一份‘告诫信’,他头也不抬,道:“这些人,在贺巡抚任上,就是这般吗?” 刘志倚见宗泽提到贺轶,神色又不好看了几分,道:“以前倒是没有这么明显,这怕是” “怕是给巡抚的下马威!”刘志倚不好说,宗泽身旁的文吏却没顾忌,冷笑道。 刘志倚没说话,显然这小吏说的是对的。 宗泽很快就写好了这封‘告诫信’,而后就道:“刘参政,你将告假的人的名单列好,然后在扩大一些,还有,对于以往参与抵抗‘新政’的大小官吏,不管有没有实证,只要有所怀疑,都列一个名单给我。” 刘志倚眼神凝重,抬手道:“巡抚,这些人与地方士绅关系密切,即便将他们调离或者杀鸡骇猴,也不能解决目前的困境,还需要另想他法。” ‘新政’面对的不是一两个人,也不是一两个势力,而是漫无边际的既得利益者,单纯的威压,是达不到目的的。 根本性的矛盾在于,‘绍圣新政’的支持者太少,尤其缺乏民间百姓的支持。 简而言之,变法不变法,这是士绅阶层的争斗,支持‘新政’的士绅,远远没有反对‘新政’的士绅多。 相互裹挟之下,对比鲜明,‘反对之声’几乎是压倒性的。 因此,刘志倚说的是完全正确的。 调几个官,杀一些个人,解决不了问题。 宗泽看了他一眼,道:“朝廷计划开坑琼州府,需要大量得力的官员。” 刘志倚楞了一下,继而就反应过来,有些不敢置信,瞥了眼外面,走进一步,低声道:“巡抚,下官冒昧,不知,外面传言,要将江南西路抗法之人,移送琼州府,这是真的?” “胡说八道!” 宗泽边上的文吏,顿时破口大骂,道:“官家圣德,朝廷宽仁,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琼州府地大物博,荒废已久,朝廷开垦琼州府,那是高瞻远瞩,休要胡乱揣度!” 刘志倚面露惊色,连忙抬手道:“是。下官糊涂。” 宗泽又拿起一道空白公文,道:“你跟那些商人,谈的怎么样了?” 刘志倚神色一肃,道:“巡抚,下官与诸多江南西路的大商人谈过,让他们出面收购田亩,朝廷付给他们费用。有几个答应了,但,我们想要的一些地方,他们都不敢接。能收的,都是一些下田,中上,尤其是上田,价格陡然翻了五倍不止。” 宗泽边上的文吏这回没说话了,摸着下巴,神色古怪。 宗泽瞥了他一眼,道:“说吧。” 文吏余光扫了眼刘志倚,道:“巡抚,那李彦,据说收了不少地,起码,有几千顷了,上田。” 几千顷,那就是几万亩了,还是上田! 宗泽刚要落笔的手一顿,忽然看向他,道:“你要是出面,能不能压住他?” 李彦到底出自宫里,宗泽与周文台软硬兼施,逼迫李彦合作,但这种‘合作’极其有限,李彦依旧是我行我素,最多是偶尔宗泽通个信——还全看心情。 文吏拧起眉头,好一会儿,道:“巡抚,我就说实话吧。我要是豁出去脸,李彦是必须要卖我面子的。但,肯定不长久。他要是告御状,我哥得揍我给外人看。” 刘志倚目光惊疑,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能压住那个不可一世的李彦? 这个人是什么来头? 刘志倚对京城并不了解,看着这个年轻人的面容,也猜不透。 宗泽没有强求,刚要落笔,门外一个侍卫急匆匆跑进来,没有在意刘志倚,径直来到宗泽耳边,低声道:“巡抚,李侍郎来了。” 宗泽一怔,继而猛的放下笔,道:“我们衙门的?” 那侍卫肃色点头。 宗泽只是稍一沉 吟,就要起身。 不等他走出桌子,就看到一个四十左右的面色温文尔雅,身材笔直,颇显坚毅的男子走了进来,笑着道:“宗巡抚,别来无恙。” 宗泽看着来人,连忙抬手道:“下官见过李侍郎。” 来人是兵部左侍郎,李夔。 李夔原本是吕惠卿幕僚,在神宗年间战功不少,元祐五年,任京南西路安抚使。赵煦亲政,裁撤了这些空有虚名的‘使’,六部改制后,李夔就调任了兵部,许将保举,升任兵部左侍郎。 李夔看了眼在场的三人,笑呵呵的径直在宗泽原本的椅子上坐下,道:“都不是外人,我说完事情,马上就走。” 宗泽见李夔突然到了,情知有重要事情,又见李夔说‘都不是外人’,便抬手道:“请李侍郎示下。” 刘志倚还抬着手,他没见过李夔,见是兵部侍郎,也不敢怠慢。 倒是那个年轻文吏,不怎么在乎的模样。 李夔也没有虚假客套,径直道:“简而言之,朝廷要在南方建立一个大营,总共兵力在五万左右,具体位置,林相公与我都还在考察。我来这里,主要使命,是对以江南西路为中心的附近五路的官兵进行修整,并且,我要暂时接管虎畏军。” 说着,李夔从怀里掏出了三样东西,一个是黄色的诏书,一个是类似于虎符模样的令箭,还有就是一道公文。 李夔掏出来放到桌上,就看向宗泽道:“官家的亲笔诏书,王命令箭,章相公与许尚书的联合署名的命令公文。宗巡抚,你查验一下吧。” 刘志倚听的,心神震撼,大气不敢喘。 朝廷,要在江南西路,建立一个‘南大营’? 宗泽不敢大意,哪怕明知李夔所说绝无一个字的假,还是认真上前查看。 认真查验一遍之后,宗泽沉吟着,抬起手道:“下官领旨。不知,李侍郎是否还有其他事情要交代?” 李夔一笑,道:“临来之前,尚书与我说,宗巡抚大智若愚,无需绕弯,看来是我枉做小人了。” 宗泽常年在军中,与兵部上下并不怎么熟悉。见李夔开玩笑,他只是抬着手,道:“李侍郎见笑了。” 李夔瞥了眼刘志倚,便道:“除了林相公c我,还有几位在来的路上。”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六章 告示 刘志倚看着李夔,心头出了震惊,不知道该是什么情绪。 宗泽带着虎畏军,总揽一切大权,已经足够惊骇人了。 现在,参知政事兼吏部尚书的林希,兵部侍郎李夔,相继而来,居然还有在来的路上? 朝廷这是要铁心整肃江南西路,大力推行绍圣新政了。 宗泽想着京里的大人物,道:“敢问是哪几位?” 李夔倒是直率,道:“你是江南西路巡抚,迟早要知道。我就先告诉你,有个准备。除了林相公与我,还有御史台御史中丞,大理寺少卿,刑部,工部的二位侍郎,他们应该都在路上,各有任务,最迟月底会到。另外,预计到下半年,官家会南下江南,巡视江南西路。” 别说那刘志倚,就是那文吏,包括宗泽,都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么多大人物齐聚江南西路,甚至于官家都要亲自来。 他们还是小看了,江南西路在朝廷以及官家计划中的分量! “下官,明白了。”宗泽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的说道。 李夔看着宗泽的表情,想起了他的履历,斟酌片刻,道:“你到底是我兵部的人,我再给你说一些,这是六部诸寺联席讨论的,未有定案,但八九不离十了。朝廷,将在江南西路设立的不止是南皇城司,南大营,还会有南御史台,南大理寺” 宗泽的表情已经严肃的不能再严肃了。 他在京里的时候,那些大人物召见他,谈了很多,但这南大营,南御史台,南大理寺,都未有提及。 这说明,是在他离京之后,朝廷的态度发生了急速变化! 李夔瞥了眼站在他不远处那个十六七岁模样,作文吏模样的十五六岁年轻人,道:“你是何人?” 刘志倚一怔,看向李夔,又看向那个年轻人,这李侍郎不认识? 不等那年轻人说话,宗泽抬手道:“回李侍郎,是京城一位故旧的子侄,托我照顾一二。” 裙带关系是大宋朝野约定成俗的事,没人会在意。李夔便不再多问,起身道:“我还要出去转一圈,你将虎畏军整顿一二,月底我会来接收。对了,太湖会建水师。” 不等宗泽再问,李夔就急匆匆的走了。 显然,他来的很匆忙,就是为与宗泽通气。 宗泽要送,李夔摆手道:“就当我没来过。”说完,他就从侧门走了。 宗泽见他身后有不少侍卫,倒也放心。 等李夔走了,宗泽细细思索着李夔带来的消息,神情凝色了几分。 朝廷对江南西路不断加码,说明有什么事情刺激到了朝廷,令朝廷愤怒,也更加坚定。 刘志倚站在一旁,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以往,他也觉得,做到了参政这个从四品的位置,不如汴京就是临门一脚。但见了李夔才明白,他还差得远。 李夔这样,都不算说明大人物,只能是跑腿的! 宗泽沉思良久,道:“刘参政,刚才听到的” 刘志倚连忙抬手道:“下官刚才什么也没听到。” 宗泽审视他一眼,点头道:“无需紧张,本官信得过你。不过,我们的计划,得做些调整了。” 朝廷的格局太大,宗泽有些把握不住,所以,得调整计划,做出足够的配合。 刘志倚没有说话,宗泽都难以把握,他就更不可能了。 至于那个年轻人,就是垂着头,眼观鼻,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到。 宗泽坐回椅子上,沉思许久,道:“具体的计划,我们晚上将周知府等人请来,一起细谈。现在,刘参政,你写一道告示,大致意思,就是江南西路巡抚衙门,将在下个月月初,推行绍圣新政,第一步,就是进行户丁审核,田亩清丈。各府县要严肃要求,划分区域,落实责任人,立进度军令状。” 刘志倚这时不会质疑,连多一句话都不说,抬手道:“下官领命。” 宗泽目送他离开,还在回想着刚才李夔的话。 虽然只是点到即止,可已经透露的足够多了。 朝廷,将要在江南西路大动干戈,这种干戈,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陈榥,你要做点事情了。” 宗泽忽然看向不远处的文吏年轻人。 年轻人叫做陈榥,他看着宗泽一怔,道:“巡抚,要我做什么?” 宗泽道:“我知道你手里肯定有东西能够辖制李彦,必要的时候,我需要你镇住他。” 陈榥看着宗泽,迟 疑起来,道:“巡抚,我,不瞒你,确实有。不过,李彦不属于我叔叔一系,他要是找足理由告御状,我叔叔的立场你是清楚的。” 宗泽眸光陡然变得锐利,道:“那我留你在这里有什么用?我打发不走李彦,但我能打发走你。” 陈榥到底年轻,神色变了变,似乎想起了什么,一咬牙,道:“好!但我最多帮你两次!” 宗泽这才满意,道:“总督府要尽快筹建,你来督促。对于各府县兵曹,兵丁,要尽快掌握在手里,巡检司的人,什么时候到?” 陈榥这倒是清楚,道:“应该会在月底之前,他们是刑部派来的,不少出自开封府,经验丰富,能帮我们不少忙。” 宗泽坐在椅子上,目光转向外面,一时间,脑海里无数的事情纠缠,乱成一锅粥。 原本的绍圣新政就千头万绪,涉及太多。而今,朝廷又再次加码,宗泽这个全权大臣,倍感压力山大。 这会儿,刘志倚已经快速拟定好了告示,送来宗泽看了一眼,就命人抄录,分送各府县,而后,在洪州府各衙门大门外,张贴了这则告示。 告示没有太过用文言,近两个月的言简意赅。 宗泽来到洪州府,本就引人关注,他贴出的第一份告示,很快就引来了不知道多少人围观。 人头攒动,太多人想要冲到前面,一看究竟。 但识字的,着实不多,前面有一个半百老者,摸着胡子,脸色倨傲,一字一句的给众人翻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命之下,普惠万民。清丈田亩,明丁识人” “这句话,意思很简单,就是朝廷要清丈江南西路的田亩,登记所有的户丁,这些,是早就知道的事情,没什么新鲜的” 这老者明显有功名,看了眼围观的人群,继续说道:“国之大政,无所缝隙,令之所下,行之所虔” “这些话,就是说,要令行禁止,对于抗拒新政的官吏,会有严惩”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七章 冰山 老者话音未落,顿时有人不满了,大叫道:“又要变法吗?这变来变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是啊,我们借官府的钱还没还,又要养马,又要养牛,一年到头,还有倒欠官服不少钱” “这折腾来折腾去,没完没了,我们还过不过日子了” “就是啊,今天变法,明天废除,今天要这样,明天要那样,来来去去,朝廷就不嫌烦吗?” 这样的场景,在洪州府里里外外的出现,议论声,或者说‘反对声’也逐渐的大增。 一张张告示前挤满了人,有人讲解,有人交相攻击。 洪州府的大小官衙,大户人家都已经得到消息,迅速商讨起来。 宗泽这位‘全权大臣’,率领三万大军而来,朝廷显然是要动真格,谁还能安枕无忧? 洪州府,知府大衙。 周文台正在忙碌梳理洪州府的大小事情,看到宗泽突然发出的告示,很是意外。 他身旁的西席韩征宜,已充任府衙幕僚。 韩征宜手里拿着告示,看着里面的内容,忽的神色一沉,道:“东家,从这份告示上来看。宗巡抚没了之前的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似乎,要动真格了。可是,他还完全没有准备好。” 宗泽来到江南西路其实没多久,别说没准备好,他连脚跟还没站稳。 周文台点头,肃色道:“告示的语气,十分坚定,似乎有十足的底气。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韩征宜倒是从容不迫,道:“东家,您考虑的过多了。宗巡抚想要推行‘绍圣新政’,怎么也绕不开您的。等着吧,最多一个时辰,宗巡抚就会派人来。” 周文台不止有蔡卞做靠山,更重要的是,他是洪州府知府,洪州府,是江南西路的首府。 周文台随口应了一声,倒也没多想。宗泽突然发出告示,虽然意外,对他来说,却也不算什么大事。 周文台静静一会儿,道:“今天是那楚员外的寿辰,有收到请柬吗?” 韩征宜抬头看向外面,语气平淡的道:“没有。” 韩征宜又看了眼侧门,走近低声道:“从应冠向前,五人知府,皆与那楚家关系匪浅。前不久,东家拒绝了与楚家联姻,怕是热闹了那位楚员外。” 周文台拿起一杯茶,道:“有没有什么办法?” 韩征宜知道周文台话里的意思,面露沉思,道:“这位楚员外,虽然只是做到了三司副使,可在洪州府经营几十年,上上下下关系网密集如网。不说其他,洪州府,近三成的田亩都在楚家,如果那楚员外不点头,‘新政’寸步难行。那位贺巡抚之前不是没有用过办法” 周文台抱着茶杯,默默点头。 楚家在洪州府以及江南西路都很低调,但在洪州府的势力,着实大的惊人。属于那种,不显山不露水,但任何事情都绕不开他们。 韩征宜见周文台不说话,也是静默无声。 楚家握有洪州府三成以上的田亩,倒不是说,全都在楚家之下,而是楚家密集的关系网所笼罩的数量。 这是一种庞大的利益共同体,得罪一个,就是得罪所有人。 因此,所有人也是有恃无恐。 ‘新法’自王安石开始就备受攻讦,什么样的污言秽语都有,尤其是到了当朝,对于朝廷清丈土地,‘劫掠民财’这四个字,频繁在舆论中出现,似要坐实朝廷要抢劫百姓。l 现在,握有三成田亩的楚家,如果不答应朝廷回购,死握着田亩不放手,他们能怎么办? 总不能真的去强抢吧? 楚家要是借机在洪州府,江南西路以至于朝廷大闹,那影响就太大了,对江南西路‘绍圣新政’的推行,不知道要造成多大的阻碍。 周文台抱着茶杯良久,道:“先放一放,我们去见见那几个大商人,看看他们有没有办法,尽可能的收取更多的田亩。” 朝廷对于土地的回购,一般委托给当地的商人。 “好。”韩征宜应着。他们眼下的事情太多,对于‘回购土地’,其实是顺带着的。 洪州府东南。 这里是一处大豪宅,在洪州府最大,最为气派。 偌大的牌匾,饱经风霜,镌刻着:楚府。 楚府大门敞开,丫鬟仆人来去如云,欢声笑语不绝。 今天是是他们的老家主,楚员外六十三岁寿辰。府里府外,一片喜庆,来的客人如织,车马如龙。 这会儿,楚家花园。 青石小路,假山流水,松梅竹海,一片的世外桃源模样。 在一个凉亭里,一个面容瘦长,脸角冷硬,双眼时时寒意,两鬓白发苍苍的老者,正笔直而坐,盯着身前茶桌上的一个个茶杯。 楚员外,楚清秋。 他对面,跪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单衣,小心翼翼的操弄着杯具,在一遍又一遍的煮茶。 手里的小茶壶在一个个小杯子上浇灌而过,顿时热气腾腾,茶香四溢。 而在少女身后,立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与楚清秋有五六分相似的男子,一脸怒容道:“父亲,那新来的巡抚迫不及待了,这才几天,就直接贴出告示。这是要干什么?要强抢吗?” 他身旁站着一个温和文官模样中年人,连忙道:“少博严重了。就是一个告示,各衙门又没少张贴,没什么打紧的。楚翁,切莫在意。” 楚清秋伸手拿过一杯茶,喝了一口,随后泼掉,语气冷冽道:“时间长了。” 少了吓了一跳,手里的茶壶差点掉下来。 她连忙躬身,将一个个茶杯倒掉,清洗,再次从头来。 少女身后的两个人见着,没在意少女,那‘少博’说道:“父亲,不能坐以待毙。朝廷这次来势汹汹,势在必得。咱们要是不有所动作,迟早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 楚清秋端坐着,认真的看着少女的动作,不时皱眉,显然,他对今天这个煮茶人不满意,但他没有说出口。 ‘少博’见着,有些按耐不住,道:“父亲,真的不能再等了。我得到消息,那宗泽要用的人,几乎都是从外面调过来的,各路知府,知县,将要撤换大半。还有,那南皇城司越来越过分,敲诈勒索了我们不知道多少钱粮,胃口大的惊人” 楚清秋等少女又倒了一泡,这才神色和缓,盯着那杯茶,道:“我问你,贺轶之死,以及应冠等人之死,与你有关吗?” ‘少博’吓了一大跳,几乎是下意识的喊道:“与孩儿无关,请父亲明鉴!”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八章 上上下下 楚清秋看着这个长子的反常反应,目光看向他边上的中年人。 中年人低头,不敢说话。 少博,是字,原名楚政。 楚政意识到他反应过头,却也不敢承认,谋害朝廷命官,那是死罪! 所以,他硬着头皮,不吭声。 楚清秋将一切尽收眼底,看了眼身前的茶,道:“你的茶艺不够,下去吧。” 婢女娇躯一颤,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是。” 婢女快速站起来,行礼之后,快速离去。 楚清秋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冷冽看向楚政边上的中年人。 中年人顿时会意,不动声色的点头。 在这一道目光中,这个婢女的命运已被决定——死亡。 听到了刚才那种对话,注定了这个婢女没有活路。 楚清秋又看了眼茶桌上的茶水,丝毫感觉到香气,眉眼有些烦躁,道:“卫明,你是巡抚衙门参政,新巡抚上任,就没有召见你吗?” 中年人叫做卫明,是江南西路巡抚衙门的两个参政之一。 他是本地人,做过一任青州府知府,之所以能进入江南西路巡抚衙门,是贺轶拉拢本地派,减少推行‘新政’阻力的一种手段。 卫明神色一沉,有些不好看的道:“没有。” 宗泽到了洪州府,除去周文台,见的人非常少。他还在甄别,寻找可靠的帮手。很明显,这位卫参政,不在宗泽的考虑名单中。 楚清秋眼神越发冷漠,瞥了眼不远处吵吵闹闹的前院,他脸角出现一丝刻薄之色,冷声道:“贺轶也好,宗泽也罢。我楚家的家产,那是几代祖宗辛苦打拼,留给儿孙的,谁人都不能夺走,朝廷也不行!” 他的大儿子楚政连忙就接话,道:“父亲说的是。这天底下的事,都讲究一个你情我愿,朝廷这般蛮横,不止我们楚家,其他人也都不答应!” 卫明瞥了他一眼,楚政话里的‘其他人’,意味深长。 楚清秋好像没有听出来,语气铿锵有力,道:“明日,代我下帖,我要宴请那位宗巡抚。” 楚政一听,连忙道:“父亲,是不是先宴请那位周知府,探听一下虚实。” 楚清秋猛的抬头,目光锐利似箭。 楚政神色立变,眼中有惧色,道:“是。孩儿知道了。” 楚清秋盯了他一会儿,看向卫明,道:“传话出去,对于‘绍圣新政’,我们是坚定支持的,我们忠于陛下,效忠朝廷。事依礼法,绝不偏差。” ‘事依礼法,绝不偏差’。 朝廷的‘绍圣新政’,实质上是违背礼法的,纵然找再多的理由,‘改变’,本身改的就是‘礼法’。 卫明听懂了,道:“楚翁放心,我这就去传话。” 楚清秋站起来,冷漠的脸色犹如化冻,忽然笑着道:“今天是我的寿辰,先吃点酒再走不迟。走吧,宾客们都等急了。” 卫明没敢笑,躬着身应着。 楚清秋没做过什么大官,在朝廷的影响力极其有限。但是,在江南西路,他的影响力十分庞大,尤其是洪州府,他的关系网密密麻麻,触角伸到了几乎所有地方。 官场上,他利用各种关系,尤其是‘姻亲’,头头脑脑,与楚家以及相关联的家族都有关系。 楚家的家业,在洪州府也是首屈一指,不能说是‘楚半城’,可提及楚家,不知道多少人要畏惧。 楚政跟在楚清秋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忐忑不安。 他在外面做了很多事情都是瞒着他父亲的,刚才说漏嘴,他怀疑,他父亲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情! 刚刚走过转角,一个下人跑过来,瞅准机会,等楚清秋转过去,在楚政耳边低声道:“大郎,外面有消息来了。” 楚政瞥了眼楚清秋的背影,道:“快说。” 那下人道:“说是一些大人物正在来的路上,包括御史台,听说,御史台搞了一个十三路监察御史,可对一路所有官员弹压,六品以下,直接罢黜,六品以上,四品以下,巡抚衙门同意,也可直接罢黜。” 楚政神色立变。 要知道,新改的官制,知县是从六品,知府是从五品,参议是从四品,参政正四品,巡抚是从三品。 巡抚衙门,是有权对从五品官员以下直接任免的,再上面,需要征求朝廷同意,才能任免。可这一路监察御史来了,就将巡抚衙门的权力大大提升,最直接的,就是知府一级的官员,不需要费力上书朝廷弹劾,等候朝廷批准,来 来回回耗时耗力,在江南西路,在洪州府,宗泽就能对知府一级的官员动手了! 这对楚家来说,是个巨大的威胁! 楚政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忽然又道:“消息确实?” 下人道:“确实,是从京里来的消息。另外,还有几个还不确定,小人还得去多番核实。” 楚政对这个下人似乎很信任,神情凝重的道:“尽快去,用钱就去账房支,将事情都查清楚了。” 下人道:“是。” 楚政看向前面,楚清秋已经走远,连忙跟上去。 到了前院的正厅,就见到不少人与楚清秋已经寒暄起来。 有些人,是洪州府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楚政一般都不能轻易见得到。 楚政没有贸然上前,站在不远处,还在思索着刚刚得到的消息。 要是朝廷又派来什么十三路监察御史,配合宗泽行事,那他们的麻烦就大了。 在此之前的宗泽,固然是所谓的‘全权大臣’,可在权力上也有诸多限制,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现在,宗泽有能力对江南西路的官场进行清洗了。 他们楚家家大业大,在洪州府以及江南西路影响力巨大,可说到底,也就是个大户人家,没有官面上的支持,大人物抬手就能拿捏。 这时,卫明走过来,抱着手,看着楚清秋等人,道:“少博,你想去江州府的事,怕是难了。” 楚政之前一直是谋划,想要得到江州府知府的位置。但因为贺轶不答应,一直落空。 现在,宗泽来了,气势汹汹之下,楚家人明里暗里的对抗,楚政还想去江州,那无疑是做梦。 楚政不意外,更何况,这个时候,他也不想,也不能离开洪州府。 楚政瞥了眼四周左右,道:“宗泽那巡抚衙门就要建好了,你没去见见吗?” 卫明是一个有些发福,脸角偏小的中年人,他拧起眉头,道:“我去过三次,都没见到。” 楚政刚张嘴要将刚才得到的消息告诉卫明,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出现在楚清秋边上,低声说了几句,楚清秋的脸色顿时难看,阴沉着脸。 继而,前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正文卷 第五百七十九章 反了反了 楚政与卫明对视一眼,两人走上前。 还不等他们发问,就看到不远处,有一群人突然闯进来。 领头的十分显眼,一身紫灰相间的太监官服,身后跟着两队彪形大汉,头带紫帽,要配环刀,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 楚政与卫明悄悄站到楚清秋身后,四只眼都盯着来人。 他们都认识,这伙人在江南西路突然窜起,抓了很多人,抄了很多家,在洪州府的恶名已经是无人不知。 一些宾客也认出来,不少人站起来,退躲到一旁。哪怕是楚清秋身边这些洪州府的大人物,有几位脸色也不好。 楚清秋高大并不瘦弱,他寒着脸,双眼都是怒火。 他楚家的大门,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他的寿宴连宗泽,周文台都没请,更何况被人闯进来。 “呵呵,好热闹啊,咦,还有不少熟人” 李彦手里拿着浮尘,苍白的脸上都是笑容,声音齐大,在这安静,空旷的前厅更是突兀。 楚清秋脸色慢慢恢复,面无表情的走出来,盯着李彦,沉声道:“还是第一次有人强闯我楚家,你这是来抓人,还是来抄家?” 李彦笑呵呵的环顾一圈,双眼眯成一条线,道:“楚翁言重了,这不是听说楚翁寿宴,想来沾沾喜气。对了,楚翁怎么没有请咱家?是觉得咱家是个阉人不配,还是觉得咱家是个小人物,登不上楚家的高宅?” 这两样都有。 没人会说出口。 不等楚清秋说话,李彦就看到了楚清秋身边不远处一个大胖子,大声笑道:“这不是赵员外吗?您放心,您儿子的事包在我身上,最多一个月,保证给您放出来,咱家说话算话。” 李彦的笑容,是一种‘满意’的笑。在场的都能看出来,是这位赵员外花了让李彦足够满意的代价,才能在一个月后救出他的儿子。 赵员外脸上笑不是笑,哭不是哭,僵硬的极其别扭。 “李彦,你凭什么随便抓人!” 有人早就看不下去了,拍案而起,对着李彦怒喝:“还有一千亩良田,五千贯钱,你这是敲诈勒索!” 很多人被吓了一跳,又暗自快意。 这李彦,在洪州府短短时间,已经抓了数十人,抄了十几家,被他敲诈勒索的明里暗里更不知道多少。 不过,看着李彦身后的二十多缇骑,没有第二个人跳起来。 李彦脸色又苍白了几分,慢慢的转过头,看向这个人,似乎是仔细了分辨了一会儿,在一片安静,无数人的注视中,李彦突然笑呵呵的道:“是你啊,我记得,你祖父好像是在元丰年间的慎刑司做事的,什么官职来着?对了,你们家的家产,就是那段时间暴增的,你那个兄长,先在在哪里,在江州府?来人,去请哪位姓陈的回来。” “是!” 他身后的缇骑应命,转身就大步离去。 这位陈员外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众人就听到门外的马蹄声,似乎有一大队人马,正在快速离去。 这位陈员外脸色顿时难看无比,怒吼道:“姓李的,有本事就冲我来,你凭什么乱抓人!” 别说其他人了,就是楚清秋都阴沉着脸,双眼冒火。 他没想到这个李彦这般明目张胆的,在这么多人面前,说抓人就抓人,这哪还有一点王法! 李彦好似没有看到那些吃人的目光,与那陈员外笑呵呵的道:“咱家凭什么抓人?你们陈家家大业大,是怎么来的?万亩良田,数十万家资,这些,就是你们全家做十辈子的官都没有这么多俸禄,你们的家资怎么来的?还有,你们的家资,是多少贪污受贿,强取豪夺,是多少百姓的血泪?别说抓你们了,就是将你们这些人全部都斩立决了,冤枉的估计没一两个。” “你斩一个我看看!” 楚清秋面色如铁,大步走出来,直冲到李彦面前,大喝道:“我楚家乃书香世家,清贵士人,绝不怕你构陷!你要是有本事,将我们全都抓走,全都杀了!我楚清秋要皱一下眉头,不得好死!” 楚清秋掷地有声,也激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愤怒。 “还有我!我李家祖上从太祖,太宗定鼎江山,南征北战,绝不怕死!” “算我一个!家祖当年从真宗抗辽,战死沙场,何等壮烈,我不能丢了祖辈的脸!” “我们杨家世代忠良,为国尽忠,今日居然受一个太监屈辱,今日就算不死在你手上,也要自缢于宗庙!” “要杀要剐,现在就来!” 有人直接脱掉衣服,站 到了李彦面前,面露决然,要慷慨赴死。 楚家寿宴,来了近百人,这些人被激起了怒火,将李彦与他带来的八个人团团围住。 李彦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本以为能吓住这些人,没想到这些人反而悍不畏死了。 那八个缇骑更是拔刀,将李彦护在中心。 其中一个有些害怕,担心被这些愤怒的人群殴致死,急急的道:“公公,要叫外面的人进来吗?” 李彦不止带了这八个人,外面还有不少,哪怕之前走了许多。 李彦惊恐万状,直接怒叫道:“反了!反了!来人,来人,都给我进来,把他们都咱家抓了!” 李彦一声怒吼,本就在进来的缇骑,更加快速的冲进来。 “阉宦!” “我跟你拼了!” “奸贼!我们跟你拼了!” 在场的宾客们怒了,哪里还忍得住,一拥而上,全都扑向李彦。 “啊造反了!造反了!” 李彦大叫,还是被人群打倒在地。 缇骑惊怒,全力冲进去,要护住李彦。 缇骑有六七十人,楚家宾客有近百,一时间,偌大的楚家前院,陷入混战,大喊大叫,乱作一团。 楚清秋,楚政,卫明也未能幸免,被纠缠了进去。 楚家的下人也加入战斗,一时间,南皇城司的缇骑,居然陷入了下风。 “反了反了!叫人,叫人!回司里叫人!”李彦被人护着,躲在一个角落,鼻青脸肿,惊恐万状的大喊大叫。 “公公,咱司里没多少人了。”他身前的缇骑被揍的也不轻,一只眼通红,不停的眨。 李彦顿时急了,忽然又喊道:“去知府衙门,知府衙门,找周文台,快去,让他派人来!” 有缇骑听着,要偷偷的从门口跑。 “逮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愤怒的宾客们,哪里肯让,一群四五十,甚至五六十的半百,举着老拳就追打。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章 时间 楚家前院,饱含了愤怒的呐喊。 南皇城司与洪州府几乎所有‘大人物’混战做一团,并且处于下风,被围殴。 李彦尽管被一群司卫护着,可也还是被揍的不轻,蜷缩在角落,连连喊叫。 楚清秋等人怒火冲头,不管不顾,非但没有阻止,也加入了其中。 很难想象,平日里衣冠楚楚,讲究仪表的士绅贵族们,此刻不顾体面,饱以老拳。 倒也有清醒的人,卫明作为江南西路巡抚衙门的参政,哪敢掺和,躲在一旁,目露惊恐,头上冷汗涔涔。 这件事,不管过错在谁,都将难以善了! 这时,已经有人将消息传到了洪州府知府衙门,以及宗泽的临时办公处。 周文台看着报信的,鼻青脸肿,衣衫不整的皇城司司卫,不可置信的道:“你再说一遍?” 那皇城司司卫愤怒无比,道:“回周知府,李公公遭到了楚家的围殴,还有数十名兄弟被困在里面,小人来的匆忙,没有细看,至少已经死了好几个了。” 周文台怔怔出神,楚家,公然打死了南皇城司司卫,还困住了李彦以及几十人? 西席韩征宜脸色凝重,上前道:“东家,不管怎么样,先派人,将李公公等人救出来,然后,立即去找宗巡抚。” 周文台猛然警醒,来不及细究,道:“征宜,你亲自巡检司去,务必将人救出来,控制好。我这就去见宗巡抚。” 楚家人围殴李彦与南皇城司司卫,还打死了好几个,这要是传出去,绝对会震动朝野! “是。”韩征宜应着,便快速出了衙门,召集好衙役,急匆匆的赶向楚府。 周文台则急急的跑向宗泽的临时衙门。 宗泽这会儿正与刘志倚商量着事情,就听到外面的侍卫,急匆匆跑进来,禀报了事情。 宗泽还在震惊中,倒是刘志倚似乎并不奇怪,忽然低声道:“巡抚,这是一个好机会!” 宗泽心里还在思索,随口道:“怎么说?” 刘志倚瞥了眼不远处站着的陈榥,低声道:“巡抚,这件事,不管如何,那都是杀害官差,拿到哪里都说不过去,完全可以借机对楚家严惩,杀鸡骇猴。借着这件事,巡抚不止能站稳脚跟,树立威信,很多事情都会变得顺手!另外,我还怀疑,贺巡抚的死,以及应冠,栾祺等人的自杀,与楚家也脱不开关系!” 宗泽神情不动,心里在快速的分析利弊,以及寻找最为妥善的处理办法。 只是片刻,宗泽猛的看向陈榥,道:“朝廷派来的巡检司相关官吏,多久能到?” 陈榥抬头看天,俄尔道:“按照脚程来算,三天内应该会到。” 宗泽又沉思一阵,突然说道:“这件事,巡抚衙门不作表态。不见任何人,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下去考察民情了。” 刘志倚愣神,不解的问道:“巡抚,这是何意?” 宗泽却高深莫测一笑,道:“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陈榥走过来,一脸认真的道:“巡抚,要去哪里,带哪些人?” 宗泽根本就没想下去,他的新衙门都还收拾好,各种关系还要梳理,哪里走得开。 但陈榥这么一问,他心有所动,道:“找一些有威望之士,有支持‘新政’的,本官初来乍到,需要去拜会一下。” 刘志倚还是不明所以,只得道:“这个下官倒是有一些人选,是否写个名单给巡抚?” 宗泽刚要点头,外面就有人来报:“禀巡抚,周知府求见。” 宗泽看了眼刘志倚。 刘志倚会意,道:“是。下官这就去拦下他。” 宗泽嗯了一声,等刘志倚走了,他又默默思忖一会儿,道:“陈榥,你留下,盯住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人与事,做好记录。” 陈榥是个从容,登时就道:“巡抚放心,小人明白。” 宗泽看向外面,双眼闪烁着精光。 他一直在考虑,哪一件事作为切入点,却没想到,瞌睡就有枕头! 好大一个枕头! 这会儿,周文台急急的来到了,抬手与刘志倚道:“刘参政,下官有急事求见宗巡抚。” 刘志倚心里胡思乱想的猜测着宗泽的目的,嘴上好以整暇的道:“周知府,来的不巧。宗巡抚一大早就下去巡视民情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周文台一怔。 宗泽下乡了? 这不可能,宗泽要是下去,肯定会事先与他通气 ,再怎说,昨晚还见过呢? 周文台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宗泽怕事,躲开了。 但又不对,如果宗泽怕事,就不会冒着天大干系,来到这是非之地的江南西路了。 周文台心里同样揣度着,依旧抬着手,道:“刘参政,那楚家的事,您知道了?” 刘志倚顿时肃色点头,道:“知道了。此事发生在洪州府,周知府责任重大,应当亲赴处置,不要落人话柄。” 周文台嘴角不自觉的抽了下,道:“谢刘参政,事态紧急,下官告辞。” “不送。”刘志倚目送周文台离去。 他神色渐渐有些异样,隐约察觉到了宗泽的目的。 这件事确实很大,皇城司地位非同一般,那是天子的司卫,那李彦有是内监,性质上,极其恶劣,与谋反无异了。 但这才刚刚发生,想要真的让这件事变大,需要足够的时间发酵,至少,得让京城知道了才行。 更何况,还有一些朝廷重臣就要到了。 所以,这件事,要拖一拖。 刘志倚不知道周文台会怎么做,但很显然的是,这么大的事情,会有板子落下,但作为蔡卞得意门生的周文台,不会是背锅人,那么,背锅的,就得是原本的江南西路的官场了。 借口来了! 刘志倚抬头看天,他能清晰的预感到,江南西路,要真正的发生大地震了。 刘志倚思索一阵,他也得有所准备。 刚刚走出大门,就有他的值房小吏跑过来,拉到他一边,低声道:“参政,城外有消息,虎畏军动了,有三千人奔着洪州府来了。” 刘志倚神色立变,道:“消息准确?” 小吏瞥了眼四周,越发低声道:“准确,有人看到了。” 刘志倚目色凝重,这显然不是刚刚安排的。宗泽这是早有部署,不过发生这个节点,真是恰恰好处! 刘志倚心里有些忐忑,拉过小吏,压低声音道:“晚上,将那几个人叫到我府上,从后门进。” 小吏察觉到了,跟着道:“是。”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一章 对峙 经过这段时间,整个洪州府城都被惊动了。 不知道多少人惊慌失措,跑出门,看向出府的方向。 “你说的是真的,楚家将南皇城司的人,还有那个内监李彦,给围堵在府里?疯狂围殴?” “真的动手了,死人了?” “看清楚了吗?是在楚家,是楚清秋那个楚家?” 大同小异的惊呼声,从不同的嘴里冒出来,继而又汇成一句喃喃自语:“他们怎么敢的?” 不管多少人惊恐万状,韩征宜还是带着人,来到了楚府。 韩征宜来到门口,就看到楚家大院内是一片狼藉,原本宴客的桌椅酒菜全都被打翻在地,院内的还在殴斗。 南皇城司的人团团围住李彦,与围上来的那些宾客抵挡着,已然是岌岌可危。 ‘还好,这李彦没有糊涂。’ 韩征宜看着,心里一松。 南皇城司这些人是带着刀来的,但韩征宜没有看到多少尸体,南皇城司的司卫并没么拔刀。这说明,这李彦虽然嚣张跋扈,还是知道厉害,没敢下狠手。 要是南皇城司拔刀,这些脑满肠肥的宾客,怎么可能是对手? 可话又说回来,真要是拔刀了,那李彦就是百死莫赎! 韩征宜心里放松,继而就走进去,大喝道:“隔开他们,所有人不得乱动!” 洪州府的差役冲进去,快速隔开那些宾客。 “放开我,我要打死这阉货!” 有火气大的宾客不依不饶,撸起袖子就要继续干。 “韩先生救我!” 李彦在人群探出头,看到韩征宜,认了出来,大声疾呼。 洪州府的差役动作还是很快的,也是这些宾客着实打累了,被隔离在另一边,完全没有往日仪态的坐在随手翻起的凳子上,气喘吁吁,犹自愤恨不平的盯着被解救出来的李彦。 李彦即便被护着,同样是鼻青脸肿,衣衫破碎。 他拉着韩征宜的手,看着外面的衙役,来了底气,恼羞成怒的指向楚清秋等人,吼叫道:“反了反了!这些人都是反贼!公然谋害大内黄门,殴死朝廷官差,斩,全部都要斩!” 愤怒的宾客,起身就要再打。 而冷静下来的宾客,已经开始后怕了。 李彦身后的皇城司司卫,脸不是脸鼻子鼻子,洁白的官服都是脚印,血迹,相当狼狈。 皇城司,什么时候有过这种事情发生! 他们双眼愤怒,双手紧紧的握着刀,似只要哦李彦一句话,他们就能拔刀杀人! 楚政与卫明还躲在侧门,眼见洪州府衙役过来,控制了局势,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紧张了。 围攻官差,还有一个内监,这件事,注定会惊动天听! 楚清秋除了开始愤怒之外,其实后面基本没有参与,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他没有阻止,情知也阻止不了。 他现在倒是依旧保持仪态,隔得远远的,看着韩征宜,沉着脸道:“你是知府衙门的人?” 韩征宜未开口,李彦倒是冷笑,指着楚清秋道:“好你一个楚清秋,竟然要打死咱家,洪州府,给我抓了,这里所有人,都要抓了,一个不能放过!” “你抓一个试试!” 楚清秋此刻向前走了几步,背着手,他本就高大的身形,显得更加高大。 他的话一出,宾客们自觉的站到了他的身后。 “你抓我试试。”第一个动手的,那位大胖子陈员外,满脸涨红,怒睁双眼的跟着。 只是短短时间,双方的‘势力’就泾渭分明,对峙起来。  “好好好,你们果然是早有图谋,就是要谋反,韩先生,你还在等什么,把他们全都给抓了!”李彦怒不可遏,苍白的脸都扭曲了,跳脚的喊着。 楚清秋并不认识韩征宜,他一直盯着韩征宜,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同时心里在想着这件事要怎么善后。 他可以在洪州府作威作福,明里暗里的与朝廷对抗。那是他没有触及一些不可触碰的原则性问题。 就好比:围殴官差,还有内监。 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必然朝野震动,朝廷定然会严厉处置。 没人能阻挡! 楚清秋完全没有想到今天会发生这么一出,他心急如电转,突然沉声道:“哼。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来我楚家,随意喊打喊杀,我的客人忍无可忍才反抗!想要在我楚家抓人,必须要有个说法!我楚家虽然是 小门小户,可也有那么几门能上达天听的亲戚!” 亲耳听着楚清秋睁眼说瞎话的颠倒黑白,李彦气的肺要炸开,怒吼道:“韩征宜,你要是不抓,就控制好他们,我来抓!我要扒了他们的皮!” 南皇城司人手,目前已经有五百,之所以现在还没有调来,是因为李彦之前撒的往太大,大部分被他派去四处抓人,抄家,一时半会儿没办法调回来。 楚家的宾客,不少人终于冷静下来。尤其是已经遭了李彦敲诈勒索过的人,更是心惊胆战,暗自后悔。 侧门内的楚政与卫明对视一眼,两人神情凝滞,没有说话。 纵然楚清秋舌灿莲花,依旧改变不了事实。 现在,就看这个韩征宜怎么处置了。 他这个开头,十分重要,影响着后面的定性。 楚清秋不去理会李彦,依旧看着韩征宜,一脸铁硬,怒气冲冲的道:“好好好,扒皮抽骨是吧?那就先从我开始,我今年六十五,也没几天好活了,今天来,今天去,不用麻烦了,就在我楚家用刑吧!” 宾客被楚清秋的话再次激起了愤怒,立刻有人上前接话。 “谁敢楚翁!楚翁乐善好施,那是洪州府,甚至是江南西路的大善人,有什么理由要扒皮抽骨!” “那就加我一个!想扒皮还是抽筋,尽管来!” “不行!他们想抓就抓,想扒皮就扒皮,还有没有王法了!” “凭什么,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一群宾客,脸红脖子粗,撸起袖子就又要上前干李彦。 李彦吓了一跳,连忙躲到韩征宜身后。 这样,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落在了韩征宜身上。 韩征宜一直冷眼旁观,静静的看着楚清秋与一群宾客,同时观察着怒火中烧的李彦,心里一直在思索着,这个烫手山芋,他到底该怎么处置。 他代表的周文台,一个不好,周文台就会引火烧身,成为这件事的背锅者。 “今天,这里的所有人,都跟我去府衙,面见府尊。” 只是片刻,韩征宜就有了决断,环顾众人,朗声道。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二章 皇城司 “你要羁押我们?” 楚清秋面罩寒霜的盯着韩征宜。 他身旁的宾客也都看向韩征宜,怒目圆睁,想要吃了他。 韩征宜现在掌控了局势,自然要表现出洪州府的果断,直接道:“今天在你楚家发生这样的事情,必须要有一个清楚的解释!楚清秋,你休要猖狂!若是你再敢多嘴,本官有权将你就地处决!” “你敢!” 楚清秋还没说话,一直躲在侧门后的楚政忍不住了,跑出来,大声向韩征宜呵斥:“你是什么品阶,如此大言不惭!” 韩征宜知道楚政,却没见过,面不改色,沉声道:“就凭你楚家胆敢殴死南皇城司司卫,围攻内官,这是不赦死罪!来人,将他们都给我押走,谁敢反抗,就地格杀!” “就地格杀?谁给你的权力?” 这时,卫明漫步走了出来,背着手,面无表情的看向韩征宜。 韩征宜倒是认识卫明,先是一怔,而后似乎疑惑的缓慢抬起手,道:“卫参政?这里的事,您在场?” “放肆!” 卫明站到了楚清秋身前,挺着肚子,板着脸,道:“本官是刚知道这里的事情,匆忙赶过来的,第一句就听到你说什么‘就地格杀’,谁给你的权力!” 在场的倒是没有不认识这个江南西路的神通人物,上上下下,就没有他打不通的关系! 又是江南西路的参政,不少人松口气,不再说话,看嵬名怎么‘为他们做主’。 韩征宜听着卫明的话,倒也光棍,抬手道:“既然是卫参政说话,下官不敢不从。所有人即刻回府。” 他一声令下,洪州府的衙役纷纷撤退,聚集到韩征宜身后。 “不行!” 这时,李彦大叫起来,道:“韩先生,你看看,地上的尸体,这时我皇城司的人,皇城司是天子禁卫,就这样被他们打死了,就这样算了吗?” 韩征宜瞥了眼卫明,故作为难的道:“下官只是洪州府幕僚,卫参政的话,下官不能抗拒。” 李彦看向卫明,感觉着浑身的疼痛,双眼通红,脸角扭曲,咬牙切齿的冷笑道:“不就是一个小小参政,也敢当我皇城司的主!来人,将这些人,全都给我拿下押回地牢,谁敢反抗,格杀勿论!” 李彦真的怒了,他一忍再忍,不过是想秋后算账,哪能就这么算了! 卫明本在作难,韩征宜要是真的带人回去,那这口大黑锅,就牢牢的扣在了他的头上! 但这李彦又要‘格杀勿论’,令他左右为难,心里有怒也无法发。 卫明心里急急思索着对策,对于李彦的威胁,毫不放在心上,摆着官威,淡淡道:“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有功名,有威望的士绅,岂能随便喊打喊杀。这样吧,我们去见巡抚,由巡抚定夺。” 卫明的想法很简单,他不能背锅,要将这口黑锅甩出去,同时拖延时间,寻求对策。 “我呸!” 李彦直接一口吐沫飞过去,道:“你算个什么东西!韩先生,你的人先借我,我要将这些人全都押回去,敢打我,看我怎么炮制他们!” 韩征宜一直冷眼旁观,突然间发现,似乎洪州府并不在这件事的旋涡之中,由此心态发生了变化。 他想看看,今天这件事,到底要怎么演化。 韩征宜瞥了眼卫明与楚清秋等人,与李彦道:“李公公,平常倒是没问题,只是,卫参政当面” 李彦嗤笑,目光恶狠狠的盯着楚清秋等人,道:“他今天是,明天就不是了。你借给我,回头我与周知府细说,不让人受牵连。” 卫明还真不怕李彦,这里士绅近百,全都是洪州府的名望之士,要是都被抓入南皇城司,整个洪州府都能炸开,更别说造成的可怕影响了。 一个区区宫里的小黄门,没这么大胆子! 卫明回头,给了楚清秋等人一个安心的眼神,背着手,挺着肚子,看向李彦与韩征宜沉声道:“我不管你们怎么说,怎么做,作为江南西路的参政,我只有一个要求:事态必须控制住,必须有巡抚决断,其他人,不得肆意妄为!若是惊动天听,降下雷霆之怒,你们一个个都逃不了!” 韩征宜果断的抢先在要发怒的李彦之前开口,道:“卫参政,那下官,是走,还是不走。” 卫明一摆手,道:“这我不管,这是你们洪州府的事。我现在去见宗巡抚。” 李彦那肯放他走,刚要说话,突然又有人声音响起:“卫参政,宗巡抚下乡迅速去了。” 众人寻声转头看去,就看到周文台一身官服,大步走了进来。 “见过府尊。”韩征宜连忙行礼。 众多衙役自然是跟着。 卫明看着周文台进来,眼神立变。 楚清秋是没见过周文台的,看着这个人,铁青的脸再次冷了几分。 楚政预感不好,头上冷汗涔涔,思索着现在找什么人求救。 一众宾客,见大人物是一个接着一个出现,自然也冷静下来,越发的后怕,悄悄靠近楚清秋。 卫明自然认识周文台,见他说宗泽下乡,他是一百个不信。宗泽临时衙门四周,有一百双眼睛,真要出来,他早就知道了。 宗泽不出面,有太多理由。卫明没空去猜,道:“那刘参政呢?” 不管如何,他卫明不能处置这件事,不能背这口黑锅。 周文台敏锐的捕捉到了卫明话里的意思,再看到韩征宜的眼神,不动声色的抬手道:“刘参政也不在,这里,全凭卫参政做主。” 卫明果断的甩手,大步向前走,道:“本官走不了你洪州府的主。本官这就回去写奏本,将今天的事情,原原本本的上书朝廷。” “你想颠倒白黑?” 李彦见卫明要走,阴沉着脸道:“今天谁都可以走,你走不了!来人,将他给我拿下!” 李彦身后的皇城司司卫,早就忍不住,闻言就扑了过去,将卫明给牢牢的锁住。 卫明吓了一大跳,剧烈挣扎,怒吼道:“我是朝廷命官,正四品,没有大相公的命令,官家的旨意,你们凭什么拿我!” 李彦阴恻恻的笑,道:“就凭皇城司三个字!” 周文台眉头一挑,恍惚才想起,皇城司,到底是官家的,并且,这李彦,还是宫里的黄门!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三章 杀人了 皇城司的司卫,硬生生的将卫明向院外拖。 对于这个场面,周文台视若未见。 李彦的身份太特殊,除非周文台彻底撕破脸,官司打到政事堂,否则根本拿他没办法。 楚政见着,吓了一跳,走近楚清秋,低声道:“父亲,卫明不能被带走!” 卫明与他们楚家关系太深了。 卫明是他们楚家培养,一路堆了多少资源,这才扶上来,原本是计划安排他接替应冠,谁知道朝廷继二连三的变动,让这个计划落空。 卫明,与他们楚家关系深,知晓太多秘密。要是他被抓走,李彦大刑逼供之下,怕是什么都会说了! 那个时候,他们楚家就完蛋了! 楚清秋何尝不知,楚政话音未落,他就上前一步,铁青着脸喝道:“卫参政是朝廷命官,南皇城司也不可随意抓人!要抓他,就连我们一起都抓了!” 直到这种时候,楚清秋才憋屈的明白,面对李彦,他其实很无力,只能用这种裹挟的方式逼迫。 他话音一落,果然,不少宾客涌过来,跟着站队。 “抓卫参政,先抓我们!” 六七个人挡在李彦身前,不让南皇城司将卫明带走。 周文台完全是坐壁上观,不言不语。 李彦见楚清秋跳出来,心头越发恼火,脸上冷笑连连,道:“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成全你,将这个老不死的,尤其带走!” 南皇城司的司卫,如狼似虎的扑向楚清秋。 “你们敢!” 楚政大惊失色,跳出来,挡在了楚清秋身前。 “你们敢!” 继而是楚家的宾客,他们多与楚家关系密切,楚清秋绝对不能被抓,否则他们必然受到牵连! 一时间,十多人挡在楚清秋身前,更有几十人站在边上。 周文台神情动了动,暗道:难怪江南西路的‘新政’推行的这般艰难,这些人如此抱团,除非打散他们,否则事事难行! 李彦不像刚才了,有周文台在场,他显得有恃无恐,苍白的脸上是鼻青脸肿,双眼越发冷厉,道:“好,将这几个挑头的,全都给我带走!另外,派人盯住他们的府邸,一个不准走脱!” “阉宦,我们跟你拼了!” 当即有拄着棍子休息的宾客,闻言怒目圆睁,持着棍子就要扑向李彦。 李彦忍了一肚子火,早已经忍耐不住,眼见那个人冲来,脸角冰冷,与身边的一个司卫使了个眼色。 那司卫神色不动的上前,猛的拔刀。 噗嗤 一刀猝然挥下,从那人的脖子上一闪而过。 那人骤然停止,神情惊恐,不可置信。 当 棍子掉落下来,人也跟着倒地。 杀人了! 周文台心头狂跳,这李彦疯了吗?居然敢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杀人! 一众宾客,包括楚清秋,楚政,那被捆绑起来的卫明,头上直冒冷汗。 刚才,李彦一直强忍着没有动手,甚至被打死了几个都还是没拔刀,现在,他敢杀人了! 李彦盯着地上的尸体,然后抬头看向楚清秋等人,寒声道:“还有谁敢的?” 哐哐哐 南皇城司的司卫齐齐拔刀,虎视眈眈,杀气凛凛! 哪怕是楚清秋,这会儿也不敢说话了。 这李彦,真的敢杀人! 其他宾客更是胆寒,悄悄后退。 他们是当地士绅,名望之士,可说到底,无权无势,面对南皇城司,他们根本没有任何能力抵抗! 卫明害怕了,满场搜寻,落在了周文台身上,急声道:“周知府,我可是政事堂任命的江南西路巡抚衙门参政,曾经还与蔡相公通过信,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李彦不给周文台说话的机会,直接一巴掌拍过去,在一声响亮的耳光之后,道:“今天,谁来也救不了你,都给我带走!” 南皇城司司卫,好像觉醒了的凶兽,群涌着上前,将楚清秋,楚政以及十多天挑头的人,全都给套住了。 “放开我,放开我!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楚政剧烈挣扎,急急吼道:“我父亲是龙图学士,我母亲还有诰命,没有官家的旨意,你们不能抓人!” “我祖上有从龙之功,你们放开我!” “我的姻亲曾是六部的侍郎,你们抓我,他肯定不会放过你们 的!” 一群人开始拉台他们自以为傲的背景,试图挣脱李彦的抓捕。 “天王老子来也救不了你们!” 李彦恶狠狠的吼叫:“全都给我带走,牢里的刑具,都给我换新的,我要亲自,一个个给他们用刑!” 南皇城司司卫如同恶虎,将这些人牢牢捆死,押送向院外。 楚清秋梗着脖子,一脸僵硬, “周知府,你不能见死不救!宗泽,巡抚衙门的威仪,你也不要了吗?你还想推行‘新政’吗?” 卫明被拖着,急的大叫。 周文台神色有迟疑,卫明以及楚清秋都是本地最有权力c势力c声望c影响力的人,抓走他们,利弊还很难说。 韩征宜看出来了,上前低声道:“东家,是个好机会。” 周文台微微点头,并没有出声,任由楚家人叫喊,那些宾客拼爹拼祖宗。 门外,确实有宗泽的人,他们听着,急忙去汇报。 其他的宾客,大气不敢喘,蜷缩在一旁。 他们完全没想到,今天的事情,会演变到这种程度。并且,后面还不知道有多么可怕的后果! 李彦看着他们被抓走,又恶狠狠的盯着剩下的宾客,直到这些人面露恐惧后退,这才得意阴冷一笑,转向周文台,道:“周知府,给我向宗巡抚代好。今天的情,我李彦承了,日后必要重谢!” 说完,李彦就走了。走的有些急,他要回南皇城司,好好清算这些胆敢打他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周文台没有回应他,看向剩下的人,这些人,要是好好利用,也会对他的计划大有裨益。 但眼下,显然不合适拉拢。 “剩下的交给你。” 周文台与韩征宜低声说道,他也要尽可能的避开这件事。 韩征宜会意,也看向剩下的宾客。 这些人,处置起来,怕是会有不少麻烦。 ‘怎么处置呢?’韩征宜心头也是为难。抓也不是,放也不是。 这时,有一辆马车停在了洪州府城外不远,一个人坐在路边的茶摊,听着府城里发生的事情,是一怔一怔的。 沈括一张沧桑老脸都呆滞了,道:“这是真的?” “是。”侍卫回答的很坚定。 “乱到这种程度了吗?”沈括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当众围殴由内监亲领的南皇城司,还打死了好几人,这是要造反吗?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四章 靴子 不止沈括不敢相信,随他一起来的太学副院长王之易也是呆滞的表情。 好一阵子,他看向沈括,道:“祭酒,这江南西路,真的就乱成这样了吗?” 沈括看向洪州府城方向,轻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道:“遮羞布被掀开了而已,内里早就烂透了。” 王之易相对来说,是一个比较纯粹的读书人,之所以加入太学,还是被沈括在他面前说的‘无人不读书,无人不识字’八个字所打动。 “那,我们还进去吗?” 王之易有些担心,迟疑的说道。他比沈括小了十岁,但面容却相差无几。 沈括想了想,道:“他们乱他们的,我们干我们的。待会儿进去之后,我们先去见宗巡抚,然后去见周知府,各种事情准备好后,等皇家票号的分号设立,我们就能拿到钱粮,正式开工了。” 王之易虽然不在官场,却深知官场的险恶,尤其是经历了神宗朝那水深火热的变法。 他看向沈括,为他担忧道:“祭酒,在江南西路设立南国子监,南太学,固然是传道受业,教化圣道的大事,可,您纵然有此为国为民之心,怕是能体谅的寥寥无几。” 沈括这一趟南下,自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朝廷对于江南西路的想法,发生了急剧变化。建立南国子监,南太学,就是他这一行的目的! 沈括有些诧异的转向他,笑着道:“之前不是你野心勃勃的要跟来,怎么,打退堂鼓了?” 王之易苦笑,道:“倒不是我打退堂鼓,实在是,这江南西路水太深,我怕我们做多错多。我倒是无所谓,无非就是回去闭门读书。我怕祭酒难以全身而退,并且,将来若有生员进来,未必能妥善安置,后果难言。” 沈括微微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你不用担心,在江南西路设立的‘南’,不止我们一家。这是官家定下的国之大计,政事堂全部首肯,一力推行的,没人可以阻拦。至于全身而退,我已经是这把岁数了,只求多做点事情,不求其他了。太学将来招进来的生员,我来之前,与李相公,也就是礼部的李尚书谈过。他向我保证,这件事,有始有终。” 王之易神情一变,顿时轻松了不少,笑着道:“都说那位李相公将来会是大相公,有他的话,倒是可以放心。” 沈括脸上微笑,心里却并不轻松。 洪州府现在乱成这样,他们怎么可能置身事外,一心建立南国子监与南太学。 沈括坐了一会儿,又与王之易道:“我们悄悄进城,先不表露身份,观察一下具体情况。随便,选择好官衙与南太学的地址。” 王之易也是这样想的,道:“都听祭酒的。” 沈括静静的看着洪州府城,思索着种种应对。 这一趟,比预想的还要困难不少。 楚府。 韩征宜与剩下的宾客在‘对峙’,卫明,楚清秋,楚政等跳出来领头的都被抓走了,宾客们群龙无首,十分安静的看着韩征宜。 韩征宜心里默默思索着,低着头,慢慢的向着这些宾客踱着步子。 宾客们吓了一跳,没人敢说话。 地上的尸体已经被清理了,但血迹斑斑,依旧令人恐惧。 突然间,韩征宜想到了半天,抬起头看向那些宾客。 这些宾客吓了一大跳,有人甚至直接瘫倒在地。 他们这会儿完全冷静下来,知道闯下弥天大祸,此刻惴惴不安,内心恐慌。 韩征宜视若未见,看着一群人,人畜无害的笑着道:“这样吧,你们是楚家的宾客,这宴还没结束,你们就都留在这里,等朝廷有了决断,再做处置。诸位,你们,我都为难,如何?” 一众人先是愣了下,又相互对视,好一阵子,前面的几个,才梗着脖子,僵硬的点头。 能不被抓走,已经是最好的了。要是他们得寸进尺,很可能会被抓走! 抓不抓走,完全由不得他们。他们现在就是砧板上的肉,等人宰割! 韩征宜见他们这么配合,便转头约身旁的衙役,道:“立即封锁楚府,除了买菜的人,没有府尊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出了纰漏,唯你是问!” “小人遵命!” 那衙役连忙应着。 韩征宜拉过他,低声又道:“将他们登记造册,好生看好,不能再出一点事情,其他的事情,不用我教你了吧?” “小人明白。”那衙役低声道。 韩征宜回头又看了眼,交代几句,急匆匆的走 了。 这件事,才刚刚开始! 他需要回去,与周文台商讨对策,尤其是给朝廷的奏本,他们要仔细斟酌每一个字。 不止是要表述清楚这件事,还有这件事的角度。 给朝廷上书的人,会非常的多,宗泽,李彦等人不说,洪州府,江南西路等等,能够上书的,起码有几十本! 周文台必须要足够客观,又足够清晰,不偏不倚,更要立场坚定! 写奏本,是极其考验笔力与心机的一件事。 临时的巡抚衙门。 宗泽通过各种渠道,将事情知晓了大概。 他坐在椅子上,静静的沉思。 作为江南西路的‘全权大臣’,发生这样的事情,他责无旁贷。 但宗泽考虑的不是责任的事,而是这件事的影响,以及他可利用做到的程度。 无疑,这件事,给了宗泽一个机会,大好借口,彻底的整肃江南西路的上上下下,有利于他推行‘绍圣新政’。 可激烈的党争之中,任何事情都不是简单的,江南西路,必将成为朝野争斗的巨大旋涡! 他能做到多少,还是要看他的能力。 陈榥一直站在他边上,见他久久不言,忍不住的道:“巡抚,那卫明,楚清秋等人十多人被李彦抓进了南皇城司,以他的手段,想要冠任何罪名都是轻而易举,咱们得小心了。” 李彦这次是彻底被激怒,定然不会放过,整个江南西路,能制衡他的人又寥寥无几。他要是肆意折腾,洪州府得天翻地覆。 宗泽还没有想透彻,道:“你写一道密信回京,将事情原委写清楚。我给官家,给大相公,给朝廷分别写三道奏本。” 陈榥眨了眨眼,道:“为什么要写这么多?” 宗泽站起来,道:“慢慢你就知道了。随我去一趟南皇城司,看看李彦想要干什么。”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五章 用刑 在宗泽前往南皇城司的时候,楚家发生的事情,正在不断发酵,从洪州府,飞向大宋全国各地。 围殴宫内黄门亲领的南皇城司,殴死了几个官差。 黄门与皇城司,都是特殊的存在,动辄就是与‘谋逆’c‘造反’挂钩,谁敢轻碰? 现在,有人碰了! 整个洪州府都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与楚家关系密切的人,都在极速,不折手段的与楚家等进行切割。 周文台回到知府衙门,先是召集人,接着就开始琢磨措辞,给朝廷写奏本,给蔡卞写密信。 刘志倚也逃脱不过,认真了解一番,也开始写奏本。 与他们一样的,还有不少。 这会儿,宗泽正带着人,前往南皇城司。 南皇城司,地牢内。 这个地牢,是蔡攸刚刚修建好的,蔡攸性格扭曲,修建的地牢也仿照传说中的地狱,处处阴森可怖,各种怪兽,刑具,随处可见。 这地牢,分了三层,关押着不同的人。 卫明,楚清秋,楚政三人,被李彦押到了最底层,最右侧,最阴森的房间。 李彦匆匆洗了个澡,换好衣服,就看着镜子里,英俊的脸庞是鼻青脸肿,完全没有人样。 他表情变得阴沉,扭曲,双眼里都是择人而噬的狠厉。 啪一 他一把拍掉镜子,转身就进入地牢。 最深处,最可怕的地牢内,卫明,楚清秋,楚政三人被绑在刑架上。 他们一个木制的驴形模样的木驴,边上是夹板,接着是奇奇怪怪的尖凳子,再有是一个个木桶,上面写着水银,铅等字样。 再另一侧墙边是巨大的碳炉,里面的烙铁通红,噼里啪啦,涌出热光,将这间本来昏暗,阴森的刑房照的火亮,热气腾腾。 卫明,楚清秋,楚政三人都是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这会儿虽然穿着囚服,还是头上汗水不断的冒,眼神里的恐惧只有多少的差距。 “你们,原本是没有资格来这里的。” 李彦进来了,嗓音尖锐充斥着高傲与不屑,目光冷冷的注视着三人。 卫明见着李彦,神色立变,他想说话,张了张嘴又什么都没说出口。 他已经想起了‘皇城司’三个字代表着什么,在汴京城,里面关押了太多的大人,元祐七年的大相公吕大防,就死在里面! 楚清秋铁青着脸,梗着脖子,闭着眼,一句话都没有。 楚清秋不说话,楚政又怎么敢,目光都看向卫明。 卫明一直注视着李彦,等他坐下了,这才定了定神,说道:“李公公,今日之日,是我们的不是。我们愿意弥补,田亩,钱粮,只要您开口,我们都愿意。” 卫明说的很诚恳,因为他已经想起来,之前李彦在洪州府,甚至整个江南西路打秋风,是一个贪得无厌之人,这样的人,好对付! 李彦在椅子上坐下,接过司卫递过来的茶杯,见他脸上有一道血痕,冷着脸道:“怎么回事?” 司卫瞥了眼楚清秋三人,怒恨道:“刚才,有人用刀子划的。” 李彦双眼眯成一条线,又看向其他人,见在场的几乎都挂彩,深深吸了口气,低着头,看着楚清秋三人,道:“兄弟们跟着我,受了苦,放心,我李彦,绝不亏待兄弟们!今天,凡是在场的兄弟,每人发五百贯,不在的发两百贯!” 一贯相当于一两,李彦一出手就是五百两,二百两! 哪怕是在富裕的大宋,这依旧是一笔不菲的奖赏! “谢公公!”在场的c别去的司卫们,登时大喜,纷纷单膝下跪,向李彦行礼。 李彦很享受这样的跪拜,右手猛的一甩袖子,道:“告诉兄弟们,我李彦,绝不亏待大家。这只是少的,一年之内,我保证跟着我的兄弟,前程似锦,钱财,女人,田亩,大院,一个不少!” “谢公公!”司卫更加惊喜,再次叩谢。 李彦脸上有得意的笑容,他是有实力说出这种的,司卫们也相信。 因为,短短时间,他们所知,南皇城司在洪州府的‘收入’已经有几十万贯,还有一些无法变现的田亩,字画,古玩,大宅,铺子,金银珠宝等等! 南皇城司,或者说李彦,家底丰厚的难以想象! 卫明见李彦这么大手笔,表情迟疑了一下,道:“李公公,兄弟们的损失,我们愿意弥补,我我们愿意,出一万贯,请公公息怒。” 卫明并不知道南皇城司 有多少人,但一万贯,着实不少了。 李彦收拢了有溃散的人心,再次坐定,慢悠悠的喝了口茶,道:“兄弟们今天辛苦了,这三个人,你们看着办,只要不死就行,留张嘴,能说话就行。” “是。”司卫们憋了一肚子火,早就忍无可忍,当即就撸起袖子,脱掉上衣,拿过刑具就上前。 卫明吓了一大跳,看了眼身旁的楚清秋,急声道:“李公公,有话好好说,有什么条件,尽管提,没必要这样” 楚政看着那些刑具,早就心惊胆战,这会儿更是恐惧到极点,忍不住的道:“李公公,你要什么,尽管说,不管是田亩,还是钱粮,或者要对付什么人,我都能帮你,在洪州府,就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楚清秋这会儿也睁开眼,听着儿子求饶的声音,冷哼一声,道:“我楚家世代清贵,屡有功勋,不可用刑!别说你一个小小的黄门,就是朝廷慎刑司来了,也不行!” 卫明暗叫糟糕,这楚清秋还活着一两年前! 果然,不等卫明反应,李彦就嘿嘿冷笑,道:“你说的没错,放到外面,一点问题没有。但这里是南皇城司,外面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 楚清秋刚要呵斥,一块火红的烙铁,突然贴到了他的胸口。 “啊” 楚清秋身体猛的距离一颤,四肢极力伸展,高抬着头,脸上青筋暴跳,死死咬着牙,怒声吼叫。 嘶嘶~ 楚清秋胸口发出嘶嘶声,并且渐渐的冒出青烟。 楚清秋凄惨的吼叫声在刑房里回荡,一浪高过一浪,充斥不休。 卫明,楚政看的倒吸一口冷气,浑身冰冷。 不等他们反应,有两个司卫已经靠近他们。 一桶滚烫的油泼向了楚政,惨叫声陡然响起。 司卫没有给他缓和的机会,拿起铁鞭就狠狠抽了过去。 卫明将一切尽收眼底,心惊胆战,不等身前那个司卫用刑,就急声大喊道:“李公公,李公公,五万贯,不,十万贯,十万贯,求你放过我” 十万贯,相当于十万两,绝对是一笔巨额资产! 李彦低头,拿着茶盖,慢慢拨弄着,浑然不在意。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六章 警告再三 “啊呜” 卫明嘴里被灌了不明液体,任由他怎么挣扎,司卫死死按住他,不管不顾的给他灌着。 刑房里,惨叫声此起彼伏,一浪胜过一浪。 李彦坐在那,慢悠悠的喝茶,眯着眼,听着惨叫声,表情很是享受。 司卫们忍了一肚子火,这会儿全都撒在卫明,楚清秋,楚政三人身上。 他们没有任何目的,不问任何问题,不听他们的求饶,只是单纯的发泄,疯狂用刑。 他们用的刑,直接又暴力,这三人短短时间就凄惨无比,惨叫声开始慢慢降低,变成了闷沉的低吼。 楚清秋披头散发,身上烙铁印有五六处,双手被夹的血红,鲜血淋漓。 楚政看不出人形,全身滚红色,滚烫,道道鞭痕,触目惊心。 卫明最是凄惨,他坐在一个尖锐三角凳子上面,身体不断的颤抖,嘴里不停的涌出液体,双眼快要凸出来。 李彦看着三人,神情越发舒爽,手里的茶也变得香甜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司卫从外面进来,在李彦耳边低声道:“公公,宗巡抚来了。” 李彦一点都不意外,喝了口茶,刚要起身又坐下,故意将声音夹的越发尖锐,道:“请宗巡抚进来。” 司卫一怔,道:“公公,请来这里吗?” 李彦一笑,道:“对,就这里。” 司卫不再多问,快步转身离去。 “继续用刑。” 李彦看着卫明,楚清秋,楚政三人的惨叫声减小,淡淡说道。 “啊” “啊” “啊” 他声音一落,三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高亢的再次响起。 李彦这次满意,抱着茶杯,眯着眼,摇摇晃晃,一脸的享受。 另一边,宗泽被司卫引领着,走向了地下囚牢。 陈榥看着两边的幽暗阴森,脖子直发冷,与宗泽低声道:“巡抚,这李彦是要干什么?要不要叫人来?” 宗泽摆了摆手,面无表情,继续向下走。 陈榥还是有些不安,这个地牢,太过阴森可怖了,简直是一个鬼屋! 不多久,两人就下来了,远远就听到凄惨的惨叫声。 宗泽眉头一皱,继续向前走。在司卫引领下,来到最深处的牢房。 他站到门口,入眼就看到了楚清秋,楚政,卫明三人,这三人,完全看不出模样,被折腾的无比凄惨。 李彦正听的入神,直到司卫禀报,这才猛的惊醒,回头看到宗泽,满脸笑容的站起来,擦了擦手,笑呵呵的道:“宗巡抚,有失远迎,切勿见怪。” 宗泽又瞥了眼还在惨叫的三人,转向李彦,面无表情的道:“李公公,这是要给我警告?” 李彦表情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宗巡抚切莫误会,只是正在用刑关键时刻,小人不方便走开。宗巡抚是江南西路全权大臣,小人怎么敢” 宗泽背起手,冷眼看着李彦,道:“这三人,不能死。如果有什么罪名,必须人证物证切实,尤其是物证!” 李彦斜眼看向卫明,楚清秋三人,一副平淡模样的道:“宗巡抚放心,我保证,今晚之内,人证物证俱全,没有的话,我就放人。” 宗泽见李彦说出‘放人’,情知李彦是铁了心要惩治这三人,便更加直接的说道:“楚家这件事,必然会惊动朝野,官家与政事堂定然震怒,会降下什么雷霆,谁也说不准。李公公,说不得会回京亲自向官家说明,能不能回来,什么时候回来,李公公心里可有计较?” 李彦神色一僵,有些错愕的看向宗泽。 宗泽说的,他之前还真没想过! 但确确实实,宗泽说的是对的,他带的南皇城司被围殴,官家与政事堂,极有可能将他召回,要求他解释清楚。 李彦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他刚刚差点被打死,憋了一肚子怒火,怎么愿意离开? “宗巡抚想说什么?”李彦苍白的脸阴沉难看的盯着宗泽。 宗泽这才想起,这个人没读过几天书,只好道:“你要做什么,先禀报我,我同意了,你再做,我不同意,你不能做。” 李彦手握南皇城司,又手握可以辖制江南西路所有官员的秘密武器,怎么甘愿听宗泽的。 他迟疑起来,既不想被宗泽控制,也不想回京。 如果宗泽与周文台等人上书描述这件事,对他与不利的陈述,他多半就再也 出不了宫,更别想再回江南西路了! 宗泽神色不动,道:“我调了三千精兵,很快就会入城,李公公不想我围了这南皇城司吧?” “你敢!” 李彦大惊,盯着宗泽怒道:“你当这皇城司是什么地方,宗泽你要是敢围,就是谋逆,我现在就能处置了你!” 李彦话音落下,四周的南皇城司司卫立刻围了过来,手握刀柄。 陈榥骤然变色,沉声喝道:“李彦,你休要放肆!宗巡抚是江南西路全权大臣,没有足够的理由,你不能碰他,不然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李彦不是不知道好歹,只不过被宗泽连翻逼迫,加上之前的愤怒,有些口怒火冲头,不择言了。 即便有足够的理由,他没有赵煦的旨意,他也动不了宗泽! 李彦表情变幻再三,瞥了眼说话的少年,一点都不熟悉,不知道是哪路神仙。 李彦心里怒火翻涌,又知道他到底身份卑微,后台不够硬,咬牙切齿的道:“好,咱家应下了。宗巡抚,你也得应承咱家,只要咱家有理有据,你不能干涉。” 陈榥见李彦没有犯浑,心里暗松口气。 这可是南皇城司的地牢,这李彦要是破罐子破摔,还真有可能将他们都留在这里。 宗泽看向卫明,楚清秋,楚政三人,道:“你要是有理有据,我就能将那些人的话给驳回去。反过来,你要是肆意胡来,我不能拿你怎么样,但我要是坚持让你回京,哪怕是大相公,也得给我几分薄面。” 宗泽这个江南西路的‘全权大臣’,远超一般的封疆大吏,别说章惇,就是赵煦都要倚重。 李彦已经听懂宗泽的意思了,没有再理会他,直接与手下人说道:“问话,捡重要的问。” 手下的司卫同样憋了一肚子火,堂堂的皇城司,现在是被一群‘平民’殴打,接着又被‘官绅’逼迫! 一个司卫,从盐水桶里拿出带刺铁鞭,狠狠抽在卫明身上,喝道:“说,江南西路的抗法,是谁指使,怎么串连的?”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七章 口供 卫明奄奄一息模样,被抽的一个激灵,急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没有抗法” 李彦脸色阴沉,看向楚政,道:“继续用刑,问这个。” 那司卫狠狠的鞭打卫明,卫明惨叫不止。 另一个司卫,拿着烙铁,来到楚政身前,二话不说,直接按上去,道:“说,贺巡抚是怎么死的?” “啊啊啊” 楚政浑身是血,五官没有完好的,一边惨叫一边急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贺轶死的突然,我们也很意外” 李彦见状,也没有给楚清秋用刑,直接道:“不用问了,继续用刑,留着他们一口气就行。” 楚政胸口的烙铁拿开,转瞬又按了上去。 “啊我说我说” 楚政惨叫,双眼怒睁,脸上跳动不止,急声喊道。 “完了,继续用刑。” 李彦坐下来,神情阴沉的说道。 三个司卫上前,刚刚没有用完的刑罚,再次给三人套了上去。 “我招我招,我什么都招” 卫明扛不住了,剧烈挣扎大叫。那一根根沾着盐水的铁鞭,大喊着要招供。 李彦根本不理会,慢悠悠的喝茶,鼻青脸肿的脸上,都是享受的表情。 宗泽有点受不了,他是传统文人,不喜欢这种场面,担心屈打成招,想要阻止。 陈榥悄悄拉了他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宗泽瞥了他一眼,微不可察的点头。 这个人,是陈皮推给他的,拜托他栽培的。原本,他还看不起陈榥,但这个人,偶尔会闪现出超出同龄人的成熟,令他刮目相看。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卫明,楚清秋,楚政的惨叫声几乎停止了,真的奄奄一息,要昏厥过去。 李彦拿起茶盖,挥了挥。 三个赤膊司卫拿着水桶上前,狠狠的泼向三人。 卫明有气无力的耷拉着头,眼帘快要睁不开,道:“我招,我招” 楚政抬不起头,整个人浴血,全身上下都在滴滴答答的在滴着血,喃喃自语的好像在说着什么。 楚清秋六十多了,对他用刑比较谨慎,这个老家伙确实比较能抗,除了惨叫声,几乎没有求饶过,还企图自杀,都被司卫给阻止了。 李彦喝了口茶,头也不转的,不屑的说道:“这外面的刑,就比宫里多。在宫里能用的不多,但真正能扛过去的也没几个。” 宗泽没说话,他没有走,就是要亲眼看看,李彦到底想要干什么,怎么干。 李彦又一挥茶盖,一个司卫上前,扯过卫明的头发,冷声道:“现在知道怎么回答了吗?” “知道知道。”卫明连声说道。他太痛苦了,对于他这样养尊处优的人来说,这样的刑罚,一点都受不住,也不想忍受。 不远处,有刑名坐在桌上,拿着笔,准备记录。 司卫扯着卫明的头发,道:“去年,你们是怎么抗拒‘新政’的?” 卫明犹豫了,司卫松掉头发,直接一鞭子下去。 “啊我说我说” 卫明急了,急声道:“其实很简单,先是散播了一些流言,然后就有人找上门,我们说了几句‘新政’的坏话,他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与你们串连的,都有哪些人?”司卫扯着卫明的头发。 卫明道:“除了我,还有原本洪州知府应冠,江州知府林琪,庐陵县,靖江县” 刑名笔头如飞,飞速的记录着。 司卫回头看了眼李彦,道:“贺巡抚是怎么死的?” 卫明一惊,连忙说道:“贺巡抚真的不是我们杀的,这个是真的,李公公,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们的。应冠等人是我们逼死的,贺巡抚真的不是啊” 贺轶是前任江南西路巡抚,莫名死在了他的值房内。 作为江南西路巡抚,那是钦差的身份,谋害钦差,形同谋逆,是要诛九族的! 李彦余光瞥了眼宗泽,尖锐着嗓子,道:“应冠等人被贺巡抚的侍卫层层把守,看守在洪州府大牢,你们根本没机会,是怎么逼死他们的?” 卫明犹豫了下,飞快的道:“我们,我们就是用他们的家人威胁,他们不死,他们就是抄家灭族。” 李彦抬起眼皮,注视着卫明,道:“总有怕死的,或者不相信你们的吧?” 卫明道:“有人不从,其他人就会逼迫他们,不死,也 得死。” 李彦眼皮不自禁的抽了下。 他还真是没想到,应冠等人,居然是这样被逼死的。果然,外面比宫里脏! 宗泽在一旁静静听着,虽然有些诧异,去也不奇怪。应冠等人要被押送京城受审,卫明以及楚家担心他们‘乱说话’,杀人灭口,并不奇怪,只是这手段,匪夷所思又简单直接。 司卫见李彦不再问,又拎着鞭子喝问道:“我问你,楚家人上京,是怎么回事?” 卫明余光瞥了眼楚清秋与楚政,道:“这是楚政的主意。楚家人知道的不多,又被夺了家产,哄骗几句,给点钱粮,就去了。” “京城里,什么人在接应?”司卫再次喝问。 卫明表情挣扎了一下,道:“具体的我不太清楚,据说是工部的人,打的是王相公的旗号。” 司卫不敢再问,转头看向李彦。 李彦冷笑,那王存被发配去了辽国,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两回事。 但王存毕竟是当朝相公,左相,李彦不能擅端,转头看向宗泽。 宗泽见状,稍一沉吟,道:“涉及朝廷相公,六部尚书,一律封卷,送往京城。其他人,守口如瓶,擅自泄露,同罪论处。” 李彦转回头,道:“我问你,楚家在这些事情背后吗?” 卫明又迟疑了,余光看向奄奄一息的楚清秋,楚政父子俩,这两父子,似乎想要反驳什么,但有气无力,根本说不出话来。 卫明见状,这才道:“江南西路的大部分官员,尤其是洪州府的官员,都是楚家养着的,要是惹楚家不高兴,最多几个月就会被挤兑走。楚家的姻亲,以及姻亲的姻亲,亲朋好友的关系网笼罩着洪州府,如果楚家不答应,洪州府的一切都走不下去” 李彦不信,道:“楚家真的能做到这种地步?” 宗泽也怀疑,大宋富饶,各地士绅大户不少,这个‘半城’那个‘一府’,并不少,但说到能控制一个府,还是令人不可置信。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八章 不约而同 卫明抬头看向李彦,又看了看宗泽,道:“原本也是不可以的,但‘新政’知县,所有人都不好过,从先帝的元丰年间就开始抱团,元祐八年,贺轶来到之后,洪州府以及整个江南西路的士绅大户都急了,就是不串连也串连了,流言,我们只是散播了那么几个,后面的都不是我们散播的,我们串连的,都是一定地位的,后面那些,是他们自行串连” 李彦听的是一愣一愣了,不明所以,怎么就几个流言后,就自行串连,弄出一连串的大事,令朝廷震怒,整出这么多的大动作来? 宗泽确实心如明镜,沉色不语。 卫明的话,他信了八成。 先帝时期的‘王安石变法’也好,现在的‘绍圣新政’也罢,触动了这些士绅大户,令这些人明里暗里的抗拒。 在先帝神宗皇帝时期,抗拒‘新法’那是明目张胆,朝廷里,针对王安石等人的污蔑,攻讦,构陷,迫害是片刻未停,相当残酷。就别说地方了,就是种种手段,层出不穷,目不暇接。 是以,楚家能做到这种地步,并不是楚家的势力多么大,手段多么厉害,本质上,还是他们有着‘共同利益’以及‘共同敌人’,不约而同了。 李彦不管这些,也懒得去管,有了卫明与楚家谋害应冠等人这一条,就足够他们死一百次,也能让李彦站住脚。 李彦站起来,道:“给他们录好口供,拿到人证物证,给咱家做扎实了。再将兄弟都叫回来,今夜,我要让他们知道,咱家的脸,不是那么好打的!” 宗泽想听的都听到了,又看了眼卫明,楚政,楚清秋三人,转身就向外走。 李彦仿若未见,宗泽这么走了,等于默认了他刚才的话。 李彦苍白的脸上,露出凶狠之色。 之前在楚家,就差一点被打死的那种绝境无助与凄冷感,令他后怕,愤怒! “是。” 司卫们应着,迅速动作起来。 卫明说了很多,有些无力的垂着头,等了一会儿,积攒了不少气力,又抬起头,看向李彦,道:“李公公,我不求其他,只求苟活,多少钱,您开个价。” 李彦这才想起来,这些人的关系网笼罩洪州府,可不止是为了对抗‘新政’,目的还是为了‘敛财’! 想起他调查的楚家资料,不止在洪州府宅子,铺子,钱粮,田亩无数,整个江南西路,沿海富饶的府县,田亩也不少! 李彦双眼闪过光芒,走上前,道:“你能出多少?” 卫明这才没耍滑头,道:“我的所有家产,宅子,铺子,田亩,钱粮,古玩字画之类,全部折算,可有十万贯,这是我的全部了,只求李公公高抬贵手,放我一条命。” 到了现在,卫明知道,其他的都求不来了,只求活命。 十万贯! “这么少吗?”李彦顿时不高兴了。 大宋的官员,哪怕六七品,那也是富的流油,卫明为官多年,又是世家,在洪州府上上下下关键人物,怎么可能只有十万贯。 卫明艰难一笑,道:“我哪敢欺瞒公公,这是我所有家产了。” 李彦见状,倒也信了,转头看向楚政,楚清秋父子,道:“你们想活命吗?” 楚政不时还有从嘴里吐出不明液体,浑身还是滚烫的油,嘴里咕咚了一下,吐出一个字:“想。” 楚清秋则根本说不出话,好像昏厥了,一直垂着头。 “楚家家大业大,不会只有十万贯吧?”李彦拿起铁鞭,支起楚政的下巴。 楚政脸角狠狠抽搐,已经看不出人形,他嘴里又吐出了一股液体,似乎好受了一点,双眼睁开一条缝,断断续续的道:“我们出三十万贯” “三十万贯?” 李彦顿时阴沉着脸,道:“你楚家虽然不比京城那些豪门,到底在江南西路经营几十年,上上下下的孝敬那么多,就只有这一点” 楚政似乎有些支持不住了,垂着头,道:“给我点时间,我能筹到四十万贯,求公公,饶我们一命” 李彦这才满意一笑,道:“这才懂事。” 李彦转过身,看向那刑名,道:“给他们录好口供,拿到人证物证后。拟一个名单,再找个中间人,去见名单上的人,让他们在三天之内,筹钱买命,不肯给钱的,就抄家。” 一个司卫上前,低声道:“公公,何必麻烦,直接抄家不就行了?” 李彦嘿的一笑,道:“你不懂。这些人,钱粮不知道藏了多少,他们自己不交出来,我们怎么找 都找不到。再说了,他们家产就那么多,可宗族,亲戚朋友不是还很多吗?” 司卫顿时懂了,道:“小人懂了,给他们来个狮子大开口!” 李彦笑容更多,转瞬又变得阴沉下来,道:“兄弟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司卫神情也趋冷,道:“公公,最迟后天,都能回来!” 李彦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伸手摸了摸,越发阴狠的道:“好,等兄弟们回来,先抄了楚家!” 楚政一惊,抬起头,道:“公公,我们说好的” 李彦根本不理会他,盘算一阵,道:“我去写信给京里,这里你们看好,一定要做的细致,不能给人口实。” “是!”那司卫肃色应着。 刚才那位宗巡抚在这里说了再三的狠话,想大意也不敢。 李彦出了牢房,来到他的房间,坐在书桌前,拧起眉,少有的沉思起来。 他虽然读书不多,写个密信还是很容易的。 但怎么措辞,怎么将这件事描述清楚,又有利于他。 楚家这件事,写奏本上书,密信,私信的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这么大,一定要谨慎小心,以免给官家造成‘徇私’的印象,那就得不偿失了。 李彦几次拿起笔又放下,硬是写不出一个字。 这会儿,宗泽出了南皇城司,坐着马车,在回他的临时衙门。 陈榥坐在他边上,摇摇晃晃的道:“巡抚,这洪州府实在是太乱了,林相公的话是对的,还不如换个首府,襄州府就很不错。” 宗泽闭着眼,眉头却一直皱着,道:“襄州府未必比洪州府好到哪去。林相公的意思,是南大营的驻地,不是两路首府。你对李彦怎么看?” 陈榥眨了下眼睛,旋即神色正经的思索,而后慢慢的说道:“巡抚,这个人不简单,楚家那种情况之下,他都没让那些司卫拔刀,知进退,晓厉害,有城府,够忍耐,少见!这种人,要么没机会,一有机会,将来必居高位,会是个狠人!” 正文卷 第五百八十九章 抄家 宗泽微微点头,道:“我们有的头疼了。先不管他,你回去之后,传信江南西路,所有府县主官,即可启程,赶赴洪州府,不来的,一律革职查办。明天搬入新衙门。那三千兵马进城后,接管洪州府防卫。总督府要加快,对于各府县兵曹,兵丁的整顿也要列为优先。巡检司,等刑部的人到了,也要落实” 陈榥认真的记着。 由于楚家这件事,他们都感觉到了事情了紧迫性,必须要加快进度! 陈榥记完了,道:“现在来看,我们缺人手,巡抚衙门的参政参议缺一半,各府县的大小官吏要换,这些没有一两个月完不成。另外,林相公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不来宣布任命,巡抚这里,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宗泽倒是镇定如常,道:“快了,林相公十天之内,肯定会到。参政参议,刘志倚可用,周文台加挂参政衔,基本上算是搭建好了,参议的话,可以慢慢选。各府县的调整,确实需要时间,但也不能空等着,先从各府县的兵丁整顿开始,要强力整顿,我那三千人,不止是防卫,其中一半,要充实到江南西路的各府县” 陈榥摸了下鼻子。 朝廷有朝廷的大计划,宗泽这边自有想法,可都不是小动作,俨然是要对江南西路方方面面进行深入,控制。 这种把控力,前所未有! 宗泽还没回到临时的巡抚衙门,南皇城司里就透出消息。 被软禁在楚家的一干宾客,尤其是楚家人,剧烈震惊,纵然只有买菜的能进出,可楚家以及一干近百的宾客家里,纷纷开始筹钱,准备‘花钱消罪’。 而卫明,楚清秋,楚政三人在牢里的一些惨状,也渐渐的在洪州府传播。 茶楼酒肆,青楼勾栏,无不是讨论这件事。 “我二哥在那南皇城司充当笔吏,据他说,不说卫参政,楚少博了,就是楚翁,差点都被活活打死” “是是是,我也听说了,那些刑具,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听说他们被折磨的惨不忍睹,没有一块皮肤是好的” “我听说,楚少博,楚翁都没办法说话了,生死就在一线” “这皇城司,在汴京里就是地狱罗刹之所,现在看来,传言不是假的” 还有一种声音。 “这楚家,还真是胆大,围攻黄门,殴死官差,这是要造反啊!” “可不是,现在楚家还被查封了,一百多人被关在里面,一点消息都没有,不知道身死。” “要我说,他们都死了才好!我洪州府,上上下下,全都是他们的地,就是上次,我要买个铺子,还得去楚家打点,要我足足二百贯,比土匪还狠!” “这算什么?那楚少博看上了一个小娘子,逼得人举家逃离,那小娘最终出家都没躲过,最后听说,跳井自杀了” “要说楚家的罪孽,那是说他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慎言慎言啊,谁知道,这楚家会不会再回来” “是了是了,喝茶喝茶,莫论这些” 还有另一种声音,忧心忡忡。 “楚翁不幸蒙难,可是如何是好?” “那李彦,贪得无厌,敲诈勒索了多少钱财,尤好田亩,你说,我们能否贿赂那李彦?” “那阉宦确实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人,只是,楚翁差点将他打死,丢了大面子,不会轻易罢休吧?” “哎,这些还是眼前的,我在担心日后。朝廷对于‘绍圣新政’的决心前所未有,那宗泽在一旁虎视眈眈,一直无声无息,不知道在谋划些什么?” “不说他的其他谋划,就是去年那些‘新政’,哪一个不是祸国乱政,真要推行,我等是没有半点活路了” “现在出现了一个词,叫做‘摊丁入亩’,到时候,不止是朝廷要拿回田亩,我等可能还要拿起锄头,下田耕种” “胡说八道,自古以来,就没有士人种田的!” “那又能如何,现在楚翁蒙难,我等还能怎么样?无人登高,无人几乎,万马齐喑” 洪州府上上下下都在发生着肉眼可见的剧烈变化,这些变化,既然是在官衙,也在民间,渗透在处处。 到了当夜,巨变来的如期又让人意外。 南皇城司大铁门前。 足足有两百黑甲骑士,他们骑着马,穿着厚厚的重甲,有的拿着枪,有的举着刀,杀气凛凛。 李彦站在他们身前,苍白的脸色冰冷。 在他与黑甲骑士中间,是六具蒙着白布的尸体。 李彦尖锐着嗓子,看着一众重甲骑士,喊道:“兄弟们,黑灯瞎火的,你们也能看到我的鼻青脸肿,你们也看到地上六个兄弟的尸体!咱家是大内黄门,伺候是官家,隶属于内侍省,别说一个徒有功名的士绅,就是朝廷那些相公,没有官家的旨意,也不能擅自动我一根毫毛!南皇城司,与皇城司一样,忠于官家,秉旨意行事,可先斩后奏,别说楚家了,就是江南西路的大大小小官员,没人敢惹,敢碰!但是,今天,有六个兄弟被他们打死了,我们能忍吗?” “不能!” “不能!” “不能!” 黑甲骑士怒吼,举着刀枪,声音在安静的晚上,极其洪亮,传播极远。 附近的一些百姓早就在悄悄观望,听着陡然而起的大喝声,都被吓了一跳。 李彦见这些缇骑怒吼,没有多废话,直接道:“楚家,勾连士绅官民,对抗‘新政’,行贿受贿,杀害官差,罪无可赦,咱家命你们,现在,抄没楚家,一应人等,押赴南皇城司,胆敢阻拦者,以‘谋逆’论处!” “遵命!” 黑甲骑士应着,纷纷调转马头,奔向楚家方向。 这是在夜晚,两百重甲骑士,在道路上奔突,动静是格外的大。 “这是怎么了?”有远处刚刚受惊打开窗户观望的百姓,战战兢兢的说道。 这么多黑甲骑士,望而生畏! “出事了出事了出的事了” 有一直盯着的人,惊恐万状,喃喃自语。 “楚家完了。” 有清醒的人,看着奔突的缇骑,轻叹一声,语气十分复杂。 而洪州府上上下下有点地位的人,都被惊动,不知道多少人从被窝爬起来,惊慌的扣着衣服。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章 来人 洪州府府衙。 宗泽,刘志倚,周文台三人正在商讨事情。 韩征宜急匆匆进来,看着三人沉色道:“南皇城司的那些骑兵动了,直奔楚家。” 刘志倚不知内情,惊色道:“那李彦要干什么,要抄没楚家吗?” 韩征宜看向他,道:“应该是了。但应该不止,怕是不知道多少人要被牵累。” 刘志倚怔了怔,又看向宗泽与周文台,道:“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吗?至少要要等朝廷那边的态度吧?” 刘志倚想说等宗泽点头,可看着宗泽平静的表情,他到了嘴边的话换了。 周文台也注意到了,若有所思的道:“巡抚,白天去了南皇城司?” 宗泽看向周文台与刘志倚二人,没有隐瞒,道:“嗯,李彦的动作,我能猜到几分。这江南西路,就是一滩泥水,得有破局的人。李彦,南皇城司最合适不过。” 刘志倚听着,愣神过后,也明白过来。 破局之人,不管是巡抚衙门,还是洪州府都不适合,那将千夫所指,对于推行‘绍圣新政’极为不利。 李彦与南皇城司都不在传统的朝廷正式的官衙之内,由他们破局,成败对巡抚衙门来说,都是一个机会! 周文台仔细的盘算一阵,道:“由李彦与南皇城司来破局未尝不可,但要控制,不能太过出格,否则难以收拾。” 宗泽喝了口茶,道:“我已经与李彦说过了,他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克制,说明知晓厉害。暂时无需担心。现在,我们有两件事要做,第一个,就是立起巡抚衙门,召集江南西路府县各级主官开会,梳理江南西路官场,确保政令通畅,团结一心。第二,就是总督府衙门,朝廷要建立十三路总督府,统管各地日常军务以,保民c剿匪c安宁一方。总督府衙门,要对府县各级的巡检c兵丁c衙役c差役等进行统管或者双管,梳理清楚这些,将会对江南西路的安稳以及推行各项‘新政’大有裨益,不能耽搁。” 周文台听着,道:“这是两件事,其实可以当做一件事来办。召集各府县主官开会,定下章程,专人主办或督办,只不过,之后很需要时间,而且其中难免会出现种种问题。” 巡抚衙门这些‘新政’背后,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集中权力’,既然朝廷要集中,那么就要有人失去权力,而且会很多。 权力是毒药,拿到手,谁愿意轻易放弃? 加上江南西路本就混乱,若是强行整顿,出现乱子,是可以清晰预见的。 宗泽坐直身体,神情坚定,道:“出现乱子不可怕,不出乱子我才担心。南皇城司以及巡检司,要利用起来。出现乱子,要第一时间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用南皇城司与巡检司‘解决问题’,不言而喻。 刘志倚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宗泽,渐渐有些明悟。 这位看似温和的全权大臣,似乎被什么事情激怒,动了真火了。 周文台倒是不意外,宗泽这个想法,与朝廷的‘借乱治事’的思路是一样的。 周文台考虑里里外外,斟酌再三,道:“李侍郎那天说,将会有诸多大人物到洪州府,巡抚,我们,是否要多做一些安排?” 朝廷的大人物过来,不止是来给宗泽支持的,里面也有着‘考察’的意思。要是宗泽做的不好或者不足他们的预期,那就会产生另外的考虑了。 宗泽明白了周文台的言外之意,道:“不用。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但安全必须要确保。我调了三千精兵,明后天就会入城,介时,洪州府会进行一番清扫。” 周文台与刘志倚对视一眼,两人都对于宗泽调这三千精兵的事并不意外。 洪州府就这么点大,三千精兵这么大的目标,满不过两人。 宗泽刚要说话,韩征宜又进来了,神色凝重的道:“府尊,巡抚,参政,衙役来回报,楚府死了人。” 周文台目光微变,看向宗泽。 刘志倚也是一样,倒是说话了,道:“死几个不是坏事,只是,这李彦做到什么程度,得把控好。” 对于刘志倚的再次提醒,宗泽还是那句话道:“暂且不理会。我们做我们的事。江南西路巡检司巡检,暂定为从五品,由右参政,文台你来辖制。从明天起,对各府县巡检进行整顿,首先要确保掌握各府县巡检,令行禁止。” 周文台以洪州府知府的身份,兼任右参政,是一种打破祖制c朝廷规制的重视。 刘志倚道:“刑部派来的巡检应该快到了,就是不知道,能否能胜任?” 朝廷对 江南西路上上下下派来了诸多官员,眼前的三位,宗泽,周文台,刘志倚,都是先后而来,并非江南西路本地人物。 宗泽道:“我不在乎来人能否胜任,能做就留下,不能就回去。我们江南西路,日后要少讲情面,顾忌不要那么多。” 刘志倚本来还想说,刑部尚书来之邵是大相公的左膀右臂,见宗泽这么说,便咽了回去。 周文台却是点头,道:“我赞同巡抚的话,日后我们面临的人情,怕是多的数不过来,是要狠心一点。” 刘志倚神色不动,心里直叹气。 这二位,宗泽不用说,这及第进士不足三年,一路腾飞到三品大员,那是官家手把手提上来,连大相公都要重视几分的人。 周文台,是当今朝廷与‘新党’的二号人物c蔡卞的得意门生,谁人敢轻易开罪? 但是他啊,没有靠山,没有资历,哪敢任性拒绝他人,不要前程可以,怕是要毁了自身啊。 没人在意刘志倚的内心活动,宗泽好似又听到了马蹄声,对着外面道:“任何人来见,都不见。” “是。”陈榥在外面大声应着。 周文台这时道:“巡抚,不保下一些吗?” 用人处事之道,最关键的,莫过于‘拉拢打压’四个字,现在,楚家是被打压的,那么,剩下的,就是拉拢一部分人了。 “时候未到。” 宗泽见外面的马蹄声是真的,俯身嘱咐两人,道:“这几日,都不要见李彦。南皇城司的事,我们不管不问,专心我们手头的事情。” 周文台,刘志倚都点头。 李彦明显被激怒了,还不知道他要将这件事做到什么程度,他们得好好观察。 韩征宜再次出现在门口,抬着手道:“启禀巡抚,门外有人求见,说是刑部来的。”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一章 相会 宗泽有些意外,道:“这来的比我预计的要快,让他进来吧。” 朱勔进来了,一脸的风尘仆仆,穿着大厚棉衣,进来先是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下三人,道:“下官朱勔,见过宗巡抚。” 宗泽不认识朱勔,打量一番,道:“你是刑部派来的?” 朱勔从怀里掏出刑部公文,一脸恭谨的递过去,道:“是。” 宗泽接过来,打开看去,顿时皱眉。 这确实是刑部的公文,但这朱勔的履历,着实是拿不出手。 与他几乎一样,入仕不过三年,先是在开封府辖的鄢陵县做巡检差役,又被提拔到刑部,至始至终,这朱勔是官职,最高都不过是从七品,而且还是虚衔。 宗泽斟酌着,突然说道:“江南西路,原本是没有巡检的,朝廷设立巡检,保宁一方,你是洪州府第一任巡检,你要怎么行事?” 周文台与刘志倚也都在打量着朱勔,同样听得出,宗泽是在有意考校。 他们心里也有怀疑,这个朱勔,太年轻了,最多二十三四岁,就能来洪州府担任第一任巡检? 是关系户? 朱勔在去鄢陵县之前,就是开封府最底层混迹,是个人精,哪里听不出来宗泽的考校。 面对宗泽这样,他以前见都见不到的大人物,他从容不迫,淡定自如,抬着手,道:“回巡抚,一则立威,二则立法。先雷霆手段,震慑不法;再颁以酷法,严以厉行。洪州府,当可保宁。” “怎么立威?”宗泽看着他问道。 朱勔沉色,道:“以人头祭,以牢狱警,以棍棒醒。” 宗泽一直审视着他,闻言眉头一皱,道:“你在鄢陵县这样做,上面有人相护,勉强可过关。这里是洪州府,大宋瞩目之地,你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无数人弹劾,谁都保不了你。” 周文台,刘志倚盯着朱勔,想看他的回答。 江南西路现在是风暴中心,洪州府是中心的中心。若是‘新政’失败,没人能讨得了。他们这些主官固然是‘首罪’,巡检司这类的‘鹰犬’之所,更是死无葬身之地。 朱勔年轻,却有着超越常人的成熟稳重,他没有被宗泽的话所动,抬着手,道:“天子脚下,尚且森法,这荒蛮之地更需严苛。为了‘绍圣新政’,为实现官家所提的‘国强民富’,下官原身先士卒,百死不悔!” 周文台与刘志倚有些惊异的对视一眼,这个朱勔居然没有表现出一丝丝的迟疑。 宗泽眉头皱的更多,似有些不满,道:“自古以来,成事莫不是‘恩威并重’二字,你怎么只讲‘威’?” 朱勔道:“下官是巡检,巡检只有棍棒,没有糕点。” 宗泽注视着他,皱着的眉头忽然松开,微笑着道:“不愧是来尚书推荐的人,能有这番认识,着实不错。周知府,这是你的人,你怎么看?” 周文台见宗泽已经认可了这朱勔,便也点头道:“位置摆的很正,不错。” 朱勔见得到周文台认可,心里一喜,面色不变,镇定自若的道:“谢府尊。” 朱勔只是小事情,周文台说完,就看向宗泽。 宗泽目光看向黝黑的门外,表情平静,似乎在等着什么。 突然间,他看向朱勔,道:“你从外面进来,南皇城司的事,你知道了,怎么看?” 朱勔其实并不是刚刚进城的,两个时辰前,他还在沈括进来后,就在了。他与提前来到的几个兄弟碰头,对洪州府以及江南西路的各种情况进行了了解。 他见宗泽发问,表情楞了下,旋即就正色道:“回巡抚,南皇城司行事,固然没有差错,可南皇城司是江南西路巡抚衙门所辖,归属巡抚节制。这件事,须有须发下令,由南皇城司为主,巡检司协助。没有这些,与法度不合,容易被人诟病。” 朱勔的话一出,在场的三个人都是一愣。 宗泽怔怔,周文台愣神,刘志倚若有所思,继而三人面面相觑。 他们三人原本打的主意,是‘作壁上观’,等李彦闹大了,他出来收拾残局,料理这些人与事,继而立威施恩,这样将更有利的推行‘新政’。 但朱勔的话,提醒了他们。 他们才是江南西路的主事人,李彦的一举一动,应该是由他们来决定,任由李彦胡闹,有损他们的权威! 宗泽转瞬就定神,坐直身体,看向刘志倚道:“刘参政,即可你公文,盖我的大印。朱勔,本官正式任命你为洪州府巡检司巡检,即刻带人,赶赴楚家,协助南皇城司抄没楚家以及一干罪人!把 握分寸,你要拿捏清楚,有什么难处,立刻派人来报!” 朱勔没想到这么快他就上任了,双眼灼灼发光,果断的单膝跪地,沉声道:“下官领命!” 宗泽见他是单膝跪地,没有多言。 刘志倚应话,起身出去。 等刘志倚,朱勔两人出去,周文台仔细思索一番,道:“巡抚,此事还得谨慎再三,我的密奏与私信刚刚发出去,要是再惹出事情来,还得再写。” 再写其实不难,而是江南西路不断给朝廷上书,朝廷该怎么看他们? 宗泽微微点头,双眸坚定,道:“李彦应该懂我的意思,他要是不懂,我这个全权大臣,有权将南皇城司给封了!” 周文台心头一跳,这宗泽,下了这么大决心吗?连南皇城司都敢封? 洪州府前衙,朱勔上任的命令飞快,清点手下巡检差役更快,带着六十多人,急匆匆赶赴楚家。 这时的楚家,被南皇城司的缇骑围的水泄不通,火把围城一条条火龙,灯火通明。 里面是哭喊一片,吼叫连天。 朱勔在不远处,神情变幻一阵,一挥手,带人靠前。 到了近前,发现楚家大门前,堆满了各种大箱子,洒落的铜钱,金银珠宝,锦缎丝绸,古董字画无数。 还在一箱箱,一点点的往外搬。 “你们是什么人!靠后,不准近前!” 朱勔带着人,还没有走到门前,就被南皇城司的缇骑喝住,不少缇骑拔刀,围绕在那些大箱子前,煞气腾腾。 朱勔面色如铁,拿出宗泽的手令,上前道:“奉巡抚之命,协助南皇城司抄没楚家以及查清一干罪人罪证。”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二章 狼狈 一个司卫上前,看了眼手令。他其实没看过宗泽的手令,分不出真假。 但这种时候,没人敢冒充洪州府巡检司。 “等着。” 那司卫扔下一句,进去找李彦了。 不多久,李彦出来,看着朱勔,淡淡道:“你们就在外面候着,到时候搬几箱回去,其余的罪证,我们会抄录一份给你。” 朱勔抬手,道:“多谢公公。来人,围住楚家,不准任何人走脱,如果南皇城司有需要,立刻协助。” “遵命。”一干巡检司,大声应道。 李彦打量了朱勔一眼,笑着道:“你倒是识相,跟我来吧。” 朱勔一抬手,跟着李彦,进入楚家大院。 大院之内,火把映照的更是亮如白昼,每一个角落都清晰可见。 在院子两边,有一大群人被押着跪坐在地上。 一边是那些宾客,正瑟瑟发抖,低着头,不时有人抬头偷看,又连忙低下。 在他们前面,有几具尸体,还在流血。 另一边,是楚家的家人以及妇孺,他们哭喊一片,喊冤不止。 李彦走进来,看着司卫们进进出出,不断的搬家,抓人,审问,阴森森的笑着道:“你叫朱勔,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了吧?” 朱勔环顾一圈,立在朱勔身边,不动声色的道:“下官今日刚到,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李公公行事,必然有理有据。” 李彦神情异色,看着朱勔笑呵呵的道:“会说话,咱家喜欢。今夜过后,没事就到我府上,别的不敢说,在这江南西路,你横着走!” 朱勔脸上也出现了笑容,倒不是那种讨好,而是镇定自若后的平淡又带着一丝高兴,抬着手道:“那小人先谢谢公公了。” 李彦是真高兴了,抬头看向不远处,指着一个白白胖胖,脸上全是血的汉子,道:“那个人,姓李,半年前,为了三百亩地,搞得一户人家是家破人亡,还霸占了人家妻女,那妻女要告状,第二日就跳井自杀了。他们家的家资,不算田亩之类,就是仓库,现钱少数几十万贯,归你了。” 朱勔抬头看去,不远不近,那李姓宾客好像听到了,吓的一哆嗦,仅露出的一丝脸色苍白无血。 “多谢公公。” 朱勔抬手,道:“小人这就让人去办,一二添作五,一份知府衙门,一份我的,一份公公的。” 李彦转过头,看向朱勔,差异中带着惊喜,大笑了起来,道:“好好好,朱巡检是个妙人,妙人,我喜欢!” 朱勔配合的一笑,站在李彦边上,看着他抄没楚家。 楚家一干人明显被教训过,只有一些妇孺在哭哭啼啼,男的都挤在一起缩着头,瑟瑟发抖,一句话不敢说。 楚家的房子,几乎被拆了,门窗都是烂的,地上,湖里,假山都有人在敲敲打打,一些树木都被砍了,不少人在挖来挖去。 这是要掘地三尺啊! 朱勔面色不动,一直在静静看着他。 他去宗泽,周文台之前,已经查的很清楚,这李彦,简直就是土皇帝,狠狠的压了宗泽一头。 从他现在的行事来看,果真是无法无天,肆意乱来! 哪怕是在开封府,镇压那些人最严苛的时候,都曾一口气抓这么多,简直是抄家灭族! 影响太坏! 朱勔只是心头震惊,余光看向不远处。 南皇城司的司卫,在抓着一些人,正在用刑,逼迫他们交代罪行,但朱勔听到最多的,就是‘田产’c‘万贯’c‘铺子’这些。 直到天色渐亮,有一个刑名,拖着厚厚账簿跑过来,激动的道:“公公,有了大概了,您看看。” 李彦高抬着头,拿过来,慢慢翻着,哪怕是他,脸角都不由得抽动,牵动了伤痕,抽搐的他脸角变形。 “这些人,真的这么有钱吗?”李彦忍着痛的道。 朱勔人高马大,居高临下的瞅了一些,也是颇为诧异。 开封府,聚集天下钱粮,首善之区,他在鄢陵县抄没了不少大家,都没有这楚家的多! 不说其他,单是田亩,其中良田就超过一千顷,其他的还不算,外加那么多铺子,楚家每年什么都不干,都会有几十万贯的收入! 这还是朱勔匆匆一瞥,这么厚的账簿,楚家的家底,丰厚的令人不敢相信! 李彦反了一会儿,忽然看向朱勔,道:“朱巡检,你去找二十辆马车,将楚家仓库的现钱,搬出三十贯,给宗巡抚送去。” 朱勔走进一步,低声道:“公公,是送宗巡抚宅子里吗?” 李彦听着,犹豫了下,道:“他们都是古板的读书人,直接送到府衙吧。对了,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给刑名说一声,不记账。” 朱勔一笑,道:“多谢公公。小人初来乍到,还没地方住,正要物色宅子。” 李彦越发喜欢这朱勔,觉得是同路人,一摆手,道:“找什么,明天,我让人给你收拾出一间来,仆人什么的,都给你配齐,保准你满意。” 朱勔一脸的受宠若惊,道:“公公,使不得使不得,小人何德何能,劳公公这般照顾。” 李彦微微歪头,道:“朱巡检,咱家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今晚来,明天肯定还得来,后天也少不了,咱们碰面的机会,多得很。” 朱勔故作正经的脸色微微收敛,心里暗自警惕:这李彦也不是看似的无脑,他还得表现的‘真’一些。 朱勔站直身体,‘认真’又隐晦的道:“公公放心,小人省的。这院子,就拜托公公了。” 李彦对于朱勔的反应,心里十分舒坦。 在这江南西路,尤其是那些读了几天书的,表面上是一本正经,非要暗地里操作,说话阴阳怪气,令他极其不舒服。 哪里有朱勔这般懂事! 有了朱勔的配合,那这楚家的事,就由他李彦做主,宗泽,周文台那边,有朱勔打掩护,一切都能轻松操弄起来! 有了李彦的‘认可’,朱勔在楚家也变得‘自由’,来来去去,进进出出,几乎没什么阻碍。 到了天色大亮,楚家的抄家,还在继续。 要审讯,要清点,不止楚家本院,各处的私宅等,也要汇聚,着实是忙碌不堪。 朱勔除了偶尔的走动,几乎都陪站在李彦边上。 李彦不说话,他就不吭声。李彦说了,他就接着捧几句。 两人配合的相当默契,有来言有去语,笑声不绝。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三章 小人的作用 不多时,有个巡检司官服的差役,来到朱勔身边,欲言又止。 朱勔脸色一板,喝道:“公公是外人吗?有话直说?” 李彦立着不动,好似没听到。 那差役犹豫了下,道:“巡检,那陈家说,愿意出五万贯保命,请巡检放他们一马。” 朱勔看向他,道:“是私下给的?” “对。”那差役说道。 朱勔余光瞥着李彦的后脑门,闪烁片刻,道:“好,告诉他们,准备好钱,七送到我宅子,其他的分给兄弟们。他们陈家就没事了。” “是。”差役听着,应着快步离去。 李彦双手抱在身前,臂弯架着浮尘,听着朱勔毫不掩饰,赤裸裸的话,表情很是满意。 一直到大中午,一干人休息,吃饭的时候,朱勔才与李彦道:“公公,差不多了,我该回去禀报了。” 李彦已经彻底相信李彦了,这个人,与他是一路人! “去吧,晚上一起喝酒。”李彦笑眯眯说道。他是内监,晚上活动被极大的限制了。 “好。”朱勔应了一声,转身就离开了楚家大院。 李彦不当回事,继续抄捡楚家。 他不仅是在抄捡楚家,同时还在对那些宾客进行审讯。 今天,只是一个开始,这些敢打他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朱勔离开了楚家大院,一路上表情不动,直到一个转角,确保没人看见他,这才拧着眉,长吐一口气。 这李彦,给了他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 这种人贪得无厌,缺点十分明显。可又心狠手辣,眦睚必报。 关键是,这李彦的身份特殊,属于官家的近人,谁敢得罪?将来,谁有知道他能爬到什么高度? 李彦缓了一会儿,心里满满计较着,快步走向洪州府府衙。 这会儿,宗泽与周文台,刘志倚正在商量事情,同时,他们也在等朱勔。 “见过巡抚,二位参政。” 朱勔来到巡抚衙门,十分恭谨的见礼。 宗泽,周文台,刘志倚静静的看着他,表情有些严肃。 朱勔自然明白他们的意思,这一夜没个回话,加上,李彦刻意散播了一些消息,三人起疑一点都不意外。 朱勔肃色抬手,道:“李公公,总共给下官,一座宅子,二十万贯钱,另外,还有一户李姓人家几万贯,以后,怕是还有不少。下官都已登记造册,请过目。” 朱勔说着,将早就准备好的册子,递向前。 韩征宜在一旁看着,有些异色。 宗泽,周文台,刘志倚三人,不由得余光对视,这朱勔的反应,令他们很是意外。 宗泽没有接,也没让人接,淡淡道:“为什么?” 朱勔抬着手,一脸正色,道:“下官初来乍到,不知深浅。李公公太过强势,下官抗拒不得。但下官深知进退,既想要行大事,也懂惜身。” 刘志倚这时冷着脸,道:“你可知道,你的作为,令我们很不高兴,洪州府的大佬,已经为你预留了一间。” 朱勔面不改色,道:“下官知道。但下官无从选择。如果下官所为,令三位上位不高兴,下官请辞,打道回京。下官的理由,会是家中有事,与三位以及江南西路的事无关。” 韩征宜越发惊疑,这朱勔考虑的还真是周全。 周文台不喜欢这样两面三刀的人,哪怕这朱勔做的‘坦荡’。 他看了眼宗泽,刚要说话,宗泽抢先道:“他给你的,你都接着。接下来,他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本官还是那句话,分寸,把握,你自行拿捏。去吧。” 周文台愣住了,刘志倚也诧异,这与他们之前讨论的不同。 朱勔第一次面露异样,哪怕很快遮掩过去:“是,下官告退。” 宗泽看着他的背影,等他走远,与周文台,刘志倚两人道:“这是一个小人,明明白白的小人。我们需要这样的人,我观这个人,比李彦更懂分寸,并且,更有野心。” 周文台与刘志倚隐约明白了宗泽的意思。 这个李彦,或许也将是打破僵局的人物。 只是,周文台想的更多。 ‘更有野心’。 周文台琢磨着这句话,李彦是內宦,前途有限,但这个朱勔不同。 天色渐亮,楚家被抄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传遍了洪州府,以更快的速度,向四周辐射。 沈括等人悄悄的客栈刚落脚,当晚看到一队队衙役,还有骑着马的南皇城司司卫奔突不止,来来去去。 早上,洗漱好的沈括站在窗边看着,暗自摇头,道:“我刚才打听了一下,国子监与太学,还是选在河边或者湖边,远离城府比较好。” 王之易站在他边上,听到这里,突然说道:“祭酒,今年的恩科还有一个多月,南贡院来得及吗?” 大宋朝廷要在江南西路建立的学政机构,除了南国子监,南太学,还有一个供士子考试的南贡院。 沈括关起窗户,道:“多半是来不及了,不少士子已经到了京城,更多已经在京城不远处了,明年再说吧。对了,这几天,没事别出门。” 王之易似还有些担心,道:“真的不见见当地的官员吗?” 沈括轻叹了口气,道:“这几天,他们怕是会很忙,没空理会我们的。我们也安心做点事情,少些应酬吧。” 王之易同样不喜欢官场上的阿谀奉承,虚情假意,点点头。 沈括两人说着,就要转身下楼,突然听到外面一片哭喊,对视一眼,快步来到门前。 掌柜的连忙拦住二人,低声道:“二位客官,切莫出去,小心惹祸上身。” 沈括见小二正在关门,门缝了一群妇孺哭哭啼啼。 王之易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大白天的要关门?” 掌柜的见门已经关上,便道:“客官打北方来,还了解。近来朝廷要推行什么‘新政’,处处都是乱子。昨夜里,那南皇城司与洪州府衙役,抄没了楚家,现在,在抄更多的人的家。那南皇城司,在洪州府胡作非为,无人能管,客官还是小心些,早日离去吧。” 抄楚家,沈括,王之易的知道的,只是,还要抄什么人的? 沈括倒是隐约猜到了一些,点点头,道:“掌柜的,你帮我们探听一下,城里发生的大事情。我们要在这里买一大块地,官府这边,肯定要打交道,有什么门路,尽管帮忙疏通。” 沈括说着,一摆手。 后面有扈从,掏出一袋子,递过去。 掌柜的吓了一跳,看那一大袋子,少说也有几百文。 但掌柜的却没接,一脸诚恳的道:“若是以往客官这么说,小人一定尽力而为,只是,现在的洪州府已经乱作一团,小人着实没那个能力。”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四章 陆陆续续 沈括没有为难这掌柜的,点点头,回到二楼,再次推开窗户。 街道上的皇城司的缇骑与洪州府的衙役,就没有停过,来来回回,杀气腾腾。 有的骑着马,有的拉着马车。有的押着人,有着押着‘赃物’。 “这洪州府是没个消停了。”王之易摇了摇头。 沈括沉吟了不知道多久,道:“我们的事情不能停,得尽快处理好,早日回京。” 王之易道:“祭酒说的是,这洪州府,江南西路,不久之后,怕就是是非之地,应该早些远离。” 沈括没有说话,其实,他的意思是,洪州府这里再乱,根本还在京城,洪州府以及江南西路是是非之地,京城,才是真正的旋涡所在。 他得回去。 在沈括与王之易说着的时候,楚家这边大体完成,李彦马不停蹄的赶到了下一家。 陈家,也就是一个跳出来,要打死李彦的陈家。 李彦站在大门前,看着被砸开,破烂的大门,脸上笑眯眯的,迈步走进去。 陈家人如临大敌,一个貌美的妇人,站在门后的阶梯前,神情不卑不亢,静静的看着李彦带着一大队缇骑,慢慢的走进来。 “妾身见过李公公。”陈大娘子率先行礼。 李彦身后的一大群缇骑,就冲进去,尤其是边上一个司卫,拔刀就喝道:“陈家犯上作乱,殴死官差,罪无可赦,来人,全部拿下,敢于” “好了。” 他没说完,李彦就双眼幽深的看着这貌美的陈大娘子,表情阴恻的上前,道:“陈大娘子,你想必知道咱家所来吧?这是准备好了?” 陈大娘子与身后一群人瑟瑟发抖,恐惧不安的下人不同,面容清隽,落落大方的道:“妾身是妇道人家,对于外面的事情并不清楚。李公公怒气冲冲而来,想必是我家主君犯了重事。妾身有个请求,不知李公公能否答应?” “大胆,还想与朝廷讨价还价!”李彦身边的司卫再次大喝。 李彦一抬手,阻止了他,双眼越发深邃的看着陈大娘子,道:“陈大娘子请说。” 陈大娘子貌美,自然有不少登徒子想要靠近,她对李彦这种眼神极其熟悉,对这人是太监,她倒也不惧,依旧躬着身,道:“妾身请公公依照我大宋律,对于十四岁以下的人,免于死罪。” 李彦脸上浮现笑容,盯着陈大娘子道:“咱家答应了。” 陈大娘子一怔,她完全没想到,李彦会答应的这么爽快。 不过,人为刀俎她为鱼肉,她再次躬身,道:“多谢公公。这是我陈家的家产以及祖产,请公公信守承诺。” 陈大娘子转身拿过一叠账簿,双手捧着,递向李彦。 李彦接过来,随手翻看了一眼,递给身旁的缇骑,笑眯眯的道:“陈大娘子懂事,咱家也不为难。除了首恶,其他人,一律囚于院内,静候衙门处置。就这样吧。” 他身旁的司卫隐约看出了一些什么,走近低声道:“公公,就这样放过陈家吗?他们的家产,未必是全部。” 李彦一直盯着陈大娘子,笑眯眯的道:“放心,我有办法。按我说的做。来人,将他们,除了陈大娘子,所有人押到后院!” “谁敢!” 就在这时,一声大喝传来。 门外一个人,骑着马,冲开南皇城司司卫,出现在了大门前。 陈大娘子看到来人,神情一变,想要喊什么,却没说出话来。 李彦转头看着来人,又看向陈大娘子,隐约想到了是谁,转过身,走出门外,道:“不要拦他。” 本来已经拔刀,准备拿下,听到李彦的喝叫,又退了回去,任由来人走上台阶。 来人五官方正,神态严肃,怒盯着李彦,道:“我陈家世代清贵,乃是真宗皇帝钦此的‘诗书传家’,你有什么资格抓人抄家!” 李彦回忆了一下资料,道:“陈礼,江南西路学政?” “正是本官!” 陈礼沉着脸,看着陈大娘子站在不远处,陈家人瑟瑟发抖,越发恼怒,道:“没有官家的圣旨,你们不能动我陈家一分一毫,立刻退出去!” 陈大娘子张嘴预言,又咽了回去。 这是她陈家的同族大伯,官位最高,也最有前途的人。 可是,他固执,刚直,没有官场上那些弯弯绕绕,根本不清楚,洪州府已经彻底变天了。 李彦看着陈礼,又转头瞥了眼陈大娘子,冷笑一声,道:“来人,此人抗法,给我打 !” “谁敢!本官是江南西路啊” 陈礼还没有说完,就陪一个司卫踹到在地,一群人蜂拥而上,拳打脚踢。 陈礼喊不出来了,司卫们的拳脚很准哦哦,转眼间陈礼就奄奄一息,似乎要毙命当场。 陈大娘子看不过去了,连忙上前,急声道:“公公,大伯不知不罪,还请公公宽恕。” 李彦头也不回,道:“留他一命,带回去,好好审审。陈家这里,全部给围起来。” 说完,李彦又道:“陈大娘子,得跟咱家走一趟。” 陈大娘子见陈礼被抬走,心里松口气,对于李彦的要求,也没有什么抗拒,也抗拒不了。 何况,对方是个太监,陈大娘子躬身,道:“妾身听凭处置。” ‘听凭处置’四个字,让李彦心头阵阵跳动,没有回头看陈大娘子貌美的脸,一摆手,带着人就走了。 司卫们有些不解,却也没有多说什么,跟着李彦,直奔下一家。 陈大娘子被押上了马车,却不知道,去的方向并不是南皇城司,而是李彦的私宅。 李彦的一举一动,都有洪州府巡检司跟随,所有事情,几乎都在朱勔眼中。 朱勔已经有了值房,他在值房里,静静的写着,记录着。 朱勔能知道的,宗泽与周文台,刘志倚等都清楚,他们看着,听着,同时在做着他们的准备。 江南西路原本告假的不少官员,已经有不少‘痊愈’了。 而客栈里的沈括,也收到消息。 王之易正在与沈括对弈,听到了扈从的汇报。 王之易一惊,道:“陈礼不是应该在通州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沈括放下棋子,摇了摇头,道:“我叫他来的,江南西路学政,不能没有他。既然南皇城司抓了他,我们也不能藏着掖着了。” 扈从闻言,瞥了眼外面,低声道:“祭酒,从脚程来算,大理寺那边,应该也到了。” 沈括神色一振,道:“来的正好。你让人在城门口盯着,他们进城了,立刻通知我。”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五章 旧人新事 洪州府的事,还在继续扩大与发酵。 南皇城司带着洪州府巡检司,满洪州府的抓人抄家。不知道多少大户瑟瑟发抖,也有人着急忙慌藏匿家产,更有人直接要逃出城。 虽然现在的交通不便,可消息依旧传的很快。 一些名宿旧老,知道消息,怒不可遏,已经不顾一切,赶赴洪州府,要找宗泽问个清楚。 宗泽,不过是元祐六年的进士,入仕,满打满算也是就三年。 这样一个青嫩后辈,他们完全不放在眼里。 而从洪州府发出的奏本,密奏,书信等,也不全然是去开封的,更多是去往全国各地,惊动了不知道多少人。 他们早有预计,江南西路会发生大事,只是这样的事情,还是令他们深感震惊。 士绅围攻内监与南皇城司司卫,还殴死了几人。 接着,南皇城司与洪州府巡检司大肆抓人抄家,已然有几十人‘蒙难’。 太多人惊怒不已,拍案而起去。他们的弹劾奏本,已经在去往京城的路上,也有不少人,正在赶往洪州府,要阻止‘奸臣作乱’。 润州丹阳。 工部侍郎陈浖顺河而下,并没有直奔江南西路,而是在润州丹阳停下来了。 他轻车简从,将马车停在远处,而后徒步想着不远处,一栋平反无奇,好像普通民宅的院子走去。 他来到近前,真的如寻常人家,一个门房都没有。 陈浖看着房门,又稍稍沉思一会儿,伸手拍门。 啪嗒啪嗒 几乎是应声而响,门打开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打着呵气,眼都没睁开,道:“下次不能靠门睡觉了,客人贵府何处?” 陈浖见着,微笑道:“汴京,工部。” 少年门房瞬间就清醒了,打量着陈浖一眼,忽而道:“客人是走错了?” “你的反应告诉我并没有。”陈浖道。 少年有些懊恼的皱眉,直接道:“我家太爷不见外人,尤其是当官的。” 陈浖拿出一封信,递过去道:“我知道。外人可能苏相公不会见,但奉议郎的信,应该不会不见。” 少年看向陈浖递过来的信,上面赫然写着‘父亲启,儿京拜上’。 少年有些为难,还是接过来,道:“客人稍候。” “应当。”陈浖面色不动的道。 少年关好门,继而就是急匆匆的脚步声。 陈浖站在门口,静静的等着。通过这少年的对话与反应,他已经判断出来。 苏颂躲在这里,知道的人并不多,而且这院子也没几个人,是真的要隐居避世了。 陈浖暗自摇头,别说是当今这种混乱的情况,就是历朝历代,那个致仕的相公能够做一个真正的隐士? 院子里。 苏颂这会儿这与他的次子苏嘉在下棋,随口聊着天。 苏颂看着苏嘉落子,道:“你能辞了官,专心治学,为父很高兴。未必要在这里陪着我。” 苏嘉已经五十多岁了,半百的老者,对他父亲依旧恭谨有加,道:“我是怕这里的人照顾不周。” 苏轼毕竟七十多岁了,古稀老人。 苏颂落着子,道:“我能清平自顾,你们自小生活优渥,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去吧。” 苏颂对他的几个儿子都比较满意,也并无过多苛刻的要求。 他有七子,四子进士及第,但却都没有多热心仕途。四个儿子的官,都是散官。 所谓的散官,就是恩赏,只有清贵与俸禄,没有实权,更无前途可言。 苏颂没有刻意提拔他的儿子,哪怕苏嘉五十多岁了,也不过是朝议廊,在朝廷里,可有可无。 苏嘉抬头看向苏颂,表情有些犹豫。 苏颂看的出去,却没有问,落子,道:“你的棋走歪了。” 苏嘉‘啊哦’一声,盯着棋盘,又抬头看向苏颂,欲言又止。 就是苏嘉要开口的时候,门房少年急匆匆跑过来,道:“太爷,五郎来信了。” 苏颂刚要笑着转过头去接,苏京最得苏颂喜欢,因为在诸多喜好上,苏京更像苏颂。 不等苏颂接到,门房少年就又道:“是京城里的人带来的,说是工部的,就在门外候着。” 毕竟是宰相家门房,少年也是相当的自信从容。 “今晚不用吃饭了。” 苏颂没好气的接过来,打开看去 。 少年倒是不怕,嬉笑的站在一旁。 苏嘉皱眉,他这五弟倒是经常写信回来,只是,这个时候的信,显得有些不太寻常。 苏颂看着,果然笑容没了,面无表情。 不多久,他将信放下,默默不语。 苏嘉是有些怕苏颂的,压着好奇没有坑声。 “太爷,人还在等着呢。”门房少年说话了。 “明天也不用吃了。去吧,将人叫过来。”苏颂一摆手。 “好嘞。”门房少年应着,快步小跑过去。 苏嘉忍不住了,道:“父亲,五弟写了什么?” 苏颂也不看他,淡淡道:“与你的不一样。” 郭嘉顿时不敢说话了。 院子并不大,陈浖一路来到了院子里的的石桌,看了眼苏颂父子,抬手道:“下官见过苏相公。” 苏颂看了他一眼,道:“你现在是工部左侍郎?” 显然,苏颂是认识陈浖的。 却也不奇怪,苏颂宦海沉浮五十多年,在朝廷里更是三十多年,朝廷里里外外的高官,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陈浖微笑,道:“是。” “我已经致仕了,不是相公了。”苏颂平淡说道。 他没有让人上茶,甚至连‘坐’都没说。 陈浖就站着,脸上保持着职业的微笑,道:“相公与致仕与否无关,下官此来,是想请相公,为江南西路说几句话。” 苏颂余光看去,脸角如铁,道:“你这么直接开口,就是笃定我会答应?以前我的束手束脚,诸多无奈,现在无官一身轻,你们有什么能够迫使我低头的?” 苏颂担任大相公的时候,正是赵煦刚刚夺权成功,亲政的时候。 夹在赵煦与‘新党’之间,既要平衡朝局,又要保全‘元祐更化’的成果,着实是处处为难,相当不容易。 陈浖瞥了眼苏嘉,道:“苏相公误会了,没人要逼迫苏相公。之所以拿着令郎的书信,不过是为了能见一面。” “继续说。”苏颂自顾的倒了杯茶。 郭嘉有心想说什么,但在苏颂偶尔冷冽的警告目光中,又缩了回去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六章 同一路 陈浖将苏家父子的表情尽收眼底,依旧保持着微笑,道:“苏相公,近来,朝廷决心解决江南西路的混乱,考虑以江南西路为中心,大力整顿。将在江南西路一带,建立南大营,以确保江南的稳定。另外,朝廷各部门,包括皇城司,国子监,御史台,大理寺等在内,复刻在洪州府,以解决朝廷鞭长莫及的难题。目前,除了林相公外,御史台,大理寺以及国子监等主官,外加兵部侍郎,刑部,加上下官等,都已经南下。” 苏颂漠然的表情变,猛的转头看向陈浖,双眸圆睁,爆发出愤怒之色。 郭嘉也吓了一大跳,这宗泽带着虎畏军南下,成了史无前例的江南西路全权大臣外,朝廷居然还有这么多大动作! 下了这么大的决心吗? 郭嘉忽然头上冷汗涔涔,心里发冷。 朝廷派这么大高官南下,说明了朝廷无比坚定的决心。谁还能抗衡? 那真的是螳臂当车,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陈浖对于苏颂的目光,回之平静,不再言语。 苏颂经过短暂的震惊,渐渐的恢复平静。 他看着眼前的棋盘,表情平静,心里却波涛汹涌。 这样的大动作,是前所未有的。 先帝朝的‘变法’,以现在来看,不过是‘修修补补’,算不上真正的变革。 可就是王安石那般的‘变法’,还是将大宋掀的人仰马翻,混乱不堪。 而今的‘绍圣新政’,可能会将大宋变的彻底的天翻地覆! 苏颂从陈浖简单的话语中已经猜到了更多,这么大的动作,江南西路是挡不住的,而且,这些也不是冲着江南西路,而是冲着整个江南! ‘这是要全面的推行‘绍圣新政’了吗?’ 苏颂默默的想道,苍老的眼神中,有着深深地忧虑。 小院子里,没人说话,那少年又退了回去。 郭嘉坐立不安,一言不敢有。 陈浖静静等了一会儿,见苏颂不说话,只好道:“苏相公,如果不愿意出来,下官不敢为难,写几封信也可以。” 苏颂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手都在发抖。 苏颂喝完茶,放好茶杯,轻叹道:“这样大的气魄,章惇,蔡卞等人没有的。” 陈浖神情微变,没有说话。 朝廷里的高层,甚至是最高层才会知道。‘绍圣新政’真正的出处,不在章惇,不在蔡卞,更不在‘新党’,而是在于宫里。 这件事,朝廷讳莫如深,没人会提,都会默认是章惇为代表的‘新党’的决断。 ‘不是大相公等人,那是谁?’ 郭嘉心里疑惑。他并不知道,现在朝野所望,都是政事堂,以章惇为首的‘新党’,至于赵煦是一个居在深宫,连朝会都没开几次的少年无为皇帝。 苏颂看着棋盘,又伸手落了一子,道:“是你要来,还是什么人让你来的?” 陈浖神色恢复如常,道:“下官这一趟,本是巡查河道工程,并主持江南西路的官道整顿。临行前,蔡相公嘱咐我,顺道来看望苏相公。” 苏颂给了郭嘉一个眼神,等他落子,便继续下棋,淡淡道:“章子厚什么时候南下?” 陈浖道:“这个政事堂没有规划,下官不知。” 苏颂心里想法非常多,转的很快,手里的棋子落的快,道:“这么大的动静,宗泽撑不起来,没有章子厚坐镇,江南西路会乱成一锅粥,更别想整个江南了,我的几句话,几封信,帮不上什么忙。” 陈浖道:“除了政事堂与各部的官员会陆续南下外,官家预计下半年,会出京巡视,江南西路是行程之一。” 苏颂落子的手一顿,苍老的脸抽了一下。 苏嘉一直注视着他爹,将他爹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本来想说的话,更加不敢出口了。 苏颂将棋子慢慢放回去,沉默了起来。 当初高太后还在世的时候,他在那晚差点的兵变中,出现在高太后的寝宫。以一种‘冷眼旁观’的角度,观察过赵煦。 他得到的结论是‘龙游浅滩,心藏深海’,是以,在‘祖孙帝后’争权的斗争中,他一直极力置身事外。 在那事后,他从种种事情中,越发的确定,这位年轻的官家,‘心有沟壑,胸藏刀兵’,是以,在赵煦亲政后,那一系列复杂的斗争中,他极力的谋求平衡,希望在‘新旧’两党中寻求平衡,寻求国家大政的平稳有序。 可是,他的所有努力,最终都化为乌有。 现在仔细想来,其实都是他的妄想,是一场镜花水月。 他始终没有明白,他眼中的赵煦,并不是要‘子承父业’,继续‘王安石变法’,而是,他心中早就有了计划,要推行属于他的‘绍圣新政’! 江南西路一事,其实,才是‘绍圣新政’的开始,之前的一切,包括‘开封府试点’,都不过是投石问路。 ‘能控制得住吗?’ 苏颂心头沉重,默默思索。 尽管他躲在这里,避开了绝大部分是非,可该知道的,他一点都没少。 ‘绍圣新政’的那些计划,他一清二楚。 这样‘彻底式’的变革,颠覆了大宋祖制,简直是要‘回炉重造’。 这种情形之下,只有两种结果:要么功成,实现了绍圣新政‘富民强国’的目标。要么,山崩地裂,天下大乱。 小院子十分安静。 郭嘉很紧张,他不太能听得懂他父亲与陈浖的对话,却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 陈浖束手而立,静静的等着苏颂的决定。 良久之后,苏颂再次拿起棋子,道:“章惇是一个刚直的人,直来直往,不会绕弯子。蔡卞倒是圆融,可缺乏魄力,瞻前顾后。他们都不会让你来找我。是官家让你来的吧?” 陈浖目光微动,第一次迟疑,抬起手,道:“苏相公,是蔡相公。” 在朝廷里,有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默契,那就是,朝廷的一系列大政,不论对与错,都是朝廷的决断,与赵煦无关。 当今官家的是一位清静无为,垂拱而治的贤明皇帝。 苏颂落着子,道:“我懂你的意思。说吧,还有什么话?” 陈浖仔细回忆了一下赵煦与他的交代,道:“事有对错,人有立场,这些无可厚非。而今,我大宋只有一个方向,我们都是船上的人,我们要护着船,迎风破浪向前。不能回头,不能阻止,不能拖延,更不能凿船。” 郭嘉隐约听懂了一些,想要张嘴说什么,又被他爹给警告,咽了回去。 其实,郭嘉想说,他们没有想凿船,正在凿船的是‘新党’。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七章 大理寺 苏颂对于他这次子来的目的,以及先说的话,心知肚明,所以再三警告他。 ‘新党’的清算,还在继续,他活着,官家还能顾着他的面子,保全苏家。他要是死了,‘新党’清算过来,谁还能保护他的这些无所倚靠的儿子? 苏颂对于陈浖的话,听得懂其中的深意。 大宋现在只有一条路,这条路上,只有齐心协力的人,没有拦路人。 苏颂心里考虑着,他考虑的非常多,从汴京城到江南西路,整个大宋的人与事,都在他脑海里。 ‘新党’固然要警惕,可真正令苏颂忧心的,还是那个深宫里,操弄天下权柄的官家。 苏颂对这位官家有所了解,在他的印象中。 这位官家,与先帝不同,与大宋的历代皇帝都不同。 他懂得隐忍,懂得什么时候展露獠牙。更懂得韬光养晦,厚积薄发。 他避开了他父亲的错误,跳出了‘新旧’两党的斗争,站在更高处,俯瞰整个大宋。 同样的,这位年轻官家操持的全部,直追太祖太宗,甚至犹有过之,触角深入了一些阳光之外,看不见的角角落落。 苏颂思索的越来越多,眉头也皱了起来。 陈浖没有催促,静静的等着。 他没有判断苏颂是否会出来,也不关心,他只是来传话,顺便替蔡卞看看,这位苏相公,有没有复出的意图。 “太爷,太爷,急信。” 门房少年突然急匆匆跑过来,拿过一张小纸条。 苏颂沉着脸,伸手接过来。 能给他飞鸽传书的人不多,但凡来了,就是大事情。 他摊开看去,字并不多,十分简练:士绅围殴内监皇城司多人死抄家者众。 这样大的事情,足以震动朝野,苏颂却没有什么表情。 他不意外,士绅围殴不意外,抄家抓人也不意外。 他还能猜到,后面江南西路的各级官府衙门,将要大肆诛连,以趁机推行‘绍圣新政’了。 陈浖还不知道洪州府发生的事情,还在安静的等着苏颂的决定。 郭嘉坐立不安,越发觉得将有大事发生。 “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颂叹了口气,无奈的道:“我陪你去一趟江南西路,希望你们,还能卖我这个要作古的老东西一点面子吧。” “谢苏相公。”陈浖抬手,脸上露出微笑。 他再次想起了在福宁殿,与赵煦一起用膳时,赵煦说的话:苏相公所求,无非是一个‘稳’字。若是旁人,朕不敢说,这位苏相公,他心中有责任,所以,江南西路的事,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置身事外。 ‘官家看人,果然入木三分。’ 陈浖心里暗想。 苏颂这会儿何尝不是感慨,他已经将陈浖的来意猜透了十之七八,也是摇头不已。 宫中那位官家,坐的太高,俯瞰天下。他们这些臣子的心思,都被看的一清二楚。有意针对之下,他们都将情愿或者不情愿的,在他的计划里,去到相应的位置。 陈浖这边说服了苏颂,即将启程,赶赴江南西路。 而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先一步抵达洪州府的,是大理寺少卿,刑恕。 按照改制后的规制,大理寺卿由宗亲担任,而在大理寺卿一直空缺的情况下,刑恕这个少卿,实际上负责大理寺的一切事物。 包括这一次,筹建南大理寺。 两人下了船,坐着马车,一路紧赶慢赶,来到了洪州府附近。 这一路上的颠簸,常人是难以忍受的。 刑恕在洪州府不远处,下了马车,与一众人歇脚。 陪着刑恕来的,还有一位少卿薛之名。 他们正在一个酒楼吃饭,聊着天。 薛之名比较年轻,四十出头,他看着四周没几个的人,道:“派出去探听消息的人,应该很快会回来,我们就这样进去吗?不通知洪州府以及宗巡抚吗?” 刑恕与沈括的想法一样,想先看看,将局势摸清楚再进去,两眼一抹黑进城,很可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刑恕脸上坚毅,给人一种果断,硬朗的感觉。 他却好像没有听到薛之名的话,一直低着头,拧着眉。 薛之名一怔,有些不明所以。 刑恕忽然间站起来,转身向不远处一桌走去,抬着手,道:“几位兄台,在下初来乍到,本想去洪州府投亲,刚刚听言,洪州 府里出大事情了?” 薛之名一听,连忙跟过来,面露惊色。 一个客人转头看向刑恕,见他不像是什么恶人,便直言道:“兄台的口音像是北方的来的,如果是投亲的话,在下建议,还是另寻他路。现在的洪州府,宜出不宜进。” 刑恕直接在空位上坐下,向着不远处的掌柜招呼,道:“掌柜的,这一桌,记我账上。” 他不等掌柜答应,就与对面那人问道:“不瞒兄台,在下家里本也不错,奈何遭了贼,不得已才来投亲的,可否详细说说。” 那客人见刑恕这么大方,倒也不好拒绝,伸着头,低声道:“其实,也不算什么秘密或者不能说。前不久,洪州府的楚家,围殴黄门与南皇城司官差,当场打死了数人。巡抚衙门震怒,下令南皇城司与洪州府巡检司严查。现在,楚家被抄家,牵累的还有几十大户。整个洪州府,现在南皇城司的缇骑与洪州府的巡检司差役,全城抓人抄家,搜捕,反抗的有不少,为此,直接被杀了已经有十多人了!” 薛之名站在刑恕身后,闻言吓了一大跳,道:“那楚家敢打死官差?还有,那南皇城司,真的敢杀人?” ‘杀人’,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极端的事。 殴死官差或者官差杀人,会更加严重。 那客人见薛之名好像是刑恕的随从,便点头道:“四周的城门都被严加盘查,各种画像贴的到处都是。我还听说,巡抚衙门,调集了三千人马,就要入城了。” 薛之名不可置信,喃喃的道:“要调动军队,严重到这种程度了吗?” 刑恕神色肃然,道:“刚才兄台说,这是巡抚衙门下的命令,是那位宗巡抚?” 这客人显然是从洪州府出来的,道:“是。不少人见过那道手令。哎,兄台,还是早些离去吧。洪州府已经不是以前了,乱的不成样子。” 刑恕陷入沉思。 如果江南西路真的乱成这样,很多麻烦事,将会退给他,以及他要筹建的南大理寺。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八章 进城 薛之名神情发紧,他是内定的南大理寺少卿,将会支持南大理寺的事务。 纵然南大理寺是大理寺的下属机构,可在权力上,得到非常大的扩充,江南西路以及江南各路的司法案件,会有相当一部分,在南大理寺最终裁决。 也就是说,洪州府发生的这些乱八七糟的事,终归是要有南大理寺做最后的决断。 咚咚咚 忽然间,一连串脚步声响起。 三个大理寺差役身穿便衣,急匆匆进来,四周一扫,看到刑恕与薛之名,快步进来。 薛之名见到了,悄悄压了压手。 三人便没说话,立在刑恕身后。 刑恕沉思了一会儿,再次抬头,看向对面那客人,道:“兄台,你认为,洪州府的发生的这些事,过错在哪一方?” 薛之名疑惑,刑恕的问话方式有些奇怪。 大理寺只能根据大宋律以及诸多律法判案,而不能涉入朝局朝政之中。 对面那客人明显察觉到刑恕身份不一般,僵笑一下,道:“刚才都是胡说,兄台不要放在心上。掌柜的,结账。” 说着,他就拍下一把铜钱,快步走了。 刑恕没有为难他,回头看向那三人,道:“探听到了什么。” 那三个便衣,其中一个上前,低声道:“小人探听到,前不久,兵部的李侍郎来过,虎畏军正在整肃,似乎有所变化” 刑恕点头,他来之前,得到章惇蔡卞等人的召见,知道‘南大营’的事。 另一个上前,低声道:“南皇城司,现在掌握在黄门李彦手上。这个人贪得无厌,行贿锁贿无数,宗巡抚等人怕是掣肘不了” 第三个,低声道:“现在,洪州府一片大乱。士绅楚家联合宾客,打死南皇城司司卫,南皇城司现在发疯了一样,四处抓人。南皇城司据说现在有一千多人” 这三个差役,尽可能的长话短说,将洪州府发生的事情,禀报给刑恕。 刑恕隐约看到了洪州府的一片混乱,又仔细的想了又想,看向薛之名,道:“我们早些进城,低调一点。再摸一摸情况,而后将衙门的选址以及人手,做一些准备。等差不多了,再去见那位宗巡抚。” 来到江南西路,是避不开宗泽的,没有宗泽的帮忙,他们将寸步难行,寸事不成。 薛之名道:“这样最好不过。倒是,那个李彦,我好像听说过。是内侍省杨戬的干儿子。” “杨戬?” 刑恕倒是知道,却没有打过交道,不知道是什么品性。但从现在来看,这李彦在洪州府肆意妄为,杨戬决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薛之名瞥了眼四周,凑近低声道:“我们得避开他。听说,杨戬有恩于陈大官。” 刑恕微微点头,懂了。 那位陈大官,是陪着官家熬过来的人,看似不声不响,低调的不行,实则谁都不能轻易招惹。 作为官家身边人,要是在关键时刻说上一嘴,那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刑恕又想了一阵,道:“所有人,分散,乔装进城,找家客栈住下,再详细打听清楚。” 薛之名等人应下。 众人结账,便分头开始进入洪州府。 等刑恕与薛之名到了城门口,果然看到城门下,进出极慢,城卫在严密的盘查。 刑恕与薛之名对视一眼,来到城门口。 有城卫打量两人一眼,直接摆上了逐客脸,道:“没事的尽量别进城,进了城,尽量别惹事,惹了事,就要认命,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刑恕一笑,道:“多谢,我们只是来投亲,不惹事,看一眼就走。” 这城卫道:“来的人都这么说,有不少想去捞人,要见大人物,有钱的用钱,有关系的用关系。只是还没有一个成功的,反而连累了自身,你们想清楚。” 薛之名有些好笑,这个城卫眼光还真不错,看出了他们不是寻常百姓。 行事抬起手,道:“多谢好意,我们记下了。” 城卫见两人有些‘不知好歹’,也没办法,让开了路。 刑恕进了城,还没走多远,就有人哪啊画像迎上来,仔细看了又看,抬手道:“敢问,可是大理寺刑少卿?” 薛之名见他拿着画像,顿时脸色一沉,拦在前面,喝道:“放肆!你是何人,受谁人的命令,想要干什么?” 来人吓了一跳,连忙抬手道:“小人是太学生员,受命于沈祭酒,一直在这里等候刑少卿。” 薛之名这才放松一些,转头看向刑恕。 刑恕刚要说话,忽然看向城门处。 只见,一队队士兵,奔赴而来,步伐整齐,军姿严正,已在城门口快速列队。 薛之名看过去,越发觉得事态严重了,低声道:“那宗泽我也是知道,是一个稳重的人,这是要干什么?” 调动军队,本身就是一件极其严肃的事情。何况是洪州府发生着一系列事情的情况下。 “那个是,李侍郎?”忽然间,薛之名,在进城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相对高瘦,显眼的中年人。 “李斯和?” 刑恕注意到了,神色多少有些诧异。 斯和,李夔的字。 “看来,真要出事情了。” 刑恕倍感压力,招呼薛之名躲一躲。他们现在,还不适合与李夔等人见面。 李夔四周有扈从,在保护下,直奔巡抚衙门。 “去见沈祭酒吧。”等李夔走了,刑恕才与沈括派来的人说道。 “是是是。邢少卿请。”那太学学生连忙说道。 刑恕跟着他,前往沈括住的客栈。 两人没走多久,在不远处的茶楼二楼雅间,打开的窗户前,一前一后站着两个人。 “来的可真够快的。”宗泽摇了摇说道。 他身侧的刘志倚倒是不认识,可听着宗泽的话,情知是汴京城里来的。 “巡抚,得抓紧了。”刘志倚说道:“这么多大人物过来,未必全都是帮忙的。” 宗泽背着手,心头在不断的思忖。 他对江南西路是有计划的,但朝廷显然不满足于江南西路自身的变革,还有更大的布局。 宗泽分析着朝廷这些来人,道:“我们按照计划走。那些知府知县,还有多久到?” 刘志倚道:“江南西路并不大,路虽然有些远,但巡抚下令召见已经有不少日子,按照时间来算,最迟三天内,都可到达,只是,他们未必都愿意来。” 朝廷以及江南西路巡抚衙门要变法,可地方上不愿意。绝大部分官场的人,是不待见宗泽这个外来户。 哪怕宗泽再强势,总归有人不畏强权,硬顶着不来的。 正文卷 第五百九十九章 目光 宗泽依旧看着街道,注视着即将入城的士兵,道:“不愿意来的,就不要来了。各府县先知府,知县的名单,最后那几个定下了吗?” 刘志倚道:“还有几个,有些难办,我与周知府商量了几次,都不好决断。这几个,不止在地方上根深蒂固,罢黜他们,可能会适得其反。” 有些人,在一个地方做知县,一做就是十年二十年,甚至是几代为官,将一个县经营的如同铁通一样。 若是强行换人,必然会激起激烈对抗,与推行‘新政’,半点好处都没有,还不如暂时不动,稳住再说。 宗泽摆了摆手,道:“换。不止是主官,对于县内其他要害,全都要换人。总督府要加快筹建,各府县的巡检司,要优先整肃完成,确保新主官上任,有一定的立足之力。” 刘志倚看着那入城的士兵,能感觉到他们的煞气,道:“巡抚,下官曾听说,虎畏军曾经与李夏的铁格子对战过,是真的吗?” 宗泽摇头,道:“没有,我们是打过几次硬仗,但没有与李夏的骑兵对阵。这三千人,暂时放在洪州府,而后,我会分拨到各府县。江南西路的匪患严重,他们也不能闲着。” 这个时候的大宋,各种‘起义’已经冒头,虽然小,但占山为王层出不穷,尤其是江南西路这种多山多水之地,匪患更是屡禁不绝。 刘志倚明白宗泽的考虑,道:“巡抚,李侍郎应该到巡抚衙门了,还不回去吗?” 宗泽背着手,看向城门,道:“这几天,这城门怕是要热闹了。” 刘志倚轻轻点头,神情有些凝重。 国子监的人到了,他们其实已经知道。大理寺刚刚到,后面还会有御史台的人,工部的人,加上那位还在四周转圈的林相公,已经露面的李夔,这洪州府聚集的大人物,是越来越多了。 南皇城司。 地牢里。 李彦正在对抓回来的士绅们严刑拷打,录取口供,收集人证物证。 有了宗泽的警告,李彦做起事情来,也学的有板有眼,即便依旧无所顾忌,可开始注重可能的后果,事先都要准备充分。 李彦坐在椅子上,听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神情愉悦,享受,闭着眼,就差唱小曲了。 不多久,刑名拿着一叠供状走过来,低声道:“公公,都录好了。人证物证齐全,还有家产目录都罗列清楚,就等去清点了。” 李彦笑眯眯接过来,仔仔细细的看着,不由得啧啧两声,指着目录说道:“这五百顷地准备好,我要送人。这些好东西,给我好好整理好,我要送上京城。” “是。公公尽管放心。”刑名十分懂事的应着。 李彦将供状放到一旁,又看向不远处刑架上,原本肥头大耳,衣冠楚楚,而今是血迹斑斑,狼狈不堪的清贵士绅。 他心里得意,脸上得意,尖锐着嗓子说道:“给我好好照顾他们,不要死了。这些人身上,还有的是钱。” 这些士绅,除了本身富的流油外,关系网也是不可想象,哪怕到最后,还是会有人花大价钱来赎的。 “是。”刑名应着。 就在这会儿,一个司卫进来,低声道:“公公,虎畏军,有三千人入城了。正在替换城防,要接管洪州府了。” 李彦笑容满面收敛,忽而又笑起来,道:“没事。宗巡抚做他的事,我们做我们的事,不挨着。把手里的事情都做扎实了,免得有人挑刺。只要我们这边没有纰漏,他宗泽,咱家也不放在眼里。” “是。”司卫有底气的应着。 在他看来,李彦可是宫里的黄门,能派到这里,肯定深得官家信任。他要是告状,绝对比宗泽有用! 李彦说完这些,忽然想到了更多,道:“你们多拍些人手,在洪州府,不,江南西路都要有人,收集消息,盯着一些人,好好收收风声。为了我们自己,也方便行事。” 这司卫心领神会,道:“是。小人这就去安排。现在,不知道多少人想进我们南皇城司,小人说一句话,肯定有的是人愿意为公公做事。” 李彦得意一笑,道:“给一万贯,随便去花。” “谢公公。”这司卫大喜。 这会儿,洪州府还没人知道,陈浖已经轻动了苏颂,正在启程赶赴洪州府。 建昌军。 ‘军’,在大宋也是一种地理划分,比如建昌军,实际上就是一个县,丰城县。 这种‘军’,就是行政单位,也是军事单位。 林希出现在这里,见了几个人,便四处走动。 他身后跟着吏部郎中齐墴。 齐墴沉着脸,道:“相公,这建昌军,荒废到这般地步了吗?真的要是有战事,就凭这些酒囊饭袋,能干什么事情?我看,敌人还没到,他们要么逃跑一空,跑不掉就会投降!” 林希没有说话,抬头看向洪州府方向。 丰城县与洪州府相离并不远,也是江南西路治下。 他也没想到,洪州府会发生这种事,一个处理不好,必然会激起众怒,或者说,不管怎么处理,都会激起‘众怒’。 太多人的安耐不住,就等着朝廷抓朝廷的把柄,这么大的把柄,他们怕是要将汴京城闹的天翻地覆。 最多再等三天,消息到了汴京城,传开后,开封城里上上下下,没人会有安生。 齐墴看向林希的侧脸,见他神思不属,便继续道:“其实说来,下官也不奇怪。在一两年前,我大宋的北方各军,除了西军还能看一看,其他的都已经全是酒囊饭袋,不能上阵御敌,官家严厉整肃军队,是英明决断,圣明烛照。” 林希这才回过神,随口道:“我大宋的府县划分,太过繁琐了。” 齐墴立马接话,道:“相公说的是。以往,处处制衡,混乱不堪,理当要梳理。除了权职上的疏通,这地域也得再次划分。这建昌军就一个县,没有必要留着,其他各府县大小不一,不易于管理,应当进行划分c合并。” 林希这会儿听清楚了,点点头,道:“朝廷有这方面的考虑,还是得地方官员同意才行,先让宗泽等人立足脚跟再说吧。这样,你以我的名义,给宗泽写一封信,告诉他,我三日内到洪州府。他要办的大会,我会出席。” “是。” 齐墴立刻应着,继而道:“那,宗巡抚要求的,对江南西路各级官员的调迁,是否答应?” 正文卷 第六百章 离心 “这么着急的吗?” 林希目露思索,自语了一句,道:“他是全权大臣,我得照顾他的颜面,同意了吧。” “是。” 齐墴道:“对了相公,襄州府那边,似乎有些异动,近来推行‘新政’的力度有所加大。” 林希表情淡漠,继续向前走,观察着一路上的‘风景’,道:“做给我看的,不会太持久。” 齐墴这次没说话,因为他也这么想。 林希看向不远处的田地,似乎有些荒废,河渠都干枯了,道:“工部那边的计划,得抓紧,不能拖了。御史台的人,多久会到?” 齐墴抬头看了看天,道:“黄中丞出来的最慢,应该还得再等等,不过,差不多也是这几天的事情。” 林希嗯了一声,背着手,脸上有些疲惫之色。 齐墴见林希佝偻着身,有些担心,道:“相公,这些日子我们昼夜赶路,都没好好休息,要不,休息一晚再走吧?” 林希停下脚步,看向远处的农田,初春还未到,还是一片荒芜之相。 他道:“时不我待,等不及了。早日料理清楚,早日回京。” 林希是政事堂的参知政事,兼任吏部尚书,是朝廷屈指可数的重臣,决然不能离京时间太久的。 离建昌军不多远的抚州府。 这是仅次于洪州府的大府,在江南西路的地位自然也重要那几分。 抚州府下辖四个县,治所在临川县。 这里是人文翡翠,出了很多有名有姓的大人物。 现任抚州知府名叫崔童,是元丰七年的进士,在抚州府素有‘清官’的贤名。 因为距离洪州府很近,所以他还没有启程。 崔童五十一岁,对于仕途他已经放弃,醉心于书画,本身就有一定造诣,时常在抚州府举行各种文会,文名也颇为响亮。 而自从贺轶来到江南西路之后,崔童就隐约觉得不好。可贺轶在洪州府被困的死死的,政令根本出不了附郭县,这让崔童放心不少,继续他以往的清闲日子。 可随着贺轶之死,崔童就又不安了。 惶恐忐忑了两个月后,果然,朝廷对江南西路的愤怒终于宣泄而出,降下雷霆之怒。 宗泽这样集‘经略’c‘总管’c‘巡抚’c‘总督’大权于一身的全权大臣,率领三万虎畏军,到了江南西路! 这段时间,崔童一直不断派人,去洪州府探查消息,想好好看看,这全权大臣,到底要干什么? 过了不少日子,他除了接到宗泽一封‘召令’,其他再也没有了。 本以为,这位全权大臣,会做些安抚动作,缓解江南西路的忧虑不安情绪,可谁能想到,等来的,会是大规模的抓人抄家,还都是洪州府有名有姓的士绅大户! 自从得到消息,崔童就没说过好觉,失眠两天了。 这会儿,他正在书房里,画着他的画。 以往极其顺畅的画笔,现在很是生涩,并且,画出来的东西,崔童怎么看怎么厌恶,已经揉碎扔掉了不知道第几张了。 一个中年人站在门口,等了一阵,悄悄迈步进来。 崔童听到脚步声,眉头皱了下,拿起镇纸,继续要画。 中年人看着,轻声道:“府尊,那几位知县已经等了一炷香时间了。” 崔童越发厌烦,道:“他们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我又没逼他们!” 崔童也是之前‘告假’不去洪州府的一员,昨天,他已经写信去了洪州府,表示‘病好了’。 现在,他下辖的几个知县坐蜡,特意跑过来。 中年人是崔童的幕僚,他见崔童心烦意乱,画的不成样子,叹了口气,道:“府尊,这样躲下去不是办法。他们过来,也不是去不去洪州府的事。而是朝廷抄没了楚家等几十个士绅大户,担心延烧到我们抚州府。” 崔童何尝不担心,看着笔下的东西,直觉无比讨厌,一扔下笔,冷着脸道:“走吧。” 中年人连忙跟在他身侧,低声道:“府尊,待会儿,您少说,先看看他们的态度。” “嗯。”崔童冷淡的应了一声。 他在抚州府这么多年,虽然不怎么理事,可对于抚州府上上下下的关系网,以及这些人的真实想法心知肚明。 他是不会做那个出头鸟的! 后衙的正堂。 临川县,崇仁县,宜黄县,金溪县四个知县,都坐在椅子上,彼此对视,神情看似平静,眼 神都是颇为焦虑。 他们之前,都是‘生病告假’,不去洪州府的。 现在,朝廷大肆抄家,毫无顾忌。他们有些不安,担心那位全权大臣秋后算账。 四个人都没说话,静静的等着。 这四人,最大的有五十多,最年轻的也有三十多岁,要么肥头大耳,要么一身贵气。 侧门传来脚步声,四人连忙起身,等崔童出来,抬起手,道:“下官见过府尊。” “坐吧,”崔童面无表情,淡淡的道。 等崔童坐下,四个人才对视着,慢慢的坐下。 “说吧。”崔童接过下人递过来的茶杯,脸上的面无表情,化作了逐客令。 四人见崔童不高兴,倒也不在意,故作沉思一会儿,临川县知县,左泰抬手道:“府尊,听说您要去洪州府?” 崔童拨弄着茶杯,道:“巡抚召集,不敢不去。” 崇仁县知县,阎熠果断的冷哼道:“府尊,您又何必惧怕呢?巡抚衙门抄没楚家等人,不过是因为他们胆大妄为,围殴南皇城司,要我看,是他们活该。但我们一向本分守法,治下也是一片祥和,有什么好怕的?” 崔童歪着头,斜着眼,冷漠的看向阎熠。 金溪县知县荀杰跟着道:“是啊府尊,应冠等人之所以被抓,还是他们做的太过,连巡抚钦差都敢谋害,死在牢里都是便宜他们。朝廷派了新巡抚,我看啊,他们说什么是什么,我们不反对,我们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没错没错,” 宜黄县知县许中恺接话,道:“府尊,我们抚州府与洪州府不同,无病无灾,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决然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崔童好像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这四人说了这么多,其实无外乎,还是要他顶上去,对抗以宗泽为首的巡抚衙门。 正文卷 第六百零一章 千丝万缕 他虽然也不赞同所谓的‘新政’,更不想被人当枪使。 崔童放下茶杯,淡淡道:“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还有其他的吗?没有的话,我就启程去洪州府了。” 左泰连忙站起来,道:“府尊,您不能去啊。我可听说了,这一去,怕是就回不来了,巡抚衙门那边已经说了,将会对江南西路的官场,进行重大调整!” 许中恺道:“府尊,抚州府不能没有您,您这一去,我们可怎么办?” 荀杰一脸肃色,道:“府尊,现在洪州府已经变天,整个江南西路都在看着我们抚州府,若是您做的不当,怕是清名有碍啊。” 现在大宋士林间,依旧是‘反对新政’占据多数,如果有人转换立场,‘支持新政’,就是‘清名有碍’,千夫所指了。 崔童不以为然,他不在乎什么‘新政’不‘新政’的,他只想保着他的官位,这样他才能有身份有地位,继续他的悠闲生涯。 崔童索性直接站起来,道:“你们怎么考虑,是你们的事情,实在不行,我就换个地方。” 崔童扔下这一句,就走了。 留下的四人,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崔童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走了。 四个人相互看着,神情有些不好看。 没有崔童出头,他们这些知县能怎么办? 他们也听出来了,这怕是崔童的真实想法。 为官几十年了,想要调去别的地方,这点能力还是有的。 四人没在这里多说,出了抚州府府衙,四人来到一处酒楼包厢。 看着桌上的大鱼大肉,刚才还很想大吃一顿的四人,这会儿完全没有胃口,筷子一动不动,几乎是一样的表情:面沉如水。 好一阵子,作为抚州府治所知县的左泰,轻叹一声,道:“朝廷去年将那些安抚使,招讨使,节度使都给撤销了,若不是如此,我们也不至于要亲自跑来跑去” 其他人三人一同的点头。 以往的大宋地方,各种制衡也是层出不穷,比他们大,有实权的比比皆是。至少,转运使就更有实权。 另外,他们严格意义上来说,还不算是各县主官,只是‘代理’。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还是想想怎么办吧。崔童不肯出面,我等位分不够,说不上话。”荀杰拧着眉说道。 实际上来说,他们位分不够是一方面,根本上是,他们不想出这个头。 许中恺看向三人,道:“请一些宿老,出来说说话?” 所谓的宿老,就是各种致仕,退休的官员,他们有威望,也有人脉。这样的人在抚州府,还是有不少的。 左泰摇了摇头,道:“没用。现在的问题是,那巡抚衙门要推行‘新政’,我等不说能不能阻止,我现在担心的是,我等能不能保全。” 许中恺一直沉默,这会儿说话,道:“从目前的情势以及各种风声来看,巡抚衙门撤换江南西路绝大部分知府,知县的消息,不是空穴来风,我等要有所准备。” “哼,” 崇仁县知县阎熠冷哼一声,道:“撤换了我们又能如何?谁会真的答应那所谓的‘新政’,太祖定制,太宗定策,这是祖制,是安邦定国的根本!奸臣乱国,没人会答应!” 其他三人看了他一眼,再次陷入沉默。 虽然现在绝大部分人反对‘新政’,可是‘新党’当政之下,不知道多少人已经改头换面,登高疾呼,要求变法,力图革新。 又过了好一阵子,左泰看向其他三人,道:“其他暂且放放,当务之急,是那宗泽的召令,我们是去还是不去?” 宗泽要开大会,召集了江南西路所有府县的主官。 是人都能看明白,这是这位新巡抚甄别‘自己人’的手段,去了未必能飞黄腾达,可不去,就要被记恨上了。 阎熠神情犹豫,道:“我听说,那南皇城司正在四处抓人,已经派人去了我崇仁县。” 他的言外之意很简单,大宋官场那是盘根错节,绕几个人,不是亲朋就是好友,这江南西路也是一样。 楚家以及那么多士绅在洪州府作威作福,与邻近的崇仁县不会没有一点牵扯。 阎熠不止怕他治下的士绅被牵扯,也怕他一去不返。 因为,被抓到士绅中,有一个是他的妹夫。 许中恺原本最为沉默,此时不得不接话,道:“楚家有个女人是我的妾室。” 众人没有什么意外之色,大户人家的‘女儿’特别多,彼此联 姻也属正常。 可许中恺这么一说,就等于也是不要去了。 “荀兄?” 左泰看向最后一个没有表态的荀杰。 荀杰表情不动,故作思索的道:“去与不去,利弊未知,我们不妨在与其他府县联络,看看他们的态度。到底是法不责众。” 左泰深深的看了眼荀杰,我隐约察觉,这荀杰态度有所软化,似乎想去? 左泰即便猜到,也拿他没辙,但两人不去,另一人犹豫,反倒是他难以决定了。 真要不去,那,至少,他这个知县是没了。 ‘要不,想想办法,调出去?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左泰心里冒出这个想法,又有些后悔,没有早日决定。 当初贺轶来的时候,被洪州府死死困在,他还不以为然。 宗泽带着虎畏军来了,他有些不安,倒也算镇定。 直到南皇城司大肆抓人抄家,他才真正的慌起来。 四人又相互看去,彼此眼神没了之前的坦诚,闪闪烁烁,只得看向桌上已经凉的饭菜。 这边四人没有做出团结的决定,其他各府县,发生着类似的事情。 洪州府,附郭县。 临时的巡抚衙门。 李夔坐在主位上,听着宗泽说着他的想法与计划。 李夔听完,神色不动,道:“你是江南西路全权大臣,具体的事情,你来定。刚才说你说,希望我帮你对江南西路的总督府进行详细规划?” 大宋朝廷,规划了十三路总督,总理各路的日常军务。 大宋的官方‘军队’,目前分做了三部分。第一个,自然是正规军,由京城三大营以及十三路驻军,当然,这还在继续发展改革中。第二,就是十三路总督府,这是针对地方的日常需要,包括一些轻微民变,匪患等。第三部分,就是巡检司,目标是各种匪盗,缉私等。 宗泽抬手,道:“是。下官现在分身乏术,又急缺人手,还请李侍郎,帮我拉个框架。” 正文卷 第六百零二章 南来北往 李夔明白了,道:“这也不难。我用三天之间,帮你立个架构。对了,我要你虎畏军的兵符,过几天,我就要整顿虎畏军,化作南大营。兵部已经在募集新兵,再建虎畏军,会在你回京之后给你。” 宗泽表情动了动,多少有些不舍,还是点头应着道:“是。” 李夔看得出宗泽的表情,看向周文台,道:“周知府,洪州府的事,你给蔡相公写信了?” 周文台倒也诚实,道:“是。” 李夔道:“朝廷接到信,必然震怒,你要有个心里准备。” 洪州府发生这样严重的殴死官差事情,领头的还是黄门,不管是给天下人看,还是给赵煦,朝廷对周文台的惩治,必然不会轻。 周文台已经有了心里准备,道:“下官明白。” 李夔又看向刘志倚,道:“大理寺的人既然到了,就帮他们尽快将衙门选好,建好。包括贺轶之死,应冠等人的自杀,都要尽快审结。我们不能被这些事情拖着耗费精力。” 刘志倚还不知道刑恕已经进了府城,先是一怔,又看向宗泽,见他没有意外之色,连忙道:“是,下官遵命。” 李夔前倾,作思忖状,片刻道:“既然他们到了,其他人也快了,林相公估计不久就要到了。正好,我利用这段时间,将你总督府拉起来。你进城的那三千人,先不要分拨下去,看看情况再说。另外,那个南皇城司与那个李彦,你们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李彦这两天抄家有些疯狂,不止是那日不在的宾客也被牵连,抄家范围还超出了洪州府,有不断扩大,不受控制的迹象。 宗泽,周文台,刘志倚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李夔。 对于李彦与南皇城司,他们除了用‘极限’手段去‘胁迫’,能用的办法,其实没有。 一来,皇城司本就是一个特殊的机构,表面上归政事堂辖制,实际上还是当今官家的私人衙门,哪个臣子敢随意触碰? 另外就是这个李彦,这人是宫里出来的黄门,来到洪州府,明显就是官家的耳目,官家的耳目,他们能怎么办? 两厢之下,宗泽等人,是束手束脚,根本无法约束。 李夔看着三人的表情,隐约明白了,仔细想了想,道:“林相公应该能压住他,到时候,我与他说说。” 林希是参知政事,还是吏部尚书。为人向来是一丝不苟,不讲情面。 他要是发起怒来,李彦也得趴着。 宗泽倒是不想将这种难堪推给上面,显得他无能,道:“下官还是能做到的。” 其实,在与李彦的两次交锋上,胜利都是宗泽。 李夔没有多想宗泽的手段,又坐直身体,道:“既然这样,我就不多嘴了。时间紧迫,带我去总督府衙门,将你们准备好的人也带过来。” 宗泽表情放松一些,道:“多想李侍郎。” 李夔的从军经验,可比宗泽丰富。李夔当年是追随过吕惠卿的人,也曾大败西夏,颇有军功。 有这样的人帮忙,宗泽能省去不少心力,专心于政务。 几人说着,就起身,离开这临时巡抚衙门。 实则上,洪州府现在也还没有总督府衙门,都是临时的院落。 洪州府,或者说整个江南西路都在剧烈的震荡中,看不清的阵营,各自忙碌。 在宗泽等人忙着的时候,北上的一艘官船上。 蔡攸坐在甲板上,依旧在悠哉悠哉的看书。 霍栩从他身后过来,抬头看着有些越下越大的雪,道:“指挥,这雪越来越大了,要不进去吧?” 蔡攸头也不抬,慢慢翻了一页,道:“什么事情?” 刚才官船停了一下,有几个人靠过来。 霍栩拿过几张纸,俯身低声道:“指挥,暗桩传来的消息,是洪州府的。” 蔡攸头也不抬,嗤笑道:“是那李彦搞出大动静了吧?” 霍栩闻言,忽然笑着道:“指挥料事如神,那李彦要去以楚家勒索,被人给打了,然后他反手就抄家,声称要抄满一百家。打死的,抓走的已经塞满了地牢,咱们建的那个仓库,都快装不下那些赃物了” 蔡攸纹丝不动,目光都在书页上,好似更加专注的在看书。 南皇城司是他建的,李彦用的那些人,基本上都是他的人。 是以,李彦的一举一动,哪怕再隐蔽,也逃不过蔡攸的耳目。 霍栩见蔡攸许久都不说话,便道:“指挥,要不要做些什么?” 蔡攸又翻了一页,道:“什么都不要做。告诉兄弟们,听命行事就行,不要暴露。将来这李彦倒大霉,我会保他们的。” 霍栩多少有些意外。 不说要不要给抢了他们南皇城司的李彦一点绊子,单说他们建的那仓库,绝对能够装下千万级别的钱粮,都快装满了,蔡攸就不动心? 不过,霍栩转瞬就抛开这个,又拿出一张纸条,低声道:“北方来的消息,王相公被辽人给关了,好像关在了个什么太孙府,还不是很清楚。” 蔡攸这才放下书,看向北方的开封方向,道:“你还不明白,我们回京的目的吗?” 霍栩一怔,有些不明所以的道:“请指挥指教。” 蔡攸无奈的回头看了他一眼,道:“王存被辽人所抓,官家与朝廷估计早有预料,这次让我回京,怕是要我去一趟辽国了。” 霍栩顿时恍然,道:“是要指挥去救那王存?” 蔡攸摇头,道:“官家行事,不会这样单纯,多半还有其他事情。” 霍栩仔细想了想,道:“指挥,如果是去辽国,怕是与北方的局势有关。从去年那萧天成找死之后,辽国就一直在放狠话,在边境集合兵马” 蔡攸冷笑一声,道:“北方天寒地冻,哪有大冬天集合兵马的,再说了,他们又不是几万人,是几十万大军,大冬天的哪来的粮草,别忘了,他们与李夏合谋,要消灭拔思母,被官家给破灭了,他们现在,应该是人困马乏,急需休整。” 霍栩有些疑惑了,道:“按照指挥这么说,那辽国应当继续想办法,针对那拔思母,而不是要两线开战吧?” 正文卷 第六百零三章 咨政院 蔡攸想了想,又道:“这些不是我们该想的,你准备一下。我当初在辽国,李夏那边准备的人,应该起一点作用了。” 几年前,赵煦将蔡攸与南天友派去了北方,架构起了最初的情报网。 霍栩抬手应着,又谨慎小心的道:“那,指挥,洪州府与汴京,可能就要有些脱手了。” 蔡攸明白他的意思,抬头看向洪州府方向,道:“放心吧,那李彦能抢走南皇城司,但抢不走皇城司的。皇城司,还是我们的。” 霍栩不知道蔡攸为什么这么自信,不敢再多言。 “最多再一两天,朝廷就会知道消息了。”蔡攸看着汴京城方向,神情悠悠的自语。 这么大一件事,对朝廷来说也是极其被动。朝野会掀起新一轮的‘反对新法’的高潮,江南西路的事,定然会受到诸多掣肘。 霍栩闻言,也思索起来。 朝廷定然不会退缩,甚至会更加大力的推行。 只是,这样下去,无助于缓和矛盾,迟早会酿出大祸来。 与此同时,正在南下陈浖与苏颂,也在一路‘传言’中不断加快速度。 船头,苏颂拄着拐,看着陌生熟悉的河道,道:“你们工部,还是做了些事情的。” 陈浖背着手,迎风而立,笑着道:“苏相公看到的,只是拓宽河渠,方便来往同行。‘以工代赈’四个字,不简单于此,一来,他消化了裁剪下来的军队,收拢流民。二来,苏相公可知道,这些河道拓宽,带来了多少肥沃的良田吗?” 苏颂虽然不知道具体数据,却也能大致猜到,点点头,道:“你与王存还是下了功夫的。” 陈浖听到他提及王存,神色不动的看向他,道:“那苏相公可知道,朝廷去年拨付了六百万贯给工部,真正用到实处的,有多少?” 苏颂拄着拐,没有说话。 大宋官场的‘人浮于事’是最常见的状态,朝廷交给地方的事情,能拖就拖,不能拖也想办法拖,无不是最终不了了之。 而拨付下来的钱粮,那也是无影无踪,不见半个子。 两人正说着,身后一个工部郎中上前,抬着手,道:“侍郎,现在外面的传言越来越凶,有些不可控了。” 苏颂神色不动,拄着拐,继续看着前面。 “又是说什么的?”陈浖淡淡道。 这一路上,关于洪州府与江南西路的传言是越来越多,越来越离谱。 那郎中犹豫了下,道:“说是,朝廷要给贺轶报仇,血洗洪州府,所有士绅一个不留,全部抄家灭族。” 陈浖摆了摆手,道:“继续盯着。” “是。”郎中闻言,连忙退下。 苏颂看着河面,轻叹一声,道:“难怪官家让你来找我。” 苏颂之前还有些疑惑,想要缓和江南西路的矛盾,有的是人,为什么一定是他。 因为,那位官家已经料到江南西路必然会发生足够严重的事,而他苏颂的分量最重,说话最有效果。 陈浖依旧背着手,道:“苏相公想好说什么了?” 这一路上的谣言是越来越甚,江南西路以及洪州府怕是更是铺天盖地,怕是宗泽等人的境地极其艰难,想要立足,得花费更大的力气。 一个外来户想要立足当地,可不是有朝廷一纸公文就行了,还得地方上同意。 至少,他们不能群起反对,全民公愤。 苏颂双手握着拐,道:“我还想知道,你们会做到什么程度?” 陈浖笑了,道:“这个问题,别说下官了,您就是去问大相公,大相公都未必能告诉您。这变法改革,虽然有方向,有目标,但具体会走到哪一步,没人能说得清。苏相公,您有担忧下官可以理解。但从洪州府发生的事情来看,变法势在必行。” 对于‘变法与否’这样的问题,大宋朝廷已经争论了几十年,苏轼懒得与陈浖辩驳什么,道:“我去了之后,要按照你说的,一切是非对错,由三法司来决断,而不是巡抚衙门以及那个全权大臣。” 陈浖这才看向苏颂,道:“苏相公放心。大案要案,当然要有大理寺审断,朝廷等不能干预,这是官家定下的铁律。” 苏颂对于这种话自是完全不信,但有陈浖这句话,他就能掐住头,在关键时刻,阻拦陈浖等人将事态扩大。 陈浖看着苏颂的侧脸,沉吟刹那,道:“苏相公,有没有复出的想法?” 苏颂淡然一笑,道:“怎么,是章惇让你来问我的?” 苏颂若 是复出,必然还是会位列政事堂,甚至于,可能会替代章惇! 现在的朝局风云变幻,对于章惇大相公的位置,在太多人看来,那是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倾覆。 毕竟,前不久的‘帝相不合’的谣言,至今弥漫不散。 “这句话,是代官家问的。”陈浖道。 苏颂神色一动,转头看向陈浖。 陈浖微笑,道:“下官可不敢拿官家来欺瞒。” 苏颂拧眉,又松开,又拧眉,最后还是摇头,道:“官家矢志变法,现在能帮他的,只有章惇,蔡卞c李清臣等人还不足以担当大任。哪怕帝相真不合,官家也不会换相。” 陈浖一怔,他没想到苏颂会想到‘换相’二字,轻咳一声,回头看了眼,见没人,这才放松,笑着道:“苏相公多想了。是这样,朝廷打算建立一个咨政院,以供政事堂与六部咨询,探讨,审核政务。” 苏颂凝重的神色这才慢慢放松,有些失笑的摇了摇头,道:“我早该猜到,官家不会只是让我走这一趟。我老了,没有多少日子可活,就想安安静静的等死。” 陈浖道:“咨政院不隶属于朝廷,按照官家的想法,大相公以及六部主官,每个月都要按时到咨政院做汇报,咨政院如果对某些事情反对意见比较大,政事堂不可施行。某些情况下,还可对各级官员进行弹劾,投票表决,官家会根据情况,对这些人进行‘劝归’。” 苏颂眉头再次拧紧,直直的看着陈浖。 陈浖连忙抬起手,道:“这些不是下官的杜撰或者口不择言,这些是条陈出来,下官看到过,也听过官家亲口而言。” 苏颂拄着拐,慢慢转过头,看着前方不远处,波澜不惊的河面。 正文卷 第六百零四章 难耐 陈浖这些话,显然是有人教过的。很明显,就是针对而他来的。 他苏颂力求的就是‘平稳’二字,希望赵煦亲政后‘平稳’,希望‘新法复起’平衡,希望‘新旧’两党‘平稳’。 这个咨政院,设立的目的,仿佛就是为了‘平稳’。 自然,苏颂能看得出来,以陈浖的话来看,这咨政院,是为了制衡政事堂,更有力的监察,监督,甚至是监控政事堂,以防止政事堂出现奸臣c权臣等失控现象。 所求的,就是‘平稳’二字。 这正合苏颂所求,集中了他的软肋。 陈浖看得出,苏颂犹豫了。 ‘也不奇怪,他能为洪州府的事出山,那么这个咨政院,对他诱惑就更大了,简直抵抗不了。’ 陈浖心里自语。不自觉的,他开始佩服宫里的那位好像足不出户的年轻官家,确实,没人比苏颂更适合这个咨政院院长的位置。 他既能缓和舆论,缓解朝廷压力;也能制衡章惇,蔡卞等人,将他们的作为圈在一个范围,不让泄愤而归的‘新党’过于出格。更重要的是,朝局能够达到更高层次的‘制衡’! 这种制衡,不像以前,将朝廷各权力机构拆分的七零八落,主事人都没了。 这种制衡,既能确保政事堂的行事能力,也能确保他们‘安全范围’运转。 陈浖能想到的,苏颂自然也可以。他看着平静的河面,心里在犹豫,挣扎。 他不想再卷入朝廷的是是非非,想要一个安稳的晚年。可心里对于朝政的牵挂,令他无法真正的避世隐居。 苏颂久久不言,陈浖没有追问。 在他看来,苏颂的犹豫,就是一种决定,决定北返! 洪州府。 客栈内,沈括与刑恕见面了。 两人是旧识,倒也没有多客气,续过茶,就开始讨论洪州府的局势。 沈括将知道的一五一十的说了,刑恕也将他探听来的做了交流。 到了后面,刑恕抱着茶杯,表情不太自然,道:“也就是说,这江南西路的大案要案已经有十多件,审理清楚,起码得半年?” 沈括苦笑道:“刑兄,半年?真要严格的审理清楚,没有个两年,您别想回京了。” 从对抗‘新政’c贺轶之死c应冠等人之死,应家人到京,再到楚家近来的是,桩桩件件,就没有不复杂的。 刑恕是司法老手,自然会意,道:“若是我快刀斩乱麻,凌厉的断案呢?” 沈括见刑恕这么说,认真的看着他,道:“刑兄,这里不是京城,山高路远,即便你断的再清楚,也能反复。从这里到朝廷,来来回回的复核,你即便回京了,能安稳?” 刑恕神情有些变化,道:“巡抚衙门,弹压不住?” 开封城里的大理寺断案,那就是断案,是终审,哪怕有人再搞事情,也有朝廷果断c强力的弹压,不会无休止的反反复复。 沈括摇了摇头,道:“依我来看,别说弹压了,巡抚衙门能不能立得住还是两回事。这江南西路本就是一团浆糊,连一个小小的洪州府都这样难以肃定,整个江南西路,以及整个江南,群情激愤之下,宗泽的弹劾奏本,可能会打破弹劾的记录。” 刑恕脸角绷直,心里想了又想,道:“这江南西路,真的到了这种地步,朝廷都不放在眼里?” 沈括嘴角动了动,很想说一句‘皇权不下乡’,但这种话不能宣之于口,只好道:“这种地方,大抵如此。” 刑恕心里有些烦躁,神色越发坚定,道:“南大理寺所建,为国为民,是千秋之举,有利无害。我这一次来,决然不会空手而归!” 沈括微笑,道:“南国子监,南太学也是如此。” 王之易就站在不远处,见二位上官这么激动,忍不住的道:“就怕事与愿违。” 沈括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倒是刑恕道:“王兄所言有理,现在朝廷所有的事情,无不是陷入争议旋涡之中,若非朝廷果断,笃定前行,多半是一事无成。我等还需戮力同心,有进无退。” 沈括闻言,暗自点头,这刑恕还是老脾气,耿直无畏。 “对了刑兄,这南大理寺,南御史台都要建,那刑部呢?”沈括突然问道。 三法司,传统的就是大理寺,御史台以及刑部。 刑恕道:“这件事,我们三司曾经碰头讨论过,最终决定,刑部以及垂直管理的方式,直接辖管全国,兵部建南刑部。” 沈括轻轻颔 首,明白了。 朝廷要建立的‘南’机构,不包括政事堂与六部这样的中央大衙门。 ‘南’字各级衙门,虽然权力得到放大,本质上,还是开封城里的下属机构,关键权力依旧在京城。 刑恕喝了口茶,道:“南大理寺与南御史台,会建在一起。明天,我就见洪州府的周知府,临行前,蔡相公与我谈过。” 沈括知道周文台是蔡卞的门生,点点头,道:“我们国子监与南太学要建在一起,最好是在城外。” 刑恕一怔,旋即会意,道:“躲开一些也好。对了,太学士子掺和朝政太多,南太学最好警惕一些。” 太学士子上书朝廷,议论国政是传统,可不自觉的就会卷入朝廷党争,连带着太学也卷入进去。 沈括面色微凝,道:“我知道。” 如果江南西路这样的地方,南太学也卷入各种是非,就远离他们的初衷,甚至于还不如不建。 沈括与刑恕这里边叙旧边讨论,刚刚又抄没一家,回到南皇城司,正在看着司卫们清点‘赃物’的李彦,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坐起来,跑向他的班房,叫来几个人。 他拉过一个人,这是他指定的南皇城司副指挥,还没有得到皇城司以及政事堂任命,低声道:“将所有抄没回来的东西清点造册,尤其是库房里的,要清楚明白,没有一丝遗漏。抓回来的那些,尤其是死掉的,各种罪证,人证物证,一定要齐全,保护好。” 这个副指挥一怔,道:“公公,公私两本账,一直都很清楚。人证物证也都齐全,有什么事情发生?” 李彦拧着眉头,有些迟疑的道:“我出京之前,曾经听到陈大官偶然提起过,江南西路会来很多的大人物,算算时间,他们该差不多到了。” 正文卷 第六百零五章 阉宦 副指挥有些得意的不屑,道:“公公是官家派来的,连那宗泽都不怕,有什么可担心的。” 李彦沉着脸,道:“你不懂。宗泽这样的人,我可以不怕,但京城里的,我得顾忌几分,尤其是那个林希。” “林相公?”副指挥不解。不就是一个参知政事,能擅自动官家派来的人? 李彦看出了他的想法,道:“这些读书人,不能用常理去推断。算了,说了你也不懂。私账且不说,公账一定要滴水不漏。还有,那些抓来的人,不能再死了,所有案件,一定要给我定成铁案,一定不能有纰漏!” 副指挥见李彦这般严肃,也认真起来,道:“这些公公都放心。只是,那个楚清秋有些麻烦” “他有什么麻烦?”李彦苍白脸上出现一丝狰狞,似乎牵动了伤口,不自觉的一抽。 副指挥瞥了眼四周,低声道:“我们一直折磨他,后来他就想死,我们没让他死,现在他绝食了,要自杀。” “哼!” 李彦冷笑一声,道:“走,去看看!” 副指挥应着,领着李彦去地牢。 地牢最深处的牢房里,楚清秋,楚政,卫明三人还被挂在刑架上。 三人身上血迹好像就没干,披头散发,没有一点衣服,一寸皮肤是完好的,已经看不出人形。 李彦看着三人,仿佛又想起了那日差点被打死的情形。 他眼神阴鹜,来到楚清秋身前,用皮鞭挑起他的下巴,看到楚清秋满脸鞭痕,瘀血,心里顿时舒爽了,道:“你要绝食?” 李彦的折磨手段,只针对楚清秋的皮肉,倒是不致命,楚清秋虚弱的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李彦,双眼怒火熊熊,低吼道:“阉宦!” 卫明与出整个在两旁,他们垂着头,只能用余光看向楚清秋。 李彦神情舒爽,道:“栽在我一个阉宦的手里,你的祖坟要冒青烟了?” 楚清秋越发愤怒,咆哮道:“我大宋历朝历代优渥士人,就从来没有这样的事情!阉宦,你该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李彦见楚清秋生气,他反而高兴,道:“我大宋是优渥士人,当今官家也是。可是,优渥士人,不代表就要容忍你们这样的士人。你楚家在洪州府作威作福,上欺朝廷命官,下压无数百姓,贪食民脂民膏,对我大宋是敲骨吸髓。洪州府百姓水深火热,民不聊生,你们这样的士人,官家凭什么要优渥?” 楚清秋张嘴,李彦一鞭子直接捅进他嘴里,令他只能痛苦的嘶吼。 李彦不屑的道:“你们这些人,表面上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仁义道德讲的是正大光明,男盗女娼也说的是风花雪月,反正就没有你们做错的时候。留点力气,等着上堂去讲吧,咱家没空听你这些废话。” 一旁的卫明突然有些激动,道:“我们能上堂?” 卫明是知道开封里的皇城司的,进去的人,鲜少有出来的,更没有上堂一说。 李彦放下鞭子,退后两步,看着三人道:“你们暂时不用死了。等着吧,朝廷会派人来审讯你们的。” 卫明的顿时大喜,似乎想要站起来,浑身枷锁,不由得倒抽一口两期你,想说的话,憋了回去。 楚政受刑也不轻,有些艰难的看着李彦,道:“是洪州府还是江南西路巡抚衙门审我们?” 楚政做的事情是最多的,不说其他,应冠,栾祺等人在牢里集体‘自杀’,就是他的手笔。 如果是洪州府或者江南西路巡抚衙门来审他,多半死罪逃不了。 李彦倒是不知道要建立南大理寺,道:“这些咱家不知道。你们现在,就好生生的活着就行了。来人,继续给他们用刑。” “你” 卫明气的大叫,又是牵动伤势,泄了一口气,没办法说话。 楚清秋满脸的怒恨,看着李彦,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道:“别让我出去,否则你会后悔万分!” 卫明与楚政着急了,他们还在人家手里呢? 李彦丝毫不怒,潇洒转身,道:“重一点,不死就行。” 他还没走出门,刑房里又传出楚清秋,楚政,卫明三人的惨叫声。 巡抚衙门,刘志倚班房。 刘志倚在江南西路,现在也算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每天来‘亲近’的不知道有多少。 这会儿,他正在翻看一道道信件。 自从楚家被抄家后,那些原本‘告假’不论洪州府开会的各府县主官,已经有十多位表示‘病愈’。 但还是有很多人没有动静,他们依旧没有表态,不表态,就是不来,不来就是反对‘绍圣新政’! 在这么清楚的逻辑之下,这些人还是不来,要么有底气,要么就是矢志对抗到底了。 刘志倚看着手边的‘调迁名录’,有些头疼。 他与宗泽,周文台再三商讨,对江南西路的各级官员的调迁已经确定的,只是有些人盘踞地方多年,关系盘根错节,根深蒂固,不是调走就能解决问题的。 刘志倚也是外来户,只是比宗泽等人早不过一年。他对这些人的了解,也并不比宗泽等人更清楚多少。 刘志倚审视着这些名单,又看向另一份。 这是他们草拟的,调任江南西路各府县的主官,来自全国各地,尤其是开封府有不少。 很显然,宗泽的功课做在了前面。 刘志倚看着这份名单,异常的陌生,绝大部分人,他听都没停过。 刘志倚拿起笔,要正式起草一份任命书。 没写几个字,就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 刘志倚抬头从窗外看去,就见宗泽与一大群人,急匆匆的返回衙门。 刘志倚坐着没动,看着他身后簇拥的一群人,都很陌生,有好多是生面孔。 宗泽脚步飞快,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们来了,我就放心不少。林相公还有几天就到,到时候,一并任命,你们要帮我把江南西路给撑起来。” “巡抚放心,我等戮力同心,共赴‘新政’!”他话音一落,身后就有一个声音,干脆利落的接话。 宗泽有文人与军人共同气质,一面儒雅,一面颇有些雷厉风行。 他迈过门槛,进入正堂,道:“好!我找大相公要你们来,就是看中了你们的能力与态度。来人,上茶,上好茶!坐,都坐!” 正文卷 第六百零六章 来人 宗泽很高兴,与往常的谨小慎微大为迥异。 “谢巡抚。”跟着宗泽来的人,倒是没有越礼,恪守官场礼节。 这临时巡抚衙门并不大,刘志倚将宗泽的话尽收耳内,不由得好奇。 宗泽到了洪州府,一直谨小慎微,从来没有见他展露这么明显的情绪。 刘志倚想了想,站起来,来到门口。看不见,但可以听得更清楚。 这会儿,一个人影突然靠到门边,双手抱胸,直接倚在了门框上。 刘志倚吓了一跳,盯紧看去,见是陈榥,多少有些尴尬的咳嗽一声,笑着道:“巡抚今天,好像很高兴。” 陈榥缺是皱着眉,一脸沉思模样,道:“这些人,大部分人是开封府的,是宗巡抚跟大相公以及开封府曹知府要来的。虽然都是由知县升任知府,但汴京城的知县与江南西路的知府,还是有种明升暗降的嫌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用心。” 刘志倚若有所思的点头,暗道:原来是开封府来的,怪不得宗巡抚这么高兴。 ‘开封府试点两年’,着实甄别出了好大一群人,也出现了一批‘干吏’,得到了章惇,蔡卞等人的肯定,是官场耀眼的新星。 刘志倚心里透亮,见陈榥还是一脸担忧模样,笑着道:“其实,他们来这里,也算是一种过渡,一两年,只要不犯大错,不出十年,就能进入六部。” 进入六部,那就是‘郎官’,郎是侍郎,官是堂官,也就是尚书。 到了这种地步,封侯拜相都不远了。 前程远大啊! 陈榥双眼大睁,站了起来,直视着刘志倚,道:“真的?” 刘志倚知道陈榥年纪轻轻,并无官场经验,解释道:“能从汴京来到江南西路,是一种‘开荒’,不管江南西路成败,大相公等人,甚至是官家都会记得这些人,绝不会亏待的。” 陈榥豁然开朗,重重点头,道:“懂了。刘参政,你觉得,我现在要是科举入仕,还有机会吗?” 陈榥的身份,刘志倚一直猜不透。宗泽对他明显十分客气,但这个年轻人又以‘家属’的身份跟随宗泽,并无官职。 能让宗泽客气的人,显然是大有背景。 刘志倚心里拿不准,便道:“小先生还没有科举?” 提及这个,陈榥多少有些不自然,笑着道:“是这样。原本我们家里还行,但我错过了最好的读书时间。” 刘志倚面露疑惑,道:“那举士呢?” ‘举士’,就是举荐,这里分很多种,包括传统的举孝廉,因人因事举荐等等。大宋的入仕制度,并不严苛,完全的由科举而来。 陈榥摇了摇头,道:“家里有长辈,身份太特殊,我们得避讳。” 刘志倚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可以确定,这陈榥的来头,很不一般。 “仲联!” 突然间,正堂里,传出宗泽的呼喊声,声音里带着喜悦。 陈榥连忙整理了下衣服,快步跑过去。 宗泽坐在主位,看着陈榥进来,少有的笑容满面的道:“这几位知府,就是要任命的,今天刚到。你找个好地方,安置他们,晚上我要设宴,接风洗尘。” 这令陈榥意外了,宗泽这般看重这些人? “是。”他没有多说,在宗泽扮演着各种角色。文吏,管家,跑腿等等。 总共来了四个人,三人对陈榥含笑点头,没有任何轻蔑态度。 倒是来自开封府,鄢陵县的葛临嘉,目光有些异样的打量着陈榥。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宗泽看着四人,道:“你们先好好休息,还有两天,我就会召开江南西路各级官员的大会,宣布任命。明天,我会让人将你们要去各府县详细资料给你们送去,趁着时间,仔细研究下,要胆大心细的去破局” 葛临嘉四人起身,抬手道:“谨遵巡抚之命。” 宗泽真的开心,又嘱咐几句,亲自送这四人出门。 回来之后,他就来到刘志倚值房,道:“刘参政,晚上来赴宴,给你介绍认识一下。” 刘志倚想起了刚才看过的名单,不由得道:“巡抚是想安排他们,去抚州府等大府?” 大宋对于各府县,分为上中下三等,这三等还有上上,中下之类的再划分,等级是十分的多,大部分是根据人口,田亩,赋税的多寡而来。 “有什么想法?”宗泽与刘志倚面对面讨论。 对于‘调迁’与‘任命’这两份名单,刘志倚其实一直很模糊,因为调出去的人,他或许认识,可调过来的,他绝大部分不了解。 就好像刚才那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刘志倚有些犹豫,还是道:“洪州府尚且这般,其他各府县指挥更复杂,这些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贸然行事,下官担心怕是会继贺巡抚后尘” 贺轶之死,现在大部分共识,是被逼自杀,毕竟楚家父子与卫明交代的足够多,没必要不认这一项。 一个巡抚都能被逼自杀,何况一个知府? 再说了,当初开封府试点,就有一个下派的官员,当天就被灌醉在青楼,宿醉而死,着实是身败名裂,令人惊悚。 开封城是天子脚下,都那般猖狂,这江南西路天高皇帝远,谁又知道那些人会有什么阴诡手段? 防不胜防的! 宗泽肃色以对,道:“所以,巡检司的事一定要快,首先要确保这些人的安全!楚家的案子,要拿出来敲打,震慑江南西路的宵小!” 刘志倚感觉到了宗泽少有的露出杀气,这才想起,这位巡抚,可是军旅出身。 他仔细想了想,道:“巡抚,您不是说南大理寺的人到了吗?” 宗泽明白刘志倚的意思,沉吟片刻,道:“我找个机会,拜访一下他们。” 听到‘拜访’二字,刘志倚迟疑着道:“巡抚,这些人,不归您统辖吗?” 宗泽道:“南皇城司,南御史台,南大理寺,还有南大营,这四个比较特殊,不在我的权职范围,他们直接受命于朝廷,或者说官家。” 刘志倚心神一凛,这才发觉,他对‘绍圣新政’的理解,还是很肤浅,对朝廷改制,理解的还不够深入。 “下官明白了。”刘志倚道。 宗泽背起手,道:“这几天,来的人会比较多,我需要亲自接待,他们各有任务,江南西路需要通力配合,周文台又有洪州府的事在手,所以,主要的事情,还是得你来办。” 正文卷 第六百零七章 鼎力 刘志倚抬起手,道:“下官领命。” 宗泽微微点头,道:“城门口,我留了人,如果有人来了,我不在,你代我迎接一下,接到衙门来。” 刘志倚应着,道:“巡抚,还会有哪些人来?” 宗泽道:“都是你的知道的,御史台的黄中丞,工部的陈侍郎,林相公,下半年,可能还有官家。” 刘志倚听着这人物一个比一个大,直觉头皮发麻。 这些大人物,哪怕是在京城,都未必能一眼见到全部,现在要全部齐聚江南西路了。 宗泽与刘志倚在说话,洪州府知府衙门的周文台此刻也是头疼不已。 洪州府下辖的南昌县知县,发生了一起械斗,好巧不巧,也是士绅豪仆围殴官差,还打死了一个官差。知县计万成以‘母病’为由,突然告假。 告假是假,根据周文台得到的消息,这位知县,已经连夜逃跑,不知道去哪避难了。 “这里面,怕是有大问题。” 韩征宜站在周文台边上,看着他桌上的这份信说道。 “是啊,” 周文台轻叹一声,道:“士绅打死官差,虽然事大,即便是在这种关口,最多也就训斥罢官,用不着连夜逃跑。” 韩征宜一时间想不到其中缘由,道:“计万成这一跑,怕是洪州府,甚至江南西路都会带来恶劣影响,一些人的态度会再次变化,来与不来洪州府开会的人,估计不少又要反复了。” 这是宗泽上任以来的第一件事,周文台可不想洪州府给他添堵,仔细想了又想,双眸冷冽的道:“先想办法将人找到,若是实在不行,我就拿南昌县开刀!” 韩征宜向来了解他这位东家,脾性与蔡相公很相似,平时都是老好人,可涉及到根本问题,他会比任何人都坚定! “若是南昌县的话,得用重拳。”韩征宜道。 南昌县是洪州府的大县,人文翡翠,地杰人灵,出了不知道多少大人物,那些关系网,着实是复杂难言。 周文台刚要说话,一个小吏跑进来,递过一封信。 周文台有些异色的看了他一眼,打开看去,顿时更加异样了。 韩征宜就站在他边上,居高临下看的清楚,讶异的道:“苏相公要来?” 周文台看完,慢慢放下信,又是一叹,道:“这江南西路,要热闹了。” 韩征宜默默点头,心头震惊。 不说朝廷的那些再任大人物,这刚刚致仕的苏相公又要来,江南西路,可真是是热闹的不能再热闹了。 “走,与宗巡抚说一声。”周文台站起来。他有蔡卞的关系,知道的是最快,宗泽那边怕是还没接到信。 韩征宜没有说话,跟在周文台身后。 正如周文台所说,南昌县知县计万成的突然跑路,已经在江南西路开始流传,一些谣言乘风而起。 “听说朝廷要对这些知府知县动手了,计知县提前得到消息,已经跑了” “不不,我听说的是,那巡抚衙门要杀鸡儆猴,洪州府肯定不能,所以就拿计知县试水” “胡说八道,我听说,是计知县牵扯到了楚家的案子里” “这,谁还没跟楚家有点关系,难道所有人都有抓吗?” “抓?你倒是想得美,楚翁等人已经死在了大牢里了!” “骇人听闻,骇人听闻,是国朝就从来没有这般对待我士人” 随着谣言的弥漫,江南西路官场是人人自危,居然真的出现了‘跑路潮’,有的人,还知道做个样子,会上书‘告假’,不少人直接‘消失’了。 这些人的举动,根据促使谣言沸腾,让以宗泽为代表的巡抚衙门极其被动。 无数的弹劾奏本,从江南西路以及知道消息的地方飞出,直奔京城。 官道驿站,似乎从来没有这般忙碌,马蹄声四起,尘土飞扬。 南昌县。 林希到了这里,在县里慢慢走着,看着繁华热闹的情景,想着南昌县的地理位置,心里冒出了一个想法。 他来到了知县衙门,看着大门紧闭,门可罗雀,他漠然着脸,道:“这知县,真的逃跑了?” 他身后的吏部郎中齐墴道:“是。据说殴死官差,是他指使的。” 林希忽然笑了,道:“他指使士绅,打死他的下属官差?可笑!” 齐墴砸了砸嘴,不知道怎么接话。 可不是可笑吗?大官 的指使士绅打死他的下属,这操作真的是让人不可置信。 齐墴四周打量着,忽然凑近低声道:“相公,黄中丞来了。” 林希转头看去,就看到黄履带着一群人,大步而来。 黄履赶路有些急,风尘仆仆,脸上都是疲倦,上前抬手道:“见过林相公。” 黄履与林希是熟识的,林希是章惇的坚固盟友,而黄履更像是章惇的追随者。 林希看着他,道:“在外面,无需多礼。你想必知道了?” 黄履接过下属递过的毛巾,擦了擦脸,道:“一路走来,听的太多了,还没有查证。” 作为御史中丞,掌管御史台这样的大杀器,自然有无数的人想要靠近,‘告密者’无处不在。 这江南西路,知道他要来,有关系没关系,给他写信的不知多少。 林希看着空荡的南昌县衙门,道:“多半是真的,走,进去说。” 黄履是紧赶慢赶来的,也想坐下休息休息,闻言就应着。 一大群数十人,没有人阻拦,南昌县衙,空无一人,他们就这么进去了。 坐下后,也没茶,林希就道:“我转了一大圈,看到最后,反而觉得这个南昌县不错。” 黄履依靠在椅子上,有些疲倦,肥胖的身体瘫软着,道:“你是说,想将南大营建在这里?” “不止,” 林希道:“我考虑着,江南西路与荆湖南路合并后,治所放在这里。” “咦,” 黄履有些意外,旋即思索着道:“这个想法,很有意思,是个不错的主意。” 两人都是高官,不需要说太多,彼此就能明白。 如果将两路合并后的治所放在这里,能轻松打破现有的两路格局,大力的破开一些禁锢,扫除诸多障碍。 “宜早不宜迟。”黄履说道。 在政事上,他极少说话,也就是在外面,两人私底下说话。 林希沉思着,道:“两路合并,还得对各府县重新划分,我与大相公等讨论过,以大县制来管理,合并后,以七府为最。” “七府?”黄履皱眉,道:“我记得,江南西路就十一个府?这么大的事,宗泽未必能抗得下来。” 合并两路就很艰难,不是朝廷一道命令就可以的,还得具体操作,很是考验地方官。要是再合并各府县,其中难度可想而知。 这些府县的大小官员,怕是会闹出更大更多的祸事来。 林希点点头,道:“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并且要雷厉风行,果断处置。” 黄履很累,还是勉强的思考,道:“快刀斩乱麻,是一个办法。只是,江南西路本就是多事之秋,不断给他们增加事情,我担心他们自身扛不住。” 除了外界对宗泽等人的疯狂攻击,朝廷很多人也在怀疑,宗泽等人能否坚持的住,会不会半途退缩。 “所以,” 林希看向黄履,道:“南皇城司,南御史台,南大理寺,得给他们分担压力。有些事情,得你们来做。” 黄履会意,道:“那李彦我听说了,手段太直接,暴力,不好。我会采取温和一些,缓解一下两路的官场气氛。” 现在的江南西路官场,那叫一个风声鹤唳,多少人惴惴不安,恐惧难眠。 “首先要颁布律法,凡是依律行事,堵住一些人的口舌,尽量缓解宗泽等人的压力。”林希点明这一点。 黄履对于这一点,是不太相信,还是道:“我知道。” 所谓‘变法’,本身就是违法,哪怕颁布的‘新大宋律’,也不足以依凭。 这会儿,下属烧好了水,给二人送来两杯。 黄履喝了一口,舒坦了不少,精神也好不少,道:“我看,可以先这样,将南大营,南国子监,太学,南御史台,南大理寺等,建在这南昌县,做一个铺排。” “不错。” 林希赞赏的看着黄履,少有的露出笑意,道:“大相公说你大智若愚,果然不假。” 黄履微微摇头,多年的流放生涯,磨灭了他曾经的雄心壮志。 林希抱着茶杯,目光看向门外,淡淡道:“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我们去见宗泽他们,后天开大会,我想看看,江南西路的官场,究竟是一个什么模样。” 黄履轻吐一口气,道:“最好往坏处想,就不会那么失望与生气了。” 林希微不可察的冷哼了一声,看着这个南昌县大衙门,目中有怒火一直在燃烧。 在林希与黄履在南昌县暂停休息的时候,洪州府的宗泽忙的是片刻空闲没有。 这边与周文台谈着,随后就去见了沈括,而后是刑恕,谈论了彼此的看法与共同协作后,马不停蹄的又与 葛临嘉等四人夜宴。深夜,又赶去南皇城司,想要了解楚家等人的案件详情。 大人们接踵而至,他们必须将一切了解清楚,掌握在手里。要是那些大人物问话,他一问三不知,吞吞吐吐,那他这个全权大臣就别当了。 这时的李彦正在隐蔽的私宅,搂着陈大娘子熟睡,被司卫的敲门声惊醒。 “公公,宗巡抚突然来到南皇城司,要求见楚清秋等人。”门外传来低低的声音。 陈大娘子没有睁眼,表情很平静,好像睡着一样,被褥下洁白无瑕的锁骨若隐若现。 李彦不耐烦,又贪恋的看了眼陈大娘子不依不舍的起床,穿衣服打开门,道:“这宗泽大晚上的是要干什么!” 他抱怨一句,就关上门出去了。 这时,陈大娘子才睁开眼,双眼无神,痛苦又茫然。 她从来没想过,会成为李彦的禁脔,被囚禁在这里,每天晚上忍受李彦的折磨。 好在,李彦答应她的事情都做到了,陈家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保全。 李彦来到南皇城司,偏庁里,宗泽正在喝茶。 李彦进来,打量一眼,见只有宗泽与那个陈榥,眼神幽冷,转而就笑眯眯的上前,道:“什么风,大半夜的将宗巡抚给吹到咱家这来了?” 宗泽放下茶杯,没有多废话,道:“林相公就要到了,还有几位朝廷同僚。” 李彦笑眯眯的脸色一顿,继而笑容越多,道:“林相公诗文传天下,我一直想当面请教,苦于没有机会,没想到在这江南西路能遇到。” 向林相公请教诗文? 陈榥面色不动,心里冷笑不已。 李彦这种货色,也就是在洪州府逞凶一时,有什么资格向林相公请教? 宗泽不在乎李彦的扯淡话,道:“南皇城司所有的案件,我现在就要过目,一切的人证物证,都要。” “没问题。”李彦笑眯眯的在宗泽对面坐下,大声道:“来人,将东西搬过来,请宗巡抚过目。” ‘早有准备?’陈榥见李彦不慌不忙,心里了然。 宗泽见状,道:“御史台的黄中丞,不久后会到,南御史台将尽快筹建。涉及贪官吏操守不法的,移交给南御史台,其他罪案,移交给洪州府巡检司,而后由他们,诉讼于南大理寺。” 李彦听着不悦,道:“宗巡抚,皇城司行事,向来专断,何须要绕这么多圈子?” 宗泽淡淡道:“凡事有所依凭,南皇城司也是。” 李彦不惧这些,他抓的这些人,哪一个不是罪恶累累,杀一百次都不嫌多。 只是,这些人脱手而出,那‘罪证’就包括所有抄家所得,他可就亏大了! “我需要向官家请示。”李彦坐直身体,语气也淡淡的道。 宗泽根本不理会他的托词,见司卫搬着一个个箱子进来,道:“这些,你明天可以与林相公去说。” 陈榥看着那些箱子,暗呼了一句:好家伙。 这些箱子里卷宗,怕是看上几天几夜都看完。 “林相公也管不到皇城司吧。”李彦看着宗泽说道。只是,语气相比之前多少有些弱。 像林希这样的大人物,突然乍起的小黄门,还没胆气硬碰硬。 宗泽径直站起来,道:“既然你准备的周全,那我就不看了。这几天,你抄家抓人停一停,林相公等到来前后,不要再出事情。” 宗泽说完,就要走。 李彦紧跟两步,道:“宗巡抚,我听说,有些人还是不肯来?要不要咱家做些事情?” “不需要。” 宗泽快步离去,不是万不得已,他根本不想与李彦这样的人打交道。 李彦见宗泽很不给他面子,神色多少有些不好看,却又不能多说什么。 宗泽出了南皇城司,刚要上马车,忽的转头与陈榥道:“你现在去总督府一趟,洪州府这几日,严加戒备,不能有丝毫差错!” 来的大人物越来越多,要是出现纰漏,伤者更甚者死了谁,那江南西路真的要炸开了。 陈榥知晓轻重,肃色道:“是,我这就去。” 宗泽这才进了马车,心里前前后后盘算着。 对于江南西路,他的控制力是极其微弱的,或者说,对于江南西路,丛丛制衡制的祖制之下,加上各级官员人浮于事,百年的沉珂翻涌,朝廷的影响力也是微乎其微。 两天后。 林希,黄履如期到了洪州府,来到了宗泽的临时巡抚衙门。 宗泽敬陪下座,简单叙茶之后,与林希汇报着江南西路以及洪州府的情况,尤其是近来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 黄履坐在宗泽对面,面露严肃色。 刑恕,沈括,刘志倚,周文台等都在,偶尔会补充一句。 林希一贯的木然着脸,看上去十分威严。 等宗泽说完,他道:“你是打算先梳理官场?” 宗泽正色,道:“是。政通人和,政不通,人无为,事难成。” 黄履接话,道:“宗巡抚的做法,与朝廷思路是一样的。” 林希道:“不要一昧的模仿,开封府的经验值得借鉴,但因时制宜,还需要针对性的出手段。” 宗泽倾身,道:“林相公说的是,下官等在考虑,将用更为全面的手段,全面的推动江南西路的变法革新。” 这时,沈括忍不住的接话,道:“我记得,开封府试点,是一点带面,并未全面铺开。江南西路的复杂数倍于开封府,全面铺开,难度太大了吧?” 林希与黄履也看向宗泽。 小小洪州府就搞出这么多事情,若是全面摊开,还不知道会出多少乱子,给多少人口实。 宗泽神态严肃,沉声道:“下官认为,江南西路就是点,整个江南才是面,若是江南西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下官恐误了大局。” 黄履心头暗震,旋即微微点头。 能被官家看中的人,果然不一般,这样的角度观点,他都没想到。 林希道:“你有这个高度很不错。江南西路的变法改制,是要加快,其他各路,会慢上一年,看看江南西路的情形再决定。你这个头,一定要开好。我代表政事堂与大相公,会给你最坚定的支持。除了钱粮以外,针对江南西路各级官员的弹劾,由你来决定。对于你的弹劾,官家的意思是:留中不发。” 宗泽听到林希提及赵煦,立刻躬身,道:“下官多谢大相公与政事堂,躬谢官家信任!” 宗泽没有说什么鞠躬尽瘁的大话,平静中,透着坚定。 林希认真的注视了他片刻,看向沈括与刑恕,道:“对于南御史台,南大理寺,南国子监,南太学以及其他诸多新设衙门,我考虑放到南昌县,你们怎么看?” 沈括与刑恕一怔,林希说的十分突然。 不放在洪州府,放到下面的南昌县? 两人看向黄履,见他表情不变,心想这可能是朝廷的意思。 沈括倒是希望他的国子监与太学,远离政治斗争,第一个表态,道:“下官赞同。” 刑恕想了想,也能判断出南大理寺建在南昌县的诸多好处,道:“下官没有意见。” 林希见状,便道:“说说其他事情。尤其是楚家的事。” 众人神色一凛,目光在宗泽,周文台脸上扫过。 楚家发生的事,涉及了士绅,皇城司,宫内黄门,以及后续的报复,大肆的抓人抄家。 周文台纵然有心里准备,还是不安的躬身,道:“回林相公,楚家一案,南皇城司已经查的很清楚,人证物证齐全,他们也都认罪。还供述出了诸多” 黄履打断他,道:“案子发生在那李彦c南皇城司与楚家,现在又由那李彦与南皇城司抓人抄家,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即便是蔡卞的门生,黄履一样不给面子。 周文台一下子不知道后面要说什么了。 黄履提出了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理应避嫌的李彦与南皇城司,是受害者,也是执刑者。 宗泽出言解围,道:“巡抚衙门的刑房还没有建好,洪州府的巡检司一直与南皇城司协同办案,下官已命南南皇城司,将案卷以及犯人移交给南御史台与洪州府巡检司。” 黄履瞥了宗泽一眼。 林希将众人表情尽收眼底,道:“从元祐七年以来,准确的说,官家亲政之后,江南西路发生的所有大小事件,都要有一个清楚的界定,这个界定,不由朝廷不由巡抚衙门,除非官家特赦,必须经过完整的司法流程。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下官明白。” 宗泽,刘志倚,周文台连忙躬身。 林希说的,其实是朝廷的要求。 一众人,继续说着,讨论着江南西路的大小事情,对诸多事情进行定案。 而他们讨论的重点,也渐渐转向明天的‘大会’。 江南西路全体官员的大会,这种情况,是极其少见的。 这场大会,不仅是林希代表朝廷来巡捕宗泽的任命,也是宗泽树立权威,甄别江南西路官场的特殊机会。 一众人,你一言我一句,交谈的直到半夜,如果不是因为明天的大会,他们怕是要讨论个通宵。 第二天,一早。 临时的巡抚衙门就异常的忙碌,一张张桌子被摆到院子里,然后布置铭牌。 巡抚衙门也是进进出出,去通知各路人,准备各种东西。 而更多的人,离开客栈,赶往巡抚衙门。 江南西路十一个府,三十多个县,但来的却有六十多,并且还有一部分人‘告假’了。 因为除了知府知县,还有一些权力人物,也有些江南西路的宿老。 林希与李夔,黄履,刑恕等京官坐在一个小房间内,还在讨论着各种事情,里里外外,几乎是畅所欲言,无所不包。 “我在这里待不久,凡事要加快速度。” 林希看着一众人说道。他出来一月有余,必须要早日回去。他这话另一层意思,就是会在的时间,鼎力为他们完成各种事情 正文卷 第六百零八章 突然 众人对视一眼,倍感压力与紧迫。 他们都是京官,在这里都待不久,需要尽快完成,早日回京。 他们几乎都是主官,京里还不知道有多事情在等着他们去处理c决断。 院子里,已经开始有人进来,似想找什么人攀谈,却见没有什么大人物,尴尬的又离去。 朱勔作为洪州府巡检,负责这一次的防卫,一丝不敢大意,来来去去,吆喝不停。 离巡抚衙门并不远的南皇城司,李彦这会儿很不高兴。 他指命的副指挥站在他身后,与李彦一样看向巡抚衙门方向,低声道:“公公,他们连您都没有邀请,这是分明有意排斥。” 李彦苍白的脸上,阴云密布。 他当然知道,宗泽等人排斥他,无非因为他是个内宦,不配与他们同桌! 这也是他最记恨,忌讳的一点! 李彦心里怒火汹涌,渐渐的咬牙切齿,猛的道:“走,他们不请,咱们就不请而去!” “公公说的是!” 这副指挥连忙跟着,道:“以公公的地位,他们居然敢故意为之,着实胆大!” 李彦越发恼火,直奔临时巡抚衙门。 抚州知府崔童还是如期到了,时间卡的相当好,就在开会的前一炷香时间。 他来到临时衙门门前,看着里面的人没有几个,手握着‘请柬’,他犹豫了下,还是悄悄躲到一旁,准备等候时间,观察其他人。 “府尊,您这是何必?有这个时间,不是恰好与林相公,宗巡抚等人攀谈一二吗?”角落里,他的幕僚不解的问道。 崔童哼了一声,道:“你懂什么,这些人,能待多久,什么时候倒台还是两回事,现在站队,到时候不知道怎么死!” 幕僚愣了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新党’现在是被朝野群起而攻,就是那位大相公也是风雨飘摇,‘绍圣新政’看似轰轰烈烈,真的要猝然倒塌也并不令人意外。 幕僚目光一扫,忽然拉过崔童。 崔童一惊,低声道:“怎么了?” 幕僚又悄悄看了眼不远处的另一个转角,似有人影一闪而过,便道:“府尊,好像是信州府的。” 崔童悄悄看去,见没有人影,旋即嗤笑一声,道:“他们怕也是想看看风向。” 幕僚连忙吹捧道:“还是府尊有先见之明。” 崔童躲在角落里,犹自拧眉。 李博知,郑贺致,葛临嘉等从开封府而来的,倒是来的整整齐齐,一路上有说有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角落里这些人的煎熬中,临时巡抚衙门门前,人从稀少,越来越多,而后越来越少,眼见快没人了,崔童不由得急了。 这要是进去,不说能不能出来,士林里怕是要对他攻讦不休,认为他倒向了‘新党’,支持变法。 抚州府那边,他可能也会失去‘民心’。 他在抚州府这么多年,经营的妥妥当当,完全可以无忧无虑等待致仕,并不真想调去其他地方。 幕僚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瞥向其他角落,低声道:“府尊,我好像看到信州的几人进去了。” 崔童越发拧眉,心头焦灼。信州的人去了,他去不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崔童感觉着时间就要过去了,一咬牙,道:“走,进去看看!我们就是奉命而来,没有什么其他的!” 幕僚见崔童下定决心,急声道:“府尊放心,小人等就在这里等着府尊出来!” 崔童本来坚定的决心,忽然又有些动摇,最后还是狠狠咬牙,向着临时新衙门的大门走去。 崔童进到大门的时候,在小吏接引下,来到院子里。 只见院子里密密麻麻摆满了桌椅,有一半以上坐满了人,只有最前面的几张椅子是空着的。 不少人回头,看到了崔童,却没人说话打招呼,都是表情拘谨,一扫而过。 崔童更加拘谨了,在小吏的接引下,来到他的位置坐下,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有衙役端着茶杯过来,崔童几乎是下意识的连忙倾身,反应过来又坐的笔直。 正堂里。 林希与宗泽等人还在说着事情,对于外面进来的人,都有人过一阵子来汇报。 刑恕与沈括对视一眼,道:“林相公,要不,我们先去就坐?” 林希环顾一圈,道:“嗯。” 他们的位分有些低,还不足够坐在最前面,正 面院子里的‘宾客’。 陈榥站在不远处,一直注意着时间,掐算好,便道:“时间到了。” 林希果断起身,道:“走吧。” 李夔,黄履,宗泽,周文台,刘志倚等人连忙跟着。 林希等人一出来,满院子坐着的人,倏的站起来,齐齐抬手,道:“下官见过林相公。” 林希看着差不多六十人,绝大部分不认识,漠然道:“都坐吧。” “谢林相公。”一众人抬手,却没人真坐。 林希上前,在正中的椅子坐下,道:“你们也坐吧。” 宗泽抬手,坐在左侧,李夔坐在右侧,黄履,刘志倚等依次落座。 下面的一大群人,这才慢慢落座。 他们的目光都看着林希以及宗泽这一大群人,不少人已经开始害怕。 这小小的洪州府,聚集这么多大人物,当真是前所未有! 朝廷要动真格了! 哪怕早就知道朝廷要动真格,可随着不断加码,还是令江南西路大大小小的官员一阵阵恐惧。 林希拿过茶杯,要开始开场白。 “林相公。” 突然间,一声突兀的尖锐叫喊声,在这个安静的院子里响起。 不少人忍不住的转头看去,就看到身穿黄门服饰,手持浮尘的李彦,一脸笑容的大步而来。 宗泽,刘志倚,周文台等人看到李彦,神情立变。 他们没想到,李彦居然这个时候冒出来! 黄履,沈括,刑恕等人都知道,正在抄家抓人的,就是这个黄门干的。 黄履表情有些冷漠,他与大宋绝大部分士人一样,看不清阉宦,也厌恶。 在场的一众来自江南西路的大小官员,也被吸引了目光。 从李彦的衣着上就能判断他是谁,这个人来的比较早,在洪州府胡作非为,敲诈勒索了不知道多少人。 也是前不久‘楚家殴死官差’的主角,更是抓人抄家的元凶! 是来自汴京城皇宫的黄门,手握南皇城司这样霸道衙门,谁敢惹? 不少人悄悄低头,生怕被李彦认出来或者惦记。 林希正准备说话,被李彦打断,看过去,淡淡道:“你是何人?可知这里是什么场合?” 正文卷 第六百零九章 棍棒 周文台闻言,看向不远处的站着的朱勔。 朱勔负责这才的保全,见周文台目光冷冽,头皮发麻,却不敢乱动。 李彦快步而来,直接到了上面最左边刑恕的边上,笑着与林希道:“林相公,咱家是官家派来江南西路” “我问你的是,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场合?”林希声音冷淡了几分。 李彦见着,忽然心里有些发怵,但这个场合,他一定要在! 他硬着头皮,依旧保持着,自以为镇定的笑容,道:“咱家知道,所以” “所以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来人!” 林希喝了一句,道:“将这个人给我扔出去!” 朱勔当即一挥手,有四个仿佛早就准备好的巡检就要上前。 李彦本来还不安,现在就恼羞成怒了,脸色不善的道:“林相公,咱家是官家派来的” “放肆!” 林希板着脸,呵斥道:“你是黄门,须知轻重。动辄就是官家,官家让你来这里的吗?这样的场合,你配吗?给我扔出去!” 李彦苍白的脸涨的通红,在这样的众目睽睽之下,林希这般训斥他,日后他还有什么脸面在洪州府,在江南西路立足? 眼见那四个巡检过来,他阴沉着脸道:“林相公,我是官家派来的,执掌南皇城司的内侍省黄门,这样的场合,我必须要在,你有什么资格赶我出去?” 林希表情一直淡漠,威严,一摆手,道:“将他押到柴房,等事后我再处置他。” 巡检不顾李彦挣扎,扑过去,就锁拿,,向着院子后拖去。 李彦真的急了,怒吼道:“林希,你凭什么拿我!你这是目无君上,是大逆不道!” 别人顾忌这个李彦,林希完全不在乎。 等李彦被拖走了,这才看向下面的一众人,淡淡道:“本官林希,参知政事兼吏部尚书,奉旨意c政事堂之命,来江南西路,宣布几项重要的人事任命。” 眼见林希这般霸道,连宫内黄门说关就关,下面一众大小官员,无不惊恐,纷纷站起来,抬手道:“下官谨遵诏命!” 齐墴端来一个盘子,里面了几道圣旨,几张公文。 周文台瞥了眼不远处的朱勔,朱勔连忙躬身。 这会儿周文台哪里还不明白,这李彦被放进来,明显是林希或者说宗泽等人商量好的。 当然,未必是李彦。 李彦一事,只是个小插曲,林希净手之后,就拿过一道圣旨,朗声道:“宗泽以及江南西路各级官员接旨!” 宗泽,刘志倚,周文台等立马起身,来到台下,抬手而拜:“臣等领旨。” 他们后面,江南西路一众大小官员,齐声道:“臣等领旨。” 林希打开圣旨,朗声道:“朕绍膺骏命:国朝百年,人心渐疲,民生颓丧,以江南西路为最,抗命不法,构害官差,百姓惶惶,士人不安,朕深以为恶。宗泽,行事果敢,勇闯敢为,社稷之柱,着命为江南西路全权大臣,总揽军民事,望以国为念,以民为本,整肃江南,涤荡清浊” “臣,宗泽领旨,定不负皇恩,不负黎民!” 宗泽大声应着,上前接旨。 林希将圣旨递给他,一脸严肃,道:“除此之外,官家有言:披荆斩棘,遇山开路,过河搭桥,卿重甚巨,朕深念之。” 宗泽神情微变,恍惚想起了来之前,他与赵煦的那一次用膳。 “臣宗泽领旨!”宗泽声音更大了一些。 林希点点头,拿出第二道圣旨,沉声道:“朕绍膺骏命:法天崇祖,因时制宜,江南百废,诸事当兴,着命宗泽,筹建江南西路巡抚衙门,揽政事。总督衙门,总日常军务,建六房,理全路之要” 崔童在人群中,抬着手,神情渐渐凝重。 所谓的‘全权大臣’还好,可这巡抚衙门,总督衙门,又是六房,分明是要揽权,不止分他们的权,还要对他们进行监控。 他还能悠闲的在后衙作画,有事没事办文会,与三俩好友游山玩水吗? 崔童这种‘人浮于事’,还算是好的。 更多人则开始惶惶,圣旨是一回事,那坐着的黄履是另一回事。 要组建南御史台的消息不胫而走,他们可不是简单的‘人浮于事’。 行贿受贿,买官卖官,眠花宿柳,胡乱判案,甚至是草菅人命,几乎没有他们没干过的。 原本只要不是太出格,只要入仕,那是稳稳的三代荣华富 贵,可现在,一股浓重的危机感,萦绕在他们心头。 不少人已经忍不住,悄悄对视。 他们能看到彼此头上的冷汗,眼神里的惶恐不安。 他们神思不属的时候,林希已经在念第三道圣旨:“朕绍膺骏命:天地清明,人心所向,万世太平,亿兆所望,诸事伊始,百官为先吏治所在,监察为要,司法之重,不畏贵庶” 果然,这些人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这道圣旨,说的是要在江南西路,建立一套新的制度,既要确保巡抚衙门行政高速有效,还要确保他们的清廉自守。 江南西路一众大小官员,少有能保持镇定的。 倒是开封府来的葛临嘉等人,淡定如常。 他们在开封府历经了这些,是经过层层筛选出来,不怕监察。 在林希最后一声‘钦此’后,宗泽领头,抬手道:“臣等领旨。” 林希看了眼盘子里还有三道政事堂的公文,顿了片刻,对齐墴摆了摆手,坐了回去,道:“下面,请宗巡抚讲话。” 宗泽领了旨意,坐回他的位置。 这场大会,是有计划的,宗泽与林希等人早就商量过流程,也针对可能出现的变数有过预案。 宗泽坐在椅子上,稍稍斟酌,忽然朗声道:“国朝百年,民生益疲,厄需改变。官家以及朝廷,定下国策大略,矢志推行‘绍圣新政’。本官在这里,问一句,在场的诸位同僚,可有反对‘绍圣新政’的?” 林希端坐不动,李夔c黄履等人虽然对宗泽突然改变流程有意外,倒也淡定如常。 只是,宗泽话音落下,院子里一片安静。 宗泽前面说官家朝廷,说国策大略,说矢志,这么大棒子,谁还敢说‘反对’?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章 未有 林希,李夔,黄履等人都看向一众人,目光炯炯。 一众人连忙低头,是大气不敢喘,一个字不敢出。 ‘绍圣新政’是国策大略大略不假,可先帝神宗朝的‘王安石变法’不也是国策大略,最后怎么样? 天下板荡,民不聊生,最终一夜被废,‘新党’全数流放! 如果说,以往他们反对‘变法’,是出于‘新法’侵害他们的利益。现在‘反对’,是因为‘绍圣新政’触及了他们的根本。 ‘绍圣新政’是剥夺他们的权力,要夺走他们的清闲,稳妥的荣华富贵。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更何况,这不止是财路,还是在要他们的命。 在场的,不少人都是纠结挣扎着而来,是不得已。 这会儿,他们已经深深的后悔了。 崔童面沉如水,心头一片焦灼,不断重复着一个念头:今天就想办法,今天就想办法 今天就想办法调离江南西路,苦心经营多年的地盘,哪有命重要! 宗泽坐在椅子上,一直在等着这些人说话,见没人挑头,心里多少有些失望。 他更加直接的道:“支持‘绍圣新政’的请坐,反对的就继续站着。” 院子里,更加的安静了。 但只是短暂的宁静,来自开封府的郑贺致,李博知,葛临嘉,包德四人,果断的坐下了。 他们四人这一坐,有些人就在其他人的注视中,犹豫着,挣扎着,慢慢的坐下了。 有开头,坐下的人就越来越多,六十多人的院子里,慢慢的就超过了一半。 抚州知府崔童一直在前后左右的余光看着,眼见坐下的人越来越多,尤其是之前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反对的人,此刻心安理得的坐着,完全无视他的目光,不由得更加忐忑,犹豫了。 他要是坐下了,就会被打上‘支持新政’的烙印,这辈子都洗不掉,今天之后,不知道会被多少人攻讦,甚至是众叛亲离。 可要是不坐下,别说能不能调走,今天能不能走出院子都是两回事! 与崔童有一样想法的人很多,越来越多的人坐下,上面那些大人物在盯着他们,不断有人支持不住,咬着牙,慢慢的坐下。 崔童头上冒出冷汗来,心头如热锅上的蚂蚁。 身边的坐下的是越来越多,眼见着站着的人不多,他刚想咬咬牙坐下,忽然有人说话了。 这是一个六十出头,白发苍苍的老者,他慢慢的抬起头,放下手,看向宗泽,声音虚弱又透着坚定,淡淡道:“宗泽,你不用逼迫了,我来出这个头,我反对。” 周文台见着这个人,脸色变了变。 这是洪州府的前任知府,比应冠还要早上两届。 这位是有名的‘书画家’,写了一手好字,画的一手好山水,在洪州府任上辞官,不到四十岁,而后就周游天下,徜徉山水之间。 这个人,是寒门出生。 宗泽制定的邀请名单,来的人,即便不认识,看到桌上的铭牌,他也能知道。 不管是站着的还是已经坐下的,见终于有人说话,打破该死的宁静,不由得都松了口气。 再看向这个人,心里都是又安定一些。 这是洪州府有名的‘宿老’,很有威望,倒不是楚家那种‘威望’,而是士林间的那种德高望重的声望。 这样的人出头,他们就会很有安全感。 “岳成鸣,我知道你。” 宗泽看着这个老者,也就是岳成鸣说道。 岳成鸣满身的书卷气,脸上写着‘倔强’,他看着宗泽,扫了眼林希,黄履等人,朗声道:“多谢宗巡抚能认出我。所谓的‘绍圣新政’,践踏祖制,纵容奸佞,是败坏朝纲,祸国殃民的恶政,我为什么不能反对?宗巡抚为什么要支持?” 岳成鸣说出了众人的心里话,不由得一阵舒坦,目光都看向宗泽。 林希,黄履等人不动如山,这种话,这种场面,他们见得太多。 宗泽看着岳成鸣,道:“我知道你。你以寒门之身科举中第,入仕不足十年,而后辞官,游历天下,书画造诣,享誉我大宋。” 岳成鸣没有得意之色,一脸淡然。 宗泽更加从容,道:“你游历天下,收集天下名字名画,现在家有良田千亩,古董字画无数,妻妾二十六,子孙二十七。你为官不足十年,俸禄满打满算,不吃不喝,不足六千贯,你而今家资百万。” 岳成鸣脸色变了,冷漠的盯着宗 泽。 下面的一众江南西路的大小官员,哪敢说话! 大宋的官员,哪有不贪不占的。一个七品官女人出嫁,陪嫁的田亩,铺子,金银首饰,绫罗绸缎,那就一个奢华! 正常而言,第一晚不是入洞房,而是在洞房里,两人清算家产,这一夜就都未必够! 林希,黄履等人悄悄对视一眼,暗自点头,宗泽倒是有所准备。 岳成鸣不敢说话了。 他的家资确实丰厚,经不起查。 但宗泽也是把话挑明了,就是冲着他们去的! 宗泽几句话就制住了岳成鸣,下面也是鸦雀无声,直接站起来,环顾一众下属,沉声道:“‘绍圣新政’,是国政,立志于‘富民强国’,为官者,当廉洁奉公,与朝廷同心同德。而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啃食民脂民膏!到了最后,居然还恬不知耻,说什么‘乱政’c‘奸贼’!你们读的圣贤书,作的道德文章,都是为了掩饰你们的一肚子男盗女娼,蝇营狗苟吗?” 不知道多少人浑身冰冷,阵阵胆寒。 宗泽的话,十分严厉,也预示着,朝廷,江南西路,这一次是要动真格,不会给他们什么机会了。 葛临嘉这时果断出列,朗声道:“回巡抚,下官等,忠君侍国,为君为民,绝无私心!” 郑贺致,包德等跟着出列,抬手道:“下官等,忠君侍国,为君为民,绝无私心!” 他们三人一说,就有更多的人跟随。 崔童是没有坐下的那一批,眼见着大势所趋,当即跟上去,喊道:“下官等,忠君侍国,为君为民,绝无私心!” 院子里的情景,迅速变化,绝大部分人都跟着喊,没有喊的是寥寥无几! 岳成鸣是其中之一,他知道,今天是难逃一劫了。 身败名裂! 他不甘心,他愤怒,满腔火焰。 大宋百年来,都是这样的,凭什么要这么对他? 但他无力喊出来,贪赃枉法,啃食民脂民膏,这是最基本的底线,这种场合,他会越描越黑!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一章 稳乱 宗泽瞥了几眼那几个始终畏畏缩缩,不肯表态的几人,转身抬手向林希,道:“林相公。” 林希点点头,从齐墴端着的盘子里,拿出一道公文,朗声道:“政事堂令:着全权大臣宗泽,统领江南西路改制,以巡抚为主,置六房,统领全路” 下面一大群人,只能安静的听着。 林希又拿出一道:“政事堂令:由政事堂提议,陛下御准,批设南御史台,南大理寺,南皇城司,监察江南西路,并行诸权” 说完,林希又拿出一道:“政事堂令:江南西路官场靡丧,奢侈腐败,臃肿不堪,着令江南西路巡抚衙门,改制衙门,裁剪庸官,例行清廉公正高效的政事体系” 一众江南西路的大小官员,更是坐不住了。 这是明晃晃的亮刀,要对江南西路的官场进行大清洗! 果然,不等他们多思考,宗泽接过政令公文,转身就道:“本官宗泽,以江南西路巡抚宣布任命:抚州知府崔童,令调他用,葛临嘉任抚州知府,包德任信州知府,郑贺致任赣州知府,李博知任吉州知府” 江州知府空缺,赣州知府没来,吉州知府‘探亲’未归,所以,只有一个抚州知府崔童在。 崔童表情变幻再三,还是默认了。 他虽然有资历,也有些背景,在前面做的这些大人物,足以打消他的一切底气! 宗泽说着,目光一直在审视着在场的众人。 岳成鸣被宗泽几句话压的不敢吭声,还有谁敢冒头? 大部分人低着头,目光闪烁不断。 宗泽任命的,都是江南西路的几个大府,府越大,知县就越多,知府换了,知县还远吗? “江南西路巡抚衙门,” 宗泽的话,还在继续,道:“总督衙门,巡检司,以及所辖的六房,各路兵丁,巡检c差役等,将会尽快理顺,各府州县,要戮力推行,尽早完成制度革新。” “‘绍圣新政’纲要,巡抚衙门将综合江南西路实际,择时颁布。” “江南西路诸项政事,各府县必须尽快整理好,上报巡抚衙门。巡抚衙门将作出最为合理的统筹安排” “对于江南西路近一年发生的各种大案要案,将严格遵照大宋律,由御史台,路府州县刑房或者巡检等提高大理寺,由大理寺裁决” 宗泽压住了局势,就开始宣布他的施政安排。 他说的其实还是粗浅,简单的,并没有详细。 即便是这样,六十多个江南西路的大小官员,还是一阵阵的表情变幻,神色各异。 宗泽本身就是来整顿江南西路官场的,这般雷厉风行之下,给江南西路带来的,不止是电闪雷鸣,狂风暴雨,还有大地震! 林希坐着,一直静静看着。 他与黄履,李夔等人的看法一样,有军旅经历的宗泽,在诸多事情上,表现了常人没有的果断。 这样的单刀直入,不搞弯弯绕绕,或许最适合现在的江南西路。 宗泽说的并不多,等他告一段落,就看向一众人,道:“诸位同僚,可有什么想说,想问的?” 岳成鸣被巡检押着扣在一旁,抚州,赣州等知府换人,这种情况下,谁还有勇气多嘴? “关于江南西路的各种情况,本官还需要与诸位多了解,” 宗泽见没人说话,就道:“大家在洪州府多住几人,我们共同探讨。” 刚刚被‘令调他用’的崔童苦笑都苦不出来。 他之前早就料到,他一时半会儿就回不去,现在成真了。 他被‘令调他用’,又要被‘留’在这里,想活动关系调出江南西路,短时间也不太可能了。 与崔童想法相似的还有不少,而更多的,则是恐惧。 南皇城司的‘抓人抄家’还在继续,不断扩大,他们被留在这里,谁知道外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们极有可能,昨天住客栈,今天就进大牢! 宗泽没有废话的意思,抬头看了看,还不到一个时辰,便道:“大家都辛苦了,本官安排的饭菜,咱们边吃边聊。” 说着,宗泽转向林希,道:“林相公?” 林希站起来,转身向后走。 他这一趟,主要是宣布宗泽的任命以及江南西路的变法,任务都已经完成,顺带着考察宗泽的能力,现在,宗泽的表现令他满意,自不会再多插手。 院子里,六十多位大小官员,除了少数人,绝大部分人望着一众人的 背影,神情十分复杂。 郑贺致,葛临嘉等人自然高兴,虽然是来江南西路这样的偏僻之地,可总算是迈入了‘府级’官员的行列,在这里待个一两年,他们就能步入‘路级’,成为四品官! 那,他们离封疆大吏,或者六部郎官,就近在咫尺了! 四人充满喜庆,相互道喜。 也有一些之前章惇等人安排的人,外加啊最近倒过来的,围着郑贺致,葛临嘉等人,想要多亲近。 葛临嘉等人八面玲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自然也希望认识一些本地人,于是,一个十多人的小圈子就形成了,三言两语就熟络,一边说笑一边向着不远处的偏庁走去。 林希,李夔,黄履,宗泽,刘志倚,沈括,刑恕,周文台等一大群人,来到后衙,还不等坐下,陈榥急匆匆跑过来,在宗泽耳边低声道:“南皇城司那边好像有异动。” 宗泽的三千兵马已经入城,完全不惧五百人的皇城司,对于林希,黄履等人的目光视若无睹,道:“什么异动?” 陈榥有些迟疑,瞥了眼林希等人,低声道:“好像有两百人在聚集,要冲这里来。” 宗泽是江南西路刚刚宣布的全权大臣,要是这时南皇城司闯过来,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林希,黄履,李夔等人没有说话。 小小的南皇城司,他们根本不放在心上。他们还想再看看,看看宗泽会怎么应对。 南皇城司,毕竟是皇城司,那是官家的衙门。李彦又是黄门,宫里派来的。 外臣们若是处置不当,那就可能会被扣上‘不尊君上’c‘图谋不轨’等的大帽子。 宗泽只是顿了片刻,道:“传我的话,南皇城司不得乱动。先去见李彦,今天,是本官容忍他的最后一次,再敢肆意妄为,本官就将他押解回京!” 林希,黄履等人没说话,这种口头上的警告自然是最实际,最实用,但,不能付诸行动! 陈榥应着,快步出去,跑向关押李彦的柴房。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二章 统合 林希对于宗泽的处置,还是认可的,说道:“从目前来看,江南西路的官场是一片混乱,厄需整顿。你所提请的,我都已批准,吏部这边会抓紧发文。你可提前采取行动” “防止他们狗急跳墙!” 黄履接话,道:“在开封府试点之时,不少人事先将府库搬空,将衙门掏空,留下大量的亏空,还有一些人事,故意打乱,令后来者无法收拾” 抗拒c阻碍‘新政’的手段,真的是层出不穷,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做不到。 宗泽应声,道:“是。所以下官考虑着,先将他们扣在这里,考察清楚了,没问题了再放回去,同时加紧对各府县的整顿,监控” 刑恕这时看了眼林希,道:“南大理寺如果建在南昌县,那么,就要抓紧。一边建衙门,一边临时衙门要立起来,先处理小案子,不断熟悉” 宗泽道:“刑少卿放心,关于各个衙门,待工部陈侍郎到了,下官会与他商议,会统一作出规划与安排。” 提到陈浖,李夔探头看向众人,道:“他是带着苏相公一起来的,还要多久?” 周文台默默估算了一会儿,道:“可能还要两三天。” “等不及了,巡抚衙门先行开工。” 林希拍板,道:“我会在三天内启程回京,其他人,半个月内也得回京,诸多事情,要在我们走之前定下大框架。” 来的人,几乎都是朝廷高官。 并且,要么是一把手,要么是主事者,这么多人,不可能一直在江南西路耗着。 宗泽倒是希望这些人多带些日子,情知也不可能,便道:“好,下官让南昌知县立刻就办。” “那个知县还没找到?”黄履突然问道。他之前与林希去过南昌县,结果是那个知县‘畏罪潜逃’了。 也真是奇葩。 宗泽现在忙的脚不沾地,只是发了一道海捕公文,根本没有心思认认真真去找出来。 宗泽摇头,道:“下官暂时没空理会他。” 黄履一笑,道:“我来办。” 刑恕是大理寺少卿,与御史台合作最多,顿时明白黄履的意思。 南御史台筹建在即,这位御史中丞,是要试试江南西路以及整个江南的水了。 林希看向宗泽,肃然道:“最为要紧的,还是‘新政’,对于‘新政’,你要胆大心细,可以出问题,大一点也没事,可不能失控!贺轶的事,不能发生第二次。对于楚家的事,我已经去信朝廷,希望朝廷尽可能的压一压,你这边,要明白朝廷的压力,不比你小。” 楚家欧死内监带队的南皇城司官差,这是捅了天大的篓子。 可也给了反对变法势力的一个大口实,而今舆论已然风起云涌,开封城现在肯定传遍,磅礴如山的压力,定然盖压在朝廷之上! 宗泽深吸一口气,道:“下官明白。” ‘新法’从真宗以来,无不是扛着巨大压力,先帝朝压力大,现在的压力,更是大字不足以形容。 林希不想给宗泽太多压力,看向李夔,黄履等人,道:“你们这几天,加班加点,不要睡了,争取与我一同回京。” “是。” 黄履,李夔等人肃色道。 林希这边交代任务,陈榥到了李彦被关押的柴房外。 李彦被关押了半个多时辰,此时既忐忑有羞恼。 林希完全不给他面子,大庭广众将他直接关押了。在此之前,江南西路的大小人物,纵然再放狠话,也没人真敢把他怎么样! 他猜到林希会发怒,却没想到,会是这般直接! 这是羞恼。 同时,他也忐忑。 林希到底是当朝相公,身份非同一般。并且,他是大相公章惇的亲密盟友,又深得官家信任。 究其根底,李彦只是一个小小的黄门! 从始至终都是! 狐假虎威也是分人的,在林希这样的大人物面前,他既自卑也没能力反抗。 他在忐忑,忐忑林希会怎么收拾他。 像林希这种地位的人,收拾他,根本不用顾忌其他人所担心的,被扣上‘大不敬’c‘图谋不轨’的大帽子。 他还不知道,南皇城司那边因为他被扣押,居然聚集人手,想要冲入临时巡抚衙门救人! 陈榥在门外静静听了一会儿人,推门而入。 李彦吓了一跳,又故作镇定的坐在柴草上,闭目不 动。 陈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淡淡道:“告诉你三个消息,第一,南皇城司聚集了两百人,像是要冲这里来。” 李彦吓的猛的睁眼看,跳了起来,惊恐的道:“你说什么?” 要是他手下的南皇城司冲击巡抚衙门,那可是百死莫赎的死罪! 陈榥脸上的不屑之色丝毫不掩饰,道:“第二,巡抚说了,容你最后一次,再敢肆意妄为,就将你押解回京。” 李彦心神冰冷,急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快放我出去,可不能让他们过来啊!” 南皇城司冲击临时巡抚衙门,可是天大的祸事! 陈榥越发不屑,道:“第三个,是我附赠给你的,你那个干爹杨戬,也要被外放出京了。” 李彦一怔,道:“真的?” 这个消息,他不知道。可要是他干爹被放出京,那他在宫里唯一的靠山就没了。 他在这里,想要狐假虎威的资本都没有了! 李彦一时间浑身冰冷。 他在洪州府以及江南西路干的事,他最清楚,有人畏惧他,事情自然会压着,可他要一朝落难,所有事情都会浮出水面! 扯谎看着李彦越发苍白的脸色,恐惧的神情,让开身,淡淡道:“去吧。” 李彦一个激灵,连连点头,快步跑出去。 不管陈榥说的真假,他先得出去,得了自由再说。 陈榥看着他的背影,一脸不屑冷笑。 一个小人,一朝得志,忘乎所以,不知死活! 陈榥这边搞定了李彦,转身又去偏庁。 只见这些来自江南西路各府县的主官们,坐在凳子上,看着桌上的饭菜,没有几个人有胃口动筷子。 除了来自开封府那几个与‘志同道合’的同僚们围聚一桌,有说有笑,其他人尽皆沉默。 前任抚州知府崔童坐在凳子上,儒雅的脸上,一片沉默。 他心里是万分后悔,一个劲念道:不该来的不该来的 他要是不来,派人探听消息,第一时间离开江南西路,寻找其他门路调出去,就不会这样,被扣在这里,连传话出去都做不到了。 ‘不知道外面的人,能不能想办法摸进来?’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三章 两可 崔童心里暗暗想着,寄一丝希望他留在门外的那几个人。 这时,崔童忽然想起了岳成鸣,转头四处看去,却没有找到。 “被巡检司的人带走了。”他边上的人低声道。 崔童这才有心看去,是德化县的知县。 他犹豫了下,低声道:“还有办法出去吗?” 德化县这知县瞥了眼其他人,低声道:“其实也不用担心,不会扣我们太久。法不责众,难道还能将我们都一起下狱不成?” 崔童一听,心里的紧张缓和不少。 ‘是啊,我们这么多人,要是长期扣着,或者全部下狱,那肯定朝野沸腾,宗泽不敢这么干’ “还是得想想办法。”崔童还是忍不住的说道。 德化县知县见有人看过来,连忙坐直身体,目不斜视。 崔童神色动了动,心里叹气,也没敢再多说。 这时,李彦出了临时巡抚衙门,直奔南皇城司。 他出来了,自然压住了南皇城司缇骑的蠢蠢欲动,他直接回了他房间,还在思考着陈榥丢给他的最后一个问题。 至于前面两个,都是好说。 如果他干爹杨戬出宫,就没人能在官家身边,为他说话了! 这等于,他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变成了无根之萍! 没有靠山,他就是一个外派的小黄门,无请我叔叔,别说宗泽,周文台了,就一个稍微有点关系的小知县,他都不敢擅动! 过惯了豪横日子,李彦怎么愿意再蝇营狗苟的过活? “必须查清楚,干爹是否真的要出宫了!” 许久之后,李彦双眼发红的自语。 他之前抄没楚家等一干洪州府大户,着实捞到了不少油水,正是时候送一笔回京了。 李彦想清楚,就招来人,耳语了一番。 那司卫一抱手,道:“是,公公放心,小人一定为您办妥!” 司卫刚要走,李彦又一把拉住他,道:“我们的事,先暂缓缓,再有事,先通报一下巡抚衙门。” 司卫一愣神,道:“公公,是所有事情吗?” “所有。”李彦道。被林希关了一次,李彦也意识到了他自身的身份,确实不能与这些文官硬碰硬。 宗泽真要是恼怒,将他押解回京,那他这辈子就完了。 “是。”司卫见李彦说的认真,抬手应下。 李彦目送他离去,想了又想,又去地牢。 很多案子,他还是不放心,得牢牢坐实没有破绽才行。 临时巡抚衙门。 林希,黄履,李夔等人,与宗泽详细的说着方方面面的事情。 他们本已经逃过了一天了,但这一开口,还是有说不尽的话。 韩征宜,陈榥这样的幕僚角色,都在一旁奋笔疾书,将所有人的对话记录下来。 直到过了晌午,众人实在饥肠辘辘,这才暂停,换了间屋子吃饭。 林希在生活上,是极其刻板的人,奉行食不言寝不语。 “你们可以说,我听着。”面对着青菜小米粥,与其他人说道。 众人犹豫了下,还是黄履道:“说的口干舌燥,都累了,先吃饭,吃完了再说吧。” 众人皆点头,相公不说话,他们哪敢自顾相谈。 林希也没有多说,开始拿起筷子吃饭。 在场的,虽然大部分出身世家,虽然没有林希这般吃素的,可也没有几个喜好大鱼大肉。 几个人吃的简单,偏庁里十分安静。 倒是另一边,没怎么吃的众人,还围着桌子,坐在凳子上。 他们几乎没有什么交谈,葛临嘉等人心态轻松,并且没有被限制行动,已经离开了。 剩下的人,面对着门口的巡检,哪敢说话,窃窃私语都没有。 周文台从一群大人物身边脱身,招来了朱勔。 朱勔站在台阶下,一脸恭谨,抬着手道:“府尊。” 周文台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漠然道:“你是我洪州府的巡检。” 朱勔一听,知道秋后算账来了,连忙解释道:“府尊,是宗巡抚临时派人通知属下,属下来不及通知府尊,并非有意瞒着府尊,更不是越级候命。” 周文台走下台阶,向着门外走去,淡淡道:“我不管原因是什么,只有这一次。” “是!下官定当谨记!”朱勔连忙跟着,应声道。 其实,朱勔与李彦很像,原本都是不起眼的小人,算是骤登高位。不同于李彦,李彦出自宫里,还有个内侍省二号人物的干爹。 朱勔是没有一点靠山,全凭八面玲珑c实干,自己爬上来的。 到了现在,他也是一点靠山都没有。 所以,即便周文台不是蔡卞的门生,作为洪州府知府,朱勔也是万万得罪不起,否则必将前途尽丧! 周文台的任命,虽然早就下了,可还得巡抚衙门再确认一遍。 同时,江南西路巡抚衙门,今天算是正式确立。作为首府的洪州府,周文台也要配合着,做出更多的部署。 尤其是治下的州县,需要更为严肃的整顿。 洪州府,也有两个知县没来,一个寒腿告假,一个回乡祭祖。 周文台找来韩征宜,两人再次对一些既定计划进行确认。 韩征宜神色肃重,道:“东家,从今天的阵势来看,朝廷不止是要在江南西路变法,而且还要快准狠,没有一点慢慢来的意思。” 周文台看了他一眼,道:“现在也能告诉你了,大相公与老师以及其他诸位相公,深感时不我待,不排除,大相公会亲临洪州府。” 周文台神色微变,章惇若是来,那可就是泰山压顶了! 周文台说过这一句,便道:“现在,有三件事要做,第一,整肃各级知府,确保政令通畅。其二,对于府c县六房c兵丁,巡检司c差役等,要加速推进完成,确保能够犹如臂使!其三,就是舆论,这是重点,要在洪州府士林间,大肆通报楚家等的恶行,以及宣扬‘绍圣新政’的好处” 韩征宜认真的听着,记着。 这些,或许用不着明天,今天就会施行。 周文台交代几句,没有多说,随口吃了点东西,再次返回临时巡抚衙门。 这时,在林希,黄履等的见证下,宗泽正在对江南西路的府县官员进行一对一的谈话。 这些就是被留在偏庁的人,少数人态度坚决反对,少数人坚定支持变法,更多人犹犹豫豫,蛇鼠两端,态度模糊不清。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四章 劝归 宗泽耐着性子,一个个谈话,秉持了朝廷的‘宽仁为本’,面子上是做到位。 这些人本就心怀鬼胎,宗泽不算,还有参知政事兼吏部尚书的林希,御史中丞黄履在一旁,哪敢说真话。 有人临时抱佛脚,声称支持‘绍圣新政’,可眼角眉梢都是闪躲。 宗泽倒也是直接,一眼看出来的,便直接说道:你醉心书画,游戏山水,何必在宦海沉浮,铜臭穿梭? 有的明白的,当场表示辞官,宗泽c林希当场允可。 装糊涂的,宗泽怒斥罢黜,林希允可。 还有些慷慨陈词的,直接被宗泽扔了出去。 对于态度模棱两可的,宗泽话语委婉了一些:官家曾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这部分人更犹豫了,但在林希随后的一句‘嗯’字上,登时心如死灰,只能表示辞官归乡。 宗泽‘劝归’,吏部天官见证,即便硬着头皮不肯走,那明天或许后天,就不得不走了。 剩下的,就是‘支持’的人群了。 这一群人,着实难辨真假。 随着章惇等不断得势,权力飞速扩大,倒向‘新党’的人是越来越多,一时间,各种乌烟瘴气,蛇鼠两端的事时有发生。 宗泽并不是‘新党’,严格来说,他与许将,梁焘等人类似,属于忠于赵煦的‘帝党’。 因此,他没有在意,堵其中不少人,还是进行了‘劝归’,他要换上,让他信任的人。 一下午,宗泽就将江南西路十二个府外加三十多名大小官员进行了更换了。 抚州知府崔童,也在这个范围中。 他走出临时巡抚衙门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之前还很颓丧,出了门,反而一身轻松。 他的幕僚飞快赶过来,急急的低声道:“府尊,没事吧?之前有出来的人,大怒的要进京告御状了。” 崔童心头轻快,不由得冷笑了几分,道:“林相公在场,就算是告御状,又能怎么样?不去还好,真要去是去了,就等着群起而攻之吧!” ‘旧党’以及反对势力,对‘新党’的攻讦是漫无边际,无休无止。同样的,‘新党’的清算以及对‘旧党’等反对势力的打压从来没有手软。 那些不冒头躲着的都被揪出来清算,别说冒头的了。 幕僚见崔童神态有异,不禁低声道:“府尊,您不会,也被罢了吧?” 崔童大步向前走,道:“什么罢不罢的,无官一身轻,走,今后琴棋书画,游山玩水,逍遥自在,再无这些事了!” 幕僚吓了一跳,又见还在巡抚衙门附近,不敢多言,心头不安的跟着。 他这种‘幕僚’,性质上是属于一种‘临时效力’,要么是等待机会再科举,要么就是等着举荐。 这崔童要是辞官不干了,他的前途不就是没了?! 宗泽的动作,真的太快了,这边‘劝归’,当晚,就发布了一系列任命邸报。 江南西路的官场,凡是重要的位置,几乎没几个能留下。 与此同时,总督府的动作也没停,每个县直接派了一百虎畏军,前往整顿各县的兵丁,并接管兵曹的权力。 巡检司也没闲着,各府县都在加紧酝酿,准备。 宗泽的动作,经过这段时间的准备,一旦发动,可以说是相当快速,根本不再给他们机会。 对于江南西路官场真正的冲击,由此拉开。 是夜,消息传遍江南西路,各个地方都炸开了,瞬间就乱作一团。 不管是大官小官,都恐慌不已。不甘心权力丧失的四处活动;钱粮被削的,想要最后狠狠捞一笔。还有许许多多的,收拾细软准备逃跑的。 袁州府,一处三进三出的大宅子 袁州知府董铮,坐在他的书房里。 书房里,有一个大火炉,他身旁放着一堆书信,账簿,他面无表情,一页页撕着,放入火炉里,看着一张张被烧成灰烬。 一个妇人推门而入,闻着刺鼻的烟味,皱了皱眉,上前来,看着火光映照下,少有的冷漠表情的董铮,轻声道:“主君。” 董铮头也不抬,继续烧着,道:“处理好了?” 妇人道:“田亩倒是有人接手,只是铺子,宅子,还有一些金银首饰,古玩字画,一时间无法脱手。” 董铮道:“尽快处理干净吧,朝廷很快就会来了。” 妇人不解,蹙着眉道:“主君,朝廷总不能,将整个江南西路的官 员抓尽,全数抄家吧?” 江南西路大大小小的官员太多了,哪怕历经这两年的调整,将那些转运司,节度使之类裁撤,可依旧十分复杂。 并且,百年太平,士人通婚,绕个圈,都是亲戚,牵一发动全身! 董铮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呵斥道:“你懂什么?‘新党’那些人上次被流放,这一次是复仇来了。江南西路只是一个开端,等着他,他们更狠的手段还在后面。” 董铮为官二十多年,也曾在京城待过,深知表面上的仁义道德都是假象,你死我活才是根里! 元祐初的那些大案,将‘新党’尽数扫出了朝廷,多少人死在来来回回流放的路上。 更有二十多年变法心血一夜被废,这些人能轻易罢休? 妇人表情不甘,道:“可是,这么多家产,一时半会儿也清理不完,再说了,朝廷真要来查,也掩饰不了。” 董铮继续烧着,火光下表情变幻,甚至于有些狰狞,道:“这个天下,也不是他们为所欲为的!他们想要在江南西路搞清算,天下人都不会答应!” 妇人不懂这些男人的事,她只关心她掌管的钱粮。 见董铮在发怒的边缘,她还是道:“不少人都跑上门来,一直这样避之不见吗?这样人情来往很容易出问题的。” “哼!” 董铮一边说着,一边冷哼,道:“我早就告诫过他们,凡是要有分寸,不要太过。现在他们知道怕了?找我又有什么用!” 董铮确实有些关系,可这些关系是‘新党’清洗之后残留下来的。残留下来的这些人,本就日日惴惴,摇摇欲坠,哪还有余力帮其他人? 妇人见状,有些不耐烦,道:“我知道了。” “将你的事情,也给我擦干净了。” 突然间,董铮抬起头,目光冷冽的看向妇人。 妇人表情变幻了一下,还是带了一丝恭谨的道:“是。” 他们不是夫妻,这妇人也不是董铮妻妾,是养在外面,专收黑账的。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五章 升级 董铮没有再理会,继续烧着。 他表情有些漫无目的,心里还在思索着种种对策。 他没有去洪州府,知道去的那些人没有好结果,他很庆幸,可也同样的在考虑着退路。 朝廷来势汹汹,分明要大动干戈。 “也不知道,我之前做的那些准备是否能奏效?”董铮轻声自语。 他没有坐以待毙,一直在动用各种关系。但大势所趋之下,他难以确定,是否还能像以前那样保准。 袁州府坐落在宜春县。 县衙里,一个文吏走出来,哈了口寒气,向着不远处的茶楼走去。 他走进去,就有人上前,低声道:“梅押司,早就在等着了。” 梅华应着,上了二楼包房。 包房里,立即有三个大汉站起来,一脸激动的喊道:“哥哥。” 梅华三十多岁,面色沧桑,看着三人,抬手道:“三位兄弟深更半夜等我是?” 三个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异常高大的汉子,抬手道:“哥哥,出事了。前几天,我们劫的那家有人跑了,据说要去洪州府告状。” 梅华脸色大变,道:“是什么人,现在在哪里,能拦得住吗?” 其中一个人有些尴尬,没说话。 还是那个大汉,道:“是一个小娘子,不知道现在到哪了,估计快到了。” 梅华脸上恢复镇定,慢慢坐下来,下意识的拿起茶杯。 从短短几句话中,他就知道事情经过了。 前不久,宜春县有村落大旱,百姓食不果腹,他们四个便合谋劫富济贫。 梅华是策划,三人执行,过程中,他们中有人不小心露了脸,被几个人看见。 除了那个小娘子,其他人都被他们杀了灭口。 那小娘子,被其中一个兄弟看上,藏于山寨,却没想到,没有看管好,让人跑了。 所谓的‘押司’,是一种‘敬称’,根本不是官,只不过是底层小吏。 即便是底层小吏,梅华也清楚,整个江南西路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那些当官的都惴惴不安,在准备着跑路,何况他这种底层小吏。 不说他经手的钱粮不干净,这种‘劫富济贫’的事,他与他的兄弟们就没少做。 而且,不少人是知道,不过是心照不宣,没有揭发。 但袁州府风云突变,他还能安稳吗? 那说话的大汉,见梅华不吭声,情知不好,便大声道:“哥哥不用担心,我们占了一个山头,有吃有喝,哥哥跟我们走,就是我们大哥,绝不会慢待分毫!” 对于这样的话,梅华一百个相信,只是,能安稳的做官,谁想落草为寇? “再等等看。”梅华说道。 劫富济贫,梅华不在现场,所以他暂时是安全的。 三人又对视一眼,另一个说道:“哥哥如果不信我们,我们还认识了几位好汉,他们占山占湖,连县衙都拿他们没办法,实在不行,我们去投靠他们。” 梅华又喝了口茶,道:“没到那种地步。” 他很镇定,至少脸上是这样。 袁州府还算平稳,宜春县相对就更安静了,那些纷纷扰扰,真假难辨的流言蜚语,并没有真切的落到宜春县。 明显是领头的大汉看着梅华,沉声道:“哥哥,我得到消息,洪州府那边,正在调兵遣将,明显是要大动干戈,再走,我怕来不及了!” 纵然变法飓风还没有袭来,可能雷声轰鸣,任谁都不敢小觑。 梅华表情很沉默,好一阵子,才抬起头,笑着道:“诸位兄弟不要着急,我来想想办法,我在洪州府,还是有些关系的。” 三人倒是不信,毕竟是多年的兄弟。 梅华虽然被人称为‘押司’,实际上权力,影响十分的小,并不能疏通这样的‘劫掠杀人’的大案。 “我先回去了。” 梅华笑着站起来,拿起帽子就要走。 三人面面相觑,却又不好阻拦。 梅华出来后,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天色,摸着黑往回走。 刚回到家,家里的婆娘就一边和面一边唠叨道:“天天这么晚回来,钱钱没有,官官也没有,半个月前,就听你说要晋升了,我跟你说,你要是养外宅就早点说,老娘趁着年轻,还能改嫁” 梅华没理会她,将打包回来的饭菜放下,就进了书房。 他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双眼里都是忧 色。 之前,知县告诉他,他会晋升,从吏变成官,一旦迈入了‘官’,那就是前程远大。 可洪州府那边,突然风雨大作,将一切都给打乱了。 刚才,那三兄弟的话,更让梅华忧心。 若是洪州府那边的巡抚衙门彻查,他终究难以脱身,别说前程了,性命都未必能保得住。 落草为寇,非不得已,他万万不想走那一步。 而洪州府,其实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案子。 那个幸存下来的女子,在洪州府控诉遭强盗抢劫,杀人,她被掳走侮辱。 这个案子,自然落到了巡检司身上。 可巡检司初建,手里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对于宜春县是鞭长莫及。只能将案件下发给宜春县来调查,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宗泽等人,忙着对江南西路官场权力的重新架构,夯实,事情有方向,却又千头万绪,忙的不可开交。 受害女等了一天,眼见无望,一咬牙,从故旧那借了一笔银子,只身前往汴京,准备告御状。 而此时的开封城,早已经陷入了巨大的旋涡之中。 朝野对于江南西路进来发生的种种事情,产生了激烈的争论,新事旧事全都被翻了出来,攻讦朝廷,攻讦章惇,攻讦‘新党’的奏本与声音,充斥了开封城。 垂拱殿。 章惇,文彦博,苏轼,来之邵四人站在赵煦身前,各有表情。 赵煦坐在椅子上,神色如常,听着他们说话。 苏轼抬着手,愤慨又沉色的道:“官家,这内监预政事,是千古大忌!那李彦,在江南西路横行霸道,无人可制,早就惹的天怒人怨。臣请官家将其召回,发有司,严厉审讯!” 来之邵表情淡淡,道:“不说什么天怒人怨是从哪来的,李彦身为内监与皇城司一同被不法刁民围殴,苏尚书怎么只字不提?再说,李彦是宫内黄门,发有司审讯,天威何存?苏相公这些话,不妥吧?” 苏轼直接转过头,怒声道:“那些士绅为何围殴他,来尚书心知肚明!李彦一个内监,不知本分,肆意妄为,不严惩,何以平息民怨,众怒怎能消?” 来之邵看都不看他,依旧淡定的道:“民怨?我怎么不知道有什么民怨,倒是听说不少百姓对楚家被抄,是拍手称快,弹冠相庆。众怒,苏尚书指的是哪些人?”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六章 定调 苏轼对于赵煦亲政后,或者说之前就出现的乱象,早就忍无可忍,若不是赵煦用尽手段,一而再的挽留,他早就去西湖隐居了。 眼见来之邵轻描淡写,要将这件事划过去,顿时怒道:“来尚书,现在民怨,众怒都要做划分了吗?那你看我,是在民怨里,还是在众怒内?你们刑部,是要怎么对付我?” 来之邵不由得冷笑了,道:“我刑部对事不对人,苏尚书是要我们怎么分?分出个朔党蜀党吗?至于我刑部要怎么对付苏尚书,这话差了。一来,我刑部无权调查三品大员,并且,也要看苏尚书在楚家不臣这件事上,充当了什么位置。” ‘楚家不臣’,这是刑部对楚家一事的定调了。 苏轼冷哼,反口讥讽道:“这就急着搞诛连了吗?好!我就是楚家一案的幕后主使,你拿我吧!” 来之邵脸色一沉,怒声道:“苏轼!这里不是菜市口,是御前,你说过谨慎一点!” “来尚书已经喊打喊杀了,我再谨慎又有何用!”苏轼怒目以对。 章惇站如松,面色严肃,一言不发。 文彦博拄着拐,垂着头,仿佛睡着了一样。 赵煦手里抱着茶杯,面色不动,看着来之邵与苏轼打嘴炮,心里暗笑不止。 对于楚家发生的这种事,他虽然感到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并不是多么震惊。 倒是朝廷,或者说‘新党’愤怒不已,借题发挥意图明显。 昨日,李清臣就在他面前,要求下旨,严厉惩处,绝无宽宥。 现在,来之邵更是直接要定性为‘不臣’。 ‘不臣’与谋逆几乎是一样的,但凡暴露,是诛九族的大罪! 洪州府一百多号士绅,还是那种最有分量的,这么多人要是诛九族,别说洪州府会空,江南西路或者整个大宋都得牵累无数,包括汴京城! 大宋的士绅阶层已然固化,转个弯都是亲戚,如果诛连,哪怕只是‘依法’严惩,可以清晰预计,至少会有数千人直接被斩,数万人受不同的牵连! 赵煦将四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喝了口茶,道:“好了,你们停一停,听听其他人的看法。文相公,你怎么看?” 来之邵与苏轼遭到了‘训斥’,同时收声,躬身之后,目光又看向文彦博。 现在的政事堂相公中,只有文彦博与王存两人是‘旧党’,王存现在被辽人拘押,只剩下一个文彦博。 他的话,就是曾经的‘旧党’的话! 苏轼神色肃然,他希望文彦博说些什么,纵然阻止不了,也不能令事情无限制扩大,必须要遏制在一定范围内,不能任由‘新党’借机兴风作浪! 来之邵表情就更严肃了,文彦博到底是参知政事,他要是硬是阻止,他或许会有不少麻烦。 文彦博慢慢抬起头,神色思忖,语气平静又坚定的道:“回官家,天威不容亵渎,楚家以及其他涉案人等,但严惩不贷。臣的意思是,楚家以及那一百余士绅,首恶者,夷三族,从犯,流放三千里。江南西路官员,分情况,一律严惩。” 苏轼眉头皱了松,松了又皱。 他先是觉得文彦博说的严重了,夷三族,太可怕。可变相来说,又限制了章惇等人更大的诛连。而流放三千里,涉案热尔,怕是真的会有上万! 毕竟一个大家族就可能成百上千,‘新党’有意诛连,上万都打不住! 这样严酷的手段,令人胆寒! 来之邵却挑眉,果断接话道:“文相公此言不妥。” 文彦博没理他,拄着拐,低着头。 赵煦哪里不知道文彦博的心思,还是想要控制事态发展,瞥了眼依旧不吭声的章惇,笑着道:“来尚书,有什么话说?” 苏轼见赵煦居然微笑,心底突然发寒。 如果雷霆大怒还好说,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那就说明,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来之邵抬手向赵煦,沉声道:“官家,宫内黄门,皇城司,都是天威所在,楚家如此胆大妄为,夷三族,等同鼓励,须诛九族,以震慑狂徒,彰显浩荡天威!至于追究当地官员,臣认为,追究的不应是现任,而是往前历任,楚家这般狂悖,定然是多年累积而来,不可放过!” 苏轼听明白了来之邵的话,既是要保宗泽,周文台等人,同时也要借机继续扩大对江南西路官场的追击力度! 苏轼不敢在听了,连忙抬起手,朗声道:“官家,楚家一案,本就是大案,若是这般大肆追究,诛连,动静太大,有失官家仁德,臣请官家三思,从轻发落!” 赵煦又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看向章惇,笑着道:“大相公?” 章惇抬起手,道:“官家,事关重大,天威国法,不容宽恕。既有前列可循,又有法度可依,政事堂不应该参与,当由三法司决断。” 三法司,既御史台,刑部,大理寺。 文彦博一动不动,没有再说话。 苏轼脸色绷的更紧。 章惇的话,貌似轻飘飘的,没有什么力道,实则是将这件事的明面上的主导放到三法司。 这种行为,既能让朝廷脱身而出,又能背后主导,同时,还隔开了可以阻挡他们运作这件事的人! 真的要是交给三法司,由着章惇的亲信,御史中丞黄履,刑部尚书来之邵来查处,不管大理寺最终判决如何,都能肆意的将‘楚家一案’无限扩大c诛连,不受控制! 不等苏轼想好对策,赵煦就道:“大相公所言极是。这样,江南西路的官员,包括宗泽在内,降三级留用,涉入案c罪行严重的严惩不贷。其他的,定个调吧,楚家等首恶者,斩立决,不容宽宥。总数不得超过三十,抄家,流放不作限制。” 来之邵听着,表情露出舒缓之色。 他之前也在担心,担心赵煦过于宽宥,会大事化小。 苏轼是欲言又止,他哪里看不出来,赵煦心里早有定计。现在说的,很可能是安抚他们的话,为这件事定调,却又无力多说什么。 文彦博继续垂着头,仿佛睡着一样。 “官家,苏老相公,这会儿,应该到了。”章惇突然说道。 赵煦眉头一挑,点头笑道:“大相公,代替朕写封信给宗泽,让他亲自迎接,派兵保护,苏相公在江南西路有什么事情,朕唯他是问!”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七章 重塑 等四人从垂拱殿出来,章惇与文彦博很类似,都是‘面无表情’。来之邵与苏轼则相反,一个舒爽开心,一个怒不可遏。 还没走出多远,苏轼还忍不住,沉声道:“大相公,真的非要如此吗?天下大乱,你们就真的开心吗?” 章惇没有理会他,转头走向青瓦房。 青瓦房在垂拱殿边上,政事堂则垂拱殿南面。出于‘敬上’,即便没有明确的规定或者路线,他们都要直线走出来,然后分头转向。 章惇向北,文彦博向南。 来之邵随着章惇向北,苏轼则要跟着文彦博向南。 两个大人物一南一北已经走了几步,剩下就是来之邵与苏轼。 对于苏轼的含怒而言,来之邵淡淡道:“苏尚书这句话,我不明白?楚家的事,是我们刻意捏造还是我们施政不当造成的?亦或者,是我们变法酿造而出?” 苏轼见也不想理会来之邵,对着章惇的背影沉声道:“大相公,今日楚家之事,明日是谁家之为?江南西路所为,不怕天下人效仿吗?” 来之邵神色一变,低喝道:“苏东坡,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里离垂拱殿并不远,苏轼这一声大喝,垂拱殿必然听的明明白白! 果然,章惇与文彦博同时停住脚步,转头看向苏轼。 不等章惇发作,垂拱殿就响起一阵密集脚步声。 他们四人转头看去,就看到赵煦出现在垂拱殿门口,黄门,禁卫急急而来。 赵煦看着苏轼与章惇之间清晰的对峙,神情不动,抬手摆了摆。 禁卫与黄门瞥了眼苏轼等人,慢慢退下,却又没走多远。 章惇见赵煦出来,转身向赵煦,抬手道:“臣御下不严,惊动圣驾,请官家惩处。” 苏轼这会儿好像也冷静下来,连忙抬手道:“臣一时糊涂,出言莽撞,自请惩罪!” 赵煦看着章惇,苏轼,来之邵,又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文彦博。 稍作沉吟,赵煦走过去,来到了苏轼身前,微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看来,刚才还是没说透,苏先生心里有不满。有些事,有些话,朕与朝廷诸公反反复复说了太多次,今天,咱们说一些不一样的。” 苏轼对江南西路发生的种种事,几乎都归结在‘变法’上,或者说‘新党’头上,眼见朝廷要在江南西路‘大兴土木’,他已然预料到了什么,忍无可忍了。 见赵煦这么说,他也只是躬着身,没有说话。 章惇,文彦博这会儿已经走回来,躬身在赵煦身前。 这里是政事堂与垂拱殿之间,出入政事堂,或者来垂拱殿的朝臣都能看的清清楚楚,耳朵好一点,还能听的请对话。 这会儿,本来已经看到的人,要过来的,纷纷退后。 只是短短一盏茶功夫,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注视着五人。 官家与朝臣在这样的地方聚集,说话,太少见了,必然有大事情! 而今朝野内外纷纷扰扰,大事太多了! 章惇,文彦博,来之邵,苏轼都没有再说话,惊动圣驾之后,静等着‘训斥’。 赵煦背着手,环顾四人一眼,道:“老生常谈的话,咱们今天不说。说说江南西路这楚家一案,也不细究其他。发生这样的事,朝野第一时间,归咎于‘官逼民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一出事,就会成为朝廷的罪过,就会掀起党争,朝廷不说,士林间对朝廷的恶感就进一步增加,连带着朕也受牵累。这一次,骂朕的声音特别大吧?” 四人吓了一大跳,哪怕是文彦博都‘假寐’不下去了,抬手请罪。 “臣等有罪!”四人抬手,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们还得下跪。 四周悄悄围观的人,更是惊恐。 但这话却又不是假的,是真的! 涉案的主要方,是黄门领头的皇城司,这可都是官家的人! 朝野固然将愤怒针对了章惇与‘新党’控制的朝廷,可对赵煦,言语之间的不满,也在含糊其辞间隐约可见。 赵煦摆了摆手,阻止他们的请罪与将要的狡辩,背着手,看了眼天空,道:“朕呢,一直希望朝廷团结一致,至少对外应该是。面对出现的问题,迎面而来的困境,应当是就事论事,着力解决,而不是肆意攻讦,形成鲜明的对峙,更是造成天下人对朝廷的不满,谩骂不休,攻讦不断或者引发民变,动辄就是威胁社稷,江山易主” 苏轼不敢听了,直接就要跪地道:“臣糊涂!” 赵煦伸手拉住 了他的胳膊,没有让他跪下,道:“咱们说话,无需这些。朕之前的话,可能不够明白。朝廷要团结一致,也要扭转天下人对朝廷的不满,要树立新形象,争取民心,获取民意支持。有了名义,不止是变法的阻力会大大减少,面对困难,全国上下也能团结应对,而不是倒戈相向。” “诸位卿家饱读诗书,史书上那些看似轻描淡写,藏着多少腥风血雨?” 赵煦环顾四人,道:“祸根在哪里?诸位卿家应当比朕清楚。‘绍圣新政’的本意以及具体政策方向,受益的是谁?诸位卿家也清楚。抱残守缺,画地为牢,这些词朕不想用,朕也知道,你们要想反对什么,攻讦什么,理由千千万万,义正言辞,好像也没什么错。但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不容辩驳,众所周知的事实困境。” 章惇面色严肃,文彦博面无表情,来之邵一脸认真。 苏轼最为艰难,内心挣扎,表情难以保持镇定。 赵煦情知说服不了苏轼。 苏轼不是一个人,他代表了当今士林的主流态度。 顿了片刻,赵煦注视着苏轼,道:“苏先生,工部的态度,很重要。” 在六部之中,工部是‘旧党’的大本营,哪怕苏轼的态度不如王存那般僵化,章惇c蔡卞等人也对工部进行了明暗的分化。 可工部,依旧是‘旧党’所望,朝野反对派的希望之地。 苏轼神情动了又动,最终还是抬手道:“臣明白。” 赵煦微微点头,苏轼没有继续硬抗,他这段话就没有白说。 赵煦又转向章惇,道:“大相公,朝廷的形象要重塑,你也应当是一个正直贤德,披荆斩棘的明相。该果断的时候要果断,当温和的时候,也要温和。”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八章 猖獗 赵煦制定了一系列的‘南’机构,就是为了加强对地方的控制,破除大宋朝廷对地方控制力虚弱,解决人浮于事的难题。 这样一系列举动,是对‘祖制’的巨大挑战。‘楚家一案’只是一个导火索,给反对派找到了机会,大肆对朝廷,朝臣以及大政进行肆意的抨击,阻碍。 苏轼与朝臣们的争论不是第一天,更不是第一次,他们而下,朝廷六部诸寺的争论,争吵就更多了。 再放到更下层以及茫茫的地方,大宋士绅阶层,那反对声必然是山呼海啸。 已经这么长时间,赵煦自然深刻感受到。 不说别的,他每天都能收到各种各样的弹劾奏本,换做其他皇帝,早就扛不住,请章惇归老了。 章惇对于赵煦的话,向来表示‘恭谨’,见赵煦要求他‘重塑形象’,他也抬手应下。 赵煦很快就跳过了这个话题,道:“江南西路的事,自有定程,不做多讨论。咱们借此机会,说说北方的事。” 北方的,无非是辽夏,苏轼一直被排斥在朝廷决策层之外,来之邵刑部尚书对刑部之外的事情,鲜少发炎。 文彦博就更别排斥,是以,赵煦虽然对着四人问,实则上是在问章惇。 章惇剑眉翘动,语气骤冷,道:“官家,辽人扣押王相公,着实胆大妄为,不可饶恕!臣请开春之后,对辽出战!” 闻言,苏轼,来之邵闻言,神情各异,看着章惇又看向赵煦,目中都有凝色。 对于辽国,曾经打到澶渊的辽国,他们心底存有畏惧,不想或者所不敢招惹。c 赵煦倒是明白章惇的意思,章惇并不是想与辽国开战,开国战,而是要给辽国施加压力,迫使辽国分兵,削弱辽国平叛的能力! 赵煦双手背后,心里推敲片刻,果断道:“命种建中的骑兵入辽国境内,不是开春,是现在!另外,辽国边境的军队,全线推进,袭扰辽国境内,具体路线,深入幅度,自行把握分寸。政事堂,再给辽皇去信,告诉他,王相公若有分毫损伤,朕举全国之力北上伐辽!” 种建中所率的是骑兵,机动性极强。 苏轼张口就要说话,章惇抬着手,道:“臣领旨。” “官家,李夏那边该如何处置?”章惇领旨后,又接了一句。 赵煦冷哼一声,道:“李乾顺是真不知好歹,当我大宋真的灭不了他吗?传旨折可适,持续的给李乾顺压力,不管他说什么,给我狠狠的教训!” “臣领旨!” 章惇再次抬手应着,没有再说话。 说起来,大宋之所以在那样大胜之下没有进一步攻灭李夏,一来李夏地广人稀,着实难以一举消灭;二来,辽国在一旁虎视眈眈,大宋这边的步兵,不能太过深入。 现在大宋的军队,真不是辽国的对手,要是在茫茫远被辽国盯上,基本上就等于是团灭。 另外,章惇还没有提及吐蕃那边。吕惠卿在成都府路一直整肃军队,上书称会择机出兵,教训吐蕃,迫使所谓的‘三国伐宋’自行崩溃。 赵煦瞥了眼苏轼等三人,沉色道:“内忧外患,是同心协力之时。朝廷必须要团结一心,大相公是朝廷的核心,他为人正直,一心为公,不是什么奸佞,朕信他!朕希望诸位卿家,在这种时候,拿出应有的格局,以大局为重!朕丑话说在前头,在这种时候,谁人拆台,朕就拆他的家!” “臣等领旨!” 章惇,文彦博,来之邵,苏轼齐齐抬手应道。 赵煦极少会说这样的狠话,向来是不动声色,微笑对着朝臣。 可真要惹怒赵煦,不止是宫里被杖毙的那两人,死在皇城司里的吕大防,同样是前车之鉴! 赵煦压住了这些朝臣,又道:“那李彦,在洪州府真的胡作非为?” 站在赵煦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陈皮,连忙上前两步,低着头道:“是小人御下不严!小人这就将他召回” “不可!” 章惇立刻出声阻止,道:“李彦在楚家一案上,并无过错,若是此刻将他召回,那就是凭田把柄给人。” 赵煦点头,道:“大相公所言有理,那就以内侍省的名义,下书申斥他。要他遵纪守法,凡事与宗泽等人商议,不得胡来。” “是。”陈皮不动声色的应着。 赵煦对他摆了摆手,看着章惇道:“蔡攸已经北上,王相公不会有事。咨政院要尽快建好,遴选的人,要早日就位。苏相公既然答应了,朕会在过几日就下旨,诏他入京。” 苏颂担任 咨政院院长,是赵煦乾纲独断,已经定好的。 苏轼多少面带喜色,他不太认为咨政院会有多大作用,但苏颂进京,以他的能力与资历,足以对章惇等形成掣肘,他不会继续孤军奋战! 来之邵对这个咨政院知晓的更多,心里其实很不情愿。 好不容易将那些‘旧党’老不死赶出京,没想到转头又回来了。 但他不敢说出口,作为朝廷高层,他清楚的明白,纵然眼前的官家给了他们‘变法派’前所未有的权力,也表达了坚定的支持。但出于帝王心术,对章惇等人的制衡,不会少。 这咨政院,在他看来,就是为了掣肘章惇以及他们‘新党’! 文彦博拄着拐,继续假寐,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章惇对此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抬手道:“臣领旨。” 赵煦嗯了一声,道:“那就这么定下了。” 赵煦话音一落,有个黄门急匆匆而来,站在不远处道:“启禀官家,通州府来传来消息,一队运粮马车被劫,损失了八千石。” 章惇,苏轼,来之邵几乎是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向报信的黄门。 黄门一慌,连忙低头。 赵煦笑了声,道:“有趣。” 大宋民乱迭起,人c物c财被劫是家常便饭,甚至有强盗打家劫舍都不足为奇。 只是,抢劫官军运粮车队,损失高达八千石,更是直接禀报到了他这里,就显得耐人寻味了。 来之邵作为刑部尚书,神色一沉,道:“是哪里来的消息,兵部还是刑部?” 黄门道:“是通政司传来的消息。” 来之邵眉头一皱,预感到了事情不简单。 “不用猜了,官匪勾结。” 章惇剑眉凌厉,道:“匪患猖狂,无法无天,须有霹雳手段震慑!” 正文卷 第六百一十九章 等 对于章惇的话,苏轼这次倒是没有说话。 这种匪盗之事,朝廷的态度向来一直——坚决打击。 这是大是大非,没有什么可论的。 赵煦也点头,道:“这不是第一次了,各地匪患猖狂,屡有臣工进言,各地组建总督府必须紧迫起来。” 提到这个,苏轼又道:“官家,十三路总督府,所辖兵丁近二十万,每年所拨付钱粮数以百万,国库本就不堪重负,加之江南西路投入过大,是否暂缓,依旧又各地官府来处置?” 赵煦瞥了他一眼,道:“国库空虚一事朕知道。朕之前已经答应大相公,从内库拨付三千万贯,这是朕的家底了,再多也没有。” 苏轼自然是知道的,这内库之所以如此丰富,绝大部分是因为伐夏所得,可‘三千万贯’这个数字,依旧令人震惊。 当今官家,好气魄! 赵煦又看向章惇,道:“事关民生国泰,不能大意,该花的钱不能省。朝廷要勒紧裤带,过一过苦日子了,一切不必要的开支,能砍就砍。” 来之邵抬手,感慨钦佩的道:“据臣所知,皇后娘娘已经缩减宫内黄门c宫眷,宫里的开支缩减了近一半。娘娘尚且如此,臣等汗颜。” 章惇道:“臣等也考虑,朝廷的开支将会严厉控制,对于不必要的官职,人手,衙门进行裁撤,合并” 文彦博拄着拐,第一次默默抬起头。 朝廷的‘裁撤’一直在进行,军队在裁减,官吏在缩减,所有需要朝廷开支的人与事都在合并裁减! 这件事,从未停止过。 现在,不过又是找到了一个由头。 赵煦对此应允,道:“具体的,拿一个条陈给朕看。” “是。” 章惇应声,继而又道:“官家,匪患猖狂,已非一县一府之事,甚至一路,须有朝廷统筹,着力应对。” 赵煦唔的一声,若有所思的道:“大相公的意思是?” 章惇神色严肃,沉声道:“臣建议,与开封府一样,派出剿匪军,联合各地,将匪患一举消除!” 来之邵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有没说话。 一般的匪患,是由刑部处置的。但当一群人呼啸山林,打家劫舍的时候,刑部力有不逮,须由地方派出兵丁围剿。 当地方已不足处理,匪患演变成民变,才会有朝廷征调大军剿灭。 很显然,固然大宋现在匪患不断,山匪,水匪是此起彼伏,但还不至于要动用专门的军队。 开封府一事,根本目的是压迫地方对‘新法试点’的反弹。 苏轼拧眉,想要反对,文彦博却少见的抬起头看向苏轼。 平平静静,古井无波。 苏轼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可以。”赵煦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却又好似没看到的说道。 章惇同样视若无睹,道:“那,剿匪一事,由谁统领,还是童贯吗?” 赵煦背着手,抬头看天,心里思索。 这件事,其实他们之前讨论过,只是没有深入,对于人选更没有定下。 童贯,赵煦一直在培养,但也不能授予权柄过重,还得控制好。 来之邵心里也在想着人选,童贯这个时候要是出去领兵,因为李彦一事,怕是会有不少非议。 “陈皮!” 突然间,赵煦沉声道。 “小人在。”陈皮低着头,上前一步。 章惇,文彦博,苏轼,来之邵齐齐看向赵煦,见到赵煦肃色认真。 “传旨,第一道,加封赵佖为郡王,宗人府宗正,兼任大理寺卿。”赵煦说道。 章惇神色不变,心里暗自点头。 来之邵作为刑部尚书,心里也是通透。 大理寺经过改革,大理寺卿由皇室兼任,却一直空缺。 赵佖是官家的弟弟,由他兼任,实际负责的是刑恕,正是合适。 对于赵佖这个盲人,苏轼,文彦博都没有在意,毕竟大理寺是朝廷中,是边缘化的一个衙门。 “第二道,” 赵煦稍稍顿了顿,道:“加封赵似为开国县公,领十三路总督府兵马,协调各路,剿灭我大宋匪患。童贯为监军。” 陈皮等了一会儿,赵煦不再说,才道:“是,小人这就去通政司拟旨。” 章惇看着陈皮离开,神色有些意外,转瞬恢复平静。 赵似满打满算 十二岁,并不在意领兵,何况还是宗室,忌讳! 但有一个内监监军,就能堵住他人之口,何况这个童贯,确实还有几分领军的本事。 苏轼想说话,又被文彦博无声的拦了下来。 来之邵明晃晃的看了两人一眼,抬手向赵煦道:“官家,刑部也有计划,臣请配合。” 赵煦微笑,道:“卿家所言有理,朝廷以及地方,都需要配合,应该有整体的规划,政事堂来做吧。” “臣领旨。”章惇应声道。 赵煦背着手,踱了两步,道:“外面谣言漫天,说什么的都有。朝廷要辟谣,也有分轻重缓急,有些不能理,有些不能不理,朝廷要认真应对。但也无需太过在意,我们不能被谣言左右,要坚定意志,继续向前。” “臣明白。”章惇抬着手,神色严肃。。 “行了,今天就到这。” 赵煦忽然又一脸轻松的道:“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我去庆寿殿,母妃那一关也不好过啊。” 章惇,来之邵等人没有掺和这些,抬手道:“臣等告退。” 赵煦转过身,向着庆寿殿走去。 要赵似出京领兵,朱太妃是必然不高兴与担忧的。 苏轼这会儿,跟着文彦博来到了政事堂,文彦博的值房。 虽然都是‘旧党’,但‘旧党’派系林立,山头处处,文彦博,苏轼,王存都分属不同阵营,内里的争斗也是从未停歇。 文彦博有些艰难的坐到椅子上,道:“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 苏轼皱眉,道:“下官知道,应当是大相公与官家早就商量过的,但文相公不觉得,里面有诸多不妥当吗?” 文彦博摆放好腿,看着他,道:“你觉得哪里妥当?” 苏轼一怔,居然语塞了。 文彦博摇了摇头,道:“等吧。” “等?等什么?”苏轼眉头拧的越紧。 文彦博翻着公文,道:“等一个机会,像以前一样。” 苏轼登时醍醐灌顶,明白了文彦博为什么一直默默不说话了。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章 欲速则不达 先帝神宗朝,‘新旧’两党争斗不休,但总体上来说,‘新党’占据了绝对优势,毕竟神宗皇帝亲自下场,‘旧党’再怎么,也得有所顾忌。 是以,包括文彦博,司马光等在内,都曾一而再的致仕或者以致仕威胁,以退为进。 当今虽然与先帝朝有过之无不及,但应对策略,在文彦博看来,还是一样。 等,等待机会。 王安石当初如日中天,还不是二度致仕?章惇没有王安石的德行,也没有王安石的怀柔与心胸,能撑得了多久? 苏轼是聪明,转瞬间就想明白了,可还是心有不甘,道:“他们如此折腾,国本当如何?前车之鉴,文相公也不管吗?” 神宗朝的‘王安石变法’,真的是搅的整个大宋如沸如腾。 文彦博自顾的看着公文,道:“你阻止了,结果怎么样?还没看明白吗?” 苏轼神色动了下,慢慢抬起手,道:“受教。” 他明白了,文彦博的话是对的,他阻止不了,文彦博也阻止不了。‘明白’的意思是,一切的根本,其实不在章惇,也不在‘新党’,而是在圣心! 苏轼出了政事堂,表情并没有多少变化,凝重又严肃。 文彦博的话固然有理,但他并不完全认同,有些事情,还得有人站出来。 他回到工部衙门,就召开会议,对工部近来的一系列事情,进行规划。 他沉吟再三,拿出笔,给身在江南的工部侍郎陈浖写了一封信。 这时的陈浖,陪着苏颂已经到了洪州府附近。 他们暂停歇脚,没有立刻进入,来的还算‘隐蔽’。 虽然苏颂知道,他这一行没有半点秘密,但还是故作不知。 宦海沉浮五十多年,又是曾经的大相公,想要知道江南西路,尤其是洪州府近来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一点难度都没有。 “林希,黄履,李夔,刑恕,沈括” 房间内,苏颂默默的念叨着这几个名字。 这些人,几乎都是元丰年间的进士,苏颂致仕也没多久,这些人他知道。 这些人,都应该高坐京城,享受荣华,却集中出现在了偏僻的江南西路。 这只说明了一个问题——朝廷之决心,前所未有! 陈浖坐在他对面,见他沉思,微笑着道:“苏相公?” 苏颂抬头看向他,道:“朝廷这不是要恢复汉唐旧制。” 为了减少改革的阻力,朝廷搬出‘复古’以对抗祖制。但江南西路的改制,尤其是多出了种种‘南’字号衙门,显然突破了‘复古’。 陈浖道:“江南西路偏远,朝廷鞭长莫及,设立各级南衙门,能更有效的解决问题,也是为民解难,是为国为民的良善之政。” 苏颂不是那些为了‘反对而反对’的人,作为曾经的朝廷重臣,自然能看得出这些‘南’字衙门带来的效果与影响。 “宗泽会暂时失去对江南西路的控制力。” 苏颂说道:“他派出去的那些人,短则三个月,长则一两年才能掌握一县一府之政。长此下去,江南西路只会纷乱不休,事与愿违。” 陈浖也不是初出茅庐,或者就坐衙门,只会空谈之辈。 他倒是认同苏颂之言,道:“苏相公有什么办法能解决?” 苏颂没有看他,面若思索,道:“没有办法。你们太心急了,本应该一步步,徐徐图之的事情,非要一蹴而就,这样的后果,你们应该有所预料了。” “苏相公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陈浖表情不信。当今大宋朝廷,若说履历,能压苏颂一头的,就只有九十多岁的文彦博了。 苏颂道:“江南西路自古文风昌盛,民风彪悍,你们派了这么多外来,哪怕有大军弹压,也不能让人心服口服。只有心不服,你们就事不成。除了时间,没有其他办法。” 陈浖自不是傻子,对江南西路发生的事情比苏颂知道的更多,同样在思考着对策。 宗泽的手段过于凌厉,霸道,明显在求速成。 有的事情可以追求速度,可大政,无不是需要慢慢来,精雕细琢,欲速则不达。 “洪州府就在眼前,不知苏相公要做些什么?”陈浖抛开这个话题,转而问道。 苏颂看了眼窗外,挪动着双腿,道:“我能做的,无非是稳定人心,安抚一些人,其他的,我想做也做不到。” 陈浖眼神微动,道:“苏相公有没有想过,在江南西路挂个官职?” “不必了。” 苏颂一口回绝,道:“休息一阵子,夜里入城,无需告诉林希,宗泽等人,我要自己走走。” 实则上,林希,宗泽等人知道苏颂在这里。苏颂也知道他们知道他在这里。 双方心照不宣,维持着这种局面。 陈浖并不在意这些,道:“下官还要去巡视河道c官道,调查,部署一些事情,可能没有时间陪同苏相公。这样,我让宗巡抚为您安排,确保你在江南西路的安危。” 苏颂好似没有听到,道:“我要先见沈括。” “好,下官来安排。”陈浖没有迟疑的应着。 “嗯。”苏颂淡淡点头,就走向一片的床,他要躺一会儿。 说起来,他与沈括的交情很不一般。 沈括是‘新党’,当初王安石的坚定支持者,而是苏颂是‘旧党’,反对‘新法’坚定。 就是在那种水火不容的时候,由于在各种科学上的共同爱好,两人成了跨越党争的好友,友情维持了多年。 沈括现在是国子监祭酒,掌握着天下学政,可以说,在某种方面,这才真正的‘重中之重’,天下所望。 苏颂要见沈括,自然是有些想法。 陈浖见苏颂要休息,抬手告退了出来。 走了几步,就招来人,低声嘱咐道:“苏相公想见谁都行,但什么人来,什么时候来,说了些什么,什么时候走的,都要给我记录的仔仔细细!” “是。”小吏立马低声应着。 陈浖说完这些,就快步离去。 苏颂不想见林希等人,他得见。工部在江南西路有诸多大计划,需要江南西路各级衙门的支持,自然,也离不开朝廷。 林希这位参知政事兼吏部尚书,谁敢小觑,作为工部侍郎,他得第一时间去觐见。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一章 险阻 陈浖先是暗中见了一些人,了解了足够的情况,这才有备的进洪州府,来到临时衙门。 这已经晚上了,诸多大人物忙碌一天,又在汇总开会,没有多余的休息时间。 陈浖的到来,他们不算意外,并且,陈浖这个工部侍郎,在这里还不够‘大’,他们更在乎的是苏颂。 苏颂见礼,坐下后,看着林希道:“苏相公一路劳累,暂且在城外驿站休息,怕是要明日京城。” 林希等人早就知道苏颂到了,见苏颂不肯进来,也没有揭破,强迫的意思。 林希喝了口茶,润了润干燥的嗓子,道:“暂且先不管他,你盯着就是了。这几日,你四处走走,完善你工部的规划,我临走前要看。” 陈浖躬身,道:“是。下官来之前,尚书与诸位相公都有交代,要下官认真考察,规划要切合实际,不能空泛,不能盲目,更不能一刀切。” 黄履,刑恕等人没说话,宗泽道:“下官会全力支持陈侍郎。” 陈浖微笑以对。 他来江南西路,是有大任的。江南西路是朝廷认为的江南中心之地,在大宋的‘官道规划’中,更是重中之重,尤其是在现今这种情况下。 别人都着急回京,唯独陈浖不着急,他将坐镇洪州府,调度工部的能量,在江南西路以及整个江南,大搞工程建设! 众人浅尝辄止,没有继续说。 林希环顾众人,道:“现在,江南西路面临最大的问题,还是对政务掌控力的不够。虽然我们对从巡抚衙门到各府县进行了大力的调整,可他们大部分是外来,不了解辖地情形,加上士绅抱团抗拒,想要掌握实权,推行‘绍圣新政’,短时间,可以预见,是不太可能了。” 林希的意思说的很透彻了,他们固然换了人,可不是说换了知县,知府,所有人与事就都听知府知县的了。 没有当地的地头蛇的支持,或者足够的时间去掌握权力,各府县的主官,依旧是空头的,没有多少实际能力去做实事,疲于梳理关系,掌握实权。 陈浖神色不动,暗感苏颂倒是看的明白,一针见血。 宗泽,刘志倚,周文台等人沉着脸,在思考着对策。 他们早就感觉到了,换人也是一种应对,现在需要更改进一步。 林希看着江南西路的几位主要官员,道:“对于各级官员,我会想办法继续从各地抽调精干官吏过来充实,但你们还需想办法,尽快确保政令通畅,落实‘新政’计划与目标。” 从‘南’字衙门的设立,就能看出朝廷的心急,林希等人又要回京,就更加急迫了。 黄履这时说话,看向的是周文台,道:“洪州府现在的情形如何?” 洪州府是江南西路首府,周文台最先到,加上楚家一事,是最能体现的。 周文台神色肃重,躬身道:“人心惶惶,谣言漫天。各种人事,政务陷入停滞,下官虽然在尽力调和,可一时半会儿还是无法疏通,需要时间。” 刘志倚接着道:“下官等人也与洪州府诸多宿老进行了交谈,希望他们站出来帮忙,只是,时间太过仓促,还不见效用。” 百年,甚至是几百年的藩篱不是那么好打破的,尤其是‘变法’在七年被‘彻底否定’,士林百姓都极力抵制,朝廷以及江南西路巡抚衙门想要行事,自是千难万难。 陈浖听着,忍不住的插话道:“待户部的钱粮到了,工部这边以工代赈,不管是士绅还是百姓,都能有好处,加之统调之下,官吏调配,想来能缓解一些。” 宗泽看向他,道:“陈侍郎所言有理,还要多劳烦陈侍郎与工部。” “职责所在。”陈浖倒是不倨傲。 林希道:“这是一种方法,但见效太慢。‘开封府试点’的一些手段,可以借鉴。对于江南西路的州府县,要进行合并裁减,镇,村要规划设立。另外就是舆论,要跟上,不能任由谣言祸乱,上下不安。” “下官明白。”宗泽,刘志倚等人齐齐躬身应着。 林希端起茶杯,看向外面,道:“江南的冬天很短,春耕很快就会到。你们江南西路的任重道远,要有心理准备。这些是老生常谈了,我要跟你们说另一件事,我向政事堂要了一个特权。就是盐,朝廷对于盐铁茶等,将加强管控,盐,将直接供给巡抚衙门,由巡抚衙门分配,并且免税三年。” 宗泽,周文台,刘志倚三人都是神色一亮,面露惊喜。 盐税,是朝廷税赋的重中之重,若是江南西路的盐税掌握在他们手里,不但能借此加强对江南西路的控制,也 能在财政上获得极大的缓解与支持! 林希一言带过,就道:“通政司那边给我来信了,要在巡抚衙门之外,设立通政局,通情上下,你们心里要有准备。” 宗泽,刘志倚等人怔了怔,想说什么,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通政司,秉持的就是‘上传下达’,是言路,十分重要。 可在地方上设立下属机构,就有监视地方的意味了。 有这个通情局的存在,地方上难免有所顾忌,束手束脚。 林希没有在乎他们的反应,看向黄履,道:“南御史台选址好了?” 黄履道:“选了几个地方,不太满意,主要还是有些偏僻,来往不便。” 南御史台,南大理寺等都要设在南昌县,这样一个大衙门设立在小县城,难免有些‘偏远’,与江南西路各衙门来往不便。 林希想了想,点点头,看向宗泽,道:“户部侍郎吴居厚正在南下,来不来江南西路我不知道,但他以往执掌转运司,你有空,给他写封信。” 转运司这个机构,在大宋地位十分特别,不止是转运南来北往的大宋钱粮。更重要是,由于大宋地方人浮于事,转运司渐渐掌握了实权,不止是转运,还有了‘征缴’的权力,俨然凌驾于地方,成了地方的实际主官! 吴居厚,曾经掌握转运司! 这是要宗泽去信请教或者帮忙了。 宗泽自然对吴居厚有所了解,明白林希的意思,躬身道:“多谢相公指点。” 章惇摆了摆手,道:“时不我待,事情的紧迫,无需我多说什么。纵然有千头万绪,抓住重要的做,一通百通。官家下半年出京巡视天下,本官希望,官家看到江南西路,不会失望。” 黄履闻言,眉头皱了下,又不动声色的恢复。 ‘旧党’在一直期待赵煦‘圣心易变’,‘新党’又何尝不担心赵煦会像神宗皇帝一样扛不住压力退让。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二章 无法作答 苏颂的到来,没有影响宗泽的既定计划。 他们在全力推行人事更迭,加强武装力量的控制,确保再大的变动,江南西路不会失控。 林希坐镇,调度一切。 黄履忙着建南御史台,调配人手。 李夔既要组建江南西路总督府,又要忙着构建南大营。 刑恕忙着大理寺的事,沈括忙着南国子监c南太学。 京城来的大人物,一个个忙的脚不沾地,比宗泽等人还要忙碌。 刘志倚则带着巡抚衙门的命令,带着一个个新任知府c知县上任。 洪州府作为首府,是改革的优先与重点,周文台的注意力已经放到府务上,是没白天没黑夜。 苏颂第二天就入城了,身后跟着一大队侍卫,是宗泽派过来的。 苏颂没有在意,宗泽等人也没有出来迎接。 双方保持着‘不知情’的默契,各自忙各自的。 苏颂在洪州府走走停停,见了一些人,只不过半天,就坐着马车,转向了南昌县。 在南昌县,他没有入县城,而是来到了一个村子。 有一户人家接待了他,只有两个中年妇人,他们看到苏颂,都很吃惊。 “苏先生” 中年人欲言又止,他们与苏颂认识,还是三十年前,他父亲在世的时候,那时候他才十一岁。 苏颂看了眼拘谨的妇人,微微一笑,道:“都是我的侍卫,不碍事。” 中年人虽然是农户,却也知道,三十多年前认识的苏先生,已经是致仕的大相公,那是云端的大人物,他们连攀扯的心思都不敢有。 妇人站在一旁,低着头,瑟瑟发抖。 苏颂见状,心里暗叹,当真是物是人非,一去难返了。 苏颂感叹一句,手里拄着拐就问道:“听说,你们这里正在准备丈量田亩?” 中年人犹豫了下,却没说话。 “我已经致仕了,就是来看看,放心说,不会有人知道。”苏颂道。 到底是三十年前的交情,中年人表情变化再三,还是道:“是有押司来过,说是要丈量田亩,核实清楚庄户佃户。” 虽然阻力丛丛,但也不乏倒向‘新党’,卖力气表现的人。 “你们怎么看?”苏颂看着中年人道。 中年人有些尴尬的笑了下,道:“我们只是佃户,能有什么想法,只要有地种就行。” 苏颂道:“你们村里的地,都是大户的?” 中年人想了想,道:“倒也不全是,七八成吧,还有一些是族老的,另一些是山地。” 苏颂双手都放在拐上,道:“如果,官府将这些地分给你们,你们会高兴吗?” 中年人与妇人吓了一跳,中年人连连摆手,道:“庄家的地,我们是万万不敢要的,这不是找死吗?” 苏颂神色不动,微微点头。 士绅大户之所以是大宋的根基,除了拥有田亩外,最重要的,就是‘养活’一方,这种‘养活’,自然有控制的意思。 寻常百姓,见了士绅大户,哪个不是哈腰点头? 朝廷要将大户的地分给他们,他们不敢要! 朝廷是一阵风,来来去去,可士绅大户却是永在的。 而且,苏颂知道,这只是一方面,还有更多潜在的,不可挑战的明暗规则。 田亩是‘绍圣新政’改革的核心,现在不止是士绅反对,百姓也答应。 在固化的阶层中,任何人想要改变,都会面临集体的反抗。 苏颂默默一阵,道:“官府要是在别的地方给你们准备田亩,你们愿意去吗?” 中年人还是很不安,也很警惕,道:“苏先生,我们还是想守着祖业。” 哪还有什么祖业,无非是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愿背井离乡。 苏颂没有再多问,拿出一吊钱放下,默默的离开了。 曾经的老友没几个在世,他这一趟,徒增伤感。 中年夫妇只是站在门口,不敢多送。 那一队队的侍卫,充满了凌厉的的煞气,比官府差役凶多了。 苏颂离开这个村子,来到县城,进了一家大户。 “相公,您不知道,我们有多想你” 有一个六十出头的老者,站在苏颂面前,说着说着就开始擦泪。 这是他的姻亲,是他一个孙子的妾室的出生之地。 哪怕是六十多岁的老者,在苏颂面前,依旧是小辈。 苏颂微笑着安抚了几句,一大群人围绕着苏颂,话里话外都是亲近。 苏颂哪怕致仕了,那也是他们仰望的大人物,他们毕家太多事情得仰望苏家。 寒暄了一阵子后,毕家倒也识趣,妇孺遣散,只留下了毕家家主陪着苏颂,来到院后的小屋。 毕家家主毕辅之与苏颂坐下后,到了茶,毕辅之就摇头感叹的道:“相公啊,近来,日子不好过啊。” 作为南昌县的大户,知县都吓跑了,下面人的怎能不心惊胆战? 更何况,洪州府那边是磨刀霍霍,这几天南昌县多了太多陌生面孔,还有大量的军队出现,着实吓坏了南昌县上上下下。 苏颂对这些心知肚明,看着毕辅之道:“朝廷要变法,你是知道的。我问你,若是朝廷回购你的田亩,分给百姓,市价或者溢价,你能同意吗?” 毕辅之表情犹如便秘,纠结再三,还是道:“相公,咱们是自家人,我就不瞒你说了,这些田亩,都是祖产,我要是给卖了,哪还有脸见祖宗?” 苏颂依旧盯着他,道:“家国大义,官家与朝廷征召,你不应该主动捐献,为国纾难吗?” 毕辅之禁不住的嘿笑出声,道:“相公,您就别给我戴高帽子了。再说了,现在不是我们愿不愿意的问题,是朝廷明火执仗的打家劫舍,我们只是待宰的鱼肉。” 苏颂“朝廷那边给出了多种方案,回购,回购一半,或者你们降低租钱,不得奴役百姓,你倾向哪一种?” 毕辅之伸手拿起茶杯,拨弄两下又没喝,最终还是道:“相公,咱们就不能回到以前吗?老是这么折腾,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八年前,神宗朝,王安石的变法,如火如荼,尤其是‘青苗法’,引起了剧烈震动与反抗。 受到影响最大的,不是百姓,而是这些士绅大户,是以,‘青苗法’被反抗的最为激烈,攻击最猛烈的,也是‘青苗法’,同样,‘元祐更化’,废除的第一项,也是‘青苗法’。 对于毕辅之的话,苏颂没法回答。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三章 归京 苏颂在毕家没有待多久,吃过晚饭,就离开了。 他来到了南昌县县衙,接待他的是齐墴。 “林子中什么时候回京?” 苏颂见到齐墴的第一句话。 子中,林希的字。 齐墴陪着笑,抬着手,道:“老相公快请进,就这几日了,林相公就得回京,京里也来信催促了。” 林希是参知政事又兼任吏部尚书,这样的位置,怎能离京太久? 齐墴是林希带来的,将他留在南昌县,可见南昌县在江南西路的重要性已经不断上升了。 苏颂迈步走进去,道:“人找到了?” 南昌县知县,破天荒的跑路了,到现在都不见踪影。 齐墴陪着苏颂,一脸堆笑,道:“还没有,不过有几种推测。一个是,畏罪潜逃,再不露面。二来,可能还在活动,想要脱罪。三来,就可能是被匪盗所杀。” 江南西路的匪患是此起彼伏,占山为盗的‘替天行道’c拦路打家劫舍c流窜匪患,是越演越烈。 苏颂懒得理会这些,边走边道:“你们将这么多人与事放在江南西路,想要做什么?” 不止是南御史台,南大理寺,南国子监c太学放在南昌县,经过请示赵煦,南大营,最终也放在了南昌县。 齐墴陪着苏颂,小心又带笑,道:“这些,下官就了解不到了。” 苏颂拄着拐,走的有些慢,道:“给我准备刚刚书房,我要给朝廷,给官家写奏本。” 齐墴神情动了动,连忙道:“是,下官这就给您准备好。” 陈浖特意去绕圈去将苏颂请来,就是要他‘说话’。现在,苏颂要写奏本了。 他会写什么? 齐墴心里揣度着,连忙命人去准备,安排。 书房里,苏颂净手,肃色而坐。 他看着身前的空白公文,慢慢拿起笔,神色沉思再三,慢慢落笔。 ‘臣苏颂伏笔敬上:臣老朽而昏聩,年迈而智昏’ 他写的很慢,斟字酌句。 苏颂想说的话很多,但又不能直接,一字一句,字里行间都藏着无数可以揣摩的意味。 苏颂是当世大家,他的文采自然不用怀疑,将无尽心思浓缩着短短几句话也是信手拈来。 可他还是写的很慢,每一次落笔都要听到许久。 齐墴就站在门外,感觉着里面的静悄悄的,抬头看天,心里有些担忧。 他担心苏颂无声无息死在里面,这位老相公太老了。 好在,齐墴的担心是多余的,近一个时辰后,苏颂出来了。 他一手拄拐一手拿着两道公文,递给齐墴,道:“一道是给朝廷的,一道是给官家的,你先看看?” 齐墴已经伸出去的手,闪电般缩回,陪着笑道:“老相公这是教训下官呢?下官一定原封不动的送给林相公。” 苏颂并不在意这些,等齐墴接过去后,就拄着拐向前走,道:“安排我入京吧。” 苏颂一路走来,见了很多人,看了很多事,最终还是放不下,要进京,入咨政院了。 齐墴大喜,拿着两道奏本,连声道:“老相公,林相公等人这几天就会启程,不如同路?” “不等了,我先走。”苏颂道。他不想与林希等人同路,懒得听他们的唠叨。 齐墴不勉强,连忙道:“老相公先休息一晚,我去府城,请宗巡抚安排。” 苏颂嗯了一声,他面上有些疲惫,是需要好好休息。 第二天一早,齐墴出现在临时衙门。 林希看着手里两道没有密封的奏本,沉思片刻,道:“任何人不准打开,即可封存,送往京城,请官家与大相公拆封。” 众人其实都想看看,看看苏颂写了什么。 但林希这么说,他们也意识到,他们没资格,也不能打开,都默默点头。 等封存好,林希环顾众人,道:“不管事情做没做好,做没做足,我都要尽快回京了。明天吧,我启程回京。” 该定下框架都已经架好,剩下的,就是需要宗泽等人逐步推进,纵然还有很多事情放心不下,可林希实在不能继续在洪州府待着了。 说完这些,林希看向沈括,道:“恩科在即,沈祭酒也得早日回京。” 恩科,定的时间是二月中,哪怕推迟,也已经很紧迫了。 沈括躬身,道:“是。下官明白。” 实际上,礼 部以及李清臣都已经给他来信,要他早日回京。 这一次的科举,是赵煦亲政的‘恩科’,李清臣与沈括是大小主考。 林希又看向刑恕与黄履,道:“京里事情多起来了,三司责任重大,尽早回京吧。” 大理寺卿刚刚任命,赵佖虽然是个盲人,但毕竟已是宗室亲王,刑恕这个常务少卿,还得抓紧回去。 御史台就是更是了,御史台作为弹压朝野最重要的一把利器,章惇时时刻刻需要。 黄履皱眉,他有些不甘心,这里刚刚铺开,还没给他施展的时间。 “是。”他情知京城事情更大,不能拖延,只能应着。 “是。”刑恕倒是轻松一些,大理寺虽然被诟病诸多,相对来说,还在朝廷之外,压力没那么大。 林希环顾一圈,还是看向宗泽,道:“你在军队居多,不熟悉政务,诸事又果断也有犹豫。临走之前,给你一个忠告。” 宗泽神情一肃,躬身道:“请林相公指教。” 林希坐直了一些,道:“当初安石相公,顾左右,及上下,事事求全,最终,大事不酬,身败名裂。行大事者,披荆斩棘,不言生前身后。” 宗泽神情凛然,躬身抬手道:“宗泽受教!” 林希站起来,道:“我还要去成都府路一趟,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成都府路,边境就是吐蕃各部,危险丛丛,目前是交给吕惠卿在管理。 朝廷一直在催促吕惠卿择机出兵,教训吐蕃,破灭他们所谓的‘三国伐宋’图谋。 但吕惠卿一直按兵不动,朝野对他的弹劾没有少过。 众人站起来,以示对林希的尊敬。 林希摆了摆手,道:“虚礼就省了。” 林希为人不算刻板,但对于一些事情,着实又不喜欢。比如吃食,他喜素不喜荤,待人接物,尽可能求简,厌烦繁文缛节,迎来送往。 周文台在一旁看着,一直犹豫着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四章 旋涡 林希等人很快离开洪州府,离开江南西路,各有奔赴。 宗泽统领的巡抚衙门,还在进行深入的权力架构,推进各个衙门的既定任务。 各府县新任主官上任,正在忙着梳理政务,掌握实权,暂还没有精力或者实力做更多的事情。 一时间,江南西路在沸沸扬扬之下,还有一种诡异的平静。 在这种奇怪的平静中,南昌县的南大理寺有了临时衙门,调集的人手也就位,要断的第一个案子,就是‘楚家一案’。 南大理寺发出邸报,从巡抚衙门到各府州县,没有遗漏,要‘公开审断,力求公正,不枉不纵’。 而案子,也由刑部指令洪州府巡检司负责侦讯c告诉,是以纷纷扰扰中,一众目光,又集中到了南昌县,要看看这个案子到底会怎么审断。 刑恕虽然着急回去,可他知道,必须断了这个案子才能走。 是以,亲自坐镇,审查从南皇城司c巡检司等各处转移来的卷宗。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楚家以及洪州府大家族,几乎没有他们没做过的事情——谋害官差,勾结匪盗,杀害异己,其他的强取豪夺,草菅人命是不胜枚举。 这些当地士绅,俨然是土皇帝,当真是无恶不作! 薛之名拿着一叠卷宗走进来,与刑恕阴沉着脸道:“我看这楚家,夷灭三族都是轻的!” 刑恕同样愤怒,却摇头道:“夷灭三族,这是朝廷提议,官家御准才能定的事情,我们大理寺,最多判处个斩立决。” 修改后的新版‘大宋律’,废除了诸多残酷刑罚。 薛之名阴沉着脸,道:“那就是斩立决,我看看,不能判一百个,判三十个是绝对没问题!” 刑恕闻言,依旧沉着脸,却没接话。 大宋以‘宽仁’治国,不杀士大夫,对士人更是宽宥到了极点,不到不得已,不动刀兵。是以,地方上的士绅,那也是有大事,大事化小,小事等于无,肆意妄为到了极致。 话又说回来,一口气判处三十个人死刑,这种事,别说大宋了,历朝历代也不多见,尤其是影响太过恶劣。 至少,会进一步恶化朝廷的风评,‘新党’的处境将越加艰难。 薛之名怒恨之下,也有清醒,见刑恕不言,便也明白,道:“那,咱们先判,上报郡王,再做定夺?” 赵佖以郡王之身,兼任宗人府c大理寺两个衙门主官。 说是给赵佖定夺,实则上,还是给赵煦,给朝廷来决定的。 刑恕轻轻点点头,道:“一时半会儿也判不下来,我先去信,探探风向。” 大理寺虽然定位为‘朝廷之外’,可又哪里真的能脱开朝廷,独立判案,尤其是在这种风高浪急的时候。 “也只能这样了。” 薛之名虽然不甘,也知道情形,忽又道:“昨日那个李彦要宴请我,我回绝了,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刑恕冷哼一声,道:“没什么打紧,凡事有我。” 刑恕是老刑官了,李彦在这些卷宗里玩的猫腻,哪里逃得过他的眼睛。或许是这李彦也担心这些,想要做点什么了。 薛之名上前一点,低声道:“我倒是不担心他报复我,而是这李彦在江南西路横行霸道,连巡抚衙门都止不住,他不会在我们的案子上横插一手吧?” 刑恕收拾好身前的案卷,道:“不用担心了。之前林相公与我们聊过。在江南西路,林相公教训了李彦,让他颜面扫地。在京城,官家将他的那个干爹放出了宫。” 薛之名瞬间明白了,笑着道:“官家圣明。他要是再敢胡闹,宗巡抚等人怕是不会手软了。” 在江南西路,能制李彦的人很多,之前只不过是有所顾忌,现在李彦靠山都没了,李彦要么老老实实,要么就等着新账旧账一起清算。 刑恕站起来,道:“该扫的障碍基本清理干净,下面就是他们的事情了。我了结这个案子就要回京述职,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薛之名将留下来,主持南大理寺。 薛之名早就知道,并不意外,与刑恕一同往外走,道:“除了南大理寺,其他各路也要设吧?” 刑恕点头,道:“按照计划,各府县,都应该设,权力不同,主要是分解各府县衙门的压力,不过,还得配合朝廷的改革,路府县的合并,还没有开始。” 朝廷要合并诸路早就不是秘密,尤其是近来的‘十三路御史’c‘十三路总督府’等‘十三’频繁出没,更让人确定。 薛之名随着刑恕走出,来到案卷房,两人径直走进去,看着了凌乱,堆积如小山的案卷,刑恕道:“人手我在不断调配,二月底之前,给你两百人,一定要将南大理寺架起来。” 薛之名道:“好。衙门那边,我也在催,月底之前,应该能建好。” 刑恕翻翻找找,找到了‘贺轶’的案卷,道:“这个案子,我留给你,一定要查清楚。” ‘贺轶之死’现在是没有一点线索,楚家以及卫明等人怎么都不肯认。 薛之名肃色点头,道:“我明白。” 刑恕拿着案卷出来,道:“还有,那个朱勔你要小心些。” “他怎么样了?”薛之名一怔。他接触过朱勔,毕竟巡检司与大理寺接触是越来越多,双方需要配合。他觉得朱勔还算不错,为人谦和,做事是一丝不苟。 刑恕看了他一眼,道:“李彦移送过来的案卷,漏洞百出,是因为李彦不懂。可这朱勔送过来的案卷,是滴水不漏,我找不出一点破绽。” 薛之名顿时明白了,道:“我会小心的。” 任何案件都不可能百分百没有‘破绽’,没有可争议的地方,哪怕刻意修饰,也会有。 如果没有,就是一个高手在做,做的滴水不漏,让刑恕这样的老手都看不出问题。 恰恰是,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薛之名是老刑官,自然懂这个道理。 两人走出去,四周没人,刑恕看着薛之名,道:“总之,江南西路现在是大漩涡,大理寺要尽量的置身事外,小心外人,也要控制好自己人。” 薛之名听出了刑恕的担忧,笑呵呵的道:“你还不知道我吗?别的不行,躲事还是有一首的,你不就是因为这个,才带我来的吗?”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五章 推进 抚州府。 葛临嘉上任已经好几天了,但他的困难才刚刚开始。 府衙是崔童留下的人,崔童几乎不管政务,徜徉在琴棋书画间,葛临嘉想要掌握府衙,还是废了不少心力。 等葛临嘉清理了府衙,而后就面临的是‘府令出府’的问题,除了抚州府,还有各县的问题,他召集各县知县来府城,结果根本没人理他。 临川县的左泰去了广南路探亲,崇仁县阎熠在乡下忙着春耕,宜黄县许中恺病了,金溪县荀杰守孝,四个人,都不能来府城。 而其他各州县也是会看风向,来到府城的,只有一个人! 葛临嘉万分恼恨,已经在酝酿着换人,可还得时间。府衙的人手以及巡检司,总督府下的府兵等等,都需要亲力亲为。 抚州府,如同整个江南西路一样,热闹非常,又有着诡异的平静。 但所有人都可以预期,狂风暴雨就在眼前! 其他各府,与葛临嘉面临的情况十分相似。以往的外来户都是要拜码头的,得到当地士绅认可才好坐稳位置。现在这些外来户强势无匹,要他们这些地头蛇去拜码头,怎么可能! 是以,在朝廷不断加码的情形下,纵然少有人敢有动作,可无声的对抗,无时无刻不在发生。 洪州府。 楚家一干人,被转移到了洪州府大牢。 楚清秋,卫明的牢房前,朱勔在牢门外摆放了一张椅子,一脸温和笑意的看着里面两人。 楚清秋经过短暂休养,恢复了不少,斜躺在草垫上,冷眼看着朱勔道:“生面孔是越来越多了。我儿子呢?” 朱勔一笑,道:“在隔壁,有些名单还不够准确,需要令公子再校对一下。” 卫明有些艰难的移动了一下身体,看着朱勔道:“该说我们都说了,家你们也抄了,你还想怎么样?” 朱勔伸手接过茶杯,抱在手里,道:“我是觉得,有些事情你们没说,有些东西,你们没有交出来。” 楚清秋老脸抽搐了下,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楚清秋不怕死,可卫明怕,他挣扎着又动了动,道:“李公公说过,我们给了钱,他保我们不死的。” 朱勔哼笑一声,道:“你们倒是天真。实话告诉你们,以你们的罪行,最低都是夷灭三族,即便官家宽宥,你们也活不了。” 卫明神情变了变,他知道他都干了什么,活不下去也正常,嘴角动了动,道:“你还想怎么样?” 朱勔道:“很简单,你们交出藏着的,我保你们一些人不死。我只能做到这些了,至于是什么样的人不死,希望你们也不要为难我。” 卫明看了眼楚清秋,见楚清秋不说话,道:“我在苏州还有些产业,我希望你能保我两个儿子不死,他们还不满十岁,也不能充军流放。” 朱勔有些意外了,道:“这么痛快?” 卫明倒是坦然,苦笑道:“死马当活马医,我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钱财对我来说,还有什么用?” 朱勔看着他,又转向楚清秋,笑着道:“但是有些人不明白啊。” 楚清秋冷哼一声,道:“小人得志!” 朱勔不着急,道:“你既然不肯交出来,那我们就慢慢耗着。现在我确实不好对你们楚家太过用手段,毕竟要过堂的。可等你们判过之后,那就是过街老鼠,我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不会有人再管” 楚清秋头上青筋一跳,面露凶狠,道:“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朱勔呵笑,道:“死在你们楚家手里的那么多人,也是这么说的。现在,是你们楚家没有好下场的时候了。” 楚清秋咬牙切齿,脸角不断抽搐,眼神好似要吃人。 但他受过严酷的刑,动一动就疼,只能缩在草堆上,无力做出其他。 卫明垂着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他们这样的人,狡兔三窟,在别的地方有些隐匿产业不奇怪。像楚家这样,怕是更多。 朱勔坐着,不急不缓,等他喝了口茶,就看到一份新名单出现在他身前。 一个巡检司衙役凑近低声道:“巡检,这是新的名单,比之前多了二十多个。” 朱勔伸手拿过来,慢慢看去,这些日子,他一直对江南西路大大小小的官员进行了解,看到上面的名字,不少是熟悉又陌生,但情知肯定是江南西路的大小官员。 他满意一笑,道:“不要惊动他们,凡是这些人所在地府县,优先组建巡检司。” 这 差役会意,道:“那,是不是要通报一下?” 朱勔连忙摆了摆手,道:“先瞒着,这些是咱们的功劳。” 差役只是稍微愣了下,迅速明白过来,道:“巡检高明,小人这就去办。” 朱勔将茶杯递出去,双手一拍大腿,站起来。 卫明吓了一跳,睁大双眼的看着他。 朱勔看着两人,笑眯眯的道:“楚政会因为检举有功,免除死罪。” 楚清秋没有因为这个儿子不死而高兴,反而有些痛恨。 他这个儿子,太过软弱,将他的家底几乎抖搂了个干净,不忠不孝! 卫明张了张嘴,最好还是没说出话来。 楚政到底还算一个‘庶民’,但他是江南西路参政,掺和了那些事,朝廷决然不会放过他,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朱勔见不能从楚清秋身上榨出更多东西,心里暗道可惜,直接道:“最迟是五天内,就会押你们去南昌县过堂,到时候会有江南西路诸多官员c百姓来观礼。我希望你们到时候能大呼小叫,叫屈,甚至是翻案。对了,再告诉你们一件事,按照大理寺的新规,你们可以找人为你们辩护,南大理寺判了,也不是终审,还可以申诉到京城的大理寺。” 卫明双眼一亮,旋即又暗淡下来。 他们犯的事情太多,诸多是不能宽赦的,到了京城,那他们会死的更惨! 楚清秋冷哼,道:“我就告到大理寺,敲登闻鼓!我要问问官家,我大宋立国至今,什么时候,发生过这种事!士人,就该这般被羞辱吗?” 朱勔面露大喜,双手抓着牢柱,道:“对,就要这样!记住了,过堂的时候,怎么觉得冤枉就怎么喊叫,一定要将事情闹大!” 卫明嘴角动了下,哪里看不出朱勔的目的。无非是他们越闹越不堪,越能证实他们的罪行。 毕竟,人证物证实在太多,想抵赖都抵赖不掉。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六章 合流 楚清秋同样明白,却没有说话,只是神情越发不好。 朱勔看着有些空荡的牢房,用力拍了拍,道:“不用担心寂寞,你们没过堂之前,这里会来很多人的。” ‘楚家一案’牵涉的宾客就过百,由此牵累之下,加上各种暗自,江南西路大大小小的官员,不知道多少人牵扯其中。 那么多人不敢来宗泽召开的大会,甚至提前逃跑的,都有这个原因。 宗泽等人之前一直克制着,极力稳住局面,争取时间,完成他们既定计划,要在江南西路站稳脚跟。 随着林希等人的陆续到来,宗泽等人地位稳固,有大军在手,更不怕一些人乱来,是以,他们将要开始动手了。 朱勔说完这些,见楚清秋油盐不进,便转身出来。 站在牢门口,他思索一阵,忽然道:“去南皇城司。” 有下属当即牵着马车过来,还有一堆衙役护卫着他。 朱勔刚刚在南皇城大门前下马车,就看到一脸苍白的李彦快步迎出来,笑呵呵的道:“朱兄弟来了,快请快请,快,准备好茶!” 朱勔先是一怔,旋即也明白过来,连忙拉住李彦,一如既往的温厚中带着一丝恭谨,道:“公公,折煞我了,我就是路过,想着多日不见公公,特意来看望公公。” 说着,朱勔手里多了一个晶莹透彻的玉镯,悄悄塞入李彦的手里。 李彦瞥了眼,心里倍感舒服,道:“朱兄弟,还是你记得我啊。” 近来李彦的日子非常不好过,先是被林希直接给关了,后面是宫里的靠山没了,整个洪州府对他都十分敌视,他已经好些天不敢出来了。 朱勔道:“公公何出此言,还有人敢对公公不敬?” 李彦欲言又止,一把拉过朱勔向里面走,道:“兄弟,进来说。” 朱勔面色不变,双眼冷意一闪,笑着随李彦进了南皇城司。 南皇城司来来回回的司卫也没了以往的狂妄,一个个来去匆匆,极少说话。 李彦将朱勔带到正厅,厅里已经摆好了酒席。 李彦拉着朱勔坐下,道:“兄弟来的正好,我们一起喝!” 朱勔见李彦颇有些丧气,有些醉酒浇愁的意思,一脸关心的道:“公公,这是怎么了?” 李彦看了眼朱勔,似乎并不认为他是明知故问,道:“兄弟,不瞒你说,我估计,很快就会被召回京问罪了。” 朱勔笑着摇头,道:“公公这是杞人忧天了。” 李彦一怔,突然心有希冀的看着朱勔,道:“难道,朱兄弟知道什么?” 朱勔坐直身体,看着李彦道:“公公,若是朝廷要问罪于您,那得官家同意。过去这么久还没动静,那就说明,官家没有这个意思。再怎么说,您也是出自宫内,是官家的人。不管是朝廷,还是江南西路巡抚衙门,都不能拿您怎么样?就算林相公,无非也是关押您一会儿,难不成还能喊打喊杀?这是无视君上的大罪,没人敢的。” 李彦听着有理,却还是不放心,道:“真的不会?” 朱勔见着,瞥了眼外面,凑近一点,道:“我听说,巡抚衙门那边,还有很多事情,是有求公公的。” 李彦一喜,道:“真的?” 他没了靠山,又在洪州府得罪了宗泽,周文台等人,要是这些人报复他,不说在洪州府为难他,单是给他上奏,弹劾两本,就够他受的。 但宗泽等人要是有事情需要他,那说明,至少,暂时,他没事! 朱勔肯定的点头,道:“我这次来,就是有求公公的。我们巡检司隶属于刑部,权力有限,有些人是碰不得,拿不得的。公公的南皇城司不同。” 李彦登时明白了,一拍桌上,大声道:“兄弟放心,想拿谁,给我个名单,我保证给你抓来!” 朱勔满脸实诚,道:“公公,不瞒你说,这一次来,就是请你帮忙的。” 李彦一笑,道:“我猜到了,说吧,抓谁!” 朱勔拿出一张纸递过去,道:“是原本转运司的一些人。洪州府的一些钱粮收不上来,还有一些不知道去了哪里,府尊很生气。” 李彦接过来一看,倒是没认识几个,道:“朱兄弟放心!也请转告周知府,南皇城司虽然不隶属于洪州府,但都是为朝廷办差,为官家分忧,有什么事情,我李彦当仁不让,绝不推脱。” ‘这阉货是怕了。’ 朱勔心里看的分明,脸上笑呵呵的道:“公公放心,我一定一字不漏的转达。” 有了朱勔 这几句话,李彦心里松开了不少,胃口大开,声音也朗俊了,道:“兄弟,来,今日咱们不醉不归!” 朱勔没有拒绝,举着酒杯应和着。 就在两人觥筹交错之间,南皇城司压抑许久的缇骑,突然奔赴而出,按着名单,四处抓人。 原江南西路转运使牛轩增府邸。 牛轩增是开封人,是在元祐三年担任江南西路转运使,也是在当年在这里置办了宅邸。 牛轩增倒是镇定,转运司在两年前就划归户部,而后逐步被裁撤,牛轩增或许预感到了什么,去年就果断辞官,这会儿专心享受起来。 五十不到,良田,豪宅,娇妻美妾,什么都有了,他又不求封侯拜相,为什么不急流勇退? 这会儿的牛府,与外面的风声鹤唳迥然不同,搭了高台,有数名来自苏州府的名妓在献舞献歌。 牛轩增怀里搂着两个不足十六岁的小妾,桌前摆着精细的糕点吃食,摇头晃脑,好不自在。 他身旁的小妾,酥胸半露的挤在他怀里,腻声道:“二郎,外面那些当官都在托关系找门路,怎么就你不急啊?” 牛轩增摇头晃脑的吃了一口,双手没闲着在她们身上乱摸,双眼盯着台上的名妓,嘿嘿得意的笑道:“我急什么?我是无官一身轻,他们争啊抢啊,跟我没关系,我已经辞官一年了” “还是二郎有远见,我可看见了那些当官的,现在怕的要死,以前不少姐妹,都收拾细软,准备回老家躲了”另一个小妾说道。她是青楼出身,很多姐妹被官场之人赎身。 牛轩增越发得意,喝了口酒,感慨的道:“我告诉你们,其实我早就有预感了。那些变法派,尤其是现在的大相公回京,我就感觉不好,我立马就辞了官,看看他们,蝇营狗苟,哪有我自在跟你们说,过几天,我带你们去苏州府,那才是天堂” “好啊好啊” 一群妻妾兴奋不已,苏州府是大宋仅次于开封府繁华的地方。 牛轩增瞥了眼他们,心里嗤笑不已。他是要去玩,更是要出去躲一躲。 就在一切妻妾的声音还没落下,突然间,牛府的大门被破开,一大队紫衣人冲了进来。 “主君主君不好了”有家丁跑的更快,急吼吼的喊叫。 牛轩增脸色大变,猛的挣脱四周的妻妾,睁大双眼,盯着冲进来的那些缇骑。 高台上的丝竹,跳舞的名妓都吓了一大跳,躲到了一旁。 牛轩增眼神慌乱,双手都抖了起来。 领头是南皇城司六队押班,他走进来,环顾一大圈,冷笑着道:“你还挺会享受啊?” 牛轩增迅速镇定下来,整理了下衣服,走过来,背着手,挺着大肚子,淡淡道:“我犯了什么事,你这样强闯我府邸?即便是皇城司,也不能这么干。新颁布的大宋律,我可是倒背如流。” “功课倒是做的很足,” 这押班环顾一圈,道:“你为官不过十多年,置办了这么大的家业,你跟我说说,大宋律,是不是有一条,叫做:资产不清。你这怕是有数十万不清吧,该判什么罪?” 牛轩增顿时底气多了不少,抬头挺胸,沉声道:“我当年中举,全村田亩托献于我,后来,我又买了不少,以此反复,我的田亩来路可查。我这些家产,钱粮,都可以查,我没有贪渎一文钱!” 这押班一抬头,认真的看了牛轩增一眼,道:“看来,是真有准备啊。既然没有贪渎就好办了,两个问题:元祐七年的钱粮突然锐减近两成,去年的赋税火耗近三万贯,比往年翻了一倍。别着急说话,我让人记下。我们分了十二个队,待会儿与别处的碰一碰。哎,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像牛转运使这样清廉啊” 牛轩增神情变了,长大的嘴立马闭上。 吃上吃下,是官场的向来传统,见着人份。当年在转运司上,知情人太多了,几乎所有人都分过钱! “走吧?”押班一脸的不屑冷笑。 牛轩增心里开始害怕,道:“你们,你们都知道了什么?” 押班直接一把扯过他衣领,冷声道:“爷爷我还有很多事情,不要耽误我时间。你要是再乱扯,我就先打你一顿!” 牛轩增不敢多说了,脸上都是慌乱。 “将他给我押走,将这里给我封起来,一个人不准走!”押班一把将牛轩增摔倒在地上,冷声喝道。 “是。”憋了太久的提起,如狼似虎的冲进去。 牛府登时一片大乱。 在另一处,一队缇骑围住了一个镖局,这里面的人,个个凶悍,正在拿着武器比划。 “莽山的人吧?” 一个押班走进来,手握着腰间佩刀,双眼警惕。 有十多个大汗,各个赤裸半身, 还流着汗,刚刚正在比试。 领头的人与众人对视一眼,突然大吼,道:“冲出去!” “抓,反抗的格杀勿论!”押班大吼,提着刀,先行冲了过去。 哪怕他是退伍的军人,可面对这些凶悍,占山为王的大盗,还是破费力气。 不过人多势众,结束的时间很短。 “押班,六个兄弟受伤,有两个比较严重。”有司卫上前禀报,神情怒恨。 这押班眼角一抽,道:“都带回去,先上一遍刑!” “是。” 一众人,押着这些大盗回南皇城司。 还其他各处,在快如雷霆的抓人。 这一次,是真的抓人,并没有抄家,目的简单明了。 等这些缇骑陆续回来的时候,朱勔与李彦还在喝,两人脸上都是醉醺醺的,但是感情已经到位,抱着一起称兄道弟,就差烧黄纸拜把子了。 “兄弟,我跟你说,但凡我能过了这一劫,将来,我必然能在宫内站稳脚跟,陈大官你知道吧?那是官家面前最得宠的,我将来,不敢超越他,肯定能超过我干爹,那时候,兄弟,你要什么官,我就给你安排什么官” 李彦举着酒杯,一双眼睁不开,摇摇晃晃。 朱勔满脸通红,喷着酒气,笑呵呵的道:“不瞒老弟,我是市井出身,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做个官,可是做了官,就行做更大的,我现在,嘿嘿,想做刑部尚书” “好,刑部尚书!好兄弟,你等着,将来我一定给你安排了!” 李彦一碰朱勔酒杯,大声说道,而后一仰而尽。 “好,我记下了!” 朱勔也是一仰而尽。 两人对视,哈哈大笑。 朱勔一边倒酒,一边又道:“公公,我跟你说句实话,你没事的。我曾经听过宗巡抚亲口说的,官家没有调你回去的意思,江南西路,还得倚重你的南皇城司,你想啊,南皇城司啊,到底是皇城司,没有皇城司,多少事情做不来,他们啊,有时候,还得求着你的” 李彦尽管醉醺醺的,可心里却是十分冷静,听着越发高兴,大声道:“好兄弟!我说到做到,将来,你一定是刑部尚书!” “我也记下了,我要是做了刑部尚书,公公,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搞来,言听计从,绝无二话!”朱勔拍着桌子,大声喊叫,俨然罪的不行。 李彦深深看了眼,继而哈哈大笑,道:“喝!” 朱勔身体摇晃,就好像要撑不住倒下了,还是嘟哝着嘴,道:“喝!” 两人一杯一杯,没停的喝着,嘴里都是不着边际的大话。 不多久,副指挥使进来,与李彦点头。 李彦会意,刚要与朱勔说话,就听砰的一声,朱勔趴倒在桌上,如同死狗一样,一动不动。 “兄弟,好兄弟”李彦也睁不开,摇摇晃晃的推着朱勔。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七章 豪情 朱勔一动不动,连酒气都不喷了。 李彦努力的睁着眼,环顾一圈,嘀咕道:“我们这是喝了多少?” 不远处负责伺候的陈大娘子,抿了抿嘴,道:“快三十坛了。” “那是不少。”李彦一打嗝,道:“来,将我好兄弟送回去,我也快不行了。” “是。”不远处有两个司卫应着,上来将朱勔架起来,走向门外。 等朱勔走远了,李彦扔掉手里的酒杯,没了之前的摇摇晃晃,神情平静的自语道:“看来,我暂时是没事了。” 不远处的陈大娘子见着,心底一寒,连忙低头不敢言语。 李彦瞥了她一眼,看向来报信的副指挥使,道:“都抓来了?” 副指挥使道:“有几个人不在,还跑了一两个,兄弟们正在找。” 李彦嗯了一声,思索着道:“尽量都抓来,简单审讯一下,移交给巡检司,其他的都不要动。” “是。”副指挥使应着,快步转身出去。 李彦心底又盘算一番,自语道:“也不知道陈大官到底喜欢什么,提着猪头找不到庙门啊” 陈大娘子不敢说话,躲在一旁。 朱勔被司卫架着,进了他的马车。 待马车启动,离开南皇城司范围,本来醉酒昏睡的朱勔,猛的坐了起来,他拍了拍脸,深吸一口气,道:“南皇城司抓人了?” 前面驾车的巡检司衙役回头,道:“抓了,应该不少。” 朱勔没有说话,暗自点头。 这李彦应该是被林希的那一关吓破胆,不敢任性了。要是以往,对于周文台的要求,他即便理会,也要讨价还价,根本不可能这么迅速。 “有了南皇城司的配合,我的事倒是容易做了。” 朱勔以低不可闻的声音自语,道:“接下来,我要在全府各县部署巡检司,而后拉网式的剿灭匪盗,拿道第一份功劳!” 他朱勔来着偏僻之地,就是来抢功劳,积攒资历的。 朱勔坐在马车里,完全没有酒劲,双眼闪烁闪烁,继续低语道:“上上下下的关系,我基本疏通了,该布置的,我也都布置好了。找机会,将我那些兄弟安插进来,将洪州府的匪患扫绝,那个时候我就拿到了第一份功劳!是走是留,我就能决定!” 朱勔没有想过一直待在洪州府,他的计划中,捞到一份大功劳,就果断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最好是回京,在刑部坐一段时间,既能避风头,也能沉淀一下,寻找更进一步的路子! 朱勔这样想着,对着外面说道:“先回府,我洗个澡换身衣服,去南昌县。将那些犯人也准备下,明天押解南昌县大牢。” 洪州府的巡检司已经基本建立,现在要向外发展,第一个,就是南昌县! 朱勔赶往南昌县,除了知道南昌县在江南西路的地位越来越重外,还有就是,大理寺就要开审了! 在朱勔回府洗澡的时候,宗泽与周文台各自从外面回来,聚在一起说话。 周文台道:“巡抚,刘参政一时半会儿估计没办法回来,是否参议的人选,早些定下?” 江南西路事多繁杂,刘志倚出府了,周文台大部分精力在洪州府,偌大的巡抚衙门,全部由宗泽亲力亲为。 宗泽刚刚在城外查看春耕情况,喝了口茶,道:“我之前与林相公讨论过,林相公给我了一个特权,我自己在本地物色一个,另一个,由朝廷遴选。” 周文台倒是不意外,道:“洪州府的情况还好,其他各县就有些复杂了。” 宗泽喝了口茶,脸上舒缓了一些,道:“慢慢来吧,南大理寺那边,说定在三日后开审?” 周文台道:“是。邢少卿急着回京,想要在临走前,了结楚家一案。” ‘楚家一案’,其实事关去年以来的诸多大案,包括抗法c应冠,栾祺等人在牢中自杀等等,几乎与所有是大案要案有关。 宗泽点头,道:“早日了结也好,能堵住一些人的嘴舌。” 周文台见着,便问道:“那,我们是否出席审判?” 南大理寺的规划中,是要公开审讯,并且邀请了江南西路内外诸多名望之士陪审。巡抚衙门也曾下令,要求诸多大小官员,‘择机陪审’。 宗泽皱眉,想了又想,道:“我们还是不去了,免得给人添话柄。” 周文台道:“下官也这么认为。” 宗泽缓了一会儿,道:“虽然有些过于急迫,但对于各县的知县,也要开始调配了。” 之前,宗泽等人出于谨慎,只是对府一级官员进行了更换,现在,他们认为,县一级,也刻不容缓了。 周文台也知道各新任知府遇到的困境,思索着道:“巡抚,是否太过着急了?” 这才隔了几天,又要换,太过急切,将会适得其反! 宗泽自然知道这个道理,道:“没时间等了,有问题处理问题,人有问题,就处理人。” 周文台与蔡卞一样,是循序渐进的人,不喜欢过于激烈与冒险。 但见宗泽坚持,他也只能默认。 这时,陈榥从外面进来,“仲联,你去一趟南昌县。” 仲联,陈榥的字。 陈榥现在干的就是跑腿的活,没有异议的道:“好。” 宗泽又嘱咐道:“不要说话,不要参与,最好也不要露面,将发生的事情详细记下。” 陈榥抬手,道:“下官领命。” 宗泽又喝了口茶,道:“过几天,我得去兵营,然后去一趟抚州府,给葛临嘉他们站站台。” 周文台都能理解,道:“下官会看好洪州府。” 宗泽嗯了一声,对周文台的能力还是很信任的。 他们在说着的时候,南昌县各处也是忙碌不休。 在县城外,傍河的一处空地。 沈括抱着手,满意的笑着道:“我仔细丈量过了,这里很合适。与县城不远不近,既不喧嚣也不偏僻,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王之易站在他边上,也对这个地方感到高兴,道:“我想好了,除了讲学c宿舍c食堂之地外,我还有建一个藏书楼,一定要大,书一定要多。我已经给诸多老友写信了。即便他们的原本不愿意借出,也希望能抄录一份来” 沈括笑着,道:“这个藏书楼,不能藏,要公开,不止是我太学的学生,所有人都可进,都可看,都可抄录,我们提供纸笔!” 王之易见沈括颇有豪情,也跟着笑道:“什么时候动工?”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八章 时间 沈括背起手,道:“选好地址,就交给工部,我与陈侍郎之前说过。他说我们地址选好了,会优先给我们建。先简易的建,其他的慢慢减,争取三月底能用。” 王之易默默算着时间,道:“这样一来,就错过了科举时间,另外,招生也是个问题。” 今年的恩科虽然推迟了,但就在二月内,算算时间,不过还有十多天的时间。 沈括仔细想了想,道:“我原本的想法,是南北分开,南方入南太学,北方入太学,但这样太过分明,容易形成对立,被大相公否了。暂且来说,先从各府学选拔一些生员过来,日后慢慢完善录取条件。今年的科举是赶不上了,争取以后的科举,能有一部分在南太学举行。” 王之易道:“南太学伊始,诸多繁杂,还得一步步来。” 沈括忽然转头看向他,道:“有几句话,我要再嘱咐你一遍。” 王之易一怔,道:“什么话?” “国子监以下,不管是太学还是南太学,第一:不赦朝政c不与党争,院墙之内,首重学风!”沈括沉色道。 王之易懂了,点头道:“我明白。” 现在整个大宋都好像卷入了党争之中,朝野立场分明,斗争是无边无际。 “第二,严肃学规,决不能含糊,担忧触犯,严厉惩处,绝无例外!”沈括道。 王之易道:“太学不分贵贱,无有高低。” 沈括越发严肃,道:“忠君为国,实事为民,传道受业,薪火相传。这是我太学之祖训,不可违背!” 王之易抬起手,道:“下官谨记。” 沈括按下他的手,道:“现今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其他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待这里动工,我就起身北返。” 王之易不意外,早就讨论过沈括回京的时间。 但王之易还是犹豫了下,道:“南大理寺即将开审,你不留下看看吗?” 以沈括的身份,其实应该留下,陪审,增加审判的公正性,堵住一些人的嘴。 沈括眉头皱了又松,轻叹道:“朝廷应该是希望我留下的,不过,我不能留下,我们国子监以及所属学政,必须远离朝廷是非,要从我做起。” 王之易明白了,沈括是要国子监保持中立,不卷入朝廷的党争中。 “我们再去见见陈侍郎,谈一谈具体细节。”沈括没有多谈。 王之易道:“好。” 两人定下了这个地方,回头就准备去找陈浖。 此时的陈浖,正在南昌县四处走动,实际考察官道c河渠等情况。 看着南昌县几乎名存实亡的官道,除了灌溉外,几乎同样无用的河道,处处荒废的桥梁,陈浖不断的摇头。 他身旁跟着一个工部员外郎,见陈浖摇头,道:“侍郎,这地方上的人浮于事太过严重,这般荒废,不知道朝廷拨下的那么多钱粮,到底去了哪里!?” 陈浖站在一处断裂的桥头,看着对面荒草土丘,道:“荒废也有荒废的好处,这处处整顿下来,说不得能多不少良田,能安置一些流民c灾民。” 这员外郎苦笑,道:“侍郎您也想的太好了,这荒废自然没人管,一旦路修好了,桥铺好了,河道清淤了,良田出现了,不知道多少人出来争抢” 陈浖回头看了他一眼。 员外郎倒是不怕,有些尴尬的道:“侍郎,不是我瞎扯,肯定会这样的。” 陈浖转过头,继续看着,道:“所以,丈量田亩,就很重要。有田的多的数不清,随意浪费。没田的四处奔忙,到头来还是一无所有。” 员外郎有些小心的上前,低声道:“侍郎,都说这江南西路民风彪悍,不比汴京,若是仿照汴京变法,怕是会激起民变。” 陈浖背着手,道:“这个用不着你来担心。做一个详细的预案,准备招揽人手,就从南昌县开始。” 员外郎一怔,道:“侍郎,户部的钱粮还没到啊。” 陈浖猛的回头,道:“还没到?前些天不是说就不远了吗?” 员外郎道:“没消息,反正是没到。到了还得交接,又是几天时间。” 陈浖哼了一声,道:“户部这效率也太低了,不会是梁尚书又在借口没钱,要卡吧?” 员外郎连忙摇头,道:“这倒不是,是之前有个地方被匪盗抢了,其他各处官差出于谨慎,走的都比较慢。” 陈浖不耐烦,道:“我没空在这里等他们,去信催促。再不行,请宗巡抚派兵迎接。” 员外郎 知道陈浖等的不耐烦了,道:“是。下官待会儿去信巡抚衙门。” 陈浖摇了摇头,道:“再给他们透个消息,十三殿下已经南下了,半个月内应该会到江南西路。” 员外郎一惊,道:“十三殿下,真的出京了?” 虽然早有旨意下来,但是因为十三殿下太小,并且传闻朱太妃不答应,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京了。 陈浖面无表情,道:“给宗泽等人说明白,尽快整军尤其是总督府,到时候,一切命令,出十三殿下。” 员外郎似乎想到了什么,吓了一跳,连忙说道:“是,下官明白。” 陈浖没有再多说,转身向前走去。 兵部侍郎李夔此刻正在虎畏军中,正在对虎畏军进行改编。 虎畏军,被裂分了,一部分,进入了总督府;一部分化作南大营的根基,正在扩充。 虎畏军,是大宋新式军队的第一支,也是开封府三大营之一,将它裂变,由此可见,赵煦以及大宋朝廷,对江南西路的看重,对变法的坚定决心。 李夔此刻还没有得到赵似出京南下的消息,正在争分夺秒的整编。 他设立了‘新兵营’,正在招募新兵,要尽快投入训练。 而林希去了成都府路,苏颂则一路北上,准备再次回开封府。 南来北往,各自忙碌。 绍圣元年,二月十七日,南昌县。 楚清秋,卫明等一干二十多人,被押解到了南昌县大牢。 齐墴现在是临时的南昌县知县,他看着一干人被一个个关入牢房,神情异常严肃。 朱勔见着,知道他心中所想,道:“齐郎中放心,这一次,绝无意外,下官亲自在这里看守!” 上一次,应冠,栾祺等人十多人下狱,结果,齐齐‘自杀’于牢中,着实惊动朝野。 齐墴不敢大意,道:“南大理寺那边,很快就要过堂,他们不能有任何事。” 要是上堂之前死了,那他们就百口莫辩,坐等万千人口诛笔伐,也要等着朝廷的大板子。 正文卷 第六百二十九章 多少真假 朱勔也不敢大意,道:“齐郎中旦请放心,我保证万无一失!” 齐墴并不与朱勔熟识,即便朱勔这样保证,他也不放心,却也没有其他办法,道:“好,我去见邢少卿等人,确定一下过堂的时间,陪人之人。” 过堂也不是简单的事情,必须要让这个过程显得足够公正,安定人心,尽可能的扫除那些流言蜚语。 朱勔抬手,恭送齐墴离去。 他回头看去,就看到楚清秋,楚政,卫明等一干二十多人,表情各异的站在牢房里。 他眼神微动,再次看向楚清秋,道:“出问个,想清楚了吗?” 楚政悄悄缩在角落,不敢看他爹,也不敢看其他人。 他为了活命,出卖了太多的人与事。 楚清秋就站在牢中,冷冷的看着朱勔,道:“小人得志!” 朱勔见他还是不肯,摇了摇头,道:“命都没了,还藏着那么多钱财有什么用?或者说,你在外面,还有什么私生子,想保护他?” 楚清秋依旧冷着脸,不再回答朱勔。 倒是楚政吓了一跳,回头看着他爹,好像想到了什么。 朱勔懒得再说,道:“过堂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你们等着吧。大理寺判了你们死刑后,朝廷会很快下文,将你们抄家,不足死罪的会流放,女子充入教坊司。那可是要阅尽天下男人了” 二十多人脸色骤变,不少人恐慌的抓着栏杆,看着朱勔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又都没说出口。 到了现在,说什么都无用了。 朱勔帮不了他们什么,一切都早已经注定。 想着他们的那些娇妻美妾的下场,他们心头在滴血。 朱勔没有再多说,这些人,除了楚家,其他人基本被榨干了,没有什么油水。 在朱勔出了牢门的时候,齐墴一连发出了三十封信,继而就去拜访刑恕,又与刑恕拜访了诸多已经到了南昌县的名士宿老。 总有人耽搁,刑恕与各方再三商讨,大审又延迟了三天。 绍圣元年,二月二十日。 南昌县,南大理寺。 南大理寺还在建,这是临时衙门,由民房改建而来。 一大早,院子里就是进进出出,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声音,吵吵嚷嚷,没有断绝。 刑恕与薛之名,还有六个被邀请来的名士宿老,正在说着审判的事。 这六人,是江南西路的名望之士,原本都是闲云野鹤,专心治学,不沾惹朝政,还是被刑恕,宗泽等人用尽办法请来了。 “就如我所说,” 刑恕看着六个白发苍苍的老学究,道:“六位坐于两边,监察审断的公平公正,依律而判。整个过程,六位可以发问,也可不说话。到了结案陈词,六位需要署名,如果有超过三位拒绝署名,那么本案判决便不作数。” 六个人被刑恕说服,自然有道理,没人发问,一个个居高自傲,面色严肃。 薛之名见着,接话道:“判案之后,涉案之人如果不认罪,就会自动上诉到京城大理寺,那时,案子就交由大理寺最终审判。” 这时,才有一个宿老,字正腔圆的道:“你之前,想我等保证,人证物证俱全,没有屈打成招。” 薛之名道:“这是当然,所有判断,基于人证物证,而不是只有罪人的供词。” “那就好。” 另一个有些沉默的老者道:“尽快审吧,我也想看看,楚家一事,多少真假。” 其他人几人没有说话,但都微不可察的点头。 很显然,他们不信巡抚衙门放出的风声,更倾向于那些对朝廷不利的谣言。 刑恕道:“巡检司那边正在提人,堂外的告示已经贴出去,等百姓多一些,时候到了,我们就开堂。” 六人不再说话,犹如修道一样,有的拿出书看,有的闭目养神,有的摇头晃脑,好像在品味着什么。 刑恕便转向薛之名,道:“具体流程,简洁一点,最好直奔主题。告诉巡检司那边,他们的措辞要严谨,不要给人把柄。尤其是要就事论事,不要妄自揣度,一切,凭证据说话。” 薛之名肃色点头,道:“放心,我们准备的很充分,一定会将这个案子,定做铁案!” 刑恕点点头,虽然心里多少有些不安,还是道:“让巡检司加强戒备,不要出幺蛾子。” 刑恕不能再耽搁了,京城里一堆事情需要他来定,再拖下去,京城的大理寺都得乱套。 “我去说。”薛之名说着就站起来向外走。 六个名士继续各自的动作,对于刑恕与薛之名的对话,近在咫尺的仿佛没有听到。 这会儿,南昌县,成了整个江南西路,最受瞩目的地方。 洪州府,宗泽没有心思处理政务,站在屋檐下,看着南昌县方向,经等着消息。 周文台等人,也是差不多。 李夔,沈括等人,虽然没有亲临现场,可也派了人。 而已经远离洪州府的林希,黄履,苏颂等人,同样在等着。 更远处的京城,不知道多少人,在远远的眺望。 这一案,是对洪州府,或者说江南西路一系列乱象的定案,也是一个开始。 这个案子怎么判,最后的结果,对江南西路,对‘绍圣新政’的推行,有着莫大的影响。 同样的,江南西路的大小官员,不论新旧,都在观望着,等待着。 葛临嘉,包德等人还好,没有过于关注,还能专注行事。 而崔童,左泰等人,已经悄悄从抚州府来到了南昌县,只不过没有露头,就在南大理寺不远,竖着耳朵,睁大双眼,心如火烧的听着,望着。 ‘楚家一案’,并不是殴死官差那么简单,还涉及了诸多大案要案,尤其是对抗新法c逼死应冠c栾祺等人,都是不赦大罪。 牵连之下,可能会有近万人被波及! 这样的大案,在大宋百余年的历史上也是不多见的。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各方面都在紧张准备着。 南昌县大牢。 朱勔在牢房前走来走去,看着这些,前不久还衣着奢华,山珍海味的富贵之人,转瞬间沦落为阶下囚,而今,就要走入决定他们死活的关键时刻。 他心里,有种奇怪的快感! 一干人自然指的今天要过堂,太多人忐忑不安,甚至有人紧张的昏厥,尿裤子。 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了,一把抱住牢门,向着朱勔急声道:“朱巡检,我还有钱,有钱,求你救我一命” 话还没说几句,就哭出声来。 朱勔啧啧两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晚了。”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章 监审 朱勔其实只在乎楚清秋藏起来的钱财,对于其他人,根本不在乎,一来不会有多少,二来还有风险。 这人还是不甘心,道:“你想要什么?美人,升官,我都能帮你,只要你能保我不死,我保证,让你官升三级!” 朱勔嗤笑一声,道:“将死之人,就不要胡乱许愿了。还有一刻钟,我就会提你们过去。还是那句话,到了堂上,有什么冤枉,记得要大声喊,越大声越好。堂上,会有六位本地名望人士,一支笔惊天下的儒学大家。堂外会至少有一百百姓,混杂其中的不知道会有谁。所以,喊声一定要大。” 楚政缩在墙角,大气不敢喘。 他虽然得到保证,会因‘坦白从宽’与‘将功赎罪’得到宽赦,不会死刑,可还是害怕。 卫明则明白朱勔的用意,神情平静的淡漠。 他们要是喊冤,等待的,就是更多证据的摆出来,不断的将他们订死,越挣扎,订的越死! 那时,就是真正的身败名裂,再无翻身之地! 朱勔就在牢门前走来走去,就要上堂了,他要保证这些人好好活着。在这关键时刻,要是死了一个,那他就要背大锅,倒大霉了! 牢房里,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渐渐的居然出现了哭声,而且越哭越大,哭的人越来越多,此起彼伏,很是有节奏。 朱勔听着,不由得笑了。 这种事,总是能令他这么身心愉悦。 不知道过去多久,一声钟响。 朱勔神情立变,沉声道:“将楚清秋,楚政,卫明三人带出,准备过堂!” “是。”衙役们应着,冲出十多人,打开三个牢门,将三人带上镣铐,拖了出来。 楚清秋面无表情,一脸凶狠相。 卫明显得很是平静,只是看了眼朱勔。 楚政则更为紧张,恐惧,他看着朱勔忐忑不安的道:“朱巡检,你可要记得答应我的事情!” 朱勔没说话,走在最前面。 而此时的大堂上,已经开始进人。 先是小吏清扫,摆放桌椅,整理鼓槌等。 接着是衙役们拿着杀威棒,对排站立。 门口已经围满了人,他们看着,窃窃私语。 “这是南大理寺,与京城的大理寺还真是一样,看着些布置,与大理寺一模一样” “我怎么觉得不一样,那六把椅子是怎么回事?” “一样一样的,你去的可能早了。我在开封的时候打过官司,这六个椅子,是陪审。” “是达官贵人来听审,监审?” “不不是,听我说。这六个人,不是随便来的,都是德高望重之人,他们要是对判决有异议,是可以驳回的,到了终审,他们不同意的话,还有当庭释放的,判官们都没办法” “还可以这样?” “当然了。听说了,就是为了遏制那些官员胡乱判案,力求公正,这也是‘绍圣新政’要求的” “还是官家圣明,这样一来,那些糊涂官,还怎么乱判案!” “这你就错了。根据‘绍圣新政’,判案的权力,今后是归大理寺,不归衙门管的。” “啊,那衙门管什么?” “说的好像衙门只能断案似的” “有人进来了。” 本来议论纷纷的百姓,突然安静,抬头看去。 只见是几个文吏模样,他们分别在两边坐下,有的拿着一堆状纸,有的在磨墨c铺纸,有的则在案桌两边站定。 所有人都忙碌着,没有一句话。 紧接着,前后侧门,总共四门打开,有衙役持刀站立。 再接着,有衙役,板着四个简洁‘牢笼’进来,立在堂中。 百姓们再次低声议论,只不过声音更小,嗡嗡嗡,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时间慢慢过去,院子里一声声钟声响起。 左右侧门内,分别进来三个白发苍苍,一看就是饱学儒雅之士进来,他们环顾一圈,在堂中两边的椅子上坐定。 他们也是第一次,彼此对视一眼,双手放在腿上,笔直而坐,端庄严肃。 紧接着,刑恕进来,直奔他的案桌。 文吏,衙役等纷纷侧立,躬身行礼,倒是那六个老者无声无息。 刑恕点点头,环顾一圈,一拍案桌,沉声道:“今日,本堂审理‘应冠c栾祺等十数人被害案’以及‘楚家袭击内监c南皇城司官差案’,带犯人 !” 威武~ 两旁的衙役,敲击杀威棒。声势如雷,摄人心魄。 六个老者不淡定了,看向刑恕,继而转头看向后侧门。 朱勔领头,衙役们押着楚清秋,楚政,卫明三人进来。 三个人各有表情,楚政惊慌的四顾,似想说什么,又没敢说出口。 三个人被按在了囚笼里,进去后就被锁上。 楚清秋绷直脸,目光冷冷的盯着刑恕,道:“所有罪责,我一概不认。是你们栽赃陷害,图谋我楚家家产!” 卫明与楚政看了他一眼,两人没敢说话。 门外的百姓指指点点,低声议论。 六个老者都看向他,有的若有所思,有的皱眉,有的面无表情。 刑恕一拍惊堂木,道:“你是说,所有罪名,你一概不认是吗?” 楚清秋站直,梗着脖子,道:“我楚家世代清贵,在洪州府声望隆重,绝无苟且之事。过去几十年,无一劣迹。自打你们来,地动山摇,天怒人怨,谁人不可见!” 门外百姓的议论声就更大了。 “楚翁说的有理,之前洪州府都是太太平平的,自打朝廷要推行新政,派来了京官来,就一直乱!” “可不是,一点消停都没有,这都抓了多少人,抄了多少家了。” “楚翁向来德高望重,乐善好施,他怎么可能大逆不道的谋害朝廷命官?” 百姓们议论着,藏在人群中,乔装打扮的左泰等人,面色发紧,缩着头,不敢乱动,静静的看着。 堂中,六个老者对视,眼神里是各有心思。 薛之名就站在侧门,听着百姓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不由得皱眉。 朱勔倒是十分镇定,嘴角还勾着一丝冷笑。 “肃静!” 刑恕一拍惊堂木,大喝道。 堂外顿时一片安静,都看向刑恕。 刑恕见安静了,没有理会楚清秋,看向卫明,道:“卫明,需要我宣读诉状吗?你对所有罪名也拒不承认吗?” 卫明倒是神情平静,道:“贪污,参与谋害应冠c栾祺等人我认罪。楚家一案,与我无关。” 刑恕看向楚政,道:“你呢?”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一章 悍匪 楚政不那么平静,心里很是不安,犹豫着道:“我认罪。” 刑恕看向卫明,道:“需要带人证物证吗?” 卫明想了想,摇头道:“不用。” 逼死应冠c栾祺等十数人,不止监狱内,还有外面,涉及的人非常多,人证物证太多。有楚政和盘托出,根本抵赖不了。 刑恕见状,道:“宣读诉状。” 当即有师爷拿着供状站起来,环顾一圈,朗声道:“应冠c栾祺等人被害案:元祐八年,应冠c栾祺等十数人因故关押于洪州府大牢,十一月,狱卒突发十余人同时上吊自杀,案件可疑,由南皇城司稽查后惊现,由楚清秋授意,楚政主使,卫明实施胁迫自杀,有证人,狱卒,过手家丁,协从十数人,有书信,读物,保书等证物” 大堂内外,一片安静。 百姓们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一个个目瞪口呆。 六个德高望重的老者有些坐不住,似乎要站起来。 朱勔不动声色的打开身旁侧门,有身穿牢服的狱卒,文吏等带着镣铐站在门内。他们都是这些案子的经手人,是犯人,也是证人。 卫明,楚清秋等人看不到,但也知道,这些人早就被抓了,他们辩驳不了什么的。 唯有楚清秋僵硬着脸角,根本不在乎。 宣读完这些,师爷又拿出一份,朗声道:“楚家一案:绍圣元年元月,楚清秋伙同宾客百人,袭击内侍省内监c皇城司司卫,致三人司卫,数十人受伤。内监与司卫极力克制,并未拔刀,楚清秋与宾客无一伤亡。事后,楚清秋与一干人等,羁押于南皇城司,由此揭发诸多大案” 门外的百姓,有人恍然大悟:原来,是从这里牵连出来的。 人群中的左泰等人,神情越发慌乱。 巡抚衙门准备的这么详实,楚清秋等人定然是死罪难逃了。 这么说来,很快就会轮到他们! 人群中不少人悄悄对视,眼神里都是惧怕之色。 六个老者听着师爷读的越来越多,不断的皱眉,神情有严厉。 两个大案之下,楚家涉及的案子是越来越多,行贿受贿,强取豪夺,草菅人命,几乎没有他们不敢干的! 更别提,他们谋害朝廷命官,袭击内监,南皇城司了。 这死一百次都不嫌多! “人证物证!” 刑恕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道。 朱勔一摆手,一大群人一个个出来,站到大堂上,不多时就拥挤起来。 接着,一群文吏端着盘子,上面是各种物证,正对着楚清秋,楚政,卫明三人。 刑恕道:“由于案情复杂,简而处之,传递给六位陪审。” 如果详细审理,一个个过审,别说说天半月了,就是两三月都审理不完。刑恕没空等,更不会给一些人添乱的机会。 六位德高望重的老学究,拿过一道道书信,查看一些具体证物。 六个人看着看着,表情就不对劲。 有一个直接率在地上,怒气冲冲的指着楚清秋,继而冷哼一声,一甩袖子,直接走了。 有一个,拍案而起,怒声道:“我丢不起这个人!” 说着,他也走了。 剩下的四个人还在坚持,面色十分难看,但已经不看了,坐在那,怒目圆睁的盯着楚清秋。 楚清秋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淡淡道:“什么强取豪夺,草菅人命,老夫从未参与,也并不知情。殴打南皇城司官差有我,不过是气愤而为,并未打死人。你们要是强加罪名于我,老夫一概不认。” 不等刑恕等人做反应,楚政忽然脸色急变,道:“爹,那些事情” “住口!” 楚清秋猛的转头,怒目楚政,厉声大喝,道:“逆子!你为了活命,难道要戕害于我吗?” 楚政睁大双眼,张了张嘴,脸色苍白的一个字说不出口。 ‘啧啧’ 朱勔在不远处看着,心里是啧啧称奇。 这对父子,真是有趣。 不过说起来,如果楚清秋硬是将一切栽在楚政身上,好像还真能摆脱不少事情。 刑恕是老刑官,哪里不明白楚清秋的意思,威严道:“这么多人证物证,你也不认吗?” 这里面,有楚清秋的亲笔信,也有卫明,楚政等多人的证言,直指楚清秋。 “牵强附会,恶意栽赃,老夫一概不认。”楚清秋大声道。 四个老者阴沉着脸,没有说话,但脸上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们对楚清秋怒到了极点。 原本还抱有一点希望,现在是半点全无! 外面的百姓,似乎迟疑了,有些不知道该信谁。 这时,薛之名突然走进来,在刑恕耳边低声道:“有一群人向这里冲过来了。” 刑恕眉头一皱,瞥头道:“什么人?” “不知道,说是很凶悍,有百十人,手持刀棒。”薛之名低声道。 刑恕闻言,抬头看向朱勔,朱勔身旁这会儿也有人衙役在说话。 朱勔神情不动,抬手向刑恕,匆匆离去。 刑恕压着心底恼怒,一拍惊堂木,道:“今日就审到这里,明日宣判!退堂!” 刑恕再拍惊堂木,起身就走。 四个老者冷哼一声,跟着也走了。他们得与刑恕讨论如何判,毕竟,‘刑不上大夫’,不能过于严厉。 楚清秋,卫明等人自有衙役带走,只是楚政一直怨恨的看着楚清秋,颇有些咬牙切齿模样。 刑恕没有管那四个德高望重的宿老,出了南大理寺,就看到了齐墴。 齐墴连忙说道:“邢少卿放心,我调集人手,加上巡检司,总数近百人,不会有事。” 薛之名忍不住的道:“到底是什么人,是冲着我们来的?” 齐墴动了动眉头,道:“应该是悍匪,纠结了一些流民,应该是有人在背后撺掇。” 刑恕当即沉声道:“不能让他们冲击南大理寺,楚清秋等人,决不能有事情!” 要是这些人冲进来,不管是劫走还是杀害楚清秋等人,那所有人的脸面丢尽,百死莫赎了。 齐墴哪里不知道,还是强自镇定的道:“我已经向总督府那边求援,会有更多人手过来,不打紧。” 刑恕只能点点头,一群人向前去,迎向那帮突然出现的人。 这会儿,朱勔带着三十多巡检司差役,迎上了来人。 这些人,还不到冬天就穿单衣,要么是水上,要么是山上,一个个都是彪形大汉,面色凶悍。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二章 封锁全境 朱勔带的人不多,挡住了来人,并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南昌县的知县跑了,风声鹤唳之下,连带着漕兵,衙役等也逃散一空,刑恕,齐墴等还在整顿,总督府下的府兵更是没几个。 现在的南昌县,就靠朱勔的巡检与齐墴临时召集的衙役撑着。 朱勔也不曾想到,这个时候,居然有悍匪找上门。 这是有心人在背后窜弄,还是这些悍匪见机要乘火打劫? 不管是哪一种,少不了官匪勾结! 朱勔面色凛然,没有畏惧,反而大步上前,喝道:“什么人,胆敢持械入城,你们是要造反吗?” 领头是一个光头大汉,脸角都是风霜之色,他看着朱勔,冷笑道:“冬天放过兄弟们饿了,请官爷赏口饭吃。” 朱勔神色不变,道:“这个冬天确实不好过,兄弟们都不容易,报个名号,稍后一个人十贯,望请笑纳。” “一个人十贯,我这近百人就是一千贯,官爷看样子就是七品官,好大的气魄!不会是诓骗我等兄弟吧?”领头大汉讲手里大刀当的一声插在脚前,道:“还是兄弟们亲自去取吧!” 朱勔暗暗咬牙,绷着脸,沉声道:“我说到做到!兄弟们若是要不问自取,我等不答应,怕是有一半兄弟拿不到钱,命还得留在这里!” 领头大汉盯着朱勔,道:“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可南昌县能有多少人?不足一百吧?即便你都叫来,也不够我们塞牙缝!废话少说,五千贯,拿到了,我们兄弟立刻走,五年绝不回返!可要是没有,就别怪兄弟们无情了!” “哈哈哈” 近百个凶悍盗匪,齐齐放肆大笑,手里的兵器晃来晃去。 “好,五千贯,给你!”就在这时,齐墴大步而来,他只带了二十多人。 领头大汉见着,道:“你就是南昌临时知县?你说话管用吗?” 朱勔看向齐墴,表情凝肃。 南昌县的府库早就空了,唯一的钱,是巡抚衙门拨付新建各个衙门的前期款。 齐墴背着手,一摆。 有两辆马车,拖着几大箱子走过来。 “五千贯,你们点点。”齐墴淡淡说道。 领头大汉面露惊异的盯着齐墴,一挥手,他身后一个汉子咬着刀上前。 他先开盖子,看到了满满当当的铜钱,盯了片刻,猛地伸手向里面,抓出来一看,见都是铜钱,又走向其他箱子,如法炮制的试验一番,最后抓着一把铜钱,大笑道:“大哥,没错了!” 领头大汉一见,双眸带笑,道:“拉过来。” 朱勔,齐墴豆没有拦,也暗自拦着愤怒的衙役。 四周有百姓悄悄观望一个个都害怕。南昌县饱受这些匪患威胁,百姓敢怒不敢言。 再远处,刑恕没有出面,玩沉着脸,盘算各种可能,低声道:“将人转移,藏好了。” 薛之名肃色点头,悄悄走了。 这些人来的太突然,又这么巧,不得不防。 两辆马车被这些人牵走,并没有留下,而是几个人直接赶走了。 齐墴面无表情,对于巡抚衙门,或者说朝廷拨付下来的五千贯,被匪盗光天化日,在他们手里被劫走,仿佛没有什么表情。 朱勔站在他身旁,手里握刀,随时可能冲上去。 他是洪州府巡检司巡检,南昌县是洪州府治下,自然是他的安保范围,出了这样的事,他也是‘罪首’之一。 他没有乱来。 齐墴虽然暂代南昌县,可这位来自京城,是吏部郎中,更是林希的心腹! 被说朱勔了,就是周文台见了,都得客客气气的称兄道弟。 领头大汉见这么容易就真的的拿到了五千贯,忽然间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来自汴京,身上没有少交子吗?” 齐墴眼角抽了下,从怀里掏出一叠,道:“我这里有二十贯交子,其他人,身上有的,都拿出来,明天我给大家还双倍。” “郎中!” 有人兵丁不甘,咬牙低声道:“我们这里有几十,还能召集几十来,有一战之力的!” 齐墴抬起手,淡淡道:“我齐墴说话算话,信得过的兄弟,尽管拿出来。无需告诉我多少,待会儿登记,随意填数字。” 朱勔深深看了他一眼,暗自佩服:难怪能跟在林相公身份,单是这份能屈能伸的城府,就足够他好好学了! 朱勔掏出了一把,道:“所有人,放到我这里。” 说完,他看向那领头大汉,道:“这些交子虽然不记名,但暂时只能在三京用,兄弟是要去三京了?” 领头大汉嘿嘿一笑,道:“你不用诈唬我,我敢露着脸来,就不怕你们后追捕。这些交子,我们子也有用处。” 齐墴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谁也看不出,他内心究竟是什么心情。 众多的官吏c衙役见两位头头主动掏钱,纵然心有不甘,还是将身上的交子放到了朱勔手里。 除了朱勔与齐墴,其他人并不多,甚至没有。 朱勔简单看了看,直接走过去,道:“只有几百贯。” 领头大汉并无畏惧,一手拄着刀,一手直接抓过来,塞入怀里,道:“不愧是京城来的,随随便便就是几百贯。今日兄弟我承情了,说话算话,这洪州府,江南西路,十年内绝不会回来。” 说完,他转身就道:“兄弟们,走!” “呜呜呜” 近百人,发出怪叫,挥舞着刀兵,转身就走。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牵出马来,一大群人,直接骑着马,呼啸着离去。 “太嚣张了!” 有人忍不住的吼了出来,也不管齐墴,朱勔等人在场了。 其他人也忍不住了,纷纷开口。 “郎中,我们追吧,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我们是官差,青天白日的被土匪劫了,百姓怎么看啊!” “我一辈子了,还是第一次见这种事!” 朱勔表情也逐渐难看,转向朱勔,道:“齐郎中。” 齐墴歪了歪脖子,依旧面无表情,道:“你们等我消息,我去见宗巡抚。” 他的语气依旧十分平静,抢过一匹马,直接打马飞奔。 在一众人的愤怒目光中,齐墴一骑绝尘。 “他居然会骑马?” 不远处的刑恕见着,有些意外。 不过,他还是出面安抚愤怒的官吏,心里却在思考,这件事,会是怎么个收场。 而来的,没来的,明处的,暗中的,各有心思,难以揣度。 齐墴骑着马,一路不停,路过驿站就换马,并没有直接去巡抚衙门,而是在洪州府外的兵营,见了李夔。 李夔听的神色不断变幻,要不是齐墴亲自跑来跟他说,他都不敢相信! 齐墴沉着脸,愤怒已然遏制不住,近乎低吼的道:“下官请借五百精兵,剿灭这帮胆大包天的匪徒!” 李夔倒是十分冷静,道:“借兵不难,可你知道他们的巢穴吗?或者说,他们拿到了这么多钱,会藏在哪里?给你兵,你能找得到吗?” 齐墴牙齿都要咬碎,恨声道:“事关朝廷颜面c官家天威,决然不能这么算了!” 李夔抬头看向门外,道:“十三殿下,就快到了。” 齐墴一怔,道:“那也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跑了!” 李夔这次倒是点头,神情刚毅,道:“你去见宗巡抚,我的态度是,封锁江南西路全境,许进不许出!” 齐墴有些震惊,道:“李侍郎,事关重大,不可轻言!” 李夔意外了,道:“你是还没分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吗?” “下官明白!”齐墴心头剧震,连忙抬手道。 悍匪冲进县城,勒索官差! 按照惯例,朝廷当立刻派兵剿匪,视为叛逆大罪,怎么处置都不为过!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三章 狂风 说着,两人就离开军营,前往洪州府。 有这个功夫,宗泽,刘志倚,周文台三人都已经得到了消息,临时巡抚衙门,一个个神情凝重,气氛压抑的好像要结冰。 刘志倚怒不可遏,道:“下官早就知道江南西路乱作一团,却没有想到,连这些匪盗都敢这般青天白日,明目张胆的勒索府县!简直闻所未闻!” 宗泽面沉如水,军旅给他的脸角刻画了诸多坚毅。 他没有说话,双眼暴露着他的愤怒。 周文台倒是冷静,道:“那齐郎中去见了李侍郎,想必已经有想法了。” 齐墴是林希的人,不是寻常人。 宗泽瞥了他一眼,道:“江南西路一切大小事务,由巡抚衙门决定,非是朝廷命令,官家旨意,其他人不得干预!” 周文台一怔,明白了他的意思,道:“巡抚,此般情形之下,我们须冷静应对,处置严厉,也不可逾越。” 宗泽心底也在盘算着这件事该怎么处理,这样的公然挑衅,朝廷必然大怒,他们这里须有足够的应对,以安抚朝廷愤怒的情绪。 陈榥就站在不远处,见三人言谈举止都是围绕着‘愤怒’,不得不出言道:“十三殿下出京已经多日,随时都可能抵达洪州府。” 朝廷并没有给出那位十三殿下出京的日期,只是昭告了赵煦的旨意。 宗泽看了他一眼,脸角僵硬的动了下,道:“等李侍郎,齐郎中到了再说。” 事态严重又复杂,江南西路全国瞩目之地,他们一切动作都得谨慎小心。 就在这时,门外一个小吏跑过来,道:“巡抚,李公公来了。” 周文台与刘志倚对视一眼,又看向宗泽。 李彦想必也得到消息了,只是,他这个时候来,是为了什么? “请。”宗泽淡淡道。 “是。”小吏应着,转身出去。 不多久,李彦就来了,脸色苍白,双眼有神,神情十分认真的迈步进来,直接道:“宗巡抚,事情我知道了。这些匪盗,我知道一些,我的五百缇骑,可随时给宗巡抚调用剿匪!” 宗泽见他是来‘帮忙’的,微微点头,道:“李公公请坐,事关重大,还需从长计议,我们等等。” 李彦情知宗泽要等什么,没有二话,与刘志倚,周文台点头,就在一旁坐下。 陈榥看的不断挑眉,暗自佩服。 这李彦是能屈能伸,在场的另三位也是不计前嫌。 这就是官场? 宗泽等人没有说话,他们都在思索着这件事该怎么处置,又该怎么给朝廷,给赵煦说明。 这江南西路,接二连三的出事,片刻没消停。 到了反对派手里就会变成——往日无事,怎就天翻地覆了? 再延生,就是‘新法乱政’c‘新党祸国’了。 他们就更有理由要求废除‘绍圣新政’,改弦易辙! 在他们考虑的时候,南昌县的不少人已经开始写奏本了。 沈括,王之易,甚至于刑恕等人,都在考虑着怎么下笔。 身在当地,他们不能装聋作哑,必然要写的。既要反应真实情况,不能出现歧义,更要在言外之意中,将不能说的情况表达的清清楚楚。 更有不知道多少人,他们也在写着奏本,书信,他们的讲究与沈括,刑恕等人不同,尽可能的夸大其词,并对南昌县,洪州府,江南西路,甚至于朝廷的大小官员进行了猛烈抨击。 巡检司在尽力的维护秩序,已然挡不住流言四起。这件事必然对南昌县,洪州府,甚至是江南西路,包括大宋朝廷的威严造成严重冲击。 朱勔这会儿并不在县衙,而是骑着马,悄悄来到了城外一处民宅。 朱勔悄悄摸进去,与里面的人对好安好,推门而入。 “朱兄弟!”屋里的看着朱勔,欣喜的抱手。 朱勔一把按住他的手,拉过他一边,低声道:“快,仔细跟我说说什么情况。这件事,要破天的!” 这个人,恰是朱勔在汴京城厮混时的好兄弟,被朱勔率先安排进了洪州府各处。 这个人姓唐,名贵,进的是土匪窝。 唐贵脸色变了变,道:“这件事,我也是始料未及,知道事关重大,不然也不会冒险来见你。我长话短说,拿了五千贯,按理说说平分,但大哥要拿大头,几个哥哥也要分的多一点,到我们手里,只有不足十贯,所以很多兄弟不满,正在洞里厮闹。” 朱勔一点都不意外,没有什么大哥会将好处平分给所有小弟。 朱勔拧着眉,道:“你不能跟他们走了,刚才我见你躲在后面,应该没人认识,我安排你进巡检司,等十三殿下到了,你来提供消息,一举灭了他们,拿份功劳!” 唐贵顿时犹豫,道:“可是那些人认识我,要是他们被抓了,肯定会认出我来的。” 朱勔冷冷一笑,道:“放心,见到你的会死,抓进去了,也不会让你们碰面。这是我们兄弟飞黄腾达的机会,不能错过!” 唐贵有些迟疑,片刻又重重点头,道:“那,十三殿下什么时候到?” 朱勔默默盘算时间,道:“具体不清楚,但估计很快了。并且,洪州府近来出的事情太多,朝廷忍无可忍,宗泽等人更是如此,恐怕就要有大动作了!” 唐贵到底是底层人士,想想还是不安,道:“那,我听你的安排。” 朱勔点点头,道:“你换身衣服,明天进城,就说是刚刚从汴京来的,我直接安排你巡检司。” “不会有麻烦吧?”唐贵道。他们是好兄弟,讲义气,帮忙兄弟可以,决不能给兄弟惹麻烦。 朱勔看出来了,一笑道:“现在到处缺人手,再说了,我堂堂巡检司巡检,兄弟都安排不了,还做个什么劲。对了,晚上你将他们的事详细写下来,名字,来历,关系,巢穴,有可能的去处等等,凡是知道的,都写下来,免得时间久了忘记。” 唐贵一听,拍着胸口道:“这个没问题,我现在就写。” 朱勔没有多说,留下几贯钱,道:“我走不开,得尽快回去,你小心点,千万不要再回去,也不要跟他们联系。” 唐贵道:“这我知道。”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四章 抵达 在朱勔回到洪州府的时候,齐墴,李夔也到了。 临时巡抚衙门的正堂里,气氛颇有些压抑。 宗泽,李夔,刘志倚,周文台,齐墴,外加陈榥,朱勔等人站在不远处。 终究还是齐墴打破沉默,站起来,抬着手道:“此事发生在南昌县,下官屈从贼寇,有辱圣威,愧对朝廷,下官请求治罪!” 宗泽,李夔等人抬头看着他,继而对视。 李夔作为兵部侍郎,在这里算是官衔最高了,想了想,道:“你做的不错,临危不乱,能屈能伸。这件事,我会向朝廷仔细禀明,相信官家,朝廷会理解你的一番苦心。” 宗泽,刘志倚等人没出声,是认可李夔的话。 若是齐墴当时强势应对,打了起来,多半打不过,那时候,南昌县可能会‘陷落’,那样的后果会更严重! 齐墴站着没动,心里知道,能理解他的不会很多,或许短时间内不会有太大影响,将来势必会对他的仕途造成不可想象的阻碍。 又沉默了一阵,宗泽看向李夔,道:“李侍郎的意思,是要封锁江南西路全境?” 李夔瞥了眼在场的人,道:“此事事关重大,这般贼寇若是从江南西路流窜而出,并且借着南昌县给的钱财不断壮大,后果,宗巡抚可想过?” 宗泽慢慢拧眉。 李夔的话言不尽其实,但确有道理。 整个大宋,以京东路,太湖一带,江南西路附近三路的民乱最多,攻掠下州县的事情虽然不多,可时有发生。 若是这般悍匪出了江南西路,四处打家劫舍,那他们的罪责就摆脱不了了。 刘志倚,周文台坐的笔直端正,认真的听着二位大人物的对话。 宗泽在江南西路的实权是最大的,不仅掌握行政,还握有军队。不论是总督府,还是在改变的虎畏军,都在他的控制之下,总兵力逼近五万人,完全有能力封锁江南西路! 但封锁一路,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宗泽没有这样的权力,李夔也没有,甚至于大宋朝廷都不能擅自决定。 必须赵煦点头! 宗泽拧起的眉头慢慢松开,看着李夔道:“李侍郎认为有这个必要?区区匪患,本官半个月,就一定会扫除干净!” 宗泽有这个信心,更有这个能力! 李夔随手拿起茶杯喝茶。 宗泽松开的眉头,又拧起来,道:“动静太大,下官恐得不偿失,朝廷与官家更加难做。” 李夔还是没说话,慢慢放下茶杯。 刘志倚,周文台悄悄对视,听懂了。 齐墴同样听懂了,悄悄躬身。 朱勔,陈榥到底层次低了一点,见两个大人物不说话,神情不动,心里奇怪。 宗泽对他们摆了摆手,等他们两人退下,这才忍不住的道:“是大相公的意思?早就计划好的?” 刘志倚,周文台,齐墴都看向李夔,心头自是震惊难明。 李夔道:“看来,不说透,宗巡抚是不会出手了。对于江南西路,朝廷有诸多备案,其中,封锁全境,权力推行变革,是重要的一种。为此,政事堂曾经发生过不小的争论,最终,大相公一锤定音。” 宗泽神情不动,点头道:“下官知道了。” 周文台看着宗泽的表情,心里轻叹。 他虽然不是赵煦的近臣,可也不算远,十分清楚的知道,章惇有大魄力,可这样的事,他也做不到,也没权力拍板。 能有这样大魄力,并且拍板的,大宋只有一个人。 很显然,宗泽也知道,所以应下了。 李夔见宗泽点头,便起身,沉声道:“我会调集南大营的兵马,并下令四周各路,彻底封锁江南西路,待等十三殿下到了,便拉起大网,全面清剿江南西路的匪患!” 周文台与刘志倚还是很震惊,封锁一路,这种行为,会震动天下,震惊朝野! 但就是这种,在以往怎么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这般‘草率’的决定了。 宗泽倒是干脆,与李夔交谈几句,确定了细节,两人就出了洪州府,直奔南大营。 三万虎畏军被调动,奔赴各地,所有府州县,不许进出,水路两道,彻底被掐断。 军队是需要支持的,包括总督府,巡检司以及各府县兵丁,差役等等,第一时间被调动。 强大的行政机器被调动,以往那些再怎么懒政,躲避的官吏,现在也开始动起来,至少表面上,在执行巡抚衙门的封城命令,各府州县 的大门,道路,都被封锁了。 各府县的头头脑脑,被叫到一起开会,重申了‘匪盗寇城’是谋反大罪的严重性。 在这样的大罪名之下,没人还敢置身事外,无动于衷。 江南西路的封锁,快到不可想象,只不过三天时间,就封锁完成,不允许进出。 而就在完成封锁的这一天,有一群人却进了洪州府,却不在府城,而是南昌县。 宗泽,李夔,周文台,刘志倚等人赶去迎接,丝毫不敢怠慢。 南昌县衙。 十二岁的赵似高坐,神态平静。童贯侍立在一旁,恭恭敬敬。 “下官等见过十三殿下。” 宗泽,李夔,周文台等齐齐行礼。 赵似在武院锻炼了一段时间,虽然还十分年轻,可表情颇为坚毅,扫过一群人,道:“你们都是好样的,是我大宋的好官,没有辜负朝廷,官家的信任与期许。” 一众人哪想到小小年纪的十三殿下,能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全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位小殿下的话是问罪,他们着实找不到什么理由来辩解。 赵似又环顾一圈,道:“即日起,本殿下接管江南西路一切军务,童贯,李夔协助。本殿下没空在这里跟你们虚耗,三个月内,扫灭江南西路一切匪患,而后转向整个江南!” “下官/小人领命!” 李夔抬手,童贯侧身。 赵似站起来,一脸肃色道:“即刻起,本殿下以钦使的身份,正式剿匪,一切胆敢与匪徒勾结,通风报信,甚至于公然戕害官差,一律就地正法,格杀勿论!”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五章 集结 赵似的话,虽然出自于他的口,在场的谁都明白,这不是他能说出的话。 宗泽,李夔等人抬手应命。 赵似脸色颇为果决,道:“虎畏军,总督府,巡检司,兵曹等主官留下,还有南皇城司,南御史台,其他人,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宗泽虽然执掌兵权,但更多侧重于政务,见赵似并不想多谈,李夔也另有想法,只好道:“下官领命。” 说着,他便带着刘志倚,周文台等人走了。 剩下的,一众人,更加严肃。 赵似坐定,余光看了眼童贯。 童贯向前走了两步,道:“剿匪计划定名为‘雷霆行动’,有十三殿下为主官,南昌县为大营,统调江南西路所有兵马,差役等。南昌县调度钱粮,周转进出。一切命令出南昌县,任何人不得乱命!” 李夔,齐墴,朱勔等人神色肃然,从童贯平淡的话语中,感觉到了凌厉的煞气。 这直接的说明,不管是官家,还是朝廷,已然对江南西路的乱象忍无可忍了。 童贯见没人说话,继续说道:“南大营不可轻动,剿匪以总督府为主力,巡检司,南皇城司协助,南御史台监察各府县,若有人胆敢妄自胡来,人浮于事,装聋作哑,一律就地严办,绝不宽宥!” 众人再次微微躬身,心里明白。这位十三殿下来之前就有了计划,没有听取他们想法与态度的意思。 是不是说明,十三殿下或者说朝廷c官家,对他们也很不满? 赵似这时说话了,沉声道:“封锁江南西路全境,无需请示朝廷,请旨官家。以南昌县为中心,由北向南,拉网式剿匪,任何山头不允许有悍匪,任何湖里不允许有水匪,三个月内,江南西路,必须扫灭匪患,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众人再次抬手应命。 这位十三殿下颇为霸道,霸道的背后,是有人在强力支持。 童贯将众人表情尽收眼底,看向齐墴,道:“齐郎中,给殿下准备一间房,用来指挥。户部调集的钱粮,很快就会到南昌县,由你调配,若是出任何问题,死罪!” 齐墴心头一突,知道是将功赎罪的机会,连忙道:“下官领命。” 赵似站起来,道:“跟我来吧,说说具体的人手调配与行动计划。还有,将南皇城司,南御史台的人都叫来。其他人,本殿下一律不见。” 赵似行走之间,颇有气势。 齐墴连忙去安排,不止是指挥的房,还得有住宿的地方。 赵似等人来的太快,本也以为会在洪州府,却没想到直接到了南昌县。 赵似带着一群人到了一间房子里,直接就道:“要三间,一间是机要室,一间给录事参谋,一间是作战室。相关人等,童贯会负责安排好,你们各自调集人手,填充进来,三天之内,本殿下要正式发兵剿匪,片刻不耽误!” “下官等领命!”李夔等人抬手应命。 齐墴心里暗惊,这位小殿下还真是雷厉风行,连喝茶客套的环节都省了。 赵似确实没有虚伪客套,径直坐下来,看着一群人忙忙碌碌,来来去去的收拾屋子,调配人手。 他对于李夔,朱勔的请示一概摆手,大部分由童贯来回答。 童贯在开封府是剿过一段时间匪的,经验倒是丰富,没有任何怯场。 一时间,南昌县前所未有的忙碌,进进出出,还有大队人马到来。 城里的百姓都惊恐万状,躲着不敢出,哪怕没有戒严也堪比戒严。 不到晚上,就有一大队人马,骑着马,飞奔而至。 本就封城,又有赵似这样的天潢贵胄在,守城的士兵一阵紧张。 “我是黄门李彦,特来求见十三殿下!”李彦骑着马,屁股咯的生疼,还是仰着脖子向着城门大喊道。 守城士兵不认识李彦,也没搭理他,派人向里面通传。 直到朱勔来了,这才开门。 李彦一进城,就拉着朱勔,低声道:“兄弟,透个底,十三殿下是什么态度?” 李彦怕,因为之前他搞出的事情,朝廷有诸多声音,但一直没有落板子在他身上。 朱勔看着人群,又见着他带来了南皇城司几乎所有人,眼睛一转,道:“公公,事情有些不好说。十三殿下接管了一切,还将宗巡抚等人赶回了洪州府。” 这些李彦已经知道,神情变了变,情知朱勔这种角色在赵似面前说不上,不得有些后悔,没有好好结交李夔等人,以至于说实话的人都没有。 李彦没有再多说,更不管屁股生疼,焦急的赶往南昌县衙。 到了县衙,他被朱勔带着,来到了作战室。 看到是,赵似趴在数张拼凑的地图上,来来回回的看着,笔画着。 高大的童贯侍立在一旁,不时低声说着什么。 赵似绷着脸,偶尔点头。 李彦见着,悄步上前,行礼道:“小人李彦,见过十三殿下。” 赵似头也不抬,将地图再次拼了拼,道:“告诉宗泽等人,明天我看更仔细的地图,整个江南西路,山山水水的,都要。” 童贯瞥了眼李彦,道:“是,小人这就让人去传话。” 李彦连忙抬手躬身向童贯,不敢出声。 在宫里的内侍省,童贯是一个比较特别的人,因为他在宫外时间居多,内侍省,以陈皮为首,仅次之的是杨戬,童贯在宫里,几乎没有什么势力与地位。 偏偏,他又备受赵煦信任,影响力不小。 童贯看着他,道:“你就是李彦?听说你在江南西路好大的威风,连林相公都不放在眼里?” 童贯话音落下,赵似看过来,眉头微微皱起。 李彦吓了一大跳,噗通一声跪地,急声道:“殿下,误会,误会啊,小人哪敢对林相公不敬,绝无此事啊,请殿下明察,请童大官详查啊” 不说赵似了,就是童贯,在李彦被派出宫之前,也是不知道有这么一位的。 赵似慢慢转过头,继续盯着地图。 地图上标注了很多,都是已知的匪盗巢穴。 童贯见状,道:“你执掌南皇城司,给你几天时间,将洪州府以及江南西路的匪盗情况,仔细摸清楚了,尤其是那胆敢入城勒索的那一伙!” 李彦差点被吓破胆,哪敢多言半句,一头磕在地上,道:“小人领命,绝不教殿下失望!”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六章 惊觉 赵似坐镇南昌县,聚集兵力,整合暴力机构,并飞速布局。 宗泽等人自是权力配合,一道道政令从洪州府发出,传遍整个江南西路。 抚州府。 葛临嘉坐在大衙,下面坐着左泰,许中恺,荀杰等治下州县的知县。 众人笔直而坐,目不斜视。 有匪徒寇城,胁迫官府,这种事,视为谋逆,绝无宽宥可能! 这种不容模糊,不容推迟,必须立场鲜明的大事! 任何人胆敢在这种时候唱反对,哪怕是推诿,都将不容于大宋上下! 葛临嘉面色凛然,俯视众人,沉声道:“事情,就不需本官多说了。三件事:第一,各府州县,全面封锁,没有许可,不得进出!其二,各州府调集一切力量剿匪,三个月内,必须清除江南西路境内一切匪患!其三,府衙以及南御史台等各级衙门,会派人监督,但有与匪徒勾结,通风报信,推诿卸责,人浮于事,一律以匪徒同罪,绝无宽大!” 十多人齐齐起身,抬手道:“下官领命!” 葛临嘉盯着左泰等人审视片刻,道:“不久之后,十三殿下会率军剿匪,各府州县必须做好支援!在此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我希望诸位同僚保持足够的清醒,不要糊涂!若是有人糊涂,本官不但不会保,还会大义灭亲!丑话说在这里,本官希望三个月后,还能见到在场诸位!” “下官谨遵府尊之命!”一众人没有任何迟疑,果断大声应是。 这样的事情,他们不能迟疑,哪怕表现出一丝,那就是不容于江南西路,不容于朝廷,不容于官家,不容于大宋! 是自绝死路! 葛临嘉站起来,沉声道:“即日起,一切政令出府衙,任何人不得违抗!即日起,府兵进驻,监守各州县。即日起,巡检司巡查各州县,无需通报,可逮捕一切嫌疑之人。即日起,各州县一切兵丁c衙役,有府衙统一调派,任何人不得插手。即日起,抚州府一切钱粮,由府衙处置,调度。即日起,封锁一切主要干道,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同行!即日起,除米面粮油等必需品,其余商铺,青楼,赌场等,全部关闭!即日起,一切敢于乱法,不尊命令之人,就地拿下。有官的革除官籍c功名,坐连其族。无官的,牢狱三年起步!” 葛临嘉的一个个‘即日起’出口,一锤锤敲击在站着的众人心口。 他们大部分人是本土派,已然串连,抗拒葛临嘉这位外来的新知府,以一种无声抗议的方式,反对葛临嘉,反对‘绍圣新政’。 可万万没想到,居然有悍匪这般嚣张,趁着南昌县空虚,公然进入南昌县,意图不轨! 这种事,历来是万恶不赦! 惊动天听,朝廷震怒,十三殿下亲自到了江南西路,誓言剿除一切匪患! 这种时刻,谁还敢置喙? 葛临嘉见这些人不说话,眼神冷漠,道:“各给位同僚安排住宿,我们再仔细商讨对策,务必在十三殿下到之前,做出反应,挽回抚州府的颜面!” 左泰,荀杰等人悄悄对视,即便知道葛临嘉是要借机加强对抚州府的控制,推动‘绍圣新政’的落实,可他们也没有办法。 葛临嘉是抚州府知府,大义在手,背后又有巡抚衙门,以及十三殿下的支持,他们不能反对,也无力抗拒。 于是,抚州府的十多个知县知州,全数被软禁在抚州府。 葛临嘉趁机在抚州府大举动整顿,扫除阻碍,逐步的畅通他的政令。 不止葛临嘉,包德,李博知等新任知府,即便没宗泽等人的点拨也知道该干什么。 江南西路的各府州县,都在发生着剧烈的变化,这种变化,在封锁全境,誓言剿匪的巨大轰鸣中,并没有那么显眼。 三日后,鄱阳湖南岸,会宫山。 赵似站在山间一出亭楼,远远看去。 他身后站着童贯,李夔,朱勔,李彦,不远处还有数百林立的禁军。 童贯躬身在赵似身旁,道:“殿下,基本查清楚了。之前那帮进入南昌县的悍匪,其实是水匪,历年盘踞于湖中岛,劫掠官船,商船,人数约有一百,在他们手里的任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朱勔见着,道:“殿下,战船已经准备了,大小船总共七艘。” “殿下,小人请命,剿灭这帮悍匪!”李彦突然上前,尖锐着嗓子道。 他现在是无依无靠,惶惶不可终日,眼见有赵似在,他自然要抓住机会表现。 赵似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的不是骑兵吗?” 声音虽然有些稚嫩,可语气颇有些果断。 童贯,李夔等人也看过来,他其实并不希望南皇城司参与进来。只是李彦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拿到了不少匪盗消息,这才被带着。 李彦连忙说道:“殿下放心。南皇城司这些人,都是精挑细选,能上马也能下水,绝不会让殿下失望。” 赵似根本不认识这个李彦,对南皇城司也就是听闻‘凶厉’,不由得看向童贯,李夔。 童贯想了想,道:“殿下,官家给您的禁军侍卫大多来自北方,不习水性,虎畏军用在这里,貌似有些大材小用。” 赵似若有所思,看向李夔。 李夔是兵部侍郎,在具体的权职上,虎畏军或者说南大营,他才是实际的控制者。 李夔看向李彦。 李彦一本正经,头也不敢歪,更别说什么暗示了。 “不妨一试。”李夔道:“殿下,这里水匪众多,剿灭一处,还有其他,先做一番试探未尝不可。” 赵似这才点头,看向朱勔,道:“多准备一些船。另外,巡检司也跟着去。所有匪徒,要么投降,敢于顽抗,就地处决!” 朱勔本以为他只是来负责安保后勤的,没想到也要上,但这也是功劳,连忙与李彦一同抬手道:“小人领命!” 两人说完,转身就下楼,点齐人手,准备上船。 童贯依旧站在找死身后,稍稍直起一点,看向湖边c湖面上的影影绰绰的岛屿,道:“殿下,那些匪盗应该知道殿下到了,不知道是逃窜走了,还是会有埋伏。” 赵似忽然环胸抱臂,道:“他们知道的比我们多,没那么容易上当。” 童贯,李夔等人一怔,细细品味赵似的话,亦有所惊觉。 但旋即他们有些诧异的看着这位有些不苟言笑,故作老成的小殿下,他居然有这般敏锐的心思?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七章 剿匪 李彦与朱勔点齐人手,各自加起来,有近三百人,陆陆续续上了船,就向着预定的方向行去。 李彦有些心急,他的四条船,一百多人走的很快,明显的想要抢功。 朱勔倒是不紧不慢,他身旁的唐贵站在他边上,低声道:“我也不管确定他们在不在这里,但江南西路全封了,他们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这湖,是他们唯一能待的地方。” 朱勔手握着剑,道:“其实,我倒是觉得,应该围而不攻。这帮悍匪是突然躲藏,必然没有多说粮食,最多十天,他们就会不攻自破,出来投降了。” 唐贵笑了,道:“你是官场中人,你还不明白?他们都是要功劳的,哪有心思慢吞吞的。你没听见吗,那位十三殿下,只给了三个月时间。江南西路这么大,三个月” 朱勔摇了摇头,站在船头,摇摇晃晃的,目光注视着前面的李彦。 朱勔在乎功劳,也想要功劳。但他更会审时度势,趋利避害。 他完全不同于李彦的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他交好所有能交好的关系,懂得取舍退让。 就比如,这个剿匪的头功,他就明明白白的让给李彦,没有丝毫争夺的意思。 李彦站在船头,没有穿内监服饰,反而披上了甲胄,他站在船头,身旁站着一个大汉,名叫郑舟,是南皇城司六大副指挥使之一。 郑舟瞥着不远处的岛屿,低声道:“公公,那些人就藏在里面,怕是会有埋伏。” 朝廷这么大动静,这些匪徒早就知道消息,是不得已藏回来,不然早跑的无影无踪。 李彦瞥了眼后面,嗤笑道:“无非是百十来人,你们还怕他们?” 郑舟登时跟着冷笑,道:“公公放心,小人也是从官家北征的人,这点水匪,完全不放在眼里!” 李彦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寒意,道:“你也看到了,山腰上的人都在看着我,这次干的好,我回京就有话给官家说,顺便提提你们的名字。可要是干不好,新账旧账,十三殿下一句话,就能将我赶回京。若是被赶回京,这辈子就只能无声无息的老死在宫里。” 郑舟神色一变,沉声道:“公公,看我的指挥!” 说着,他转过身,大喝道:“第一队,持盾牌上岸,第二队,鸟铳,弓箭准备。第三队,重甲准备接应,强攻。” 他说着,比划着手势,指引着方向。 “是。”身后的人,以及不远处的船,都大声应和。 声音颇大,甚至于激起了丝丝波浪。 李彦听着,心里倒是多了点信心,目光看向那有些阴暗的小岛。 此时的岛上,自然是严阵以待,而里面的高层,还在争议。 “大哥,跑吧,官军来势汹汹,又那么多人,咱们不跑,就要被他们包饺子了。”有人嚷嚷道。 “是啊大哥,咱们这样困守,只有死路一条。” “大哥,山后我准备了一条船,只要走出不远,就能进入大雾,上岸不是问题!” 领头的大汉,赫然是那日进入南昌县,勒索齐墴的人。 他摸了摸头上的疤痕,双眼凶厉,道:“整个江南西路都封了,我们能逃向哪里?既然敢劫,我们就不怕死!再说了,官军想要上岛也没那么容易!” 众人见他不肯走,也无奈,只能先守了。 领头大汉将他们打发出去,神情变幻,自语道:“一条船能坐几个人,再说了,就那么点钱,出去了怎么分?” 官军的船,在他们说话间,就已经靠岸了。 南皇城司司卫举着盾,小心翼翼的上岸,他们没有莽撞,一边向前走,一边摸索,试探。 不多久,他们就试探了陷阱。 郑舟站在船上看着,有些愣神,道:“这些水匪不简单啊,居然在岛上了挖出了一个护城河。” 确实,在岛上,有一条沟壑,不大不小,阻止了司卫们的路。 李彦看着朱勔就要上来,有些着急,道:“有办法吗?” 郑舟道:“遇水搭桥,这是军队里的基本。公公稍等,我亲自去。” 李彦点头,看着郑舟跳下船。 郑舟上去,一顿指挥,就见十多个士兵,看着不长不短的木板过来,要搭在沟壑上面。 对面的匪徒一见,就要上来推掉,不等靠近,就被官军的鸟铳,弓箭逼退。 官军越过‘护城河’就逼近他们简陋的寨子里。 上面有人头闪动,好像也有弓箭手。 郑 舟打量着,冷笑道:“匪徒就是匪徒!来人,做火,给我烧了!” 当即有弓箭手,拿出带着油球的箭矢,点燃,发射向不远处的寨门。 郑舟放心了,这帮匪徒虽然有些小聪明,可到底还是匪徒。 若是换做他,必然步都是陷阱,各种石头,木棍充分利用,想要靠近寨门,怎么也得要了几十条人命! 寨门几乎都是木头,烧起来特别容易,顿时就让燃烧了不小的火,浓烟不断升空。 寨子里,不断响起惨叫声,呼喊声。 “大哥,官军放火,趁机冲进来了!”有人急吼吼的向里面跑! 大汉就站在高处,将一切尽收眼底,闻言顿时道:“你们带兄弟们往东去,我在哪里藏了三艘船,或许能跑掉,快走!对了,洞里的东西,你们随便拿吧!” “大哥,你呢!”有好兄弟着急了。 大汉一把提起大刀,咬牙道:“我无家无业,无处可去,跟他们拼了!” 大汉说着,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提着刀就冲了出去。 兄弟们齐齐对视,有人跟着大汉,有人咬牙真的跑向岛的东面。 而这大汉没有冲出去,而是走向了隐蔽的小道,要跑向岛的北面。 “大哥!”有人急了,身后十几个人,不知道该怎么办。道太小,根本挤不进去这么多人。 大汉头也不回,一刀劈向身后,顿时狭长小道塌陷,乱石滚滚,将进去的人被逼了出去。 “王铁勤,王八蛋!” 这群人这才反应过来,破口大骂。 领头大汉,也就是王铁勤,哪里在乎,在狭长小道艰难的挤着,很快就出来了。 他回头看了眼,还能看到浓烟与喊杀声,他不管了,扔掉刀,飞奔向前,来到了内湖,跳上船。 先是看了眼箱子里的铜钱,金银珠宝等物,见都在,连忙盖上,划动桨,道:“出了这里,进了村子,看你们怎么找到我!” 王铁勤不是完全的匪盗,他很聪明,留了后路。 他用力的划桨,不多久,身后就没了声音。 他知道,官府已经攻陷了他的寨子。他没有什么可惜的,只要有钱,这样的寨子,他随手就能再建!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八章 扩大 半山的亭楼上。 童贯见着浓烟滚滚,喊杀声渐渐消失,俯身与赵似道:“殿下,这李彦还算有点本事。” 赵似板着小脸点头,道:“官家看人不会有错。” 童贯瞥了眼李夔,道:“那,让总督府的人马负责善后,南皇城司与巡检司继续剿匪?” 赵似一怔,抬头看向童贯,童贯在路上与他说的不同。 童贯告诉他,这一次他来江南,就是要建功立业,有大功勋回京,如果什么都没有就回去,在朝野,在宫里会十分没面子。 童贯凑近一点,道:“殿下,咱们得试试水,保存实力。” 这个赵似倒是懂,微微点头,看向李夔,道:“李侍郎,其他各处,是否同时进行了?” 李夔其实听到了童贯的话,对这个阉人有些不齿,面色如常的抬手向赵似,道:“回殿下,南大营调集的兵力,主要针对各要道水路,目前正在逐步清理,待匪徒后缩,聚而歼之。” 这个是李夔的想法,赵似等人也认同。 赵似背起手,看向湖面,道:“一定要快,不要给任何人机会。封禁江南西路,朝野必然震动,三个月时间太长。” 李夔神色变了变,抬着手道:“是。” 李夔自然知道朝廷面对的压力,‘新党’本就是众矢之的,而今搞出封禁江南西路全境的事,必然天下群起而攻之,哪怕有大义借口。 ‘希望此事之后,江南西路能走上正轨。’ 李夔心里默默想着。 剿匪自然用不着这么大的动作,根本目的,还是借机扫除‘绍圣新政’的障碍。 现在,江南西路各府州县全面被封锁,那些各路主官头头脑脑全数被软禁,想必诸多事情会变得顺利起来。 待事情结束,他们再想反复,已然不可能! 李夔这么想着的时候,李彦已经在侦讯俘虏,追究匪首。 “我们不知道。” 这些匪徒被捆绑着押跪在地上,但是李彦追问匪首,不少人都是摇头。 他们并不是一起的,是从各处而来,仰慕王铁勤的‘威名’而聚集在他旗下,呼啸山林。对于王铁勤的跟脚,他们并不清楚。 剿匪跑了匪首,这功劳就得折半!本来想表现,反弄巧成拙! 李彦不甘心,瞥了眼身旁的朱勔,与郑舟道:“给我用刑,我一定要知道匪首的去向!” 郑舟一点头,道:“将他们架在火上烤,不招的就是直接烧死!” “是。”这种事,南皇城司是极其熟练,也没有什么负担,应声中就准备搬运木材架火。 朱勔眉头挑了挑,凑近低声道:“公公,十三殿下可能会过来的。” 李彦自然考虑到了,冷声道:“在殿下到之前,一定要找到匪首的去向!” 朱勔明白了,李彦这是将十三殿下当做了救命稻草,要死抱着不放了,便没有再多言。 不多久,几十个匪徒就被掉了起来,不少人哭喊,甚至是吓尿了。 “啊” 前几个被架在火上,火苗吞噬半身,惨叫声无比凄厉。 朱勔忍不住的侧过头,他不喜欢这样残忍的举动。 郑舟眼神阴鹜,手里握着刀,不等第一个惨叫多久,他突然一刀,背后,透心凉,惨叫声戛然而止。 正在被拖过去的匪徒,不少被吓的浑身酸软,突然间,有一个人急声道:“我知道,我知道,知林镇,知林镇” 李彦快步走过去,道:“具体说!” 这个匪徒爬起来,越发急切的道:“有一次喝酒,喝多了,王铁勤说过,他是都昌县知林镇的,我就知道这么多了,饶命,饶命啊” 李彦的记忆中没有都昌县,回头看向郑舟。 郑舟一时间也想不到,倒是朱勔这个时候说话了,抬头看向鄱阳湖对岸,道:“是江南东路,就是对岸不远。” 李彦会意了,道:“别说江南东路了,就是跑到辽人那,我也要给他抓回来!” 说着,就道:“郑舟,点齐人,咱们去都昌县。” 郑舟瞥了眼朱勔,犹豫着道:“公公,咱们这样去都昌县,那边怕是不买账。” 李彦在江南西路无所不为,之前宗泽等人拿他没办法,也就是被林希教训了一次才学乖。在江南西路之外,无所根基,要是有人不买账,会十分难办。 朱勔也担心李彦跑出去惹出祸来,道:“公公,现在江南西路全境都封了, 若是出去,得请示殿下。” 李彦心里一时间想过了很多,转身道:“郑舟,你准备好人与船,我要去都昌县。” 说着,他就上船,要回头去见赵似。 郑舟倒是不管,只听命行事。朱勔没有多说,负责善后。 侥幸没有被火烧的匪徒都庆幸着,缩在一起,这会儿才知道害怕。 这南皇城司,果然是传闻的地狱罗刹之所,说烧就烧,说杀就杀,一点顾忌都没有! 赵似到了半山亭楼,将事情说明。 童贯一怔,道:“你要去都昌县?” 在赵似,童贯,李夔等少数人所知晓中,这场剿匪是要扩展到整个江南,但至少目前,他们得集中在江南西路,不宜扩大事态。 赵似背着手,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李彦暗暗咬牙,道:“殿下,剿匪固然是江南西路的事,可也不止是。江南东路与江南西路同气连枝,若是江南东路有意庇护,那是居心叵测,小人正好借机,试探一番!” 李彦说的很直接了,就是要为赵似打前锋! 李夔深深的看了眼这个太监,这个人心思也是相当缜密,也很胆大! 赵似心里想了一会儿,有些拿不到注意,看向李夔,道:“李侍郎,你觉得呢?” 李夔心里已有腹稿,道:“殿下,未尝不可。近来,江南东路颇为不平静,上书弹劾的奏本最多。” 其实也难怪,江南西路与东路,原本就是一路被拆分的,江南西路这般大动静,江南东路唇亡齿寒,怎么能不紧张? 赵似便看向李彦,道:“南皇城司是皇城司,可监察整个江南,如果都昌县,或者有其他什么人胆敢阻拦,尽可按律法办。” “小人遵命!”李彦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异样,心里狂喜。 只要抓到了那王铁勤,他就是剿匪头功,后面的,就根本不算什么! 说完,李彦就急匆匆的走了,带着人,坐着船呢,直接奔赴鄱阳湖对岸的都昌县。 正文卷 第六百三十九章 过往 在李彦调集人手,准备追赶的时候,王铁勤快了不少。 他在入夜上岸,早就等候的人就赶了过来。 “三哥,来了。”四五个年轻汉子,赤这上身,笑着迎上来。 这几人,一看就是常年泡在水里,以湖为生的人。 王铁勤一脸叹气,摇了摇头,道:“对岸的生意不好做了,我还是回来了。将我东西搬上马车,回到村里,咱们喝他三天三夜!” “好,就等三哥这句话了!”几个小伙都是大笑,说着就帮忙上船抬箱子。 “三哥,这是什么啊,这么沉。”有个人问道。 王铁勤有点累,站在岸边,笑着道:“钱。” “哈哈,那三哥是发了啊,三天三夜是不够了。”几个人哄笑。 王铁勤明显信得过这几人,神态轻松,但目光一直盯着几人的一举一动。 几大箱子很快就搬好,上了马车,六个人就消失在黑夜里。 而那艘船,也被凿沉了,半点痕迹没有留下。 王铁勤坐在马车上,看着几大箱子,心里的紧张慢慢放下,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这是他多年的积蓄,近一万贯,还有诸多古董字画,金银珠宝之类,都是他抢来的。这么多的财富,足够他潇洒的过下半生了。 几个小伙不断说着话,也问及王铁勤这几年的事。 随着马车不断走远,王铁勤真的放松下来,依靠在厢璧上,笑眯眯的道:“劫富济贫。” 其中一个小伙,顿时来了精神,道:“三哥,是真的吗?是鄱阳湖好汉吗?” 鄱阳湖的名声,在鄱阳湖一带是十分出名的。盘踞了不少匪盗,专以‘替天行道’为名,打家劫舍,绿林冠以‘好汉’之名。 “差不多吧。”王铁勤道。 他其实算不上,鄱阳湖最大的一群人,有近两百人,真的是替天行道,杀了不知道多少劣绅,劫了多少官粮,分给了不知道多少穷人。 其中一个小伙盯着几大箱子,道:“三哥,这次回来,就是住村里了吗?” 王铁勤注意到他的目光,却浑然不在意,笑着道:“先住下,累了,休息一阵子,再谋生。” 几个小伙点头,年纪最大的一个道:“三哥,我前几天还听七伯说要抓你回来,给你配个婚,省得你到处瞎晃悠。” 七伯,是他们村子里的大长辈,所有人都得听他的。 王铁勤想起那个老头,眼神有些厌恶,满脸笑容的道:“七伯说的是,回去之前,我就去拜访他,他还是好喝酒?” “那是,顿顿不离,七十多的人了,一喝酒,劲头比我们还大” “可不是,上次有人走错路进了我们村子,被七伯一个人打跑了” “七伯也是,人家就是走错路,讨口水喝,至于吗?” “你还不知道,七伯最讨厌别人进村子了” 王铁勤没有插话,嘴角不自禁露出微笑来。 他选择回村子,除了没人知道外,还有就是,他们村子极其排外,哪怕是官差都进不去! 一众人摇摇晃晃,在黑夜里行进,直到第二天天亮,他们才到村子里。 这里是都昌县,知林镇下的一个小村落。 从外面看就知道,这是一个相对封闭,偏僻的一个村子,进村的路只有一条,并且只有一座桥。 “三哥,你的房子年久失修,还是去我家吧,等明天我们给你修一修再住。”最大的一个小伙子跳下马车说道。 王铁勤下来,看着已经破败不堪的屋子,心里腹诽,他即便不在,这帮人也不知道帮他看护一下,脸上笑呵呵的道:“也成,帮我将箱子搬进去。对了,二铁,三铁,你们去买酒,再弄点吃的,咱们喝他个三天三夜!” 二铁,三铁,是其中两个兄弟的小名。 二铁大声道:“好嘞三哥,我让我婆娘去整。” 王铁勤搬着他最看重的箱子,道:“大柱,明天你找人帮我弄弄屋子。”说着,他就拿出一吊钱,直接扔了过去。 大柱就是年纪最大的一个小伙,连忙弯腰接过来,失声道:“三哥,用不着这么多” “拿去。” 说着,他有拿出几吊,挂到一边的墙壁上,道:“待会儿一人拿一吊,我这几天吃喝就靠你们了,得照顾好我自己” 几个人听他这么说,才高兴的笑着道:“多谢三哥,放心吧,交给我们。” 王铁勤搬着箱子,道 :“再弄点东西,我抽空给七伯送去。” “好嘞,我让人,去县里买几坛好酒,保准让七伯高兴。”三铁说道。 王铁勤明显很信任这几人,将箱子搬进去,有掩藏好,这才与几人出来。 到了二铁家,一大早的,婆娘一边穿衣服一边骂骂咧咧,待二铁将半吊钱扔进去,这婆娘顿时换了脸色,笑呵呵的出来道:“哟,是三哥啊,好多年不见了。那什么,你们兄弟好久不见了,快进去,我给你卖弄点吃的。” “辛苦弟妹了,这块布送你了。”王铁勤将一块布递过去。 二铁媳妇接过来,摸了下,大喜的道:“三哥,这是什么布,这么丝滑?” 二铁吓了一跳,道:“三哥,这可使不得,快还给三哥。” 二铁媳妇却舍不得,他是村妇,什么时候穿过这样的布。 王铁勤直接进屋了,道:“还什么还,将你地窖的酒启出来,再敢藏,我就亲自去。” 二铁见状,这才笑道:“三哥这么好的布都给了,我肯定不能藏,老三,跟我来,都搬上来,今天陪三哥喝个痛快。” 很快,又来了几个人,在二铁家里,一边喝酒,一边恭维着王铁勤。 王铁勤当初在村子里,就是那种敢说敢干,也干出点事情的人,年轻小辈都佩服他。 而这会儿,李彦已经带着三百人上岸,直奔都昌县县衙。 他确实不知道王铁勤是什么人,到底藏匿在哪里,可都昌县就这么大,有了真实姓名,找个人能有多难? 一行三百多人,几乎全副武装,没走多远,就迎来了不少目光,议论纷纷。 再到都昌县县衙,一个押司跑出来,应着李彦道:“是李公公吧?我家县尊不巧外出公干了,您这是有什么事情吗?” 李彦也不管这知县真不在假不在,直接闯进县衙,道:“我给你们一个时辰的时间,将一个叫做王铁勤的找出来。如果做不到,你们就都跟我走。”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章 追剿 李彦直接坐进了都昌县的大衙,将在的一干人全都叫出来。 江南东路尽管也收到了‘绍圣新政’的诏书,可实际上没有直接的压力下,行动十分迟缓,甚至于没有什么动作。 是以,都昌县十分守旧,哪怕隔壁天翻地覆,这里依旧如故。 都昌县的县衙几乎空了,只有一个文吏在,也就是所谓的押司。 这个押司站在大堂上,胆战心惊。 不止是李彦高坐在属于县尊的椅子上,还有林立的皇城司司卫,这些司卫,在去年,还叫做:禁军! 一个个人高马大,煞气腾腾。 这押司有些后悔,没有早早跑路,心里苦笑不已,有没有其他办法。 “快去找找,找!”他冲着一干小吏吼叫,让他们去翻户籍。 李彦苍白的脸上,有些阴森森的盯着这押司,道:“翻户籍,要翻多久?给我找出上百个来,让我自己分辨?我告诉你,只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找不到我要找的人,都昌县全部下皇城司大狱!” 哪怕远在江南,皇城司的恶名也是如雷贯耳。 这押司一咬牙,道:“公公,可否给小人一点时间,小人出去找找。” 查户籍,这是传统的应对手段,最终必然是不了了之。要想找到人,还得找有用的人。 “跟着他。”李彦对着一个司卫说道。 “是。”那司卫转过身,盯着这押司。 这押司神情变了变,最终没敢多言,快步离开了县衙。 李彦看了看这个空荡的大堂,道:“告诉兄弟们,不要任何妄动,也不要管他们。” 李彦来的是浩浩荡荡,招摇过市,外面围观了不少人。是以,都昌县的头头脑脑才会率先跑的一空。 郑舟站在他边上,俯身低声道:“公公,真的就不管吗?他们居然连面都不露,分明是蔑视公公。” 李彦神色冷笑,道:“我知道。不过,我现在没空理会他们,等我抓到了王铁勤,在十三殿下跟前立住脚,这些臭鱼烂虾,我反手就能收拾了!” 郑舟明白了,没有多嘴,勒令手下的几百人不得乱动。 都昌县的百姓们自然是议论纷纷,倒是知县等早就跑了,藏了起来。 那押司被南皇城司的司卫跟着,不敢去见知县等人,倒是通过一些小手段,悄悄通知了过去。 跟着的司卫好像根本看不见一样,只是跟着他,看他怎么调查。 这押司倒是颇有些关系,在青楼酒馆赌场等走了一圈,还真让他查到了一点线索。 不到半个时辰,这个押司就回到了大衙,抬着手,笑着道:“公公,是这样的,在湖上讨生活的人很多,可胆敢劫掠官差的并不多,现在可以确定,应该就是湖边的几个村子里,姓王的不算多,再给小人一点时间,一点能找出来。” 李彦双眼微微眯起,道:“你还真是没让咱家失望,走吧,一边走一边查。” 这押司一怔,急忙道:“公公,不休息一碗吗?都昌县虽小,还是愿意以最大诚意招待公公的。” 李彦已经走下来,道:“既然已经有眉目,就不要等了,公务要紧。” 押司见李彦片刻都不想耽误,心里想着知县等人的交代,咬咬牙,道:“是。公公放心,都昌县,一定会完成公公的交代。” 李彦仿佛没听到,径直出去了。 郑舟带着一大队人,跟在他身后,径直又转向鄱阳湖湖边方向。 那押司说的没错,在都昌县,一湖为生的不少,可是悍匪的不算多,又有名姓,只要排查村落的名姓情况,很容易锁定。 毕竟,现在流动性没有后世那么大,基本上是大族集中,一姓为村。 李彦带着人,还有走到半路,这押司就有了消息,道:“公公,是知林镇,具体,就得到知林镇询问了。” “好。” 李彦笑容有些渗人,具体到了一个镇,那就更好了。 郑舟嘿嘿冷笑,道:“这个人带那么多赃物,决然瞒不住,只要盘查一番,必然能找到蛛丝马迹!” 李彦已经胜券在握,坐在马上,摇摇晃晃,神情幽冷。 他势必要拿到这个头功,不止是在找死面前立住脚,还有,就是要让宫里的赵煦看到,他李彦在江南西路,还是有用的,不是说弃就弃的废物! 在李彦奔赴知林镇的途中,赵似在鄱阳湖指挥着朱勔,李夔,童贯,开始更大规模的剿匪。 有了前期试探,官军没 有再避讳,找来更多传旨,在鄱阳湖上纵横,誓言要剿灭鄱阳湖一切匪患。 官军投入了上千人,在鄱阳湖四处出没,有前期情报,又有俘虏交代,官军势如破竹,短短半天,就剿灭了十多处,俘获了数百匪盗。 不止是鄱阳湖,整个江南西路的各府州县,都在加速组建总督府下的府兵c县兵,巡检司等,并且快速投入剿匪。 在全面封锁情形下,剿匪行动强横,凌厉,果断,没有丝毫犹豫。 宗泽,刘志倚等人没闲着,对江南西路各种情形,进行了一种蛮横的调整,在这样强压之下,几乎听不到反对声,一切都是那么顺利。 除了剿匪,南御史台借机也在寻求立足,接连动作,抓获了不少‘怠于政事c敷衍塞责’的官吏,更以‘不耐’为名,直接罢黜了数十人。 到了夜里,鄱阳湖上,战船连绵,火光处处,原本那些鲜有人到的岛屿,也是亮起了火把。 李彦已经抵达了知林镇,将知林镇的一些族老,大户都给‘叫’了过来,要找王铁勤。 一些人确实不知道,不敢说话,倒是有几个眼神闪烁。 李彦居高临下,看的清清楚楚,神色冷笑,道:“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给我打!” 眼见南皇城司司卫带着棍棒进来,那几人吓了一大跳,其中一个急忙道:“公公,我们镇姓王不多,最出名的,就是大王村,他们村靠湖,以打渔为生,不少人出去为盗。” “王铁勤是大王村的?”李彦笑眯眯的,苍白的脸色,显得十分阴森。 “小人不确定”那个人缩着头,不敢与王琰对视。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一章 唯一路 李彦俯身,目光逼视他,淡淡道:“你不确定?” 这个大户身体一颤,看了眼杀气腾腾的司卫,连忙道:“是大王村,是大王村,他,曾经要找我销赃,我没答应。” 李彦哼了声,这会儿是信了。 他瞥了眼郑舟。 郑舟道:“不算近,赶过去得半个时辰。” 李彦直接站起来,道:“事不宜迟,告诉兄弟们,忍一忍,抓到人,每人奖赏十贯!” 郑舟双眼一亮,当即挺起胸口,道:“公公放心,兄弟们绝不会叫苦的!” 李彦微笑,道:“带上他,去大王村。” 那大户神色惧怕,不敢抗拒。 于是,李彦一天一夜,马不停蹄的赶向大王村。 此时的大王村,一片欢腾。 王铁勤回来了,带回来了不少好东西,对于从小长大的村子,他有种衣锦还乡的自豪感,出手是相当阔绰,整个村子都在谈论他。 他的院子已经翻修好了,十几个人聚集在他院子里,喝着酒,吃着肉,畅聊过去,又幻想未来。 二铁,三铁家的媳妇都来了,从早到晚都在做菜,简直是流水席。 院子里。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躺在摇椅上,晃晃悠悠,嘴里不时咂口酒,神情很是悠然。 二铁打着饱嗝,喷着酒气,道:“七伯,我就说,三哥最有本事了,这不就衣锦还乡了三哥要是不回来,哪里能喝的上这么好的酒?” 七伯虽然喝了不少,闻言瞥了眼不远处正襟危坐,一脸得意的王铁勤,又面色不动的转了回去。 王铁勤见着,微微皱眉。 群村人都在讨好他,唯独这七伯,看他的表情,不但没有讨好,欣慰都没有,隐约间,王铁勤感觉到,这七伯仿佛知道他在外面的事。 他也不在乎,笑了声,道:“七伯,别光喝酒,吃菜。” 他话音未落,七伯就伸手,在边上的小桌上,抓起一块牛肉,慢慢放入嘴里。 二铁见着,又笑道:“七伯,这牛肉吃着,可是犯了王法,哈哈哈” 七伯慢慢嚼着,好半晌才慢悠悠的说道:“告诉其他人,这个月,不下湖。” 二铁抱着酒坛,正要大口喝,听着一怔,道:“七伯,咱们也不能尽吃三哥啊,该下湖还得下湖” 七伯又瞥了眼王铁勤,没有说话,慢悠悠的喝酒。 王铁勤越发确定,这人老成精的老家伙,猜到了一些。 他笑呵呵的拉过二铁,道:“一个月没什么大不了的,七伯的话还能不听?告诉兄弟们,都来我这喝酒!” “那就听三哥的。”二铁抓了一把肥肉,灌着酒,憨憨的说道。 一众人,气氛再次热烈起来。 二铁兄弟的媳妇,在不远处的偏房里,凑在一起,一边吃着,一边炫耀着彼此身上,刚刚做的新衣服,又说着让他们男人,跟着王铁勤外出发财的事,脸上都是美妙的畅想。 天色蒙蒙亮,一众人喝的东倒西歪,说话的已经没几个。 唯有七伯抱着酒坛,偶尔吃块肉,看着天上灰蒙蒙的月色,表情很是平静。 就在一众人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有个人急急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扣衣服,他没跑进来,就被门外的酒坛撞倒。 一群酒醉的人,有几个勉强睁眼,继而又闭上,头昏脑涨,根本直不起脖子。 屋子里的女人也喝了一点酒,睡的就更熟了。 七伯倒是悠然自得,晃着椅子,道:“慌慌张张的,什么事情,过来我耳边说。” 进来是一个中年人,他神情十分紧张,瞥着一众人倒的横七竖八,径直来到七伯边上,弯下腰,低声道:“七伯,有一大队官军过来了,有两三百人。” 七伯手里的酒坛一晃,差点摔下去。 七伯面色不动,扶好酒坛,看着月色渐失,淡淡道:“我们村子数百年没有官军来了。你带二十人,堵住桥头,不要让他们进村。” 中年人神色顿时犹豫,道:“七伯,堵官军?” 七伯瞥了他一眼,道:“官军难不成还会随便杀人?又不是乱世。他们要问什么,就说不知道。我们村子,民风淳朴,没有坏人。” 中年人听懂了,道:“我再带些妇孺过去,让他们蹲在桥头。” 七伯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道:“去吧。” 中年人直起身,看了眼昏睡不动的王铁勤,神色不大喜 欢,还是转身快步走了。 中年人一走,王铁勤就清醒了,他眉头紧拧,看了眼混乱的院子,来到七伯边上。 七伯闭着眼,晃着椅子,道:“没什么关系,几百年了,没有官军进入过村子。” 王铁勤忽然陪着笑,道:“七伯,我看,我还是走吧,不能连累了族人。” 七伯轻轻啄了口酒,道:“你能跑去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出了村子,没人护得了你。” 王铁勤看着七伯的表情,咬咬牙,道:“七伯,我拿出一半,捐给祠堂。” 七伯忽然笑了,睁开眼,看向王铁勤,道:“你以为,我是贪图你带回来的那点东西?行了,不用说了,该干什么干什么。” 王铁勤拿不准这七伯的真实想法,犹豫了下,抬手道:“多谢七伯。” 七伯晃晃悠悠,喝口酒,吃块肉,一脸的享受。 王铁勤没有再多说,回到他的椅子上,拿起酒,自顾的喝起来。 院子里,除了他们吃喝的声音,就剩下一众如雷的呼噜。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李彦带着人,已经来到了进村的唯一入口,一条不大的石拱桥。 而在桥头,有十几个五六岁的孩子并排坐着,正在玩耍着什么。 在桥两边,还有一群妇孺在洗衣服,淘米,洗菜等等。 在桥中,一群二十多个汉子拥挤在桥上,手里都是泥瓦工具,忙碌着修桥。 李彦来到桥头,双眼冷意如火,苍白的脸上,出现丝丝狰狞之色。 这些人,明摆着就是要挡着他们,不让他们过去。 郑舟站在他边上,道:“公公,这里是进村的唯一一条路。” 李彦瞥了眼四周,河倒是不算宽,但要是有桥不走的蹚水,甚至于伐木吊桥,那就太有损他们的颜面了。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二章 进不去 郑舟一直注意着李彦,见他目光四顾,低声道:“公公,不太好硬闯,我们本来是抓贼的,要是他们拼命挣扎,死几个,就不好办了。” 李彦表情越发阴沉。 他自然知道,他这是争功而来,不会自找麻烦。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硬闯,更不能死人! “去,喊话,限他们一个时辰,将王铁勤交出来,否则后果自负!”李彦一时间没有什么好办法,怒声道。 郑舟应着,挥手,一个司卫快步上前。 这个司卫环顾一圈,盯住了桥上的一群人,大喝道:“南皇城司奉命抓贼,限你们一炷香之内,将王铁勤交出来,否则后果自负!” 李彦见着,忽然间道:“让人环着村子走,大声喊,敲锣打鼓,不要停。” 郑舟面露惊喜,道:“公公高明,小人这就去安排。” 李彦没有在乎郑舟的拍马屁,在下人搬来的凳子上坐下。 他一天一夜没合眼,着实是累,但他不能闭眼,一定要一鼓作气的将王铁勤捉拿归案! 南皇城司的司卫分做了几波人,敲锣打鼓的环村子而行。 “官军抓贼,秋毫无犯,交出贼寇,天下太平。” “官军抓贼,秋毫无犯,交出贼寇,天下太平。” “官军抓贼,秋毫无犯,交出贼寇,天下太平。” 喊一声,敲一下锣鼓,声音很大,十几拨人环绕着村子,扯着嗓子大喊。 很快,已经睡熟的村民,一个个都被惊醒,他们披着衣服,推开窗户,走出门,相互探寻着。 “官军怎么会来我们村子?” “抓贼,抓什么贼?” “我们村子一直太平无事,从来没有官军来过,这是怎么了?” “最近,是不是只有王大勤回来了?” “对对对,摆阔的很,给村子里不少人送东西,这样那样的,好像还不便宜了” “哼,那就是他没错了。那东西,我从小看着就不是什么好玩意!” “走,找七伯说理去,不能让王大勤给村子招祸!!” “我听说,七伯这几天一直在王大勤的院子里,几乎没出来过” “不好了,大头带着人,堵住了桥,官军过不来” “我明白了,难怪官军敲锣打鼓,这是被堵住了!” “这可是天大的罪过,阻挡官军,他们怎么敢的!” “快,去见七伯!” “走走走!” 一大群人吵吵嚷嚷的,直奔王铁勤院子。 这会儿,王铁勤的院子也不太平。 妇人被惊醒的早,不管不顾的叫醒自家男人,实在不行就泼水,总算将一大群人给弄醒。 官军的锣鼓喊声没有停,反而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一众本来还十分钦慕,要跟着王铁勤出去闯荡的人,此刻表情变化,有点想躲远的意思了。 妇人更是悄悄换了衣服,站在不远处。 王铁勤表情十分难看,本来想解释的,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并且,官军已经到了家门口,随时可能冲进来,现在解释什么都是多余的。 他的目光,一直看向七伯。 二铁头昏脑涨,还不清醒,见没人说话,只好道:“七伯,您老说句话吧?实在不行,就从后面将三哥送走,我们来个死不承认。” 王铁勤其实也这样想的。 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被官军追过来,但他来不及细思怎么暴露的,只想保命。待在村子里,就是坐以待毙,最好的办法,还是跑路。 村子是只有一个入口,可想要出去,也不止是那座桥。 王铁勤看着七伯,等着他说话。 七伯没有继续喝酒,晃晃悠悠的躺在摇椅上,没有说话。 二铁喝了口浓茶,刚要说话,就是一阵吵吵嚷嚷,不少人拥挤而来。 “大勤,官军是不是冲你来的!” 一个半百老者,推门进来就大喊。 村子里都有小名,二铁,三铁,大头二头,王铁勤的小名,就是王大勤。 王铁勤看过去,面无表情。 二铁一拍桌子站起来,怒声道:“刘三贵,王大勤是你叫的吗?” 在辈分上,这半百老者,矮了一辈。 平时老者肯定不能,叫了也得道歉,但这会儿他不在乎,直奔七伯 ,道:“七爷爷,你都听到了吧?官军都追上门了,王大勤还让人堵住桥,这是要干什么?这是要杀头的!” “是啊七伯!” “七叔,交出去吧,他在外面惹了祸,不能连累村子。” “七伯,您说句话,我们就抓他交给官军!” “七伯,不能纵容啊,否则村子就没有太平了。” “官军都追过来了,几百人,王大勤犯的事,肯定不小。” 本来几十人,短短时间,竟然有近百人,男女老少都有,并且越来越多。 这个村子并不大,就几百人,一时间,仿佛都来了。 吵闹声就更大了,王铁勤不大的院子,被围的水泄不通,吵闹声更是无处不在。 七伯依旧躺在摇椅上,一直没有说话。 王铁勤被人质问,神情越发不好。身边的几个兄弟,虽然为他争辩几句,但也扛不住这么多张嘴。 王铁勤没有说话,更没有解释,一直看着在摇椅上,悠闲自得,面露惬意。 不知道多久,众人还在吵吵嚷嚷,七伯慢慢睁开眼,将身边的小桌子推到,上面的碟子摔落在地,噼里啪啦的碎响。 几乎是瞬间,王铁勤的小院子内外,一下子静了下来。 院子里的,墙头上的,墙外的,都安静了。 无数的目光,都看向七伯。 七伯目前是村子里年纪最大,最有威望的人,大小事情,都依仗他,是实实在在的‘村长’。 七伯躺在摇椅上,环顾众人,淡淡道:“急什么,我还没死!” 一众人看着他,没敢说话。 二铁,三铁等人喝的醉醺醺的,这会儿也老实的坐着。 七伯瞥了眼王铁勤,道:“官军说抓贼,贼就在我们这吗?大勤真要在外面惹了祸,会自投罗网的跑回来吗?让大头告诉官军,我们村,民风朴实,没有犯王法的人,请他们去别处找找。所有人,都给我住口,谁敢勾结外人坑害自己人,祠堂里,祖宗家法不容情!”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三章 狠招 七伯的威严之下,众人不敢说话。 有人出面,大声道:“天还没亮,都回去睡觉,明天不用干活啊” 有人开口,就有人跟着喊。 数百人虽然各有心思,话也到了嘴边,可除了嘟嘟囔囔,没人多说什么,慢慢的就散开了。 等人走的差不多了,王铁勤才看向七伯,道:“我不想连累族人。” “现在走不了了。” 七伯悠然的躺在椅子上,道:“等这队官军走了,你再走。” “官军会走吗?”三铁伸着头,还满脸通红,双眼血丝充斥。 七伯淡淡道:“数百人,不吃不喝吗?” 王铁勤心里顿时有底,道:“多谢七伯。” 七伯闭上眼,轻轻吐了口气,道:“这次走,就不要再回来了,我会让人逢年过节,给你爹娘多上一炷香的。” 王铁勤犹豫了下,没有吱声。 他想走又不想走,谁愿意做无根之萍? 其他几人还在醉酒状态,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尴尬的陪坐着。 不大的小村子,天色微亮就热闹起来,不知道多少人议论纷纷,吵吵嚷嚷。 有人支持留下王铁勤,有人则想要将他送出去,毕竟私藏最烦,阻碍官差,是死罪。 这会儿,李彦见村子里还是没有动静,已经愤怒的无法压制了。 “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李彦看向郑舟,阴沉着脸道。 郑舟也有恼怒,看着不远处,还堵着桥的那些中年人,妇孺,俯身过去,低声发狠的道:“公公,要不,就硬闯吧?死人,也是攻击官差!” 李彦冷哼一声,道:“一个人都不能死,必须有别的办法!” 郑舟犹豫了一下,招呼过来几个人,道:“你们说,有什么办法?” 聚集了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个道:“要不,咱们渡河吧?看个木头,搭个桥,也不难。” “哪那么容易,我们这边搭,那边他们就给破坏了,我们又不能打。” “那,绕过去,总有别的地方可以进村。” “这个村子,三面环湖,还有山,如果有的话,就不会只有这一个桥了。” “咱们放火,吓退他们!” “万一烧伤,烧死了怎么办?” 李彦见他们尽胡说八道,怒哼道:“有没有什么好用的!” 最后一个,上前一步,道:“公公,实在不行,咱们来点狠的。他们不是堵桥吗?咱们也堵,村子里这么多人,他们就不需要出来吗?就算他们有储粮,咱们就在河里下药,看他们能撑多久!” 李彦双眼一亮,道:“就这么办!将桥堵住,在河里下泻药,有多少给我下多少,我要拉死他们!” “小人这就去办!”郑舟大喜,当即去安排。 不少人在后面听着,悄悄抽了抽嘴角——太狠了! 这样临湖的村子,肯定没有旱井的,真要在河里下泻药,整个村子都得倒霉。 除非他们不用水,否则,就得一直拉下去! 太残忍了! 桥头的王大头,一直盯着官军的动静,见不少人突然来来回回,顿时警惕起来。 待等天亮,一大群官军起码回到,到了上游,就将一些东西倒入河里,登时吓了一大跳。 “快,回去告诉七伯!”大头急了。官军这是明摆着在下药,赤裸裸的告诉他们,没有任何隐藏。 “叔,官军堵住了桥,不让我们出去了。”有个小孩子喊道。 大头脸色变了又变,道:“你们盯着,我回去问问七伯。” 大头急匆匆跑回了王铁勤的院子,来到七伯边上,急声道:“七伯,不好了,官军堵住了桥,不让我们出去” 二铁迷迷糊糊又醒过来,嘟囔道:“不能出去就不出去,咱们村又不缺粮食,让他堵一个月,看谁撑不住!” 三铁道:“是啊,官军匆匆赶过来,肯定没带多少口粮。想要再来粮食,两三百人,县里也没那么容易的。” 大头急了,道:“不止,他们还在水里下药了。” 王铁勤从屋子里出来,道:“你说什么?” 大头看了眼围过来的众人,道:“我看到官军,用麻袋往河里倒,一看就是药,他们下药了!” 七伯已经坐起来,沉声道:“告诉村里各家各户,储好水,不许用河水。” 二铁有点清醒,道:“可这也不是办法啊,现在储水肯定来不及。再说了,把官军逼急了,谁知道还有什么其他手段。” 二头道:“是啊,那可是官军,咱们不能这么一直硬扛着啊。看官军的架势,不抓到王大勤是不罢休的。” “为了一个王大勤,有必要跟官军硬抗吗?有好处吗?”有人不满,忍不住了。 王铁勤看了眼七伯,道:“我没有犯事,我去跟他们解释。” “胡闹!” 七伯断然喝止,道:“之前不去,现在去了,置于我们村子于何地?所有人不得乱动,我去见官军!” 七伯站起来,拄着拐。 他感觉事态有些压不住,必须尽快了结了。这一次的官军,与以往的似乎有些不同。 王铁勤站着没动,他眼神闪烁不断。 七伯也好像想起来了,道:“你想走,就走吧。” 二铁与三铁对视,表情似有些古怪。 王铁勤忽然变得恭敬,道:“我知道了七伯。” 大头想说话,但七伯看穿了他的想法,一个瞪眼,就让他咽了回去。 七伯出王铁勤的院子,登时围过来不知道多少人,叫苦连天的喊叫。 “七伯啊,这怎么办啊,没水,怎么能行” “是啊,官军也太缺德了,居然在水里下药!” “下的什么药啊,不会是老鼠药吧?” “还可能是砒霜!” 七伯根本没有理会这些人,走的有些慢,直奔桥头。 南皇城司这边,一定盯着村里的动静,有一群人跟过来,立刻有人从树上跳下来禀报。 李彦坐着没动,脸上冷笑不断。 他早就想好了,现在不能把这个村子怎么样,等回头,他第一时间就来收拾他们! 七伯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上了桥头,不远不近的看向李彦坐的方向。 李彦一挥手,道:“放他们十几箭,逼他们回去。再告诉他们,将王铁勤交出来,不然我就围他们一个月!” 李彦命令一落,前面的南皇城司司卫,就拉弓射箭,十几只箭矢设在了桥头,吓的村民连连后退。 接着,就有司卫敲锣打鼓上前,大喝道:“交出匪盗王铁勤,否则围你们一个月!!”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四章 逃跑 官军大喊,桥头就没几步,所有人听的清清楚楚,顿时响起一阵嗡嗡声。 “一个月,我们家的米,根本就没有那么多。” “米还好说,没水可怎么办?” “是啊,没水,我们会被活活渴死的!” “只能祈祷最近下雨了。” “说什么胡话,我们能等,官军会等吗?” “官军怎么能用这样下作手段!” “要不,将王大勤交出去吧?” 一众人议论个不停,渐渐有吵起来的架势。 小孩子倒是嘻嘻哈哈,闹个不停,没有意识到问题严重性。倒是不远处的妇人,一脸忧色,窃窃私语。 七伯静静听了一阵子,忽然间,猛的一敲拐杖。 众人一个激灵,登时安静下来。 七伯等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李彦,大声道:“官爷,我们村没有王铁勤,官爷找错地方了。诸位官爷辛苦,我们出五百贯,给官爷做军费,还请回去吧。” 王大头听着,面色发紧。 果然,李彦听的清清楚楚,神色越发不善,道:“不知死活!” 郑舟在李彦身侧,弯腰低声道:“公公,不能这样耗下去,小人认为,应该不分白昼的敲锣打鼓,让他们无法消停,看他们能撑多久!” 李彦嗯了一声,道:“还不够!给我架桥,随时准备渡河!” 虽然觉得即便架桥也未必能过去,郑舟还是道:“是。小人早就准备好了。来人,架桥!” 郑舟起身,向身后大喝。 立时,有几十个南皇城司的司卫搬着早就准备好的木头,开是河边打桩,准备架桥。 桥头上一众村民见着,顿时慌了。 “七伯,官军要架桥了,可怎么办?” “官军要冲进村子了,这可怎么办啊!” “不能让他们过来啊!” 有人说着,居然急哭了。仿佛村子里有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官军进来是要抢宝贝的。 “闭嘴,都听七伯的!”王大头大喝。 众人稀稀落落的停下来,再次看向七伯。 七伯面露青色,看着官军的动作,不断拧眉,再次喊道:“官爷,我们村子也是出过秀才的,不看僧面看佛面,还请高抬贵手,要多少,请尽管说。” 在他看来,官差抓匪盗,无非是为了钱,只要钱到位了,什么都好解决。 李彦懒得理会这老头,冷声道:“这些刁民,不知死活!准备一下,悄悄靠前,找机会,抓几个过来,当众用刑给他们看!” 郑舟明白了,叫过几个人,低语了几句。 那几个人听着,便带着家伙,向着桥头靠近。 有官军逼近,桥头上一片紧张,七八个青壮手持棍棒,挡在了七伯身前。 七伯见着,情知不好善了,又看了李彦一会儿,道:“不准他们过河!” 说着,一敲拐杖,往回走。 这个村子在鄱阳湖边,一直十分闭塞,少有人来,村民都十分反感外人进来,更别说官军了。 桥上,十多个青壮手持棍棒,后面还有二十多人。 桥头则是南皇城司司卫,虎视眈眈,好像随时都会强攻。 双方,陷入了僵持。 七伯没有再回王铁勤的院子,而是他自己家,儿孙十多人围在身边。 但他几乎不说话,一直沉着脸。 而王铁勤与二铁三铁等人,已经彻底醒酒,正在商量着怎么办。 二铁愤恨,道:“这些官军到底犯了什么病,抓一个人,用得着这么大阵仗,这样卑鄙的手段都用的出来,还是官军吗!?” 三铁伸着头,道:“三哥,实在不行,就走吧。村后面那条路虽然有点难走,可只要进去了,官军肯定抓不到,多带点口粮,一天就能走出去。” 这里是都昌县的西南角,三面环鄱阳湖,除了那座小桥,还有一片茂密山林,极其难走,可不是不能走,只是要一天一夜才能走出去。 这根本就没有路,只要进去,官军即便想追都追不到。 王铁勤看了他一眼,想着带回来的那些宝贝。 他要是进了后山,那些宝贝肯定带不走。 二铁,三铁明显没有察觉到王铁勤的想法,还在说着话。 “官军来去都是一阵风,等这次过去了,咱们花点钱,给县尊,保证就没事了。” “是啊,我们之前也不是没被抓过,无非是要钱!” “我们村,与县尊还是有些交情的,三哥就先委屈一段时间。” 王铁勤神色变幻,没有再隐藏了,道:“我知道。看看七伯能不能摆平,实在不行再说。” 他松口了,可还是不愿意就这么走了。 他这次是抱着衣锦还乡的想法回来的,这么狼狈的走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来。 三人说着,就有三头跑过来,告诉他们,七伯也没搞定,官军开始架桥了。 二铁神色不好看,突的站起来,道:“我去掀了他们的桥,看他们怎么过来!” 三铁跟着,道:“我家里有火油,我去放把火,看他们怎么办!” 王铁勤连忙拉住他们两人,道:“二位兄弟别着急,再等等。” 真要是放火,逼急了官军,可能真就不管不顾的冲杀过来了。 二铁也知道有些鲁莽了,坐回来,道:“那怎么办?官军要是进村了,可就什么都不剩了。” 谁人都知道,官军所过,如同雁过拔毛! 三铁道:“三哥,我觉得,以防万一,还是早点走吧,你的那些宝贝,我们帮你埋起来,帮你看着。” 王铁勤看了他一眼,心里根本不信,却也不得不认真考虑。 这一次来的官军,与以往不同,看样子是一定要抓到他,他得早作考虑。 “剿除贼匪,概不追究,负隅顽抗,诛连不赦!” “剿除贼匪,概不追究,负隅顽抗,诛连不赦!” “剿除贼匪,概不追究,负隅顽抗,诛连不赦!” 有官军敲锣打鼓,环村而走,大声呼喝。 院子里的几个人,登时安静下来。 官家这些喊话,更像是最后通牒。 官军在桥头已经等了一夜,继续耗下去,谁知道官军什么时候会忍不住。 二铁三铁等人都看向王铁勤,欲言又止。 他们没有问王铁勤在外面犯了什么事,在他们看来,他们犯的不是王法,而是得罪了那些贪官污吏,是做替天行道的事,没有错。 王铁勤看出来了,心头不安加重,道:“好,收拾东西,我现在就走!” 王铁勤这样说着,想起了那些交子,心里暗呼庆幸。 这些交子方便携带,足足有几百贯,要是那些铜钱,他根本带不了多少。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五章 烦恼 二铁三铁见着,心里多少松口气,当即站起来,就要帮忙收拾东西。 王铁勤带回来的东西不少,好几个箱子没有打开过。 王铁勤见着,心里有怒气,还是不动声色的道:“好。” “二头,这个箱子,你藏。” “三铁,这个你藏。” “二铁,这个箱子最重要,你来收。” 于是乎,在王铁勤的安排下,一众人开始将王铁勤带来的东西,分头埋藏。 等人走了,王铁勤带着最重要的一个箱子,揣好交子,直奔后山。 想要逃走,就得翻山越岭。 后山丛林密集,蛇数无数,凶兽不少,能进去,不一定能活着出来。 但王铁勤没有其他路可走了,他将东西藏好,告别都没有,揣着干粮,带着交子,一头扎进了深山老林里。 另一边的桥头,官军敲锣打鼓,不时佯攻,弄的村民人心惶惶,不得安生。 李彦有些焦躁,可有强行忍耐,他知道,这件事,他必须做的干净c利落,出了岔子,那位十三殿下一不高兴,就能直接踢他回京。 这位十三殿下可不是林希,还是有分寸的,只是关他,给他教训。十三殿下斩了他,都是一句话的事。 七伯的院子外,有不少妇人在哭喊。 “七伯,孩子上吐下泻,还咳血,你不能不管啊” “七伯,二蛋可是您看着长大的,不能见死不救啊” “七伯,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啊” 妇人抱着孩子,哭哭啼啼,哀声不止。 他们背后站着的一些汉子,也是眉头紧锁,欲言又止。 他们与王铁勤那一支交往并不热烈,或者说,还有些不睦。王铁勤给村子带来这么大麻烦,他们不高兴,却又碍于七伯的威严,没有直接说出口。 屋子里的七伯,没有了之前喝酒吃肉的闲情逸致,一直沉着脸,对于外面的哭喊声,无动于衷。 他的娘子早就过世,一直没有虚衔,儿媳妇端着盆盆婉婉走来走去,叮当响个不停。 七伯越发烦躁,却还是没有说话。 官军进村,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可怕后果。 短暂的,是村子要付出巨大代价‘慰问’官军,其后,都昌县上上下下,也要对他们‘另眼相看’。 所以,七伯不是要保王铁勤,而是要看护他们村子的祠堂与未来! 王铁勤跑了,二铁,三铁等人藏好回来,又等了一阵子,见王铁勤没回来,也藏到了,却又彼此心照不宣的没有多说,继续在王铁勤的院子,假装王铁勤还在。 双方还在对峙,还在虚耗。 足足耗了一天,直到晚上。 “剿除贼匪,概不追究,负隅顽抗,诛连不赦!” “剿除贼匪,概不追究,负隅顽抗,诛连不赦!” “剿除贼匪,概不追究,负隅顽抗,诛连不赦!” 官军敲锣打鼓,在村子附近来来回回,高声大喝。 村子了鸡鸣狗吠,没有半点消停。 小孩子苦恼,妇人无心做事,男的出不了村子,愁苦地里的庄稼。 村子是没有半点宁日,七伯的院子来来去去,不知道多少人怨声载道。 “七伯,这样不行啊,地里的庄稼得料理啊,马上就开春了” “七伯,吵死了,一点事情都做不了,这样下去怎么行啊” “七伯,将人交出去吧,反正他也那么多年没回来了。” 对于王铁勤的不满在加剧,本来平静的村子,因为他引来官军,搅和的不得安宁。 七伯还是没有说话,也不见任何人。 晚上的村子,家家户户冒出炊烟,在官军的敲锣打鼓中,神情疲惫又无奈,沉默的吃着饭。 而一河之隔的李彦,神情同样非常不好。 这样拖延下去,到手的头功也会大打折扣! 郑舟吃了口饼,来到李彦边上,道:“公公,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带的口粮不多,这么多兄的吃喝拉撒” 两三百人的吃喝,不是小问题,在都昌县人生地不熟,供给是大问题。 李彦苍白的脸色越发苍白,在灯光照耀下,更显阴森。 他道:“让兄弟们再忍一个晚上,明天一早,他们不交人,就硬攻,只要不死人就行!” 李彦也没有其他办法,这样的封闭村落, 王法不管用,只能来硬的。 郑舟也没有这样忍气吞声,听着便道:“好,我让兄弟们时刻准备着!” 李彦咬着硬饼,忽然又道:“鄱阳湖里有什么动静?” 郑舟瞥了眼附近,凑近低声道:“十三殿下征调了上百艘大小船只,在清扫鄱阳湖里所有匪盗。据说,那巡检司的朱巡检,已经抓了数百匪盗,很得十三殿下夸奖。” 李彦眉头皱了皱,摆了摆手。 凡事都要有取舍,有失有得。他选择抢这个头功,那后面的大清扫,朱勔自然会卖力,以争功。 这很正常的事,李彦没有什么嫉妒或者怨愤。 要说怨愤,还是眼前这个村子! 他已经想好了,等抓到了那个王铁勤,过个几天,他就回头,好好收拾这些刁民! 村子里,很宁静。 村里人习惯早睡早起,并没有什么聚集活动,本来家家户户应该闭门睡觉,可现在,没人睡得着。 夜里的敲锣打鼓声就更大了,响彻整个村子,没完没了。 又没办法,家家户户只能蹲在门口,相互依偎着,胡乱的说着话,煎熬着。 七伯就更没睡意了。 他已经知道王铁勤进了后山,不管死在里面,还是跑出去,这辈子怕是见不到了。 但也给他出了难题,他原本有个万一的预案,就是将王铁勤交出去。 现在,王铁勤跑了,他这个预案没有了。 “得想办法收场。” 七伯坐在摇椅上,看着有些黑沉的天色,轻轻自语。 与官军硬抗是不行的,总得有个折中,相互有脸的台阶下。 他在想。 他不知道王铁勤在外面惹了什么祸,终归不过是花钱消罪。 村子里倒是不缺钱,尤其是王铁勤带回来的那些,几百贯,上千贯是有的。 只是村外这些官军显然与以往不太一样,一千贯,怕是打发不了。 七伯在这想着,神情有些烦躁。 他们村子不是没有出过人才,现在就有一个秀才,在外为官,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在他烦恼的时候,都昌县也不平静。 对于南皇城司突然跑到都昌县,还围堵了一个村子,声称要抓匪盗。在‘绍圣新政’如荼如沸的时候,令都昌县上下十分惊慌。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六章 百态 都昌县衙门。 都昌县知县陈静融坐在后衙的偏房里,身后是两个婢女在给他按肩,脸上是一片苦恼。 他有个小八字胡,看着眼前的幕僚,一脸愁苦的道:“你说说,你说说,我为官二十多年,就没有遇到这样的事!什么南皇城司,带着两三百人跑到我地盘上抓人,还围堵一个村子,就是抓一个水匪,你说说,从古至今,有这样的事吗?” 幕僚微微一笑,安抚道:“县尊,现在湖那边都封了,有几百人跑过来抓人,不意外,只要不封我们都昌县,还都好说。” 陈静融一下子坐直了,道:“你是说,还可能封我都昌县,封整个江南东路?” 幕僚只是随口一说,但看着陈静融这个反应,忽然间也意识到了什么。 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犹豫着道:“不管如何,县尊,咱们得有所应对才是,不能一直避而不见。” 陈静融慢慢坐回去,似有些不满,道:“怎么见?我帮他抓人吗?那南皇城司,那李彦在洪州府干的事,天下人都知道,我要是帮他,还不被人给骂死。” 幕僚胸有腹稿,笑着道;“县尊,就算不能明面上,咱们也可以暗地里来。派个人过去,帮帮忙,送点吃食。就说县尊在外已经知道,命他们准备的。不轻不重,不落把柄,又让李彦记一份情。” 陈静融还是犹豫,道:“不好。最好就是什么都不要做,咱们静观其变吧。不就是一个水匪吗,用不了多久。” 幕僚还想再劝,陈静融忽然又皱皱眉道:“我还是觉得,江南东路也不好了。我都昌县与洪州府毗邻,说不得什么时候,那新法就到我们这,还是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才行。” ‘整个大宋都在推行‘绍圣新政’,您又能躲去哪里?’ 不过,幕僚还是道:“县尊,我倒是听说,开封城有几个县空缺,朝廷一直在遴选,是否有得力的人,可以举荐,或者疏通一下?” 陈静融不瞒的瞥了他一眼,道:“你说的轻巧,那是开封府,是汴京城,天下首善之区,天子脚下,我一个偏远小县令,能有那种本事吗?” 幕僚倒是笑着,道:“县尊,凡事事在人为,这朝廷上下,谁不爱钱?不爱钱,总有琴棋书画的其他爱好吧?投其所好,一个小小的知县,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么说,陈静融心思也动了,道:“我在京中,倒是有些关系,只要给些钱,是能跑动一二。开封府下面应该能轻松不少,只是,怕不是只有我在盯着吧?” 幕僚当即凑近一点,低声道:“所以,要快。都昌县已是是非之地,不宜久待。” 陈静融想了想,忽然一倒在椅子上,道:“不着急。还是摆平眼前的事吧。” 幕僚见陈静融又缩了回去,神色有些不甘,只得道:“那,学生走一趟?” 陈静融看着他,想了想,道:“可以。你不在官,低调一点,不要让人看到。” 幕僚便起身,抬手告退出去。 陈静融看到他出去了,神情越发烦躁,急急的推掉了肩膀上的手道:“去去去,没看到我正心烦吗?” 婢女吓了一跳,连忙告退下去。 陈静融坐在椅子上,拿起茶,又放下,心头烦躁不定。 江南西路,尤其是洪州府的事,早就传遍天下,沸沸扬扬。作为一湖之隔的都昌县知县,本来他还算淡定,可随着南皇城司突然杀入,他就难以淡定了。 江南西路的那些大小官员,不知道多少倒了大霉,不说官没了,前途没了,还得抄家,几代禁止科举! 这,太惨了! 陈静融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以往做的那些不叫事的事,现在都是足以杀头的。 他得未雨绸缪,先行一步才行! “开封府那是扯淡,但其他地方还是有的,先避避风头,看看风向。”陈静融自语。 “对,还得问问他们几个。”陈静融忽然又说道。 说着,他就起身准备写信。 大宋官员,尤其是江南西路事发后,不知道多少人惴惴不安,另寻出路。 陈静融不是第一个,也不是第一百个。 深更半夜,都昌县的幕僚,带着几个人,领着几个食盒,找到了李彦。 李彦坐在简易椅子上,挨个打开食盒,看着里面真的全是吃的,本就苍白阴森的脸上,多了几分冷笑。 幕僚一见,连忙凑近,低声道:“公公,我家县尊备下了厚礼,随后奉上,还请公公谅解。县尊一时半会儿着实回不来,无法为公公分忧解难 ” 李彦懒得与他废话,他的耐心已经临近耗尽,看着不远处,黑漆漆,一片幽暗的村子,道:“咱家问你,有没有办法进村?” 幕僚陪着笑,道:“公公,都昌县下,这样的小村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小人并不认识。” 李彦冷哼一声,道:“回去告诉你们知县,我记下了。过些日子我还会再来,我希望能见到他老人家。” 幕僚听到李彦还要再来,心里咯噔一下,躬着身,小心翼翼的道:“过几日,公公所谓何事,小人能否帮上忙?” 李彦摆摆手,懒得理会他。 幕僚还要再说,郑舟一把扯过他,道:“赶紧走!” 几个司卫过来,直接将这幕僚拖走了。 幕僚被扔到了军阵之外,他看着黑漆漆的数百人,神色有些不安。 这位与传闻中的一样,嚣张跋扈,没有将任何放在眼里,别说他了,就是陈静融,也不是个大个。 幕僚犹豫再三,还是回去了。 李彦本来还有的耐心,随着都昌县的这一趟,是彻底耗尽了。 他双眼发红,猛的站起来,大声道:“不等了!郑舟,将兄弟们都叫起来,拿起家伙,准备跟我进村!” 郑舟走近一点,道:“公公,强攻吗?” 李彦看着不远处桥头是昏睡的村民被他惊醒,冷笑一声,道:“刀不出鞘,只要打不死,就只管动手!咱家今天倒是要看看,这帮刁民,谁给他们的胆子!” 郑舟见着,当即也发狠,开始点人。 随着郑舟令下,南皇城司禁卫齐齐向前,最前面的举起盾牌,后面的握着刀鞘,开始向桥头逼去。 桥上的大头见着,吓了一大跳,叫醒所有人方便,还急声道:“快去通知七伯,快去!”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七章 善后 官军要强攻了,惊醒的不止是桥头上的妇孺,青壮,还有整个村子。 七伯脸色铁青,拄着拐,快速来到了桥头。 官军已经架好阵势,盾牌,弓箭手,浮桥上,都有人,随时都在准渡河。 七伯急匆匆赶来,看到这一幕,心里倒是稍松。 官军没有即刻进攻,就是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了。 七伯不再拿架子,越过众人,下了桥,向着醒目的李彦抬手道:“小老儿见过官爷。官爷但有要求,小老儿无不从,只请官爷手下留情。” 李彦走过来,盯着这个小老头打量一眼,道:“将人交出来,我立刻就走。要是不交,休怪咱家不客气!” 七伯看着李彦,弄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身份,还是道:“回官爷,小村里,并没有王铁勤这个人,官军可以进村搜,小人等愿意出一千贯,请勿打砸。” 李彦神情立变,一把扯过七伯的衣领,怒声道:“人去哪里了?” 郑舟看向村子,跟着怒声道:“是走水了,还是入山了?说!” 想要从这个村子逃离,要么趁夜悄悄从水里进入鄱阳湖,要么就是村子后面的丛山。 七伯难以呼吸,还是道:“官爷,我们村子,真的没有王铁勤。” 李彦双眼通红,满脸的杀意。 他这么辛苦而来,就是为了抓王铁勤,拿到剿匪的头功! 这老头咬死没有,他们进村后,哪怕掘地三尺,也未必能找到人,更重要的是,李彦几乎可以肯定,那王铁勤,肯定已经跑出了村子,所以这老头才有恃无恐! 郑舟同样不甘心,怒声道:“公公,不要与他废话了,直接进村搜!” 李彦心里已经绝望,所以越发怒恨,只盯着七伯,咬牙切齿的低吼道:“要么将王铁勤交出来,要么,我就让你整个村子不得安生!” 七伯这会儿知道,他可能误会了什么,可已经来不及,只能咬牙的道:“小人村子里,真的没有王铁勤。” 李彦苍白的脸上,出现了涨红之色,恨不得宰了眼前的老头。 李彦越发凑近,声音极低的道:“如果今天我抓不到王铁勤,你会死,你们整个村子都会倒大霉,你不要怀疑我的话。” 七伯神情变了变,但王铁勤已经跑进了山里,即便他也找不回了。 七伯惦着脚尖,艰难的道:“官爷,真的没有” “给我进村搜,每一个地方都不准错过!”李彦拉着七伯,猛的回头看向郑舟。 郑舟大喝一声,道:“进村!” 七伯听着,连连摆手,桥头上的人,登时散开。 小孩子跑回家,妇人犹豫着也走了回去,只剩下一群青壮还站在桥边,看着七伯。 数百皇城司司卫,蜂拥着冲过了河,如狼似虎扑向村子里。 他们没有任何顾忌,挨家挨户,但有反抗就是打。 主屋,偏房,厕所,地窖,就没有任何角落被放过。 村子里一时间,全都是打碎,倒地,以及众多的阻拦,哭喊,惨叫声。 甚至于,还有火光燃起,照亮村子。 郑舟带着人,在村子里横冲直撞,哪怕是荒废的院子,都被撞开,地砖也都掀开。 真真实实的挖地三尺。 不多久,郑舟就开始抓人,严刑逼供,终于有人松口,将二铁,三铁等人招了出来。 郑舟有了线索,自然大加追索,对王铁勤较近的几个人,严刑逼供,连女人,还在都抓了过来胁迫。 诸多手段之下,王铁勤在村子里的一切举动都被还愿,藏起来的那些东西,除了王铁勤自己藏或者带走的,几乎都被找了出来。 “公公,怕是有几千贯。” 郑舟将东西摆在王铁勤的院子里,与李彦说道。 李彦的表情,一点都不好,阴沉的可怕。 现在可以确定,王铁勤真的跑入了山里。 说不上丛山峻岭,可也是密林,道路崎岖,危险遍地,跑到了里面,别说几百人,就是几千人都不一定能找得到。 还没有固定的出口,想堵都堵不了! 郑舟有些犹豫。 “说!”李彦已经是爆发的边缘,见着郑舟欲言又止,猛的喝道。 四周的司卫以及被抓来的村民都吓了一大跳,大气不敢喘。 郑舟还是犹豫,上前低声道:“公公,这样看,只能下海捕文书了。” 李彦看 着他的表情,狰狞可怖,好似要吃人。 郑舟登时不敢说话了,慢慢后退一步。 李彦很想杀人,杀光这里的所有人! 王铁勤跑了,他的头功没了。不止是头功没了,还可能因此获罪! 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所有的算计,全部因为王铁勤的逃跑,化作了泡影! 李彦站在原地,头疼欲裂,心头无数怨愤,偏又无处发泄! 郑舟都不敢说话,其他人就更不敢了。 二铁,三铁等人被打的不成型,缩在一旁。 七伯被按着跪在地上,心头开始后悔,早知道就将王铁勤交出去。 现在,整个村子都被毁了不说,还不知道这些恼羞成怒的官军会干出其他什么事情来。 李彦脸色苍白,双眼血丝充斥,但猛的,他又恢复平静,语气平淡的看向七伯,道:“可能是我们找错地方了,这是两百贯的交子,当做补偿了。我们走。” 七伯看着飘飘而落的交子,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应。 郑舟也没想到,李彦变脸这么快,不止说走就走,居然还给钱补偿? 找错了? 他看了眼地上的赃物,眼神隐晦一闪,没有多说,一挥手,带着人,跟在李彦身后。 七伯陡然醒悟过来,拿起交子就追喊道:“官爷” 他没说完,就被一个司卫一脚踹倒在地。 大头连忙扶助他,神情不安。 “祸事啊” 七伯楞了一下,忽然大呼起来,扑在地上哭了起来。 他人老成精,哪里看不出来,那领头的不是抓一个王铁勤那么简单,背后肯定有大事情。 现在这件事没完成,那个人变脸如翻页,后面还不知道有多么可怕的报复! 李彦现在已经没心思想着报复的事了,而是这件事该怎么收尾。 头功没抢到,贼匪还跑了,该怎么交代? 李彦表情变幻,一直在思索着对策。 他在宫里没了靠山,在洪州府就是浮萍,经不起任何的风吹草动。 十三殿下的到来,给了他巨大的机会,他本想抓住这个机会,成为十三殿下的近人。 毕竟,他是内监,与皇家有天然的亲近。 可,现在全没了! 还得想着怎么善后!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八章 皇权不下乡 郑舟这会儿已经察觉到了,跟在李彦身后,一句话都没有。 众人没有向着都昌县县府去,而是直奔湖边,准备登船返回。 李彦一路走一路想,连马车都不坐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李彦突然说道:“你之前说,朱勔在鄱阳湖上大肆剿匪,很得殿下赏识?” 郑舟连忙上前一步,恭谨的道:“是。据说,他弄来了上百艘船,还带着两百多人,在鄱阳湖上四处剿匪。他的消息极其可靠,一剿一个准,已经剿灭了十多处,抓了数百人。” 李彦眉头皱起,如果抓到王铁勤,那他就是头功。 现在王铁勤跑了,朱勔又大出风头,此长彼消之下,他的处境堪忧。 李彦左思右想,头疼不已,还是道:“瞒不住的。不如诚实一点,派人去给殿下传信。” 郑舟犹豫了一下,道:“公公,说实话吗?不找点弥补吗?” 李彦摇头,道:“做多错多,只能在后面的剿匪上弥补了。回去之后,动用所有关系,不要怕花钱,将江南西路所有匪盗,山寨什么的摸清楚,咱们要比巡检司快。” 郑舟明白了,道:“是。小人这就安排。咱们比朱勔来的早,准备的多,在陆地上剿匪,肯定比朱勔强。” 李彦点点头,心里叹气,暗自想着,找机会,得与童贯来近关系。 ‘听说他也好钱’ 李彦心里多少有些底气,毕竟,他不缺钱。 童贯好钱的名声,在宫内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童贯好钱是一回事,可能给他送,或者他愿意收的人,并不多。 李彦在准备回去,回信的人,更快一步。 都昌县一直盯着李彦,见他直接走了,多少松口气。 府衙。 陈静融等到消息,面露松快,笑着道:“总算了。” 幕僚却担心,道:“我派人打听过,那位李公公没抓到人,还放了不少狠话。” 陈静融不在意,道:“那与我们没关系,只要咱们不得罪他就行。” 幕僚见陈静融完全不放在心上,到嘴边的话也没说出口。 他想说的是——现在不是以前了,不是关上府衙,悠闲度日的过去了。‘绍圣新政’现在是如火如荼,‘不得罪’不代表没事,反而是祸事! 陈静融见他表情,笑着道:“行了,只要抓不到罪犯,我都昌县依旧是民风淳朴,国泰民安,太平无事。不用那么担心了。” 幕僚陪着笑,心里却在想,他或许得换个东家了。 实际上,李彦进都昌县,或者说江南东路这几天,不止是都昌县震动不安,附近知府,都有强烈的不安全感。 一湖之隔的江南西路已经翻天覆地,他们江南东路,可不想这样! 江南东路,或者说,江南西路周边路府州县的大小官吏,不知道多少人惶惶不安,苦寻出路。 清平盛世,在他们眼中一去不复返了。‘新党’再次掌权,推行他们的所谓的‘绍圣新政’,这一次,他们不同于八年前。 他们强势果决,‘非我既敌’,只要不支持‘绍圣新政’,轻则扫到一边坐冷板凳,重则罢官,下狱,抄家灭族! 现在的朝廷,没有了神宗朝的温情脉脉,全部都是刀光剑影,双方就是面对面拼刺刀,血淋淋,无情又残忍。 ‘绍圣新政’在不断加码,倒向‘新党’,支持‘绍圣新政’的人在不断增加,反对声纵然依旧强烈,可在‘新党’的不断分化下,已然没有多少抗衡的实力。 是以,‘另寻出路’,是这些人几乎不约而同的想法。 鄱阳湖的另一边。 没有人关注鄱阳湖的另一边。 宗泽等人在封禁剿匪的大背景下,近乎施行了‘半戒严’,所有州府县都封城,一些态度暧昧,或者直接反对‘绍圣新政’的大小官吏被拿下。 还有一些,被软禁在府城。 宗泽等人借机在扫除障碍,推行他们的体制改革,确保尽快全面,有力的掌握江南西路的大小权力。 傍晚,鄱阳湖边上。 赵似与童贯,李夔等人在一家民房内,听取着方方面面的消息。 在宗泽,周文台等人的帮助下,征调了百艘民船,鄱阳湖上官军的船只来来去去,四处游走。 剿匪,运送匪盗,赃物,兵器,后勤粮草等等,十分忙碌。 这些官船,不止遍布在鄱阳湖上,四周的河道,水域也在不断延伸,追击着每一处的 匪盗。 李夔站在赵似身前,道:“殿下,总督府正在加速组建,目前,各府已经初步建立,各县也在不断派人整顿。其中主力,是从虎畏军抽调,也就是南大营。下官预计,再有个五天左右,就能可堪一用。” 童贯是领过兵的,瞥了眼李夔,没有说话。 在他看来,哪怕有虎畏军的底子,总督府下匆匆组建的府兵,县兵未必能派上用,在剿匪一事上,助益不是很大。 赵似板着脸,坐直身体,他这段时间,几乎都是这个姿势,表情。 等李夔说完,他道:“好。鄱阳湖上,还有几天能剿灭?” 李夔道:“殿下,彻底剿灭匪患,不是一天两天,一月两月。我们只能大致剿灭,剩下的,还需各府县收尾,确保这些匪盗不会死灰复燃。” 赵似倒是能懂,目光看向在场的其他人。 除了李夔,童贯外,还有一个半百的老者,看样子五十多岁,极其的手,如同竹竿似的。 这是江南西路巡抚衙门的左参议,赖泓博。他负责协助赵似剿匪,以及后勤粮草的调度。 赖泓博见李夔说完,抬手向赵似道:“殿下,下官会请巡抚衙门下文,命各府州县协助,确保匪盗不会复来,江南西路之下无匪盗,百姓安居乐业。” 赵似嗯了一声,道:“要快。” “是。”赖泓博道。 李夔看着这位十三殿下,渐渐有些会意。 这位是十三殿下的言谈举止,一直在模仿京里的官家。 就在这时,李彦的人到了。 他在赵似面前,一五一十,将李彦追剿王铁勤的事都说了,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刻意隐瞒什么。 他一说完,屋子里有了少许的安静。 众人目光互相对视,却没人开口接话,打破沉默。 其实,在场的,除了赵似不太懂之外,其他人都很清楚。 所谓的皇权不下乡,一个小村庄,就是一个小王国,最大的,可能就是祠堂,以及背后的祖宗家法。 敢于反抗官军的极其少有,可软对抗,不让官差入村,那比比皆是。 最常见的情况,是花钱消罪,官军收了钱退走,村子继续还是那个村子。 就算有严重的,除了谋反等大罪,官差就算到了,总不能真的杀进去吧? 太平盛世之下,怎么会有官军公然屠杀平民事? 正文卷 第六百四十九章 晋升 赵似,童贯都没有说话,有些事,有些话,他们的身份,无法说出口。 李夔作为兵部侍郎,见状,看向赖泓博,道:“来参议,这样的事情,往常是怎么处理的?” 赖泓博并非是外地派来的,是宗泽在江南西路本地拣选,得到林希认可,突然提拔,上任的。 他见李夔发问,又看向赵似,沉吟了下,道:“殿下,李侍郎,这样的事,毕竟是少数。若是真有,下官等也可请动宗老,于大局无碍。” 李夔对赖泓博的回答不满意,看向赵似。 赵似板着脸,沉色道:“三个月的时限,决不能耽误。如果三个月内,无法剿灭江南西路境内的一切匪患,本殿下以及江南西路所有官员,都将严惩!” 赖泓博神色动了动,抬起手,没有说话。 他是本土派,江南西路近两年发生的事情,不断的挑战他们约定成俗的生活状态,这种挑战,随着‘绍圣新政’的不断推进,是越来越难以忍受。 官军入村,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例子。 赵似虽然年纪小,却也看的分明,目光看向李夔。 李夔道:“殿下,巡检司在剿匪一事上,建功颇多。那朱勔又是从开封府调过来,经验丰富,殿下,可以问问他的想法。” 赵似一想,点点头,道:“好。” 赖泓博见李夔与赵似没有继续追问他,心里多少松口气。 入巡抚衙门,就等于被贴上了‘新党’标签,不说要遭到无数人的唾骂,就是亲朋好友,不知道多少人会与他疏远,或者直接绝交。 这时,朱勔还在鄱阳湖上四处游走,经过几天时间,各处匪盗要么被剿,要么逃走,已然基本成功,朱勔这会儿是在进行巡视。 他身后站着两个人,穿着巡检司官服,但一脸横肉,怎么看都与其他巡检格格不入。 见没有其他人,朱勔身后的其中一个道:“朱兄弟,我们给你做的这个事,漂亮不漂亮!” 另一个瘦弱一点,也是面带得意之色。 朱勔向来知道他这个兄弟会来事,可鄱阳湖上的事,办的着实漂亮。 朱勔剿匪之所以这么顺利,完全是这两人事先埋伏,收集情报,将匪穴,人数,出入口,摸的一清二楚。 有这样的内应,区区匪盗,还有什么难的? “二位我兄弟着实令兄弟目瞪口呆!”朱勔没有吝啬赞美之词。 两人都是笑容满面的对视。 他们对朱勔不错,帮了他大忙,朱勔更没小气,不止让两人穿了官服,入了官,最重要的是,原本在汴京城穷困潦倒的他们,现在到手的钱财就有数千贯! 数千贯,足以让他们买上百亩良田了,置办大宅子,舒舒服服的过下半生了。 当然,入了官,才是最令他们开心的。 朱勔站在船头,看着过眼所及的岛屿,道:“这鄱阳湖基本是扫灭了,接下来,就是陆上。二位兄弟,我已经想好了,还是得争,功劳越大,咱们就越能爬。我在官场上,能结交的人都结交了,该铺垫都在铺垫,只要功劳在手,咱们将来一样能荣华富贵!” 两个人之前还是不信朱勔,但朱勔做到了。 不止让他们入了官,发了财,还看到了光明前途! “兄弟,说吧,要我们做什么!”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朱勔转过身,看着两人一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平时,没事了,喝喝花酒,赌场玩几手,青楼勾栏没事就去。玩是真玩,可事情也得真做。不仅是匪盗的消息,任何违反大宋律的人与事,都悄悄记下,回过头,这些都是咱的功劳,晋升的资本!” 两人对视一眼,惊喜的道:“还有这样的好事?” 朱勔也笑,道:“除了这些,咱们也不能忽略名声。有什么冤屈的事,也悄悄记录下来,挑几个好的,咱们给他们洗清冤屈,搏一搏名声。” “反正我们都听朱兄弟的!”瘦弱的说道,满脸都是振奋。 朱勔刚要说话,就听到不远处有喊杀声,转头看去,有火光暗号亮起。 朱勔没有在意,零星的战斗还是有的,自由人支援。 “我之前已经做了一些安排,另两个兄弟给我来信了,” 朱勔背对着他们,双眸灼灼发光,道:“等这里结束了,我就会立刻投入陆上剿匪,速度会非常快,争取抢到最大的功劳!” 朱勔敏锐的看到了机会,这个机会,对他来说,千载难逢。 在他看来,只要这次干得 好,不说江南西路这些大人物,就是刑部,甚至政事堂,都会知道他的名字,将来更进一步,指日可待! 他身后两人没有二话,对于这个已经在官场立足的好兄弟,他们十分信任。 直到第二天,朱勔的清剿工作才算阶段性胜利,他离开鄱阳湖上岸,来给赵似等人汇报。 他恭恭敬敬的站在赵似身前,抬着手道:“回禀殿下,巡检司奉命剿匪。经过三天三夜不停歇追剿,剿灭匪盗二十七处,诛杀六十多人,擒获三百余,所得赃物逾万贯,鄱阳湖匪患,基本剿灭” 赵似面露微笑,不停的点头。 李彦那边没成功,其实不打紧,最为关键的,还是剿灭鄱阳湖上的水匪。 李夔对于朱勔的行动,也微笑表示赞许。 能用短短三天时间就剿灭二十多处匪患,不得不说,这朱勔确实能力不错,难怪刑部会派他来江南西路。 赵似忽然端坐,瞥了眼童贯。 童贯会意,上前一步,直起腰,看着朱勔道:“朱勔,听命。” 朱勔吓了一跳,连忙抬手道:“下官在。” 童贯尖锐着嗓子,道:“经江南西路巡抚衙门举荐,钦使十三殿下允准,洪州府巡检司巡检朱勔剿匪有功,于民有荣,着,官升一级,二功录案,暂代为江南西路巡检司巡检!” 朱勔一怔,猛的惊醒,大声道:“下官领命,谢殿下。” 朱勔之所以楞,是因为江南西路没有巡检司,只有洪州府有。现在出行了江南西路巡检司,他虽然是暂代,可离正式的,就差那么一线! 那么一线,就是正五品! 正五品,在京城里是多如牛毛,可在江南西路,那也是妥妥的高官! 更为重要的是,正五品,是需要功名的。 这功名,要么是科举,要么是恩赐。 他没有科举功名,必然会被恩赐一个同进士出身! 有了这个‘赐同进士出身’,他就正式的打开了晋升之路,在官场上爬,就去除了最大的一个障碍! 他怎么能不激动!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章 揣度 鄱阳湖上的剿匪还在继续。 赵似等人没有急着走,秉持着除恶务尽的原则,他们尽可能的将匪患剿除到最低。 而剩下的,需要沿湖各州府进行收尾,安抚,确保匪患不会去而复返,春风吹又生。 李彦回来了。 他没有什么沮丧表情,在给赵似诚恳认罪。 “小人办事不利,跑了贼匪,请殿下严惩。”李彦跪在赵似身前,伏地请罪。 赵似坐着,手里看着各处来的‘战报’,道:“起来吧。” 李彦站起来,又抬手见礼,恭谨的站到一旁。 李彦瞥了眼边上的朱勔,他已经知道朱勔高升了,面色平静,心里很不是滋味。 朱勔不易察觉的报以微笑,眼神带以安慰。 李彦仿佛没有接收到,立在一旁,心里考虑着开口的时机。 王铁勤的跑路,让李彦的一切计划落空。不止头功没了,反而有罪。 童贯与李夔站在赵似身旁,手里也拿着各种文书。 李夔道:“殿下,目前来说,以洪州府,抚州府,赣州府为中心,向四周扩展,同时,加强全境封锁,确保将一切匪盗关门打狗,不放走一个。” 赵似却皱起眉头,看向李夔,道:“我听说,江南西路的百姓,最近怨声载道?” 李夔点头,道:“是有些麻烦。” 全境封锁不是没有代价的,看似封住了匪盗的逃跑,实则也将百姓们困住。 对于现在的百姓来说,问题其实并不大,除非极度贫困,否则在初春的这种时候,多少都有些余粮。 可封锁毕竟是封锁,各种不便,对整个江南西路的冲击,会随着时间延长而不断加深。 尤其是,反对变法的势力,在内外使劲,对江南西路的封禁进行了猛烈抨击,拿到了种种实证。 不止是江南西路这么困难重重,反对声在逐渐睁大,京城里的明争暗斗,日趋白热化。 赵似瞥了眼李夔,又看向童贯,道:“三个月内,能解决吗?” 童贯自信一笑,道:“殿下放心,三个月,绰绰有余。” 赵似点头,道:“再告诉你们一件事,最迟年底,江南东西两路,就会合并。” 李夔一怔,不由得道:“殿下,不是荆州南路吗?” 一直以来,朝廷都倾向于将荆州南路与江南西路合并,林希甚至之前还去了荆州南路考察。 赵似道:“不清楚,我收到的信是这么说的。” 李夔听着,微微皱眉,陷入沉思。 按理说,这样的合并是没有问题,因为本来江南东西两路就是一路拆分出来,再合回去也正常。 可在地理位置上,江南西路与荆州南路合并更为好一些,至少,南大营在江南的位置,会是一个腹中,要害位置。能够起到足够的基石作用,震慑小心,稳固大宋江山社稷。 李彦与朱勔就没有想那么多了,他们想的的都是‘功劳’二字。 李彦不在乎合不合并,在乎的,是什么时候争回他的功劳与面子。 而朱勔则更为激动,表情已经掩饰不住了。 合并后的江南西路,必然是一个大路,府县众多,这意味着,他手里的人更多,权力更大,地位更高! 这是一种水涨船高,他想要再往上爬,就更容易了。 “明天,回南昌县。”赵似放下手里的公文,看着李夔说道。 李夔收敛心思,道:“是。” 赵似在江南西路,是带了一些宫中禁卫,但并不多,剿匪,主要还是依托于李夔。 在现阶段,朱勔的巡检司也是归属李夔统管,更别说总督府以及南大营了。 朱勔与李彦神色都是微动,他们知道,鄱阳湖这边算是告一段落,要正式拉开全江南西路的剿匪大幕了。 江南西路并不大,可也有十多个府,几十个县,看似清平无事,实则匪盗如林,处处都有,甚至于一些较大都可攻掠州县。 是抢功的时候了! 李彦与朱勔没有对视,但心头同时冒出这句话,将对方当做了最大的竞争者。 又过了一天,赵似,李夔等人对鄱阳湖剿匪进行了收尾,并发文给沿湖各府州县,命他们进行盯紧,清除漏网之鱼。 赵似回到南昌县的时候,宗泽等人已经在等着了。 宗泽近来比赵似等人还要忙,他在全力推动江南西路的体制变革,要加强权力集中,这是‘绍圣 新政’成功的必要条件。 正厅里,只有三个人。 赵似,李夔,宗泽。 宗泽坐在赵似右手侧,他与赵似道:“殿下,目前,各府州县都已经严密控制,各个衙门都已经在搭建,再有些日子,就可派上用处。” 赵似端坐笔直,看着宗泽道:“今年的恩科快要开始了。” 宗泽顿了下,旋即反应过来,道:“是,下官会尽快了结,确保江南西路平静,不给朝廷,官家添麻烦。” 赵似认真的看着他,道:“我说的是,恩科之后,会有很多及第士子会派过来。” 宗泽倒是没想到这一层,连忙抬手道:“下官明白。” 赵似又看向李夔,道:“剿匪是重中之重,不能耽误。如果再出现李彦遇到的情况,可以强行入村。” 李夔一怔,旋即躬身道:“是,下官明白。” 他确实明白。这些话,不是这位小殿下说的,要么是政事堂,要么是宫里的官家。 赵似又转向宗泽,道:“南大理寺断案之后,巡抚衙门,可以动用权限,将不合作的人,调往琼州府,吏部会给你们江南西路便利。” “是。”宗泽平静的应声。 很显然,京里有些不耐烦了,在催促他加快动作。 ‘京里的压力,不比我小吧?’宗泽心里默默想着。他虽然在京中待的时间不长,却深知朝廷的恶斗有多么残酷。 赵似又转头看向李夔,道:“剿匪重要,南大营更重要。南大营是江南的基石,必须稳如泰山。所有的招募,训练,成建制,都要严格按照枢密院与兵部的要求,南大营建好后,会暂时交由童贯统领。” 李夔与宗泽都有些诧异,而后面色不动。 南大营,按理说,应该交给一位朝廷c官家足够信任的将领来统帅,现在选择一个内监,里面就有着他们所不能揣度的考量了。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一章 热烈 随着宗泽一声令下‘封城’,江南西路停滞的‘绍圣新政’,陡然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推进。 可以说,方方面面,近乎是全方位的推进,无数的障碍在‘封城’中被禁锢。 宗泽主政,正在集中精力推动体制改革,树立巡抚衙门威信,垂直管理各府州县,不断加强权力的集中。 李夔则主兵,在扩大总督府以及不断向各府州县延生。同时,对于南大营的建设,他也不敢大意。 与此同时,各‘南’字头的衙门,南大理寺,南御史台,南国子监,南太学等,同样在加紧赶工,一个是衙门建设,一个就是团队建设。 衙门建设还好说,团队就比较麻烦,需要时间磨合,锻炼以及适应‘绍圣新政’下的新形势。 在封城的情况下,能在江南西路游走无碍的人并不多,但随着巡抚衙门的征召,不管是修筑各个衙门,还是隶属于工部的工程队,都能畅通无阻,并且工期得以顺利推动。 赵似坐镇都昌县,调动兵卒,正在筹划着,全面的对江南西路进行清剿。 以洪州府,抚州府,赣州府为中心,巡检司,南皇城司以及总督府的人马,以点带面,一面加强匪盗信息收集,一面展开了雷霆速度,不给那些匪盗过多喘息时间,大力清剿。 匪盗不单纯是匪盗,更重要的是‘官匪’勾结。而与之勾结的,不止是大小官吏,还有诸多士绅豪族。 随着鄱阳湖的匪盗被抓,巡检司只是稍稍审讯,牵累湖边各府州县的大小官吏名单就越来越多。 其中,楚家与匪盗勾结的证据,也是断断续续的不断出现。 两天后,南昌县外,三十里。 朱勔带着巡检司人马,围住了一个山头。 “巡检,这个山头,估计有三十人。”朱勔身旁,一个下属说道。 朱勔环顾一圈,抹了把脸,道:“这是最后一个了吧?” “是。”下属说道。南昌县并不大,匪盗虽然不少,可因为有段时间,不少都已经弃寨而逃了。这是朱勔一路剿过来,最后一个了。 朱勔点点头,一挥手。 顿时,前面早就准备好的巡检司兵丁,盾牌,弓箭齐齐上手,向上冲了过去。 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简单直接。 也没有什么意外,三十多人的小寨子,很快就被荡平了。 巡检司的兵丁很激动,一边清点俘虏c赃物,一边暗自想着这一次剿匪所得的好处。 在另一边,抚州府外。 这是一处大山头,道路崎岖,还有湖相伴,是一处易守难攻,有山有水的好地方。 李彦手里拿着剑,指着拿出山头,尖声大喝道:“一个人头一贯,一个俘虏五百钱!受伤的兄弟,医药费双倍,死亡抚恤一百贯!” 郑舟等李彦话音落下,沉声道:“兄弟们,冲!” “冲啊!” 南皇城司的司卫构成比较复杂,但在金钱的诱惑下,所有人都在激动呐喊,举着刀就向前冲。 他们比朱勔是巡检司更加暴力,就这么简单的向前冲上去。 这山头的,也都是亡命之徒,投降是死,又无处可逃,所以只能拼命抵抗。 这一处山头,匪盗最多,多达近两百人。 之所以这么多,也是因为朝廷剿匪风声太大,一些大小匪盗,加上无处可去的逃犯聚集。 一时间,这处山头,喊杀声四起,官军与匪盗交错,进行了最激烈的肉搏。 李彦站在不远处,静静旁观。 他没有催促,实际上催促都写在脸上。 没有头功之后,他需要争功。李彦的速度非常的快,他更不能落下。 虽然这群悍匪很是凶悍,但在南皇城司司卫的强大攻势下,还是拜下阵来。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 等郑舟清理干净,李彦这才上来。 满地都是血,战斗的痕迹,俘虏被押在一旁,各种赃物正在从寨子里搬出来。 郑舟查看着,啧啧的道:“公公,这帮匪徒还真是什么都有。绫罗绸缎,古董字画,黄金白银,还有一群人女人,据说还有几个是劫来名妓真特么会享受!” 李彦倒是不在意这些东西,他想要的是战果,他对这份战果很满意。 李彦巡视着战俘,双眼发光,道:“加紧审讯,抚州府的所有匪盗,都是我们的,不能被人抢了!” “明白!” 郑舟已经驾轻就熟了。没有什么人比匪 盗更了解匪盗了,这些匪盗,看似互不相干,却又知彼知己。 赣州府。 这里剿匪的,是总督府下的府兵,领头的是,是从虎畏军调来,或者说退役下来的老兵。 他的剿匪很有策略,攻心为上,攻城为下,进攻也极其讲究策略,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这样的有一个弊端,就是需要时间。 好在,他没有李彦,朱勔那般争抢功劳的心思,剿匪倒是有条不紊,稳步推进。 除了他们三个主力,各府州县也在不断组建巡检司,府兵,县兵,尽管很是匆忙,还是加入了剿匪行列。 现在的江南西路,‘变法’已然是主流,各级官员,都在想尽办法表现,推动巡抚衙门的政令落实。 这也是各府州县软禁那些官员起到的作用。 而南昌县最为热闹。 南昌县的剿匪是最为快速,也最为干净的。 而围绕着南昌县,大量的钱粮涌入,不止各衙门修建,还有官道,桥梁,河渠等等。 南昌县征调的民夫越来越多,逐渐逼近了十万,处处都在动工,俨然将南昌县当做了江南西路首府打造。 与此同时,成都府路。 林希在这里盘桓了不少日子,走走停停,看了民政,看了军务,也去了吐蕃边境巡视。 吕惠卿跟在他边上,这是送行。 吕惠卿颇为恭谨,严肃,道:“林相公,非是下官刻意拖延,不出兵。一来是寒冬腊月,不宜出兵。二来,吐蕃的情形不明,仓促出兵,容易招致败事。若是不能一举而胜,后果不堪设想。还请林相公,转述与朝廷,大相公,官家。” 林希面色漠然,慢慢走着,没有说话。 吕惠卿这个人,在朝野眼中,也是一个蛇鼠两端的人。 王安石变法初期,他极力支持变法,中期极力反对,王安石罢相,他又支持。 元祐初,他又反对。 反反复复,来来去去。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二章 京城之外 林希已经看过成都府路的备战情况。 吕惠卿确实是一个帅才,在朝廷的支持下,尤其是‘绍圣新政’的大框架下,吕惠卿进行了颇为大胆的改革与集权,军队不再是散乱不堪,颇为纪律严明,比过往气象好了不好。 对于带兵的将领,大宋立国之初,就进行了严厉的控制,严厉到什么程度,就是没有主官,所谓的‘将不识兵兵不识将’! 现在,当今官家大胆放权,给予了边关将领足够的权力。 林希虽然是‘新党’,可对这样大胆的放权,心里也是有不安的。 不过,纵观全国,还没有出现那个有不臣迹象。 成都府路,吕惠卿官职的全称是‘成都府路行军经略使’,负责领军。而对应的是‘成都府路行军总管’,负责统军。 大宋军制改革,最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以文辖武,以武制文’。 林希与吕惠卿两人,漫步走着,说着话。 对于吕惠卿的话,林希面色一直漠然,道:“你告诉我,你心里的真实想法。” 吕惠卿看着林希的侧脸,沉吟片刻,道:“下官认为,开春不宜讨伐,须等夏秋。” “理由。”林希道。 吕惠卿道:“吐蕃势力,盘根错节,地形复杂,未查明之前,不宜出征。再则,成都府路的军队,还不足以应对大战,再有‘三国联军’在前,他们有攻势,当前,下官认为,须以守为攻,择机而战。” 林希停住脚步,道:“你们这些在外将领,有的爱惜羽毛,有的坐军观望。有的是怯战,畏战,而你吕惠卿,顾忌的,比朝廷还多。” 吕惠卿没有说话,他不是一个在外将领,也曾是拜相,朝廷中枢的大人物! 林希转过头,看向他,道:“讨伐吐蕃,是朝廷大计,不可拖延。你必须出战,而且必须胜!同时,折可适也会对李夏施压,为了对付辽国,朝廷需要集中力量与精力!是以,吐蕃,李夏,必须要将他们打老实了!” 吕惠卿忍不住了,抬起手道:“林相公,下官始终认为,朝廷的对外,太过冒险,如要改革,必须缓和与辽国的关系。内忧外患,无休无止,会出大事的!” 林希神情严肃,道:“所以,必须要确保外部的宁静,才能专心变革。边境的宁静,不是靠妥协退让,是打出来的!这一点,是官军,朝廷一致的想法!吕惠卿,我再次严正的告诉你,如果你能打,就打,不能打,朝廷会立刻调折可适替换你!” 林希的话,已经十分直白,直白的露骨。 吕惠卿是从皇城司被放出来,戴罪立功的。 如果他不能戴罪立功,那就只能回皇城司待着! 吕惠卿神情变了变,最终还是抬手道:“下官领命。” 林希以及大宋朝廷,是不会怀疑吕惠卿的能力的。但这个人,必须给足压力,否则就会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林希审视了他一阵,没有再说,径直走向马车。 他的侍卫立刻围住马车,四周的骑兵也跟着。 上百人的车队,在官道上慢慢行驶,开始转向京城。 吕惠卿看着林希马车渐走渐远,眉头不禁拧起来。 他原本以为,林希这种理性的人,会顾虑他的想法以及成都府路的实际情况,为他在朝廷说话,转圜,拖延时间。 现在看来,朝廷的态度是一致的,坚定的,不容他拖延。 “真的是变了。” 吕惠卿默默自语。 如果是以往的朝廷,他这样说,多半就真的拖延了过去。 林希坐在马车上,道路有些不好走,但他还是在看着转来的公文。 吏部事务繁重,转过来的,就是需要林希亲自批复的。 林希看着,心里想的还是成都府路的事。 吕惠卿的态度,他能理解,但他不能允许这种态度的持续,所以坚定的表达了态度。 “看来,得多做一些准备了。” 良久,林希自语。 吕惠卿的态度有些消极,若是他不用心,或真可能遭致败事,那可就会引起连锁反应,助长李夏,辽国气焰,大宋将陷于被动。 林希思索着一阵,又想到了江南西路。 对于江南西路,他倒是不怎么担心,再怎么乱都不会有大乱子,就看宗泽等人能做到哪一步了。 “也不知道,朝廷怎么样了。” 林希又忍不住的想到了汴京城。 江南西路的 封禁,是前所未有的事,哪怕有匪盗袭城这样的理由,也不足以说服所有人,弹劾,攻讦之声必然充斥朝野。 朝廷,政事堂,与官家必然压力如山! 在林希回京路上的时候,苏颂已经先一步到了。 而迎接他的,居然是当朝大相公——章惇。 汴京城外,三里亭。 苏颂与章惇对坐,两人是老相识,一前一后的大相公。 两人到底有许多相似的履历,比如,都任过枢密院副使,在地方,三司使,甚至于被流放的地方,都有重叠。 别过不久,两人再次相逢。 苏颂看着章惇,脸角更加消瘦,两鬓有白发,双眼疲惫,更显凌厉。 面对着这张比以往更加严肃的刻板脸,苏颂笑着道:“你的眉头,比以往翘的更多了。” 章惇坐的笔直,道:“我原本属意王存担任咨政院院正。” 苏颂道:“王存的能力,魄力都不足,眼界,心胸也不够,他不是你的对手。” 章惇的道:“我有三个要求。” “我入宫不答应,你会不让我进城门?”苏颂道。 “我有这个能力。”苏颂话音未落,章惇就接上。 苏颂道:“你不怕官家盛怒?咨政院是官家筹备许久的事,他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你们之间的分歧本就足够大,要是将我挡在城门外,官家可能会亲自来出迎,你如何自处?” 章惇的道:“真的要阻挡你进城,我就不会给官家出城的理由。” 苏颂神色动了动,点头道:“看来,我非答应不可了。” 章惇这个人,脾气刚直,从来不屑小手段,尤其是阴暗的那种。可如果他做了,那就会做绝! “第一,咨政院的人选,尤其是关键之人,需要我同意。”章惇道。 苏颂道:“你是大相公,这是自然。” 咨政院的人选,根据暂定的规则而,是有朝廷‘共举’,也可内部选拔。 “第二,咨政院的议事,需要事前通报,不得令政事堂,朝廷难做。”章惇道。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三章 界限 苏颂不意外,道:“可以。” 章惇静静的审视苏颂片刻,道:“第三,咨政院的权力,要得到限制,不可肆意扩张。” 咨政院现在的前景是不明朗的。 在章惇与赵煦的再三交谈中,虽然赵煦没有明说,可章惇能深刻感觉到。这个‘咨政院’将来的权力会得到不断的扩大,扩大到辖制政事堂的地步! 这是‘新制衡’。 这种制衡,是朝局平稳,是为制衡权臣,也是为了制衡‘新党’。 章惇对于赵煦这个手段并不意外,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他不是权臣,也没想过做权臣,制衡他,制衡政事堂或者朝廷,制衡‘新党’都可以。 但他担心,这个‘咨政院’短时间内,会成为新的党争的导火索以及战场。 长期,可能会酝酿出更大的权臣来。 ‘咨政院’的权力目前就很大,随着不断发展,会不断的扩大,那时,或许会成为脱缰野马,无可制约。 苏颂倒是能理解章惇的担忧,却没想到,章惇的三个要求,居然会是这个。 有些简单。 “我还以为,你会要求,咨政院事事先向政事堂通报?看来,你对自身认识的很清醒,没有失去理智。” 苏颂看着章惇的说道。 以章惇大相公的地位,大宋立国未有,加上作为‘新党’魁首,把持朝政,兄弟又是枢密使,掌握兵权。 完全可以说,章惇是中原王朝有史以来,最大的权臣之一了。 若非大宋国情之下,没多少人真的认为章惇会大逆不道的企图谋反,否则必然早就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了。 章惇道:“我很清醒,我也希望苏相公能很清醒。咨政院要有规矩,不可胡来。若苏相公到京之后,咨政院混乱不堪,惹出祸端来,我会力主赶人。” 咨政院除了能够辖制政事堂,还有诸多特权。比如,御史台,刑部不能肆意调查,抓捕咨政院咨政,需要得到咨政院的同意,否则全数无效,还会追究调查者的责任。 是以,明面上,章惇能做到的,也就是赶人。 章惇要是赶人,没几个人能留在开封城。 苏颂沉吟一阵,道:“你应当很清楚,官家不会允许政事堂与咨政院一团和气。咨政院的出现,就是要制衡政事堂,尤其是政务。你推行的很多政务,官家不满意,又不好说出口。在以往,他会迂回提醒,或者执意推动。这是你与官家矛盾越来越多的原因之一。咨政院,会缓和你与官家的紧张关系,你应当心知肚明。对于咨政院,我希望大相公,有大相公的心胸与气度。” 想要在开封府立足,尤其是苏颂这样的旧党大佬,没有章惇的默许,是不可能的。 苏颂对自身有清醒的认识,与章惇的话,算是肺腑之言了。 章惇不满意,剑眉竖起,道:“‘绍圣新政’是射出去的箭,绝无回头的道理,我不允许任何人阻挠。如果咨政院与政事堂起了冲突,你应该知道,我不会手软。我不是安石相公,我们吃足了教训,不会再给你们一丝一毫的机会。” ‘元祐更化’,对‘新党’的打击近乎是致命的,对章惇,蔡卞等人来说,是极其深刻的教训,是以,‘新党’归来,对‘旧党’的清算,也是狠辣异常。 苏颂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当初也不同意元祐初全面废除‘新法’,现在也不会要求朝廷改弦易辙。但,箭不可以回头,可以慢一点,也可以转弯,不是明知有错,还一条路走到黑。我希望大相公拿出心胸与气魄来,对于‘绍圣新政’推行中出现的问题,可以否定,允许纠正。” 章惇直视着他,道:“朝廷必须是团结的,即便是纠偏,也是内部,不是相互弹劾,攻讦,构陷,继而党同伐异,争斗不休。这是官家定下的规矩。” “朝廷有朝廷的规矩,咨政院有咨政院的规矩,” 苏颂平静相对,道:“我们都应当在规矩内行事,只要大家都受规矩,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解决的?” 章惇剑眉如剑,道:“你们会守规矩吗?” 苏颂神色动了动,反而没有说话。 ‘新旧’各有问题,很难说清楚谁对谁错,可在人品问题上,不得不说,‘新党’的人品,更好一些。 尤其是王安石,章惇,蔡卞等人,在元丰年间那般激烈的斗争中,纵然有无人数给王安石捏造种种污蔑之词,可没有一点实证。 反倒是‘旧党’,在针对‘新党’是无所不用其极,人品卑劣之人无数。 不说以前,吕大 防等人的下场,就是最好的例证。 与章惇对话,不是什么辩论。两人都是位高权重之人,不会逞口舌之利,胡搅蛮缠。 章惇见苏颂不说话,剑眉慢慢松下来,道:“咨政院的规矩,需要与政事堂会同六部仔细商讨而定。咨政院今年筹备,明年揭牌。” 面对强势的章惇,苏颂本就无心争斗,默默一阵,道:“我会尽全力约束咨政院,我希望大相公,也能尽权力约束党羽。如果总是到御前打官司,对大相公没有好处。” 章惇道:“再坐一会儿,我们就进城,进宫面见官家。” 两人这算是谈妥了,政事堂与咨政院有了无形界限。 苏颂默默没有说话,拿起冷了的茶杯喝茶。 章惇亲自出迎,罕见的说了这么多。很显然,他对‘咨政院’十分警惕,警惕到亲自出面。 还没入开封城就来了这么当头一棒,进去之后,怕是压力如山啊。 苏颂心里默默感慨。 他对‘绍圣新政’很不安,这一次入京,就是希望能够做些事情,现在看来,怕是也没那么容易。 亭子里,就有他们两人坐着,两人的护卫,都站的远远的,将亭子围成一个圈。 有路过的人,远远看着,不敢靠近。 但有些人,还是认出了两人的马车与侍卫,暗自心惊不已。 “差不多了,走吧。”章惇率先站了起来。 苏颂点点头,有这段时间,他休息的差不多了,可以入宫面圣了。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四章 面圣 两人的马车一前一后,各自的侍卫护卫在两边。 两人来到城门口,早就安排好,自然畅通无阻。 本以为,他们就要直接进宫,马车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城门口有些百姓在为官,十分好奇,什么人,居然能拦住大相公的马车。 章惇与苏颂下了马车,路边才有一辆马车使出,停在路中央。 在侍卫的搀扶下,双眼蒙着白纱的赵佖走出来,慢慢下了马车。 章惇抬手道:“下官见过郡王。” 苏颂也知道,赵佖获封郡王,兼任了宗人府宗正,大理寺卿,是宗室里,地位最重的一个,比当今官家亲弟弟,十三殿下赵似的地位还要高。 “下官见过郡王。”苏颂跟着见礼。 赵佖手没有拄着棍子,‘看着’两人道:“二位相公免礼,官家有事脱不开,托我来迎接苏相公。二位相公请跟我来。” “有劳郡王。”章惇与苏颂几乎同时说道。 赵佖没有上马车,而是转身向着不远处的一个酒楼方向。 苏颂有些意外,章惇稍稍顿了下,便跟了过去。 苏颂便也拄着拐,慢慢的跟着走。 赵佖在前面,没有导盲棍,笑着解释道:“官家在这里被了酒席,他在宫里有些事情,脱不开身,等二位休息一下,官家就应该会到。” 赵佖刚说完,就道:“这酒楼是官家买给小殿下的,里面可以洗浴。” 苏颂会意了,摆了摆手,让身后的人,送了一套衣服过来。 章惇忽然快了一步,道:“郡王,我听说,皇家票号新铸的‘绍圣通宝’已经出了一批了?” 赵佖笑着道:“是。官家的意思,以绍圣通宝取代以往的铜钱,争取十年二十年,结束铜钱混乱。对了,‘铜钱法’要立,这是给咨政院的第一个任务。” 咨政院,立法? 章惇神色不动,若有所思。 苏颂同样思索,咨政院的权力确实很大,但咨政院的所作所为,必然会影响,或者说是针对现在的国策大政,与章惇为代表的‘新党’的冲突,已然不可避免。 章惇走了几步,道:“不知,新铸的铜钱,会以何种方式发放?” 这是章惇关注的重点。 现在的朝廷,极度缺钱。 已经到了酒楼门口,等人推开门,赵佖就有些小心的走进去,这才笑着道:“暂时的想法是,以贷款,或者取款等方式,不能太着急。” 赵佖还兼任着皇家票号的大掌柜,掌握着这个被朝野认为是赵煦内库的神秘钱庄。 章惇道:“若是户部借款,给官员们发放俸禄,是否可以?” 赵佖有些犹豫了。 朝廷向皇家票号的借款的越来越多,已经突破千万贯了。 章惇见状,道:“夏粮上来,朝廷就可归还,权当周转,利息照付。” 赵佖转头‘看向’章惇,没有推脱,坦诚的道:“我得回去商量一下。” 章惇明白他的意思,道:“有劳郡王。” 赵佖微笑,招手,道:“你们照顾好二位相公,包厢,饭菜准备好,官家一会儿就到。” “是郡王,二位相公,请跟小人来。”这掌柜是个没有胡子的中年人,尖锐着嗓子道。 很明显,他来自宫里。 章惇与苏颂只是点头,在这个内监的安排下,各自休息,梳洗。 赵佖则转身,进了后面的小院。 “臣弟见过娘娘。” 赵佖来到后院,到了一处回廊。 孟皇后正在逗弄摇篮里的权哥,她看着赵佖过来,微笑着道:“在外面,九弟无需客气了,坐下吧。” “哇哇” 摇篮里的权哥,动了动小手,乌黑的大眼睛,粉嫩的小脸蛋,都是笑意。 赵佖虽然看不见,却也能感受到,道:“谢娘娘。臣弟,能抱抱权哥吗?” 孟皇后一笑,将权哥抱起来,递给赵佖,笑着道:“说来也奇怪,官家抱权哥,权哥就不太乐意,别人抱,他就可高兴了。” 赵佖接过权哥,抱在怀里,轻轻晃悠。 权哥顿时高兴了,伸着小手,就抓着赵佖的脸。 赵佖蹭着他的小手,道:“娘娘,官家还在庆寿殿吗?” 孟皇后整理着权哥的衣物,道:“是。太妃很担心十三,还有一些江南西路的一些事。” 赵佖逗 弄着权哥,道:“臣弟听说,江南西路一些人,闹进了宫,让太妃娘娘很头疼?以前,不是听说,不让这些人叨扰太妃的吗?” 孟皇后将一些东西交给身旁的宫女,又让一个内监去准备一些吃食,轻叹一声,道:“太妃为十公主选婿,其中有一个看好的,是出自江南西路。” 赵佖顿时明白了,道:“对了娘娘,慕古是不是要参加科举了?” 孟皇后整理好,坐直身体,微笑着道:“是。这些日子,有劳九弟照顾了。” 慕古,孟唐的字,孟皇后唯一的弟弟,当朝国舅。 孟唐之前因为党争,心慌意乱,想要出京游学,被赵煦拦下,安排在了皇家票号。 赵佖抱着权哥,小心翼翼的转了个圈,道:“慕古极其有才学,入三甲一点问题都没有,臣弟要准备贺礼了。” 孟皇后微笑,没有说话。 对于唯一的弟弟,孟皇后心里十分矛盾。 他们孟家是‘旧党’,是高太后的亲信。她这个皇后在宫里如履薄冰,战战兢兢,随时都可能被废。 在‘新党’霸占的朝堂的情况下,孤零零的孟唐,如何立足?放到地方,她又怎么能放心? “你们聊什么呢?” 就在这时,一身常服的赵煦,笑呵呵的从不远处走来。 孟皇后与赵佖连忙转向赵煦,行礼道:“见过官家。” 赵煦摆了摆手,从赵佖怀里接过儿子。 小家伙有些不高兴了,转着头,眼巴巴的看向孟皇后与赵佖。 赵煦不管,就是抱着他,在长椅上坐下,笑着道:“都坐吧,二位相公来了?” 赵佖在孟皇后坐下后,这才小心翼翼坐下,道:“回官家,二位相公都来了,正在休息,沐浴。” 赵煦嗯了一声,笑着道:“总算是来了。权哥,你喜欢他胡子的老爷爷要来了,你喜欢不喜欢啊?” 赵煦抱着权哥在腿上,晃着他的肩膀。 小家伙扭头,一直看向左侧的赵佖。 赵煦砸了砸嘴,看向孟皇后,道:“你说,我是不是要蓄个胡子啊?这小家伙怎么就跟我不亲近呢?” 孟皇后抿嘴一笑,没有答话。 赵煦才十九岁,还没到蓄胡须的年纪,现在想蓄也没有。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五章 直率 赵煦闲聊几句,活跃了下气氛,看向孟皇后,笑着道:“怎么样,在这里清净不少吧?” ‘江南西路’四个字,闹的整个大宋不得安宁,即便是孟皇后,也没能躲过。 作为孟家嫡女,高太后指定的当朝皇后,无疑是‘旧党’的指望。 江南西路这般大的动静,有无数人争抢着要与孟皇后‘陈情’。 孟皇后能躲一个,推两个,挡三个,却不能阻所有人。 是以,赵煦直接将她安排出宫,住进了这家酒楼。 孟皇后笑着,道:“臣妾是轻快了,只是母妃那,怕是不太好交代。” 赵煦眼皮挑了几下,轻声叹道:“母妃那好说,我都给她挡了。但她担心了十三,时不时的要我将他调回京。” 赵似出京剿匪,本身就是有危险的,现在江南西路全路封境,就更令朱太妃忧心忡忡了。 大儿子不省心,那是官家,她能体谅。可小儿子为什么就不能太太平平的,将来娶妻生子,做个太平王公? 朱太妃并不是一个热衷于权力的人,在人生上,她现在,只有孩子,一心都在孩子身上,希望所有人孩子平平安安,在她眼皮底下才能安心。 孟皇后也有个令她忧心不已的弟弟,与朱太妃算是同病相怜,瞥了眼赵佖,给权哥塞了点小点心,轻声道:“官家,臣妾想着,慕古现在诸多事情缠身,不如,就不参加这次恩科了吧,反正后面有的是机会。” 慕古是孟唐的字。 孟唐现在皇家票号干的很不错,朱浅珍有意让他去苏州府,统筹皇家票号在江南的发展。 但这是正常事,最让孟皇后担心的是另外两件,一个是恩科入仕,一个就是婚事。 孟唐与章家那位小姐,感情似乎有了递进,悄悄的开始谈婚论嫁,已经试探性的询问过孟皇后的意见。 赵煦逗着权哥,小家伙有点小挣扎,随口的道:“这个看他了,他不想参加,那就不参加。不过在看我看来,你们的思想包袱太重,没必要纠结太多。大相公等人,不会针对孟唐的,至于下面那些小手段,你是当朝皇后,还护不住弟弟?” 孟皇后抿了抿嘴。 她在极力避开党争,躲在仁明殿几乎不出来,也从不见朝臣,不对任何人,任何事做出任何态度。 她这样堪堪自保,何况无依无靠的孟唐? 赵煦瞥着孟皇后依旧忧色的神情,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笑道:“怕什么,不是还有朕吗?” 孟皇后连忙握住赵煦的手,看向四周,俏脸微红。 赵煦笑了笑,将权哥放到长椅上,看向赵佖,道:“大相公又找你要钱了?” 赵佖向着声音方向躬身,道:“大相公,似乎对新币有些想法。” 每个皇帝都会铸造钱币,改个年号就要铸。 在赵煦的想法中,铜钱日后,就只有‘绍圣通宝’,后世不得铸造新币。同时,银本位,在适当时候,也需要确立。 自然,眼下,还是要推行交子,解决铜钱不变交易的困境。 “嗯,这个我与来与他说,苏相公怎么样?”赵煦扶着权哥,看她爬向孟皇后。 赵佖道:“苏相公没有怎么说话,精神还不错。” 赵煦放开权哥,拿过茶,喝了一口,道:“那就好。慕古不想考,就不考。他的婚事,我再想想办法。” 孟唐相恋的,是章楶的孙女。 章楶,章惇两兄弟,是大宋军政的最高官员,章惇是‘新党’领袖,把持朝政。 孟皇后,孟唐,出自铁杆‘旧党’的孟家,与高太后关系匪浅,孟皇后还是‘旧党’的精神领袖。 ‘新旧’两党的联姻,不是两个男女两情相悦那么简单,对大宋朝局,有着难以想象的影响。 简单来说,章家不同意。 ‘新党’也不答应。 哪怕赵煦与章惇说,章惇都不会点头。 没有对错,甚至无关乎党争c “谢官家。”孟皇后轻声说道。他身在其中,知道艰辛。 赵煦休息了一会儿,笑着道:“我去见见两位相公,这两位,也足够让朕头疼的了。” 苏颂是‘旧党’魁首,他执掌咨政院,与‘新党’领袖章惇执掌的政事堂。 这两人不论是政治理论,阵营,还是政治制度上,都是针尖对麦芒,无可调和。 赵煦说着,便向着前面走去。 孟皇后抱起权哥,心里没有多少轻松。她还 得说服孟唐,放弃科举。 赵煦到了包房,就看到二位相公,正襟危坐,一言不发。 赵煦不由得笑了,道:“二位卿家,这是对朕严阵以待啊?” “见过官家。”两人齐齐起身,抬手见礼。 赵煦摆了摆手,在桌前坐下,道:“坐吧,上菜,朕也饿了。” “谢官家。”两人一左一右的坐下,依旧正襟危坐,直视着赵煦。 赵煦看着两人,笑容越多,道:“二位卿家无需这么紧张。嗯章卿家,这个咨政院是朕的体制改革中,最后一块拼图。其余的,都是修修补补。” 章惇严肃的眉头,慢慢放缓,躬身道:“臣领旨意。” 赵煦又看向苏颂,道:“苏卿家,咨政院,是用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争斗的。朕还是那句话,所有问题,都可以在最高出面解决,政事堂或者咨政院,决不能扩大到朝廷之外,形成无边无际,漫长的党争。” “臣明白。”苏颂微微倾身。这也是他的想法,他厌恶党争,可由摆脱不掉。 大宋的党争,由来已久,在当今官家亲政前后达到了最高潮。 元祐初,‘新党’落败,被扫除朝廷。 元祐七年,‘新党’复归,对‘旧党’进行了前所未有的清算,‘旧党’已然奄奄一息,再无与‘新党’抗衡的实力。 赵煦看着两人,笑着道:“那就最好不过。废话也不多说了,咱们边吃边说说吧。” 有内监扮作的小二在上菜,来去静谧无声。 赵煦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道:“眼下,有很多紧要的事务。内忧外患都有,但咱们不能放松,要全面抓,重点解决。” 赵煦嚼着菜,看着两人,道:“对外还好说,总归是打不大战的。内忧,以江南西路为主。江南西路的乱象,是孤例?还是普遍是这样,一个江南西路都需要动用举国之力,全国该怎么办?” 章惇,苏颂没有打断,静静听着。 赵煦又喝了口酒,道:“苏相公是从那边过来的,知道一些情况。朕的想法是,江南西路,必须要树一个典型,要恩威并重,要让居心叵测之辈看到朝廷的坚定决心,也要让犹豫不决的人,看到变法的成果”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六章 士农工商 苏颂躬着身,静静听着。 所谓的‘犹豫不决’,是不是包括他? 赵煦没有理会什么食不言,边吃边说道:“朕再三强调,对外,朝廷是团结一致,一心变法的。任何时候,都需要展现朝廷的团结。对于大相公,要有足够的敬意,大相公的尊严,就是朝廷的威严,这一点,不可动摇。” “咨政院成立后,必然会出现诸多问题,在涉及大相公的问题上,不管什么想法,该行礼的要行礼,言语之间,不能含沙射影,更不能捕风捉影,肆意抨击,攻讦,构陷,污蔑这不止是大相公的脸面,朝廷的脸面,也是我大宋的脸面,是朕的脸面!” “咨政院内,可以有争议,可以封驳朝廷政策,可以弹劾朝臣,可以建言献策,但不可以成为角斗场,相互谩骂,甚至群殴这样的情况,决不能出现!要有规矩,有礼仪,体现我大宋礼仪之邦的风度!” “咨政院,暂定是六十人,但要包含士农工商,不能一窝蜂的都是老学究,老官吏,要有年龄层,照顾所有阶层” 苏颂一直默默听着。 对于赵煦的话,他大致能理解,也能接受。只是,他能接受,其他人未必。 咨政院,如果是朝廷的大衙门,那就不应该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士农工商’,后三者,怕是有太多人接受不了。 章惇也在听,神色平静。 对于‘咨政院’,他是抱有抵触情绪的,之前与赵煦讨论过多次,奈何赵煦坚持。 在他看来,‘咨政院’可以有,但不应该是这个时候。现在应该排除所有阻力与干扰,全心全力的去变法,而不是平添障碍。 赵煦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这二位早就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可赵煦还是能够察觉到一些,话头一转,道:“咨政院的事,得慢慢来,不可仓促而就,明年挂牌。先说说恩科的事。” 今年,是赵煦改元绍圣的元年,按照习惯,会有恩科,就在三天后。 章惇看着赵煦,道:“官家,大小主考都已经住进贡院,试卷在太学,三天后,臣等考虑,亲自监考以及阅卷,以确保绍圣恩科的公平公正。” 赵煦对此到无不可,道:“可以。苏相公,你也去。” 苏颂躬身,道:“臣领旨。” 赵煦微笑,道:“这次的恩科,辩题就是‘绍圣新政的得与失’,从中好好挑一挑,选一选,今科士子,挑选一半,放到江南西路,另一半,放到开封府与北方三路,不要主官,锻炼锻炼再说” 章惇的道:“是。林希就要回来了,臣与他仔细商议一番。” 赵煦余光瞥向苏颂,这位老大人八风不动,不多言,没什么情绪展露。 赵煦心底转念,倒也不想过于逼迫,道:“林相公的奏本,我看过了。他说吕惠卿等人避战情绪很浓,一心求稳。” 章惇剑眉立起,道:“官家,吕惠卿等人想得太多了。作为边关经略,想太多,不是好事情。” 赵煦点点头,道:“林希的说法,做法朕赞同。开春之后,吕惠卿必须出兵,而且必须获胜。熙河路那边,折可适要对李夏施压,迫使他们不得妄动。至于辽人,是时候给点压力了。” 辽人扣下了王存,这令赵煦,章惇等人很生气。 章惇剑眉越发凌厉,道:“辽人自顾不暇,还敢这么放肆。臣的想法是,开春之后,可以试探着对幽云十六州做些进攻姿态。” 苏颂忍不住说话了,道:“官家,所谓的‘三国伐宋’虽然图俱声势,可吐蕃情况未明,辽国的国力依旧不是我大宋可以抗衡,臣建议,还是暂时曲宜一番。” 赵煦不意外苏颂的想法,道:“朕不是要与辽国彻底开战。辽国内忧比我们严重,反派势力已经大到威胁他们的国祚。朕要做的,就是加速这个进程。除了支持辽国国内叛军,也要在外部进行牵制。宋辽边境,必须迫使辽国保持大军驻扎,必要的时候,小规模打一打也行。” 眼见苏颂又要说话,赵煦抬起手,道:“朕知道,会把握分寸,打不起来的。不止朕不想打,辽国也不想打。朕勉强可以打一打,辽国是勉强都勉强不起来。今年开春,辽国还是要继续平叛。不说能不能成,即便扑灭了这一支,还有其他的,辽国纷纷扰扰,已然是末世之兆了。” 苏颂不赞同赵煦‘末世之兆’的判断,那么强大的辽国,怎么可能就会末世了? 他没有争论这个,而是道:“官家,兵戈一事,万须谨慎。我大宋正当推行新政的关键时刻,还需集中精力。” 苏颂的话,其实就是担 心,辽国突然发难,大宋这边精力都在变法,猝然之下,抽不出抵抗力量,那真的就是‘末世之兆’了。 这种想法,在当前,是反对变法的有力借口。 在很多很多人认为中,大宋应该放弃所谓的变法,恢复‘清平盛世’,当然,也应该休养生息,放弃兵戈。 赵煦随意的点头,道:“这件事,可以作为一个开始,在咨政院内部进行讨论,而后拿出一个分析利弊的条陈来,供兵部,枢密院,政事堂来讨论,朕也想看看。首先要明确,这样的条陈,必须是可观公正,摈除个人偏见。” 所谓的‘个人偏见’,也就是党争产物,为反对而反对。 苏颂侧身,道:“是,臣明白。” 赵煦又看向章惇,道:“江南西路一事,不能放松。剿匪是剿匪,新政是新政。剿匪结束,赵似等人就要离开江南西路。江南西路的各项计划,必须按时,足够的完成,不能拖延。那些奏本,朕看过了,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是朕的态度。” 对于江南西路的封境,整个大宋都炸开了锅,这是前所未有的事,自然有无数人反对。 不说通政司,政事堂,哪怕再三过滤,到了赵煦的垂拱殿,依旧每天几十本,没完没了。 “是,臣明白。”章惇躬身道。 赵煦又喝了口酒,道:“那咱们就说到这里。先吃饭。”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七章 恩科 在赵煦与章惇,苏颂二位相公说话的时候,礼部尚书李清臣也没闲着。 礼部尚书值房。 李清臣看着一道公文,抬眼看向身前一个满身甲胄的侍卫,道:“是枢密院转过来的?” 甲胄的侍卫抬起手,道:“是。这份国书,先到了通政司,而后是垂拱殿,后面是枢密院,政事堂,兵部,接着到这。” 李清臣闻言,又低头仔细的审阅这份国书,冷哼道:“辽人要我大宋撤兵,赔偿?” 甲胄侍卫道:“官家,大相公,章相公等,征询李尚书的意见。” 李清臣微微点头,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坚决不允。 夹到公文里,递给那甲胄侍卫,道:“许相公回京了吗?” 甲胄侍卫接过公文,道:“许相公在北方巡视三路各军,暂时未回京。” 李清臣想了想,道:“宫里的咨政院是不是快建好了?” 咨政院,就在建在宫里,与政事堂相对,一东一西,去年就开建了。 只不过,因为大宋的皇宫太小,需要拆很多地方,又不能影响宫里生活,是以建造的很慢。 甲胄侍卫来自枢密院,他抬起手,道:“回李尚书,应该快了。” 李清臣站起来,道:“回转章相公,外务是由礼部负责,但这件事不同寻常,我建议涉及各衙门,找时间联席开会,拿出具体意见,上呈官家御览。” “末将记下了,告退。”甲胄侍卫道。 李清臣默送他离开,站在桌子前,神情渐渐有些冷峻。 他知道苏颂今天到京,也知道苏颂,章惇被赵煦请走了。 对于苏颂的回归,他是千万不答应,在章惇,蔡卞等人面前说了不少次,甚至于,在垂拱殿与赵煦争辩,最终,他没能阻止。 苏颂的回归,是他们清算‘旧党’行动的巨大挫折,会给天下人一个危险的信号。 苏颂的回归,不止是在打击他们‘新党’的变法积极性,同样会加剧‘新旧’两党本就白热化的斗争。 在李清臣看来,苏颂的回归,百害无一利,于情于理,于家于国,都没有任何好处! 但不管如何,苏颂终究是回来了。 他的回来,预示着朝野的‘新旧’两党的党争势必加剧,对于‘绍圣新政’明里暗里的阻碍,将会更加严重。 李清臣心里转过无数念头,表情也变得越发冷峻,双眸闪动着冷冽寒芒,突然低喝道:“我绝不答应!” 有路过的小吏,吓了一跳,连忙躲开。 在朝野的‘新党’中,几乎所有人都对‘旧党’充满了怨愤,清算之心,充斥在所有人心头。 即便是章惇,蔡卞等为相者,最开始也是主策,推动者,到了无对手的现在,也是默认者,从未阻止过。 章惇,蔡卞位置不同,不会出手对付一些小辈,可李清臣等人不同。 他们满腔的怨愤,有私有公,为私为公,从未消减。 在章惇等人清算走了吕大防,范纯仁等人大佬的休兵后,是李清臣等人继续推动着各种清算。 其中,包括了挖司马光等人的坟,取消高太后的尊位,废孟皇后等极端行动。 这些,都被赵煦强行压了下去。 可这并没有打击到李清臣等人,他们转头向外,对全天下的‘旧党’进行着清算与报复。 他们这些动作,暗合了朝廷的吏治,倒是没有引起什么动静与阻碍。 可随着苏颂,这位‘旧党’魁首的复出,李清臣内心的怒火再次熊熊而起,已经在盘算怎么与苏颂的咨政院争斗了。 “来人,给刑部来尚书,御史台黄中丞发请帖,晚上来我府上。”忽然间,李清臣向外面喝道。 “是。”有小吏出现在门口,急急应着。尚书不高兴了,他们得小心谨慎。 李清臣出了值房,径直出了大衙。 来之邵与黄履,掌握着刑部与御史台,是章惇的铁杆亲信,是章惇手里两把最锋利的刀! 李清臣坐在马车内,走向太学方向。 他近来特别的忙,里里外外,重要的,还有绍圣元年的这场恩科。 他在马车里,已经抛开苏颂回京这件事,在思考着这次科举。 绍圣元年的恩科,无疑是非常重要,不仅是‘第一次’,还预示着当今在位的时候的科举走向,以及关乎‘绍圣新政’的发展!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的科举,是为‘绍圣新政’选材,储 才,将来的朝廷,必将是这一界的进士的! 而参与这次科举的人,同样非常的多。 皇亲国戚,豪门大族,士人寒门,无所不包。 有太多人看到了机会,想要在这一次的恩科上崭露头角,迎来千古难逢的机会! 但等李清臣到了太学,与沈括交谈后,才发现,事情还有另一面。 两个大小主考官,面对面坐着,喝着茶,说着事。 沈括回京之后,一直很忙,这会儿有些头疼的道:“这次的恩科,参与人数不足三千,不到往年的一般。这些是名录上的,真正入考场的,怕是还要少。” 李清臣听着,也明白过来,勾起了苏颂回京的事,神情越发不好。 沈括看着他,道:“抵制这次恩科的,从南到北的越来越多,尤其是江南西路的事,引起了南方士族的剧烈反弹。” 李清臣怒气填胸,冷哼一声,道:“这次不来,以后就不准他们来!” 沈括见李清臣怒的有些莫名,道:“科举,国之大事,不能意气用事。李尚书,下官认为,得想想办法,如果三天后入贡院的人数抬手,朝廷的脸面,怕是无处安放。” 要是科举人数太低,这就说明朝廷‘不得人心,天下唾弃’了。 这种事,朝廷不能允许发生,官家更不能! 李清臣压着怒意,稍稍冷静,道:“没什么可担心的,跌不破三千。最重要的,还是选材。这次恩科的题目,是由大相公亲自会同我等拟定,我们就静静看一看,有哪些人能脱颖而出吧。” 沈括见李清臣没有那么紧张,心里也放松了些,心里转悠着不少人。 这一次的恩科,参与的人很多,既有孟唐这位身份特殊的国舅,也有章惇,蔡卞,李清臣等人的子侄,门生故吏。 当然,还有范,吕,司马,韩等大家族的子弟。 有人抵制,不肯参与;也有人挤破头,想要博得绍圣元年这一次恩科的彩头!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八章 中京 李清臣到了太学,与沈括谈起了这次恩科的具体细节。 这一次的恩科,是在贡院举行,贡院四周以及开封城,住进了不知道多少人。 这些人,往往提前半年,甚至是一年,或者直接住在开封城,等着科举时间。 今年的恩科,是特别的,是当今官家亲政后,改元绍圣的第一次科举。 谁都知道,这一届的科举,必然是会是当今朝廷,官家选拔人才的重点,将来位列朝廷的,就是这批人! 第二天,皇家票号。 孟唐在票号里前前后后,进进出出,但谁都看得出,他心思不属,连续出错好多次了。 朱浅珍看在眼里,一直没有说话。 皇家票号的发展越发壮大,虽然主要客户是朝廷,可随着朝廷的‘清吏行动’,高官贵族,豪门大户纷纷将皇家票号当做了避风港,变换着名头,将钱,贵重之物存入皇家票号,以此躲避御史台,刑部的追查,也算是留了东山再起的后路。 皇家票号已经组建了十多个分号,几十个支号,七成是在开封府,其他的分布在三京以及江南。 朱浅珍很忙,也很谨慎。 从他手里进进出出的钱粮,每天都是十分巨大的,从流水上来看,简直堪比国库! 外人将皇家票号当做了赵煦的内库,朱浅珍,其实也是这么看的。 这是官家的内库,我必须仔细稳妥的掌管! 这是朱浅珍的内心。 不多久,一个伙计走入他的值房,低声道:“掌管的,殿下那边传话,要求将新铸的绍圣通宝,选一贯,送入政事堂。” 朱浅珍点头,道:“你去送,对了,户部也送一贯。” 皇家票号的定位是‘民间机构’,管理上是归属于户部。 “是。”伙计应着,刚要走,忽然又瞥了眼窗外,道:“掌柜,慕古今天有些奇怪?” 朱浅珍从窗台看去,就看到孟唐手里拿着一叠文书,坐在椅子上发呆。 朱浅珍想了想,道:“你去吧,将他叫进来。” “好。”伙计答应着,转身出去。 与孟唐耳语了一句,又转向店后。 孟唐振奋了一下精神,放下文书,来到了朱浅珍的值房。 两人都是国舅,朱浅珍还大一辈。 孟唐保持着礼数,神情还是有些呆滞,抬手道:“掌柜。” 朱浅珍笑着站起来,拎过茶壶,道:“坐,喝口茶。今天,情绪有些不对劲?” 孟唐在朱浅珍对面坐下,拿起茶杯,神情还是一种彷徨无措,呆呆愣愣的,道:“不瞒掌柜,我姐姐,希望我不要参加这次恩科。” 孟唐的姐姐,就是当今的皇后的娘娘了。 朱浅珍虽然不在朝局,却是知道孟家在其中的尴尬处境,也能明白孟皇后这么做的用意。 他坐下后,喝了口茶,微笑着道:“你怎么想?” 孟唐对朱浅珍倒是信任,毕竟两人相处日久,都是国舅,有着天然的亲近。 他犹豫了下,道:“我知道姐姐是担心我,可我要是不考” 孟唐欲言又止,朱浅珍却是听明白了,点点头,道:“这一次的恩科,确实是难得的机会,错过了这一次,对你来说太过可惜,并且,也会限制你的将来。” 孟唐缺席这一次的恩科,就要再等三年,谁知道三年后是什么情形? 孟唐看着朱浅珍,道:“掌柜,你说,我应该放弃吗?” 朱浅珍是没有进入官场的想法,毕竟他快五十的人了,本身也没有当官的欲望。 可孟唐不同,他年纪轻轻,纵然打击太多,他对未来还是充满了希望的,尤其是,他还有了恋人。 朱浅珍又喝了口茶,笑着道:“其实,我觉得,你顾虑的态度。参不参加,都不会妨碍你太多。最重要的,还是你的本心想法。如果你想要入仕为官,那就参加。如果暂时没有那个心思,可以再等等。” 现在的朝局,对孟唐来说,无疑是龙潭虎穴,站着不动都是危险,更何况还想往前走。 孟唐脸角动了动,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还有两天,我再想想吧。” 朱浅珍道:“也好。应天府那边的分号差不多了,可以进一步拓展,如果你不参加,可以过去。” 现在的应天府,虽然也号称南京,却不是日后的应天府,也不再长江边,而是在京东西路,离开封府并不算远。 孟唐站起来,道:“谢掌 柜。” 朱浅珍目送他离开,转而又想到了中京,心里思索着人选。 与辽国的‘互市’,朝廷一直在谈判,但目前还没有什么进展,反而两国关系日趋紧张,俨然要大战的模样。 但朱浅珍得到的消息是,两国看似交恶,实际上还是有分寸,‘互市’还是极其有希望,皇家票号在辽国开设分号,必须要提早准备,随时准备北上。 朱浅珍一直在准备,唯独这个深入狼穴的人选,令他迟迟没有决定。 在朱浅珍考虑着的时候,辽国中京。 蔡攸潜入已经有段时间了,也探听出了王存被软禁的位置,辽国,鸿胪寺。 鸿胪寺不远处,蔡攸,霍栩扮作商人模样,悄悄在一处茶楼,远远观望。 霍栩神色凝肃,道:“指挥,我们的人试探了好几次,根本进不去,也联络不上王相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几年前蔡攸就来过,在中京暗中发展了情报势力,是以,到了中京,倒也没有多大困难,就探听到了王存一行人被软禁的地点。 蔡攸面色如常的喝着茶,道:“进不去也正常,我现在想知道的是,王存有没有投敌。” 霍栩登时不说话了,王存是当朝副相,他要是叛国投敌,那就是大宋上下,天大的笑话了! 因为联系不上王存,他们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更不敢贸然营救。 蔡攸心里仔细的想了又想,道:“我听说,辽帝身体近来不太好?” 霍栩连忙道:“是,宫里最近有些乱,中京的高官人人自危。” 辽帝耶律洪基已经六十八岁了,已经是高龄,随时可能都会驾崩。 但辽国朝廷一片混乱,并且混乱了几十年,耶律洪基宠幸权臣,导致太子被赐死,现在的皇太孙耶律延禧岌岌可危。 蔡攸神情认真的想了又想,道:“从中想想办法,钱粮不要舍不得,必要的话,可以拿一些情报去换,眼前最重要的两件事:弄清楚王存现在的状况;二,探明辽国朝廷的走向。” 霍栩抬手,道:“是,下官明白。” 蔡攸眉头慢慢拧起,站起来,道:“走吧。” 霍栩应着,跟着蔡攸离开。 正文卷 第六百五十九章 中京事 这会儿,不远处的鸿胪寺内。 已经被软禁了相当长时间的王存,神态悠闲的看书,对于面前游说的辽国官员,视若无睹。 这官员口水都说干了,见王存依旧无动于衷,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这间房子里,还有王存带来的人,他们看着辽人那些虎狼侍卫跟着走了,这才松口气,脸色的惧怕之色缓解。 王存倒是淡定,幽幽喝了口茶,道:“出去吧。” 一众人应声,连忙走出去。 但有一个人留下了,这是礼部的一个员外郎,随王存出使辽国。 他犹豫再三,道:“相公,辽人说的,其实,我们可以考虑的现在最关键的,还是回到大宋,这样下去,我们迟早都得死在这里。毕竟,大相公斩了萧天成,辽人肯定会报复的” 王存面无表情,他之所以被派来出使辽国,就是因为在‘新政’的问题上,一再忤逆赵煦,这是他的惩罚。 王存来之前就有了心里预计,该做的准备,早就准备好了,并没有什么负担。 他看着这个人,道:“是李清臣教你这么说的?一来污我清名,二来让我死在辽国?” 这员外郎吓了一跳,连忙道:“相公莫要误会,李相公从未与下官说过这些。这些是下官的肺腑之言,请相公三思。” 王存冷哼一声,道:“我也料想李清臣还不至于卑劣到这种程度。我不管李清臣交代了你们什么,总之,在这里,一切我说了算,去吧。” 这员外郎不甘心,道:“相公,辽人的耐心不多了,再这么耗下去,我们都得殒命在这虎狼之地,相公只要稍作委曲求全,便可回去,为什么一定要惹怒辽人呢?” 砰 王存一把将茶杯拍飞,在地上摔的稀碎。 这员外郎吓了一跳,又震惊也有不解的看着王存。 王存站了起来,盯着这个员外郎,沉声喝道:“我是大宋当朝相公,岂能卖国!难不成,在你的眼里,我连陈浖都不如吗?” 上一次陈浖出使辽国,被辽国刁难了不知道多少次。最严重的一次,陈浖被辽国的皇太孙耶律延禧吊起来差点扔进油锅里。 从始至终,陈浖毫无畏惧,从不妥协,着实是刚直勇毅,无惧无畏! 这一点,让陈浖这个‘旧党’备受朝廷高层的看重,包括赵煦在内,都忽略了他的立场,一而再的给他压担子。 这员外郎见王存提到陈浖,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出去!”王存喝道。 这员外郎心惊胆战,连忙抬手,急匆匆的退了出去。 王存阴沉着脸,怒气难消的坐回去。 他眉头紧拧,虽然生气,可也对现实情况十分清楚。 他还没到中京,就被辽人以护卫之名抓来。 辽人将他们关在这鸿胪寺,收走了他们所有东西,断绝了他们与外面的联系。 辽人一直企图‘劝降’王存,王存起初严厉拒绝,后面就沉默以对。 “辽人的耐心,怕是不多了” 王存沉着脸,心里也是忧虑丛丛。 他来已经是生死置之度外,可他不想白白送死,还想做些事情。 除了谈‘互市’的事之外,王存也需要联络中京的皇城司,擎天卫的人,并且,还需要对辽国境内的‘叛军’进行支持。 东宫别院。 耶律延禧近来心情很不好,萧天成的死,让他在朝中失去了最大的助力。 他爷爷年纪越来越大,时不时会病一场,令他心惊胆战,恐惧莫名。 他父亲是太子,可还是被权臣弄死了。 他的皇太孙,起初他并没有被立,几番生死挣扎,就算后来被立了,可还是危机四伏,随时可能倾覆! 若是他的荒地爷爷突然病逝,没有给他的继位铺路,他未必能做的上去! 耶律延禧站在院子里,不断的拉弓射箭,将不远处的箭靶当成了某个人,不断的拉弓,却没有一箭正中靶心。 这让他越发烦躁。 “宋人怎么说?” 耶律延禧在拉弓,看都没看过来的人。 这是一个鸿胪寺的官员,肥胖的中年人,他带着怒意道:“殿下,这南蛮子不知好歹,完全不领殿下的好意,下官认为,不如直接斩了,为萧尚书报仇!” 耶律延禧有些厌烦,拉开的弓扔到了地上,一屁股坐在地上,拿起茶壶就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道:“你不知道,皇 爷爷要留着他们,宋人现在越来越嚣张,不断派兵挑衅,还暗中支援那些叛军” 中年人一听,上前道:“殿下,这不正是好机会,杀了他们的相公,给他们一个警告!” “朝中有人担心激怒宋人,真正的引发大战。” 耶律延禧越发烦躁,道:“宋人打赢了李夏,气势正盛,怕是也想与我大辽开战。我大辽匪患未除,不能两面开战,这也会正中宋人下怀。” 中年人怔了怔,忽然心里一动,上前低声道:“殿下,咱们可以借刀杀人!” 耶律延禧猛的回头看向他,道“怎么借刀杀人?” 中年人越发低声的道:“让宋人出来,设计一番,那位的宝贝小儿子,可是有名的纨绔,他们遇上,稍稍撺弄” 耶律延禧听明白了,却是紧皱着眉头,犹豫着道:“这,要是被人发现了,我” 耶律延禧看似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孙,却又是极其危险,朝内的权臣对他虎视眈眈,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 要是他这么设计被人发现,那就是灭顶之灾! 中年人见耶律延禧犹豫,也担心失败,道:“那,先让宋人出来,盯着他们,寻找把柄,要是能抓到,就能有借口处置他们了。” 耶律延禧其实就是有一股无法发泄的怨愤,倒也不是特别想针对宋人。 他回头看了眼皇城,道:“随你吧,我进宫去看看陛下。” 中年人道:“是。” 他看着耶律延禧有些丧气,却又不知道怎么劝慰。 大辽国内的混乱不是一天两天了,当今陛下充佛,有些无为而治,权臣继二连三的出现,已经逼死了一个太子,又对皇太孙虎视眈眈。 可是,原本有萧天成撑着,现在萧天成死了,皇太孙就有些孤立无援。 “希望陛下万寿无疆” 中年人看着耶律延禧的背影,低声自语。 若是这位快七十的陛下突然驾崩,没有事先安排,大辽非得大乱不可。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章 环绕 在蔡攸想方设法要知道王存消息,王存苦心想要出去,在辽国上下一片混乱中,在兴庆府东北方向。 种朴在大帐内,吃着肉,喝着酒,完全无涉眼前的人。 这个人威武雄壮,满脸凶厉,但话语却是汉语,并且十分斯文。 “我知道足下神通广大,能够弄到我们想要的东西。我们不管你来自哪里,我们愿意付钱,只要东西。”这个说着话,还微微躬身。 种朴经过这段时间风吹日晒,脸上比以往更粗糙,剁着羊腿,浑然不在意的道:“想要我东西的人,在草原,在大漠,在辽国,在夏人,多得是,我不缺你的钱。” 大汉再次躬身,道:“在下自然知道。不过,我有一个,投名状,相信足下会喜欢。” 种朴刀上挑着肉,看着他道:“说说看。” 大汉看着种朴,道:“按照足下的提议,我们二十路义军,准备在开春后举行大会,共同讨伐暴政。” 种朴送到嘴边的肉,忽然一顿,道:“真的?” 大汉道:“这其中,我们穿针引线,做了很多事情,花费了不少代价,我们希望,足下能够给我们需要的东西。” 种朴的刀猛的插在羊身上,道:“牛羊马,市价七成,有多少,我要多少。” 这些辽国叛军,手里其实没有什么钱的,金银财宝同样珍稀。 大汉神色犹豫。 种朴说的市价,其实已经是市价的七成,再七成,已经是半价之下了。 顿了一会儿,大汉躬身,道:“这个价格,我们无法接受。足下应该很清楚,我们的处境并不好,牛羊马匹都是省出来的,冬天刚过,我们没有多少。” 种朴坐直身体,擦了擦嘴,道:“就这个价格,兵器,甲胄,盐巴,布匹,烈酒,只要你们想要,只要我能带进来,都没问题。” 大汉表情有些艰难,良久之后,道:“可以,不顾,预付的六成,我希望变成三成,其他的,开春之后一次性付清。” 种朴笑了一声,道:“可以。我不怕你赖账,我知道你的地盘,只要我付出东西,就会有无数人将你们撕成碎片。” 大汉表情立变,倾身道:“足下放心,我们塔姆人,最讲信用!” 种朴看向不远处一个师爷模样的人,道:“我们现在有多少东西?” 这师爷是种朴撸来的,他刚刚越过灵州发,进入辽国地界,就遇到了一群从辽国到西夏的商人,这商人还是个汉人,见他读过书,就劫来做了管账师爷。 这师爷很怕种朴,因为种朴在这里不过几个月,荡平了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杀人从不手软! 他连忙抬手,道:“回将军,有甲胄一百副,刀六十把,枪三十,火器三百,盐巴一斗,烈酒三十坛” 大汉不等师爷说完,忽然间说道:“我要火器。” 这大汉是看到过种朴使用过火器,不管是埋伏射出带着炸药的箭矢,还是埋在地下,威力着实大的惊人。 种朴看了他一眼,拿刀割着羊肉,道:“你不要想了,这是别人付钱买的。你买不起。” 大汉脸上绷直,眼神盯着种朴,突然道:“我想要预定一些,明年,你想要的牛羊马匹,我都能给你弄来。” 这大汉说的‘弄’,其实就是抢。 种朴不在乎,道:“可以,一匹好马一头牛两只羊,兑两火铳,其他的另说,我不一定能弄到很多。” 大汉见种朴要抬价,漠然着脸,没有说话。 眼前这个人,是个令人又爱又恨的魔鬼。 有人说,他是李夏的没落贵族。也有人说,他是辽国通缉犯。更有人说,这人是宋国军队叛徒。 但没人知道具体跟脚,只知道这个人神通广大,不止能弄到他们万难弄到的兵器甲胄,盐巴等稀罕物,有时候,还能知晓一些神秘的情报。 好几个部落,因为买了他的情报,躲开了辽国军队的埋伏。 惹不起,还需要。 这样的人,最是可怕! 种朴吃着肉,喝了口酒,道:“我除了要牛羊马匹,金银财宝等值钱的,情报也要,女人也要。” 牛羊马匹,金银财宝,情报都好说,但女人,万万不行! 大汉重重点头,道:“足下,我会准备好你要的东西,四月之前,我希望能来拉走。” 种朴笑容有些粗狂,道:“你要是能拉来一千头牛羊,我给你送几罐宋人上好的雨前茶。” 大汉双眼一亮,道:“我 还想要一些丝绸,上好的布匹。” 这些东西,在这种荒蛮之地,是硬通货,有价无市。 种朴倒是不在意,刀插回去,道:“只要你有,我就能给你弄来。” 大汉见基本谈成,起身,行礼道:“足下,感谢您的慷慨,我相信我们的合作是愉快的。” 种朴没理会他,心里在思索着,单是将他拉到一起还不足够,他还是得自己拉起人来,控制在手里才行。 他只带了一百多人来,虽然能立足,还不足以应对辽国的官军,想要掀起大浪,除了扶持各路叛军,自身也得壮大才行。 种朴琢磨着,又暗自道:还得去见下三叔,要他配合我,拉高一点声望。 在种朴思索的时候,许将在河东路,出现在一个名叫霞山谷的寨子。 这是大宋建造的前线堡垒,不大不小,驻扎了五百人。 他身旁跟着种师中,两人眺望北方。 许将脸上有风霜之色,道:“我知道,你们有顾忌,但军队铁律,不能忘记,必须服从命令。对于辽国的施压,要有分寸的大胆行动” 种师中站在他身后,道:“许相公放心,末将明白。” 大宋朝野,对于朝廷不断的对外挑衅,企图开战的举动忧心忡忡,千方百计的阻止。这种情绪,在军中也有。 不少人不希望打仗,害怕打仗。当然,也有‘理智派’,认为纵观大宋国情,不宜开战,须韬光养晦,等待时机。 许将道:“过几天,我就回京了,这里就交给你们了。对于军队的整顿,要加强,除了训练,对于不利于军队战力提升,影响士气的言行举止,都要严厉杜绝,该清理出军队的,不能手软。军中,不能搞裙带关系,这是官家亲口说过的。若是被兵部,枢密院发现,莫要怪我丑话没有说在前头。” 许将一路走来,看到军队的各种奇奇怪怪的现状。 这还是经历了近两年的整顿,以往指挥更不堪!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一章 糊弄 在许将回京的时候,收到了来自南方的李夔信。 李夔是兵部侍郎,许将是参知政事兼任兵部尚书,有事自然是向许将汇报。 在回京的马车上,许将看着李夔的信,仔仔细细,十分认真。 李夔的信很长,写了很多东西。 从虎畏军的变革,南大营的建立,新兵招募c训练,江南西路总督府,以及宗泽等人的种种作为,江南西路发生的大小事情,都在这封信里。 “有些着急,有些过了。” 许将轻声自语。 从李夔的信里来看,江南西路的种种事情以及巡抚衙门的诸多应对手段,严重出格,不单是违背祖制那么简单,对于现行的法度,也大有问题。 许将左思右想,将这封信慢慢放下。 作为不属于新旧两党的‘帝党’之人,许将与章楶一样,极力的想要立身于党争之外,可又摆脱不掉。 对于政事堂的急切,蛮横的推动‘绍圣新政’,他心里有不同想法,但却无力阻止。 章惇太过骨组织,很少有人劝说得动。 加上他是携愤而归,对于‘新法’有着太深的执念,‘新法’是他的逆鳞,不可触碰! 章惇还好说,是容得下的人,也肯听人说话,虽然未必有用。 最令许将无奈的,是宫里的那位年轻官家。 这位年轻官家太有主见了,对诸多事情有他的看法。 这位年轻官家,看上去温和有礼,礼贤下士,大度有容,凡事有商有量。但在‘绍圣新政’的问题上,这位官家看似全权交给了章惇,实则他才是真正的幕后变法者。 许将有把握说动章惇一些事,却没有把握说服赵煦。 “也不知道谁能劝说动官家” 许将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人选。 官家的亲近之人,太妃,皇后,或者宠妃,在政事上,都不能影响赵煦。 那就是宫外,数来数去,可能会有不少人,可仔细辨别,还是没有一个人,能有把握劝说住。 “还是得与章相公谈一谈。”许将轻声道。 大宋的问题太多的,他这一趟也发现了很多问题,需要着力解决。这些事,离不开枢密院与章楶。 他也想着,借由章楶,与赵煦说一些事情。期盼着,能起一点作用。 在许将看李夔信的时候,李夔与赵似,童贯等人的剿匪行动还在持续。 他们坐镇南昌县,调集了整个南昌县武装力量,力求全面剿匪,将江南西路的匪徒剿灭的一干二净。 李彦带着南皇城司的缇骑,极其卖力,短短半个月,就走遍了洪州府,剿匪数百人。 而江南西路巡检司逐渐成为主力,其他各府县的巡检司不断组建,人手扩大的极其快速,短短时间,就有近三千人。 李夔也在调集总督府的人马,在各府县组建府兵,县兵,替代原来的兵卒,严厉的规范新制度。 此事,抚州府下,金溪县。 葛临嘉带着人,亲自指导金溪县的制度改革。 他除了接第一步管金溪县的人事,第二步就是钱粮。 由于知县在府城,迎接葛临嘉的是一个典吏。 他满脸笑容,从容的带着葛临嘉等一行人打开了县仓,边开锁边道:“府尊,抚州府是大府,金溪县也是地杰人灵,人丰地富,去年的钱粮,除了上交朝廷的,都在这里,总数是十一万贯。” 一个县的仓库积蓄,能有十一万贯,也足以说明金溪县确实是有钱,并且财政富裕,健康。 葛临嘉身边有既定的吏房,户房官员,还有一些当地的原本大小官吏。 他们看着这个知县亲信,心腹在开锁,神情是各异。 本地的人都在忧心忡忡,不知道进去后怎么收场。 而葛临嘉带来的人,都在冷笑。 他们哪里不知金溪县的情况,去年就亏空了,一直在向府里要钱,这会儿仓库里就有钱粮了? 典吏打开门,就与葛临嘉笑脸满满的道:“府尊,请。” 葛临嘉面无表情去,抬脚走进去。 抬头看去,半仓都是满的,一袋袋麻袋落起,十分充盈。 典吏拿过一个锥子,道:“府尊,您可以随意检查。” 葛临嘉看了他一眼,拿过锥子,向里面走,他没有管前面的,走到中间,两边看了眼,道:“两人,将这一袋抽出来。” 当即有两个衙役上前 ,用力的将当葛临嘉说的抽出来。 金溪县本地官员越发不安,不断的看向那典吏。 典吏忽然不在意,就站在葛临嘉身旁,保持着从容微笑。 葛临嘉瞥了他一眼,用锥子刺破,抽出来一看,大白米,十分干净。 葛临嘉又向前走了几步,道:“将这里的扒开,从里面掏出一袋来。” 葛临嘉带来的人没有二话,上前用力拨开,抽出一袋,露出个头。 葛临嘉上前,用力的戳进去,拉出来一看,大白米,上好的那种! 那典吏不急不缓的跟过来,笑着道:“府尊,这里都是货真价实,县尊严厉教导,绝无弄虚作假。” 葛临嘉神情冷静,看向带来的户房主事,道:“你去检查一下箱子里的铜钱。” 大宋的赋税,以粮食为主,铜钱为辅。 不多久,那户房主事在接连抽查了十几个装铜钱的大箱子后,神色怪异的道:“回府尊,没发现问题。” 葛临嘉带来的人面面相窥,他们认真调查过,整个抚州府,所有县都是亏空的,这金溪县的仓库,不可能这么丰盈! 肯定有鬼! 但他们就是看到了真真实实的粮食与现钱,就摆放在他们眼前! 金溪县本地的官员,见状都长松一口气,面对微笑的相互对视。 其中一个上前笑着道:“府尊,可否还要看账簿?如果没有其他事,要不要去其他地方看看?” 葛临嘉带来的人都面露不甘心,这金溪县明摆着有问题,明摆着是糊弄他们,但他们抓不到证据,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葛临嘉看着说话的人,忽然说道:“本府对金溪县的仓库情况十分满意,理当嘉奖金溪县” “不敢不敢”金溪县的大小官员,顿时大喜,以为葛临嘉要走,迫不及待的打断了他的话。 葛临嘉看着一众人,道:“既然如此,本府宣布,征调金溪县府库钱粮,来人,立刻封锁金溪县仓库,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准靠近,不准一粒米,一个铜子出去!”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二章 借债 葛临嘉这个动作,着实吓坏了那典吏。 眼见葛临嘉要走,典吏急忙跟上,道:“府尊,府尊那个,不能封啊” 葛临嘉脚步不停,道:“就封一天,明天就运走。” 典吏快急出冷汗来了,追着葛临嘉道:“府尊,那个,县里要用钱粮啊,官吏的俸禄,还有,还有修桥铺路,赈济灾民,用钱的地方很多啊” 葛临嘉道:“会给你们留下一部分的。” “一部分” 典吏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急追着葛临嘉,道:“府尊,那个,不能封,那个” 葛临嘉身后突然站出来一个,挡住了这个典吏,道:“有什么事情,一个晚上都等不了?府尊发话,你还敢抗命!不说府衙抽调,就是直接拿走又怎么样了》你们金溪县拖欠的税粮,这么点还不够数吧?” 典吏口干舌燥,快速绕过这个人,追上葛临嘉道:“府尊,那个,今天有一大笔钱粮要支出,这是县尊早就定好的,万请不要为难小人,就不要封了” “让他来找我说。”葛临嘉脚步不停,直接走了。 典吏还要说,被葛临嘉的人拦了下来。 葛临嘉带来的府兵,直接将仓库前前后后给围了起来,封条都准备好了。 典吏急的满头冷汗,六神无主。 金溪县的县令现在还在府城,根本没办法。 金溪县本地的一些官员走出来,其中一个欲言又止。 他自然不希望金溪县的钱粮,尤其是这么多被押解入府城。 但他看着这典吏的神情,隐约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人太多,又不好发问。 等一大群人都出来了,府兵上前,将门窗贴好封条,将各个入口严密的把守起来。 典吏看着,更着急了,一跺脚,急匆匆的跑走了。 葛临嘉带着人,回转金溪县县衙。 户房主事一路上都在思考,突然间,他一摆手,道:“府尊,我想到了。” 葛临嘉停下脚步,道:“想到了什么?” 六房以及其他大小官吏,都看向他。 户房主事有些激动,道:“府尊,您刚才注意到没有,那些粮食,都是陈年旧粮,麻袋全都不一样。分明不是一起的。那些铜钱,也没有串好,散落不堪。我猜测,这些,是他们借来的,粮食是借来的,钱也是。” 葛临嘉顿时想到了什么,道:“你是说,他们从大户那借来钱粮,应付我的检查,事后会再还回去,所以,他们这才怕我查封,运走?” 户房主事抬着手,道:“府尊睿智。府尊这一手,怕是金溪县上上下下都要坐不住了。” 借钱的人肯定着急,本就是借来的钱,被人一句话运走,让他们拿什么还? 被借的人会更急,毕竟钱是他们的!能借出这么多钱粮来的,必然是本地有名有姓的大户,他们是闹腾起来,金溪县绝对承受不住。 其他人也听明白了,暗自佩服葛临嘉。 或许葛临嘉刚才没有想通,可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手,着实切中要害,将借与被借的人,都给拿捏住了。 只要控制住这笔钱,金溪县的诸多事情,都将变得容易。 葛临嘉没有理会马屁声,道:“先不说这些,金溪县的框架必须尽快架构,尽快处理积累政务,梳理权责,三个月内,一定要完成既定计划!” 巡抚衙门,对各府州县下达了严格的目标计划,一条条,罗列的十分清楚。 “下官领命。”一大群人,齐齐应声。 他们既有葛临嘉从开封府调来,也有举荐,都算是‘野心勃勃’的人,渴望做一番事业。 他们的任务简单:推行‘绍圣新政’,第一步,完成既定的制度改革。 这是最简单,也是阻碍最大的。 除了掌握权力,还得摆平地方上的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以进一步推行‘绍圣新政’,在田亩,户丁,赋税等多方面的变法。 葛临嘉坐镇金溪县,亲自指挥。 他能待的时间并不长,所以只能完成初步的,他就得去下一个县。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金溪县就炸开了。 哪怕是在封城的情形之下,还是有诸多‘大人物’冲破封锁,拥挤向县衙。 随着他们走出来,更多的百姓跟着闹腾不止。 这些大户,他们不缺粮食,饿不死,关上门依旧可以舒舒服服的过不少天。 可寻 常百姓,商户之类就不行。 财米油盐酱醋茶,他们都需要。简单来说,封城,影响他们吃饭了。 户房主事,站在大门口,面对一大堆苦主。 只见一个肥头大耳,满脸虚汗的中年大胖子,手里拿着一大堆借条,急声道:“这位官爷,县衙借了我的钱粮,足足八百贯,可不能查封,带走啊” “借了我五百,那可是我的老本” “我九百,可不能拿走啊,说好了两条腿就还,一厘利息” “我三千贯,可是说好的,这钱借了,城东的地就卖给我,可不能反悔啊” 一群人急了,蜂拥上前,大喊大叫。 这位户房主事倒是淡定,他当然淡定,毕竟钱粮不是他借,而且钱粮在他手里! 户房主事等他们吵闹了好一阵子,才抬起双手,压了压,道:“本官初来乍到,还不了解具体情况。请大家静一静,哪位上前,与我细说明白?” 前面那个大胖子,立刻举着借条上前,急吼吼的道:“这是县衙借钱的借条,白纸黑字,你们可不能抵赖!” 户房主事接过来看去,果然是一张借条,数量,时间等都没问题,唯独是书名。 “这李耀祖是谁?”户房主事好奇的问道。他了解过金溪县的大小官员,对这个名字没有一点印象。 大胖子道:“是县尊的外甥。” 户房主事忽的眉头一挑,还回去,淡淡的道:“既然是这个李耀祖借的钱,你们找他要就是,来县衙做什么?” 大胖子一怔,忽然急了,道:“这可是县尊在场,担保的,否则我们怎么敢借给他?” “对啊对啊,是县尊设宴,我们才借的” “他是县尊的外甥,又是为县尊借的,我们当然借了”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三章 读书人的事 户房主事见着一群人吵吵嚷嚷,好一阵子没说话。 直到这些人安静下来,眼巴巴的看着他,才道:“你们这些借条,我一时间无法分辨真伪。这样吧,你们先做个登记,我看看总数多少。而后去信府城,问问金溪县的知县。” 那领头的大胖子有些小心的道:“那,仓库能解封吗?我们能拿走我们的粮食与钱吗?” 其他人也都眼巴巴的看着,脸上都是期待与忐忑。 户房主事却平平淡淡,道:“你们拿着这些欠条,我怎么知道真假?再说了,仓库是府尊下令封的,没有确切的消息,我不能开仓” “那怎么行,可都是我们血汗钱啊,您不能封啊” “这位主事,不能封啊,我们家都解不开锅了” “您就通融通融,给解开吧,就一天,一天就想” 几十个人,挥舞着借条,再次吵嚷起来。 户房主事可不管,直接一挥手道:“全部去登记吧。” 说完,他就回身,进了衙门。 “不能走啊,你听我们说啊”有债主大喊。 户房主事根本不理会,进衙门,去找葛临嘉了。 “跟我来,去登记,不想登记的赶紧走,在府衙门前胡闹,那是大罪!”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只得这样了。 三三两两,你一言我一语,都是满脸愁容,大倒苦水。 户房主事进了葛临嘉的房间,看着葛临嘉抬头看来,便上前道:“府尊,可以肯定了,是金溪县为了应付检查,故意借了乡绅的钱粮,想要等检查之后再归还。这样的手段,在地方上并不鲜见。” 葛临嘉放下笔,道:“从目前来看,抚州府不是灾情严重,无法如数缴纳钱粮,而是各级官员中饱私囊,全数进了他们的口袋。” 户房主事道:“不止是中饱私囊,还有就是层层盘剥,上下其手。这是我大宋的通病,而且,他们收的税,比朝廷规定的高了几成。一个个富的流油,家财万贯,全然不管百姓死活。” 葛临嘉将写好的公文合上,道:“我已经写好了,给巡抚衙门的。吏治要整顿,这税赋也是当务之急。” 户部主事凝色,道:“府尊,这种事,巡抚衙门不可能不知道,之所以没有摆到明面上,就是其中问题太过复杂。一来,这些官员就没有不伸手的,二来,其中的关系太过错综复杂。就好比今天这事,即便拿下了金溪县的知县,可钱粮是回不来的,早就被分了干净,总不能所有大小官吏都抓了,抄家吧?再者,府库里这些钱粮,未必是金溪县借的全部,不说我们抚州府不可能替这些贪官污吏换,全府那么多,放到整个江南西路,巡抚衙门也不能府尊,这个问题很复杂” 葛临嘉闻言,也深深皱眉,道:“是要得快刀斩乱麻,不能拖” 户部主事道:“问题就在这,快刀斩乱麻,怎么斩,从哪里斩?我们江南西路本来就非议满身,这个一处理不好,得罪整个江南西路的士绅,到时候,整个大宋的大小官员,都得上书弹劾我们” 葛临嘉仿佛看到了某种场景,神情越发凝肃。 大宋的官吏,拐个弯,都是亲朋师友,江南西路的士绅,绝对会牵累全国,到时候真要上书弹劾他们,那压力,怕是章大相公,甚至是官家都得心惊,不得不让步! 坐在那思考许久,葛临嘉都没有想到应对之策。 在开封府,一切政策的出自政事堂,下到开封府,他们执行起来,压力都在开封府,固然有些困难,却也有办法应对。 但这里不是开封府,他也不是曾经的小知县了。 户房主事见葛临嘉久久不说话,上前轻声道:“府尊,这些事,就只能暂时压着了,但下官觉得,怕是也压不了多久。” 这么多钱粮,士绅们岂会轻易罢休,他们本就在艰难推行‘绍圣新政’,再惹怒这些地头蛇,处境将更加困难,对当前,对以后,都是弊端丛丛。 葛临嘉轻轻点头,道:“得想办法解决,交给巡抚衙门头疼吧,我们先做当前的。” 户房主事抬手,应下。 也只能这样。 他们当前的要务,就是在那些知县还被软禁在洪州府,趁机完成体制变革,掌握府州县的实际权力。 几乎是与此同时,洪州府,新建的巡抚衙门。 刘志倚,周文台陪着宗泽,正在视察,新建的巡抚衙门已经有了大致轮廓,但要想完工,还得开春之后。 刘志倚笑着道:“ 巡抚,这速度,可以了吧?” 宗泽不苟言笑,漫步走着,道:“我听说,有一大群人,要进城要债,被你们挡了?” 周文台点头,道:“是赣州府,那边太过胡闹,将给贡生的钱粮克扣了五成,后来因为封城,他们索性就都扣下了,惹怒了那些贡生,本来要去府城讨说法,赣州府没办法,派人直接送到洪州府来了,说是要找,就找巡抚衙门要。” 宗泽道:“你们怎么看?” 刘志倚笑容没了,道:“现在,这些人将原本做的龌龊事,全数推到了巡抚衙门头上。在这种情形下,还能送过来,背后的人,手段不一般。” 周文台道:“这明显是故意的,要是处理不妥当,背后还不知道有多少阴招损招等着我们。” 宗泽背着手,回头看了两人一眼,道:“我是说,这些贡生,该怎么办?” 周文台与刘志倚两人顿了下,又对视一眼,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自古以来,读书人的事是最难办的。这些贡生是来要钱粮的,给的话,便宜了那帮贪官污吏,说不得有更多人会蜂拥而来,这个头不能开。 若是不给,这些人闹将起来,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出了事情,那他们百口莫辩,朝廷也只能打他们的板子。 维护天下读书人,是朝廷不成文的规矩,天下共识。 许久之后,宗泽见他们不说话,回过头看向两人。 周文台神色动了动,轻声道:“巡抚,明天就是科举。” 刘志倚脸色微变,要是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在这个特殊时候,朝廷打下的板子只会前所未有的重!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四章 难想 宗泽站在一块石头上,环顾着新建的巡抚衙门。 这巡抚衙门,既威严也低调,花费并不算多。 他将周文台,刘志倚的话都听入耳朵里,不断的思考。 他们在江南西路,面临的问题c挑战,是与日俱增,每天都有层出不穷的难题。 周文台,刘志倚没有再说,都在看着宗泽。 他们不是外人,同样深知这些问题的艰难。一个处理不好,天怒人怨,不说日后了,就是眼下,他们都可能随时粉身碎骨,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又过了好一阵子,宗泽忽然沉声道:“将所有知府知县,放归,另外,户房组建力量,进行查账,对于所有州府县,即时查封府库,账簿,发现问题,即刻拿下!” 周文台与刘志倚对视,两人眼神里都是犹豫。 不说这偏远的江南西路,就是在开封府,这样查账,能有几个会没问题? 大宋的官员,有几个不贪不占的? 宗泽看出两人的犹豫,道:“快刀斩乱麻!不能等,更不能托,我们必须借着眼下的机会,将所有麻烦事一次性解决掉,否则日后阻力更大,要费的力气将是十倍百倍,还未必能成功。” 周文台还是迟疑,道:“巡抚,不是下官推脱。是这件事真的会严重,朝廷那边未必压得住。” 宗泽走下石头,道:“压不住的,不止这一件事。咱们不能束手束脚,大事在即,咱们不冲在前面,后面就没办法做事了。我会以巡抚衙门巡抚的身份下命令,你们执行吧。” “下官领命!” 刘志倚倒是十分干脆。巡抚都这么刚强,他们没有道理退缩。 宗泽点点头,道:“十三殿下还在剿匪,封城不能解。对于一些人胆敢违抗禁令,一定要严查,以谋反罪论处!” “是。下官去与南御史台,南大理寺那边说。”刘志倚道。 宗泽边走边摇头,道:“让南皇城司去做。查账,封仓库,也由南皇城司来办。给李彦去信,让他回来,南皇城司不是用来剿匪的。” “是。”刘志倚接话。他也认为南皇城司跑去剿匪,有些不伦不类。但李彦这个人身份太过特殊,十三殿下赵似来之前,也就是之前林希能稳稳压住他。其他人,都只能用尽办法去威逼利诱。 周文台跟在宗泽身旁,思索着道:“巡抚,那我们要做更进步的准备,除了钱粮外,还有就是人事。各府已经替换了,诸县的话,会不会太过急切了一些?” “不能不急了。” 宗泽道:“剿匪不可能一直剿下去,封城也不能真的封三个月。凡是可急,不可拖。洪州府是江南西路首府,尤其一切要做在最前面,周知府,你要抓紧一些了。” 这是点周文台了。 周文台的性格与蔡卞相似,是坚定变法,又不激进的人。 在当前激进,激烈,急进变法的氛围中,有那么点不相容。 “下官领命。”周文台还是抬手道。 三人出了巡抚衙门,转向临时衙门,宗泽道:“对于各府州县进行合并的事,也可以借机推进,府县太多了。朝廷那边已经允准,只保留六个府,对于镇c村也要进行整顿。政令的畅通,是改革的第一要务,面对阻力,我们要勇于突破,稍一些顾忌” 刘志倚与周文台都静静听着,很显然。宗巡抚对于他们的态度以及效率有些不满了,这是在点他们。 两人不自禁的又对视一眼,暗暗深深吸了口气。 他们都扛着巨大的压力,有很多迟疑与犹豫。 南昌县。 赵似坐镇这里,没有四处走动。 李夔与童贯倒是经常出去,指挥各处剿匪,受检战果。 童贯从外面进来,看着十三殿下装模作样的在看书,也不点破,恭恭敬敬的进来,行礼道:“殿下。” 赵似嗯了一声,目光没有离开书。 这是赵煦的标准动作了,赵煦在看书,或者奏本的时候,会非常专注,对于别人的喊叫,只会淡淡的嗯一声。 童贯微笑着递过一道公文,道:“殿下,目前剿除匪患六十九处,擒获的匪徒余两千人。” 赵似吓了一跳,连忙放下书,看着童贯,不掩饰吃惊的道:“有这么多吗?” 两千的匪徒,加上死的,逃的,那岂不是要翻个倍? 童贯道:“这小人还没有去核检,也难免他们抓良冒功。” 赵似这才有些放松,点点头,道:“要是小小 的江南西路都有这么多匪患,那整个大宋,岂不是有数万,甚至十数万的匪盗!” 童贯在开封府是剿过匪的,深知里面的原因。比如,有些白天是老实巴交的农户,晚上就上山下水做了匪盗。 是以,大宋的匪盗,比朝廷一些人预估的会多出很多! 童贯没有与赵似说这些,笑着道:“没有那么夸张,殿下无需多虑。” 赵似嗯了一声,沉着脸又想了想,道:“宫里的陈大官给我来信了。” 童贯对于陈皮是很不服的,一个小屁孩,要不是一直跟着官家,这大官的位置,哪里轮得到他? 但明面上,童贯还是很尊敬的,好奇的道:“大官说了什么?” 赵似有些高兴的,道:“大官说,官家对我的剿匪成果很满意,要给我爵位了。” 宗室改革后,只有赵佖得了一个郡王爵位,赵煦的其他兄弟都没有,一度传言要赶他们出宫。 童贯却想到了更多。 这个爵位,不是剿个匪就能有的,只能说明,这位十三殿下,将来更有大用! 童贯神情顿时越发恭谨,抬着手笑着道:“小人先恭喜殿下。” 赵似脸上有得意之色,道:“你放心,我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劳的。奏本我都写好了,你们都在上面。” 童贯是不在乎这点小功劳的,见这位小殿下似乎还没有所觉,想了想,上前低声道:“殿下,您是不是领了童子军?” 在武院,有童子军,赵似是小统领。 赵似越发得意,道:“那些人都是我挑的,我还带进宫,给官家演示过,他夸我训练的很好。” 童贯笑着讨好道:“有了童子军,将来殿下定然能驰骋疆场,立功无数。” 赵似站起来,想拍拍童贯的肩膀,见拍不到,就背着双手,满面畅想的道:“那是当然。当着母妃的面,官家说了,将来一定让我做一个大将军,执掌十万大军,纵横捭阖的那种!”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五章 恩科 童贯见赵似听不懂,就没有多言,笑呵呵的附和。 童贯在宫里待了几十年,直到赵煦亲政,才崭露头角,成了内侍省公认的‘童大官’,尽管他在宫里时间不多,可地位仅次于陈皮。 他看着春风得意,畅想未来的赵似,心里活泛。 这位,可是官家的亲兄弟,一母同胞。其他人都比不上,哪怕那个瞎子九殿下已经封郡王,执掌了宗人府与大理寺,可就未来的发展而言,赵似远远强过赵佖! 尤其是,赵煦对赵似的培养方向越来越明显,给的机会越来越多,只等年岁再大一些,就能挑起大任! ‘必须与这位小殿下打好关系!’童贯心里暗暗的想着。 童贯是一个人精,最喜欢的钻研各种关系,寻求其中的机会。 这会儿的李夔,比任何人都忙。 他要帮着宗泽组建总督府,扩大对江南西路的兵丁整顿。同时还要组建南大营,招募新兵,各种事情多的他自顾不暇,忙的脚不沾地。 现在他不在江南西路,而是在荆州南路的襄州府。 之前林希考察了很多地方,考虑将南大营放在荆州南路的襄州府,因为这里地理位置最好,江南西路与荆州南路合并也不错。 但这个提议,在朝廷没有意见统一,朝廷的想法,是将江南东西两路合并。那么南大营放在襄州府,就显得极其不合适,应该是在南昌县。 李夔来这里,是奉命做考察,写奏本上报朝廷,以作判断。 李夔在襄州府走着,带了一大队人马,四处走动,将荆州南路大大小小的官员吓的慌乱无比,不知道多人追在他屁股后面,想要知道这位侍郎这么大阵势,想要干什么。 江南西路的封禁全境,里面的种种消息,早已经是传遍了大宋。身在江南西路边上的各路府州县,哪一个能安宁,个个心惊胆战,就怕成为下一个。 李夔根本不管他们,走了不少地方,最后,在荆州南路组建了十三路总督府之一的荆州路总督府,并进行了一些提前布置。 这时,李夔站在一处礁石之上,看着滚荡的波涛,若有所思的自语道:“我大宋确实应该有一支强大的水师” 在李夔的想法中,水师既要在海上,也要在湖上,是定鼎大宋的基石之一,与南大营相互相成,相互制约。 他身后站着一群官员,有武将也有文官。 “侍郎,荆州南路的巡抚来了。”有小吏上前。 李夔背对着他摆了摆手,道:“谁都不见。看到这个湖,就有点想家了。” 小吏应着,朝东北方向看去。 李夔的老家是在无锡县,就在太湖边上。 在荆州南路上下忐忑不安的时候,离的不远的成都府路,吕惠卿感受到了朝廷的巨大压力,在各方面的配合下,正在厉兵秣马,准备讨伐吐蕃。 身在灵州府的折可适,对着兴庆府大肆演练,动用了数万大军,仿佛随时准备进攻,灭亡西夏。 西夏上下一片是紧张,李乾顺带着一大群文臣武将时不时出现在城头,又在宫里日日夜夜的商量对策。 在赵煦御驾亲征那一战中,西夏大败,差点帝后被俘,堪堪守住了兴庆府,却丢了门户西平府,也就是灵州府,以至于极其被动。 西夏经历了一场惨败,又有李乾顺清算后党,严重削弱了西夏的国力。在大宋大军压境的情况下,一度传言,西夏要迁都凉州。 ‘三国伐宋’原本轰轰烈烈,各自结集大军,好像要一举灭宋,却又骤然而止,反而面临大宋的压迫。 辽国在三国中,依旧是最强大的,尤其是军力上,常年保持着六十万以上的常备大军。 虽然辽国深陷内乱,平叛路上一再败退,甚至死了一位南院大王,可仍然强大,在辽宋边境保持着超过二十万大军。 面对宋军的一再越境的挑衅,辽人已然忍无可忍,正在积极备战,就等着来年开春,冰雪消融。 河东路的种建中,率领骑兵奔突如雷,在边境的军演就没有停歇过。 骑兵从最初的两万,已经扩大到了三万。从各处获取的良马,以及大宋最新研制的甲胄,火器,不断的在应用,训练,磨合。 在这时,开封城里,纵然如烙铁入水,沸反盈天,可还是有一件大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绍圣元年,恩科。 贡院内。 大内禁卫林立,各个主考官来回巡视。考棚里的士子们,正在埋头考试。 大小主考官的李清臣与沈括,两人慢慢的走 着,低声说着话。 沈括神色放松了不少,笑着道:“李相公,原本我担心,两千考生都不到,现在将近三千,着实是出乎意料之外。” 李清臣身材比较高,看到了不远处的孟唐,正在奋笔疾书,神色颇为从容,道:“这位国舅也在,他都来了,其他人自是坐不住。” 沈括抬头看到了,心中微动,道:“李相公,这位国舅,该作何安排?” 孟唐是孟皇后的亲弟弟,孟家的唯一独苗。在清算孟家的行动中,因为赵煦刻意维护孟皇后,所以孟唐顺带就被保了下来。 孟皇后在宫中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不敢丝毫逾矩。孟唐在外面备受其辱,没有任何威胁的能力。尤其是赵煦不断的对孟唐夸赞,迫使‘新党’暂且按耐,没有乱来。 以往,孟唐老老实实在外面,可入仕科举,是一种危险的举动。 该不该入三甲,该不该给名次,名次又是多少,后续的补官怎么补?这些都是对‘新党’的考验。 他们要保持对‘旧党’势力的强大压迫,同样要顾忌赵煦的态度。在宫里没有明示暗示之前,他们不能对孟唐动手。 李清臣淡淡道:“先看看他的试卷。” 沈括若有所思的点头,这位国舅的前途,不在他们,而是在宫里的态度。 孟皇后诞下了嫡长子,有些事情,‘新党’内部一直避讳着没有触及,但却是所有人心头的一根刺。 这根刺,会随着这位嫡长子慢慢长大,在定然会出现的立储声中不断变大,深深刺痛‘新党’。 ‘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看到那一天。’沈括心里轻叹。他已经六十多了,未必还能等得及一些事情。 “这位是兵部李侍郎的儿子。” 忽然间,李清臣看着另一个考棚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说道。 沈括顺着目光看去,笑着道:“我知道,小家伙倒是挺用功,就是还没开窍。好像是叫李纲,还没有取字。”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六章 种子 李清臣背着手,笑了一声,道:“他的文章我也看过,文风古朴,庄严大气,有盛唐之风,就是还略显浮夸,言之无物。” 沈括一边走,一边看着,道:“还有明星的模仿痕迹,说是,他仰慕郭子仪,想做柱国之臣。” 李清臣见李纲在那紧拧着眉,颇有些抓耳挠腮,笑着道:“再等等吧。” 沈括点头,李纲才十五六岁,机会多的是。 两人走过李纲的考棚,继续向前。 李纲才十五六岁,这一次的恩科,估计也就是提前来感受一下。大宋大人物中进士的时间,有相当一部在三十岁以上。 章楶是,宗泽也是。 没走几步,李清臣就有些意外,咦道:“这是,范家的吧?” 沈括看去,是联排的三个比较相似的年轻人,门上挂着名字,抱着手,道:“是。文正公功绩彪炳,官家不忍,格外开恩了。” 李清臣知道这事,道:“官家宽仁。” 沈括抬眼看去,又看到了一些熟悉的人的后人,不过,他没有提。 李清臣自是知道今天入考场的都有谁,漫步走着,道:“来考试的,不代表他们支持‘绍圣新政’,没来的,也不代表反对。我们阅卷的时候,尽量小心一些。” 沈括道:“确实如此,试题中,有‘绍圣新政’的论述,先看看他们到底会怎么写吧。” 李清臣两人一边巡视着考场,一边说着。 不足一炷香时间,忽然有礼部官员走过来,低声道:“尚书,官家与大相公来了,穿的便服。” 李清臣与沈括两人连忙整理了下衣服,倒是不意外,快步迎了过去。 这会儿,赵煦与章惇正在漫步走入贡院,随意的看着四周。 赵煦手里提着一个挎篮,章惇怀里抱着权哥,两人一路走,一路说。 章惇任由权哥的小手在他脸上抓来抓去,十分少见的笑呵呵的逗弄着。 权哥才几个月,小手根本没力气,他就是喜欢这样抓,尤其是对章惇的胡子情有独钟。 赵煦走进贡院,笑着道:“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卿家的时候,好像也才七八岁。” “是在紫宸殿。”章惇道。那时,赵煦还没改名,也没有被正位,只是普通的皇子。 赵煦将权哥按在章惇双眼上的手拨开,笑着道:“十年了,朕想着以后,情况会大不同,咱们用不着这么忧心忡忡。朕就做个无为之君,垂拱天下。大相公差不多,也该是儿孙绕膝,颐养天年了。” 或许是有权哥在,章惇脸上都是轻松的笑容,不是以往的严厉色,道:“臣也希望有那一天。” 章惇六十多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 这时,李清臣,沈括迎了出来。 赵煦对他们摆了摆手,道:“我与大相公正说着,十年之后,等考棚里这批人成长起来,咱们就都可以轻轻松松的过日子了。” 沈括抬起的手轻轻放下,附和的微笑道:“官家说的是,十年之后,这次恩科的进士,正是当年,足以承前启后,为君分忧,为国效力。” 李清臣看到了权哥在章惇怀里,神情微动。 赵煦微笑,向里面看了看,道:“走,咱们进去看看。大相公抱累了吧?李相公,替朕抱一会儿?” 李清臣一怔,连忙道:“是。” 他上前,双手小心的从章惇怀里抱过权哥。 权哥大眼睛看着章惇,又看向赵煦,而后就趴在李清臣的肩膀,没有丝毫反抗。 章惇看着李清臣的抱姿,道:“右手托着屁股,左手拦着腰,放到胸口,不然会累。” 李清臣倒不是没抱过孩子,就是抱着这位嫡长子有些不得劲。 调整好几次,李清臣才算抱稳。 赵煦感叹了一声,道:“这小家伙,除了他老爹,其他人都能抱。” 章惇,沈括都笑着不语。 赵煦见李清臣抱稳了,就向前走,道:“二位卿家,有没有发现什么好苗子?” 李清臣是大主考,闻言道:“官家,是有几个,但还得看看他们的卷子。” 赵煦走在最前面,对于见礼的人都摆手,道:“好苗子,就先不要在乎那些试卷以及能够及第,江南西路缺人,恩科之后,先将他们派去历练,历练个一两年,咱们就不缺人了。” 有近三千人参加科举,录取的比列是十分之一,会有近三百人,这对大宋来说,数字很小,但对于变法来说,这是新鲜血液,弥足珍贵。 是第一批种子! 章惇脸上又变回了肃色,道:“官家,十三路监察御史,御史台那边已经拟定好了人选,不日出京,巡视各路。顺带着,也考察一些人,可用之才,臣等考虑,先调到江南西路以及附近。” 赵煦点头,道:“可以。朕的态度,还是十分明确。我大宋,没有什么党争,朝廷戮力同心,除弊政,革陈害,强国富民。在处理一系列问题上,不管是大理寺,刑部,御史台,还是十三路监察御史,都要秉持公正公开,要服人心,不能一味的强压。对于科举,朕的想法也是一样。唯才是举,不问出身,德才兼备者上,庸庸碌碌者下。朝廷的俸禄,都是民脂民膏。我们要的是为国为民者,不是父母官,县太爷” 李清臣与沈括不动声色的对视一眼,两人心里明了。 官家这一趟,其实是为了录取进士的方针定调。一些原本已经被他们排除或者犹豫的人,可以正常判卷了。 章惇伸手给权哥理了理头发,看着李清臣道:“礼部的纲纪法规,要松弛有度,不能一味的非白即黑。” 李清臣抱着权哥,微微倾身,道:“是。” 赵煦等人说着,已经来到了考场,看着一个个考生拧眉苦思,下笔缓慢,话头不止。 赵煦道:“科举,是历朝历代以来的头等大事,关乎国社安危,家国未来,不能小视。对于考场出现的种种龌龊,要严厉打击,绝不能手软!南太学,南贡院已经建起来了,明年南太学开学,贡院开放,对于科举的提纲,要认真梳理。对于‘弘扬教化,普建书院’,朝廷要当做头等大事来抓。不能松懈” 章惇,李清臣,沈括等人认真的听着,朝廷现在有很多急切的事务要做,教育是绕不开的一项。 赵煦很快就看到了孟唐,不由得笑了,回头看向章惇,李清臣等人,道:“孟慕古你们怎么看?” 这句话,问中了要害。 李清臣,沈括不知道如何接话,章惇则在给权哥擦鼻涕。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七章 发兵大理 面对章惇的枯枝大手,权哥倒是很配合,赵煦有些气笑了,将奶瓶递过去。 小家伙看着赵煦,居然还犹豫了下,才咬上去。 章惇见着,稍稍沉吟,道:“官家刚才说,唯才是举,臣深为赞同。孟唐虽然出自孟家,但孟家已烟消云散。娘娘在宫里贤惠淑德,人人称赞。孟唐如果真有才学,臣等不会做出扼杀良才之举。凡事依朝廷规矩行事,臣以及政事堂,还是有容人之量,请官家放心。” 赵煦满意的微笑,看着章惇轻叹道:“朕与卿家,两不相疑。朕知道,这件事,是令卿家以及不少臣工为难,心有不甘。但,我们得向前去,不能纠缠于过去,更不能将这一代的纷纷扰扰留给下一代,没完没了。于国无益,于诸位卿家也是无益。” “臣恭领圣训。”章惇,李清臣,沈括微微躬身。 他们都是‘新党’,面对赵煦对孟皇后的一再维护,把王存,苏轼留下,更是将苏颂等人召回,这些,都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几十年的仇恨,哪里是什么‘大义’二字能消融的。 赵煦将权哥从李清臣怀里抱回来,心里多少对章惇等人有愧疚。 从国家角度来说,赵煦做的并没有错,这些章惇等人也知道。但从情感上来说,赵煦对‘新党’有些过分,一再逼迫他们依照赵煦‘无理’的要求行事。 赵煦带着一众人,慢慢走着,转着。 在快结束今天考试的时候,赵煦与章惇在一间休息房坐定,喝着茶,说着话。 权哥就坐在地上,身前放着一个小木马,他在那晃来晃去。 赵煦看着他,笑着道:“章相公亲手做的,权哥好像很喜欢。” 章相公,章楶,章惇的堂兄弟。 章惇端坐笔直,面色严肃中有着那么一丝温和,注视着权哥,道:“他比臣喜欢小孩子,这份手艺,据说在安州学的。” 也就是章楶曾经的流放之地。 赵煦手里抱着茶杯,瞥了眼章惇,不动声色的低头喝了口茶,道:“朕听说,现在立储的声音是越来越大?” 章惇伸手,将要倒下的权哥扶好,面色如常的道:“臣也有听闻,是从咨政院传出来的。” 立储,无疑是‘旧党’所想,也是急需的。如果孟皇后的儿子,被立为皇太子,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都对他们大为有利。 赵煦感觉嘴里有些干涩的茶味,道:“我大宋向来没有嫡长子的祖制,不过,权哥是嫡长子,确实理所应当的为皇太子。” 章惇神情不变,依旧温和的看着权哥,好像随时准备去扶他。 赵煦看着,顿了顿,道:“不过,立太子,还早得很。政事堂如果再接到有类似的奏本,就回复这样一句话:陛下年不过二十,居心何在?” 章惇向赵煦躬身,道:“官家,东宫乃国之本,朝臣们有这样的提议,也是为国思虑。臣认为,不当如此训斥。” 赵煦从章惇严肃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心里暗暗计较。 如果说,‘旧党’迫不及待的想要立储,是为了站稳脚跟,更图将来。 ‘新党’就没有什么心思吗? 他们会不会想要借此做些什么,或者试探他的心意? 赵煦的目光从章惇脸上收回,落在跟前的小家伙身上,笑着道:“关于皇位的顺承,朝廷有法度,不应该着急,就按照卿家说的办吧。对了,咨政院已经建的差不多了,政事堂朕考虑着,是不是要重建一下,不能老是在那小小的瓦房里” 大宋建国之初,对各种权利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分割,三省六部被拆分的七零八落,以至于没了主事人,慢慢发展中,就出现了政事堂,因为没有宰相,所以称之为‘宰执’。 政事堂,就是在那几间小瓦房内,没有正式的衙门。 赵煦在企图重设宰相,自然也要有衙门。 章惇将又倒下的权哥扶起来,道:“官家,现在朝廷处处用钱,再建衙门并无紧迫必要,臣请,暂且搁置。” 赵煦不以为忤,道:“倒是,就依卿家。” 章惇扶好,坐直身体,看着赵煦道:“官家,臣,打算亲自去一趟江南西路。”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 赵煦拿着茶杯,心里暗笑,道:“卿家不能去,汴京城里,需要卿家坐镇。下半年,朕是要出去一趟,亲自看一看。” “官家,江南西路这么多事,臣不去看一眼,实在不放心,臣请官家允准。”章惇躬着身道。 赵煦陡然有些明悟了,章惇是 不想他出去。 这汴京城,赵煦不在,章惇能稳住;章惇出去了,唯有赵煦能镇住。 他们二人,必须有一个人在。 是以,章惇要是去了,赵煦一两年内都不可能再出京。 “不准。”赵煦喝了口茶道。 章惇想要再说,就看到了陈皮急匆匆跑进来,见了屋子里三人,来到赵煦身后,低声道:“官家,擎天卫的消息,大理国发生叛乱,宰相高氏篡位,自立为王,改国号为大中。” 赵煦眉头一挑,看向陈皮,道:“什么时候的事?” 陈皮道:“刚刚传回来,应该还不足半个月。具体消息,应该还在后面。” 赵煦神情若有所思,看向章惇道:“大理宰相篡位,自立为王。” 章惇剑眉立起,眸光变得锐利,道:“大理段氏立国百余年,一直是我大宋的藩属,宰相,好像是高氏,一直冥顽不化,对我大宋多番不敬!逆臣夺位,本末倒置,实属大逆不道!臣请派兵,擒获高氏,为段氏复位,以正伦常!” 赵煦拿起茶杯,默默喝茶。 陈皮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章惇猛的起身,抬手沉声道:“官家,大理段氏虽是国王,却是有国无权,高氏勾结吐蕃,李夏,辽国,欲犯我大宋,不可不严惩!臣请派兵,清算高氏,一则卫国,二则正伦常,三则慰段氏,四则定天下人心!” 赵煦顿时神色一正,放下茶杯,点头道:“大相公说的是。陈皮,拟旨,命种师中为广南西路,梓州路,夔州路三路总经略,合三路兵力五万,发兵善阐府,驰援段氏,剪除高氏,复国名,正伦常!” 善阐府,大理国国都,离大宋边境不过几百里。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八章 父子约定 随着赵煦一声令下,大宋朝廷就剧烈运转起来。 先是擎天卫,皇城司,接着是兵部,枢密院,而后是户部,一众头头脑脑,被章惇,章楶叫到了青瓦房,机要房开会。 动兵开战不是小事情,尤其是大宋现在正着力变革,同时四周边境没有一个太平的,外加上国库空虚。 各种消息,情报以及决策,摆到了垂拱殿,赵煦的案头。 赵煦腿上坐着权哥,小家伙睡着了,仰着脖子,躺在赵煦的臂弯,小嘴不是吧唧两声。 赵煦手里的,是擎天卫与皇城司刚刚整理的,关于大理国的一些资料。 篡位的国相叫做,高升泰,是大理贵族三大贵族之一。 这位也是传奇,十几年前就带兵讨伐了叛逆的另一位贵族杨氏,成功扶起了一位大理皇帝,这位皇帝惧怕高升泰,禅位了给堂弟段正明。 这位,就是刚刚‘禅位’的大理国王。 段正明有个弟弟,叫做段正淳。 “目前来说,大理除了高氏,还有董,李二家,” 赵煦看着,不由轻语,道:“段氏有国无权,一直是被架空,皇帝禅位来禅位去,个个躲去出家。高升泰想要篡位,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 赵煦放下这道擎天卫整理的情报,看了眼怀里的权哥,招来陈皮,低声道:“这个段正淳,可以用一用,想办法联系上他。让他上书,请求我大宋发兵。” “是。”陈皮低声应着。 赵煦轻轻扶了扶小家伙,道:“种师中入京了,带来见我。” “是。”陈皮的声音很轻,生怕惊醒权哥。 赵煦面露沉思,旋即就又道:“十三弟剿匪成功了,不要回京,让他广南西路等种师中,命他随军。” 陈皮应这话,见赵煦没有再说,低声道:“官家,没有具体官衔吗?” 赵煦道:“让种师中看着办。” 陈皮应着,道:“童贯也随军吗?” “对,” 赵煦想到了这个老太监,道:“让他看着十三弟,要学到东西,还不能有事,否则拿他的人头抵!” “是。”陈皮面色不动的应着。 赵煦说完这些,喝了口茶,道:“各方面的消息,给朕盯紧了。有什么消息,立刻告诉朕。” 赵煦说的是朝廷,朝廷围绕大理在剧烈运转,任何消息都不能错过。 对大理用兵,其实在大宋最高层,是有共识,也在等待机会的。 但秉持了‘和为贵’的大宋朝廷,对外开战,都是万不得已,才不情不愿,主动出兵,不知道会有多少反对声。 “是。”陈皮应着。 赵煦轻轻后躺,倚靠着椅子,心里飞速转念,不一会儿,道:“辽国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陈皮上前,低声道:“蔡攸传来消息,王相公被软禁在鸿胪寺,暂时还见不到。不过,他贿赂了一些辽国朝廷的高官,从他们嘴里得到消息,辽国并不想与我大宋开战,还是想着集中兵力平叛。” 赵煦倒是不意外,若自语般的慢悠悠的道:“我大宋正值壮年,辽国是垂垂老朽,真要拼尽全力的国战,谁谁胜负还难说的很。不着急,辽国人会自己找到台阶的。李夏那边,还是给足压力,令他们老实带着。吕惠卿的能力还是有的,出兵吐蕃,就算不胜,也不会有大败,没有大败,战略上就是胜利。边境上,看似一触即发,实则打不起来。大理,弱国,总兵力就一两万,又值内乱,拿下大理,问题并不大。拿下了大理,不止是拓宽了生存空间,握住了南下的战略要地,同时,对现有的变革会有诸多益处” 陈皮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垂着头,静静的立着。 赵煦说完这些,目光变得锐利:“当前,主要精力还是要改革,五年小成,五年复苏,十年大成。二十年,我大宋必然傲视古今,雄霸天下!” 陈皮神色动了下,不动声色的站的越发的直。 “呜哇” 忽然间,赵煦怀里的小家伙呜哇一声。 赵煦低头看去,不知道小家伙什么时候醒了,睁大迷糊的双眼,小手抓着赵煦的衣服。 赵煦看着他粉嫩的小脸,顿时一笑,道:“你是不是跟父皇想的一样?好!咱们父子同心,努力干他个六十年!六十年,我大宋幅员辽阔,人人富庶,国富民强,兵强马壮,天下哪里都去得!我大宋的子民,见人高一等,无人敢不敬,无人敢欺凌!” “呜哇” 小家伙不知道是不是 听懂了,居然笑了起来。 赵煦就更开心了,将小家伙抱起来坐好,道:“那咱们父子就说好了。来,你喝奶,我喝茶,咱们碰一个。” 说着,赵煦将奶瓶塞入小家伙嘴里。 小家伙啧啧的吸吮,赵煦一只手拿着茶杯砰了下奶瓶,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喝!” 说着,权哥喝奶,赵煦喝茶。 赵煦喝完,随手就想将茶杯给摔地,手已经举起来,就看到朱太妃面色不大好的从外面进来。 “你在干什么?”朱太妃看着赵煦高举着茶杯,权哥在腿上好似要掉下去,朱太妃急了,连忙跑过来。 “咳咳咳,入戏太深。” 赵煦连忙放下茶杯,将权哥扶好。 朱太妃走过来,没好气的将权哥抱起来,道:“我就知道你没轻没重的,皇后怎么放心将权哥交给你。” 赵煦站起来,有些谄笑的道:“皇后今天不太舒服,我就待权哥出去转了一圈。” “转了一圈?” 朱太妃登时双眼大睁,道:“这春寒未去的,你怎么能带权哥出去?要是冻着了怎么办?有你这样当爹的吗?我带走了。” 朱太妃说着,抱着权哥就直接想外面走。 赵煦想要拦,但想着朱太妃因为赵似的事,正与他生气,不敢触怒,只好看着朱太妃将权哥带走。 赵煦有些无奈,忽然看向陈皮,道:“母妃是为什么来的?” 陈皮一怔,道:“小人也不知道。” 赵煦站在原地,看着门口,想等朱太妃回来,但足足等了好一会儿,朱太妃都没回来。 赵煦叹了口气,道:“让人去看看圣人好些了没有,咱们一起去庆寿殿吃完饭。” 这一去,少不得又要挨一顿训,好在,有孟皇后陪着,朱太妃多少还能留点情。 正文卷 第六百六十九章 讨伐不臣 出兵大理,还是最高层的谋划阶段,眼下,最重要的,依旧是科举。 第一天的科举,没有什么幺蛾子,在万众瞩目中,结束了。 考生们整齐有序,三三两两的出门,不出意料的,还是出现了诸多奇怪的现象。 有一个考生,刚出考场,就被四五个家丁按住,塞入马车,快速的消失。 而有的考生,用袖子遮脸,在人群中穿梭,悄然消失。 不少人甚至结队遮挡,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李清臣与沈括两人,并肩站着,看着,表情都不太好。 沈括神色恼怒,道:“抵制恩科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吗?这些士子是什么?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李清臣面无表情,淡淡道:“有什么奇怪的,他们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想要他们有底线,除非六月飞雪。” 在元祐之前,大宋的党争其实还是有节制的,大家都尊重的玩。可在元祐初,司马光等人罗列各种诗案,将‘新党’尽数扫出朝堂,着实了破坏了潜规则。 这也是‘新党’对‘旧党’怨恨的根本原因之一。 沈括抱着手在肚子上,道:“今年还算好的,等再过些时间,我担心,每年科举人数会进一步下降。这样,在他们眼中,就坐实了朝廷无德,奸佞祸国的谣言了。” 李清臣冷哼了一声,道:“那是他们不知道,我与林相公已经商议过,准备出一份名单。一部分禁止科举,一部分不上榜,一些人永不录用!” 沈括面露意外,旋即就恢复如常,叹道:“这还只是其中一个表象,在推行‘绍圣新政’的时候,还不知道他们会做出多少事情来阻碍。江南西路,就是一个很好的列子,封城一次可以,总不能封城第二个,封城我大宋吧” 李清臣神色有些冷,道:“宗泽等人还是太过软弱,瞻前顾后,丝毫没有一往无前的勇气与决断!” 沈括余光瞥了他一眼,这话没接。 纵观整个大宋,能够矢志变法的,能有几个?能够一往无前的,万中无一! 宗泽等人推行‘绍圣新政’的速度,惹出接连事端,固然令朝廷很不满意,可在当前情况之下,已是难能可贵。 李清臣看着这些考生陆陆续续的走出去,道:“就这些人,将来能在江南西路撑多久,最终能留下的又有多少,还两说的很。” “是啊,我听说,宗泽被宗族出名,大娘子差点就与他和离,就差众叛亲离了”沈括无奈的道。何止是宗泽,变法派面临的压力,是广阔无际的,里里外外,无处不在。 李清臣看到了孟唐,忽然说道:“你说,这位国舅,能不能有些用处?” 沈括猛的警醒,瞥了眼身后的侍卫,走近一点低声道:“你可要慎重,官家对娘娘维护不是一点半点,官家已经给足了警告,再试探,怕是要有泼天大祸。” 李清臣神色不动,道:“我没有其他意思,我是说,这位国舅,会支持‘绍圣新政’吗?” 孟家是铁杆的‘旧党’,是高太后最坚定的支持者,否则,孟皇后又怎么会被高太后指定给赵煦为当今皇后? 沈括有些会意,看着孟唐有些笑意的侧脸,道:“如果他能支持,应该给些机会。” 李清臣道:“不管他是真支持还是假意的,他的娘娘的亲弟弟,当今国舅,还是有些影响的。这样吧,他去洪州府,让周文台好好看看。” 沈括又看到了,有些垂头丧气的李纲,笑着道:“这个小家伙,估计没考好。” 李清臣想到了李纲的父亲李夔,道:“李侍郎在外面忙,家里不能没有照顾。我给他写封信,调他这个儿子来礼部。” 沈括转向李清臣,道:“李尚书这是动了息才的心思,想要留在身边培养了?” 李清臣笑了笑,道:“走吧,差不多封卷好,送入翰林院封存。” 按照阅卷流程,现在是要糊名封存,而后会同翰林院,一同阅卷。 沈括是小主考,点点头,一边走一边感慨道:“明天,来的人怕是会少不少啊。” “既然不能来,以后也就别来了。” 李清臣倒是随意,语气随意,态度也随意。 沈括无奈摇头,李清臣应该是‘新党’中,心怀怨愤最多的人。他不是章惇,在那个位置需要足够的隐忍,李清臣就自在的多。 在李清臣等人忙着封卷的时候,朝廷要发兵大理的消息不胫而走。 这么大的动作,能瞒过其他人,但一些大人物是瞒不过去的。 文彦博坐在班房里,沉默的,慢悠悠的处理着公文。 文峰成从外面进来,他刚刚考完。 “太爷爷。”文峰成恭谨的行礼。 文彦博头也不抬,道:“考的怎么样?” “应该还可以。”文峰成道,但他心里其实没底。除了对于考试有的忐忑之外,也担心遭到针对。 他们文家,在现在的朝廷很不受欢迎,他这位太爷爷都在做冷板凳,何况是他这个小小的重孙? 文彦博好像从他话里听出来了,淡淡道:“无需想太多,好好考。给我倒杯茶,然后去工部见一趟苏东坡,告诉他,不要乱说话,好好做事。” 文峰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疑惑的看着他太爷爷,一边烧水一边犯嘀咕。 文彦博批复了一道公文,放到一旁,道:“大理发生叛乱,他们的皇室请求我大宋出兵讨伐叛逆,大相公已经答应了,就等官家下旨了。” 文峰成怔神,有些难以理解。 大理发生叛乱,请求大宋发兵拯救,大宋就真的答应了? 军国大事,就这么轻易草率? 文彦博倚靠在椅子上,苍老的脸上没有表情,道:“告诉他,没事了,就去一趟江南西路,将陈浖换回来。做事都是副手,要他这个尚书干什么?” 文峰成走近一点,低声道:“太爷爷,朝廷,这是要做什么?” ‘不是朝廷,是官家。’ 文彦博心里说了这一句话,嘴上道:“这件事,我也是赞同的。谋逆篡位,天道不容。大宋理当发兵讨伐不臣,我预计还有一个月时间,发榜之后,你主动上书,请求入兵部,去广南西路,参与讨伐。”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章 制衡 文峰成其实还有很多不明白,还是依照文彦博的话,出了政事堂,来到了工部。 苏轼却不在工部,而是在咨政院。 咨政院已经初步建好,第一层已经开始办公。 苏轼与苏颂对坐,两人喝着茶,谈古说今,十分开怀。 两人都是博学之人,饱览河山,见识广阔,诗词歌赋无不精通,引经据典,相谈甚欢。 足足半个时辰,苏颂才有些疲倦,喝口茶,笑着道:“子詹,多年前欧阳公说你才华盖世,才情古往今来少见,果然不假。” 苏轼早年就有文名,得到了诸多文坛大佬的认可,事实也证明,他的才华,不止是在大宋这个时代,古往今来都极其少见。 苏轼也高兴,微笑着道:“欧阳公谬赞,胜我者多矣。” 苏颂摇了摇头,道:“曾巩算一个。其余者,要么停滞不前,要不耽于俗务。章子厚,李邦直都是如此。” 章子厚,既章惇。邦直,李清臣的字。 这两人,同样都是大才子,而今在学术上的造诣也不差,但他们两人的心思不在学术上,所以并没有那些大家特别的建树。 他们经义文章都很出众,可不喜诗词歌赋,反而不如苏轼文名之盛。 苏轼这些年的诗词歌赋,传遍大江南北,门下的苏门四学士,名动大宋。而苏家三父子,时称‘三苏’,一门三名士,着实是古来罕见! 苏轼见苏颂提到了章惇与李清臣,稍稍沉默,道:“相公,朝廷要出兵大理了。” 苏颂自然也知道了,朝廷里的大小事,鲜少有瞒过他的。 苏颂双手握着茶杯,道:“其实,在去年,我就隐约感觉到官朝廷有这个心思。” 苏轼顿时面露沉色,坐直身体,道:“也就是说,并非是大理逆臣篡位,朝廷应大理段氏要派兵,而是,官朝廷一直有这个想法?” 苏颂点点头,神情也默然,许久之后,道:“子詹,你我,都跟不上朝廷的想法了。我知道你来找我的目的,我要告诉你,当今的朝廷,并不是我们认为,或者想象,想要的那种。朝廷勾勒出的未来,还只是冰山一角。” 苏轼面色不变,越发严肃,道:“相公,现在,内忧外患,已经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不管是‘三国伐宋’,还是江南西路,都是一个巨大的危险,一个处理不好,就会是滔天大祸!辽国入侵,内乱又起,一不小心,就是唐末乱象!” 唐末之后,是五代十国,那真的不是一个‘乱’字可以形容的,大宋建立于五代十国之上,对五代十国,尤其是唐末的悲剧,有着深刻的警惕! 苏颂见苏轼好像坚定了什么,道:“官家的耐心是有限的,章子厚对你是一忍再忍。如果你执意去反对这次出兵,你就又要去西湖游山玩水了。” 苏轼脸角抽搐了一下,神情挣扎又迟疑。 他的本意不是这样,他想为朝廷,为大宋做事情,可他与大宋朝廷,格格不入,从神宗朝到现在,一直如此! 良久,苏轼叹了口气,有些颓然的道:“相公,您说,为什么,我到底错在哪里?朝廷就是容不下我?” 苏颂是知道苏轼的仕途的,苏轼才华惊世,同样的,他的仕途坎坷,古来少见。 詹州,是大宋最偏远之地,迄今为止,只有苏轼一个人被流放那么远。 还是在元祐,高太后垂帘听政,‘旧党’把持朝政的时候。 苏颂轻轻转悠着茶杯,道:“出去走一趟吧,认真做点事情,不要掺和这些是是非非。” 苏轼深吸一口气,越发沉色的道:“相公,就不想阻止吗?苏相公,文相公,加上王相公,还有下官,并不是一点事情都做不了。” 苏颂忽然笑了,道:“你不是不懂,你是执念入骨。” 苏轼直直的看着苏颂,道:“下官说服不了相公,告辞。” 说着,他就站起来,向外面走去。 咨政院来来往往,大小官吏不少,见到苏轼,都客气的行礼。 苏轼全然不理会,大步离去。 苏轼刚刚走,户部侍郎吴居厚,就一脸憨笑的走进来,抬着手道:“苏相公。” 苏颂头也不抬,自顾摆弄起身前没有动过的棋盘,道:“你听到了?说说这位苏尚书为什么不容于朝廷?” 吴居厚肥胖,面色憨厚,一双小眼睛,任谁看去,都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富贵士绅。 吴居厚坐在苏颂对面,笑呵呵的道:“下官什么都没听到。苏相公,咨政院卡了户部的一项预 算,下官想来问问,什么时候能够过审。” 苏颂摆放着棋子,道:“咨政院就是审核一下,说白了,就是知道,备案,根本没有权力阻止户部什么,吴侍郎亲自过来,是什么意思?” 吴居厚脸上憨厚的笑容就更多了,双眼眯成一条缝,道:“苏相公说的是哪里的话?官家一直告诫下官,要尊重苏相公,敬畏咨政院。大相公也说了,咨政院的意见,要充分应承,必须了解清楚。下官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苏颂岂会相信吴居厚,淡淡道:“你那笔钱二十万贯,是从哪里来?去的是兵部,可兵部摊子那么大,去信你户部几次都不给个详细,你叫我怎么盖印?” 吴居厚一怔,又恍然的连忙道:“是下官的错,肯定错漏了信件。是这样,这笔钱,是户部从民间借的,利息一分五,为期一年。去的是水师,一个是新建战舰,购置火器,还有添一些春衣。” 苏颂道:“我翻看户部送来的账簿,从去年开始,拨给水师的,超过了三百万贯,真的需要这么多吗?” 吴居厚眨了眨眼小眼睛,故作叹气的道:“苏相公也知道,水师从无到有,处处都是钱,户部也为难,要兵部省着点花,可他们还是一而再的催,又有官家撑腰,下官是东拼西凑来的,着实没办法啊。” 苏颂道:“我管不到你们户部,但你们户部钱的来路,去处,必须要清楚。咨政院会专门设立一个审计房,用来设计户部的支出,必要的话,还要地方上的反馈。杜绝其中的上下其手,确保用到实处。” 吴居厚胖脸动了动,忽然说道:“下官听说,苏相公有两位重孙也参加了这次恩科?” 苏颂在棋盘上摆好了一个残局,抬头看向吴居厚,道:“章子厚让你来的?回去告诉他,我不拦他,但他该做的要做到位,不要让我抓到把柄。”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一章 内外 吴居厚见苏颂这么直接,只能笑呵呵的陪着笑。 这位老相公,看似看似是一个老好人,不显山不露水,可他要是想给你添堵,绝对有一百种方法! 这些方法,一半你看不见,另一半你看见了还没辙。 吴居厚看着残局,伸手拿起摆子,落下一颗,依旧笑呵呵的道:“苏相公,对于咨政院的名单,您老怎么看?” 咨政院还在试行阶段,暂时定为加上苏颂在内,总数四十九人。 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名单,是由章惇代表的朝廷拟定。还有七个是给大理寺,御史台与刑部这三法司的,其余的,是由苏颂决定——这是赵煦给他的特权。 这些名单,最后需要苏颂确定,上报赵煦御准。 苏颂看着吴居厚的落子,拿起黑子轻轻落下。 吴居厚看了眼,顿时有些为难了,手里拿着棋子,嘴上道:“苏相公,有些事,拖不得,早日定下,咱们都安心。下官还得去江南筹钱,不日就要离京。” 苏颂见他不落子,拿起茶杯,道:“你们现在,可真是忙。” 吴居厚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地方,落子后,表情挣扎,叹了口气,道:“没办法。上面定下了太多事情,拿着鞭子抽,我们是日赶夜赶,片刻不敢停。以往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吴居厚的话,亦真亦假。 苏颂看着棋盘,道:“你这一手,是死路。章子厚提名的人,有几个性情浮躁,用事暴烈,不符合咨政院的规矩,我不同意。另外,国库的支出,近两年的,咨政院都要审计。除非官家特批,其他的,一分一毫我都要知道来路与去处。” 吴居厚看着棋盘,表情越发纠结了,道:“我得回去问问梁尚书,近两年支出的太多,大大小小,近两万万贯,户部也得整理后才能送过来。” “多晚我都等。”苏颂落子道。 吴居厚不想在下了,站起来,抬手道:“是。下官告辞。” 苏颂伸手,拿起一个个棋子,恢复棋盘。 这会儿,苏轼刚刚回到工部,就遇到了文峰成。 文峰成恭谨的抬着手,道:“东坡先生,太爷爷有几句话,让晚辈带给您。” 苏轼倒是认识文峰成,神色和缓一点,道:“文相公想说什么?” 文峰成始终抬着手,道:“太爷爷说,善水莫争c内不得而外取c不做口舌之争。” 苏轼默默品味着这几句话,面色不动的道:“告诉文相公,我知道了。” “晚辈告辞。”文峰成抬起手,转身离去。 苏轼看着他的背影,眉头深深拧起。 苏颂要他不反对,文彦博要他出京。 两位大人物偃旗息鼓,要他怎么办? 朝廷里纷纷扰扰,但该做的事情,还是有条不紊的继续着。 第二天,是恩科的第二场。 果然,如沈括所料,进考场的人数,陡然少了数百人! 这种情形,已经不止是党争的缘故,还有士绅阶层对当朝的不满,对于‘绍圣新政’的不满。 自然,也不是只表现在抵制科举上。 贡院。 沈括坐在椅子上,手里翻着没来的名录。 这些名录,除了姓名,年纪,还有籍贯。 不多久,沈括就拧眉,神情有些不太好看。 “怎么了?”李清臣巡视一起走回来,看着沈括有些阴沉的脸色问道。 沈括将手里的名录递过去,压着怒火,声音低沉的道:“你看看,今天缺席的,六成是江南西路与开封府的。” 李清臣一怔,拿过来,只看那些籍贯,只是扫了二十几个,他脸色一沉,猛的合上,冷声道:“必然是有人恶意串连的!正好,就拿你们开刀!” 沈括看着他,道:“你想怎么办?” 李清臣道:“这份名单上的,通通禁止科举十年,所有关的亲族,一样。” 沈括动容,道:“此事牵连甚大,你要小心。” 十年寒窗只为一朝显名,要是禁考十年,绝大部分人得废掉! 那就是一生! 李清臣看向一个个考棚,语气冷漠,道:“他们想要所谓的公平,那对这些已经在考公平吗?他们既然不甘心特权没有,我就让他们彻底没有!” 沈括暗自叹了口气,有些人,终究是看不清形势。 这位李相公可比大相公激进,他做不了主的尚且极力推动,他做的了主的 ,就更不得某些人与势力了。 沈括道:“有几位,是当朝大人物,要不要甄别,问一下,看看是否有特殊情况?” 李清臣坐下,随手的倒茶,道:“不用了,让他们来找我。” 沈括见状,就没有再说。 李清臣坐下休息,喝着茶,等会儿,还得继续去巡视。 一个个考棚里,孟唐,李纲,文峰成等一众士子,正在奋笔疾书。 这是绍圣元年的第一次恩科,背景是‘绍圣新政’伊始,谁都能知道,这是一个巨大,千载难逢的机会! 与此同时,枢密院。 章楶正在规划出兵大理的事情,这时,一个小吏跑进来,低声道:“相公,从辽国中京传回来的。” 章楶看了眼外面,摆了摆手,伸手打开看去。 只见上面是一行小字:王释见帝欲和帝愈危。 章楶看着,神情冷静,片刻,他就放到登上给烧了。 皇城司,擎天卫都在辽国布置了暗探,章楶比他们更早。 ‘王释见帝欲和帝愈危’这十个字,没有标点,章楶还是看懂了:王存获释,见到了辽帝,辽帝欲谈和,并且辽帝病重! 章楶仔细的思忖一阵,出了枢密院,来到垂拱殿。 君臣对坐,待章楶说完,赵煦有些讶异,道:“擎天卫,皇城司都还没有消息,卿家确定?” 章楶躬身,神色如常,道:“这个人,是臣早年驻守河东路时埋下的,不曾想有些发展,臣也感觉到意外。” 赵煦微微点头,面带一丝笑意,道:“看来,他们也承受不住了。” 章楶道:“辽国有内乱,李夏有我大军压境,吐蕃混乱不堪,最终的压力,都在辽国,辽国国内纷纷扰扰,他们不想开战,也在意料之中。” 赵煦心里飞速计较着,转而就道:“既然辽帝找到了台阶,咱们就让他下来吧。传信种建中,折可适,低调一些。再命郭成回京,让他去水师。”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二章 水师 郭成,上一次在平夏城的守卫战中,表现的极其扎眼。 他用两万人马,抗住了西夏二十万大军的疯狂进攻,足足一个月。不但守住了,还让西夏损失惨重。 可以说,平夏城的守卫战,已经决定了那一战的胜负。 章楶,章惇以及朝廷诸多官员,都对郭成评价极高。 赵煦也很喜欢他,这个人,沉稳,知兵,行事有章法,去水师,最适合不过。 郭成去水师,赵煦与章楶有共识的。 章楶听着,道:“是。枢密院这边下令。只是,成都府路,是否依旧准备开战?” 赵煦神色认真的看向章楶,道:“青塘地区地区,比李夏的那一片更重要。物产上,战略位置,都十分重要!青塘地区,朕要尽早拿回来!” 大宋的版图相较于以往的大一统王朝,缩水太过严重了,传统的中原统治地区,不少地方都还在异族手里。 章楶见赵煦坚持,便道:“臣领旨意。” 赵煦刚要说话,有个黄门,拿着一个信鸽出现在门外,道:“启禀官家,秦凤路路的飞鸽传书。” 陈皮一见,连忙上前,将信封拆下来,递给赵煦。 赵煦摊开看去,不由得怔神,继而笑着递给章楶,道:“好消息。” 章楶拿过来看了眼,面露异色,道:“李乾顺秘密派人去秦凤路,绕过了李夏朝廷?” 赵煦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心情越发舒爽,笑着道:“李乾顺也不傻,辽人那边,怕是先给他透了口风。” 章楶看着这简单的,写了二十多字的字条,道:“官家,李乾顺主动上贡品,看来,李夏这边,确实不用再施压,可以有一段时间消停了。” 赵煦满面的轻松表情,道:“既然李乾顺要上供,那说明他确实没胆子再敢挑衅我大宋,至少短时间是这样。吐蕃那边,并不用担心什么;大理更不用,咱们的精力,可以全部集中于推行‘绍圣新政’了。” 章楶沉吟一阵,躬身道:“官家,南大营还在筹备中,江南西路引起的动静太大,臣恐会有些意料之外的变数。” 章楶说的变数,其实是指‘民乱’。 大宋看似富饶,实则是一种极端的贫富悬殊,对百姓压榨几乎到了极点。 赵煦目光看向门外,道:“除了江南西路,其他各路的‘新政’推行缓慢,朕可以理解,也能容忍。若是他们能将减税减赋落实下去,百姓必然大松一口气,又会有什么乱子?” 章楶没有说话。 大宋的痼疾太多,不是朝廷政策好,百姓就能获利。朝廷的减税减赋,能落实一成就算谢天谢地。至于减税,怕是一成都落实不下去。最终获利的,还是那些上上下下的大小官吏。 赵煦摇了摇头,道:“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卿家,这两件事,你与大相公他们通报一下,拿出一个应对方案来。李夏,辽国应该能和平一段时间了。吐蕃的和平,要打出来。大理的事,是顺手而为,没有多大困难。这两件事,今年要解决。外患解除,有了这个和平时间,咱们可以全心全意的推行‘新政’了。” “臣领旨。” 章楶站起来,抬着手,而后告退出去。 赵煦看着他走出去,心里越发的长舒一口气,与陈皮笑着道:“这两件事解决,朕就可以轻松的出京了。” 陈皮微微躬身,没有说话。 赵煦开心了,看着门外明媚的阳光,站起来道:“走,出宫走走。” 陈皮跟在赵煦边上,道:“官家,去哪里?” 赵煦一边走,一边想,道:“贡院去是晚了,皇家票号暂时不用担心。我听说,是不是有一个游园会?走,去瞧瞧。” 陈皮微惊,连忙道:“官家,那可都是烟花之地。” 所谓的‘游园会’,自然不能是一群读书人光在理谈诗说赋,针砭时弊,自然得有美女陪同。良家女子谁掺和这些事,自然是青楼小姐,并且还得是名妓,才能衬托他们的身份。 这与赵煦想的就有点不一样了。 要是一群大老爷们在那用艳词秽语挑衅名妓,怎么看着都膈应,怎么能加入其中,探听一下他们的想法? 赵煦站在屋檐下,左思右想,道:“去军器监转转吧。” 军器监,是兵部之下,只要负责兵器研发与制造。 赵煦对火器情有独钟,一直在给军器监倾斜资源,又加大压力,希望生产出,符合现在科技又能引领世界的前沿武器。 陈皮应着,连忙安排人。 在赵煦出宫的时候,枢密院c兵部与政事堂的头头脑脑正在开会。 开会的主题,就是大宋的战略转移。 辽国暂时无需担心,主要精力,将放到江南。 章惇,章楶,蔡卞,许将,林希,李清臣,自然,也有文彦博。 一众人在讨论着,涉及到军事,财政,人力物力等方方面面,不是一言而决的事情。 这种时候,没有一言堂,你一言我一语,不紧不慢,诉说着各自的看法。 章惇听得多,说的少。最主要说话的,反而是章楶与蔡卞。 战略南移,是朝廷一直在做的事情,只不过,现在终于可以确定,北方可以暂时获得一段时间的和平,他们可以放心的将精力转移。 裴寅坐在不远处,安静的记录着。 他没有说话,笔端不停,同时也在思考。 从这些大人物的交谈中,诸多事情被确定了下来。 北方各军,将会逐步后撤,除了一部分留作监视作用外,大部分会回驻地,进行‘军改’的深入以及加强训练。 折可适,种建中等人,将会回京,进行汇报以及接受下一步安排。 这些举动,将省下来相当一部分钱粮,这些钱粮,将会转移给水师。 ‘郭成去水师?’裴寅若有所思。 水师,朝廷一直没有太放在心上,一直是官家在一力推动。现在郭成这位备受看重的帅才去水师,说明水师即将得到进一步发展。 ‘整合税赋,设立单独税赋衙门’ 裴寅暗自思索,这件事,他一直知道,这是没想到,这么快提上日程。 之前大宋的赋税,由户部管理,后来户部被拆分,出现了三司衙门,而后又有转运司,现在,又出现新的衙门了?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三章 三点 大宋朝廷在剧烈运转,一系列大事件,在外界还完全无所觉的情况下,悄然发生。 大宋经过一系列秀肌肉,强硬的军事举动,迎来了短暂的北方疆域和平。 现在,朝廷要集中极力,解决江南西路的事情了。 而在这段时间,备受瞩目的绍圣元年的恩科,三天的考试,终于顺利结束。 在严密的控制下,没有出现什么幺蛾子,两千五百多份考卷,集中在翰林院,一群早就确定的阅卷官,加班加点的开始阅卷,打分。 李清臣,沈括是大小主考官,他们坐镇翰林院,盯着这些阅卷官,处理着各种纠纷,调和着打分的矛盾,同时将一些高分的拿到身边,细细观摩。 “这个,应该是毕渐了。” 沈括看着手里一份考卷,递给李清臣。 李清臣拿过来看了眼,一边计算分数,一边直接看向论述部分。 只是片刻,李清臣就微笑着道:“应该是他的。” 沈括站着李清臣桌旁,接过茶杯,喝了口茶,感慨的道:“这一甲有了一个,另一个,应该是岑穰了。” 李清臣展眉,多日难得有笑容,道:“毕渐在政事堂做事,很得大相公与几位相公赞许,行事稳妥不乏锐气,也很有见地。” 沈括是知道的,喝着茶,笑容满面。 当初,毕渐,岑穰,赵谂等年轻才俊备受急缺人才的诸位相公的青睐,是以争抢着拉到身边。 赵谂大逆不道,肆意胡言乱语,更是干出了在房间里称帝,建年号的荒唐事,被满门处决外,其余人的发展,都很值得期待。 这一次的恩科,就是他的踏脚石。 沈括与李清臣都很轻松的笑,除了得到这些人才外,也是因为他们没有看走眼,手里将有大把的人手可用了。 这时的垂拱殿。 章惇,章楶,文彦博,许将,林希五人坐在下面,与赵煦说话。 赵煦神情舒缓,笑容都抑制不住了,道:“陈皮,给诸位卿家通报一下。” 一众人的目光,落到了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陈大官脸上。 陈皮面色如常,上前两步,躬着身,道:“诸位相公,擎天卫,皇城司接连送回消息。王相公已经从辽国的鸿胪寺出来,见过辽帝,可以确定,辽帝有意讲和,不会开战。另外,种建中,折可适二路行军总管也回信,说是辽军以及李夏都在收缩兵力。李乾顺的国书,折总管已经看到,各项贡品,黄金五百两,白银一千两,钱一万贯,牛羊各一千,良马五百等,都已在路上” 在场的五人,哪怕是一向不露声色的文彦博,惯常面无表情的林希都面露笑容。 他们也不想与辽国大打开战,与大宋的国策相悖。 现在,所谓的‘三国伐宋’瓦解,辽国不想打,那他们就能放松下来,集中精力与国内的变法改革了。 陈皮说完,缓缓后退回去。 赵煦看着一众人有些惬意的表情,也有些得意的道:“诸位卿家说说?嗯文卿家,你来说说?” 文彦博手里拄着拐,有些勉强的坐直身体,躬身道:“官家,臣认为,辽国既然不愿意开战,那么互市的可能性就大增。不妨,先赠送一些瓷器丝绸布匹等给辽国,以示诚意。” 赵煦微笑,道:“卿家果然老成谋国,这样,不止是给辽国,他们那些大臣,都给他们送一些,锦衣华服,奢侈之物,从朕的内库出。” 文彦博微微躬身,又坐回去。 赵煦环顾一圈,看向许将,道:“许卿家?” 许将躬身,道:“官家,臣认为,北方不能大意,该警惕的还得警惕,以防辽人使诈。” 赵煦点头,道:“是正理。北方的战备必须保持住,京城的大营,也要随时做好北上,南下的准备。我大宋,任何时候,都不能马放南山,要时刻保持战备,招之既能战!” “臣领旨意。”许将道。 赵煦又看了看,落在章惇身上,道:“大相公,你怎么看?” 章惇面色严肃,微微侧身,道:“官家,辽,夏现在都已不重要,无非是做一个缓和的举动。吐蕃才是重点,只有打垮了吐蕃,才能进一步震慑辽夏,确保他们不敢乱动,争取更多的和平时间。” 赵煦微顿,面露深以为然,道:“卿家说得不多。吕惠卿有消极避战的情绪,到时候,还得派人去督促才行,诸位卿家觉得,谁去比较合适?” 章楶一直没有出声,闻言道:“臣认为,兵部侍郎李夔比较合适,他与吕惠卿是旧 属,命他带南大营去历练一番,既能给吕惠卿压力,也不会太大。” 赵煦稍稍思索,道:“可以。武院里有些年轻也不错,可以派出去历练了。吐蕃,大理都可以去。错过了这段时间的机会,未来会有些年头不打仗了。” “臣领旨意。”章楶躬身道。 赵煦又看向在座的几人,道:“昨天你们的联合奏本,朕已经看过了。朕要强调三点,第一,变法的决心,朕矢志不渝,诸位卿家也不能动摇,面对任何困难都是如此!第二,对于一切抗法,以各种手段敷衍塞责,人浮于事的行为,朝廷必须展现一致的c坚决的c严厉的态度!这一点,尤为重要!第三,新年新气象,这是改元的第一年,诸事纷杂,人情反复,我希望诸位卿家能抗住诱惑与压力,奋力向前,如果在座的有哪位卿家或者朝廷重臣想要辞官,或者有什么事情被人握住了把柄,朕给机会,只要坦白,既往不咎,让所有人轻装上阵!机会只有一次,诸位卿家慎思,也将话递给其他人。” 五个人连忙起身,齐齐抬手沉声道:“臣等领旨意。” 赵煦的话,有些重,确实也在给他们以及朝廷重臣机会。 在这种时候,谁能清清白白?哪怕你以前是,现在也有无数人往他们身上摸屎泼粪。 赵煦见他们不说话,心里也暗自放松一些。 章惇,蔡卞,章楶,许将,林希这些人,都是洁身自好,对自身有严格要求,并且从王安石变法一路走到现在,真有什么问题,早就暴露了,不会留到现在。 赵煦胸中顿时涌出一抹豪情,拍着桌子站起来,朗声道:“那好,咱们就从江南西路开始,好好整顿江南,还我大宋,一个清朗,强大的未来!”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四章 一甲 又过了三天,赵煦原本会有人来找他‘自首’,令他失望的是——没有一个人! “也好,你们以后出了事情,我就不留情了。” 赵煦随口自语,就埋头批阅奏本。 从全国各地上来的奏本是越来越多,绝大部分是因为‘绍圣新政’推行而出现的乱象。这些乱象,绝大部分是人为,随后地方官就将责任上推,弹劾他人或者要钱要粮。 “就没有一个踏踏实实做事,认真解决问题的吗?” 赵煦批久了,头也疼。 一些事情,他能看的十分清楚,只要这些地方官能主动一点,深入一点就能解决的事,化解的矛盾,就是没人肯去做,事情发生了,他们就开始相互推诿,没有利益的事,绝没人肯上前。 这时,陈皮急匆匆从外面进来,递过两道密信,道:“官家,王相公的密奏,通过皇城司送来的,还有蔡攸的。” 赵煦一直在等着,闻言连忙放下笔,接过来。 他先是打开蔡攸的。 蔡攸的信里,将最近这段时间辽国中京发生的事情,较为详细的叙述了一遍,最重要的,他还是说了他在辽国中京收买辽国大臣,暗查眼线,收集诸多情报,也对燕云十六州进行布置等等事情。 大部分,是表述功劳的。 赵煦看了一会儿,暗自点头,虽然蔡攸是在表功,但关于王存的事,说的也比较清楚。 赵煦放下蔡攸的,又拿起王存的。 王存详细说明了他入辽国后,怎么被软禁,软禁时间的遭遇以及最近见到辽帝,详谈的过程还有结果。 “联姻?” 赵煦看着其中一条,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辽帝居然想与大宋联姻,想要将他的一个孙女下嫁给赵煦! “西夏是你女婿,你却想嫁孙女给我?” 赵煦嗤笑,将这封信扔到了一旁,认真的思索起来。 从王存的心里来看,辽帝的态度还算温和,也有软化的意思。虽然对于‘互市’依旧避而不谈,但两国边境确确实实在同时撤兵,以减缓对峙的紧张气氛。 蔡攸的收集的情报也能看得出来,辽国国力虚乏,第一目标还是剿匪,平乱。 良久之后,赵煦道:“陈皮,你将两封信送给大相公与章相公,按计划行事。” 王存与蔡攸的消息,只是最后一步,赵煦与大宋朝廷早先已经得到消息,确定了一系列计划。 “是。”陈皮应着,拿起两封信,快步出去。 “这样我就可以放心出京了。” 赵煦拍着腿站起来。 辽国是他的心腹大患,只要辽国保持安静,那就没什么能让他耗费心神,不敢离开汴京了。 他站起来,出了门就向后宫。 近来,孟皇后有些伤寒,权哥基本上都在庆寿殿,由朱太妃照管。 没走多久,就遇到了赵幼娥。 这是赵煦最小的妹妹,也十二岁了,是个半大不小的姑娘,朱太妃早早的就在为他选择驸马。 “官家,是去见权哥吗?”赵幼娥背着手,跟在赵煦身旁,伸着头的看着赵煦说道。 赵煦笑了笑,道:“是。你这一天天的没事,尽在宫内瞎跑,不去上课吗?” 宫内有私塾的,皇子,皇女都要上课,只是赵煦亲政后,不止他忙,连带着赵似,赵佖都忙起来,这才没有按时去上课。 赵幼娥噘着嘴,道:“上课没意思,我去找十一皇兄玩。” 赵煦这才想起来,有一阵子没有见到赵佶了,道:“赵佶现在在干什么?” 赵幼娥背着手,几乎是一蹦一跳的,道:“十一皇兄可厉害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先生们都夸他天才绝艳,古来少见。” 赵煦最近太忙,都快忘了赵佶了,闻言也是一笑。 赵佶的才华,确实是古来不多见。 “你这么喜欢他?”赵煦回头看了她一眼。 几个兄弟中,赵煦做了皇帝,外加在宗室改革上,与这些兄弟姐妹的距离是越来越远。赵佖是盲人,原本就与这些兄弟姐妹不亲近,是被孤立的人。 赵似与赵煦,赵幼娥一母同胞,赵幼娥,赵似,赵佶三人曾经着实厮混了一段时间,调皮捣蛋,什么事都敢干。后来三人被赵煦打散,分别留在宫里,送去武院,太学。 其他的兄弟姐妹,赵煦亲近的几个人都不太亲近,原因要归结到高太后垂帘听政期间,甚至之前,都是宫中的一些明暗斗 争。即便现在不提了,也没人会忘记。 赵幼娥嘻嘻一笑,道:“因为他好玩啊。” 赵煦眉头挑了一下,笑了声,道:“走,我也去找他玩玩。” 赵幼娥吓了一跳,刚要拦,陈皮急匆匆追过来,在赵煦耳边低声道:“官家,李相公,沈祭酒进宫了,他们带了今科试卷。” 赵煦轻叹一声,道:“半点不得闲啊。幼娥,你告诉赵佶,过几日我再找他玩。” 说完,就回头向垂拱殿。 赵幼娥连连长松一口气,刚才着实被吓了一跳,她见赵煦走远,连忙奔向赵佶的院子。 赵煦走向垂拱殿,道:“他们定下三甲了?” 陈皮道:“殿下,有一些名次了,具体的还得殿试,官家亲自定。” 赵煦嗯了一声,快步回到了垂拱殿。 李清臣,沈括已经在等着了,一见赵煦从侧门进来就要见礼。 赵煦摆了摆手,道:“坐下说。名次定下了?一甲都是谁?” 李清臣没有坐,抬着手,道:“启禀官家,臣等阅卷,遴选了二百九十二人,一甲三人,分别是毕渐,岑鑲孟唐。” 赵煦正低头喝茶,闻言猛的抬头,道:“谁?孟唐?是国舅孟唐?” 沈括抬着手,神情平静,道:“官家,臣等阅卷,先是糊名,后是分段分批打分,而后汇总,不曾有任何偏袒作弊。国舅孟唐,才华出众,恩科试分居高,臣等不敢隐瞒。” 沈括说着,拿出三道试卷,递上前。 陈皮接过来,送给赵煦。 赵煦没有看试卷,而是在思索。 孟唐如果入了一甲,不管是状元,榜眼还是探花,那绝对是对朝野有巨大的震动。 李清臣怎么会愿意? 赵煦瞥着他,道:“大相公知道了?” 李清臣道:“回官家,臣第一时间送来垂拱殿,还未禀告大相公。”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五章 忌惮 赵煦这才打开三道试卷,试卷上的名字已经被解开。 第一张是毕渐的。 赵煦入眼一看就点头,单说这版面,就漂亮的不像话,比刻印的要整齐,字迹清楚,看的十分舒心。 赵煦慢慢看着,着重是论述部分。 毕渐写了大约二百多字,从大宋面临的困境出发,提出了变法的必要性,紧迫性,同时隐晦的点出了‘绍圣新政’存在的诸多问题,包括:太过武断,急功近利,以及官吏任免中的‘党朋’问题等等。 赵煦看了一会儿,放下毕渐的,又拿起岑鑲的试卷。 岑鑲的卷面不比毕渐差多少,赵煦从头看去,暗自点头,目光落到了论述部分。 赵煦看了眼,忽然双眼微亮。 岑鑲的论述,比较毕渐,似乎更为深入一点。他具体列举了朝廷的弊政,尤其是抓着‘人浮于事’,晦涩的批评祖制,认为变法是时所必须,刻不容缓。 赵煦看了一会儿,放下后道:“年轻的卿家们,还是很有想法的。” 李清臣与沈括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对于考卷,是有选择的,所有反对变法的,通通被排除,被录取的,必然是支持变法的。 赵煦说完一句,拿起孟唐的。 孟唐的卷面,给人一种十分清爽的感觉。字迹娟秀,笔力清脆,像一个姑娘。 赵煦不由得笑了一声,慢慢看着,到了论述。 孟唐的论述,比毕渐c岑鑲写的更多。他引经据典,列举了从古至今的变法而强,点出了‘变’是恒强的根本,固步自封是亡国,改朝换代的祸根。 赵煦脸上笑容越多,这孟唐的论述,确实比毕渐,岑鑲更为完善,有理有据,理应被戳为第一名。 赵煦看了好一阵子,抬头看向李清臣,道:“这一甲,二位卿家是怎么看的?” 李清臣抬起手,道:“官家,一甲应有殿试决定,请官家定下殿试日期。” 赵煦稍稍沉吟,道:“殿试本来是一场极其重要的事,放榜按照计划,在三天后。殿试,就不用了。毕渐为状元,岑鑲为探花,孟唐岑鑲为榜眼,孟唐为探花。” 李清臣面色如常,抬手道:“臣领旨。” 沈括一怔,旋即若有所思。 若是开殿试朝会,孟唐怕是成为焦点,或许又是一番龙争虎斗,为日后埋下更多的祸根。 赵煦又看了眼三人的试卷,道:“这三人,都放到江南西路,今科进士,一半放到江南西路,一半留在开封府与朝廷。以从七品做起,不放主官,以后依列如此。另个,再甄选一些人,放入大理寺。” “臣领旨。”李清臣抬手道。 赵煦目光注视着李清臣,道:“大相公前些日子想要出京,巡视江南西路,被朕驳了回去。这说明,江南西路的事,确实有些严重,朕放心不下,打算提前南下,卿家怎么看?” 李清臣是知道这件事的,神色犹豫的抬起手,一时间竟然没说话。 沈括并不知情,对于赵煦突然跳到这个话题,有些意外。对于李清臣居然不出声,就更是诧异了。 诧异跪诧异,他没有开口。 李清臣犹豫着,还是没有出声。 赵煦慢悠悠的拿起茶杯,道:“卿家有什么想法?” 李清臣这才不得不开口了,道:“官家,北方边境未靖,诸事纷扰,臣认为,官家暂时不宜出宫,请官家三思。” 赵煦放下茶杯,微笑不语。 从章惇开口后,赵煦就感觉到,这帮大臣,大概率是不想他出宫了,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么快达成了默契,似乎还挺坚定。 李清臣似也察觉了不妥,抬起手,沉色道:“官家,汴京不能没有官家坐镇,并且,官家出京,天下惶恐,臣等仔细商议,谏请官家留京。” 赵煦忽然看向沈括,道:“沈卿家,你怎么看?” 沈括没有料到突然扯上他,慢慢抬起手,道:“官家,此事,臣认为,当从长计议。” 皇帝出京巡视,那是一件大事!大宋的皇帝,鲜少有出京的,更别说要环大宋一圈。上一次赵煦御驾亲征,让大宋上下心惊胆战,这一次哪怕是在国内转转,可当前如荼如火的情形,依旧令朝野忧心忡忡。 赵煦再次看向李清臣,道:“李卿家,这件事无须再议。你带着考卷去见大相公,定下名次,尽早发榜。另外,朕出京,带大内禁军三千,先走威海,而后到苏州府,接着是泉州,而后到广南西路,再去江南西路,成都府路,而后 再去秦凤路,河东路,而后回京。” 李清臣见赵煦将过程都说了,知道反驳不了。并且,让他去见章惇,就是要他转达态度了,抬着手道:“是,臣领旨。” 沈括不说话,他一直游离在朝廷之外,不会掺和太多。 赵煦压住了李清臣,就转头向陈皮,道:“将孟唐叫入宫,晚上陪我跟圣人用膳。” “是。”陈皮应声。 赵煦又看着李清臣道:“毕渐,岑鑲以及二甲前十,请大相公接见一下,在身边待一阵子,四月初,再放官出去。” “是。”李清臣道。不能阻止赵煦出京,其实对他或者章惇以及‘新党’来说,并没有什么意外,他们本来就没有抱多大希望。 眼前这位年轻官家,在很多事情上表现的无所谓,甚至是对于权力,都展现了前所未有的大度。 但是! 在他所坚持的事情上,没人能劝得动,以至于曾经一度到了‘帝相决裂’的边缘。 等李清臣,沈括走了,赵煦拿着茶杯,轻轻喝了一口,双眼微微眯起,道:“陈皮,你说,‘新党’,是不是该敲打一下了?朕感觉,怎么有些尾大不掉之势?” 陈皮神色惊变,立马低头躬身,大气不敢喘,一个字没敢说。 赵煦瞥着他,笑了笑,道:“朕就是随口说说。去吧,请圣人亲自下厨,咱们晚上在仁明殿吃。” “是。”陈皮声音平静如常的应着,转身从侧门出去。 刚刚走出侧门,陈皮就拿出一块手绢,悄悄擦了擦而后渗出的冷汗。 他素来知道朝局诡谲,危机重重,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可刚才赵煦那一句话,还是吓了他一大跳。 若是‘新党’真的引起了年轻官家的忌惮,朝局大变,就在眼前! ‘新党’现在盘踞朝廷,正在推行‘绍圣新政’,轰轰烈烈之势,比神宗年朝严重十倍! 要是‘新党’这个时候被清盘,那后果简直不可想象! 陈皮不敢多想,擦了几下,急匆匆去往仁明殿。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六章 新格局 与此同时,青瓦房。 李清臣与沈括,将刚才在垂拱殿发生的事,与章惇,蔡卞细细的转述。 蔡卞坐在椅子上,道:“这件事,不出我们的意料。我们表明一下态度就行了。” 对于赵煦出京巡视,他们确实需要阻止,却也知道有心无力,只能这样谨慎的表达态度。 章惇倒是不在意,看着李清臣与沈括,道:“既然官家不想开殿试,那就不开,尽早定下名次,准备发皇榜。另外,太学以及南太学的事,要继续推进,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我们现在要抢时间。” 沈括道:“下官明白。大相公放心,对于各路府州县的学政的整顿,国子监以及联合了御史台,吏部,礼部并与地方巡抚,知府衙门等配合,相信用两到三年就能整顿完毕,到时候,就能形成由下而上的育学体系,再有三到五年,每年就能培养上百万的读书人,我大宋,将再也不缺人才!” 蔡卞正要喝茶,忽然正色道:“这个不是我们的目的,我们的目标是‘人人能读书,人人可识字’,在修整好学政后,还要进行扫盲,对不读书,不识字的人,给他们机会!不能局限于年轻人,更不能划定某些人能,某些人就不能!对于那些条条框框,政事堂会一步步拔出,国子监必须要有清醒的认识!” 沈括连忙抬手,道:“下官受教,谨遵命令。” 章惇道:“虽然说,用两三年已经很快了,但要是能再快一点就要快一点,我们现在有时间,也缺时间,趁着我们还能做事,就尽可能的多做一点。” “是。”沈括抬着手转向章惇。 李清臣听着这话,沉色不语。 章惇的话好像是在说,他们年纪大了,趁着身体还行多做点事情;可是不是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危机感!? ‘新党’现在看似风光,掌握朝堂,得到了官家前所未有的信任与支持,掌握着巨大的权力,但是,‘元祐更化’一直是他们心中的刺。 他们不止是担心未来,未来的孟皇后,未来的皇帝,还有不久的将来。 官家给了他们前所未有的信任,可这种‘信任’时时刻刻在经受考验,没有人知道,官家会不会哪一天突然转变态度。 神宗年间以来的教训,太过深刻! 章惇说完,转向蔡卞,道:“元度,我是出不去了,你在官家离京之前,先去一趟江南西路。” 蔡卞应着章惇的目光,瞬间会意,坐正身体,认真的思索再三,道:“好。不过,事先得与宗泽等人讲清楚,说明白。” 章惇剑眉微动,沉声道:“这件事,我来办,你这一趟,万不能出岔子!” 蔡卞点点头,道:“你放心,我会” “下官请命,与蔡相公一同去。”突然间,李清臣插话。 沈括本来还不明白,可李清臣这一开口,他陡然明悟了。 神宗年间的‘王安石变法’,本也轰轰烈烈,神宗皇帝极力支持与推动。可在一系列乱象面前,逐渐动摇,以至于两度将王安石罢相。 若是,当今的年轻官家,看到了下面的乱象,会不会也心思动摇,重演旧事? “不用。” 不等沈括想更多,章惇就淡淡道:“你留在京里。王存不日就会回京。官家还与我提了一口,开封府的地位要提升,曹政应当正式拜参知政事。” 李清臣张嘴要说话,一时间又没说出口,看着章惇怔怔出神。 蔡卞拿起茶杯,也没有说话,心头默默思忖。 现在的朝局,越发的复杂,莫测了。 苏颂执掌咨政院,文彦博,王存列位政事堂,外加一个苏轼掌握的工部,这是一股难以忽视,并且已经可以影响他们施政的力量了。 朝廷里的大人物,如果真要排位的话,大致应该这般:章惇,苏颂,王存,蔡卞,文彦博,林希,许将,李清臣,外加一个即将拜参知政事的曹政。 正好对应了九人! ‘这就是官家想要的朝廷格局吗?’ 蔡卞暗自揣度着。 现在的朝局,看似纷杂,却也是有条理可追,全部都是宫里那位年轻官家一手推动。 蔡卞又想到了六部的其他几位尚书。 工部尚书苏轼,刑部尚书来之邵,户部尚书梁焘,在现在的体制下,这三人是最有资格入政事堂的。 能力,品行,声望都可以,但九人格局已经形成,这三人是不是,就进不来了? 蔡卞想了许久,还是暗自摇头。 那位年轻官家的心思,不止是他琢磨不透,哪怕是章惇也难以看清楚。 蔡卞能想到的,李清臣多多少少同样能想到,微微点头。 章惇转而面露一丝轻松笑意,道:“今科的进士还是有很多不错的,是该见见。就在太学里见,沈祭酒,你安排一下,放榜的三日后,我们几位政事堂的辅臣都去,既是对今科进士的勉励,也鼓舞后学。” 沈括抬起手,笑着道:“大相公说的是,下官回去就做安排。” 章惇又看向蔡卞,道:“元度,你再找曹政聊一聊。放榜之前,政事堂会开个会,由你来举荐,而后官家会下诏,让他将开封府的事,做些安排,主要精力,要放到政事堂来。” 蔡卞道:“好。春耕就要开始,我还得下去看看,官家要提前出京,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章惇道:“我来,邦直,你去见苏相公,请他的大印松一点,必要的话,请他吃顿饭。” 李清臣想了想,道:“苏相公倒是知道大局,不会与我们太为难,我担心的是王相公回来之后。” 王存回来,‘旧党’的势力大增,情势可能会发生他们无法预料的变化! 砰 蔡卞将茶杯放下,冷哼一声,道:“没什么可担心的。朝廷自有规矩,我们要按规矩办事,他们更要!要是谁乱来,就拉出来,树个典型!我看他们不要脸到几时!” 章惇余光注视了他片刻,道:“官家之前与我说,想要给政事堂建一个正式的衙门,我婉拒了。但人越来越多,政事堂确实坐不下,裴寅,你待会儿去找陈大官,请他对政事堂扩建,休整一下。” 裴寅上前一步,面色不动,道:“是。”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七章 巧与不巧 晚上,仁明殿。 孟皇后在偏殿里操弄着桌子,准备着今天的晚饭。 孟唐则抱着权哥,正在陪他玩。 权哥长的白白胖胖,抓着孟唐的手,掰来掰去。 孟皇后瞥着,笑着道:“待会儿官家来了,你与权哥稍微远一些。权哥谁抱都行,就是官家抱就闹,也不知道为什么” 孟唐倒是很喜欢这个大侄子,孟家就他们三人了。 孟唐抬头看向孟皇后,道:“姐,官家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孟皇后的手一顿,没有说话。 孟唐其实已经有预感了,将权哥抱正坐直,看着孟皇后,轻声道:“姐,是我落第了吗?” 孟皇后其实也不知道,虽然旁敲侧击的询问过陈皮,但陈皮并没有透露。 “不清楚。” 孟皇后情知今晚这顿饭不简单,越发认真的准备。 孟唐神情有些凝色,迟疑,道:“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偏殿里,只有他们三人。孟皇后的手没有停,道:“你参加这次恩科是怎么想的?” 孟皇后一直不希望孟唐参加这次恩科,更不希望他入仕。在皇家票号待着,或者去江南求学都好,就是不能沾染官场。 孟唐犹豫了下,道:“我本来也不想参加的,是蔡相公的人找到了我。” 孟皇后眉头一皱,神色警惕起来。 蔡卞让孟唐参加这次恩科?什么目的? 孟唐看着孟皇后的神色,连忙安慰道:“蔡相公不是那种背后算计他人的人,他找的也不只是我,大概是因为不想这次恩科太过难堪。” 这次恩科的参考人数,相较于往年,差点腰斩,着实是令朝廷的脸面十分不好看。 孟皇后是历经风雨,现在还在风雨飘摇中的人,哪里会信这样的鬼话。 她深吸一口气,满脸肃色的道:“待会儿官家来,若是问你,你就说想留在皇家票号,至于落第不落第,外放不外放,朝廷那些人的想法,你不用顾忌,我来为你料理。” 这是她唯一的弟弟,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孟唐跳入火坑。真要是跳进去,她再想搭救就晚了! 孟唐表情越发犹豫了。 孟皇后知道他的想法,顿时冷声道:“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还有,章家姑娘的事,你给我收点心!” 说着,她走过来,将权哥抱起来,放到一旁的四方小床内。 孟唐连忙站起来,道:“姐,不是我想做官,可我” “够了!” 孟皇后怒视着他,道:“我说了,这件事,你听我的!” 孟唐不想忤逆她姐姐,默默一会儿,道:“好。” 看着孟唐颓然的神色,孟皇后没有说话,绷着脸,继续忙着饭桌上的事。 孟皇后自然知道孟唐心里所想,没有一个男人不想科举入仕,没有一个男人不想步入官场,一展宏图,封侯拜相。 孟唐出自孟家,孟家当初多显赫额? 爷爷是高太后亲信,执掌殿前司,孙女更是当朝皇后,显赫的已无以复加! 孟唐怎么可能甘心在皇家票号做一个账房先生? 但是孟皇后已经下定决心,不能让孟唐入仕! 一旦孟唐入仕,对孟唐,对她,对权哥,都是不可预测的巨大危险!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你们姐弟不聊天的吗?” 忽然间,赵煦笑着迈步走进来。 孟唐,孟皇后连忙起身见礼。 赵煦摆了摆手,径直来到小床边,将权哥给抱了起来,逗弄着道:“权哥,想父皇没有?” 小家伙怔怔的看着赵煦,而后就转脸看向孟皇后与孟唐,脸上写满了‘求救’二字。 孟皇后微笑着走过来,道:“臣妾刚刚还与慕古说,落第就落第,不如安心去求学,以后再好好考,他还年轻,不急于一时。” 孟唐躬着身,站在孟皇后身后,没有说话。 赵煦抱着权哥,看向孟唐,道:“没有落第。中午的时候,大小主考官来找朕,定下了一甲。慕古的答卷很不错,本来应该能挣个状元,榜眼的。到底是国舅,若是得了榜眼,状元,难免有人说闲话,朕就压了压,定下了探花。慕古,你会不会怨朕多事?” 孟皇后与孟唐都是一怔。 孟唐,一甲第三,探花? 这怎么可能?‘新党’那些人怎么可能答应! 孟皇后陡然醒悟,抿了抿嘴,静静的看着赵煦。 能迫使‘新党’改变想法,录取孟唐的,只有眼前的官家了。 相比较与孟皇后的忧心忡忡,孟唐则是惊喜交加,连忙抬手道:“臣不敢。” 赵煦颠着权哥,看了眼桌上的菜,道:“那就好,坐下说。” 孟皇后瞥了眼孟唐,随着赵煦坐下。 孟唐收到了孟皇后警告的眼神,表情变了变,小心翼翼的坐在赵煦对面。 赵煦将权哥放在双腿间,看向孟唐道:“也不用瞒你,你的录取,虽是朕给几位相公说话了,但你不要小看几位相公,他们的心胸没有那么狭隘,有些事,朕都不计较了,他们也不应该计较,安心就好。” 孟唐极力保持平静,道:“是。” 孟家是铁杆‘旧党’,孟皇后又占据这么重要的位置,已经不是心胸大小的问题了。 孟唐得了今科探花,在朝野必然会有无数暗流涌动。 ‘旧党’的不断回归,这位‘旧党’国舅又得探花,会向朝野传递什么样的讯号? 赵煦从孟皇后手里接过茶杯,与她道:“你也放松一些,不必要那么紧张,好像有人时时刻刻盯着你,要害你一样,即便有,有朕在,莫怕。” 赵煦,是孟皇后最大的依仗,是她能走到今天的支柱。 孟皇后展颜一笑,道:“臣妾知道。” 赵煦见她俏脸如画,也笑了,将不安分的权哥抱着站起来,道:“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朕是信的。慕古,你得了探花,有什么想法?” 孟唐身体一紧,先是看向赵煦,而后又悄悄看向孟皇后。 孟皇后神色不动,手里还在忙活,应着孟唐的目光,全是严厉警告。 孟唐犹豫着,不等他开口,忽然赵煦又道:“你与章家姑娘的事再等等,大相公那边还好说,章相公有些固执,朕找机会,再劝劝。” 孟皇后轻轻给赵煦盛了碗菜,一直没有插嘴。 她其实知道,赵煦一直在尽力弥合‘新旧’两党,企图打造团结的朝廷,孟唐与章家姑娘的事,好巧不巧。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八章 九位 孟唐对赵煦躬着身,神情越发的别扭。 他自然希望入仕,也很想娶的心上人,可他不是普通人,牵扯了太多! 入仕有‘新党’这座巍峨不可攀的大山,还想娶‘新党’魁首家的姑娘,简直是天方夜谭! 面对着孟皇后不动声色的警告,孟唐心里挣扎再三,躬着身道:“官家,臣想去游学。” 赵煦仿佛无所觉,给权哥小嘴塞点吃的,道:“你又不是一心治学的人,刚刚及第,游什么学。十三弟我派去了广南,随种师中一起出征大理,你也去吧,混点资历,回来去江南西路,去周文台手底下,好好学学。” 孟皇后神情越紧,心头反复再三,还是与赵煦轻声笑道:“官家,广南偏远之地,又要打仗,臣妾就这一个弟弟,能不能留在京里?” 赵煦伸手给权哥擦了擦下巴,目光平静的看向孟皇后。 孟皇后神色微紧,连忙道:“官家,臣妾不是这个意思。慕古,不适合做官” “孟唐,你说。”赵煦转向孟唐。 孟唐神色畏惧变幻,见孟皇后没有再给他眼色,暗自咬牙,道:“臣,听官家的。” 孟皇后正转头弄饭菜,背对着赵煦的眉头紧拧,神情化不开的凝色。 赵煦这才微笑着点头,道:“男儿就应该有些梦想,不能一心退缩,躲避,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圣人的亲弟弟,是朕的小舅子,要是有什么人欺负人,受了气,尽管来告诉朕,朕为你做主!” 孟唐绷着脸,躬身道:“谢官家。” 这会儿他的,心头是千头万绪,无数杂念。他从未想过,他会是这次恩科的探花,更没有想到,赵煦已经为他安排好了前程。 赵煦这才满意的笑了,道:“待会儿,你去枢密院,青瓦房见见二位相公,也不要多说什么,就是闲聊。你是当朝国舅,拿出点气势来,咱们家还用怕着谁?” 孟唐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只能低着头道:“是。” 孟皇后已经恢复过来,微笑着将一碗菜递给孟唐,道:“官家的话记住了,认真做事,不要多想其他。” 孟唐看着孟皇后表情微笑,眼神严肃警告,心里如坠大山,只能硬着头皮道:“是,我记住了。” 孟皇后坐回来,看向赵煦怀里的权哥,道:“官家,给我吧。” 赵煦道:“没事,我来喂。对了,幼娥的事,你是长嫂,也得上上心,母妃那么挺愁的。” 孟皇后轻笑着道:“母妃是挑花了眼,那么多贵公子,着实不好选,昨晚臣妾还与母妃说了,认真看几个,再过两年再定,母妃却说今年就要定” 赵煦正给权哥喂饭,闻言摇了摇头,道:“都太急了,从容一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宋进入了一种快节奏的氛围中。 宫内,宫外,政务,军事,乃至于宫内公主的亲事,都急切了起来,仿佛未来会有什么惊天大变,着急忙慌的要早日定下来。 孟皇后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官家,九弟也到了年岁,是否该安排亲事了?” 赵煦一怔,陡然惊醒,道:“是啊,赵佖还没婚配,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你什么人选?对了,赵佖虽然是个盲人,但已经在学习盲文,有才华,温文尔雅,不能随便找人给他,对了,也不能委屈人家姑娘,找机会,给他们安排相亲,朕也去,给他掌掌眼赵佖别看他装的很成熟,内心其实还是很胆怯的,自卑的,不能让人欺负他” 孟皇后见赵煦突然说这么多,不由得笑了,道:“官家且宽心,九弟还不算大,来得及。臣妾待会儿去见母妃,请母妃先帮忙看看。官家要是亲自去,阵仗未免太大了一些,容易吓着人家” 赵煦想想,道:“也是。不过,我们这几个兄弟,我最喜欢老九了,得上上心。武贤妃让她出家吧。” 武贤妃,当初在向太后谋害赵煦的计划中,扮演了协助者的角色。在赵煦堪破这个案子后,向太后被高太后送出宫,名义上是为‘神宗皇帝祈福’,不多久就‘思念过度而病逝’。 武贤妃则一直被软禁在宫里,高太后在是,赵煦亲政还是。 若非顾及赵佖的兄弟之情,武贤妃也早就‘病逝’了。 孟皇后对于两三年前的事,也是记忆犹新。 当初她不过是个傀儡,根本插不上手,还是事后知道的。 她有些犹豫,瞥了眼孟唐,凑近低声道:“臣妾听说,武贤妃宫里发现过纸人。” 赵煦顿时想到了,道:“巫蛊?” 孟皇后抿了抿嘴,点了点头。 赵煦一笑,道:“朕不信这东西。送她去道观,好好洗一洗吧。这件事,不由陈皮来做,你来做。” 孟皇后静静看着赵煦,一时间没明白其中缘由。 赵煦却又转头看向了孟唐,道:“去了广南,先跟着种建中,好好学学。而后替朕照顾一下赵似。这小家伙,有时候老实,有时候又皮的很,他这个年纪,极容易走歪。赵佶那小混蛋现在想想我都来气。” 这些皇家的事,孟唐不敢多嘴,只能低头应着。 赵煦忽的又转向孟皇后,道:“你是长嫂,赵佶再要胡来,你要学会用家法,虽然我废了他的爵位,可他到底姓赵,该管的还是要管。” 孟皇后更加糊涂了,任由她怎么聪慧一时间也无法领悟赵煦的用意。 赵煦不管这些,低头喂着权哥。 小家伙似不太愿意吃,不是小嘴不张,就是缩头,摇头晃脑。 赵煦气笑了,道:“你这小家伙,等你长大一些,看我怎么揍你。” 孟皇后与孟唐对视一眼,隐约觉得赵煦的话意有所指,可两人都想不透彻。 赵煦硬是给权哥喂了几口,将他抱起来,递给孟皇后道:“还是圣人你来吧,朕是搞不定他了。” 孟皇后连忙收敛情绪,接过权哥。 没了权哥压腿,赵煦轻松了不少,端起身前的菜碗,道:“吃饭吧。咱们各司其职,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圣人,过些日子就是朕的生辰了,不要大操大办,你宴请一些在朝九位相公家的大娘子小娘子就行了,不用搞什么祝寿了。” ‘九位相公?’ 孟唐敏锐的抓到了这一点,目露疑惑。 政事堂满打满算六位,怎么突然变成了九位? 正文卷 第六百七十九章 万象 在恩科结束后的第十天,皇城墙下,围满了人,他们在焦急等待。 纵然是朝野如沸,可对于科举,还是有着无数人有着狂热之心,希冀着一朝上榜天下闻。 “来了吗?” 人群之外,一辆马车里,传来一声女子的冷漠声,道:“放榜了吗?” “大娘子,还没有。”门外的中年人看了眼城墙,连忙回马车道。 这马车一看就不一般,里面坐的人,自是非富即贵。 女子的安静了一会儿,道:“二郎人呢?” 中年人道:“二郎出城游玩了,说是明天回来。” 女子的声音多了一些高兴,道:“看来,他还是知道轻重的。等着吧,放榜之后,无论是否上榜,都让他出去游学,挂着候补,不要入仕。” “是。”中年人应着话。 另一边,一家子围着一个年轻人,紧张不已,都在盯着城墙。 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说道:“四哥哥,别担心,你这次肯定能中的,你都考了三次了” 那年轻人都快三十岁了,两鬓有些白发,瞥着四处若有若无的目光,头皮发麻,低声道:“我这次倒是不想中” 老母亲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道:“胡说八道,这次一定能中!” 他父亲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一看就是老来得子,摸着胡子,忽然道:“你是在担心什么?” 年轻人又瞥了眼四周,道:“我恩师不想我来参加这次恩科,说是后患无穷,会被人秋后算账。” 这位老父亲明显也是知道一些的,若有所思状的道:“你老师说的不是没道理,别看变法声势这么大,一旦出事,倒塌也会迅雷不及掩耳,那时被秋后算账,是必然的!” 老母亲一听,连忙道:“那怎么办?要不,我们走吧,免得被人认出来。” 年轻人道:“现在最好的办法是不中,将来少受一些牵累。” 老父亲也感觉到了四周的人群不太寻常,叹了口气,道:“早知道,不该让你参加的。” 年轻人神色无奈,心头是惴惴不安。 在他们不远处,还有一群人,从他们穿着上看,就是寒门子弟。 为首的年轻人颇为高大,语气也是自信爽朗,道:“这次我定然能中,入仕为官,一展抱负!” 他身旁有几个年轻人,道:“汪兄说的是,待你入仕为官,可不能忘了我们!” “是啊,为了你能读书,我们几家可是快饿死了。” “汪兄,不说其他,至少也要带我们几家走几步,不能继续窝在那山沟沟,我是穷怕了!” 这位‘汪兄’环顾一圈,越发大声道:“你们放心!若是我为官,绝不会亏大你们,只要我有的,你们都会有!看到了那些人了吗?他们只是七品官,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家仆上百,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不止有大宅子,更有良田无数,就是躺在家里什么都不干,每年都有大笔的佃租,足够吃喝好几代” 一群人看向宫门进进出出的人,无不神色羡慕。 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只有十几岁,年轻稚嫩的李纲,背着手,一脸颓然。 虽然还没有揭榜,但他已经十分清楚,他不会中第。 虽然早就料到了,这次也只是来体验一下,可还是难免失落。 “也不知道父亲知道了,会不会对我失望?”李纲目向南方。他知道他父亲李夔正在南方做事,一时半会回不来京城。 与此同时,政事堂。 毕渐在这里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他充当普通的文吏,在其中穿梭,接触的都是大宋最高层的大人物。 “怎么样,紧张吗?”裴寅从文彦博的值房出来,刚要回转青瓦房,看到迎面而来,面露凝色的毕渐,笑着说道。 毕渐还不知道一甲早就定好,双手托着一盘子的公文,苦笑道:“裴兄就取笑我了,刚刚从蔡相公那出来,说是王相公很快就会回京,要我清理一间值房给王相公,我正头疼” 政事堂的关系十分复杂,王存本来是有值房的,后被章惇下令挪作他用。政事堂的房间本就不多,还要收拾出一个合适王存的位置,哪那么简单?! 裴寅却不管,笑呵呵的道:“这事啊不着急,还要几天,走,我们出去喝顿酒,回来我就告诉你一件大好事!” 毕渐看向宫门方向,有些迟疑的道:“裴兄,马上就要放榜了” “说了,喝完酒,我就告诉你一件天大是喜讯,走吧 。”裴寅二话不说,拉着毕渐就向外走。 毕渐唉唉两声,就看到岑鑲迎头而来。 岑鑲的脸色比毕渐还苦,抬手与裴寅,毕渐道:“二位先别急着喝酒了,户部那边缺人手,要请调我们政事堂一些人过去。” 裴寅顿时心里明了,这户部借人,还有借到政事堂来的?分明就是冲着恩科这些新晋进士去的。 不过,不管去哪里,这一届恩科的进士,只要不乱来,将来必然前途无量! 裴寅松开毕渐,伸了个懒腰,道:“这酒是喝不成了。户部啊,我是不太喜欢,市侩。你们要是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户部是借人,又不是征调。行了,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说完,裴寅转身就走了。 “周舍人,今天有些奇怪”岑鑲面露疑惑的转向毕渐。 毕渐心里都是事,无奈的道:“先不管他,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放榜?” 岑鑲倒是豁达一些,道:“去看太煎熬了,等别人来告诉我吧。户部你去不去?吴侍郎,梁尚书找了我好几次,说是恩科之后,放我去南方,主导转运司的裁撤与收尾。” 毕渐摇了摇头,道:“我就不去了,我待会儿还得去通政司,而后去吏部,着实没得空。” “那就顺道去看看放榜,看完了,回来告诉我一声。”岑鑲说完,就向里面走,他是真的不打算去看了。 看着岑鑲的背影,毕渐深吸一口气,暗自警醒的道:“我这养气功夫还是不行啊” 虽然这样说,他还是转头向宫门走去。 这是科举啊,事关前途,又有几人能轻松以对?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章 去向 皇城下。 在越来越多人的围聚下,穿着礼部与国子监官服的官员,端着厚厚的黄纸慢慢走过来,在禁卫的保护下,开始刷墙,准备贴榜。 人群顿时拥挤起来,不断向前。 禁卫连忙阻拦,接二连三的吆喝,保护礼部与国子监的官员。 在不远处的茶楼,李清臣与沈括对坐,看着他们的手下开始张榜。 这应该算是他们工作的最后的收尾,张榜之后,没有什么幺蛾子,意味着今年恩科,他们最后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沈括环顾着不远处的人群,感慨道:“不管怎么变,这个科举,是最能牵动人心的。” “也不乏铮铮铁骨之辈,不屈于外物。”李清臣淡淡说道,语气中都是鄙夷不屑。 沈括听着,暗自摇头,没有接话。 两人话音刚落,不远处就突然爆发了各种大喝大叫声。 李清臣目光扫视着那些人,面无表情的喝茶。 沈括转着头,心里暗思:又是一代人。 他是从科举走过来的人,见证了一代又一代的进士,也看过了一个又一个相公,朝廷风风雨雨几十年,六十多的沈括,见了太多大场面,名场面。 果然,他又见到了一些熟悉又陌生的画面。 “我中了!我中了!” 人群中,突然间有个中年人跳了起来,呼天抢地的大喊,喊叫声中,顺手将衣服给脱了下来,向天上抛去。 来看榜的还有不少姑娘与大小娘子,见状纷纷尖叫,扭头就跑。 迅速有衙役跑过来,将这个人给叉走。 这个的声音未消,人群中又是一阵紊乱。 在吵闹声中,衙役跑过去,看到了一个人口吐白沫的倒在地上,不断抽搐,连忙抬走,高声喊着郎中。 “二十六,我是二十六,哈哈哈” 有一个挤进去的年轻人突然大叫,激动无比的转身往回跑。 他话音未落,十几个中年人蜂拥而来,拉着他就急声问起来。 “你婚配了吗?哪里人士?” “我有女儿,彩礼千贯,再送你们一个大宅子,仆从二十” “跟我走跟我走,我女儿貌如天仙,绝对是你的良配!” 这个人都傻了,被一群人拉拉扯扯的带走了。 李清臣看着直摇头,道:“你盯着吧,我回衙门看看。” 沈括点头,道:“应该无大事。” 李清臣也这么想的,他衙门事情还很多,看几眼就够了。 而此时,原本希冀着不中的那一家人,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他中了三甲。 他们的心情无法形容,说不想中,其实是渴望中,可真中了又忧心忡忡,反反复复,难以定心。 一家人相互对视,个个表情都十分复杂。 马车里,贵妇人也听到了一个不知道是好是坏的消息——她家二郎中了二甲第九。 疑似官家的中年人站在马车旁,静静立着。 马车里一片安静,中年人知道,他家大娘子怕是做着什么艰难的决定。 现在朝野对‘新党’的反感程度前所未有,抵制这一次的恩科是甚嚣尘上,参与这次恩科的会成为过街老鼠! 许久之后,贵妇人冷漠的声音响起:“将他抓回来,即刻送往苏州府,关在府里,不准他外出,对外就说去江南养病,外人一律不准他见。” “是。”中年人平静的应着。 另一边,李纲从人群中走出来,脸上没有什么颓然,倒是松了口气。 他确实没有抱着中第的心思,看到确实没中,也算了了心事。 “还是回老家,潜心读书吧。” 李纲还有些稚嫩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思忖。 他父亲常年奔走,先是跟着吕惠卿打仗,后来调去做什么安抚使,而后入京,没半年又出京。 父子相聚的日子,着实不多。 他的老家在无锡县,离江南西路不多远。 他这么说,其实是想他父亲李夔了。 李纲这边刚走,毕渐就出现在城墙下。 他的名字异常的夺目,因为是在第一个。 他看着怔怔出神,哪怕心里有所预计,但看到了,心头还是惊喜与震惊交错,来来回回,令他无法安宁。 好一阵子,他才恢复镇定,轻声自语道:“岑鑲第二,孟唐第三” 他又将二甲,三甲看了一遍,见到了不少熟人,暗自点头:‘倒是没有太过刻意。’ 他从这些中第名单中看出来了,朝廷并没有完全将一些人排除在外,包括顽固的‘旧党’门第。 一些人的姓就足够让毕渐知道他们出自哪门哪户了。 他看了一会儿,就急匆匆的走了,他要去几个衙门,耽误不得。 皇家票号。 朱浅珍站在门前,看着一匹红色打马,打马放鞭的缓慢穿过,同时信使高声大喝。 “恭贺李府三郎讳钧高中二甲三十二!” 鞭炮声噼里啪啦,马蹄声阵阵,不知道引来了多少羡慕的目光以及议论声。 朱浅珍并不知道这李均是谁,哪一家,并不影响他高兴,与身后一同看热闹的伙计们道:“我们家那个就是功课不认真,等我回去,得好好督促一下,看着人家孩子登科,着实令我羡慕” 他身后一个跟了他十几年的伙计,笑着道:“掌柜的,不是我打击您,就您那三位公子,做生意都是好手,可要是正经写字,握笔都费力,怕是童试都过不去” 朱浅珍长长叹了口气,道:“都怪我,早年没怎么上心,现在都十五六岁了,怕是来不及了” 朱浅珍虽然比朱太妃大几岁你,可有孩子却是比较晚,比赵煦小了好几岁。 另一个伙计探过头,道:“东家,其实也不必要去考,以您的地位,求官家赐个同进士出身不难吧?” 大宋的入仕是十分宽松的,赐同进士出身,除了考,就是皇帝的赏赐,一旦赏赐了,就是正式的功名,可以与进士一样的晋升了。 由于这种‘赐’代表了皇帝的宠信与破格,往往受赐的人,发展会非常迅速! 朱浅珍倒是想过这个,一来二字还小,二来,他生性谨慎,不敢贸然开口。 鞭炮声还在响,喊叫声若隐若现,朱浅珍心头一阵羡慕,忽然转过头,人群中没有看到孟唐,歪头看去,就看到孟唐还在忙活。 他扒开人群,呼喝着让他们干活,独自来到孟唐身前,微笑着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孟唐见四周没人,这才低声道:“前几天,官家将我叫进宫一同用膳,与我说了。” 朱浅珍不意外,道:“去向定了?” 孟唐越发低声道:“官家想让我锻炼锻炼,去广南西路。” 朱浅珍点头,道:“我听说,十三殿下也去了,是个好机会。有些话,我不说,你也应该心知肚明。既然官家不计较了,你们也不要老是纠结不放,做出成绩来才是关键。” 孟唐默默不说话,他小小年纪,也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人。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一章 拓边 绍圣元年的恩科,在一众目光中,有条不紊的收尾。 朝廷的抢人大战也直接掀开,进入白热化。 朝廷各级衙门都急需人手,尤其是年轻的新鲜血液,哪怕有赵煦定调,对这些人的去向进行了划分,可细节上还是有诸多可操作的。 政事堂,枢密院,六部,国子监,大理寺,御史台等等,一些主官都亲自下场抢人。 除了一甲,尤其是敏感的孟唐外,其他三百人,近乎被瓜分一空。 面对这种情形,吏部尚书林希坐不住了,这着实打乱了吏部的计划,不得不拒绝各部门的要求。 各部门又没有私心,完全是为了公事,理直气壮的与这位林相公辩论,要求吏部走程序放人。 这种情况,政事堂的几位也不好说话,打起了太极。 最终,这场抢人大战,变成了御前官司。 赵煦也没料到,着实是花费了一番力气,才将这些重臣安抚住,顺手将今科士子的前程给安排了。 绍圣元年,三月初。 垂拱殿。 章惇,章楶,蔡卞,文彦博,王存五人正襟危坐的坐在下面。 赵煦同样身形笔直,他的桌上,摆放着三份国书,分别来自辽国,西夏,吐蕃。 赵煦拿起辽国的国书,又再次认真看去。 辽皇的开篇很老套,很是热情的赞扬了素未谋面的赵煦一通,溢美之词溢于言表;中间是回顾了两国友好交往史,大谈两国历代贤君,尤其是宋仁宗。最后,才是‘乐见息戈,免祸灾劫’。 辽皇的态度从这份亲手所写的国书里可见一斑,对于大宋极其热忱的‘互市’,他们并不感冒,即便在边境问题上向大宋退让,‘互市’是一点没有松动。 赵煦审视着,心里也是暗自摇头。 若是辽国能答应互市,那对大宋来说,绝对是巨大利好,可惜,辽国也不是傻子。 沉吟良久,赵煦抬头看向王存,道:“王卿家深入虎穴,勇于抗拒契丹,不堕我大宋威仪,朕深感欣慰,赏!” 王存已经洗漱过,还是难掩风尘仆仆之色,连忙站起来,抬手道:“臣不敢当。” 王存之所以去辽国,是赵煦对他‘抗拒新政’的惩罚,本就没打算他会活着回来,当时萧天成刚刚被赵煦给杀了。 王存活着回来了,是以,现在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格外小心谨慎。 赵煦又看向章惇,道:“大相公,你怎么看?” 章惇道:“官家,辽国这种态度,我们事先已经知道,无非是在等这份国书。辽国不想打,我们也不适合打,暂且就放置。请官家手写一封国书,回馈辽国,已定辽国边境之安宁。” 赵煦面色不动,目光看向章楶,道:“章卿家?” 章楶侧身,道:“官家,臣已经对燕云十六州等进行布置,对辽国进行严密的渗透与监视,确保他们不是诈和。” 章楶这是‘就事论事’,秉持着他‘不参与朝政’的原则,没有发表看法。 “文卿家?”赵煦又看向文彦博。 文彦博老的不像话,身体枯瘦,他动了下,与赵煦道:“官家,臣认为,即便辽国要和,我大宋也需要保持对辽国的压力,北方的兵力,不宜撤回太远,还需不断提醒辽国,我大宋军队的存在。” 赵煦双眼微微眯起,看着文彦博,伸手拿起身边的茶杯。 蔡卞也有些意外的看向文彦博,这位老相公,居然不劝息兵? 旋即,蔡卞就心头若有所动,道:“官家,臣认为,水师,可以动一动。” 赵煦喝茶的嘴一顿,抬头看向蔡卞,面露异色。 “不错!” 赵煦放下茶杯,看向章楶,道:“章相公觉得?” 章楶面露推敲,片刻就道:“臣认为可以。” 赵煦道:“好,在朕出京之前,命郭成率水师北上,沿着半岛北上,转一圈,必要的话,火炮狠狠的放!” 王存神色犹豫,还是道:“官家,水师本来是奇兵,若是辽国知晓,跟着新建水师,怕是得不偿失。” 赵煦笑容更多,道:“我就怕不建,他要是建了,我还得帮忙!简单来说,辽国不应该修生养息,要穷兵黩武,要年年征战不休!至于他们新建水师,哼,徒劳无功,有的他们哭的时候。” 王存见状,便没有再多说。 赵煦见他们都不说话了,又拿起西夏李乾顺的国书。 李乾顺的国书,就相对来说‘ 恭敬’了,先是大谈辽国与西夏的翁婿关系,澄清了大宋才是西夏的宗主国。接着是含糊其辞的请罪,请求‘以民生为念,望万世太平’。 后面还有进贡的礼单,除了金银丝绸之外,还附赠了三百头牛羊。 “李夏,你们怎么看?”赵煦拿起刚才未遂的茶杯,再次喝茶。 蔡卞瞥了眼章惇,道:“官家,李夏还有存在的必要,暂时不能灭亡,否则辽国必然会调转枪头,于我来说,弊大于利。臣以为,暂且弃置不顾,等我大宋国内的变法稍稳,再兴讨伐之师!” 赵煦微微点头,忽又看向文彦博,道:“文卿家?” 文彦博拄着拐,微微侧身,道:“官家,臣认为,吕惠卿在成都府路讨伐吐蕃,李夏与吐蕃素有冤仇,又在吐蕃侧翼,可命李夏从侧翼先行进攻。从,则大利。不从,便坐实李夏不臣,随时可讨伐。” 这次不止是蔡卞了,哪怕是王存都向文彦博投来异样的目光。 章惇回头看了文彦博一眼,目色平静的与蔡卞对视一眼。 他们回朝已经两年了,与前面这位年轻官家相处日久,哪里会察觉不出,文彦博的话,太像这位官家的手段! 实际上,赵煦也意外,这老东西莫不是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虫? 赵煦放下茶杯,道:“好。就按文卿家的意思办。现在,吐蕃?” 三份国书,在场的几人都已经看过。 相比较于辽国,西夏,吐蕃是最不再大宋眼里的。 章惇道:“官家,吕惠卿已经准备的差不多,预计四月初发兵,争取一战拿下青塘!臣等已经计划,一旦拿下,就挪百姓七十万,以彻底站稳脚跟,以此为基,不断拓边,收复故土!”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二章 蛔虫 第六百八十二章 赵煦笑着点点头,再次看向文彦博,道:“文卿家,你怎么看?” 一众人不由的再次看向文彦博,这位老相公的两次开口,大出乎他们的意料。 甚至,蔡卞都在猜测,文彦博是否是受到了赵煦的授意? 再多想一点,官家为什么会授意文彦博?是否意味着他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不等他们多想,文彦博便侧着身,到:“官家,吐蕃,疥癣之疾,以吕惠卿的能力,处之错错有余。臣所在意的,反而是大理国。自汉唐以来,南诏多有不臣,大理国更是礼法崩坏,伦理不存,单单是复位段氏,不足以令纲常有序,天道循环。” 赵煦深深的看了眼这老东西,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自汉唐始,无不想将云之南纳入版图,却鲜有成功。赵煦从很早就透露了这方面的意图,但大理国不是西夏,不能强行‘入侵’,这在‘道德’上有碍,哪怕这次借着高氏篡位,大宋可名正言顺的出兵,可想要吞并大理,还得‘师出有名’。 赵煦隐约明白了,这文彦博是人老成精,看穿了他以及朝廷不好开口的意图。 “那,文卿家认为当如何?”赵煦笑呵呵的说道。 赵煦这个态度,令王存暗自震惊,盯着文彦博,转而就在想,官家是否与文彦博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变得亲近了? 文彦博对投来的目光熟视无睹,道:“官家,南诏故国早已不存,段,高等皆篡位而来,得位不正,民心不附,剿灭高氏,复位段氏之后,当由朝廷派人监国,以保大理伦常有序,百姓无忧” “大相公怎么看?”不等文彦博说完,赵煦忽然就看向章惇说道。 章惇稍作沉思,道:“官家,十三殿下年少聪慧,屡堪大任,臣建议由十三殿下赵似监国,上保社稷,下安黎民。” 章惇的话里,一个字都没提大理。 赵煦手里拿起茶杯,道:“若是要赵似监国,那种师中为主帅就不合适了,这样,更改为赵似为讨伐主帅,种师中为先锋,在大理驻兵五万。” “臣领旨!”章楶起身,抬手应道。 赵煦见状,便笑着道:“好了,军事都说完了,咱们说说政事。蔡相公,你先说。” 蔡卞起身,抬手与赵煦,道:“是。” 蔡卞又环顾了一圈众人,道:“我大宋朝廷目前主要任务便是‘绍圣新政’,七宗罪有两个重点,第一,是开封府试点。目前,开封府推行‘绍圣新政’相对顺利,田亩分配正在有序进行,流民正在回归,总体上来说是安稳的。” 章惇,章楶,文彦博,王存等人都静静听着,没有说什么。 ‘开封府的试点’进行了快两年,在朝廷赤膊上阵,甚至是赵煦亲自下场的情形下,几乎没有什么障碍了,哪怕是那些地主士绅,此刻也只能缩着头,不敢吭声,否则面临的就是皇城司,刑部,御史台等大衙门的狂风暴雨。 蔡卞说完这些,顿了一会儿才道:“第二个重点,就是江南西路。江南西路近半年来,发生了诸多惊天的大案要案,着实令人震惊。虽然朝廷派了诸多大员前往料理,至今没有平息,反而越闹越大。小小江南西路都有这么多乱子,臣等政事堂辅臣认为,江南西路之事,并非一朝一夕所来,乃是陈年旧疴的爆发,想要处置干净,须得刮骨疗毒” “有更具体的吗?”赵煦打断了蔡卞的话。 蔡卞犹豫了下,道:“官家,臣等认为,宗泽等人的施政并不足以解决问题,还需朝廷下力气,以更强硬的手段,总理江南诸路,连同行动,相互促进” 赵煦神色不动的拿起茶杯,面露思索。 蔡卞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单个江南西路,是不足以解决问题的,更重要的是,政事堂,不想盯着江南西路,而是要在整个江南,摊开来推行‘绍圣新政’了。 江南占据了大宋大半的版图,与其说是江南,不如是整个大宋,全面推行! 在以往,大宋的朝廷都是有节制,极力的控制影响,现在,似乎有些急了? 赵煦瞥了眼面色如山的章惇,没有喝茶,放下茶杯,道:“政事堂拿出一套具体的方案出来这个方案,不止是朝廷共议,政事堂确定,咨政院过审,等朕巡视回京后再定。” 咨政院过审以及赵煦出京,都不是这些相公们想要看到的。 奈何,眼前这位年轻官家不是神宗皇帝,固执又睿智,他们的谏言根本不起作用。 “臣等领旨。”章惇,蔡卞,文彦博等人起身,齐齐朗声领旨。 赵煦胸有豪气的站起来,道:“那就这么定了。朕,定于五月初一出京,随行人员简洁一些,除了宫里的,朕指定的,你们也商量一些。其他事情,我们都已经定下,按部就班的来就是了。” 章惇等人见赵煦出京态度坚决,不好争辩,只得再次抬手道:“臣等领旨!” 赵煦环顾一圈众人,满意的点头微笑。 一大群相公告退出了垂拱殿,在回转政事堂的路上,蔡卞看着王存,微笑着道:“王相公,这一趟辛苦,我们之前考虑着,为你请示官家,为你加一个咨政院副院长的头衔,你看怎么样?” 王存眼皮一跳,连忙道:“蔡相公说笑了,政事堂的事情就够多了,这把老骨头还想多活几天。” 咨政院的院长是苏颂,‘旧党’魁首,要是王存再去,咨政院就成‘旧党’地盘了,那章惇等人还能忍得了? 蔡卞的话,分明就是试探! 蔡卞见状,转向文彦博,若有所思的道:“文相公,您今天的话,令下官有些意外。” 文彦博刚才在政事堂开了三次口,三次都击中了赵煦心中所想。 这自然引起了章惇,蔡卞等人的警惕。 文彦博拄着拐,走的很慢,头也不转的淡淡道:“没什么意外的,官家的来往公文你们也看得到,虽然官家之前不说,但都在字里行间,我不过是给官家搭了个桥。” 这哪里是桥,换个人,就是简在帝心了! 蔡卞背着手,走在他边上,脚步跟着他,笑眯眯的道:“给官家搭桥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我听说,文相公前几日去了仁明殿?” 仁明殿,孟皇后的居宫。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三章 比例 文彦博依旧稳如泰山,道:“娘娘赏赐了几个诰命于文家,我去谢恩的。” 蔡卞笑眯眯的,道:“我记得,官家当时也在,我能知道,文相公与官家说了些什么吗?” 章惇,章楶在一旁,表情几乎是一样的,没有表情,步伐很慢,都在听着。 王存就没有那么深的城府,看着蔡卞不断的追问c逼迫,神色有些紧张了。 他知道,苏颂复出,他的归来,让朝局有了微妙的变化,蔡卞的反应,其实他并不意外。 在众多‘新党’大佬中,章惇是最为坚定,暴烈,宁死不退的人。 可在事关‘变法’的一系列大事件中,表现出最为直接c凌厉的,反而是平时温吞吞的蔡卞。 对于蔡卞的逼迫,文彦博没有丝毫反应,道:“朝臣与官家的对话,内侍省都会有记录,你可以找陈大官要。” “对了,” 章惇忽然说话了,道:“政事堂即将改造,改造之后,对于政事堂诸位辅臣的位置会做调整,以后政事堂会议,列席会议,并具有表决权的有九人:我,苏颂,王存,蔡卞,文彦博,林希,许将,李清臣,曹政。” 王存脚步几乎是下意识的一顿。 他走之前政事堂屈指可数,现在就变成九人了? 蔡卞,文彦博倒是没有什么意外,他们早就知道了。 “枢密院枢密使也可列席,不具表决权。”章惇接着说道。 章楶面色如常,跟在章惇身后。 王存连忙又跟上,心头盘算着这九人。 章惇,蔡卞,林希,李清臣是完完全全的‘新党’;许将,曹政是公认的‘帝党’,而剩下的,就是‘旧党’,苏颂,文彦博,还有他,三个人。 政事堂的比例是:四比二比三! 王存心里盘算着这个对比,心头忽然暗惊,不动声色的瞥了眼章惇。 按照政事堂的‘少数服从多数’的投票规则,如果他们能够拉拢许帝党二人,他们就能在政事堂实现翻转,架空‘新党’四人! 不知道是不是王存表情展露的太过明显,蔡卞忽然向他看了过来。 王存心头剧震,猛的绷住脸。 他能想到的,蔡卞与章惇等人没道理想不到! 并且,王存想到了更多,这样的格局是官家一手设计的,这里面,除了制衡外,是否暗藏了其他意味? 王存还来不及多想,他们一众人就到了政事堂。 章惇率先走进去,道:“我已经让人去叫林希等人,趁着人齐,将一些事情定下,日后上上下下行事有章法,不至于乱套。” 大相公说话,众人自然是点头应诺。 垂拱殿内。 赵煦翻阅着奏本,却怎么都不得劲,忽然看向陈皮,道:“皮皮,你说,文彦博这是什么意思?” 文彦博能猜到赵煦的心思,或者进一步延生并不难,人老成精,宦海七十多年,可不是白混的。 但文彦博在刚才三次开口,三次为他递台阶,是否说明,文彦博的想法在改变,还是仍旧在投机? 陈皮犹豫了下,道:“小人也不明白。” 赵煦审视了他一眼,转头看向门外,笑着道:“真也好,假也好,只要朕的态度不变,他就得继续这个态度!” 说完这一句,赵煦又道:“文家赏赐了,王家,苏家也不能少。陈皮,你找个由头,拟个旨意,不止是诰命,他们家的孩子,也一律提三级虚职,俸禄,恩典等加倍,哦,苏家,是苏颂与苏轼,不要少了谁。” 陈皮上前一步,不动声色的道:“是。那,还是以皇后娘娘的名义吗?” 赵煦双眼眯了眯,道:“不,这次,以朕的名义。” “小人领旨。”陈皮毫不犹豫的应下,从侧门出去。 他没有问,为什么这么厚赏这些反对‘新政’的人,他心里也不好奇。 晚上,庆寿殿。 偏庁里,有一张小床,主要是给权哥的。 这会儿,赵煦赤脚坐在上面,正伸手‘抢’着权哥手里的玩具:“权哥,这个爹也想玩,要不,先给爹玩玩?” 小家伙小手用力的抓着,大眼睛静静看着赵煦,小脸都是懵懂之色。 朱太妃从外面进来,眉头皱了皱,将一盆水方下,道:“你给权哥擦擦,晚膳晚些吃。” 赵煦正饿着,顿时道:“怎么了?” 朱太妃已经转身了,道:“你陪着权哥吧。” 赵煦一脸不解,看向不远处的宫女,道:“你知道吗?” 宫女有些犹豫,上前行礼,低声道:“小婢听说,好像是十一殿下偷出宫去了。” 赵煦哦了一声,摆了摆手,就继续与权哥‘争抢’玩具。 不多久,孟皇后就悄步进来,见权哥在赵煦的‘压迫’下,正双手无力的抓着床单,想要‘逃走’。 孟皇后不由笑着道:“官家,权哥要哭了。” 赵煦嘿的一笑,道:“没事,我知道分寸。” 说着,他把权哥抱起来,放在盘着的腿上,颠着道:“权哥,爹就要出京了,怕是要有大半年见不到爹了,你舍不舍得爹走啊?” 小家伙歪着头,看向不远处的孟皇后,好像就没听到赵煦的话。 赵煦哼了声,道:“你个没良心的,我放那么多事不管,陪你半天,你就想着别人?” 孟皇后眨了眨眼,她怎么品味赵煦这句话都觉得怪怪的。 赵煦将权哥递给她,一边穿鞋一边说道:“我听说,赵佶近来都住在庆寿殿?” 孟皇后抱着权哥,道:“是。母妃很喜欢十一弟,吃穿用度都在母妃这。” 赵煦暗自摇头,朱太妃是太想赵似了。 赵煦穿好鞋子,站起来,想了又想,道:“晚膳我就不在这吃了,你跟母妃说。至于十三,你跟母妃说,就说我给她保证,六月底之前,一定让他回京。” “好。”孟皇后抱着权哥,送赵煦出门。 赵煦出了庆寿殿,就回转垂拱殿。 没走多久,陈皮快步迎了过来,道:“官家,河东路行军副总管种师中到了。” 赵煦嗯了一声,道:“朕也觉得差不多了,你先让他去洗漱,换身衣服,再让膳房做些吃的,拿到垂拱殿后殿。” “是。”陈皮跟在赵煦边上,道:“政事堂那边来人说,成都府路上书,请求拨付粮草。” 赵煦一听就头疼。 钱粮,现在也是困扰赵煦的巨大难题之一。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四章 除恶务尽 第六百八十四章 赵煦没回陈皮,快步来到了垂拱殿。 种师中已经在等着了,一身的甲胄,脸角方正,面色俨然。 “臣种师中参见官家。”赵煦一进门,种师中就单膝跪地,沉声道。 赵煦摆了摆手,到:“种卿家免礼,坐,陈皮,上茶。” “谢官家。”种师中一丝不挂的应声,在下面的椅子上坐下,作恭谨状。 赵煦坐下后,道:“朕就不废话了,事情你都知道了,说说你的想法。” 种师中又站起来,道:“回官家,臣一路上都在思考,臣认为,大理所谓的东京广南西路不过百余里,臣发骑兵,围住东京,而后兵分三路,堵住要道,一月便可解决!” 赵煦面露意外,道:“枢密院与兵部计划,直接讨伐高氏,剿灭高氏一切军事力量,你不赞同?” 种师中微微低头,道:“官家,臣认为,剿灭高氏耗时良久,并且容易激怒大理各个派系,不如一切在大理国东京解决。以我大宋强兵弹压,迫使他们各派系妥协,最后,由十三殿下监国,徐徐图之,有一朝一日,大理国自会上书,请求撤国号,归化我大宋。” 赵煦心里分析着,计较着。 枢密院与兵部的计划核心是杀鸡儆猴,弹压大理国上下。好处是立竿见影,坏处是后患无穷。种师中的计划,是温水煮青蛙,徐徐图之。好处是并不用太费力气,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利。 赵煦默默盘算一阵,道:“卿家所言有理,朕这里,不给你设限,你到广南,整军备战,我们的战略意图十分清楚,只要这一点不偏离,具体的行军策略,以你为主,枢密院与兵部,朕会帮你说和。” 种师中一怔,有些不知道怎么回话。 将帅出兵在外,朝廷那是要掌握一丝一毫的动作的,哪有这么放权的?再说了,兵部与枢密院,政事堂,朝廷能答应? 赵煦接过陈皮上来的茶,看着种师中道:“除了明面上的五万,还会有各路的支援,可动员的兵力,在十万左右。粮草之类,朕已经让户部筹集,会在一个月内到齐。赵似为主帅,你为先锋,这样是为了赵似日后监国大理,主要军事行动,以你为主。战功是你的,若是失败,罪责也是你的,可明白?” 种师中抬手,沉声道:“臣明白。” 赵煦点点头,道:“朕要嘱咐你几件事。第一,对于大理国的行动,要快准狠,既要有大义,也要凌厉解决,不能拖延。第二,对于其他人的对你的干预,你不必理会,以枢密院c兵部为主,朕的旨意,也会通过枢密院下达。第三,除此之外,对于广南路附近四路,枢密院与兵部会借机整顿,你以钦差讨伐元帅的身份,从旁协助。你在河东路怎么干,在广南路就怎么干,遇到事情,要干脆利落的处置。在这方面,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就推给赵似。‘军改’一事,有功无过。” 种师中没想过这一层,再次沉声道:“臣领旨。” 赵煦将茶杯放下,道:“你是枢密院与兵部联合举荐的人,朕御驾亲征你从旁,对你的能力,品性,朕都十分信任,这件事交给你,回来后,京外三大营,有你一个位置。” 种师中神色微变,沉声道:“臣定不负圣恩!” “陈皮,代朕送送种卿家。”赵煦再次拿起茶杯道。 种师中表情微微动了动,道:“臣告退。” 他面色俨然,心里却诧异,就这样过去了? 这才意识到,朝廷,官家,真的与以往大不相同了。 陈皮陪着种师中出了垂拱殿,一路向着宫外走去。 天色渐晚,路上的人并不多,唯有不远处的政事堂方向的灯光清晰可见。 “种总管。”忽然间,前面的陈皮转头,微笑的看着种师中道。 种师中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道:“大官有何指教?” 陈皮将身后的人挥退,再次瞥了眼四周,见无人这才微笑道:“种总管,有些话,小人不知当讲不当讲?” 种师中哪里不知道陈皮的特殊地位,道:“大官有话,尽管直言,下官洗耳恭听。” 陈皮连忙躬身,道:“小人可不敢。是这样,大理国的高氏,杨氏等悖逆伦常,欺君篡位,十恶不赦。一来为正伦常,二来为稳民心,小人认为,这些人,百死莫赎。” 种师中不是傻子,也不是他兄长种建中貌似木讷,相反心思敏锐,豁然就捕捉到了一些,凑近一点,低声道:“大官的意思是,借机,铲除大理国的权臣?” 陈皮也凑过头,越发的低声道:“除恶 务尽。” “下官明白了。”种师中神色严肃的道。 他哪里不知道,看似是陈皮在说,实则陈皮就是个传声筒,是垂拱殿的官家不能明讲的话。 “种总管请。”陈皮退后一步,抬手示意。 “陈大官请。”种师中也后退一步,示意陈皮先走。 两人神色如常,继续向前走,好像没有刚才那翻对话。 此时的枢密院,灯火通明。 章惇,章楶两兄弟一边简单的吃着晚饭,一边下棋聊天。 他们都是严谨的人,往常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着实是太忙,太累,需要休息,换换脑子。 也就是他们两兄弟才能这边放松。 章楶吃着包子,喝着热茶,道:“种师中明天会来见我,大理国处理起来并不难,难的是后续。汉唐以来,从未征伐成功,太祖划江而治百余年,不是没有原因的。” 大理国的范围,基本上就是南诏古国的地盘,中原王朝在这里有着诸多血泪教训。赵匡胤立国之初,就将大理国定为‘不征之国’,‘划江而治’。 章惇跟章楶吃的一样,随手还在落子,道:“尽是不同往日,无非是手段的问题。以大理国内乱丛丛的现状来看,还是不难的。我担心的,反而是吕惠卿。” 章楶看着棋盘,若有所思的点头,道:“青塘等地失落数百年,即便取回,想要立足也很难,还是需要徐徐图之。吕惠卿的能力我们都信得过,就看他的心思了。” 吕惠卿这个人,行军打仗,施政理国都是一把好手,但在‘新旧’两党之间反复横跳,令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五章 微妙 吕惠卿这个人,行军打仗,施政理国都是一把好手,但在‘新旧’两党之间反复横跳,令所有人都十分讨厌。 一如蔡京。 吕惠卿的心思,自然是难以琢磨的。 啪 章惇落子,淡淡道:“由不得他!他必须给我大宋取回青塘,否则我要他知道什么是后悔!” 章楶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会约束他的。边境问题,基本上解决了。现在,最大的问题,就在江南西路。” 章惇吃着包子,盯着棋盘,没有说话。 章楶随手落子,道:“官家驳回了政事堂的要求,我一点都不奇怪。官家确实比先帝还要坚定的支持变法,但他不是没有底线。江南西路的乱子,他已经抗下了巨大的压力,若是全面推行,整个大宋都可能乱套。我知道,你有信心控制得住。可你别忘了官家的年纪。” 章惇捏着棋子的右手猛的一顿,抬头看向他,道:“你是说,官家太过年轻,经验不够?” 章楶与他对视,道:“未必是经验的问题。官家年轻,他会认为,很多事情,他有时间来处理,没有必要那么急迫,与你们的心态不同。” 章惇眉头皱了又松,若有所思的点头。 章楶的话,点醒了他。他们是有着强烈的急迫感,除了自身年纪大了,还有就是‘新党’经不起再一次的驱逐,想要尽可能快的完成核心变法,以期在某些不可预测的事情来临之前,完成变革。 他忽略了垂拱殿那位官家的年纪——他太年轻了。 还不足二十岁,完全有着充足的时间去处理他们认为十分紧迫的事情。 章惇落子,道:“你知道,人心易变,官家支持变革的心态,有相当一部分是因为高太后与那些老顽固的欺凌的反弹,随着时间过去,他的心态发生变化,一切都有可能。” “你是说苏颂的复出?”章楶道。 苏颂的复出,对于‘新党’来说,无疑是巨大的震动,很多人解释为,这是赵煦对章惇等人的不满是在准备着某些事情。 固然这种说法在章惇看来很可笑,但不是没有道理。 如果说,某一天,天心斗转,那么,‘新党’被扫除朝廷,几乎没有任何阻碍,也不会造成太大的震动,会有人迅速填补,让朝廷以最小的代价完成过渡。 章惇道:“不止是他。我近来,越来越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官家对我们的态度,似乎有些微妙的变化。” 章楶摇了摇头,拿起茶杯,道:“你的性格你清楚,官家对你已经是足够宽容了。放到先帝,或者仁宗,你早就被打发的远远的了。” 说完,章楶喝了口茶,又道:“该收敛的还得收敛,纵然官家知道你一心为国,并无私心。可这么大的权力,不制约,提防那才是你该担心的时候。现在,最为要紧的,还是江南西路。只要将江南西路这个样板打造好,官家变法的信心会更加坚决,那才是你能安心的时候。” 章惇吃了口包子,等咽下去后,道:“我倒是能稳得住,邦直前几天在我府里坐了一晚上。” 邦直,李清臣的字。 不等章楶接话,章惇道:“元度也另有一些想法,与许将,曹政走的比较近。” 元度,蔡卞的字。 说到这里,章楶面色有些严肃了,终于明白章惇为什么罕见的提着包子来与他吃饭下棋。 李清臣自然是坚定的‘新党’,在某些方面,他比章惇还要激进,行动也更冒险。 蔡卞就更有大局观,在某些方面,他比章惇温和,采取的方式方法也更趋于‘渐进式变法’,不喜欢激烈,仓促,短期要结果的行政手段。 李清臣与蔡卞的态度变化,外加‘九人格局’的形成,令章惇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章楶沉吟良久,道:“你要我怎么做?” 章惇来找他,肯定是有所求,而且,会是那种十分危险的要求! 章惇坐直,与他对视,道:“在某些时候,我需要你的支持,我希望你能够毫不犹豫的支持我。” 章楶眉头拧起,道:“到了这种程度?” 章惇道:“还没有。但我有预感。” 章楶道:“官家虽然固执,可是刻薄之人,不会为难于你。” 章惇道:“我说的不是我。我说的是在某些时候,你要支持我。” 章楶这会儿听懂了,沉思半晌,道:“好。” 章惇竖起的眉头慢慢放松,伸手拿过一个已经凉的包子,道:“邦直,元度,苏颂,王 存我都不担心,哪怕是文彦博,我也能稳得住。我所顾忌的,是诸事不断累积,到了一个不可不解决,又无法解决的时候。” 这种时候,往往需要通过解决人来‘解决事’。 解决谁? 章楶会意的微微点头,道:“我知道了。” 章惇塞过一口包子,拍了拍手站起来,道:“官家执意出京,我得在官家离京之前,去北方各路走一趟。” 章楶也站起来,道:“要我陪你去吗?” 章惇向外面走,道:“‘军改’我不掺和,你不用去了。若是我与官家某天都不在汴京,还得你坐镇。” 大宋的朝局,自从高太后死后,就一直十分微妙,其中的复杂程度,甚至超过了大宋立国之初! 章楶嗯了一声,送章惇出门。 此时的户部,灯火通明。 梁焘最近熬出了诸多白发,还在伏案,翻着公文,一脸苦相。 吴居厚拿着一叠公文进来,也不敲门直接道:“尚书,要钱粮的到京了,估计明天就要打上门了。” 梁焘知道他说的是种师中,头也不抬,道:“钱粮就那么多,他别说打上门了,就是打我的脸,我也变不出更多来。” 梁焘的话,多少有些郁闷之气。 大宋朝廷的剧烈变革之下,处处都需要钱粮,户部早已经透支了不知道多少,可还是不够。 成都府路的钱粮刚刚凑集,广南西路又要,五万大军的钱粮,可不是小数字! 吴居厚走上前,貌似憨厚的脸上笑眯眯的道:“尚书,再不行,就向皇家票号借一点。” 梁焘抬头看了他一眼,道:“还借?你还想借多少?这么借下去,官家迟早砍了我们的头。” 吴居厚无奈,将手里的一叠公文递过去,道:“各处催拨钱粮的,林林总总,六十万贯。” 梁焘脸上隐有怒容,道:“又是那些鸡毛蒜皮,动辄就要钱的?” 吴居厚点点头,道:“他们公文里说了,没钱办不了。” 没钱办不了——那他们就不会去办,事情就会越来越大,最后朝廷得出更多的钱——循环往复。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六章 恶性事件 梁焘彻底怒了,一把将吴居厚手里的公文摔在地上,腾的起身。 “他们办不了,我找能办的人去办!”梁焘说着,气冲冲的就要出衙门。 吴居厚连忙跟着,道:“尚书是要进宫吗?官家刚刚见过种师中,听说,现在出宫,去了众王府。” 梁焘脚步一顿,道:“众王府?我记得,还没建成,官家去哪里做什么?” 吴居厚瞥了眼门外,低声道:“九殿下为了做表率,已经搬过去了。官家,十有八九是去找他。” 梁焘神情越发难看,恨声道:“圣君不眠,夜里奔走,是我等的无能!” 吴居厚不说话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大宋处处用钱,国库寅吃卯粮多年,唯有‘内库’的皇家票号有余钱。 官家这大夜里过去,明显是找掌管皇家票号的九殿下商量办法了。 话说回来,皇家票号被户部明里暗里,各种手段借出了近三千万贯,现在还能拿出来吗? 吴居厚这样想,梁焘同样思索着道:“征讨李夏得来的战利品,多数在皇家票号,折算出来,也有了几百万贯,希望能凑一凑吧。” 赵煦御驾亲征征讨西夏,获取的战利品,除了那些金银玉器之类,最多的,就是牛羊了,多达几十万头。 至于战马之类,全数归属兵部消化了。 吴居厚又瞥了眼外面,低声道:“尚书,其实盐政上,也可拿到一些贴补国库。” 梁焘心里稍松盘旋,道:“你想怎么做?” 吴居厚又瞥了眼门外,越发低声道:“我们可以请求官家将盐政彻底交给我户部,而后我们理清产出,售出,这中间的所有收入,归入国库,每年少说也有个一千万贯。” 梁焘闻言,登时意动,又有些为难。 大宋的盐政相对来说是复杂的,并不统一,管理上由于特殊的制衡制度,自然是布满了蛇虫,大体上类似于转运司,有专门盐课管理,直接归属于朝廷,但收入,不足实际三成。 这盐政是自太祖立国以来就没怎么动过,一举一动牵扯大宋千家万户,弄不好就是民怨沸腾,得不偿失。 再说,这笔钱,是归属朝廷,不走户部的,在三司衙门被裁撤后,诸多权力归还户部,唯独盐政,被章惇死死拿捏在手里。 梁焘左思右想,还是摇头道:“别的还好说,盐政这件事,怕是官家都不同意给户部。” 吴居厚又瞥了眼门外,道:“不给我们也可以,但我们总得经手吧?盐政不走国库,终归是说不过去的。再说了,盐政的收入,还不在朝廷的预支范围,进出总得有个说法吧?” 实际上,盐政虽然归属于政事堂,可渠道渐趋于皇家票号。 也就是说,皇家票号在逐渐接受官盐的销售。 梁焘还是拿不定主意,道:“这个暂且放放,我找时间,试探一下蔡相公的口风。走,先去众王府。” 官家大夜里去筹钱,身为户部尚书不露面,着实说不过去。 在大宋君臣为钱粮发愁,用尽浑身解数的时候,江南西路再次发生恶性事件。 洪州府,南昌县。 宗泽,周文台,李夔,陈浖,外加一个陈榥,四人在座,一个人站在下面。 他手里拿着一份公文,抬头看了眼几位大人物,道:“从各处通报,总计来看,被损坏的桥梁二十二处,破坏的官道六十里,还有工部主修的一些功德碑,亭楼,堤坝,船只” 宗泽,周文台,李夔,陈浖四个人,几乎表情一样,含怒忍发,面沉如水! 周文台与蔡卞相似,是一个不触及底线就是好脾气的人,现在,明显是触及他的底线了。 他看向三人,怒声道:“我的态度是,命巡检司,皇城司即刻拿人,有多少拿多少,胆敢聚众反抗,就地格杀!请南大营派兵协助,若有民变,一律剿灭,不分轻重,以谋逆论处!” 陈浖是工部侍郎,主要负责江南西路的各项工程,现在工程遭到大面积毁坏,他是最愤怒的。 但他没有说话,说到底,他的权力不在这里。 李夔脖子动了动,头上青筋暴跳,道:“南大营,这几天,出现了数百逃兵,并且还在扩大。” 宗泽深吸一口气,强压怒气,看向陈榥,道:“你欲言又止的,想说什么?” 陈榥是陈皮的侄子,派给宗泽,是有培养,也有监视意图的,本身的位置十分低,就是个普通文吏。 他闻言,又看到四位大人物的目光,有些畏惧, 还是硬着头皮道:“这些人选择这个时候动手,就是赶在了十三殿下离开之际,说明他不是临时起意,是早有图谋。一夜之间破坏了这么多,说明他们串连了非常多的人,很可能江南西路的官员掺和其中,以洪州府,抚州府为最。” 这些破坏性事件主要发生了洪州府与抚州府。 周文台脸色铁青,道:“下官糊涂。之前确实过于妇人之仁,一直希望着和为贵,现在看来,是错的离谱!下官恳请,巡检司继续清剿,对于一些重点怀疑对象,无需什么证据,直接拿下,只要严审,必然会找到证据!” 李夔见陈浖阴鹜的不说话,道:“我看可以,这件事朝廷还不知道,我们必须在朝廷反应之前,做出作为果断,迅速的处置,确保不会发生第二次!否则,在座的各位,就要坐着囚车回京向官家,向朝廷解释了。” 陈浖这才忍不住说话了,道:“你们要怎么处置我不管,我需要有人保护我的工程。我会向朝廷上书,给我派兵的。” 李夔眉头皱了皱,没说话。 陈浖这种要求,在以往是绝无可能的,现在,却十分难说! 宗泽脸庞狠狠抽搐了几下,猛的站起来,沉声道:“我以江南西路全权大臣的名义,宣布三条命令:第一,江南西路全面戒严,任何人不得违反!皇城司,巡检司,总督府下的兵马,全部调动,对于涉嫌破坏官道c桥梁的嫌犯,无需调查,全数缉拿,抄没家产,发配琼州府,即刻起生效!” 说完,不管一群人的震惊之色,宗泽看向李夔,道:“李侍郎,我要暂时征调南大营一万人,我有官家的诏书令箭,无需请示兵部与枢密院,只需你同意。” 李夔没想到宗泽手里有这些东西,又不觉得意外,想了想,道:“好,我同意。” 宗泽看向陈榥,道:“即刻拟我的命令:凡是江南西路在押的犯人,不管罪名大小,全数流放琼州府。一切反对‘新政’的,不分大小官员,全数流放!对于抗拒c阻碍c拖延‘新政’的大小官员,全数拿下,调往琼州府!”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七章 道 宗泽被彻底激怒了,抗拒了许久的朝廷早就拟定的计划,终究还是实施了。 李夔,陈浖,周文台都不算是激进的人,如果是以前,对这样过于严厉,苛刻的政策定然会反对,现在,却全都默认。 因为,一些人做的太过了,其他事情,你可以有理由,可以争辩,哪怕你搞破坏都可以忍。 修桥铺路,为什么要破坏? 只是为了反对而反对,所以不顾国计民生,国之大计,肆意妄为?! 宗泽的愤怒,不是他一个人的的,是整个江南西路的。 他很快就得到了江南西路巡抚衙门大小官员的支持。 一道道政令如同流水般发出,一个个本来已经解散,回归的暴力机构,再次聚集。 洪州府,南皇城司。 李彦看着宗泽的手令,抬头斜眼的看向前面站着的五个押班。 他晃了晃手令,尖锐着嗓子,不掩饰兴奋的道:“你们都看到了?” 五个押班也兴奋不已,其中一个大声道:“公公,咱们忍了那么久,终于可以出一口恶气了!” 南皇城司在林希到洪州府之前都是顺风顺水,行事百无禁忌。自从李彦被林希关了一次,南皇城司就遭到了打击,近来过的是十分憋屈。 李彦在京中的依靠没了,有没能巴结上赵似,正在惶恐不安,看着宗泽这道命令,他有了其他心思。 他看了眼说话的人,道:“不止是出口恶气,还得做的漂亮。咱们不跟巡检司,总督府抢,咱们只盯着那些最大最富的,名单我们都有,挨个去抓,抄家,这一次,不用任何客气,也不管他们背后是什么人,全部抓了,送去琼州府!” 一个押班抬手,谨慎的道:“公公,巡抚的手令是说:人证物证齐全,不留口实,咱们,是不是小心些?” 李彦嗤笑一声,道:“那是你不懂,这些读书人,净干脱破裤子放屁的事,这手令里只有一句话,那就是杀无赦!” 五个押班神色一凛,吃惊的看着李彦。 李彦见状,越发冷笑,道:“一群武夫。按我说的去做,记住了,不用留手,越狠越好!” “下官领命!”五个押班齐齐应声。 五人话音刚落,其中一个人就上前半步,低声道:“公公,抚州府那边,是否可以先动手?” 李彦眼神登时闪过一道冷芒,想起来一些旧事,冷声道:“好,就从抚州府开始。与楚家有关的那几家,一个也不能放过!” 楚家一直是李彦的耻辱,怎么都抹不去。本来他要对楚家穷追猛打,被宗泽,林希等人按住,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是!”五个押班沉声应道。 李彦有耻辱,南皇城司也经历了一段低潮的黑暗时期,谁都不好过。 李彦神情变幻再三,道:“再派来人去琼州府,将他们的去路给咱家安排的明明白白!” 五个押班登时会意,抬手道:“下官领命!” “召集人手,即刻去抚州府!”李彦站起来,大声喝道。 一群人当即跟着李彦向外走,在外面,有两百多人在候着了。 他们身穿紫黑锦衣,要配环刀,身后还有一匹匹高头大马。 李彦没有骑马,而是坐了马车。 刚走出不远,一个押班近前,道:“公公,要不要与抚州府的葛临嘉打声招呼?” 抚州府知府,葛临嘉。 李彦道:“不用,他们会比我们更卖力,我们这次是去抢功劳的,不需要跟他们提前打招呼。” “下官明白了。”这个押班连忙道。 而南皇城司副指挥使郑舟正在南昌县,齐墴对于是愤怒无比,怒目圆睁,就差吃了他。 郑舟背后冷汗涔涔,低着头,一句话不敢说。 他虽然是南皇城司的人,是李彦的人,可这些大人物,哪一个想弄死他,都是一句话的事。 齐墴铁器在脸,咆哮怒吼:“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那么多桥,那么的官道,被毁的干干净净!你知道这些桥,这些官道,要多少钱粮吗?再修又要多少吗?你知道这些钱粮是怎么来的吗?多的用不完吗?” 郑舟是齐墴要过来,负责监工的,却没想到,监工的不错,保护不足,一夜之间,南昌县的重点工程,悉数遭到破坏! 郑舟一句话不敢说,这位齐郎中的脾气越来越不好,已经当众打死不少人了,郑舟虽然觉得齐墴不会拿他怎么样,可真要激怒他,也没好果子吃。 齐 墴发泄了好一阵子,依旧铁青着脸,恨声道:“给我查!动用你的所有人,给我查,查到一个抓一个,胆敢反抗,尤其是聚众反抗的,给我就地正法,一个也别放过!” 南昌县还没接到命令,郑舟听着吓了一跳,道:“齐郎中,一夜之间破坏这么多,肯定不是一两个人,说不得是几百人,甚至上千,还有可能是整个村子参与,这要是” 齐墴双眼陡然阴沉,道:“你是要抗命吗?” 感觉着齐墴的杀意,郑舟心里猛的一寒,道:“是,下官领命!” 说完,他急匆匆转身离去,背后早就湿了一片。 “废物!”齐墴瞪着他的背影,怒喝一声。 郑舟头也不回。 巡检司。 相比于李彦的激动不已,朱勔就十分淡定了。 南昌县郊外一处隐蔽的民房,朱勔对面坐着一个蒙着脸,全身湿漉漉,带着斗篷的人。 这个人说话很急,道:“村子里不准出来,我潜水出来的,待会儿就得回去。我查到了,有至少两个村子参与,六十多个青壮,有宗老领头,传言是一位大官串连,具体是谁不知道,应该还有不少村子参与,知道内情的,可能不好查,得一层一层查上去” “有办法让我抓到人吗?”朱勔沉着脸,一脸严肃。 “很难,他们现在十分警惕,躲在村子里。官差过去,怕是连村子都进不去,更别说进祠堂抓人了。”蒙面人道。 朱勔皱眉沉思,道:“就没有一点办法吗?” 蒙面人好像也在思索,道:“他们下了命令,未来一个人要不准任何人出村子。其实,要查也不是没有办法,能串连这么多人,搞这么大动作,有能力,有这个胆魄的人并不多,从你的大牢里查一查,或许有人会知道。” 这个人是朱勔在京城的兄弟,提前进入洪州府,潜入了各地。 他们都是外来人,短短时间,还摸不清楚江南西路的各种关系。 朱勔若有所思的道:“好,我回去审一审,你赶紧回去,对你刚娶的婆娘好一点,不要露出破绽。” “好。我走了。”蒙面人当即站起来,悄悄翻窗离去。 朱勔等了一会儿,才悄悄离开,拐了个弯,上了马车,还在思考怎么破局,找到幕后凶手。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八章 进村 相比于巡检司,南皇城司的谨慎,总督府下的江南西路的兵丁,在宗泽的愤怒之下,就显得毫无顾忌。 一个副都头,带着三百人,出现在了洪州府下的一个小村子——鸡笼。 依湖而建,离洪州府不足三十里,可丝毫不见繁华热闹,相对十分封闭。 程尧带着人,站到了村口,看着不远处石砖搭建的密集村落,肥胖的脸上都是冷漠之色。 他是一个彪形大汉,比寻常人高一个头,身形大了一圈不止,手握钢刀,目光凶狠。 他是宗泽在河东路招募,一直跟随宗泽,也在赵煦御驾亲征西夏之后,叙功当了副都头,手底下有三百人。 虎畏军改制成了南大营,程尧被调入总督府,负责洪州府府兵以及所属州县县兵的整顿。 他原本就在这附近,接到宗泽的手令,毫不犹豫调集人手,直扑这鸡笼村。 村子因为程尧的到来掀起了一阵波澜,本来安静的村子,人头攒动,不少人聚集,远远眺望,不敢靠近。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像是个读书人的中年人,穿着一身半旧官服,走出了村子,来到近前,观察一番,抬手的道:“前礼部员外郎王寄见过都头,不知大兵压境,所谓何事?” 程尧一直盯着他,直到这王寄有些不自在,才嗡声道:“离这里不过五里地,朝廷兴建了一个码头,昨夜有匪徒袭击,码头被烧,厮杀官差,民夫十六人,你知道?” 王寄一脸的儒雅,彬彬有礼,连忙道:“都头也看到了,我们村子几乎没人外出,也是听到都头说才知道,望请见谅。” 程尧脸上横肉一抽,神情杀意浮动,道:“不足五里地,喊杀声如雷,火光冲天,你们村子还有人在里面做事,这都快一天了,你居然不知道?” 王寄面露凝色,抬着手,道:“本官确实不知道。我们鸡笼是遵守王法,本分村落。” 程尧面露一丝狞色,道:“那些贼人必然是里应外合,否则不会做的那么顺利。除了死的十几人,还有几人失踪,恰好,那几人,就是你们村子的。” 王寄不卑不亢,从容淡定,道:“都头就没有想过,他是否是落水,或者被压在什么地方没有找到?” 程尧顿时拔出刀,大喝道:“看来,你也是参与者了。来人,给我拿下!其他人跟我进村!” 王寄脸色骤变,道:“你无凭无据,凭什么抓人?” “啊” 他话音未落,就被程尧踹到在地,而后一群士兵扑过去,将他死死摁住,而后捆上。 王寄急了,大声道:“我是有功名,入仕的读书人,你无凭无据,不能抓我!” 程尧冷笑,根本不理会他,看向不远处的村子,有人在飞速聚集,手里拿着刀兵,长枪。 “这显然是有准备了” 程尧脸上杀机更多,他本就是江湖草莽,眼见着便喝道:“所有人进村,给我挨家挨户的搜,找到那三人,或者其他可疑之人,全都给我拿下,胆敢反抗,以谋逆论处,就地格杀!” “是!” 三百人齐齐应声,拔出刀,大步向着这个村子冲去。 王寄被羁押着,动弹不得,眼见程尧不是诈唬,真的要带兵进村,不由得急声怒吼道:“你疯了吗?你要屠戮整个村子吗?你要是真敢,天下人都不容你,你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程尧充耳不闻,带着人,直接进村了。 村口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对凶悍的官军,他不断后退,没人敢主动攻击官军。 “所有人放下武器,否则格杀勿论!”有一个押班上前,大声喝道。 村民们有畏惧,不断后退,却没人放下武器,反而握的更死。 “冲锋!”程尧跟上来,沉声下令。 当即有一队盾牌兵,举着盾牌,长刀敲击着,步伐整齐,快速向前逼近。 似乎是没人领头,也没人敢说话,他们不断的后退。 程尧见状,目光在这些人中搜寻,想要找到一个领头模样的。 很快,举着刀兵的这些村民就被冲散,官军开始冲进去抓人,并挨家挨户开始搜起来,抓到人就殴打,审讯。 程尧带着人,径直来到了祠堂。 王寄面色已经恐惧,他醒悟了,官军不是在吓唬他,是真的有了杀人的狠心! 他神情苍白,眼神变幻,闪躲。 不多久,就有一群人被捆绑着押过来。 一个押班上前,道:“报都头,他 们村子的族老都抓来了,据其中一个交代,那三人夜里就跑了,不在村子里。” 有三个老者,一个个都被吓的颤巍巍的,一个字不敢说,目光都看向被押在一旁地上的王寄。 程尧敏锐的注意到了,看向王寄,冷笑道:“果然是你!我就说,这帮混吃等死的族老能干出那样惊天的大事!是你自己说,还是等我用刑之后你再招供?” 王寄极力的保持冷静,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程尧坐在椅子上,一脸不屑,道:“我曾经跟随官家征讨夏蛮子,那里面有不少汉人做了他们的犬马,起先他们还忠肝义胆,什么都不说,我只是将刑具一摆,他们便将偷听他爹娘房事的细节都说的清清楚楚我觉得,你这种人,不是那种硬骨头,吃不住我用刑,没几下,什么都会招,不用这样看着我,你就是这种人。” 程尧话音未落,几个士兵就拿出了一堆刑具。 他们军队里有刑具,但肯定没有大牢里的齐备,都是简单易携带的。 其中,就有夹棍。 啪的一声,扔在了王寄的脸上。 王寄极力甩头,而后看着落在一旁的夹棍,脸色变了变,还是咬牙一言不发。 程尧也不着急,转头看了一眼,拿过一支香,点燃后,道:“这支香不灭不要停。” “是!” 当即有士兵上前,将王寄解开,死死按在地上,而后将他的双手十指塞入夹棍中。 “啊” 猝不及防的那么一拉,就发出了王寄的惨叫声,头上冷汗涔涔。 “我是进士,入仕过的,刑不上大夫,你不能对我用刑啊啊啊” 王寄惨叫,大声辩驳。 程尧根本不理会,目光看向那三个族老。 这三个族老明显的被吓到了,缩在一旁,头都不敢抬。 正文卷 第六百八十九章 线索 程尧冷哼一声,没有理会。 王寄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伴随着他的大声辩驳。 任由他怎么呼喊,用刑的士兵只会更加卖力气。 不大的祠堂里,除了王寄的惨叫声,仿佛没有其他声音,有着诡异的安静。 不多久,有个士兵来回报,道:“回都头,抓了六十多人,死了十几个,兄弟们有十几个受伤。” 程尧表情骤然一冷,道:“将能带走的,都给我带走。受伤的兄弟,每人十贯!” “谢都头。”报信的士兵大喜的退下了。 王寄的惨叫声还在继续,不多久,他终于熬不住了大声道:“我招,我招,快住手” 他仰着脖子,满脸的冷汗,浑身剧烈的抖动,双眼看着前面仿佛被夹断的双手,恐惧无比的惊叫。 程尧一脸无所觉,用刑的士兵更是没有停下。 “我招了!我招了!” 王寄极力扭转头,看向程尧,吼叫的更加大声,凄厉。 “聒噪。堵住他的嘴。”程尧淡淡道。 当即有士兵,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破布,死死的塞入了王寄的嘴里。 王寄拼命挣扎,呜呜喊叫,眼泪都流出来了,但没人理会他。 三个族老已经缩在一起,大气不敢喘。 只有夹棍,没有其他刑罚,饶是这样,王寄的呼喊声是越来越低,好像要昏迷一样。 “没用的废物!” 程尧瞥了眼才烧一半的香,道:“住手吧,拿盆水来。” 士兵们停手,又端来一盆水,浇在了王寄头上。 王寄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程尧冷笑的道:“现在肯说了吗?” 王寄被士兵拖着调转过来,头对着王寄。 王寄头上湿漉漉的,嘴角有鲜血,他看着程尧,没了之前的从容不迫,反而是畏惧害怕,犹豫了下,道:“是刘相公派人通知我,让我这么做的。” “刘相公?”程尧身体前倾,语带疑惑。他不记得,朝廷里有哪位相公姓‘刘’。 王寄表情纠结,还是道:“是前任临川县知县,对我有知遇之恩。” 程尧顿时哼了一声,道:“就一个小小知县也配叫做‘相公’?这么大事情,遍布洪州府,抚州府,他一个人应该做不来,还有谁?” “那我就不知道了,刘相公派了亲信通知我,其他的我一概不知。”王寄面若死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程尧见状,情知这货说的应该是真的,仔细思索片刻,道:“这个刘相公现在在哪里?” 王寄迟疑了一下,道:“应该在临川县,或者在外面。” 程尧道:“那三个内鬼跑哪里去了?” 王寄道:“具体我没管,我让他去湖上躲着。” “谅你也不敢骗我!” 程尧站起来,道:“将这些人全都给带走,写信给巡抚,将这里的事情禀报上去。” “是。”有个士兵应声。 程尧起身,大步离开这个祠堂。 他带着三百多人来,走的时候,近四百人了。 与此同时,整个江南西路再次的风声鹤唳,四处都是官兵。 这一次的封镜与前一次不同,前一次是锁住了主要城府,这一次是全面的,不止是大城市实施宵禁,就是各种村落都有官兵,衙役出现。 南皇城司,巡检司,南御史台等等,所有的暴力机构都在极速运转,针对‘破坏行为’进行了大肆的调查,搜捕。 巡检司在洪州府四处出没,不断抓人,洪州府的大牢不到半天就满了。 深夜,洪州府大牢。 朱勔站在一个牢门前,看着里面的楚政。 楚家涉案的一干人,被南大理寺判了斩立决,唯有楚政因为‘揭发有功’,被免了死刑,活了下来,而后从南昌县押回洪州府大牢服刑。 楚政虽然庆幸没死,却也知道不会有好下场,看着朱勔出现,半躺在墙角,面若死灰的道:“我楚家的钱财已经被你搜刮完了,莫不是,你还想我的命?” 朱勔打量着他,道:“巡抚衙门下发命令,要将大牢的罪求,全部流放去詹州。” “你说什么?!” 楚政猛的站起来,跑到了牢门前,双眼死死的盯着朱勔。他自然是知道詹州是哪里,那是大宋最偏远,烟瘴之地,他这种犯人去了,还能活着回来吗? “我把那么多钱 财给了你,你答应过我,最多半年就将我给放了!”楚政面色铁青,还有些咬牙切齿。 他认为,朱勔要誓言,不肯放他,甚至是要杀他灭口! 朱勔面色不动,还带着微笑,道:“以你的本事,应该知道,我说的不是假话,我想知道的是,你能不能猜到是谁干的。” 外面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所有人都在议论,包括这些犯人,楚政自然也是知道的。 楚政面色变了又变,道:“我要是告诉你,你能放我出去?” 朱勔摇头,道:“但我能把你留下,半年后放了你也有效。” 楚家曾经是洪州府的土皇帝,在整个江南西路都有巨大影响力。外面发生这么大事情,有能力,有胆魄策划的,其实屈指可数,内里人心知肚明。 楚政盯着朱勔,心里不信他,可他没有别的路可走。 一阵内心纠葛,目光闪烁中,楚政瞥了眼四周,凑近低声道:“有这个心思,有这个胆子的,都在抚州府,无非那么几个人,你找人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朱勔神色微动,道:“有具体名字吗?” 楚政果断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你找不到证据的。这种事,他们必然做了周密安排,即便抓到一些小喽啰,肯定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我劝你不要掺和,今天他们只是破坏桥路,明天就该杀人放火了,你想每天出门身边都带个几十人吗?” 朱勔没回答他,转身就走。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楚政在牢门里冲着他的背影大喊。 朱勔出了大牢,没有多想,带着人,就直奔抚州府。 就在这会儿,抚州府,临川县。 葛临嘉站在仓库前,看着扑灭的大火,以及烧的一干二净的废墟,面色是无比的难堪。 他身后还有一众大小官员,包括临川县知县左泰。 左泰一脸忧虑与不安,道:“府尊,下官刚刚回来就发生了这种事,肯定是有人对我不满,恶意报复!” 葛临嘉牙齿都快咬碎了,阴沉着脸。 他哪里不知道,左泰在这件事上有参与,但他没有证据,因为左泰今天刚从洪州府回来,事情是昨天夜里发生的。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章 失控 葛临嘉没有理会左泰的狡辩,看向一旁的户房主事,道:“损失多少?” 户房主事瞥了眼左泰,道:“下官已经查过账簿,临川县仓存有粮食三万石,其他之物价值一万贯左右。大火烧的太严重,无法确认。” 这户房主事的意思其实很明白,仓库被烧的太干净了,鬼都不知道原本在里面的钱粮,是不是活起之前还在里面! 左泰连忙接话,道:“下官前往洪州府之前亲自清点过,所有账簿都对的上。” “来人,将左泰给我拿下!” 葛临嘉忽然转身,冲着左泰大喝道。 当即有衙役扑上前,将左泰给按住,就要捆绑。 左泰大惊失色,急声道:“府尊,此事与我无关,你不能抓我,你也无权抓我!” 虽然临川县是抚州府属县,左泰是葛临嘉的下属,可真要抓一个知县,得朝廷允许,在以往,葛临嘉只能上书弹劾,等待朝廷的命令。 除非即时拿到铁证,否则一般情况下,不能直接锁拿。 葛临嘉神色愤怒,语气俨然,道:“你临川县的县仓被烧,损失数万石粮食,我为什么不能拿你?我不止拿你,我还要上书请罪!” 左泰顿时语塞,葛临嘉说的是一点没错,理由十分充分。连知府都要上书请罪,他这个当事知县下狱有什么问题? “本府将命人暂代你知县知之职,想清楚了写好卷宗给本府,想不清楚,这辈子就别想出来了!” 葛临嘉扔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就走。 左泰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里都是怨毒。 继而变成了冷笑,暗道:看你们得意到几时! 在葛临嘉拿下左泰后,洪州府巡检司,南御史台几乎是介入了调查。 这么大的事情,他们也查到了诸多线索,而后迅速汇总到了巡抚衙门。 等刘志倚等人分析之后,呈送上来,宗泽仔细审议再三,看向刘志倚,周文台,朱勔道:“也就是说,这些事情,是有抚州府的一群老旧官员串连的?” 朱勔查到的最多,他道:“回巡抚,从下官查到的来看,可以判断是。他们不止是破坏了朝廷的诸多官道,桥梁工程,对朝廷的清丈田亩,普查人口,整顿商贩等都有着计划。下官探听到一则消息,不知道准确不准确。” “你说。”宗泽沉着脸,盯着他道。 朱勔又瞥了眼周文台与刘志倚,道:“有人策划,火烧洪州府一条街,一整条。” 砰 宗泽猛的站起来,大喝道:“朱勔!本官以江南西路全权大臣的名义,命令你,即刻,将刘桡,左泰,阎熠,许中恺,荀杰等人,全都给拿下狱,严刑逼供,所有涉案人等,一律下狱!传南御史台,南大理寺的人来见我,立刻!” 宗泽怒不可遏,周文台,刘志倚,朱勔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愤怒,当即吓了一跳,连忙抬手应下。 一群人退了出来,朱勔刚要走,周文台叫住了他,面色铁青,低声道:“你去的时候,将南御史台,南皇城司的人带上!” 朱勔心头一凛,陡然会意,抬手道:“下官领命。” 周文台一挥手,等他走远,又看向刘志倚,道:“我刚从见你欲言又止,你想说什么?” 他们两人是左右参政,是宗泽的左右手。 刘志倚一怔,没想到周文台注意到了,沉吟少许,道:“你认为,凭一个致仕多年的老知县,能串连这么多人,做出这么大的案子?” 周文台面露思索,盯着刘志倚,道:“抗拒新政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尤其是江南西路,我们采取了最为严酷的手段,他们有所反弹,勾连不法也不奇怪” 刘志倚瞥了眼四周,走进一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见到那位赖参议了吗?” 周文台悚然变色,道:“你说是他?” 赖泓博是本土派,是宗泽拉拢过来,企图分化,收拢江南西路官场势力的。 刘志倚道:“我不知道。我派人去找了,还没有找到。” 周文台放松了一点的脸色又绷直了,双眼怒火涌动,道:“我让人去找!最好没有证据,有了证据,我绝对不会对他客气!” 刘志倚瞥了他一眼,心里意外。他原本以为,周文台会与他一样,相对冷静,不会像宗泽那么愤怒。 怎么感觉,周文台似乎比宗泽还要愤怒? 周文台说完这一句,深吸一口气,道:“我与巡抚都写了信去京城,你也写一封吧,具体的奏本,我们还在商议,晚 上再来商议一下,看看怎么写。” 按理说,这样的事,应该第一时间写奏本赵煦,给朝廷。 但江南西路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太多了,多得宗泽都失控,要是再贸然上书,朝廷肯定会炸开,他们得像个妥善的办法。 刘志倚会意的点头,道:“好。我去见见陈侍郎,官道,桥梁都得抓紧修复,耽误不得。我们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再筹集一些钱粮,至少不能影响通行。” 周文台顿时以手拍头,越发恼恨。 江南西路本就缺钱,现在,还能从哪里筹钱? 朝廷吗?朝廷更缺,国库空虚的不是一点半点! 刘志倚见他拍头,心头也无奈,没有再多说,快步的走了。 朱勔带着人,直奔抚州府,临川县。 他骑着马,走的并不快,因为后面的人是在小跑。 “巡检,快看。” 正走着,忽然身后一个衙役上前,指着另一边说道。 朱勔转头看去,就看到一大队士兵,从路头出现,小跑着前进,身穿轻甲胄,要配长刀,行走间自然威压凌厉气息。 “南大营的士兵” 朱勔双眼微惊,轻声说道。 朱勔盯着那好像源源不绝的士兵,心里估摸着起码上千人。 ‘看来,巡抚是真的愤怒了。’ 朱勔明悟,宗泽不止是派了巡检司,连军队都直接调动了。 ‘要彻底变天了。’朱勔心里暗道。 第二天凌晨。 下一步出发的李彦,已经收到消息,抢先就要来到刘桡府邸。 这位刘相公在当地很受爱戴,是有名的大善人。 李彦可不管这些,横冲直撞,直接冲入大门,就要抓人。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不能闯进来”刘家人吓了一大跳,连忙阻拦。 南皇城司的司卫如狼似虎,有人阻拦就打,问清楚刘桡在哪,就直接冲了过去。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一章 砰 一个司卫踹开了刘桡的书房,一群人冲进去。 但旋即,几个人猛的冲出来,脸色极其不好看。 “怎么了?他们还能吃了你们这么多人不成?给我进去!” 李彦上来,见状就尖锐着嗓子,颐指气使的喊道。 一个司卫急急上前,在李彦耳边低声道:“死了。” 李彦脸色惊变,快步进去。 入眼就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倒在地上,五官出血,血都凝固了,显然已经死了很久! 这时,一个四十出头的妇人冲了进来,一见就大叫道:“主君,主君” 李彦是经历风雨的人,瞬间就冷气冲头,本来怒气冲冲的豪情,瞬间没了。 ‘上当了!’ 李彦心头暗震,转头就想走。 “你们逼死了我家主君,你们不能走!” 那妇人突然倒在地上,一把抱住了李彦的腿,凄厉的的大喊:“来人啊,主君被逼死了,不能让他们走了!” 刘家人从四面八方冲进来,将李彦以及南皇城司的人团团围住,不断的叫喊。 “你们逼死了我们主君,你们不能走!” “对,不能走,跟我们去见官!” “一看你们就是蓄意图谋!” “我们主君不问世事,你们为什么要害他!” 李彦被围堵在房间里,脸色十分不好,双眸都在喷火。 他知道遭到了算计,也恨不得将眼前的人都给宰了,但他十分清楚,他不能,现在任何动作都是后果不堪设想! 不能走,不能认。 “放肆!” 突然间,有个司卫大喝,道:“我们乃是南皇城司,接到举告,说你们主君死在书房里,我们特来查看,你们想干什么?诬陷官差,那是大罪,都给我起开!” 李彦听着,顿时双眼一亮,赞许的看了这个司卫一眼,神色一肃,面色严肃的看了眼抱着他腿的刘大娘子,沉声道:“起来!有什么冤屈,尽管与我说!你们家主君死了起码数个时辰,可有什么人见到或者嫌疑?” 哭声凄厉的刘大娘子顿时哑火了,有些茫然的抬起头。 刘府的人你看看我看看,一时间声音减小,有些不知所措。 李彦见状,顿时更加肯定,是有人设了个圈套让他钻! 他眼神杀意一闪,一招手。 有两个司卫过来,将刘大娘子硬生生的拉起来。 李彦装模作样的走到刘桡尸体旁,装模作样的看了一阵,道:“应该是夜里死的,你们谁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 李彦说着,看向门外那一群刘府家丁仆从。 一群人经不住的后退,这是人命案,谁敢牵扯。 李彦眼神越冷,道:“来人,将刘府所有人都给我看好了,不准走路一个!刘员外有功名在身,谋害朝廷命官,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们所有人都是嫌疑,全部给我审讯,胆敢有虚言,以同罪论处!” 刘家人吓了一大跳,眼见‘官差’过来,一众人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就要跑。 “不准跑!”南皇城司的司卫大喝,满刘府的抓人,审讯。 刘大娘子已经呆愣了,这不是她预想的剧情,完全走样了。 现在李彦说是接收到举告,来查案的,她能怎么辩解? 李彦瞥了她一眼就知道,就是一个没用的妇人,来过一个人,低声道:“装模作样的做一番,移交给临川县,我们快走。” 那司卫无声点头,刚要走,一个司卫急匆匆跑过来,拉过李彦就咬着耳朵道:“不好了公公,外面都在传,说是官差逼死了刘桡,一大群不知情的人已经赶过来了。” 李彦面色骤变,当机立断的道:“走!从后门走,快!” 李彦经历过在楚家差点被打死的事,心有余悸,果断的转身就走。 李彦要走,刘家人没人敢拦。 就在他们刚走,一大群人蜂拥而来,涌入了刘家。 “是谁逼死了刘相公!” “出来,你们敢做就不敢当吗?” “跑了?不行,抓住他们!” “找县尊,府尊说理去!” “刘相公乃是大善人,岂能这样被贼人所害!必须要有一个说法!” “走!我们一起去!” 一大群人义愤填膺,在刘家找了一圈,没有看到人,转身一拥而出 ,转向临川县衙。 刘大娘子看了眼还躺在地上的刘桡,一脸的呆滞。 这些人,好像都没有来看一眼? 李彦走的匆忙,也没忘让人留下,盯着情况。 那群人刚走,他就知道了消息。 “公公,这明摆着是陷阱,现在怎么办?”有司卫在他身前低声道。 李彦恨得是咬牙切齿,他哪里看不出是陷阱。 本来是来抓获凶手的,现在反倒他成了逼死大善人的凶手,反转之间,令他愤怒难当,又毫无办法。 “现在难办了,就看巡抚衙门怎么处置了,我们先等一等。”李彦说道。 李彦是有小聪明,在得势的时候自然顺风顺水,现在无依无靠,面对官场上的凶险手段,他着实没有头绪。 一众人听着他的话,默默点头。 临川县衙。 一大群人围堵着,叫喊着要衙门交出凶手。 衙门前的衙役如临大敌,身后的大门已经关闭。 这些人看似两手空空,实际上腰间鼓鼓囊囊,后面一些人隐约还带着兵器。 县衙后院,还没有离开的葛临嘉面色极其的阴沉,身前是一地摔碎的杯子。 李彦能看得出来,他哪里看不出来,分明是早就有人设计好的,就等着他们入勾! 是李彦或者其他人都不重要,只要是江南西路当官的就行! 好狠!好缜密的算计! “我大宋百余年,就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葛临嘉怒吼,将身前的桌子给推翻了。 下面的一众大小官员噤若寒蝉,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葛临嘉的城府极深,涵养也不错,极少发怒。 这样的盛怒情形,还是第一次。 葛临嘉转头看向一众下属,冷声道:“将他们给我驱散,还有闹事的,都给我抓!” 一个下属有些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府尊,现在民怨正沸,如果强行驱散,怕是会引来更多的人。而且,还不知幕后那些人还有什么阴谋算计” 葛临嘉顿时怒火更多,却又强行保持了理智。 他胸腔都快气炸了,道:“好好好!本官就多等一天,等人都到齐了,管他什么牛鬼蛇神,本官要全部清扫干净,一个都不放过!” 正文卷 第六百九十二章 好狠 葛临嘉愤怒无比,整个临川县衙静寂的可怕。 府衙之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高喊着要葛临嘉交出‘凶手’,甚至一度要冲击衙门。 葛临嘉强忍着愤怒,压制着要强行镇压的蠢蠢欲动。 李彦一直躲着,不敢冒头,他感觉到,一旦他露面,就会有巨大的危险! 南御史台的人率先到了,可他们也不敢公然出现,只能悄悄联系葛临嘉。 第二天早上,巡检司才到。 李彦翻墙进了临川县衙,见到了葛临嘉。 葛临嘉最近的心情很不好,等朱勔说完,他面色越发的阴沉。 原来,还有那么多事,不单单是桥梁,官道,县仓,居然还有谋划火烧洪州府一条街! 这烧起来,不说烧毁多少民宅,可能还会烧死很多人! “丧心病狂!” 葛临嘉一手拍着桌子,双眼通红的怒喝。 朱勔看着桌子颤了又颤,没有说话。 相比于葛临嘉的拍桌子,巡抚宗泽的涵养更好一些,只是沉着脸下令。 不管他们怎么有涵养,总之,江南西路最近发生的事,让上上下下的官员都很愤怒,难以接受! 朱勔立着不动,他的身份其实很低,面对正儿八经的‘府官’,他不自觉的会低头躬身。 “你打算怎么办?”葛临嘉盯着朱勔道。他已经知道,巡抚衙门已经下令朱勔全权行事。 朱勔稍稍思索,面露冷芒,道:“那刘桡死了不要紧,不是还有一个左泰吗,我不信,在临川县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他一点都不知道。下官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 朱勔想到左泰眼角就狠狠一跳,语气冰冷的道:“好!你尽管放手去做,要是死了,就是操劳过度,我给他上书叙功,亲手给他立碑刻传!” 朱勔心头一颤,好狠! 由此可知,这位葛知府也是愤怒到了。 “下官这就去。”朱勔不敢耽搁,一抬手就后退。 葛临嘉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愤怒,转向不远处的一个文吏,道:“府城,其他诸县有什么动静?” 文吏见他双眼通红,表情难掩狰狞,低着头,十分谨慎的道:“也是乱事迭起。” 葛临嘉咬着牙,猛的又是一拍桌子,恨声道:“该杀!” 文吏缩着脖子,不敢接一个字。 朱勔出了葛临嘉的临时书房,径直来到了临川县的地牢。 左泰被关押在这里,已经换做了囚服,披头散发坐在墙角的床上,看到朱勔出现在牢门前,嗤笑一声,道:“巡检司?啧啧,来的还真是快,巡抚衙门的那些大人物,也这么生气吗?” 衙役摆了一张椅子在朱勔身后,朱勔直接坐下,刀横在腿上,看着左泰,神色平静,道:“你们做下这么多事,肯定想过后果。但我觉得,你想的可能还不够。你低估了朝廷变法的决心,宗巡抚已经下令,所有涉案人等,匪首一律斩立决,从犯流放琼州,无人例外,有多少算多少。” 左泰老神在在的坐着,嗤笑一声,道:“我没有低估你们,但你在低估我们。你们倒行逆施,民怨沸腾,现在就是最好的例证!至于要杀要剐不对,你们不是号称要让三法司独立于朝廷,政事堂不得干预三法司吗?怎么宗泽一句话就能决定我们的生死了?” 朱勔盯着他,道:“口舌之利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巡检司正在抄你的宅子,左家所有人,包括你的亲族都会受到连累,三日之内,就会开始押送。你们破坏了多少,需要修补的钱粮,都从你们家族里出,不够的,就再扩大,一直扩大的足够。” 左泰神情有了些迟疑,旋即淡淡道:“你们无凭无据,不能拿我怎么样?想要流放我左家,没有朝廷的允许,你们不敢!” 左泰说的是‘左家’,其实不是一个‘左家’,这么大的案子,他一个人左不来,有着几个,十几个,甚至几十个左家! 真要是举族流放,加上支脉,亲眷,仆从等,慢说也得有上万人! 朱勔坐着不动,道:“我来根你说这么多,是给你一个心里准备,不是要听你说这些的。刑具准备好了?” “巡检,准备好了。”朱勔身后急匆匆赶过来说道。 朱勔起身,道:“带左知县过去。” 左泰怡然不惧,道:“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能耍出什么把戏来。” 左泰被架出牢房,跟在朱勔身后,走向刑房。 作为临川县的知县,这里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了。 左泰一脸笑容,道:“你想对我用刑?你别忘了我的身份,别说是你了,就是葛临嘉,宗泽,都不能对我用刑。我不是楚清秋,我是清清白白的直臣,不怕你们查,也不怕你们诬陷,待我出去,声望入隆,直入云霄!” 朱勔来到刑房,慢慢坐下,接过茶杯,看着司卫将左泰按在刑架上,仔仔细细的绑好。 左泰这会儿察觉到不太对劲,可依旧道:“也不怕实话告诉你,是我们做的。但你不会找到任何证据,我们从策划到开始,一点证据都没有留下。哪怕你刑讯逼供,无非是虚假的。哪怕你找到其他人作证,还是没有任何证据。最终,就会是恶意诬陷,是奸佞朋党之举,万民沸腾,群情激奋,天地之言,浩浩荡荡,莫可阻挡!” 朱勔根本不在乎左泰说什么,道:“先敲断左知县十根脚指头。” “是。”有司卫拿着锤子向前走,目光都盯着左泰赤裸的双脚。 左泰感觉到十根脚趾有些发颤,盯着那锤子,犹自不信,道:“我倒是要看看,你这个所谓的巡检司巡检有多大的胆子啊” 当~ 蓦然间,刑官前冲,一锤子砸了下去,左泰的左大拇指仿佛被砸扁了! 左泰登时满头青筋暴跳,双眸圆睁,脸角绷直,头上冷汗涔涔,死死咬着牙,表情凶狠狰狞! 当~ 当~ 刑官根本不给左泰反应的时间,一锤一锤,又狠又猛。 左泰双眼好像要凸出来一样,死死的梗着脖子,猛的一锤头,昏厥了过去。 朱勔见还有几根没敲完,道:“拿盆冷水叫醒,继续砸。” “是。”有司卫应着,转头就舀了一瓢冷水,直接泼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