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瑜)共生》 第2章 第一章 月色入户,中庭映照得如同积了千堆雪。 “孔明可曾想好应对之策?”鲁肃忧虑地看他。 “见了周郎再说吧。”诸葛亮笑得风轻云淡。 “你……你还真是不急啊,之前那班腐儒已来过,万一公瑾也被说动则东吴危矣!你家主公也好不到哪里去!”鲁肃本以为他胸中已有对策,闻他此话,顿时急得跳脚不已。 “据子敬来时所言,周公瑾断非那等目光短浅之辈,子敬又何急乎?”诸葛亮按下跳动的眉头,今日不曾推衍,不知为何心绪颇为不宁? “你就等着急吧!”鲁肃咬牙切齿地看着他这幅不紧不慢的样子,愤愤然推开门。 吱呀声中门是开了,只是推门的人却忽然僵在那里,站在门坎上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公瑾你这是……”鲁肃不知看到了什么,,一张忠厚老实的脸刷地通红。 “子敬既至,何不进来?”一道极清亮好听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吐字清圆若荷风举水,音色铿锵如金玉相击,语调昂扬又娓娓舒缓,若不是胸中藏有千万沟壑,又怎能如此一派悠然。可见得主人必非等闲凡辈。 诸葛亮难得地对这人生出了好奇之心,欲待一瞧这是何等的人物。 “公瑾……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鲁肃红着脸不敢直视那人。 那人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道:“君子坦荡荡,子敬何必拘泥,还请进来。” 鲁肃看了一眼阶下微笑而立的诸葛亮,苦着脸道:“不是……早前你不是使我去请……” 诸葛亮见他目光央求地看向自己,颇为不忍,于是清咳了一声道:“孔明请见公瑾。” 门内那人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原来先生已至,久闻大名,请进请进。” 诸葛亮步履悠闲,却毫不客气地踏进门来,余下鲁肃还愣在门边。 等终于看见了那人之时,诸葛亮才知方才鲁肃尴尬的缘故。 不过是因为,他有那么一瞬也险些愣神。 只见一钩新月,天色如水,而那人一袭白衣立在树下,却更胜天上之月。 反倒衬得天上的那钩明月像是水中的倒影了。 风神俊秀,姿容无双。 果然如瑾如瑜。 只是……为何莫名有些熟悉? “瑜不知是先生至,未曾更衣,失仪之处还望先生不要见怪。”周瑜知站在门口轩昂飘洒的男子正是诸葛亮,心中颇有赞赏之意,可被他看着略有不自然之际又生出几分警惕。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各自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也只是几息之间,诸葛亮和周瑜又不约而同地笑起来,互相拱手作了礼。 看得一旁鲁肃好生茫然。 周瑜亲自将诸葛亮和鲁肃迎入门来,叙礼完,分宾主坐下。 鲁肃先按捺不住,问周瑜道:“ 今曹操驱众南侵,和与战二策,主公不能决,一听于公瑾。公瑾之意如何? ” 周瑜看了旁边诸葛亮一眼,明知他来意,故意叹息道:“曹操以天子为名,其师不可拒。且其势大,未可轻敌。战则必败,降则易安。我意已决。来日见主公,便当遣使纳降。” 鲁肃向来敬重他,不料却听到他这番言语,一下没反应过来,愕然道:“公瑾之言差矣!江东基业,已历三世,岂可一旦弃于他人?伯符遗言,外事付托公瑾。今正欲仗公瑾保全国家,为泰山之靠,如何反从懦夫之议?” 幸得江东诸人不都似这鲁子敬! 周瑜第一反应便是如此,他只觉得略为头疼,这鲁子敬…… 好不容易把皱着的眉头按下,他只得又道:“江东六郡,主灵无限,若罹兵革之祸,必有归怨于我,故决计请降。” 但鲁肃仍然不识其意地接口道:“不然。以公瑾之英雄,东吴之险固,操未必便能得志。” 周瑜当真被他噎得无话可说,鲁子敬你到底是哪方的人! 这话同样在诸葛亮心里嘀咕。 诸葛亮在旁一直忍着笑,周瑜分明存心试探自己,奈何自家人不解其意反来拆其台。 看着周瑜脸色越来越不好看,诸葛亮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笑声惹得周瑜和鲁肃一起看向他。 周瑜心中略觉内伤,连诸葛孔明这外人都懂了,你为吾多年好友还不明白! “先生何故哂笑?”周瑜决定不再去管鲁肃。 诸葛亮对上他的眼睛,起了几分掖揄,笑道:“亮不笑别人,笑子敬不识时务耳。” 鲁肃更加愕然,自己与他明明是抱着相同目的来的,他这时不帮自己劝服公瑾也罢,怎么还反过来讥笑自己! 他愤然道:“先生如何反笑我不识时务?” 这鲁子敬真乃东吴一宝,诸葛亮也觉得自己也要内伤了,笑得内伤。 “公瑾主意欲降操,甚为合理。”他颔首不已,欣然赞同,只差没有鼓起掌来了。 周瑜见他眼眸中尽是笑意,明白他也了然自己的意思了,心中赞赏,故意拍案道:“先生果然乃识时务之士,必与瑜有同心。” 鲁肃又急又气,不好向周瑜发作,只得怒气冲冲地质问诸葛亮道:“孔明,你也如何说此!” 诸葛亮黯然地看了一眼周瑜,一副有心无力的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操极善用兵,天下莫敢当。向来只有吕布、袁绍、袁术、刘表敢与其对敌。如今其数皆□□所灭,天下无人可敌矣。独有刘豫州不识时务,强与争衡,今只落得孤身江夏,存亡未保。公瑾决计降曹,一来可以保妻子,二来可以全富贵。国祚迁移,付之天命,何足惜哉?” 鲁肃一听此言,顿时红了眼,向他大喝道:“你教吾主屈膝受辱于国贼乎!” 他一时气极,站起身来,鼻子里哼出一声,狠狠地瞪了一眼座上表情无辜的二人,重重地一拂袖子大步去了。 鲁子敬真乃忠厚老实人呐。 诸葛亮面无愧色地目送鲁肃出去了,方看向主位上的周瑜。 那人微靠在座上,容颜美如玉,黑发未系起,如云委落而下,宽松的亵衣因为坐的姿势而有些斜开,露出修长的脖颈来,实乃赏心悦目至极。 他忽然有些犹豫了,某些传言似乎还不尽然麽。 又见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诸葛亮眉峰一挑,还是缓缓道:“亮有一计,并不劳牵羊担酒,纳土献印,也不须亲自渡江,只须遣一介之使,扁舟送两个人到江上。操一得此两人,百万之众,自皆卸甲卷旗而退。” 周瑜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忍不住好奇问道:“用何二人,可退操兵?” 诸葛亮沉吟了片刻,道:“江东失去这二人,不过如大木飘一叶,太仓减一粟。而操得之,必然大喜而去。” 周瑜见他面色甚为郑重,不似戏言,苦苦思索了半晌仍未想到江东有何二人能被他如此看重,不禁问道:“果用何二人?” 诸葛亮被他一双点漆似的凤目紧紧地盯着,心中好笑,面上却毫不显山露水,道:“亮居隆中时,听闻操于漳河新造一台,名为铜雀,极其壮丽,操广选天下美女以实其中。操本好色之徒,久闻江东乔公有二女,长曰大乔,次曰小乔,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操曾发誓曰:吾一愿扫平四海,以成帝业;一愿得江东二乔,置之铜雀台,以乐晚年,虽死无恨矣。今其虽引百万之众,虎视江南,其实乃为此二女也。公瑾为何不去寻乔公,以千金买此二女,差人送与曹操,操得二女,称心满意,必班师矣。此范蠡献西施之计,何不速为之?” 周瑜盯着他的眼睛,见他眼中一派自然坦荡,不似有他意。睫羽低垂,心中转过千般念头,最后还是道:“操欲得二乔,有何证验?” 诸葛亮望着他微笑道:“曹操有一幼子曹植,字子建,下笔即能成文。操曾命其作一赋,名曰《铜雀台赋》。赋中之意,单道他家合为天子,誓取二乔。” 你隐居隆中却是消息灵通,周瑜心道。 不过……大乔小乔她们么……你却是不知了。 周瑜面色有些古怪,道:“此赋孔明能记否?” 诸葛亮仍然淡然微笑,眼中透出几分向往和赞赏之意,道:”我爱其文采华美,曾窃记之。” 周瑜倒是来了兴致,他也曾品览过曹子建之文,却未听过此赋,故道:“试请一诵。” 诸葛亮点头,即时诵《铜雀台赋》。 他的声音低沉,如同上好的古琴的音色,带了几分独特的淳和沉雅,读起文章来抑扬顿挫,别有一番韵味。 周瑜垂下眼眸,静静地听着,修长指头随着他读的节奏无意识地轻轻敲打着。 等他读罢,周瑜方抬起眼眸,从位子上站起身来,勃然大怒,指北骂道:“老贼欺吾太甚!” 诸葛亮也急忙站起来,徉装不解地问道:“昔年匈奴单于屡侵我疆界,当朝天子许以公主和亲,如今公瑾为何独惜此民间二女?” 周瑜玉白的俊颜上涌现出一层薄红,他咬牙道:“足下有所不知,大乔是孙伯符将军主妇,小乔乃是瑜之妻。” 诸葛亮眯起眼,不知他是否是真意。 等他说完方面作大惊之状,语气惶恐至极地道:“亮实不知。失口乱言,死罪!死罪!” 周瑜眼神微闪,怒道:“吾与老贼誓不两立!” 诸葛亮何等的眼尖,便是周瑜这一闪而逝的神色也被他看得分明,心中有数,暗中叹了口气,劝慰他道:“事须三思免致后悔。” 周瑜眼中已有笑意,光华流转迷了看的人的眼。 知诸葛亮已然看破,他也不再装了,道:“我承伯符寄托,岂可有屈身降操之理?适才所言,乃是试探孔明耳,还请孔明勿怪。我自离鄱阳湖,便有北伐之心,即便刀斧加头,也决计不易北伐之志也!孔明既来,想必与瑜共有其心,望助一臂之力,同破曹贼。” 诸葛亮见他终于坦诚相对,清俊的面上现出微微的笑容来,仿佛云山雾罩的山冈终于揭开了那层朦胧缥缈的雾气,显现出本来的面貌,他笑得极为诚恳,道:“若蒙不弃,愿效犬马之劳,早晚拱听公瑾驱策。” 周瑜也笑道:“来日入见主公,便议起兵。” 他口中说的是正事,神色却像是在和友人玩笑,狭长的眼眸中是掩不住的愉悦,墨玉的眼瞳浸润了迷蒙的灯火之色,便如同出水的明珠一般清透明澈。 两人一唱一和,作了这么久的戏,更似心有灵犀一般地大笑起来。 “公瑾累否?” “此话应由瑜来问。” “彼此彼此。” 两人响视一笑,眼中俱是惺惺相惜。 “瑜恨不曾早见孔明,否则必是知音。” “难道现在不是?” “然也,若孔明能舍刘而来我江东,你我共奉一主,成中原大事,岂不快哉?” 笑声戛然而止,气氛顿时有些诡异。 两人这才想起各奉其主,顿觉无趣。 诸葛亮轻笑道:“承公瑾好意,亮蒙主公三顾之恩,不忍弃之去。” 周瑜看着他神色不明,顿了会也笑:“是瑜失言了,适才之言,孔明切莫记在心上。” 他所指的诸葛亮自然心知肚明。 “天色已晚,怕不是再谈之时,孔明不便打扰公瑾安寝,还请辞去。” “瑜当送孔明出去。” “亮不敢有劳。” …… 等那人出门去了,周瑜方冷下脸来,望着诸葛亮离去的地方,良久,他轻笑一声,道:“弃不弃,由你?” 他却不知此刻诸葛亮也于某处回望,夜色使得他眼中神色更加琢磨不透。 他静静立在那里,望着一个方向,呢喃道:“江东周公瑾,果然名不虚传,只不过,弃不弃,自然在吾。” 想了想,又不禁意味盎然地轻笑起来,踏着月色,大步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第二章 次日。 孙权高坐堂上,碧眼紫髯,目露神光,端的是仪表堂堂,不怒而威。 堂下一时悄然无声。 左边文官以张昭,顾雍为首一列排开,右边则是武将程普,黄盖等人气势雄昂。 只这两边文武正相互怒视,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然而谁也没有说话,屏息相对,沉默而又按捺不住,仿佛在等待着谁的到来。 一根针落地都清晰可闻。 脚步声从远及近而来,打碎了这沉寂。 来人越来越近,几息便已至堂前。 此时正值朝阳初升,来人便带着昭阳日影踏进门来。 文武诸臣一齐望向来人,不意却被满眼的金光华彩灼伤了双目。 蓬荜生辉,不外如是,更何况此间更非蓬荜? 众人一时心弛神摇,难以自持。 “周瑜见过主公。”周瑜衣饰并不繁复,但丝毫掩不了满身的风流气度,俯身下拜,不亚玉山崩倒于案前。 孙权忙起身扶住他。 君臣多日未见,一番慰问罢后,周瑜沉吟片刻,开口问道:“近来听闻曹操引兵屯汉上,驰书至此,主公尊意如何?” 孙权扫视一眼堂下,两边文官武将皆面有得色,仿佛胜筹在握。 他心里不禁好笑,公瑾的主意,可是连吾这做主公的都难以移转的啊。 视线收回,正对上一双望着自己的眼睛,那目光中含着毫无掩饰的淡淡欣慰与关怀,教人看得心里一暖。 孙权不由得一笑。 其实他早先虽对曹操咄咄逼人之势大感恼怒,也有誓死坚守父兄基业之志,然因不敌曹操虎狼之师,又怜江东百万之民性命,本意无奈投降的,然而就在不久前却被说动了。 想到那人白衣飘洒,侃侃而谈的样子,他忍不住拿来与周瑜比较了一番,也不知这二人高下如何。 孙权收束心思,唤人取了檄文与周瑜看。 周瑜接过檄文观看,心下却颇为忧虑。 外人只道主公心意难测,自己却是看着他长大的,难道还会不知? 微不了闻地叹了口气,还得尽力说服主公才是。 看毕,周瑜脸上神情一凛,清越的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怒意地道:“老贼以我江东无人,竟敢如此相侮!” 孙权沉吟道:“公瑾之意如何?” 周瑜道:“主公曾与众文武商议否?” 孙权语气颇为无辜:“连日议此事:有劝我降者,有劝我战者。吾意未定,故请公瑾一决。” 身为主公,岂能如此犹豫不决? 若伯符在……他看着孙权与故人相似的面庞,微微黯然。 心里明知是那些人,却仍问道:“谁劝主公降?” 孙权道:“张子布等皆主其意。” 周瑜转身看向张昭,:“愿闻先生所以主降之意。” 张昭出列道:“曹操挟天子而征四方,动辄以朝廷为名,近又得荆州,威势愈大。吾江东可以拒其者,唯长江耳。今曹操拥艨艟战舰,何止千百?如若水陆并进,吾等何可当之?不如且降,更图后计。” 拥有长江天险尚有一抗之力,若以一降换取旦夕安宁,此举恐怕只是火中取栗,引狼入室耳。 讽刺地轻笑一声,周瑜摇了摇头,道:“此迂儒之论也,江东自开国以来,今历三世,安忍能一旦废弃?” 想着已逝的父兄,孙权心中也是一黯,叹了口气道:“若是如此,计从何出?” “曹操虽托名为汉相,实为汉贼,此事天下皆知,人人尽可诛之。我东吴据有三江之地,兵精粮足,经两代经营,正当靖扫天下,为汉家除残去秽,岂有降贼之理?且其军今此前来,多犯兵家之忌:一者北土未平,马腾、韩遂为其后患,而曹军久疲于南征,二者北军不熟水战,却舍鞍马,仗舟楫与东吴争衡,三者时值隆冬盛寒,马多少藁草,四者曹贼驱其士卒,远涉江东,不服水土,定然多生疾病。兵犯此数忌,虽多必败。其自送死,有何可惧。将军擒下曹操,正在今日。瑜愿请得精兵数万人,进屯夏口,为将军破之!” 铿锵的话音像是一杯炽热的酒浇在沉寂的尘埃里,沏开了厚积的陈垢。 四座俱静,老臣们各自惘然,堂中之人的身影固然让人不能移目,但透过他俊美的脸庞却仿佛看到了当年各自还年轻时,凭着一腔热血跟着主公征战四方的场景……吾等,怕是都老了啊。 不知道多少人心里突然发出相同的感慨,干涸的老眼里热意温湿。 孙权不觉也被这气冲霄汉的豪情所感染,矍然立起道:“曹操老贼欲废汉自立久矣,所惧者惟二袁、吕布、刘表与孤耳。今数雄已灭,惟孤尚存。孤与老贼,誓不两立!卿言当伐,甚合孤意。此实乃天以卿授我也。” “臣为将军决一血战,万死不辞。只恐将军狐疑不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周瑜俯身又是一拜。 “诸官将有再言降操者,与此案同!”孙权被他一激,只觉得气血上涌,激得颜面俱是通红,倏然拔出佩剑,面前奏案顿失一角。 言罢,又将佩剑递给周瑜,向众人道:“诸官将听封,孤即封周瑜为大都督,程普为副都督,鲁肃为赞军校尉。文武官将如有不听号令者,即可以此剑诛之。” 周瑜接过剑,飒然一笑,原嫌过分俊美的容颜上蒙上一层庄重的色彩,炯丽的眼眸似在每一个人身上都停顿了片刻,直让人不敢直视。然而声音却是清清楚楚地落到了众人的耳里。 “吾今奉主公之命,率众破曹。诸将官吏来日俱于江畔行营听令。如迟误者,依七禁令五十四斩施行。” 其实,这个结果是和一部分人的来意完全相反的,但是此刻,竟没有一个人想到反驳。 周瑜回到府上,便差人去请诸葛亮议事,自己端坐在堂上静候。 未消半盏茶时候,所差之人便已经回来报。 “你还有何事?”周瑜不由地皱着好看的眉看着跪在堂下的人。 “大人……诸葛先生他已在府前请候。”差人被他看得全身一震,哆哆嗦嗦地回答。 如何来得这般快? 周瑜心下讶然,却没再问,只是道:“去请他进来。” 话音刚落,便看到门槛前已然立了一人,逆着光影看不清面庞,身形格外高昂挺拔。 “不敢劳烦公瑾去请,亮已来了。”清朗的声音带着三分笑意,来人已经轻轻跨了进来,正是诸葛亮。 相互见礼罢,诸葛亮自于周瑜身旁坐下。 “亮思今日须贺公瑾加封,故倾早便至公瑾府上等候。”诸葛亮微微一笑,解答了他心头之疑。 “孔明只为此事而来?”周瑜挑眉看他。 “若亮不来,公瑾想必也须招亮至。”诸葛亮对上他的眼眸,唇角扬起。 “孔明果然妙算。”周瑜也不再卖关子了,目光一凝道:“今日府下公议已定,瑜愿向孔明求破曹良策。” 诸葛亮面作高深莫测之状,摇手笑道:“孙将军心尚未稳,不可决策也。” 周瑜见他神色,心中隐隐猜着些了,问道:“何谓心不稳?” 何必又来相试。诸葛亮心中暗笑,只好迎着他的话答道:“孙将军心怯曹兵之多,怀寡不敌众之意。今日之应怕只是一时意气,日后恐生诸多隐患。公瑾若能以军数开解,使孙将军了然无疑,然后大事可成。” 这家伙揣摩人心倒是通透,真不负了孔明之字,若是来我江东,必是一大助力。 周瑜暗想,却点头赞道:“孔明之论甚善。” 诸葛亮眨眨眼睛,面上却一派郑重,只道:“事不宜迟,公瑾还是速去方妙。” 周瑜却不着急,眼中似深意,定定地看着诸葛亮不说话。 诸葛亮神色不变,只是任他打量够了,才状做疑惑地开口道:“公瑾为何这般看亮?” “孔明才智胜瑜多矣,便不怕瑜秉过主公暗中对孔明不利?”周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公瑾尽可一试。”诸葛亮笑得很是风轻云淡。 难道这家伙和主公谋划过什么? 周瑜暗忖,神色却是不变,假作戏言道:“若瑜一时冲动,私自行事如何?” “今操贼未破,先杀贤士,是自去其助也。如此不智,公瑾定不会为之。”诸葛亮似乎只当他是调侃,丝毫不以为意。 “先生之兄诸葛瑾乃是主公账下谋士,瑜请孔明兄长来劝孔明来投主公呢?” “孔明记得前夜似已向公瑾表明心意了?” “前夜是瑜诚意不够,瑜或可以孔明兄长之安危来相劝?孔明可是知道,令兄乃是赤诚君子。”话说到这里,已是□□裸的威胁了。 诸葛亮终于笑不下去了,狭长的双眼微眯,眼中深色越发显得让人琢磨不透。“公瑾定要如此逼迫吾么?” “何来逼迫之说,只是希望孔明识清时务,慎择明主罢了。”周瑜看着他,唇角抿着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意,隐隐约约的高傲。 他知道眼前这人并不是泥古愚忠之人,聪明的人,往往会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他实在想不出来,刘备这等惶惶然丧家而走之辈,还存在何处可值得人继续投诚的地方。 直觉地感觉对方淡定的外表下的怒气,他笑了,明艳得不可方物,道:“吾知先生对刘备一片忠心,然孙刘二家合作时日尚长,先生之意或许会改变呢?” 他不再称诸葛亮之字而改成先生,逼迫之意昭然若揭。 诸葛亮这会却没直接回答,沉默了一下,修眉一挑,看着周瑜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间又意味深长地笑起来,道:“若言一片忠心,亮却不及公瑾,明知孙将军杀伐果断皆不及其兄,却丝毫不起他意,仍尽心辅佐,只是不知,是忠心之故,还是为了...当年的那件事呢?” 周瑜脸色一变,俊美出尘的面庞上笑意顿失,原本胜筹在握的表情化作山雨欲来的危险,“你都知道些什么?” 终于把他逼急了么?看着对面之人被自己激怒,终于被自己揭下了那层凛不可犯的从容风雅,原本微眯的眼眸眯得更弯,突然觉得这样十分的有趣,还带着些许诡异的兴奋。 诸葛亮仍未回答,淡然出尘的笑容里是真实的愉悦,出水泉石一般的墨瞳越发清亮,道:“亮的意思也与公瑾相同,孙刘二家合作时日尚长,公瑾或许也就觉得亮的投诚并不是件令人愉悦之事了呢?” 看他面色已然阴沉,诸葛亮十分识趣地一笑:“此事还望公瑾三思。叨唠已久,不便再相搅,亮厚颜,便先行告辞了” 或是真觉得不等主人发话便告辞有些失礼,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吾观公瑾气色似是不佳,便不劳远送了。” 清隽颀长的身躯犹如弯了弯,微笑着施了个礼,翩翩然地出门去了,踏出门的那一刻,耳力甚好的他听到身后幽幽传来了一句“多谢体谅。” 听着那话中怒气满满得仿佛带着磨牙的声音,他不由的莞尔,摇了摇头,高贵优雅的周郎,怎会有这般有失仪态的时候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第三章 却说这厢周瑜顾忌诸葛亮颇多,在帐中独自思忖了良久,对招纳诸葛亮一事终是暂时作罢,是夜赶去孙权处为其开解了一番,使其定下抗曹决心。 待得天明周瑜赴行营点将,营中几名老将自恃年长功高,颇看不得周瑜这般年纪轻轻就压他们一头,即使周瑜年少英雄,立下不少奇功,在他们眼里看来也不过小打小闹,此次点将俱是互相商议好了,托病不来。周瑜暗暗冷笑,他还嫌这些老将目光短浅,年迈力衰不堪差用呢,故也假作不知,未去理会。 颁下檄令,周瑜即差韩当、黄盖为前部先锋,领本部战船,即日起行,前至三江口下寨;蒋钦、周泰为第二队;凌统、潘璋为第三队;太史慈、吕蒙为第四队;陆逊、董袭为第五队;吕范、朱治为四方巡警使,催督六郡官军,水陆并进,克期取齐。 调拨已毕,诸将各自按令收拾船只军器起行。 周瑜虽在洞察人心事理方面不及诸葛亮,但调兵用将,奇策谋划,军队如何行止这方面,乃是天生的将才,当今世上若其称第二,就无人敢称第一了。 几名老将虽是称病,但耳目时时未离周瑜,周瑜才一下令,便早有人报与其听,听其处事,皆是大惊,直叹真王佐之才也。 俱亲诣行营谢罪不提。 次日起周瑜点齐军将,辞别孙权,正欲起军,心中忽念起一人,暗吩咐左右去邀诸葛亮同行。诸葛亮闻说,轻轻一笑,欣欣然应下。 刘备败军来投,自是没几副家当,诸葛亮只领了一叶小舟,缀在周瑜大军后面,本人更是理所当然地登上了周瑜的主船。 这日风和日丽,一众船舰驾起帆樯,迤逦望夏口而进,无风无浪,江水甚是平缓,大小船舰罗布江上,密密麻麻,声势浩荡。 主船之上。 “瑜恐船行太迟误事,常闻先生手段如神,可有办法令得船行得疾些?”周瑜立在船头,回头看向诸葛亮道。他本就身长玉立,身材修长,今日白甲外面披了一件火红的披风,迎着江风猎猎,当真是三分傲气,七分英姿,十二分的风流绝艳。人既美得如玉如虹,这炽热浓烈的颜色更显容颜流丽无俦。 诸葛亮微眯了眯眼,好让这灼目的红色不至于刺伤自己的眼睛。 大乔小乔殊国色,最是倾城在周郎。心底就忽然冒出这样的一句,想来这传言还当真一些不差呢。 “先生在想什么?”周瑜见他又是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好看的眉头不可察地皱了皱,这家伙难道真有什么方法? 诸葛亮自然是不会说出心中所想的,他可不想让自己这副身躯白白地便宜了江里的鱼虾,反正自己甚至刘备对东吴其实都没什么作用,真激怒了眼前这人,他毫不怀疑他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掉自己,然后随便找个理由回去糊弄刘备。平日里逗逗他也还好,众目睽睽之下他也拿自己办法,如今可是在江面上,自己又不识水性,还是得小心谨慎些。 “江水和缓乃是吉兆,若欲以人力强求,恐伤天和,反是不美。”诸葛亮摇摇羽扇,语气颇为无辜。 做不到便是做不到,扯得如此冠冕堂皇可谓虚伪,周瑜看着诸葛亮只觉得越发不顺眼。 一路扯了些不平不淡的话题打发时日,不觉地就到了。 眼见得离三江口还有五六十里,周瑜下令各船依次第歇定。周瑜的主船自在中央下寨,岸上依西山结营,周围屯住。 周瑜为各自安排妥当,又对诸位将领嘉勉了一番。 诸葛亮笑容不变地欣赏着被众将围在中间的那人,红衣银甲,容颜无双,举手投足间俱是高雅风华,动静皆可入画,仿佛是凡鸟中落入的一只仙鹤,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偶尔的一颦一笑,绽发出的容光夺人心魄,令人神摇目眩。 周瑜与他们温慰完,方才转身看向一旁被冷落多时的诸葛亮,故作诧异:“先生如何还在?既已安定下来,先生可自去收拾一番行李,待军士扎好营寨,瑜自会告达先生。” “未与公瑾告辞,亮怎好先去。”诸葛亮风度翩翩地微笑。 “先生客气了,是瑜怠慢了先生,先生还请自便。”周瑜亦回以温雅的一笑。 “那亮便先告辞了。”诸葛亮眼角瞥到自己的那一只小船,不由得抽了抽。 “先生慢走。”周瑜看着他洒脱出尘的身影,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一叶轻舟,在一众的高船巨舸中显得越发可怜。 诸葛亮百无聊赖地坐在船舱里自弈为乐。 他的面前摆着棋坪,左手拈黑子,右手着白子,下了一个多时辰,忽觉无聊。 收拾好棋坪,抖抖身上衣物褶皱之处,卷起帘子,步履悠闲地走出去,只见来处江水茫茫,近处则是一处岛屿,临岸停泊的船只一条连一条,威严的很,心里盘算着若是自己调度,又能发挥出多大作用。 正在看间,忽有一名军士来禀。 “先生,督都命我传话与你。” 诸葛亮不知周瑜命他带了什么话,点头示意他往下说。 于是军士一脸恭敬地复述道:“都督说他知先生雅兴高致,不惯与俗人共处,故便不打扰先生独享这江上的清风明月,先生可驾轻舟于此间随意觅一处停泊,他自当勒令他人不许接近。”他的官话不是十分的标准,带了几分软侬的吴音,不禁让诸葛亮好奇若周瑜换下那口字正腔圆的官话又会是如何了。 好吧,这略略的好奇并不能抵消他心里的郁闷。 他虽曾隐于村野,可家世摆在那里,自然是不会像外界传闻的那样亲自躬耕的,除了偶尔陶冶陶冶情操,所以理所当然地没过过什么苦日子,对各种用度其实还是挺挑剔的,不然也不会天天穿着价值不菲的鹤氅招摇过市。 而在这里,只这一只小船,堪可容身而已,如何能住人? 诸葛亮笑容僵了下,为了维持表面的风度,还是一瞬就恢复成原来的从容轻淡。 好你个周公瑾,你既如此,便当我会忍气吞声了么。 于是笑得更加愉悦,道:“有劳将军帮我传话,还请再帮我转告督都,多谢他的盛情款待。” 军士自回禀不提。 大帐中。 “他可有说什么?”周瑜看着那名军士。 心里不觉有些期待,唇角也不禁微微地上扬,若是能让诸葛亮生气,倒也解气的很。想到这里,眼中的笑意越发盛了。 军士行完礼一抬头便见督都正微笑看着自己,眼中的那抹笑意温柔得能溺死人,美好得仿佛三月春风里盈盈的一枝玉兰花,让这初冬灰沉的天空都明亮了起来。 愣了楞神,结结巴巴地把诸葛亮的原话复述给督都。 “他真如此说?”周瑜的笑容凝了凝,脸上闪过一丝几乎可以称作恼羞成怒的神情,但仅仅只是一眨眼,快得让人只觉得是自己看花了眼,随即又重新被坦然的神情所取代。 军士红着脸点点头。 “嗯,吾知道了,你下去吧。”周瑜无心注意自家下属的心事,虽神情淡然无波,其实心底烦乱得很,一挥手,让他下去了。 凝望着身前桌案,眼前却好似浮现出了那家伙一脸欠揍的笑容,于是忍不住猛地一掌击在案上,震得桌案颤动不已。 “嘶”周瑜吃痛缩回手,细看时手心已然通红一片,抽着气,一边小心地揉着撞疼的地方一边湿润着眼睛兀自发狠不已。 诸葛村夫,你既要谢我,我便让你多享受几天,我倒想看看,届时你是否还能笑得出来。 他冷笑着传人进来,吩咐道:“传令下去,任何人都不许给诸葛亮送饮食用度,否则军法处置!” “啊?” “江里面有的是鱼虾,诸葛亮足智多谋,他自有办法。” “……谨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第四章 是夜,坐在船中等了一下午也没见人来的诸葛亮终于坐不住了。 “你们不必陪我,可自去寻东西果腹。”诸葛亮向守船的两位军士吩咐道,广袖轻裳在夜风里上下翻飞,眉眼笑意盎然得耐人寻味,神采奕奕的一点也看不出来是饿了一天的样子。 军士俱惊,遂问道:“先生呢?可要吾等悄悄取回给先生?” 诸葛亮摇摇头,笑而不答,大步往岸上去了。 天上星芒落在他的身上,鹤氅潇洒,青巾轩昂,衣带当风飘摇间,飘飘然有神仙之态。 大帐之中,光线昏暗,只烛台上点了一支蜡烛,明明灭灭的在那里。美人安静地侧卧在床榻间,容颜如玉琢就,薄薄的被褥半搭在身上,半滑落在床榻上,而那满头柔顺光滑的青丝,也随着被褥散落下些许,在摇曳的烛光下散发着柔和绮丽的光晕。 诸葛亮不知去哪里填饱了肚子,向人问了周瑜住处,糊弄过看守军士,揭开帘子,见到的便是此景。 眼睛微眯,唇角笑意冷淡下来。 不疾不缓地走近床榻。 周瑜一向睡得浅,此时正是半梦半醒间,忽觉有脚步声靠近,心里一惊,睁开眼睛,翻身起来,来不及思虑便欲拔出帐上宝剑。 不料迎头的并不是想象中的兵刃,而是扑面而来的被褥,一下促不及防,人已被蒙在里面。 “什么人—呜——”被子覆盖住头,捂住了所有的话,只留下含糊不清的吱呜声。 诸葛亮立在一旁,不知是嘲讽抑或其它地轻笑了一声,连外衣都未除去就径直朝床榻上躺下。 周瑜将被子拨来,早已发丝凌乱,面色潮红,略有些喘气地瞪着诸葛亮。 一个只着亵衣凌乱不堪,一个却衣冠楚楚面含微笑。 周瑜的头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耻辱感。 “诸葛孔明!你这是所为何事!”周瑜被他弄得恼火,喝道。 “慷慨如公瑾,岂忍心令在下于小舟中饥寒苦挨?亮自思,此必是公瑾令孔明夜访之示,亮虽驽,岂能拂君雅意?” “孔明却是深解吾意。”周瑜怒极反笑。 “承让承让。”诸葛亮坦然自若地一笑,躺在床上伸展了一下腰身,赞道:“公瑾这里可比吾那里舒适多了。” 周瑜气得发抖,手里紧紧握着宝剑,凤目中烈焰灼烧。 喘息良久,也不知是闷的还是气的。 正在怒极间,似乎突然想到什么,眼中寒光一闪。 “我自知公瑾心中所想。”诸葛亮突然来了一句,周瑜心弦一紧。 “我来时已与军士说了督都请我夜议攻曹之计,若今夜我有何不测,必会给公瑾带来诸多不便。”诸葛亮那双睿智平静的眼眸里含满了笑意,眼神似能贯穿人心,将红尘看得洞明通透。 周瑜直直地盯住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在他的直视下仍笑意满满,不减分毫。 权量一番,纵使心头转过千般念头,也只好化作勉强一笑,咬牙道:“先生多想了,有吾在,岂会令先生置于险地?” “亮生平多作杞人之忧,还望公瑾莫笑。”诸葛亮扯过被子给自己稳稳妥妥地盖上,十分不好意思地向他一笑。 周瑜纵然气愤,可此时竟无计可施,见他如此理所当然地躺在自己床上,没有半点起身之意,只好催促他道:“吾陋帐之中恐怕难供先生安歇。” “不打紧,若能与公瑾抵足共眠,成一段佳话,纵然如此又有何妨。”诸葛亮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眼睛晶晶亮亮看向周瑜道:“公瑾难道介意?” “瑜不—敢—介—意——”周瑜这话简直是从牙间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的。 于是含恨躺下,暂且容许那人卧在自己身边,听着他绵长的呼吸声,任凭他放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强行说服自己忍下把身旁之人扔出去的冲动,强行说服自己这人迟早都得除去暂时任凭他得意。 如此良久,方才隐忍下去,面转向帐壁不去与他相对。但胸口始终憋着一团气难平,宣泄自己隐忍的怒气一般,反手用力一拽将被子从他身上蛮横地拖过来。 诸葛亮忙扯着被子不让他拖走,口中话语不绝。 “哎—公瑾你留一点被子给吾嘛—” “公瑾你压着我了……” “嗯~公瑾你别把被子往吾头上扔啊——” “公瑾——” “给吾闭嘴!”这是周瑜的声音,他的声音里尽是恼怒。 蜡烛不知何时落下了最后一滴红泪,帐篷里顿时陷入黑暗。 床上仍在争执的两个人却谁也没有在意。 一阵被褥翻动的翕嗦声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也许是察觉到了这等言行实在有些幼稚,二人不约而同地休战罢手,脸各撇向一边假作睡去。 于是世界终于清净了。 夜色愈深,愈深,再不闻话语,只剩下彼此均匀的呼吸声。 次日天明。 一宿好梦。 诸葛亮翻身起来时,身旁之人已然不在,手试了试,被褥也是冷冰冰的。 “这岂是待客之道?公瑾缪矣。”诸葛亮边笑边轻轻摇了摇头。 坦然自若地取了帐中漱洗之物,仿佛是自己所有一般理所当然地到外面唤军士打了水来自清理完,问了大帐所在之处便飘飘然地去了。 还未及近军帐便已闻人声嘈杂,掀开帘子,众人已毕至,见他来了,纷纷噤声不再言,一时间偌大帐中竟只余呼吸之声。 周瑜端坐在上,白甲束身,显得既庄重又英气,不禁让诸葛亮回想起他昨晚那副衣裳不整的样子。 微微一笑,行至正中向他行过礼。 周瑜见他面上气色滋润得很,不由得想起昨晚的窘迫难堪,强迫自己忍住怒火,朝他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话语却暗含讽意地道:“先生可晚至了。” 诸葛亮笑得更加愉悦,道:“这还须怨督都纵容亮贪睡,不忍唤醒亮了。” 此话一落,帐中众人尽皆面面相觑,看着周瑜和诸葛亮二人目光甚为怪异。 只见一人银甲飒爽,风流秀丽,一人青巾鹤氅,清俊出尘。 不得不说,还真挺交相辉映,相得益彰的。 众人表情已似了然了。 这二人分明早就结盟了嘛,感情好得都睡一起去了,都督先前还净糊弄我们。 周瑜脸上尽力维持着笑容,将森冷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目光中迫人的威严令一众人打了个寒噤,生生地把打量的目光收了回去。 勉强叙礼毕。 看着面前笑得高深莫测的那人,他心里暗暗咬牙,一时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又想到此人之前 还拒不投吴,留着必定是一大祸患。 于私已恼此人屡次冒犯,于公更是不容,必籍一时机将其除去。 不过一介诡辩之士,虽有谋略,却不识时务,更兼无礼至极,杀之又何惜哉? 即便不能杀之,若能令其颜面大失,无处立足,也可略消心头之恨。 此意既起,周瑜心中渐渐浮现出一条计策来,于是向诸葛亮道:“昔年曹操兵少,袁绍兵多,而其反能胜袁绍,盖因纳用许攸之谋,先断乌巢之粮也。如今曹操兵有八十三万,我兵只五六万,安能拒之?亦必须先断操之粮,然后可破。我已探知曹军粮草,俱屯于聚铁山。先生久居汉上,熟知地理。敢烦先生与关、张、子龙将军等人,吾亦助兵千人星夜往聚铁山断操粮道。彼此各为主人之事,还请先生幸勿推调。” 周瑜自知诸葛亮诡计多端,这番话并不能对其如何,若其从此令,曹贼奸诈,粮道必切重防,兵少力薄乃不能成功,反招刘备损兵折将,元气殆尽,若不从此令,必能令他颜面大刹,如此一权衡利弊,他若是舍前取后,则必然锐气尽挫,看你诸葛亮那张笑脸还是否保得住。 诸葛亮没有忽视周瑜那张秀丽无俦的脸上闪过的一丝寒芒,既听此言,面上仍淡然微笑,心里却暗思:“此因昨夜之事,设计害我。我若推调,必为所笑。不如应之,别有计议。” 心中打算已定,又忍不住暗笑,人道江东周郎大度,这几日看来不过乃是表象,可笑世人皆被其骗矣。 只是诸葛亮却不知,也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周瑜才会不由自主地露出这样不优雅的敌意。 于是欣然领诺道:“亮谨令,此去必不负督都重望。” 周瑜不料他竟会应下,讶然看向他,见他笑容依旧,并不似诓骗之态。 周瑜心头怀疑,但想到刘备的兵马又安下心来。 又不禁暗暗冷笑,诸葛孔明你此时夸下海口又如何,我便看你是如何取下曹贼粮道。 假作大喜之状嘉勉了他几句,又与众部商议部署之事,诸葛亮立于一旁微笑,并不说话。 周瑜虽与旁人计谋攻曹之事,但余光一直暗中注视着诸葛亮,见他如此,心里愈发纳闷。 及至商议已定,众人散去,诸葛亮方缓步行至周瑜面前。 “先生莫非后悔了?”周瑜挑眉看他,笑道。 “非也,非也。”诸葛亮摇着他那把鹅毛扇子,轻笑道:“亮乃是劝督都莫行无用之事。” “先生怕此行兵败?若是此虑,还请放心,即便兵败,瑜也不敢责备先生,更何况先生神机妙算,此行定然功成。”周瑜不依不饶地道,定要看他颜面大失。 “夏虫岂能语冰,再说无益,孔明还请先辞去,即日便起兵。”诸葛亮叹息。 我乃好意,卿却不解,奈何奈何。 “瑜预祝先生功成归来。”周瑜只把他的话当做心怯之语,并不理会。 诸葛亮含笑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转身出去了。 周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等看不见了,方唤过帐外一名军士,吩咐道:“你即日且随诸葛亮前去,若他半路潜逃,务必归来报我。” 军士谨诺出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第五章 待军士出帐去,周瑜方与众人议事完毕,又传报鲁肃来谒。 “子敬你来了,快请坐下。”周瑜正当笑语相迎,见鲁肃面上神色不善,不免秀眉微拧。 只见这一贯憨直的老实之人方进帐来,脸上怒色溢于言表。 他见帐中旁人散去,唯余周瑜独自坐在那里,便也不再顾虑,坐也未曾坐下,近前质问道:“周公瑾你我相知多年,吾却不知你何时也成了这等心胸狭隘妒贤嫉能之辈了?今孙刘两家同心,正是关键之时,强令诸葛亮断粮,与让他前往送死何异,你便与诸葛亮便有罅隙,也不应将两家大事置于一时意气,想当年江东周郎何等的洒脱大度?吾即便倾尽家财也执意追随,如今为何一遇诸葛亮你便失了气度?” 他因任赞军校尉,另有其他事务在身,升帐时并未前往,听闻今日前帐发生之事,如何不知凭曹操狡诈,粮草岂会轻易令人截断,此举不过借刀杀人之计,他与诸葛亮相交不久,但经过舌战群儒一事,便已为其才华人品倾倒,实有惜才之意,虽知诸葛亮此人意志坚定,并非能为己方所用,然如今孙刘两家联合抵抗曹操大军,正当用人之际,周瑜此举必令两家离心,他实在不明白,平日里雍容大度的好友为何如此针对诸葛亮,这让专意于联合刘备抗曹的鲁肃着实失望透顶。 “我……” 周瑜面色沉冷下来,启唇方欲说些什么,但看到好友眼中浓浓的失望,便知即使解释,本性率然的好友也未必能够理解,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冷意,顿时失去了辩解之意,心意灰冷地垂下羽睫。 “吾自有打算,不劳好友费心了。” 心胸狭隘,妒贤嫉能这八个字在他心里不断重复。 周瑜回想自己近来所为,确实难离这八字形容。 握着行军图的手指不觉捏紧,微不可见地颤抖着,无法向人倾吐的郁气盘盈于胸。 他知道自己未及弱冠之年便掌水师大权,招人非议,众人都道他只不过凭借孙策临终托付方得如今地位,不服自己暗中诋毁大有人在,自己力排众议,独自承受压力至今,不过是为了不负伯符当年托付,捍卫东吴基业。 兵者本为诡道,这些年来,迫于种种形势,他违背本心所为阴私之事不在少数,因为他知道自己手中所掌权势,一举一动,早非仅与自己一人利益相关,又岂能如当初一般率性而为,坦荡光明。 他虽恼怒于诸葛亮的冒犯,动过除去诸葛亮的念头,但其实也并非专意想要他性命,然而欲借曹操之手重创刘备势力却也是事实,辩无可辩。 多年好友这句质问,倒也恰如其分,不失分毫。 激荡的情绪引得心口突然一阵绞痛,喉间一股腥甜涌上来,强行咽下去,原本就雪白的脸更加白得近乎透明。 但仍是忍住不肯向鲁肃辩解一句,只冷着一张脸淡淡道:“吾欲杀孔明,恐惹人议,故借曹操之手杀之,以绝后患。” 鲁肃见周瑜面色苍白,想到他的身体一向单薄,本已后悔,但一听此语,生起的悔意被怒气一激顿时抛到了脑后,“你,你……好你个周公瑾!”鲁肃气得说话都不能连贯,“你如此执迷不悟,以这等阴谋手段除去大贤之人,不惜堕毁自己名声,纵然当世无人敢议,就不怕后世耻笑吗?” “世事成王败寇,待诸葛孔明一死,即便后世耻笑,那也是瑜身后事,与你鲁子敬无关。” “多说无益,我自会去劝说诸葛亮!”鲁肃见他只冷语相向,全然不听自己劝告,不由得失望至极,转身摔帘而去。 待鲁肃离去,大帐里空荡荡地只余下周瑜一人。 松开捏得死紧的拳头,捂住发闷的胸口,终于忍不住,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殷红的血液染红了苍白的唇瓣,在地上氤氲出一片暗色的痕迹。 子敬道吾不能容人,故处处难为诸葛亮。可谁又知诸葛亮非池中之物,若任其发挥其才,纵然联合抵抗曹军成功,待到刘备羽翼充盈,也必然成为江东大患。 伯符,既然江东是你最后的心愿之地,纵千万人所指,友人皆不解弃吾而去,吾也誓死护佑这片山河。 只是,连子敬也如此想吾,世上又还有谁明白吾心意呢。 周瑜望着门口的方向,怔然了半晌,疲倦地将唇角血迹抹去。 鲁肃一腔怒气地从周瑜帐中出来,问过诸葛亮下处,乃往见之。 行至岸边,只见一叶扁舟孤零零地在茫茫江水上起伏。 他心里默然,甚至有几分羞愧。 公瑾简直有失君子风度,就算再执意除去诸葛亮,也不能让人住在这等僻陋之处折辱人吧。 他一路行来,分明打好了腹稿,待踏上船板,一时也不由得踌躇了起来,自己虽气公瑾借刀杀人之计,可说到底自己和公瑾乃是多年好友,诸葛孔明不过一介外人而已,自己的心意还是偏向公瑾的,更何况诸葛孔明属刘备一方,不能为东吴所用了,罢了,公瑾之事不如顺其自然,吾还是回去罢。 鲁肃叹了口气,正要掉头回去,忽地被人喊住了。 只见船头之上,缓步踏出一人,青巾鹤氅,大袖当风,含笑立于涛涛江水之上,何等的飘洒出尘。 “子敬既来,何故又不告而去?”清朗的声音被寒凉的江风送来。 鲁肃被他看见颇为尴尬,只好硬着头皮上船。 两人见礼罢,诸葛亮笑道:“子敬此来,可是有何见教?” 鲁肃眼神飘忽,不敢正眼看他,僵了一会,欲言又止地道:“无他……只是念及此处,风景甚好,故来转转。” 诸葛亮仿佛看不出他的为难,真信了他的话一般,认真道:“吾也如此认为,尤其是夜半之时,四野俱静,唯闻江水哗然,星河如练,光华灿烂,可谓美不胜收。” 鲁肃心怀烦事,和诸葛亮又闲谈了几句,见他神色甚是悠闲,以为他不知曹操在粮道设下了重防,还被周瑜蒙在鼓里,心中越发不忍,斟酌了一番,问道:“先生此去可成功否?” 这鲁子敬当真是老实人,可比他家督都厚道多了。 诸葛亮心里暗哂,面上却自信满满地微笑,羽扇轻摇道:“这是自然,小事一桩耳,子敬不必为吾心虑。” 鲁肃看他轻松之态,又不好提点他自家好友所谋之事,也不忍见如此贤才断送曹操之手,两难之下,只好劝说道:“曹操狡诈举世皆知,孔明此去断不可轻敌,所行途中若有丝毫不妥,须谨记性命为上。” “子敬见教极是,亮必谨记于心。”诸葛亮微笑应下。 “若有他事得用肃处,孔明尽管开口,此行还需多番打点,肃不便再打搅孔明,就此告退,不劳孔明远送了。”鲁肃提醒完诸葛亮,松了一口气,怕被诸葛亮问出什么,坏了周瑜谋划,踧踖不安地想要告辞离开。 “子敬慢走。”诸葛亮目送鲁肃离去,待到鲁肃身影消失在远处,方唤过一旁随侍,低声吩咐他们:“你们需得如此……” 他以羽扇掩唇,本就压低的声音吹散在江风里,旁人再难听见。 嘱咐完,随侍按照他的吩咐即刻前去行事。 明明是秋冬之际,诸葛亮却将一把羽扇摇得翩然自得,想到周瑜知道他所行之事后被气得玉面通红的样子,脸上笑意不禁更盛。 你想看我进退维谷之窘,然我自始便未打算正面应对,你可不正是行无用之事?诸葛亮哂然一笑。 周瑜是傍晚才听说军中流言的,也是议事之时他观诸将瞧他神色古怪,私下遣人询问,方知军中皆传周督都暗藏毁盟约投曹操之意,又嫉妒诸葛亮才能,明知刘备残军兵少,曹操因火烧新野一事恨诸葛亮入骨,曹操粮草早已设下重防,令诸葛亮前往断粮,实是蓄意借曹操之手杀人,全然不顾两军已结同盟,伤己伤彼,可惜那一千人前往聚铁山协助诸葛亮断粮,亦是徒然枉死,因此军中人人自危,唯恐被调派断粮。 待听得打探消息的军士回报,周瑜气得在自己营中提剑将刚换下被诸葛亮睡的被褥刺了个对穿,不过还是忍下怒意气冲冲地出去了。 他想到诸葛亮或许会寻到借口推拒不去,却没想到对方这般奸诈狡猾,明面上应下断粮之事,私下里却无耻地使出诡谲小计散布谣言毁他名声。 虽然知道诸葛亮真意,也知这消息乃是他散布,但诸葛亮这番阳谋,周瑜却不得不入其窠臼,因为仍强令诸葛亮前往断粮,自己落下妒能害贤之名还是小事,若因此使得军心涣散,下不服上,众人不听调度,任是自己计谋再严谨,也是无可奈何,最关键之处在于,联盟一事是自己一手督成,此刻诸葛亮散布的消息传开,强行派遣诸葛亮去,应证了他的谣言,消息传回主公那里去...... 周瑜咬牙切齿,心中便是有万般不甘,也只好放弃了原本的打算。 日落西江,余晖铺水。 诸葛亮备好旌旗战具,整顿好军队,悠悠然端坐在马背上却并不下令出发。 鲁肃前来践行,见他迟迟不动不禁为他着急道;“先生为何迟迟不发兵?此去聚铁山路途颇远,再晚星夜恐不能到。” 诸葛亮笑道:“不急不急,吾适才卜算一卦,此行必不成功,不久自会有人招吾回去。” 鲁肃讶然睁大眼睛,不知道他在卖什么关子,正在疑惑间,忽听诸葛亮指着不远处轻笑一声,道:“子敬你瞧,招吾回去的人来了。” “孔明止步!” 一骑白马如流星飒沓飞驰而来,马上之人绯衣银甲,皎皎若琼花玉树,灿然胜西江之霞。 正是周瑜无疑。 他策马至二人面前停下,看着诸葛亮不慌不忙镇定自若的样子,高傲的凤眼里尽是隐藏不住的怒火,可是却还是按下怒意道:“吾适才得知消息,操贼已在聚铁山埋下重伏,遣先生前去断粮,是吾失策,还请先生调军回转,一同回营再做打算。” “吾曾听闻江南小儿谣云:‘伏路把关饶子敬,临江水战有周郎’,子敬于陆地擅伏路把关,公瑾擅水战,而吾水战、步战、马战、车战,各尽其妙,星夜之时又有公瑾所助一千精兵来援,纵然曹操埋下重伏,吾进亦可,退亦从容,又何愁功绩不成。”诸葛亮脸不红心不跳地夸了自己一番,话语间却不依不饶地强调这一千精兵。 “先生高才非瑜所能及,只是操贼多谋,他平生惯断人粮道,今如何不以重兵提备?先生若去,万一失利为其所擒,岂非瑜之大罪,今只当先决水战,挫动北军锐气,再别寻妙计破之。”周瑜本性自傲,在众人面前对诸葛亮承认不如他已是折损颜面,却还要好声劝他不要出兵,实属不易。 诸葛亮看着周瑜神色明明写满了不甘心,但不得不低声下气地好言劝慰自己,本还想逗逗他,但见他眼中威胁满满,于是十分知趣见好就收地道:“也罢,既然公瑾好言相劝,亮自当作罢,下次再教公瑾看亮之手段。” 周瑜忍他已是忍得玉面飞红,诸葛亮又情不自禁嘴欠地补了一句:“今晚断粮之事既已作罢,亮欲与公瑾同榻而卧,共商公瑾所言水战之计,不知公瑾意下如何?” “瑜自当扫榻相迎!”周瑜上齿紧紧咬住下唇,抑制住自己想在众人面前对诸葛亮动手的欲望,恨恨地答应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第六章 刘备的确是一位英伟男子,年纪早已过不惑之年,相貌却只似三十来岁,生的儒雅清正,面白无须,双耳垂珠,丹凤眼微微下垂,总透着股悲天悯人的和善之意。 他也的确是一位很好的主公。 此刻他正站在夏口的一座小山上,遥望着江南,江水滔滔,怒涛拍岸,更卷起他千万缕忧虑。 “孔明自从前往东吴后,便杳无音信,不知他可曾受到东吴群英为难?” “以军师之智,定然事成无疑,大哥何必多虑?”旁边身长九尺,髯长过肩,威风凛凛的将军正是关羽。 “是啊哥哥,诸葛孔明那厮精得和鬼似的,耍嘴皮子只有别人吃他的亏,哪有别人刁难他的份,我说哥哥你就别白白担心了!”张飞一向和诸葛亮不对付,为此没少被诸葛亮戏弄整治过,虽然嘴上不承认,但心底里还是服气他的智慧的。 再看后面,赵云等众人皆在。 “唉,虽然如此说,但我心里委实放心不下,都怪我刘备愚鲁无才,导致此前兵败,如今委屈孔明前往东吴作说客,若是有个万一,我有何颜面再与他相见。”刘备说着说着,想到向来超然出尘神仙一般的人物可能会为了自己忍受他人折辱,眼中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此非大哥之过!大哥千万莫再自责!” “哥哥再这般说,我等岂非更是罪大恶极了?哥哥干脆将我等一同治罪算了!” 众人无不大惊,纷纷上前安慰。 “多谢诸位好言劝慰,如今我欲前往东吴探个虚实,还望诸位切莫阻挡!”刘备拭干泪水,下定决心道。 “大哥!” “哥哥若去,我也要去!” “主公万金之躯,千万不可轻易涉险!” ……. 众人正在七嘴八舌地相劝间,忽有一人于杂然出列道:“东吴情况如何,还未可知,主公不若先遣一人以犒军之名探听虚实,等消息回报再作打算也未迟,岂可轻易冒险前往!” 只见此人气度雍容,敦厚文雅,正是已逝的糜夫人之兄糜竺。 刘备一向尊重他,听闻他如此说道,沉吟良久,方点头道:“子仲此言甚是,我便等探明情况再前往东吴,只是不知谁人可去探听消息回报?” “竺愿往。” 糜竺抢先于众人之前应下来。 “也好,子仲最是稳重,此去便有劳子仲了,只是前方虚实不明,还望子仲保重自身为上。”刘备握住糜竺的手,情深意切地道。 “竺定不负主公相托!” 糜竺大为感动。 等羊酒礼物备好,与众人相别辞去,糜竺便乘一小舟顺流而下,前往东吴境地去了。 糜竺一路谨言慎行,终于来到周瑜大寨前。 只见中间大寨依山而设,西山左右另有屯营,三处形成犄角相望,前面浩荡江水之上船舰无数,光是长十来丈,四五层甲板的楼船就有□□座,周围数十架蒙冲主攻追击,两侧百来艘小翼相与护卫,桥舡突冒于四周排开,楼舡之上设有重弩,光是看着,便觉得治军井然,壮观无比。 糜竺是东海郡人氏,知道其中精妙,不由心生叹慕,暗道东吴水师精良,果然名不虚传。 他近晚方到,营寨四周外围早有火堆燃起,因为有刘备手书,他没有被为难便被斥候带入营中,将礼物放下了,被请在一处帐中先行歇息,另有军士前去报与周瑜。 糜竺时时谨记自己来的目的是什么,虽然进营来被礼遇有嘉,但他也没忘向边上随侍的两名军士打听诸葛亮消息: “多谢两位兄弟作陪,不知两位可曾听闻诸葛瑾先生之弟,诸葛亮下处何处?若是方便,可否请来相见?” 他入营来未见到诸葛亮,心中颇为忐忑,唯恐诸葛亮在东吴军中有什么闪失,眼中焦虑之色显露无疑。 两名军士看出了他的担心,相视一顾,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们都不是读书人,因从未见过糜竺,他们也不清楚他身份,见糜竺态度随和还以为普通使者,便没有什么尊卑顾忌开起玩笑来。 一名军士笑着拍拍他肩膀:“我们当然知道孔明先生,我说这位大人,你就别担心了,要是再怕,这全军之中恐怕没有比孔明先生所在的地方更安全的了。” 糜竺被他们弄得满头雾水:“不知这位兄弟此言何意?” “你家先生现在日夜住在我们大都督帐中,过得可是顺心至极,近晚间才与鲁肃先生饮过酒,到现在还未醒咧。”另一名军士率先开口答道。 “啊?”糜竺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尽管知道诸葛亮能耐非凡,然而怎么也没想到他在东吴也能混得这般如鱼得水。 他心情复杂地想,主公还担心诸葛亮在东吴被刁难,这几日睡不好吃不香,却不知道诸葛亮恐怕比主公自己还要过得滋润。 不过糜竺还是没有完全放下心来,只道两名军士或有夸大其词之处,易地而处,自己兵败求盟,不被冷待已经是好的了,怎么可能安稳睡在人家主帅帐中。 而且他在徐州时便早有耳闻,周瑜出身庐江周氏,家世绵延百年,两世三公二尚书,这等高门,诸事讲究精细,并不是易于相处毫无架子之人,更何况,自家军师那个外谦内傲的性子,也不像是这么快便能与人同起同卧的啊。 正在纠结之间,忽听之前前去传报的军士回来了,告诉他周瑜召他进大帐相见。 糜竺精神一震,带上酒礼去往中军大帐。 大帐之中,已然备好酒宴,歌舞升平,四下燃起庭燎,光焰煌煌,案几上烛光炽亮,在漆黑夜色之中如红霞轩举,只是这一切,却夺不去主位上之人分毫光彩。 火光是红的,映得帐中诸人面庞须发皆赤,唯有一人,鬓发仍柔软漆黑如墨锻星彩,肌肤仍莹莹皓白胜过霜雪。 酒不醉人人自醉。 糜竺总算明白东吴程普那句’如饮醇醪,不觉自醉’的形容该是多恰如其分,他也总算明白,孔明先生为何肯放下曹操追兵在即时也不肯抛却的爱洁癖好与人共寝了。 致上刘备相敬之意,献上酒礼,几杯美酒下肚,糜竺已经开始微醺,但他毕竟担心诸葛亮,于是开口说明来意,道:“孔明先生在贵军处已久,竺承刘使君之令,今愿与孔明先生同回。” 周瑜垂下眼眸,微微一笑,绚美如霞绮生晕,既美极,又温良无害,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孔明正与我共商破曹之计,今若与先生同回,仅以瑜之力,计谋恐怕难成。瑜亦欲见刘豫州共议良策,只是奈何身统大军,不可暂离,若豫州肯枉驾来临,深慰瑜之所望,还望先生替瑜向豫州致意。” 他的眼中波光盈盈,如三月江南水边的缱绻云烟,如杏月里吴郡新酿的粼粼春酒。 糜竺险些沉溺在面前的美酒里,迷迷糊糊地应下了,但他毕竟也不是一般人,很快就醒悟过来,尴尬地道:“竺自当即刻回转,致都督美意于刘使君,然竺与孔明先生多日未见,甚为想念,都督可否令竺与孔明相见一面?” 周瑜显得更不好意思了,道:“这是自然,只是孔明此前方与子敬饮酒罢,宿在瑜帐中,不知此刻醒也未醒,先生不若与瑜一同前去?” “有劳都督带路了。” 糜竺连忙致谢,眼神直视前方,再不敢看周瑜眼睛。 周瑜营帐离中军大帐不远,顷刻便已行至。 帐门口守门的军士见他们来了,连忙行礼,为他们掀开门帘。 糜竺跟随周瑜进帐,果然见诸葛亮正卧于榻上酣眠,面色红润,比在新野时养得还要溜光水滑一些。 糜竺试以手推他,诸葛亮醉意惺忪地将眼眸睁开一线,朦朦胧胧间只瞧见一熟悉身影推搡自己,只是他此刻醉了,难以集中精力分辨这是何人,努力辨认无果,眼神再往旁边一撇,却认出了站得离他远远的周瑜。 “我醉欲眠…噫,卿卿且来…”诸葛亮低声笑了起来,身躯往旁边挪了挪,拍拍腾出来的床铺,示意周瑜,自己却酣眠去了。 有糜竺在旁边,周瑜不好发作,袖袍下却捏紧了拳头。 糜竺偷眼看了一下周瑜,见他面上仍未变神色,笑容温柔依旧,方才松了口气,心道东吴周瑜果然是如传闻中一般雅量高致,孔明先生醉酒失态也未引他生气。 “呃,孔明先生想是醉意已深……”糜竺窘迫地替诸葛亮解释。 周瑜看出了他的为难,善解人意地回道:“孔明自来东吴后与瑜相交甚欢,酒醉之后率真流露,实乃可羡。” 想了想,怕是会打扰到诸葛亮酣卧一般,他对糜竺轻声道:“曹贼大军临近,瑜托先生致意刘豫州相商破曹之计事态紧急,只是孔明近来亦思虑此事劳神过甚,难得有此松快之时,瑜不忍相扰,先生若有要紧之事,待孔明醒转之时,瑜定会替先生转告。” “多谢都督今日设宴厚待,竺深感惭愧,既已探过孔明,竺心稍慰,大事当前,吾当尽早回转夏口回报刘使君,来日再与孔明会和便是。”他来到东吴本来就是打探诸葛亮安然无恙与否,还有联盟一事如何。 如今看到东吴已经出兵,孔明先生在此间诸事安好,使命已经达成,自己可以安心回去禀告主公了,孔明先生与东吴主帅关系如此相善,也是佳事,还是不便打扰,尽快离开吧。 想到此处,糜竺向周瑜拜辞告回。 “夜深路远,瑜送先生一程。”周瑜笑得越发温柔,只是临去之时回头望了一眼还在酣睡的诸葛亮,狭长的凤眸晶晶亮亮的,促狭之意昭然彰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第七章 周瑜这日本来因为某人的缘故,气闷未回自己营帐,只在大帐之中看兵书消遣,忽闻传报糜竺带礼物前来犒军,这正是将欲瞌睡便有人送上枕头,他心中顿生一计,急遣人安排妥当,方有适才一幕。 待送走糜竺,回至寨中,听闻下属回报诸葛亮仍在酣卧尚未醒转,周瑜不由冷笑。 不知道是诸葛亮故意给周瑜找不痛快,还是真觉得周瑜营帐睡着合他心意,连日来总寻借口在周瑜这里过夜不走,反惹得周瑜这个主人还得以军务繁重的借口宿在中军大帐中。 “哼,谁教你诸葛孔明蓄意喝醉赖在我宿处,今番也须让你尝尝阴沟里翻船的滋味。”周瑜恨恨地想。 他在谋划刘备前来赴约后该如何处置一事,鲁肃正好揭帘而入。 虽然陪诸葛亮喝了一下午的酒,但鲁肃毕竟不是想醉之人,因而他现在清醒得很。 “我听闻公瑾适才设宴招待刘玄德帐下谋士糜竺,言欲见玄德,不知是何计议?”鲁肃直觉认为周瑜一定别有用意,不然人家使者才到,连留夜也未留,便急忙送其回转,其中必有玄机。 周瑜纵然介意自己这好友自诸葛亮来到江东,便处处维护诸葛亮,但他还是相信鲁肃对东吴的忠心的,而且后续之事须瞒不过鲁肃,沉吟了片刻还是决定将自己计划袒露出来,道:“刘玄德乃世之枭雄,如今结盟抗曹不过只借其名义,若击退曹贼,待其羽翼丰满,其帐下有关羽,张飞,赵云等人之勇烈,诸葛亮,糜竺,简雍等人之智谋,此刻不杀,不异乎放鱼入海,纵虎归山,日后必成我江东大患,不可不除。我今乘机诱其至此杀之,实为国家除一后患,此事若成,其帐下能人亦可尽归吾主彀中,岂不妙哉!” “公瑾此等作为实乃不仁,恕肃不敢苟同!”鲁肃是军中少有的知道周瑜与诸葛亮其实不和之人,他只猜测周瑜邀刘备前来是想对诸葛亮不利,却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欲直接对刘备下手,因此被他的计划震惊得哑口无言,半晌方开口劝阻道。 鲁肃是个好人,一直以来接受的都是儒家的正统熏陶,一言一行皆不离仁义忠厚。而周瑜十四岁时家族遭逢大难,于稚龄便不得不扛起家主的重担,一路行来,所见阴私比比皆是,手上亦不可避免地沾染过无辜之血。 鲁肃活得是令周瑜一直以来有些羡慕的天真,他也有意让鲁肃保持这份天真,不让鲁肃看见那些暗昧之事。不过此刻,家国利益当前,说他是假公济私也好,虚伪歹毒也罢,他也不得不残忍地摧毁鲁肃的天真,让好友看清自己阴暗的一面。 周瑜叹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子敬是忠厚人,可你怎知刘玄德亦非貌忠实奸之人?刘玄德先从吕布,再事曹操,后从袁绍,皆不克终,近又籍刘表长子刘琦之名据其兵地,足可见其为人。事已至此,吾意已决,子敬多说无益。” 鲁肃再三劝谏,周瑜只是不听,鲁肃知好友之意已决,再难逆转,只好默然离去不提。 却说糜竺回到夏口再见刘备,将在东吴军中所见所闻都详细与刘备交代了,告知诸葛亮一切安好后又说了周瑜欲请刘备到彼面会一事。 刘备挂心诸葛亮甚切,听闻诸葛亮诸事顺利后方才安心落意,至于周瑜请他前往商议破曹之计,他也早已有意前往东吴与主事之人见上一面,没有多想便欣然同意,当日便教收拾快船一只,甚至将张飞与赵云留在了寨中,只带了关羽和二十余从者乘小舟飞棹赴江东。 待一众人等行至江东,刘备亦不免同糜竺一般感叹于江东的艨艟战舰之恢弘、旌旗甲兵之齐整。 他的船刚入江东地域,早有军士飞快入营报告周瑜:“刘豫州来了。” 既然到了自己地盘,暗杀刘备一事想必再无疏漏,即便诸葛亮再有通天之能,事情也不会有转圜的余地。 周瑜心情大好,问道:“刘豫州带了多少船只来?” 军士答道:“只有一只船,二十余从人。” 周瑜不禁反思自己此前形容刘备为枭雄是不是有失妥贴,这般轻信他人,是对自身实力太过自负,还是将东吴想得太过良善。不过这还要多感谢诸葛亮,若不是他的举止麻痹了糜竺,让刘备这般放心地前来江东,他要杀刘备,恐怕并不能轻易得逞。 周瑜在糜竺离开时便已遣人快马传信孙权前来,一为主持杀刘备一事,二为后续抗曹之计。 算算时间,孙权今日宴会前应该便能够赶到。 “刘豫州命合休矣!我看你诸葛亮届时该如何自处。”周瑜对于不能劝服诸葛亮来江东一直耿耿于怀,此次若能一举除去刘备,再软禁诸葛亮,就算诸葛亮不能为东吴所用,至少日后也不会成为孙家一统天下的绊脚石。 周瑜秘密命刀斧手先埋伏定,将宴会事宜安排下去,便出寨迎接。 江风浩荡,汪洋澹沲。 这是刘备第一次见周瑜。 他虽久闻江东周郎盛名,却怎么也没想到世上居然真有这般如瑾如瑜的玉人。 周瑜的发很软,且细,被江风吹起千丝万缕,轻盈盈的,像雾气一般轻柔,传闻这种头发的人心也很柔软。 周瑜的眉眼也是温柔的,长眉入鬓,色如翠羽,垂眼时,羽睫颤动,便似空濛雾雨纷纷翩然,抬眼时,狭长眼眸若春水脉脉,流泻出温柔缱绻的神色。 刘备也怎么都没想到,这般温柔的美人,却早在前方埋伏下重重杀机。 周瑜亲自出寨迎接自己,刘备大为感动,直道糜竺言孔明先生与东吴主帅相善果然此言不虚,不然以周瑜身份,何至于对素未谋面的自己如此礼遇有加。 周瑜引刘备关羽等二十余人直到中军帐,闲话间说了许多诸葛亮在江东的事迹,令刘备赞叹不已同时也渐渐对周瑜放下心防,叙礼毕,周瑜请刘备上坐。 刘备受宠若惊,连忙推辞道:“将军名传天下,备不才,何敢劳烦将军重礼?” “刘使君过誉了,刘使君之英雄,才是天下皆闻,瑜与孔明相善若手足,孔明以主公相待刘使君,瑜亦不敢端居上座。” 于是双方分宾主而坐,相谈甚欢。 孙权将至,宴会相关事宜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周瑜道是刘备远道而来不易,便请刘备先于帐中欣赏舞乐暂作歇息,又吩咐下人于帐外守卫,暗中监视刘备等人,以防消息走漏,自去沐浴更衣准备入宴。 这厢一切密谋正在进行,那厢诸葛亮因闲在舟中无事,欲寻周瑜解闷。 今日不是升帐议事之日,他却未在周瑜的营帐中寻见周瑜,诸葛亮不禁有些好笑,暗道周瑜不会是为了躲自己又去中军大帐中看书去了吧。 他出周瑜营帐时,恰好碰见了一位周瑜的亲兵,诸葛亮随口询问道:“你可知你家都督去何处了?吾寻他有事相商。” 周瑜明面上与诸葛亮相善,甚至关系好到时常同榻而卧,这些亲兵们对诸葛亮前来此处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他们也不知道自家都督其实恼恨诸葛亮得很,因而对诸葛亮也没有什么防备之心。 “孔明先生,周都督正在前面大帐设宴款待贵客。” 诸葛亮眉头一跳,直觉道不是什么好事,继续问道:“你可知周都督在设宴款待何人?” 士兵瞅了一眼诸葛亮,笑道:“孔明先生怎么还不知?刘豫州带了二十多个人来此,今日才到,周都督想必是还未来得及通知先生吧,先生现在赶去,应当还赶得及宴会的。” 一听此言,向来都是从容自若的孔明先生,此刻竟然脸色大变,若是周瑜能够瞧见这一幕,定会觉得大快人心。 “我的确不知,刘使君怎会突然前来?” 士兵被他神情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结结巴巴地道:“前几日先生醉酒宿在都督帐中时,刘豫州有位使者带了礼物来,还和周都督一道来看过先生,想…想必与此事有关吧,可是发生什么了?” “无事,我这便前去赴宴,有劳你告知。”诸葛亮尽量让自己神色平静下来,心里却波涛翻涌。 难怪前几日睡梦中总觉得似乎有人来找过自己,醒来询问时却被周瑜糊弄过去了,他不禁有些懊恼,若是当时再仔细一些,今日也不会有这番事情。 主公来了江东,却无人告知自己,周瑜无事宴请主公,其中必定有诈,不行,我且去前面探看情况。 诸葛亮神情沉重,急忙前往中军帐探看动静,却见帐外重兵把守不让旁人进去,两边衣壁中密排刀斧手,皆面含煞气。 诸葛亮第一次急得额上冒汗,见此等情形如何不知周瑜意欲杀刘备,一颗七窍玲珑心内转过无数种方法,却都无果而终。 若是硬闯,单凭自己孤身一人是闯不进去的,若是差人传递消息呢?也不行,主公只带了二十余人来此,且尽在中军帐中,即便传递进去了,也难过周瑜重兵把守,反而会引得周瑜提前动手,若是依借外人,事态紧急也远水救不了近火,若是依借东吴之人如何?可以利用之人皆不在此地,或是去寻鲁肃进去说服周瑜?不行,以鲁肃品性若是知道此事想必早已劝过周瑜。 “似此如之奈何?”诸葛亮皱起眉头,他站在一处高地,继续观望中军大帐中情形,隐约可见帐中刘备面色自若,其余诸人皆在,唯独不见周瑜身影。 “周瑜不在?他会去哪里?”诸葛亮心思急转。 他下了高地,来到帐前,询问帐前看守的士兵:“吾欲进去,可否放行?” 看守士兵想必得过周瑜吩咐,一板一眼地道:“里面乃周都督贵客,宴会尚未开始,先生还是回去稍等。” “那周都督何在?我寻他有军机要事急商。” 士兵得周瑜吩咐只是告知不可放人进入帐中,却未说不可以告诉周瑜在何处,听闻有军机要事,眼前之人又是和都督交好的孔明先生,他一时也不敢耽误,便从实交代道:“都督更衣去了,先生若有要事,可去后帐相寻。” “多谢相告。”诸葛亮眼神冷肃无比,转身前去后帐。 周瑜尚未动手,事情或有一线转机,今日你不仁,便莫要怪吾不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第八章 周瑜在杀人之前会有沐浴的习惯,这会让他更加心无挂虑地去杀人。 后帐之中,他泡在山上引下的温泉水池里,沉思着接下来的谋划。 宴会即将开始,适才听人传报,主公已至此间,此刻想必已入中军大帐见着刘备。孙刘二家结成联盟,自己要杀刘备,须将刘备死讯瞒下,待破曹军之后再将刘备之死转嫁与曹军,以避天下悠悠众口。 但如何瞒下,还要仔细布置一番。 正在思考间,一道清朗却冷冽如冰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周都督可让我好找。” 这声音的主人他近日来已无比熟悉,一听便知来者为何人。 “诸葛孔明!谁放你进来的!” 周瑜急忙将身子浸没在池子里,只露出雪白的肩来。 池子接通了温泉,在晚秋初冬的季节里冒出乳白的雾气,朦胧温热的水汽让他柔软莹润的肌肤染上浅浅粉色,如同早春里第一朵颤巍巍绽放的桃花,雪白中透出惹人怜爱的薄红。 他的神情是怒急而羞耻的,因为冰雪雕着的玉白脸庞上早已沁出宛若芙蓉醉人的嫣红,虚张声势地想斥退来人,而眼神却不自觉地透露出一丝慌张无助,是因为一时之间无从遮掩身体的羞窘让他无法再保持久长久以来伪装自己的从容自若。 这般坚强又脆弱的神情汇聚在那样一张秀丽无双的脸庞上,怎能不令人色授魂与,身骨皆酥。贝齿咬住无辜的下唇,在那一片柔软单薄的花瓣上留下深深的痕迹,让人忍不住心疼怜惜,只恨不得搂过来,用自己的唇舌去好好地慰藉一番。 诸葛亮毕竟不是普通人,即便面对如此美景,仍是心意如铁,眼神也未偏移半分。 “都督做下好事,今日可是不敢见吾了么?”他轻笑一声,目光却冰冷,如霜如月,清明寒彻,一步一步地朝周瑜踏近。 周瑜抿唇不答,下意识地就想拔剑相向,然而他此刻赤身裸露,兵刃未带在身上,但他也不畏惧,虽然身体袒露不便出水,却以双掌为刃,只待诸葛亮一近身便能够重伤他。 不过诸葛亮明显是有备而来,在周瑜掌风拂上他的胸膛将他打伤的同时,宽大的袖袍下一柄小刀也抵上了周瑜雪白纤长的脖颈,压出一道血线,而周瑜因为顾虑没有使出全力,此刻便失了先机,落在下风。 诸葛亮毫不在意地吐掉一口鲜血,俯首贴近周瑜的耳边,似劝慰般温柔地低语道:“昔年唐雎曾谓秦王: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今亮不才,倘若都督仍不改杀刘豫州之心,恐吾亦将效仿先人矣。” 周瑜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呼吸喷吐在自己耳畔,像是着烈火一般灼烧得自己耳垂都开始发烫,但对方身上传来的仿若冬风拂过松枝上新雪的气息,却是那样的清冷沉静,让他的心在一瞬间便冰冷了下来。 周瑜极为不适地偏过头去,不理睬他的威胁,一边挣扎,一边想要张口唤人进来制住这个狂妄的家伙。 “周都督,我在南阳之时,曾事躬耕,颇有力气,你现在没有武器,挣扎也是徒劳,若是叫人,恐怕还是我的刀要快上一些。”诸葛亮左手持刀刃未松,右手竖起食指抵在了周瑜柔软的唇瓣上。 “哼,你威胁不了我,等杀了刘备,你诸葛亮还有何借口不来我东吴。”周瑜闭着眼睛,蝶翼般的羽睫翕动,纤长的脖颈扬起,犹如高傲的仙鹤,即便在濒死之死也不肯低下高贵的头颅。 “都督就对我这么执着么?” 诸葛亮似叹似笑地看着周瑜。 “是,杀了刘备,再囚禁你,让你生不如死,以报这些天来你对我的冒犯之仇。”周瑜亦回以冷笑。 “都督还真是口是心非,嘴上说着要让吾生不如死,其实心里对亮十分欣赏吧,以至于安危都不顾及,也要胁迫亮来东吴呢。”诸葛亮并不着恼。 周瑜不在乎他对自己话语的曲解,闭眼不语,感受着压在自己脖颈上的刀刃一点点地压深,鲜血渐渐地顺着刃口流淌下来。 僵持半晌,他终于似是终于想通了,倏然睁开眼睛,认真地看着诸葛亮道:“事至今日,实话告诉你也无妨,这还须怪你诸葛孔明智慧绝伦,除去刘备,我义兄遗志可竞,即便你杀了我,我主公孙权也已至军中,可代我传令,我此前修书与他已具言此事,亦先埋伏刀斧手五十人于衣壁之中,宴会一但开始,听掷杯为号,便出下手,此刻想必经动手,你已经来不及了。” 周瑜话语说完,双眸紧闭,一副随诸葛亮处置的样子。 诸葛亮面上神色不明,心中反是一松,他为救刘备一事而来,此前是事态紧急,不得不出威胁周瑜的下策,但听到孙权已至,之前秘密传递给兄长诸葛瑾的信该是发挥作用了,心中一块大石顿时落地。 他本应当见好就收就此离去,但不知怎么回事,见到周瑜这番引颈受戮之态,胸中莫名地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只觉得心里又恼怒,又酸涩,又生生地疼,像是有口闷钟在胸内不规律地敲动着,一下一下地撞击不停。 自己难道是有什么不自知的隐疾? 他暗暗皱眉,奇怪地抚上胸口,语气不知怎么的,控制不住地有些不好:“不过为一介早死莽夫,都督这般不爱惜自己性命,值得吗?” “我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你要杀便杀,何必辱及已逝之人。”周瑜愤怒地睁开眼睛,凤眸中的火焰刺痛了看的人的心。 但周瑜毕竟还有事情未交待完,他平息了一下怒火,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道:“刘备既死,曹操恨你入骨,纵观天下,唯有吾主孙权少年英雄,知人善任,是你诸葛亮最佳的选择,杀了我,对外可言我投靠曹操,谋杀刘备意欲毁坏孙刘联盟一事,以全你之忠义,你的能力在我之上,辅佐吾主,相信天下一统并非难事。” 天下一统,又是天下一统!谁不知道孙讨逆临终遗愿便是如此! 诸葛亮气极反笑:“你便对一个死人如此忠心耿耿?你不怕死,那这等屈辱对周都督而言若何?” 诸葛亮用力掰过周瑜的脸,近距离地看他,在对方狭长迷蒙的凤眸中寻找自己的身影。 如此近距离地贴面而视,无边的艳色扑面而来。 不愧是如瑾如瑜的美人,朦胧的烛光下,他的肌肤散发出一种玉雕般莹然的光泽来。鸦青的发丝入瀑落下,一半没在温泉里一半散落在肩上,黑白相衬惊人的分明,玲珑精致的锁骨半藏在发丝间,水珠不舍地从他发上滴落,汇聚在这里,形成两窝小小的水滩,恋眷着不肯离开。 脖颈间的血痕,像是雪地里的红莲,纤秾,凄艳,在锁骨间汇聚的水汪里盛开,最终沿着温软的肌肤,一朵一朵地落在温泉水里凋零,消散。 他的手伸进了水中,充满侮辱的意味地搓揉着。 周瑜即便被刀压在脖颈上也不畏惧,但此刻却惊惶起来,惊怒喝问:“你要做什么!”他失了先机,此刻奋力想要挣脱诸葛亮,却不敌对方的力气。 诸葛亮用一只手将他锁在池壁上,自己也下了水,因为单手不甚方便,便以高大的身躯压制住对方,以方便水下右手游离着折磨猎物。 他往日里广袖宽袍看着仙风道骨,现在外衣沾了水,勾勒出来的身形原是如此强壮有力。 周瑜被制住了要害,半带哭腔地喘息起来:”啊…呃…诸葛孔明你今日杀我便好,若不杀我,我日后毕竟叫你悔不当初!” “公瑾你知道你像什么吗?”诸葛亮丝毫不惧,悠悠然地看着他,自顾自地地说:“像珠蚌,外表坚硬,内里却很柔软呢。” 周瑜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般折磨,不堪受辱地就往诸葛亮的刀刃上撞去。 诸葛亮也没想到周瑜性子这么激烈,急忙松手却还是伤到了他。 周瑜反应何等敏锐,不过是诸葛亮阻挡他自残的片刻,便被他趁机挣脱了钳制,反手把对方摁倒在池壁上。 原本架在周瑜脖颈上的刀现在也恶狠狠地架在了诸葛亮的脖颈上,顿时鲜血淋漓。 诸葛亮不以为意地摊开手,姿态自在得仿佛在和友人谈天闲话:“适才多有得罪,不然公瑾再报复回来?” “你当谁都似你诸葛孔明这般无耻龌龊?”周瑜气得俊脸通红,压在诸葛亮脖子上的刀又用力了一分,“今日你入吾主公帐下效力便好,如若不从,诸葛孔明从此世上除名。” 诸葛亮笑了起来,全然不顾伤口被割裂得更深。 “曾经的孙将军待公瑾纵然推心置腹,只是如今的孙将军却未必。公瑾可愿与亮赌上一赌,若是孙权将军按公瑾意愿杀刘豫州,吾诸葛亮从此效力江东再无二心,若是未杀,今后公瑾不可对刘豫州再起杀心。” 周瑜已在给孙权的书信中阐述了此事他志在必得,而且孙权一向对他尊敬有加,言听计从,他对自己主公自然也是全心信任,诸葛亮此言不过是垂死挣扎,他有何不敢与之相赌? “好,待看到刘豫州人头,你诸葛亮可不要言而无信!” “吾诸葛亮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有反悔之理,只望公瑾若见到刘豫州安然无恙,可不要恼羞成怒便好。” “一言为定,吾亦不会反悔,我这便同你赴前帐宴会,令你彻底死心落地。”周瑜冷笑一声,抬手一扬,把刀扔在诸葛亮怀里。 “咳,吾衣袍已湿,若是这般衣冠不整与公瑾出去,怕是旁人或有非议,不若公瑾借吾一套衣物,来日再还?”刀已无用,诸葛亮将刀随手一搁,双手就水池边一撑,一跃落到了地面上来,施施然整理自己被水浸得湿透的衣裳。 “你!……你转过身去先去屏风后整理,我自会给你!”周瑜气结道。 明明是这人闯入自己沐浴之处威胁自己,还对自己…那般无礼至极,现下居然还能这般理直气壮地讨借衣物,实在是厚颜无耻! “那便先谢过公瑾了。”诸葛亮心里长叹,今日可算是把周瑜得罪得狠了,早知孙权会来,他断然不会如此失礼,恐怕以后的数日,这小心眼的美周郎不会让自己好过了,唉,真是失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第九章 孙权入席时,刘备诸人已酒过几巡。 周瑜接待人自然礼数周全,细微入致,筵席中招待客人的全都是美酒肴馔,秦筝齐瑟不绝于耳,奇舞名讴争奇斗艳。 席上饭饼主食一应俱全,牛羊猪马鸡肉或做成肉羹,或做成肉脯荤酱,野味有麋、兔、雁、雉、雀等,羌煮貊炙,尽味及鲜。营寨驻地近江边,水中多产鱼虾贝类,蒸熬烤脍,蘸些盐醋酱糖等料,又用姜椒蒜酒等入味,时下已然入冬,时蔬瓜果不多,却有以屋庑蕴火之法制出葱韭菜茹等供上。 美酒尤多,米酒中糯稷粟高粱等滋味醇美,乳酒清甜柔和,椒酒辛温酷烈,更有西域葡萄酒,口感滑爽圆润。幽香绵长,盛在金玉酒器之中,尤为珍稀。 席间有女伎劝酒献艺,手持长巾凌空而舞,舞姿婆娑,袖巾飒丽,旁有乐人握槌击鼓,捧萧奏唱,伴奏助兴。 关羽好酒,本来生得就面如重枣,几坛酒下肚,更是喝得面红得欲滴下血来,不过他酒量极好,喝了这么多酒,却丝毫未露醺然之态,眼神仍精光四射,灼灼如电。 不过刘备却没有他这样的海量,因怕醉酒误事,耽误了接下来的商谈,只是沾了些许酒,多在品尝菜肴,欣赏歌舞。 待有人报孙权将军至,刘备不禁神色一振,没想到周瑜连孙权都请来了,两家主事之人都在,这次筵席中一言一行都可能关系到孙刘两家结盟大事,他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去面对。 门外飒飒脚步声从远及近,刘备已站起身来相迎以示自己尊重之态。 门口守帐的军士自然识得自家主公,见是孙权来了,连忙行礼不敢阻拦,帮他揭起门帘迎他进去。 孙权带着一众英武不凡的侍卫进帐来,便被刘备接入坐上首席。 便是孙权再设想过与刘备初次见面的情形,也不禁为刘备这般谦恭之态打动。 敬酒叙礼罢,因见周瑜诸葛亮仍未至,席上诸人都感疑惑,不免差人去请。 他二人不在,两家合作大事不能说得周详,便叙了些闲话。 两人不知不觉见说起刘备于襄阳路上兵败一事,孙权不禁问道:“襄阳至江陵不过些许路程,使君麾下又非重甲之军,何以只得日行十数里被曹兵赶上?” 他之前就很好奇,刘备并非无能之辈,无论如何,断然不可能兵败到这种地步。 刘备至今想起当时随行止余百余骑血战,跟随百姓、家中老小、麾下诸将皆不知所踪,四下尸横遍野,溃不成军之景仍是哀怮悲痛,叹息了一声,强忍剖露心事之痛道:“因携百姓,军民共十余万,车辆包袱沉重,故此行程不得快,操军只遣五千精兵,又是铁骑快马,方被赶上。” “使君如何不知百姓虽多,却非训练有度之兵,又有老弱病小,与曹兵不能有一战之力,却有拖延行程之累,如何不暂弃为上?”孙权摇了摇头,惋惜刘备此举实在糊涂。 “当日众将也如将军一般劝我,只是百姓相随许久,安忍弃之,只怪我愚钝无能,方致十数万生灵皆因我一人遭此大难。”刘备情至痛处,几欲垂下泪来,仰头强行饮下一杯烈酒,方才不至于在孙权面前痛哭失态。 关羽在旁听得他们对话,想起当日惨状,也是食不下咽,被刘备悲意感染,神情沉重,不待孙权开口,早向刘备低声安慰起来。 孙权被他言语神情震惊到了,也举杯劝慰,他没想到世上竟还有这般善良无私之人,更令人惊讶的是他居然还是一方势力主事之人。 正趁着刘备诸人尚沉浸自哀痛之中难以自拔之间,有席间仆从借上菜之机凑至孙权耳畔悄声道:“周都督此刻仍未入席,或是有事耽搁了,都督此前交代下之事,刀斧手已在壁衣之内备好,可要……” 孙权垂下眼,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刘备,见他正与关羽互饮,沉缅往事,对自己这边的动静一无所觉。 他沉吟了片刻,对身侧仆从道:“暂且不必,彼事听我摔杯号令。” 仆从只得告退下去。 孙权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饮尽,手握空杯,渐渐攥紧,他细细地打量着刘备,心下思绪翻涌。 刘备与他此前设想的枭雄形象大为迥异,长眉细目,面貌和善,神情温和得在他看来有些软弱,眼神也是纯良无害,整个人气质儒雅柔和,此时正陷在沉痛之中,周身更环绕着一层悲凉寥落的意味,丝毫看不出来是有霸主之志的一家主公。 结合其所言所行来看,简直是愚善了,织席贩履出身的果然没有成大事的魄力。 孙权怎么看也看不出来刘备有哪里值得诸葛亮这样的稀世之才倾心相随的地方,他有心效仿父兄做个识人善任的主公,诸葛亮这种人才他当然希望能够得到,故他几番遣人游说诸葛亮,问他肯不肯转投东吴,即使被婉言拒绝也不肯放弃,私下里又以信诱劝。 他本以为不会有何回应,然而却在不久前,他出乎意外地得到了诸葛亮的回信,信中虽仍是拒绝之意,却言明了拒绝的原因,直道江东英才多如跃江之鲫,孙将军只能贤亮不能尽亮。 其言直指周瑜,信中枚举周瑜几番为难于他之事,言下之意是如果转投东吴,有周瑜在,恐怕自己处境更加尴尬,若得他忌恨,你即使重视我也不能重用我。 孙权是诱劝他弃弱投明的,却反被诸葛亮在信中劝说孙将军年弱,要防被他人把持,又言道他听闻孙权在决议抗曹之前,张昭顾雍等人其实已曾先与周瑜决议好此事,恐有私结朋党之嫌。 孙权想起周瑜夜中至府与自己释疑之时,切实并未考虑他人对抗曹的态度,宛若只要自己心意定下,其余诸人皆可同心一致,实有越过自己这个主公,私自先与他人定议好才来禀过自己的迹象。 不过孙权并不会平白相信诸葛亮一介外人离间之言,暗中又去查访那日之前张昭等人是否去过周瑜府上。 只是这不查证还好,一查竟发现不但有诸葛亮所说的张昭等人,甚至连甘宁程普黄盖韩当等这一班战将都曾与周瑜私下来往过,无论文臣武将,无不是是孙权重用之人。 查证得诸葛亮所言确非空穴来风,孙权心中纵然不愿相信周瑜有二心,却不免心生怀疑,公瑾你对我兄长忠心无二,对我也尽然? 这怀疑之心一起,孙权不禁背生冷汗,东吴文臣武将中那些举足轻重的人物,竟然都与公瑾相交甚密,公瑾也常向他举荐人才,他此前只道是公瑾忠心耿耿为他选贤举能,但凡经由公瑾举荐之人,都得到了他重用,如今一想,是否是公瑾在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 自己凡事还都听任他摆布,如同此前顺逆曹操一事,若不是身为外人的诸葛亮一言惊醒梦中人,他要看清此事还不知要几时。 彼时公瑾所言的几种抗曹的优势,是否也有不实之处?若有不实之处…… 他再一细想,公瑾不投降曹操坚持主战,甚而只要五万兵力,明知敌强己弱,东吴若投降,众人尚可依前职受封,不伤性命,若一但开战,胜了自是无他话,如若兵败,其余诸人还可另投他人重起炉灶,自己这主公却难逃一死。 孙权收到诸葛亮回信时,恰逢周瑜毁书斩使的消息传来,这更动摇了他的心思,公瑾一贯是雅量高致温文有礼的君子,如何明知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道理,却还要杀掉无足轻重的使臣,激怒曹操? 近来一反常态地迫害诸葛亮,是否往常君子贤臣的风貌都是伪装?与自己传信道要暗杀刘备,是不是意图摧毁两家结盟,削弱对抗曹操的势力,好让东吴独自对抗曹操失败,公瑾好在事后得利?眼下刘备并非大敌,便是要谋害于他,大难当前也并非恰当时机。 若是公瑾有私心,无论是他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地为难诸葛亮除去刘备,还是其他,都仿佛可以得到解释。 待抗曹失败后自己一死,公瑾以兄长义弟,孙家人的名义打着为自己报仇的名号,拉拢旧部,岂不是名正言顺?。 营寨之中是公瑾做主,他却推延到现在还未来,是想把杀刘备的罪名推到自己头上么?此次借自己之手杀死刘备,日后不仅少却一敌还能不毁自己声名。 公瑾他难道也要效仿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何况,自己是死于曹操之手,对公瑾不会有任何威胁,抗曹即便失败,在世人看来,公瑾也是为了维护江东旧业,还能落个忠臣之名。 若这一切都是真的,公瑾岂不是一石几鸟,真是好算计! 祸事防患於未然,就算留刘备一命,他残军败部,连据地都已失去,又能成何大事,还不如卖诸葛亮一个面子,日后说不定还能招纳诸葛亮来投东吴。 今日与刘备见面相交,方知刘备竟是这般软弱之人,吾为何要纳公瑾之言急着杀他呢。 如此,只好对不住公瑾了。 孙权松开手指,缓缓放下空空如也的酒杯,又给自己续上一杯新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章 第十章 时至深秋,露冷天寒,远方江面上起的风挟着冰凉水气呜咽着向岸上扑来,水边的芦苇丛灰黄斑驳,仿佛一群风烛残年的老人发抖地拜倒在这锋利如刀刃的秋风里,祈求着残喘余生不被收割。 岸边山上扎驻的营寨里,那最中心之处,却透出与这萧条秋景格格不入的热闹喧嚣。觥筹交错杯盏相撞的声音,主客尽欢谈笑风生的声音,琴弦管乐靡靡悱悱的声音,舞姬狡童轻歌曼舞的声音,侍者差仆错乱有致的脚步声……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从中军大帐中传来,使人一听便可轻易遥想宴会之中是如何的繁盛有趣,连外面驻守的军士们都忍不住悄悄侧目。 周瑜与诸葛亮二人还未步入中军大帐,帐中那丝竹舞乐与笑语言谈之声已是远远地传入他们耳中。 诸葛亮还好,片刻之前尚且稳操胜券的周瑜面色却已冷沉下来,他不相信自己与主公之间多年的君臣之谊能够被外人离间,心中即便微感不妙,也只道是自己被诸葛亮羁绊住,宴会上或有什么变故导致他传下的那道刺杀刘备的命令没有顺利传下。 刘备只带了二十余人来此,入了他东吴大寨之中,可不正是羊落虎口,任凭东吴宰割,早一刻晚一刻也无大碍,纵然与诸葛亮定下赌约,哼,杀了刘备,还怕诸葛亮不乖乖归顺东吴! 周瑜心中这般想,果决地差守帐军士报入,自己掀开帷帐进去,然而宴会中见到的并不如他想象中的暗潮涌动,而是一派的宾主和乐的景象。 周瑜站在门口,目光愕然地看着刘备安然无恙地正与孙权相谈甚欢。 诸葛亮身高八尺,比周瑜要高上许多,虽缀在周瑜身后,目光只是一扫,宴会上的景象便被他尽收眼底,他了然于胸,低声笑道:“如何?” 周瑜抿唇不语,并不去理会他,款款行来,径直走入席间,与座上诸人见过礼,取了酒来举杯饮尽,脸上挽起笑容,为自己的姗姗来迟告歉,在孙权下首位置坐下。 诸葛亮自取没趣,也不在意,跟着周瑜自罚了三杯,早被按捺不住欣喜之情的刘备拉至身侧叙说着这许久未见的想念之情。 分别数时,君臣之间当有偌多话要谈,诸葛亮也微笑着和刘备关羽叙旧,神态悠然自得,目光游离,似是在欣赏着宴会上的歌舞,眼神却总在不经意间瞟向东吴这席。 才和多日未见的主公叙了几句话,诸葛亮便斟了满满的一杯酒,向身边主公招呼了一声,便离位来敬东吴这席,敬完孙权,终于来到周瑜面前。 也许是为了与外人口中他二人相交甚密的传言相符,诸葛亮敬周瑜酒时,距离十分亲近,低声说话便像是凑到彼此耳畔密语。 带着酒香的温热气息喷洒在周瑜耳间,诸葛亮看到那片白玉似的耳垂染上不自在的绯丽嫣红,笑着道:“不知都督此前与亮的赌约可还践行?” 周瑜忍气接下他敬的酒,烛光辉映下,葡萄酒呈现出通透的红色,仿佛像是某人的鲜血,他仰头猛然饮尽,呛了一下,胸中郁气被酒气一冲更盛,耳垂上的热度让他回想起不久前受到的侮辱,他闭了闭眼,强行压下杀意。 “虽不知你做了什么,吾亦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先生大可放心。” 周瑜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在想该何时借机动手,宴会时间紧迫,一但发难,自己还须护好主公,以免被对方挟持。。 诸葛亮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也不点破,笑容宴宴,敬完酒便回到自己座位上。 他并不惧周瑜发难,有关羽在,即便周瑜有何动作,关羽即便不能拿下重重护卫的孙权,难道还拿不下区区一个周瑜么。 酒宴上歌舞升平,只是,那厢是刘备诸葛亮久别重逢的欢愉,这厢却是东吴君臣相顾无言的缄默。 “主公,为何还不掷杯为号?”良久,琴乐正好奏至一处高潮,周瑜也借机出言打破了与孙权之间的沉默。 “刘备乃是慈善君子,此前信中所言之事,不如作罢。”孙权自知对不住周瑜信中的殷殷嘱咐,叹息地抚上周瑜单薄的肩膀。 周瑜听闻此语,顿时一阵心绪激动,喉间翻起腥甜之意,几乎呕出血来,脸上优容浅笑几乎维持不住,玉白的面庞血色尽褪,苍白到近乎透明泛出青色,他强忍下怒意道:“曹操未挟持天子前,世人也多道其是仁义君子。” “此乃二事,岂可混为一谈,孤心下已有计议,公瑾不必多言。”孙权转头正好与刘备目光对上,他隔空举杯,遥遥一笑示意。 “主公!”周瑜不死心地继续开口。 孙权讪讪,没有回应他,目光看向宴会中翩跹起舞的舞女,假作专心欣赏之状。 “主公此前信中可是与瑜应允了,如何今日却有反复之意!” “向日孤对公瑾言听计从,未有一事不允,唯有今日之事,公瑾还须听孤之言。” 孙权对周瑜感情不可谓不深,也最懂周瑜,见他手指发颤,知他是气得狠了,他不会轻易被诸葛亮三言两语离间,今日不听周瑜之劝,不是不信周瑜,而是希望信任周瑜,将可能的威胁揠灭于微末之时,他方能信任无疑地像往日一般全心重用周瑜,这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周瑜。 故他不去看周瑜,以免心生不忍。 周瑜气极:“主公仁慈不忍下手,为了东吴日后能与曹操二分天下,瑜只好逾越了,还望主公见谅。” 言罢,霎时便从桌上持起一只酒杯就要往地上摔去 孙权见自己软言半日,周瑜却仍是一意孤行,全然不把他的话语放在心上,心头无名火起,他按住周瑜冰冷的手,沉声道:“这东吴,是孤的东吴,还是公瑾的东吴?” 一语诛心,周瑜竟被孙权这番质问怔住,不敢置信地望着孙权,不信自家主公何时对自己起了猜忌之心。 自然是你们孙家人的东吴,吾为了孙家的东吴,为了不负义兄临终相托,呕心沥血日月可鉴,岂有一丝私心! 孙策在时,岂会对他说出这种话来! 周瑜心中又委屈,又悲愤,又急,又怒。 欲待开口辩解,却不知该如何去辩,因为从未想过。 脑中只是一片空白,激得眼前阵阵发黑,皓白雪齿死死地咬住颜色浅淡的唇,在孱弱的唇瓣上留下深深的痕迹,因为充血而显得鲜艳得刺目,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主公不信瑜么?”他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美丽得惊人,也单调得惊人,像是冬夜里下过了一场大雪,失去了其他的颜色,唯有荒凉无望的黑,与苍寂孤凉的白,天上飘落的细碎雪花,给苍寂的黑夜蒙上一层冰冷的晶莹。 他执著地盯着孙权,看到主公躲避的眼神,明知道答案,内心却仍是坚持着不愿相信,只是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丝否认的意味。 可惜没有,孙权偏过头去,不敢也不想对上这哀凉愤怒的目光。 “公瑾乃我江东股肱之臣,吾岂有不信之理。” “臣,知道了。”他很少在孙权面前自称为臣,以前是不必,然而时至今日,方才醒悟其中有太多不妥。 他突然感觉很累,力不从心,他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想质问孙权是不是听了外人挑拨,为什么不肯采纳他的计策,想问,主公为什么不肯相信他,但是他始终没有问。 周瑜苦涩一笑,自己也有错,想来自己自恃和孙家昔年的情谊,不经意间,犯下许多君臣间相处的大忌,也不怪主公对自己起了猜疑。 他知道,这一切和刘备那席某个笑得高深莫测的家伙脱不了干系,可是知道又有什么用呢,能被外人挑拨成功的君臣之义,即使辩解再多,他与孙权之间,也终究隔着一道不能再愈合的隔阂,在时间的洪流中,这道隔阂只会被冲刷得越来越大,他与孙家,已经不再是当年信任无疑的光景。 突然捂住嘴,纤长皎洁的指尖漫散出一缕猩红的颜色。 用力挣脱了孙权的手,周瑜咬牙将手中玉杯掷在地下。 “啪——”清脆的一声在账内突兀响起,犹如三伏天里顶头浇沃下一捧冰水,霎时热烈尽消。 宴上将一双含情美目频频望向这边的舞姬惊得俯身跪倒在地上,乐师们指下弦音一哑,四下寂然。 刘备讶然望向这边,眼含担忧之色,只怕是和东吴的联盟之计起了什么波折,关羽皱着眉头看过来,不知道东吴这位高权重的大都督好端端地在宴会上置气摔杯是何用意,坏了本来欢愉的气氛,未免太过失礼。 诸葛亮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衣壁,一挑眉头,心中了然,对着周瑜无声轻笑,眼中嘲讽之意彰显无疑。 舞乐丝竹停,欢笑言谈之声寂然,帐中悄然无声。 只不过,和周瑜预料的不一样,玉杯在地上碎了,四分五裂,再也不复当初的完美无瑕,好半晌过去,却也没有见他之前在衣壁中布下的刀斧手出来,迅速地将刘备关羽二人头颅斩下。 “公瑾醉了。”孙权拦之不及,只得起身向刘备等人强颜一笑,权作解释。 他强行拦揽住周瑜不让他再有动作,同时贴在周瑜耳边道:“公瑾莫要再闹了,刀斧手已被孤撤下。” “主公!你———”周瑜终于知道为何刀斧手迟迟不见,胸中郁气激荡,一时吞咽不下,一口鲜血霎然喷出,手掌再也阻挡不住,话未说完,人已向后倒下,晕死过去。 “公瑾!侍者何在!快传医官过来!”孙权猝不及防被他这一吐血吓的脸色发白,赶紧抱住周瑜倒下的身躯,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怀中这具身躯的瘦削,他心中不免惊于幼时心目中的高大身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轻,这么单薄,一只手便已足够轻易揽在怀中。 刘备也惊吓不浅,他足够心软善良,见周瑜吐血晕倒过去,对孙权所言醉酒之词更是信任无疑,为东吴这位名将孱弱的身体感到怜惜之余,更是忍不住为不久之后与曹操军队对上时,这位联军主将的身体状况担忧。 关羽也道是周瑜醉酒失手摔碎了酒杯,不禁摇头暗道东吴之人果是软弱,几杯酒便能令其吐血晕醉过去,实在愧为武将之身。 座中除孙权外唯有诸葛亮对事情始末悉然于胸,从始至终波澜不惊,只有在看到周瑜吐血时,面色才微动,眼中精光闪过,却开始权衡起周瑜身体原来抱恙的利弊。 人心浮动,各自不一不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章 第十一章 或许是心绪郁结的缘故,周瑜自那日吐血后又染上了一场风寒,元气大伤,即使是孙权差医官以良药补品精心蕴养调理,病情依旧好得很慢。 只是曹军南下,来势汹汹,却等不及他将身体慢慢地养好了。 孟冬时节,数日光阴如白驹过隙。 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曹操大军压境来得很快,三江口战事告急。 荆州降将以蔡瑁、张允为首,引八万水军在前部开路,曹操亲率百万精兵随后,浩浩荡荡,蔽江而来。 辰时初,白茫茫的雾气横贯长江,水气里透着沁骨寒凉,凌冽江风揭开白雾一角,曹操大军初露端倪,鲜明的旗帜,崭新的铠甲,无数船舰之上密密麻麻地排布着列队齐整的士兵,每个人的脸上都提前悬挂起了必胜的倨傲,百万对十万不到的孙刘联军,谁输谁赢,明眼人一目了然。 更何况是向来战无不胜的曹操的军队,他们有全天下最智谋无双的军师,全天下最勇猛威壮的勇士,全天下最优良的武器装备,粮草也在荆州得到了充足的补给,他们还是天子之师,试问这世间,有谁能够能抵挡这一支一往无前的军队的锋芒? 金鼓战柝擂得震天响,江面的白雾被撕破,显出最中央,被无数船舰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的,那艘长达十数丈,足有六层楼高,纹饰华丽、光彩夺目,最威武不凡的楼船,那是主帅所在的地方,船首最顶处一人,如立九天之上,紫绶玉带,目光若电,睥睨俯瞰全军,这正是当今丞相,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天下第一人,曹操。 就算是相隔甚远,那满身气度并未稍减分毫,依旧咄咄逼人。 风起了,白雾渐渐散去,云开见日,朝阳冉冉升上天穹。 曹军百万雄兵在这一刻尽然展露。 今日避不开一场恶战,东吴这边不敢托大,能派遣出的船队皆已列阵在前,比不上敌军的兵力浩荡,却借着熟悉水形的优势,分布在各个水域,呈犄角之势以对抗曹操。 “都督,船头风大,您病体未愈,不若进船舱里休息一阵吧。” 东吴这边一艘不起眼的小船上,扶住周瑜的军士担忧地劝慰他道。 “不打紧。”这是孙刘联军与曹操大军的第一次交锋,周瑜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应对。 他身体抱恙,即便披着厚重狐裘,却仍透出一股弱不胜衣的风流,他站在甲板上,寒冷的江风将他的脸吹得白得近乎透明,喉咙又泛起痒意,他不禁握拳抵唇断续地咳嗽了一阵,冰玉般的脸上透出病态的嫣红。 “传我号令,首战甘宁出战,其余诸将先做准备。”周瑜看着远处的楼船上的曹操,金徽玉轸的声音里透出不容置疑的强硬。 发令下去,安排下详细的战略,吹了这许久的冷风,周瑜早已支撑不住,只得由旁人半撑着,暂且进船舱筹谋其余部署。 曹操对今日的胜利志在必得,眼见一统天下的愿景指日可待,这令他心情大好,举手抬足间都是挥斥方遒的意气风发。 正在观看东吴的军容时,不经意间,他忽地瞥见了其中一条船上有道清隽身影一闪而逝,虽看不清面庞,但那令人过目难忘的的仪态气质,还有周围东吴之人隐隐恭敬的姿态,让他心中难得地起了几分兴趣。 “那是何人?” “丞相看的是何处?”他身后的蔡瑁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顺着曹操的目光的方向往东吴军队中看去,却没有看到什么值得注意的人物。 “没什么。”曹操眼见那人进船舱不见了,也不深究,很快便将一时的兴趣撇到了一边,反正攻下孙刘联军计日程功,便是有什么杰出的人才,还不是他大汉丞相的囊中之物? “发令,进攻。” 曹操一声令下,铜角吹响,金鼓擂动,声震百里,八万荆州水军率先开拨。 不过荆州虽有八万水军之众,却自刘琮在时,便已久不操练,曹操止以其试探孙刘联军,尽管声势浩大,但对于日日操练的东吴水军而言,尚有一战之力。 首战曹军这边以蔡瑁之弟蔡壎出战,周瑜也遣出一将相迎。 只见此人自万军中来去,却不以寸甲遮身,只在腰间围了一圈皮草,袒露着精壮的上身,鼓鼓囊囊的肌肉虬结,在风吹日晒中变作了黝黑的颜色,仿佛精铁铸就一般,端地是条好汉。 两军交战,他竟大大咧咧地坐在船头,神态恣肆,口中大喝:“吾乃甘宁也!谁敢来与我决战?” 其声若风涛雷霆阵阵,轰隆隆地震得近处的人鼓膜发颤。 曹操眼前一亮,抚掌赞叹道:“原来江东竟有这等英雄!传我令下,此人最好生擒,切莫伤他性命。” 蔡瑁在旁暗骂甘宁不按常规迎战,博人眼球,脸上却佯笑道:“此人乃水贼出身,难上台面,当不得英雄之称,吾弟武艺娴熟,且看他为丞相生擒此人回来。” 他有心令族弟挣个首功,在曹操面前好看,却不料蔡壎庸碌之流,哪里会是甘宁的对手! 蔡壎全身披挂甲,外系玄锦披风,使一把长搠,驱船往东吴这边来,他屏气凝神,严阵以待,不料甘宁也急速驶船向前。 两船将近,甘宁挽起弓,搭上箭,觑着蔡壎飕然一箭射来,这一箭射得猝不及防,蔡壎避无可避,面含惊愕地被一箭射中面门,翻倒落船。 交战还未及一个回合,金鼓兽角尚鸣未息,战将已然狼狈落败,曹军顿时士气大挫。 甘宁勇猛,虽射落蔡壎,却并不回转,反而号令船舰向前,旁边敌军被他锋芒所摄,无不退避三分。 周瑜观战,见曹军受挫,机不可失,趁势令弓箭手掩护甘宁,万弩齐发,曹军阵脚大乱。 底下士兵喧哗一片,仿佛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了曹操脸上,出师未捷,还是这般难看的输法,任他城府再深,此刻脸色也变得铁青,啮齿责问蔡瑁:“这便是你说的武艺娴熟?” 十月的天气里,蔡瑁冷汗哗哗地下流,面对曹操的质问,几乎站不稳腿脚,只知颤声讨饶道:“丞相恕罪、丞相恕罪!” 曹操冷哼一声,再不正眼看他,冷静地发号施令。 原来曹操性情多疑慎微,加上百万大军之中大半是青、徐之军,素不习水战,故此首战派出的仅是荆州水军,就算有所损耗,他也不十分在意,只恨蔡壎一输,难免动摇军心。 只不过不等曹操重整旗鼓,周瑜早已派出蒋钦韩当左右开拔,又催大小船助战,横冲直撞地杀入曹操军队之中,将阵型撞乱。 辽阔无边的江面上,曹操的战船本来整整齐齐地排在一起,威严壮观,这原本尽然有序的阵型,此时却成了累赘。 东吴的船只敏捷轻巧,像闯入鱼群的鲨鲛,将一池水搅得沸乱,鱼群被这一群凶横蛮横的凶物吓得四散逃开,引起一串连锁的动乱激荡。 其实相比之下,东吴派出的战船在数量上几乎是被碾压的,若曹军上下齐心,临战不乱,东吴这些船只自然激不出什么水花,但曹操的百万大军组建不久,人心浮动,首战失利之下,又被冲撞得措手不及,他们很多船其实并没有有碰到东吴船只,就被自己军中临近的船撞开,简直是一团乱麻。 曹操战船在江水上摇摆晃动,几欲船翻,船上之人早立脚不住,又有无数不习水性的青徐士兵抱着船沿呕吐不止,不知多少人像下饺子一般滚进了水中 三路战船,纵横水面,喊杀连天。曹军中箭落水者,不计其数,直从巳时杀到未时,江水都被染上了深深浅浅的暗红。 周瑜虽然得利,但毕竟两军人数差异太大,初次交战也只是趁曹操不知孙刘联军虚实,打他一个猝不及防,现已交战近两个时辰,曹操不是俗才庸将,再打下去等他晃过神来,只恐东吴寡不敌众,反为不美。 他见好就收,当机立断下令鸣金,收住船只迅速回营。 曹操好不容易收拢败兵,再想打回去时,哪里还见得到周瑜的影子,郁闷之下,只得回登旱寨,重整军士。 他戎马半生,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闷亏!这次和东吴首次交战失利,并非他兵法用军不如周瑜,而是吃亏在了轻敌以及自己军队状态不佳的劣势上。 即便懊恼了一阵,不过他毕竟是远见卓识之辈,加之此战并未真正大损他的实力,反之让他看到了自己大军的不足之处,首战失利,虽挫锐气,却也有所裨益。 安抚下军心。曹操传唤蔡瑁、张允来见。 待见到这二人唯唯诺诺,害怕得大气不敢出一声的样子,他不由顿觉气闷,瞧不起这二人是真瞧不起,但他对水军训练这块着实不熟,还有需要用到这两个人的地方,故此只是口头上责问道:“东吴兵少,今日反为所败,是汝等不用心耳!” 蔡瑁悄悄抬头,窥得曹操神色,见他虽是声色俱厉地责问,却没有真的想要计较的样子,顿时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方敢出声为自己辩解:“荆州水军,久不操练,青、徐之军,又素不习水战。故致败耳,瑁愿为丞相尽心训练水军,以抵今日之失!” 曹操哪里听不出他言语中的推脱过责之辞,暗自记下了此事,心道等到水军训练好了,再治其罪,口中语气却渐渐缓和,只是问他:“汝待如何训练水军?可有计议?” 蔡瑁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方案,只好按照以往操练水军的经验选了个中肯的回答:“丞相不如先立水寨,令青、徐军在中,荆州军在外,吾等每日教习精熟,方可用之。” 曹操听到这个无功无过的回复,并不满意,呵斥道:“汝既为水军都督,可以便宜从事,何必禀我!” 见张、蔡二人想不出其他办法抓耳挠腮之状,曹操情知这二人是无能之辈,再逼问下去也没有什么结果,只得心烦意乱地挥挥手,眼不见为净地让他们退下去自去训练水军。 有了蔡瑁、张允对比,曹操不禁对今日东吴的主帅更加向往,若说他之前遣使送书劝降周瑜, 只是希望能不战而胜东吴之兵,并不是真的有多赏识周瑜,因为周瑜实在太年轻,功绩又只在江东一隅之地,今日一番交手,让他初见周瑜才华,才知其盛名之下其实相符,心思活跃之下,他顿时起了怜才之意,唤心腹过来,再次商议招降周瑜一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章 第十二章 首战得胜,全军上下无不奔走相告,一片喜气,周瑜心情并没有被这欢欣的气氛所感染,看着众人庆祝,眼底却浮现一抹散不去的、如沉沉烟霞雾霭般的凝重。 犒赏完三军之后,周瑜静静地离开了营寨,孤身来到东边的山上,远眺北军方向。 幽蓝的天穹上星子暗淡,一轮皎洁明月清清冷冷地高悬,光华如霜落满了人间,夜晚从江面上刮来的风寒凉透骨,吹得他衣袂飘飘,显得越发单薄。 “公瑾,今日一番交手,我看那曹操也不过如此嘛,你何必如此忧虑!”甘宁的声音打破了静谧的夜色。 宴饮正酣时,甘宁发觉周瑜一个人悄悄出去了,担心他病体未愈又不在意自己身体,于是跟随上来,难为平日里不羁小节的人竟也能够细心地记得为他带上一件厚实氅衣。 周瑜的思绪被打断,方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身上的凉意,道了声谢,从甘宁手中接过氅衣披上。 “兴霸,因为你对上的只是轻敌的曹操与新降的荆州水军。我忧虑的是今日一战必会使曹操更加警惕,接下来的战事恐怕艰难。” 周瑜微微侧首,抬手指向西边火光接天之处示意甘宁看去,月光把他侧过的半边面庞勾勒出俊挺的轮廓。 他为甘宁解释道:“那里是北军所在的地方,深夜灯火未熄,料想是有人在练兵,曹操的军队,足有百万之数,若等他日夜不息地练出一支水军,我军危矣。” 甘宁也看向远方通红的天心水面,挠头想了想,还是不甚在意地道:“都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曹贼的士兵又不是什么神兵天将,今日被我一吓就像炸了窝的耗子一般四处乱窜,有何可惧?” 周瑜看着他这幅混不吝的样子气笑了,不赞成地道:“提起今日之事,我还要说一说兴霸你,本来你赢了蔡壎就该回营,如何不听号令就闯进曹操军队中?若不是要犒赏三军不便惩戒你,我定要治你一个擅自行事的罪。” 甘宁讪讪道:“我这不没事嘛,公瑾你担心的也太多了。” “我只是希望兴霸你下次莫再冲动行事,等到他日天下安定之时,你们都平安无事,故人情义不改。”周瑜幽幽叹息一声,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眸光有些黯然。 甘宁哈哈一笑,拍拍周瑜肩膀:“老朋友,我们一定都能平平安安,不会有事的。” “不说这个了,对了,我决定明日去暗窥曹操水寨,以观北军如何练军,兴霸你在后面接应我。” “接应的事我不在行,不如让我随公瑾一同前去吧,如果有个万一,我也好护你无恙。” 周瑜浅笑,拒绝了他的提议,道:“今日一战,兴霸你出尽风头,只恐曹老贼看到你,就想派出重兵也留你做个汉寿侯,我打算明日带公绩前去,公绩功夫不弱,你大可放心。” 甘宁想了想,倒也是这个道理,自己在众人面前露了脸,去窥探敌营怕被认出,不如在后面接应,一有不妥,再杀曹贼一个人仰马翻,再说自己和凌统有仇,到时候没碰见敌人,反倒自家人打起来了。 “也行,你让凌统那小子机灵点,不要见到我就红眼,坏了大事,我在后面接应你们。” “嗯,时候不早了,我们下山罢,兴霸你也早些休息。” 两人一同下山,边走边商议了些明日的路线与部署调度,待回到营寨中,方才作别,各自休息去了。 次日大早,周瑜令人收拾了一只轻巧小船,将铁甲蒙覆船背以避矢石,左右前后各开弩窗矛穴,速度极快又擅防御,用来刺探敌情再适合不过,另外又备一楼船,上设鼓乐笙箫。 曹操在西北方沿江设下旱寨,防备得如铁筒一般,外人难以看清内里情形,不过东南方有一处地形较高,若以小船绕将过去,尽可一览曹操旱寨内部情形。 周瑜准备派遣楼船从西南过去,吸引敌人注意,自己则悄悄地驶小船从东南逆流而上,窥探曹操如何练军以及内部布置情形。 他带上了凌统以及数员健将随行,安排甘宁负责接应,各带强弓硬弩,一齐上船,迤逦前进,前往曹军水寨。 在江上行了两个左右时辰,终于到了曹操营寨前面。 周瑜令楼船停在曹操弓箭射程范围外,只留了几人在楼船上大奏鼓乐,迷惑曹操以为他们是在挑衅示威,甘宁列兵于前,随时接应,自己暗中却收起小船矴石,挑芦苇丛茂盛的水道往东南驶去。 如此又逆行了百十里,周瑜所在的小船终于不声不响地潜入了目的地,曹操旱寨内部展现于诸人眼前。 只见曹操三百里旱寨蜿蜒逶迤,沿江一带分出二十四座水门,以大船居于外为城郭,挡在联军的方向,小船居于内,可通营寨中人往来,其中分出无数细小水域,无数威猛高大的兵将正在里面练习泅水,船队之间彼此配合演练,或冲锋突击,或对峙防守,或合围封锁,或分散歼敌……虽然可以看出不少生疏之处,但假以时日,定会训练成一支成熟的水军。 “这练兵的人还是有点料的。”凌统也在旁边观望,中肯地给出了评价。 他生得眉目舒朗,举止又温文有礼,说话温声细语,活脱脱一介翩翩贵公子,完全看不出他与甘宁见面时尖锐刻薄的模样 周瑜秀眉微拧,神色沉重,似是看到了未来一支无坚不摧的水军的诞生。 “练兵不是行军布阵,最重章程,只看他们现在操练,由精通水性的荆州水军教习凫水,实战推演时,一静一动皆有规矩可循,各自进退有度,可谓深得水军之妙也。” 又仔细看了一阵,周瑜问左右道:“曹军水军都督是何人?” 他身边有兵卒去打探得情报回来,答道:“乃是蔡瑁、张允二人。” 周瑜颔首,回想了一会这二人的生平,对凌统道:“原来是他们,这二人乃是荆州降将,久居江东,谙习水战,切不可使其为曹贼练好水军,定要设计先除此二人,然后方可以破曹。” 凌统将他的话记在了心里,待想要细想出什么计策来时,突然看见远处曹操水寨之中旗号展动,顿时脸色大变,急禀周瑜道:“糟糕,我们被发现了,都督,您快撤退!” 周瑜也发现了曹操营中旗号变化,虽纳闷自己明明小心谨慎,是如何被发现的,但情况紧急不容他多想,迅速下令教军士收起矴石,四下一齐轮转橹棹,望江面上如飞而去。 正要沿原路返回,却见斜路里正巧也钻出来一队人。 两边船队猝不及防一碰面,待看清彼此,都不免惊愕得瞪大了眼睛,连负责摇桨的军士动作也顿了一顿。 出乎意外而又在情理之中的,对面船首上不合时宜出现在这里的那个人,素白鹤氅,简衣青衫,身姿如松如竹,面貌俊朗清冽,即便是在仓皇出逃也依旧从容,分毫不减那飘洒出尘的气质,除却诸葛亮便再无第二人选。 周瑜的目光从他身后紧追不放的、一眼望去足足有数千人之多的北军兵将扫过,再转到诸葛亮脸上,脸色霎时恍似黑云翻墨。 “你怎么在这里!”周瑜到这时怎么还能不明白自己是被诸葛亮生生连累了,一时气恼无比,郁闷得头脑都有些发昏。 诸葛亮见到是他,双眼一亮,十分不在意维持形象地朝他求助,语气里带着故意夸张的惊喜:“公瑾你是来接应我的吗,我方船只适才与曹军遭遇时多有损毁,情形紧迫,公瑾快让我上你的船吧!” 这话说得有些厚颜,连他身侧赵云都目光奇异地看向他,没有想到自家军师还有这幅面孔,大有幻灭之感。 凌统不忿,想要趁机奚落诸葛亮,却被周瑜轻轻拉开了。 周瑜面色沉沉地对诸葛亮一笑,温柔地回答道:“好啊,追得上我的船就让你上来。” 说罢,当着诸葛亮的面吩咐摇桨的军士:“听吾号令,加速向前!” “周都督说同意我们上船了,子龙,快带我过去。”诸葛亮也不在意,用羽扇拍拍赵云肩膀。 赵云虽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他向来对诸葛亮言听计从,点点头,道了声:“军师,得罪了。”言罢,深吸一口气,提起全部内力,左手揪着诸葛亮衣领,右手借船桨用力一撑,如同一只大鸟一般,越过已相隔数丈之远的江面,稳当当地落在了周瑜的船尾。 诸葛亮落地后,不慌不忙地整理了一下衣领褶皱,回头望了一眼越追越近的追兵,催促周瑜道:“都督,还是太慢了,你能否让军士们再加速一些?” 周瑜就知道甩不脱他,冷哼了一声,道:“不能了,今日如果我们不能逃脱,可要记住都是因为你之缘故。” 诸葛亮一点也不尴尬摇了摇手中羽扇,冲周瑜笑道:“初次做窥营这种事情,略嫌手生,不过话说回来,周都督你怎么也在这里。” 周瑜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恶狠狠地瞪他一眼的冲动,没好气地道:“自然也和你一样是来窥探曹贼营寨,后面就是敌军,智谋无双的孔明先生何不快想想我们该如何摆脱追兵!” 诸葛亮望着不断拉近的距离,敲了敲船身上覆着的沉重铁甲,沉吟片刻道:“如今之计,唯有卸去船上辎重,以使船速加快,另外再遣武艺高强之人断后,吾等方可摆脱追兵。” “原来孔明先生也止得这般高见。”周瑜不可置否地冷笑一声,却不省他自己也没想出什么更好的法子来。 “公瑾谬赞。”诸葛亮不以为耻,这等情形之下也别无他法了。 迅速令人卸掉船背上用以御敌的铁甲,吃水立减了几分,船身轻便许多,速度肉眼可见地快了不少,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已经甩脱了北军大部分船队。 只是这样还是不够,敌人派出了几艘艨艟仍然紧紧地缀在后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章 第十三章 赵云将背上龙胆亮银枪取下,单手斜掣于身侧,神情认真地注视着敌方船舰,提防不时飞射过来的冷箭,用枪将其挑落。 周瑜船上辎重都大部分卸去,防御不足,赵云见北军艨艟船速不减,还隐隐有追上的趋势,剑眉一凛,目光雪亮,他将枪横于胸前,就着握枪的姿势抱拳向诸葛亮禀道:“军师,情势危急,请允许末将断后,您与周都督先行离开。” 诸葛亮迅速计较了一番轻重缓急,情知已到了应当做出决断的时刻,于是嘱咐他道:“子龙小心,待我方与敌军拉开距离,你即刻撤离,切记不可恋战,千万保重自身!” 赵云朗声应下,道:“船身铁甲已卸,军师你们要注意避开流矢,子龙告辞!” 他言语刚落,脚尖一蹬船身,人便如同一支银色的利箭疾射入敌人的船队之中,落地瞬间,枪影扫落如飞雪,令敌军之中绽开数朵新鲜的血色花朵。 周瑜这边,不需言语,只是凌统和周瑜互相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周瑜便明白了凌统的意思决心,点点头,也让他去了。 凌统人虽文秀,却使一口重刀,他的轻功不如赵云,一路凌波掠水,足下微点水面,也轻敏地到达敌人船上。 周瑜带来的其他几员健将也纷纷向周瑜告辞,前往支援赵云与凌统。 等他们离开,船上只剩下周瑜和诸葛亮,还有两名负责摇桨、一名负责操舵的普通军士。 对面敌方船舰上,激烈的喊杀声与武器不停歇的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传来,想来是曹操临时发现他们,急忙派兵来追,来不及安排许多重将前来的缘故,因此船上大多是一般兵卒,这些人哪里会是赵云他们的对手,眼见得如同风催野草般,很快便被收割了数条性命去。 有了诸将阻挡,这边的压力顿时轻松许多,周瑜与诸葛亮密切地关注着战局,随时准备召赵云凌统他们回来。 只是此时,突然一艘异军突起的舸舟从后面绕过被赵云等人拦截的船只,不管不顾上面还有自己这方的士兵,径直撞开前面的阻碍,从正侧面向周瑜所在的船冲将过去,上面站着一员全副披挂的大将,乌黑铠甲,蓝巾皂袍,腰挂双钩,正挽开一具长弓对准他们的方向。 只见这员猛将手臂肌肉绷紧,头微侧压着弓身,右手将弓弦拉至极限的弯度,左手手指错位分搭几枚箭头,他双眼微眯,瞄准方位,肩舒然一耸,指头松开,三支锋利的箭矢便带着穿云裂石的力度风驰电掣而来,竟是一发连珠箭。 周瑜和诸葛亮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短促疾呼一声:“不好!” 急急闪身向旁边,各护住了身边最近的一名摇桨兵卒,但是他们反应再快也只能让两名兵卒幸免于难,却再不及护住剩下那人。 很快,其中两支利箭被周瑜和诸葛亮分别以佩剑羽扇打落,但剩下的那支,划破长空,带着微微的破空声响,斜越过船头,向着船首那名聚精会神操舵、没有丝毫防备的军士射去。 飕的一声,他应声倒地,头颅被彻底穿透,迸射出一地的红白脑花。 这名无辜的军士在生命的最后,尚且在高兴着自己能为一直景仰向往的大都督出力,下一刻,便看见一道黑色的影子,携带着死亡的气息,在视线里不断扩大,落入了自己的眉心,他的余光里是周瑜惊怒痛惜的表情。 原来自己中箭了啊,不过能为东吴,能为周瑜大人战死,这一生,也死得其所了。 他恍然大悟后想要弯起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却再也来不及,永远地陷入了黑暗。 船失去操舵之人,方向很快便偏离,直直地撞上不远处江心一座五六米高的山形河石。 船速本来就快,这一撞之下,船头登时散架,整个船身往一侧的方向歪斜倾倒。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赵云凌统等人来不及回援,便见船已被激起的急浪打中,刹那间樯倾楫摧,翻倒在了滔滔江水之中。 江风怒号,水流湍急,沉没的船只连着上面的人很快便在滚滚江流之中失去了痕迹,只留下些断木残椽,浮浮沉沉地随波漂荡向前。 耳畔激烈的厮杀声渐渐远去消失,只能听见浪涛水声阵阵入耳,渲涌哗然。 冰冷的江水争先恐后地从鼻间,喉间,耳间,七窍之中无孔不入地涌进来,肺叶撕扯得生痛,窒息的感觉犹如一把锋利的刀片,将身体与灵魂分割开来。身体却在下落,水面的光越来越远。 不识水性,挣扎也是徒劳,诸葛亮干脆放任自己在水中下坠,撇开溺水的痛楚,倒是挺有种物我合一之感。 呼出的气泡越来越小,脑中的思绪却越发清楚。自己与周瑜落水时子龙是看见的,子龙生性扯不来谎,自然不能推责与东吴。 周瑜早有除自己之心,此刻与自己一同落水,他必然见死不救,适时被东吴援兵救上去了,推说溺水昏迷不及救自己便可,无人可以苛责。脱困后再在自己灵前哭几声,世人还要赞他一声高义,主公却只能得到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没有自己斡旋,吴侯迟早被周瑜说动对主公动手,两家联军之际,主公对东吴不设防,除却自己再无人明白周瑜的杀心……唉,大业无望啊。 说甘心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若有来生,绝不能再如此冒险托大了,他十分郁闷地扯扯唇角,可惜水压之下连一个自嘲的苦笑都无法完整地展露。 就在意识渐渐消失之际,忽然,一缕温暖的、带着悠远淡香的气息,随着一样极柔软之物隔开江水,覆上自己已刺痛得快要麻痹的唇瓣,将救命的空气送入他的喉中。 不过,这点空气如何能够?更何况,对方传来的气息是如此熟悉,如此久违,温暖得让自己孤独已久的灵魂都忍不住想要依赖。 意识尚且朦胧,冰凉的唇舌早已不受意识控制地贪恋上了那片温暖,如同获救的毒蛇,恢复了一丝生机便更加贪婪地索求,模糊中感受到猎物的颤抖,于是越发嚣张,趁着对方怒斥张口之际蹿入进去,果然,是和想象之中的一样柔软,炽热,芳香。 冰冷的身体似乎找到了归栖的港湾,纠缠着、汲取着那点点滴滴的芬芳。 周瑜面色通红,但绝对是被气成如此的,他出身世家,身份矜贵,才高绝世,即使多有倾慕之人,但对他也是只敢远观不敢接近,从小到大,他何曾被如此对待过! 早知道……就不多事救他了,这混蛋! 他欲待要一掌拍开诸葛亮,却忍住了,因为水上隐约可见船影,但明显的,这绝不是东吴援兵的船只。 又在水中潜藏了一阵,口中呼吸被夺,兼气息紊乱,水性之好如他也不禁头脑昏沉,偏偏那混蛋还如此过分! 幸而就当两人纠缠着下沉之时,周瑜及时清醒了过来,眼见水面船影消失,方才艰难地半抱半拖着把他带了上去,在一处芦苇丛旁悄悄地浮出水面。 湿润的空气争先恐后地从口鼻中涌入,周瑜从来没有觉得冰凉的风是如此的可爱,感受到抱着的那家伙又有往下掉的趋势,他忙把按住那人,看到诸葛亮仍是那副无知无觉的模样,咬了咬牙,还是给他渡了口气过去,好在这回那家伙总算乖巧了下来,只是安安静静地任他渡气。 他们在水中泡了半晌,曹军找了这许久,人影也见不着半个,孙刘联军的援兵又在不时地骚扰他们,空惹得全军上下躁动不安,久寻无果之后,终于鸣金收兵了。 眼看着一只只大小船只靠拢转柁离去,周瑜终于支撑不住全身的疲倦,拉着尚昏迷不醒的诸葛亮向远处岸边游去,其实若曹军再搜几刻钟头,周瑜也没力气再带着一个累赘东躲西藏。 好不容易游到岸边,离开了江水,周瑜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仿佛断了弦一般松弛下来,他实在没力气再动了,于是就着长满杂草的地面躺着,眼睛望着天空,湛蓝如洗的颜色倒映在他眼中,明澈清亮,净若琉璃。 旁边诸葛亮依旧昏迷着。 这让周瑜控制不住地想趁机往诸葛亮那张清俊的脸庞揍上几拳,可他实在累得连抬一根手指都不愿。 身体陷入了平静,他的心里却久久平复不下来。 羞恼,浮躁,对凌统等人下落的担忧,还在曹操的地盘,无法放下警惕,这些纷乱的情绪让他心力不足,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 他不记得在水中究竟给诸葛亮渡过多少次气。 嘴齿相碰,呼吸相连,彼此口中的唾液相互交润……甚至一开始还被他……他急忙打住回想,风吹拂着他湿透的衣衫,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有些气恼地想,自己过去总是忙于战事,几乎未有过任何亲密之举,这回却全亏给一个人了,还是个同为阳刚之躯的男子。 并且他还不能责怪这家伙,毕竟诸葛亮是无意识的举动,这一想,当真是郁闷至极。 其实为什么要救这混蛋?自己大可以把他扔在江里不管,这样一来刘备羽翼大折,东吴也少了个敌人,自己更是少了个对手。 他拷问自己许久,终究把这后悔之举归咎于诸葛亮尚且还有点利用价值之故。 但说到底不过是周瑜自欺欺人的借口罢了,从大局上来讲,诸葛亮不得不除,这也是周瑜近来心心念念的事情,不过如果抛却大局,他与诸葛亮未尝不能成为知己好友。 人世寂寞,知音与对手都很难求,而这两者在很大程度上是有相似之处的,世界上最了解一个人的人无非是他的对手与知音。 他这一生,注定仅会有对手。 周瑜向来有些高傲瞧不起人的毛病,纵然表面不显,从生来至今,能令他正眼相瞧的人,除了已逝的义兄孙策,就只剩下诸葛亮了。 只是,骄傲如他,又怎么会承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章 第十四章 还没等他完全恢复力气,北军派出搜寻他们的队伍已如附骨之疽般纠缠了上来。 长江北岸尽在曹操的势力控制之下,出了水域,岸上是北军的天下。 周瑜与诸葛亮遭遇曹操军队的地方,更近北岸,他们落水不久后,甘宁前来救援的队伍是以赶到,他们一边干扰曹操的前军,一边积极搜救周瑜与诸葛亮等人。 赵云与凌统几人很快被找到,双方汇合,却没有发现带着诸葛亮躲避曹军船队搜捕的周瑜的踪迹。 就在他们搜寻的同时,曹操也已得到探子传来的消息,听闻前来窥探他内寨情形的不止是数月前火烧新野,略施小计便令曹仁、曹洪的十万大军失利狼狈,让他恨之入骨的诸葛亮,还有正想收入囊中的东吴大都督周瑜,曹操心里又震怒又惊喜,怒的是这二人如此大胆狂妄藐视于他,喜的是他们竟敢带着这点兵力深入他的水寨腹地。 当听说乐进已成功拦阻这二人逃离,并射落其舵手令二人船翻落水后,曹操不禁拍案大笑,数日来的舟马劳顿在这一刻尽数消弥,浑身畅快无比。 “只需抓住此二人,南征之事弭矣!传吾令下,务必不惜一切代价,生擒周瑜与诸葛亮!” 这一声令下,曹操大军登时蜂拥而出。 经过曹操的整军,昨日首战失利的低靡士气在这支精武的军队身上已再看不出分毫,反而让他们越发沉稳镇定,锐气暗藏,欲为丞相一雪前耻。 昨日一事已令曹军从傲慢中醒悟过来,甘宁再不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即便他再勇猛,个人的武力再高,也难敌这数十百万的大军。 救援的军队节节败退,甘宁只好暂时放弃搜救周瑜,仅留下眼线盯梢曹军动向,自己先撤离回营,将事态报与副都督陈普,请求让联军出兵对抗曹操。 如此紧要关头,一直默不则声的副都督陈普听了甘宁与凌统的禀报,却冷笑一声,道:“周瑜小儿轻狂,身为联军大都督,只身前往曹操水寨腹地窥营,这不是不顾自身安危,而是将我军全军上下视作儿戏!曹操百万大军,十数倍胜于联军兵力,我怎可为他一人冒险出兵?传我号令,若无我手札,一兵一卒皆不可轻动,守住营寨,随时准备应敌,以防曹操大军来袭!” 原来陈普在东吴诸将中年岁最长,早年追随孙坚讨伐黄巾大破董卓,后来辅佐孙策平定江东,战绩累累,更有于祖郎军队中救出孙策之功,偌多功绩,竟被周瑜爵居其上。 因为过去一些事情,在他眼中,周瑜不过是以色媚主之辈,年纪轻,资历浅,倒博得许多虚名,故陈普向来与周瑜不睦,甚至曾数次公开侮辱过周瑜。 这次联军抗曹,周瑜是正都督,他耻居其下,担任副都督这许久日子以来,他置气托病不出,就等着看周瑜笑话,现在好不容易抓到周瑜错处,他如何肯轻易就放! “公瑾不是轻妄行事!他在出发前便已布置好一切,若不是那诸葛亮引来曹操追兵,我们见机不对也可及时逃脱,你不出兵,是要眼睁睁地看着公瑾被曹操抓住处死么!” 甘宁身处军营,早不能和过去做江贼时候那样恣肆妄为,他再焦急忧虑,再气得发狂,也不能凭着一时意气用事,杀了眼前这垂垂老矣刚愎自用的老家伙。 他与凌统忍气好言再三,陈普还是不肯松口。 甘宁脾气一上来,当着陈普的面掀翻了桌案,拔出钢刀想威胁他出兵,然而被旁边的凌统拉住了他,凌统皱眉对甘宁附耳道:“副都督现在就等着抓你过处,你若被罚,是要我孤身去救大都督么?” 这一句话让甘宁动作为之一顿,衡量一番过后,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下发作,握住钢刀的手指嘎吱作响,拳头上青筋暴露。 凌统面色沉冷,他早看出陈普不想救周瑜,但恰逢孙权回柴桑处理公文不在此间,营中主持大事的除却左右都督,还有鲁肃,事情尚有转圜,只是万不可被陈普发觉此事,不然定会百般阻拦于他们,平时有周瑜在,陈普使绊子是无所谓,可是正是急于星火之时,陈普的阻碍会耽误援救的时机。 “大都督是联军主帅,若他被曹操擒获,后果不可设想,还望陈副都督莫被私人恩怨蒙蔽了双眼,大敌当前,我等先下去准备御敌,营救周瑜大人一事还请您三思!” 陈普这么多年岁里何等大风大浪没有见过,纵然被甘宁当面拔刀威胁也面不改色,他正想开口处罚甘宁,但被凌统以私人恩怨点破,面子上十分的挂不住,甘宁是凌统仇人,凌统都能为甘宁说话,他度量若显得连凌统都不及,岂不是令人耻笑,借机惩处甘宁一事也只好搁置。 他捋须哼了一声,道:“老夫如何处事,何用你们这群小儿来教!甘宁你以下犯上之过,我先记下,下次再犯,我必重惩!” 甘宁不忿,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凌统硬生生拽出了大帐。 二人出帐来,凌统嫌弃地甩开甘宁的手臂,抖抖衣袖,好似上面碰过什么脏东西,声音冰冷地道:“水贼就是水贼,行事全不过脑子,当务之急是找到周瑜大人,不是你逞威风的时候,我欲去寻鲁肃大人急便行事,你且速去柴桑将此事禀告主公,切记不可令副都督知晓!” “凌统你说话小心点!若不是为了救援公瑾,我定要让你知道什么话说得什么话说不得!”甘宁眯起眼,双目中露出危险的光芒,脸上的刀疤更为他添了一抹凶蛮邪气。 “闲话少说,我们各自行事。”凌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全然不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 他和甘宁有旧仇,此时为了周瑜安危,二人竟肯放下成见,暂时达成妥协合作。 凌统暗中差人去寻鲁肃,转告此事,鲁肃闻言大惊,急遣他与陆逊当即出发,再带上一众伶俐的将士,乔装潜入曹军境内营救周瑜和诸葛亮。 就在他们展开行动的同一时刻,周瑜正被曹军兵卒追赶,陷入了刻不容缓的逃亡之中,情况岌岌可危。 风急天高,渚清沙白,流云漫天,秋色无边。 周瑜无暇也无心观赏这成片美景,精力都放在了身后的追兵上,即使有偶有分心,也是被背后沉沉重量夺去了心思。 他真不明白诸葛亮看着清瘦,是如何沉得如同一块生铁秤砣似的,背了这许久,他手臂都几乎麻木得失去知觉。 不知奔跑了多久,躲藏了多少次,他身体本来就抱恙,此刻脸颊苍白得连一丝血色都没有,像是白得近乎透明的冰晶,纵然美丽得惊人,亦是那般的脆弱,风轻轻一吹就会消散。 然而他匆匆的脚步没有停下片刻,牢牢环住背上的人的手发颤着也没有丝毫松开。 脖子后面忽然吹来一股温暖带着些湿润的气息,周瑜直颤颤地打了个激灵,步子差点没踩稳,一偏头,毫不意外地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眸。 这双眼睛深邃透彻,水浸了一般的清亮。 诸葛亮下巴尖搁在周瑜肩头,见周瑜看他,略显不好意思地抿起一个抱歉的笑容,一只手勾住周瑜纤长的颈项,加大了几分力气稳住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慢慢松开,懒洋洋地捂住嘴巴,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欠揍的声音随即响起。 “诶,公瑾大人,追兵就在后面,若是可以的话,公瑾不妨再快些?” 周瑜足下一滞,气得磨牙,低声喝道:“诸葛亮你究竟醒来多久了?快给我下来!” “公瑾不唤我孔明先生了?甚伤吾心啊。”诸葛亮面作委屈之状,脑袋低下,埋在周瑜颈后,撒娇似的蹭了蹭。 口鼻间瞬时被兰花的香气盈满,诸葛亮星眸中笑意忍俊,他这算不算得是登徒之举?咳,自己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不过在水里泡了许久紧接着又是逃亡,身上仍然这么香,周瑜不是女子当是可惜了。 周瑜猛然停下,反扭过诸葛亮环着自己脖子的手,毫不留情地把他从自己身上扯下去,转过身盯着诸葛亮,凤眸含怒。 他深深地怀疑诸葛亮那颗多智近妖的脑袋是否是浸水了才会如此不正常,若真是傻了,自己花这么大力气救他岂不是白费功夫。 诸葛亮跌坐在地上,也不生气,慢悠悠地爬起来,拍了拍手上粘上的树叶泥土,深深地看了一眼周瑜,这一眼看得周瑜都要毛骨悚然了。 好在下一刻诸葛亮以手略掩双眸,再移开,眸中神色清明睿智,又是那个与往常一样风轻云淡的形象。 “多谢督都相救之恩,亮没齿难忘。” “先生客气了。” 终于正常了,这家伙适才是犯什么病,周瑜心中不禁嘀咕道。 他正想开口冷嘲热讽几句,神色倏然一变,没有时间解释,拉起诸葛亮就跑。 诸葛亮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他拉得踉跄了一下,又很不争气地摔倒了,这一摔倒是不要紧,只是连带着周瑜也被他脱累得向后倒去。 电光石火间,周瑜来不及想究竟是怎么了,本能地回了下头。 于是,十分巧合又十分不巧地,他整个人都结结实实地跌在诸葛亮身上。 双唇紧贴,瞳孔互映,彼此之间都瞪大了眼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