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活西晋末》 第四十三回 京观宣言 “唳!唳!唳...”周家庄院,一声声凄厉雕鸣突然在空中响起,啼声急促,惊动了下方忙碌的血旗营,也包括正巡看伤员的纪泽。抬头看去,借着月光,却是白日见过的那头海东青,正在前院上方来回盘旋,高度则比白日低了许多,颇显焦急之态。纪泽心中一动,这海东青之前战斗时不知放飞去了何处,而今莫非是来寻找它的鹰奴主人? 这样一头原始版的侦察机,纪泽自不介意占为己用,他忙传令审讯俘虏的李良,让其了解鹰奴情况,看看是否还活着。不过,那海东青却省了李良的麻烦,只见它忽然从空中飞下,径直落在马道中央的一堆尸体上,身形竟有半人之高,而它的啼声中,此刻分明多了份喜意。 海东青所落之处,人马尸体交叠,是鲜卑人遇袭之初集中所在,尚未被战后清理。动物是最诚实的,纪泽这会哪还不知鹰奴就在那里,且多半仍活着。心中欢喜,他率近卫上前,但没走几步,便见那海东青转过身来,冲他们厉鸣不断,扑翅舞爪,一副神色不善的架势。 纪泽没敢刺激那头海东青,停在七八丈外站定,扬声道:“呵呵,那位驯鹰师,就别装了,躲不掉的。想来你并非鲜卑人,你我也无仇怨,不必担心性命。” 等了会,当纪泽示意李良用鲜卑语再说一次的时候,就听尸堆中传来一个迟疑的声音,是不甚流利的汉语:“大,大人所所言可真?” 见鹰奴能通汉语,纪泽心情更好,呵呵笑道:“纪某身为血旗统领,当众所言,焉能做假?” 一阵淅淅索索声从人马尸堆中传来,不久,一名肩部中箭的异族年轻人出现在众人眼前。此人矮壮精悍,兽衣昆发,高颧深目,明显不是鲜卑人。那头海东青一见他出来,立即上前摩肩擦颈,好不快活。他亲昵的抚摸一把海东青,旋即很有眼色的小跑上前,冲纪泽下跪道:“夫余人科其塔,见过大人。” 纪泽细看此人,表情木讷,貌似惶恐,眼睛却很明亮,心知这个科其塔是个聪明人,便不赘言,只沉声直白道:“凭你驯鹰之术,本统领任命你为血旗营旗牌副官,位比战兵什长。只要你诚心诚意,携此雕为我血旗营出力,纪某保证,将待你如自家弟兄,有功必赏,循规罚过,以正常军官视之,再非奴隶!” 这一下,科其塔真的动容了。身为鹰奴,托海东青之福,他过往没少接触各层人物,算是略有见识,也明了自身价值。之前侥幸躲至战斗结束,他其实已不担忧生死,无非换个主人罢了。但令他始料不及的是,这位血旗统领并未对他颐指气使,也未虚言抚慰,只是当众承诺,愿意将他这个贱奴视为麾下兄弟,授予官职,平等对待,而非作为私人财产,这是何等的胸怀啊。 虽不知士为知己者死这一句,科其塔也懂得有恩必报,一个激动,他一把拔下肩部那根箭矢,无视鲜血飙飞,将之高举过头,一折两段,慨然道:“科其塔在此立誓,日后誓死追随大人,忠心不二,若违此誓,犹如此箭!” 纪泽一愣,他不过依后世心态,愿与科其塔平等相待而已,不想其竟反应这么大。旋即,他心中大喜,忙上前搀扶,这可是第一个正式向他个人宣誓效忠的人,哪怕仅是个出自蛮荒的异族,也是王霸之气的体现啊。接下来,自有一场主贤臣忠的镜头,只不过,正拍拍肩膀好好干的纪泽,忽然想起之前差点向他宣誓效忠的横桑,却不由脸色一变。 “去看看横桑何在?”纪泽吩咐一名旗牌兵道。之前还与横桑并肩作战,可战后就不曾再见此人,他心中有了某种猜测。 果然,那旗牌兵不久后返回,身后还跟着另一垂头丧气的军卒,却是纪泽之前安排“陪同”横桑几人的一名宪兵。那宪兵一见纪泽,立即跪地请罪道:“禀大人,适才大人下了门楼,卑下继续监看横桑几人,岂料院内战情激烈,卑下一个分神,竟被他们偷袭捆了,还堵了嘴巴。他们随后便下楼离开庄院,乘上几匹鲜卑死者的空马,乘乱北逃而去。卑下办事不力,请大人责罚。” “好了,逃就逃吧,你自去李良处领罚十鞭便是。”纪泽淡淡道。如今情形,横桑几人走脱对血旗营并无影响,他本也没打算难为他们,只是横桑这般离去委实令他不快。 “对了,大人,横桑临走之前曾让卑下向大人带话,说是不忘大人不杀之恩,并提醒大人,段乌根乃段务勿尘亲弟的唯一子嗣,其父昔年为救段务勿尘而战死,此番血旗营令其重残,甚或身死,段务勿尘必然震怒,报复将不死不休。”那宪兵临走之前,又补充道。 纪泽眉头一皱,段务勿尘他懒得多想,他血旗营与鲜卑人早就不死不休,不在乎再多段乌根这笔血债。他所疑惑的是横桑此人,彼此虽不完全信任,也算相处不错,为何其人一边不遗余力相助自己,甚至直接助战,一边却又处心积虑趁隙逃走呢。 其人应当明白,自己没必要对其过河拆桥,除非其人做了什么坏事心虚而逃。 不对,坏事!纪泽豁然一震,蓦的想起傍晚横桑应对段乌根一行入营要求的时候,表现得未免太过低劣。以其几日来的诸般表现,不该那么脓包,莫非是他故意引发此战?纪泽脸色阵青阵白,心中苦涩不已,终是察觉自己似乎被横桑摆了一道... 这时,李良带来审讯结果,是两条消息。其一,段乌根率兵前来周家庄园,纯属事有凑巧,与蒙面女无关。其二则是个好消息,房子县的鲜卑驻军随段乌根来了大半,皆折损于周家庄院。如今该营只有三十余鲜卑人留住,那里还有段乌根十余日大肆洗掠的缴获,钱粮物资不计其数,更有被掳百姓四五百人。而且,那处营地正卡着房子县的一条入山通道,取下它便可逃入太行深山。这样一来,血旗营下一步的目标立即明确,庄院一战也就更有意义了。 亥时四刻,血旗营结束了战后清理与人员修整。在一众百姓的帮助下,战死者的遗体已被掩埋于庄外小树林,伤者则悉数被救护处理,由众多临时担架随队运输。乌桓军与鲜卑军没少准备外伤药物,倒是帮了血旗营一把。同时,新缴获的鲜卑兵甲,以及大量马肉干粮,也被新缴的百多匹战马背携,将与上午备好的物资一道随军带走。多余的钱粮,则被分配给了一众百姓,以酬谢他们近来的相助。 寒风萧杀,血旗猎猎,周家庄院西侧,小树林外,血旗营整装待发。三百人齐齐肃立,面向新墓方向,默哀致敬。飘扬的血色披风,映衬着一名名血旗军卒,挺立如枪,沉默刚毅,兵甲铿锵。庄院恶战固然伤亡良多,却也浴血涅槃,令他们成为真正的战士。 “出发!”纪泽一声令下。众军卒蓦然上马,有序驰离。骑卫队与尖峰队突前先行,方向西南,余者护着伤员物资,于后方稳步跟随。渐行渐远之际,纪泽不禁回望庄院,目光冷冽。那里,有他留给幽并联军与赵郡百姓的一份厚礼。 次日上午,元氏县终于得到了有关周家庄园的消息。恰似总晚一步的港警,一干官员由百骑郡兵护卫,小心翼翼的赶来案发现场,从而目睹了令人惊悚的一幕。就在庄院门外,三百多鲜卑尸体被整齐码放,形成一座“京观”,最顶的一具,正是一脸惧色的段乌根。京观上方,插有一面血旗,正迎风猎猎。而在京观旁的院墙上,更用鲜血书有两行大字:“暴虐者,铁血可毙;良善者,自强方安!” 唏!目击者齐齐倒吸一口冷气,无不面色发白,双股战战。回过劲来,一众人皆面面相觑。这血旗军究竟想怎样,杀了数百胡骑不算,还将之摆成骇人听闻的京观,这是震慑,也是挑衅啊。而所谓的自强方安,岂非蛊惑泥腿子们自行其是,武装自卫嘛,置官老爷们于何地?眼见胡蛮抢饱掠足,不久就撤了,血旗军还如此多事,分明就是惹祸精啊! 消息不胫而走,顿时轰动赵郡,乃至河北之地。百姓们惊愣血旗军手段残酷之余,无不拍手称快,更有许多走投无路者大受鼓舞,决心以暴制暴,武装自卫。便是不少大族豪强,也在这则消息的影响下,着眼于组练名团,结寨自保。深受战乱荼毒的河北百姓,更早更清晰的开始直面乱世,算是纪小蝴蝶如今所能扇起的最强风,而血旗军的大名,籍此也进一步喧嚣尘上。 当然,幽并联军,以及各地的绥靖官府,就很不开心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回 遁军太行 永兴元年,十月初六,申时四刻,晴,子母谷。 两扇夹谷,双峰对立,北挺南伏,状如母子,此即子母谷,位于房子县西部,过谷便是太行深处,群山莽莽,密林重重。半多月前,鲜卑百骑扎营此地,名为截断交通,禁绝流窜,实成劫掠据点,众恨所归。待得十日前,又三百胡骑落脚于此,这里更成人间鬼窟,直令房子县郊罕人迹,首恶段乌根之名,更止小儿夜啼。 不过,金乌西垂的此刻,子母谷营地却是另一番光景。空旷的校场上,各着鲜卑、乌桓、中军或郡兵衣甲,近七百士气高昂的军卒分片分队,在道道口令下井然操练,队列有序,步伐规整。众人前方,一面血旗正迎风猎猎。不用说,这处原属鲜卑的子母谷营地,已被血旗营又一次鸠占鹊巢。 今日凌晨,连夜骑行近百里的血旗营,由尖峰队与骑卫队出手夜袭此营,轻松全歼毫无戒备的三十鲜卑守卒。接着自是紧锣密鼓的解救俘虏,招募新卒,清点缴获,浴血誓师,整编配装,这一套血旗营已驾轻就熟。得益于房子县民风彪悍,更有段乌根之前肆虐的够狠够绝,五百多被掳百姓中的八成,志愿加入血旗营这一救命兼报仇恩公,令庄院一战元气大伤的血旗营非但补齐原有编制,还新添了三队女卫与三队预备军卒,实力再度猛增。 高坎之上,扫视再度壮大的血旗军卒,纪泽不免胸怀激荡。经过大半个白天的休息,他们一色的精神抖擞,尤其方经血战洗礼的数队战兵,沉默彪悍,目光坚毅。只可惜血旗营依旧紧缺训练,战情紧急,今次的队列训练也仅是一次象征性操练,为老兵恢复状态,令新兵感受军旅而已。 离开校场,纪泽转向一片营帐,这里各人行色匆匆,空气中散着淡淡的血腥味,正是重伤病区。不料迎面撞上一行女兵,抬着一个担架,其上是名被全身覆盖的人。纪泽心头一抽,略一踌躇,还是上前一步,艰难的揭开盖布,现出了一张年轻而苍白的脸。纪泽记得这张脸的主人叫李大河,周家庄园才入的血旗营,昨日血战时,身中两刀依旧紧抱一名鲜卑亲卫不放,直至敌人被同伴斩杀,堪称血勇男儿,不想终归未能挺过此劫。 肃然冲尸体敬了个礼,纪泽轻轻合上盖布,对医护女兵道:“选块风水好地,记下那里,为大河兄弟立块墓碑,日后我血旗营须有祭拜。” 蓦然进入病区主帐,这里的人还不少,相关首脑都在,新升医曹史徐靖,参军署主事马涛,以及初愈后再度冰山女示人的女卫队率梅倩,他们正商讨着伤兵撤离之事。挥手止住众人行礼,纪泽问徐靖道:“伤员情况如何?可有短缺?” “禀大人,我军在元氏与房子两地胡营新得不少伤药,更招得三名大夫,梅队长又率两什略经医护培训的女卫过来协助,倒是无甚短缺。大人所倡缝合与护理诸法委实有效,四十余重伤军卒过半已伤情稳定,迄今虽有六人不治,实乃天意,却非人力所及。”徐靖介绍得还算客观。 晋时医疗落后,重伤员战后存活率往往仅有两三成,是以纪泽虽心痛伤员逝去,对徐靖的丁点小自得倒未不满,他想要令自己满意,还得等到日后有了时间和条件,逐步改善战地医护,譬如酒精、输血等等。走神间,却听徐靖不无迟疑道:“移动颠簸对伤者影响颇大,甚至令病情恶化反复,敢问大人可否在此多留两天?抑或转移时能否慢行?” 徐靖的问题触及军机,帐中个人都跟着看向纪泽。事由无需掩饰,纪泽苦笑道:“可一不可再,幽并联军不乏智谋之士,有周家庄园先例,这子母谷难免被人起疑,绝非久呆之地。我血旗营前后歼灭乌桓两百,鲜卑五百,已成赵郡头号顽敌,幽并联军必将大举追剿,我等逗留一日已是考虑伤员之故,委实不能再拖延进山。明晨出发时间已定,无可更改,不过,入山后倒也不必太急,我自会设法延迟甚至杜绝敌军尾追。” “大人既知我军歼敌甚众,缘何还行京观之事,进一步激怒幽并联军,岂非增其追剿力度?”马涛插言道,身为汉家儒生,他显然对京观这等残酷做法不以为然。 “暴虐者自当暴虐待之,鲜卑胡狗作恶多端,筑京观以做报复震慑,有何不可?况且,昔日我曾应诺梅家村人杀胡报仇,此举也算为其出气,做一了结嘛。”言说间,纪泽转向大病初愈便参与女卫事务的梅倩,不无关心道,“是以,梅队率当算大仇已报,便不必再这般忘我公务了,还当放松心情,注意身体啊。” 其实,纪某人还有句潜台词没有明说,那就是俺替你们梅家村人报仇了,当日你许诺的为奴为婢是否该兑现了呢,至少不能见到俺还一副冰山女的高冷作派啊。孰料并未见到臆想中的含羞垂手甚或美目仰慕,梅倩仅是眼波微转,依旧古井无波的冷淡道:“谢大人关心,还请大人莫要诳语,转移话题。” 讨了个没趣,纪泽只得正色回答马涛道:“筑就京观固然是纪某心痛伤亡的激愤之举,却也并非全无思忖。小处讲,此举恐难震慑胡蛮,却可震慑汉军尤其各地郡兵。我等与胡蛮已是死敌,但赵郡胡蛮被我军歼灭大半,余者驻扎分散,集结追剿我军尚需时日,倒是郡兵甚或幽并汉军短期威胁更大,若其因怯稍有迟缓,便足够我军轻松走脱了。” 叹了口气,纪泽语转沉重道:“至于大处,因纪某人微言轻,确欲通过京观寄言,警示良善百姓,乱世降临不可避免,莫再忍耐苟安,莫再指望官府,须得尽早自强自保。其实,京观又算得什么,河北近年天灾不断,再经此战秋收被扰,明年必然粮食短缺,乱民饥疫,难免再生兵乱,人肉为粮也不足为奇,只怜我华夏儿女命运多舛啊。” 纪泽此言确是有感而发,带着后世的思维记忆,他虽疲于自保,力所能及下也愿为国为民多做一些。他的说辞显然打动了众人,帐中一时便得沉寂,而梅倩的冷目中更偷偷闪过一丝钦慕。良久,还是纪泽自己打破缄默,转而询问马涛道:“粮草辎重可好携带?缴获是多了点,可入山后啥都缺,日子还长,这里可不能浪费了,更莫留给敌人一点。” 马涛顿时苦起了脸,自家这位统领大人简直用贪心吝啬都不足以形容。那缴获岂止是多了一点,那是多了太多,真不知胡人是怎么抢的,光粮食就有三千多石,够血旗营吃上一年多,可这该怎么带进山啊。 他诉苦道:“胡营缴获甚多,进山又道路崎岖,大车难行,纵是全员输送,粮草铜钱也只得带走一小点。还有马匹,数度缴获下来,我军现有战马五百余,驽马百多匹,平原固然大为便利,可入了深山,既需准备草料,又需专人看顾,反是累赘了。哎,恨不得制成马肉来个方便。” 马涛最后一句随口之语,惊得纪泽差点一蹦三尺高,那些战马可是心肝宝贝呀。心知马涛被逼得急了,他忙摆手道:“别打马匹主意,一批都不能少,尤其战马,恰逢其会才有的缴获,转头重金都没地买去。这样吧,营中不乏本地山民熟知地形,今夜让近卫与女卫一队出动,将大部钱粮运出,就近分散秘密隐藏;明日大队进山,先带上大车载货,沿途选派可靠军卒,继续择地分散隐藏。待得山中立寨,风声也过了,再行蚂蚁搬家便是...” 次日凌晨,天还未亮,子母谷营地已是人头攒动。除了近卫队与骑卫队,血旗营近六百军卒集结校场。纪泽高声宣布:“现任命步卫队率孙鹏为血旗营别部司马,郝勇辅之,率步卫、尖峰、伺候、女卫、预备各队先一步兵入太行,择地立寨扎营,凡事孙鹏可一言而决,诸军但有忤逆者,可凭此刀斩之!” 言罢,纪泽从腰间取下缴自段乌根的金柄宝刀,不舍的摸了摸,又瞥了眼赵剑捧给自己待用的那把得自段通的重刀,终将金柄宝刀当众递向孙鹏,一语双关道:“介成兄,我把六百同袍交给你了,海东青也随你同行,这一路不乏山匪、溃兵、乱民,可不太平,你该招就招,该杀就杀,该抢就抢,该躲就躲,自家该练的也得练(此处省略千字)...总而言之,别把兄弟我的人马给带没了!” 孙鹏一把抓过这柄镶金嵌玉的宝刀,不无欣赏的摸了一把,这才冲纪泽眨眨眼,一脸仗义道:“纪兄弟连这把宝刀都舍得给俺,够意思,冲着这一点,俺就不能让你失望,呵呵...” 目送六百军卒在孙鹏率领下,大包小包,拉车推辕,担抬伤员,摸黑离开子母谷营地,跨入莽莽太行,纪泽咂了咂嘴,转向余下诸位军官,不无豪气道:“兄弟们,让我等陪幽并联军再玩玩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回 轩然生波 永兴元年,十月初八,戌时四刻,雨,邺城。 寒风呜咽,犹如鬼哭,冬雨凄沥,恰似血泪。邺城的大街小巷,空旷冷清,处处是黑红的积水,间或有条黑狗窜过街道,眼中也闪着妖异的红光,那是饱食尸肉的红。原本该是二三十万人的万家灯火,而今却成了瑟瑟缙声的万人空巷,便是偶尔有人声传出,也多是胡蛮的狂笑与女子的哀啼。 “浚乘胜遂克邺城,士众暴掠,死者甚多。鲜卑大略妇女,浚命敢有挟藏者斩,于是沉于易水者八千人。黔庶荼毒,自此始也。”《晋书》的寥寥几笔,哪能道清邺城失守这些时日黔首庶民们的斑斑血泪? 相比城中的凄风惨雨,昔日的太弟宫内却是另一番光景。高拱的穹顶,宽敞的殿堂,袅袅的熏香,娉婷的舞姬,靡靡的乐音,喧杂的酒令,通明灯火中,正殿居中高坐的已非昔日的黄太娣、成都王司马颖,而是一名英伟中年人,他器宇轩昂,金冠华服,仪态雍容,正是安北将军、幽州都督、博陵公王浚。 “王安北此番兴王师讨伐不臣,大胜司马颖小儿,威加海内,宜特崇重。来来来,在下率我鲜卑儿郎,敬将军一樽,预祝将军不日便高居庙堂!”左席首座的一人举樽贺道。此人披发胡服,虎目鹰鼻,正是段氏鲜卑的单于段务勿尘。 “是啊,是啊,都督大人此番匡扶设计,震慑宵小,威震寰宇,着实可歌可贺。我乌桓勇士也算上,同祝大人。”右席首座的一人也跟着祝酒道。此人昆发深目,矮壮彪悍,略显风尘仆仆,却是辽西乌桓单于羯朱。只是,听这二位胡蛮首领的口气,倒像他们多么忠于大晋似的。 “呵呵呵,同喜同喜,为陛下分忧乃臣子本份。还当多谢二位首领与诸多勇士,不辞劳苦前来援手啊,哈哈,来来来,共饮此樽...”王浚忙举樽回应,一脸笑意。为了拉拢这些胡蛮首领,这样的宴席几乎隔天就设,而类似的应答,王浚几已无需经过大脑。 不过,觥筹交错间,这位因“有定社稷之勋”正被海内主流舆论所追捧的幽州军阀,心中其实很不得劲。只因前去追击司马颖的乌桓精骑今日返回,却未“请”回傻皇帝司马衷,断了他一举掌控河北地盘的野望。虽然幽并联军暂时占据河北之地,但天下还姓司马,没能逼得一份名正言顺的诏令,他的司马盟友们自不会让他过于做大,以他当前实力,只能乖乖吐出这块肥肉,退回幽州。那么,他此番大举兴兵,除了得些虚名,也就抢了些人丁财货,焉能满意? 当然,心中纵然不爽,王浚也不会责难羯朱,要知他的兵力强盛,过半倚仗异族胡骑,对他们示好供奉还来不及呢。挂上诚挚的笑容,他向羯朱祝酒道:“单于长途追袭,委实辛苦,来来来,浚为单于接风洗尘...” 酒过三巡,段务勿尘大剌剌道:“大人,战事已毕,天气渐冷,今晨并州军也因刘渊起兵而提前回师了,我等不妨也返回幽州过冬吧。” 是尔等胡蛮抢饱了吧,王浚暗自腹诽,这群胡蛮太野了,之前自己曾交代他们,庶民能随便掳掠,但莫要侵扰本地士族郡望,结果他们对士族郡望除了没太伤人命,该敲该夺一点没客气,令他王浚在河北士林声望大跌。想归想,他还是按下心中不爽,和颜悦色道:“成都王经营河北日久,为免后患,本都督还当稍费时日,清剿其死忠残余,并撤换些枉法官员。想来陛下不久将至洛阳,惯例会大赦天下,届时若无它事,我等便可撤离。” 正当此时,一名衣甲不整的鲜卑百夫长气喘吁吁的进入殿来,扫了一眼,压根没搭理王浚等人,直接铺至段务勿尘案前,跪地唉哭道:“大单于,不好了,我鲜卑驻赵郡兵马为血旗军所伏,折损殆尽,尸体更被筑就京观,乌根少头领也...” “什么!?”段务勿尘豁然站起,手搭刀柄,怒喝道,“乌根怎么了?” “十余日前,有股溃兵乱民,以溃兵军候纪虎为首,组成血旗军,袭杀我鲜卑驻高邑百骑...少头领率军四下追剿...三日前偶经元氏乌桓营地,岂料那里早被血旗军悄然占据,更有可恨的乌桓叛将,出面遮掩,乃至引诱少头领入营歇息,结果,结果,少头领与三百余骑误入其中,悉数战没!”那百夫长心头发颤,忙从头至尾细细讲述原委。 段乌根受段务勿尘偏爱几乎人尽皆知,这种报丧的事情最是危险,怎奈赵郡五百余鲜卑军被血旗营零敲碎打下来,如今仅余留住平棘联军大营的数十人,他这个百夫长也成了唯一的最高长官,不来谁来?总算他机警,拖长汇报节奏让段务勿尘冷静,更将火头一个劲往在场的乌桓人身上引。结果还好,他最终躲过板刀面,仅吃了记窝心脚。 “你乌桓人何以嚣张至此,竟敢与乱军勾结,暗算我鲜卑勇士?”踹翻那百夫长,段务勿尘手指羯朱怒斥道。 羯朱一脸苦逼,这关他啥事?鲜卑人自己中伏被歼,其实死得挺好,而那驻守赵郡的是渤海乌桓,他也管不住啊。本该喝茶看戏的他,只因做了各地乌桓联军的大首领,这会儿却要承受鲜卑人的怒火了。怎奈实力为王,他辽西乌桓不过带甲五千,段氏鲜卑却能拉出三两万,他还真就不愿莫名其妙的与段务勿尘翻脸。所以,他忍了段务勿尘的殃及池鱼,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王浚。 被一众胡蛮当成摆设撇开半天,联军主帅王浚总算得以出场,掩去眼底愠色,他和声道:“乌根少头领与鲜卑友军的折损委实令人心痛,但想来乌桓友军不会涉及其中,最多是个别俘虏被逼背叛而已。我等还是先设法解决那什么血旗军,为少头领等人报仇才是啊。” “哼!此事乌桓人必须给我一个交代!”段务勿尘放句狠话,并未揪住羯朱不放,他转向下首一名鲜卑千夫长道,“富勒,你即刻率部前往赵郡,为我鲜卑勇士雪耻!记住,要将那血旗军斩尽杀绝,还有,务必带回敌首头颅,给我做酒具!” 事实上,能坐上单于位置,对于些许损失,段务勿尘哪那么多情绪?他偏爱段乌根不假,可那何尝不是为了声明而为,段乌根死去,乌根一支的人丁财富也就落入段务勿尘之手,何尝不是好事?态度摆了,乌桓人也非想捏就捏的,王浚送来台阶,他自然就坡下驴。至于什么血旗军,无非偷袭得手的跳梁小丑,汉人正规军都那怂样,随便灭掉就是。 “得令!”一名五大三粗、一脸凶相的鲜卑人离席而起,向段务勿尘行礼应命,继而带上那名报信的百夫长,大踏步出殿而去,依旧没搭理王浚什么事。见此,羯朱松了口气,坐一边看戏了,交代什么的谁还当真,最多回头将皮球踢给渤海乌桓就是。 再次被忽视的联军主帅王浚,的确够有涵养,面不改色,反是义正辞严的主动表态道:“好,既然鲜卑勇士自行出马,想那血旗军跳梁小丑指日可灭,本都督便传令赵郡各地官府,全力配合剿灭之。此外,血旗军对抗王师,更筑就京观,残暴妄杀,十恶不赦,特下海捕文书,举报有功,包庇同罪,悬赏缉拿,以正视听...” 房子县,子母谷以东十余里,就在幽并联军一众大佬挥斥方遒之际,他们口中的跳梁小丑,已离开子母谷营地。此刻,一处普通的低矮丘林中,正埋伏着两百多战马与百余鲜卑衣甲的军卒,却是纪泽与他的血旗营偏师,骑卫与近卫两队战兵。而在他们西方的遥远之处,火光正映红天际。 为了给入山队伍断后掩护,纪泽等人在子母谷营地守了两天,提心吊胆伺探警戒,不想赵郡压根没有大兵前来追剿。结果纪某人自己做贼心虚,狐疑敌人酝酿什么大动作,实在坐不住了,左右孙鹏队伍已入山两天,营中剩余百姓也一直被隔离视听,今日入夜前,他索性遣散营中被释百姓,一把火烧了营地,以及并不存在的辎重粮草,带上断后队伍离开了子母谷营地。 当然,直接入山未免落了下乘。没了伤弱累赘,又有薏仁霜马,机动性与安全性大大提高,纪泽打算在入山前,再给敌方小小摆个迷镇。所以,火烧子母谷胡营之后,他便率部潜至这处房子县城通往子母谷的大道,以招待可能前来探究胡营的敌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回 夜遇劲匪 “哒哒哒...”黑夜之中,一阵寥落的马蹄声从东方传来。埋伏林中的纪泽等人精神一振,连忙做好伏击准备。不过,听声音对方仅十来骑,这令纪泽轻松之余,也不免有点失望,他纪某人率兵埋伏半天,却只得这点收成,未免大材小用。 待得对方无知无觉的进入埋伏圈,纪泽更加不爽了,因为借着天光已可看清,来的不过是一小撮郡兵,队伍畏畏缩缩,稀稀拉拉拖成个长条,显然仅是一拨探哨,有着随时溃逃的觉悟。眼珠一转,纪泽冲身边的汤绍等军官低声吩咐几句。继而,不等对方全部入伏,他便大喝道:“射马!” “嗖嗖嗖...”数十支羽箭从道路两侧飞出,顿将对方射得人仰马翻。对方郡兵虽然不乏警惕,怎奈众寡悬殊,除了堕后的三骑连忙拨转马头逃窜,余者悉数落马。 “抓活的!”随着纪泽又一声喝令,数十近卫窜出树林,直扑落马郡兵,而汤绍则带着骑卫不急不慢的驱马出林,跟着才急冲冲的追往奔逃郡兵。同时,黑黝黝的树林中,犹有嘈杂的人笑马嘶传出,貌似仍有大量伏兵不曾出动一般。 战斗毫无悬念,落马郡兵们压根也没抵抗,除了两人倒霉丧命,余者听得纪泽“抓活”的命令,皆主动投降告饶,而汤绍率队追了三里,不出意料的无功而返,一场不值圈点的战斗就此谢幕。 纪泽没有耽搁,命人简单打扫了战场,审讯了俘虏,随即将所有俘虏打晕丢下,继而率众往东南急急驰离。想来,那三名逃骑应当能够远远察知己方大队奔骑的动向,而那些被释郡兵也能给出己方不亚四五百骑的浮夸军力,就让幽并联军往东南方向追索血旗军吧。 期间,通过俘虏积极交代,纪泽总算略知了己方处境。原来,匈奴刘渊起兵令并州军开始回返,作为并州军一员,联军在赵郡的留守主将田兰可没空理睬段乌根之死,本地郡兵自也跟着装聋作哑,而余下三方的两千军力,已被血旗营前前后后干掉七百多,余者大多分散各县劫掠,一时还真就凑不出足够人马来针对血旗营。是以房子县这两日虽对子母谷胡营有所怀疑,却不愿也不敢异动。 纪泽不得不羞愧的承认,自己之前的提心吊胆四下警戒分明是媚眼抛给瞎子看,自个玩自个,而这些皆源于己方情报工作的缺失。情报收集本是后世人人该有的意识,只叹己方毫无根基,日后一旦有了条件,却是必须要着重投入的。 “救命啊!劫匪啊!”正当血旗骑队沿官道滚滚南下之际,惶急的女声从前方传来,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渐渐接近。这顿时打断了纪泽的思忖,抬眼看去,只见前方官道上正有四骑仓惶奔来,而略一细听,求助者之后隐约还有三四十匹快马正随后追赶,想来便是所谓的劫匪了。不假思索,纪泽当即下令道:“前方骑卫,上前截住追骑!” “跟我上!”血旗骑队前列,身为骑卫一什什长的刘大脑袋一声大喝,带着本什骑卫立即催马加速,就欲错开求助来骑,迎向后方追骑。孰料情急之下,血旗营一方并未意识到自家穿的都是鲜卑人衣甲,双方甫一接近,就见奔逃四骑最前的一人突然从马上莫名栽落,似为一名年轻女子,伴随的则是又一声更为凄厉绝望的惊呼:“鲜卑人!?” 事有凑巧,就在那女子被吓得栽身落马之际,伴着利箭尖啸,一支羽箭堪堪从其左肩擦过,却是她侥幸躲过了一支射往后心的致命劲矢。但是,女子一道的另两名骑士却无她的好运,各自身中一箭,旋即连声音都不曾发出,便相继栽落马下,再无声息。 “放肆!跟我杀,小心箭矢!”刘大脑袋一声脑怒的暴喝,双腿狠夹马腹,再次提速杀往后方追骑。他已看清,求助的逃骑皆为百姓装束,追骑明知劫掠无望,竟然当众促下杀手,分明也没把己方放在眼中。不过,颇有战斗经验的他也提起警惕,紧握钢刀俯身马背,毕竟,对方之前的箭矢发自百步之外,依旧精确杀伤逃骑,显然不是一般的够准够狠。 “噗、噗、噗!”然而,即便有了防备,就当刘大脑袋错过逃骑身畔之际,数根箭矢带着尖啸迎面飞来,仍将他与头前的另两名军卒射落马下。而前方八十不之外,追骑也就此勒停奔马,掉头离去,暗夜之中,只留下隆隆蹄声,以及一声粗豪而猖狂的大笑:“哈哈,弟兄们,来骑甚众,扯呼!” 官道并不宽阔,奔来逃骑与追击骑卫的纷纷落马,顿时完全堵塞了血旗营的追击。而敌骑的速度很快,堪称来去如风,转眼便远远离去。待得愤怒的血旗骑卒清开道路再欲追击,敌方骑队已经消失于茫茫暗夜,仅剩几不可闻的哒哒蹄声。 “停下,别追了!”也就此时,骑卫队率汤绍沉声令道。前方的骑卫队只得按令勒马,却纷纷看向汤绍。而这稍一耽搁,远方马蹄声也很快消失,彻底失了敌骑踪迹。 “汤头,你这是何意,难道我血旗营就这么白吃闷亏吗?”身处后队的纪泽见势不对,顿时大急,忙催马上前,冲着已经下马的汤绍怒问道。 然而,汤绍却未理睬纪泽的责问,只管蹲身抓住一名落马军卒的手,却是刘大脑袋。顺着汤绍的身形看去,纪泽心中一紧,这时,他才发现刘大脑袋竟然躺倒在地一动不动,难道?身处后队的他先前分明看见,刘德(刘大脑袋)在中箭落马前,正伏身马背,且作为什长还身披铁甲,怎么着也不该命中要害的呀。 不及多想,纪泽连忙滚鞍下马,抢步赶至刘德身前,却见其脖颈上竟已开有一个窟窿,鲜血正从其中汩汩涌出。而刘德正张大嘴巴一开一合,似想说些什么,却无法发出声来,只有不断溢出口角的血沫。看这情形,显是不活了。 纪泽脑中顿时嗡的一声,他一把推开刘德身旁的军卒,蹲身抓住刘德另一只手,眼中已是模糊一片。猛一甩头,纪泽勉力控制眼泪,迎上刘德逐渐黯去却死死瞪着的眼睛,他心有所动,连忙泣声许诺道:“兄弟,你放心,今冬我将南下省亲,顺路一定接上你的弟弟妹妹。日后,他们便是我的亲弟妹,纪某只要还有一口气,便不会让他们受苦!” 刘德父母早亡,家中仅余一弟一妹,这一点,继承纪虎记忆的纪泽自然知道,而他的承诺显然也点中了刘德的心坎。只见刘德脸上泛起些微笑意,嘴巴也不再拼命张合,眼睛缓缓闭上,终是脑袋一歪,杀手人寰。 刷!纪泽再也无法控制,眼泪滚滚掉落。这不光是同袍牺牲之故,更有好友陨落之伤。或因刘德一根筋值得信赖,或因其为纪虎故友,在这骤然落身的西晋,他堪算纪泽交情颇笃之友。人有亲疏远近,纵然血旗营之前不乏伤亡,但对纪泽而言,刘德身死带来的悲痛尤甚。而且,其猝然死于一场莫名其妙的冲突,也令纪泽更为深切的体会到乱世人命之轻。 “哎,难道汤某就不想报仇吗?只是黑夜路生,对方亦是薏仁霜马,且骑**良更胜胡骑,以我军骑术,便是配有鞍镫舍命追击,最终可能追及者也不过二三十人。”汤绍长叹一声,眼角挂泪,满脸悲切,这才憋闷的解释道,“统领大人不妨看看阵亡弟兄致命之处,便知追及缠战者将是何结果了。” 身为一军统领,纪泽很快控制住自身情绪,闻言看向其他几名落马者。此时已有军卒点起火把,借着火光,纪泽凛然发现,六名堵住官道的落马者,除了那名恰好被惊吓落马的年轻女子,其余五人中箭处不是前后心,便是脖颈,皆已丧命。百步穿杨,概莫如斯。 更令纪泽骇然的是,刘德身畔的那批战马竟然也已毙命,一根箭矢穿透了它的颈部,一想便知刘德同样死于这根羽箭。纵有马力加成,八十步外一箭贯马射人,有此臂力,有此准头,敌方那名射箭之人的箭术,究竟多厉害,而他的近战,又该有多强?这样的人,怕是所谓的暗劲巅峰高手,恐也不是对手吧? 不止于此,双方相对而行,从彼此发现到敌方撤离,奔马之上不过几个呼吸时间,敌方便能通过射杀逃亡者与驰援者,恰如其分的阻塞了官道,杜绝了血旗营贴近围攻的可能,从而轻松避免了寡不敌众的劣势,得以扬长离去。这等临阵反应,这等果决执行,纪泽自认,至少目前的血旗营与他纪某人是望尘莫及的。那么,这群所谓的劫匪及其为首者,究竟是何方凶人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回 赵家有女 月色晦暗,寒风凄冷,官道上,纪泽默然无语。初始的愤怒退去,弄清骤遇之敌的强大,他纵然不甘,也只得承认汤绍之前做得没错。只因己方刚才若是不死不休,可能非但难以奈何敌方,还将进一步伤亡惨重,甚至最终都可能全军覆没。后世的蒙古弓骑兵便屡有类似以少胜多的战例,也即所谓的曼古歹战术。纪泽已在西晋挣扎了大半月,早非夜郎自大之辈,自也不愿贸然拿血旗军卒的性命去体悟如何作死。 当然,血旗营猝不及防折了三名弟兄,有仇不报非君子,马上不行马下补,若能寻机与敌方贴身近战,凭借人多势众,堆也能堆死他们。想到敌方那般凶悍,应非无名之辈,纪泽顿将目光投向逃骑中唯一的完好者,一名头发灰白的青衣老者,一边走近一边寒声问道:“你等因何被追杀,对方又是何人?” 那老者早便下马,正弯身察看落马女子的情况,闻言抬头,见纪泽面带杀气,顿时一个激灵,不由得双膝一软,忙不迭跪地磕头道:“这位大爷,我等乃中丘普通商家,因想避开兵祸才夜间赶路,不想却路遇马匪,幸得诸位相救,岂料却给诸位带来伤损,委实罪过。我等此番虽被劫去资财,家中倒还宽裕,诸位恩情,我家家主必有厚报!” 纪泽对这几名给队伍带来祸事的灾星固然没甚好感,倒也不至迁怒于人,见老者惶恐,更有出钱买命之意,他扯扯嘴角,勉强挤出些微笑容,温声道:“老人家不必惊惶,快快起来,某乃血旗营纪虎,只会杀胡安良,自不会伤害无辜。厚报之类就免了,我只想知道你等遇袭经过,尤其对方来历,还请老人家仔细道来。” 黑夜中没人注意到,纪泽话毕,那卧地摔晕的落马女子身体一松,像是舒了口气。而那老者不乏阅历,显也听过血旗军之名,看出纪泽并无恶意,确是去了惊惶,起身拱手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血旗英雄,美名贯耳,小老儿赵福得以遇上,实乃三生有幸。我赵家从事药材生意,涉及中丘郡及周边地区,半月多前小老儿与我家女郎送货高邑,因避胡祸一直滞留城中,近来贵军大展神威,令得胡狗不敢妄动,我等这才轻车简从,趁夜启程返乡...” 真啰嗦,一站一卧的两人同时在心中嘀咕。赵福总算进入正题,他面露悲戚,更不乏心悸:“谁知,我等不曾遭遇胡狗,却遇悍匪骤袭,贼人猫戏老鼠般一路追劫,我方折了十数护卫,竟不曾伤贼分毫。幸得血旗好汉相助,我家女郎才躲过一劫,否则小老儿纵死也难向家主交代啊。至于马匪来历,小老儿委实毫无头绪。我赵家一向和气生财,我等也非身怀巨资,不该有人刻意算计,想来应是巧合之祸,却难理出线索...” 废话真多,一站一卧的两人同时在心中哀叹。好在,见纪泽不耐的皱起眉头,面显失望,赵福忙又道:“不过,这群马匪武艺高强,骑射谙熟,绝非寻常人物,便是过路流窜,日后只需细加查询,想来也可寻出。我等已见过对方相貌,好汉若不弃,我赵家愿意先行全力调查,但有消息定会知会好汉。” “哦?你先说说,那群马匪有何特征?”纪泽淡淡道,语气冷了下来。这赵福啰嗦也就罢了,竟还隐有牵着血旗营的鼻子当刀使的坑瘪心思,他们赵家自己就不该出手报仇吗。纪泽也不傻,自然极度不爽。 “嗯...大人莫恼,福伯仅我家管事,无权调用太多力量。这群马匪欠下血债,只叹他们武艺高强,精锐彪悍,我赵家族小力弱,纵倾尽全力恐也难以匹敌。大人与我赵家同仇,更有救命之恩,但若大人有意歼灭他们,甚或其他需求,小女子可代我赵家承诺,便是倾尽人力财力,我等也将全力协助血旗营。”这时,一直卧伏于地的落马女子像是脱离了混沌状态,恰好开口截住了赵福的后续话头,声音有气无力,却给纪泽一种软糯可人之感。 女子非但声音酥甜,话语也很明理,顿令纪某人心念通达。况且,中丘郡虽为魏郡与赵郡间的一个小郡,但赵家生意能覆盖其周边地区也算不弱,尤其信息渠道显然远胜血旗军,若能与之长期合作,对毫无根基的血旗营而言颇有裨益。于是,他面色缓和下来,看向那女子道:“姑娘醒了,可有损伤?” 从疾驰的奔马上跌落下来,那女子显然摔得不轻。她勉力坐直身子,却仍站不起来,左肩更是耷拉着全不着力。不过,或因得知了纪泽一方身份,女子已经镇定,举止间颇显闺秀风范,明明身上疼痛,光是坐直身体,额头间便已冒出冷汗,但她仅是闷哼一声,却不再露出异样,反是略理乱发,轻整衣袍,继而柔声回道:“谢大人挂怀,小女子赵雪,这里谢过大人救命之恩,无力起身行礼,还请大人恕罪。” “那群马匪有胡有汉,口音驳杂,约十七八人,刀弓齐备,人人双马,斩杀我家一干护卫却无一伤损。为首者乃是一名杂胡,体态魁梧,深目高额,白肤黄须,相貌奇特,小女子应可画出其相。对了,众匪中有一人绰号豹子,小女子亦可画出其相貌。贼人颇为老练,并未留下其他跟脚。福伯,我所说可有遗漏?”不待纪泽回话,赵雪接着坦诚道,言罢还象征性的仰头看了眼赵福以征求补充意见。不知牵动了哪里,这一动作令她又是闷哼一声。 见赵福轻轻摇头,纪泽知晓只有这些了,而凭借这点头绪,一时却是难有结果。心中不免沮丧,他也只得暂先作罢,留待日后查索。点点头,他无奈道:“既如此,只得烦劳赵姑娘画出敌匪相貌,并协助查其行踪了。” 这时,纪泽才注意细看一眼这名叫做赵雪的女子。她二八年纪,虽然发髻披散,衣衫凌乱,灰头土脸,面色苍白,却难掩其五官精致,花容姣好,尤其苹果脸上的那双大眼睛,水灵灵乌圆发亮,甚为灵动,甚至可以盖住她的一身狼狈。略微一怔,纪泽收回打望的眼神,口中随口关切道:“姑娘似乎肩膀脱臼了,左近难寻医家,若不介意,纪某略通此道,或可助姑娘一臂之力。” 苍天作证,纪某人此刻并无非分之想,事实上,天寒地冻的,身边方有战友丧命,且赵雪不过后世高中生年纪,又是一身狼狈,纪泽哪有歪心思,这只是后世习惯的普通帮助而已。可他此言一出,身畔军卒目光纷纷异样,赵福则下意识前跨半步,斜挡赵雪身前,这年头男女大防虽不像明清时期那般变态,但男女授受不亲还是有的,纪泽显在不觉间过于唐突了。 作为被骚扰对象,赵雪本人虽不敢发飙,却已目现羞恼,面色通红,好在有尘垢遮掩不甚明显。然而,看着纪泽那坦诚的眼神毫无淫邪,赵雪忽的又没了脾气,直觉令她相信纪泽言自真心。况且,此行唯一随同的贴身丫鬟已经遇难,身边皆为男子,荒郊野外的,她难道真就不予治疗,挺到不知何时何地才能遇上的医者吗?还有,她腿脚也扭了,总得处理一下,才能起身离开此地呀! 偷偷瞟了纪泽一眼,虽胡子拉碴的颇显风霜之色,其实细看还很年轻,方脸剑眉,长得也不算磕碜,大不了就当被家里的大黄狗给挠了两下吧。赵雪牙一咬,眼一闭,呈英雄就义状,晕红早已爬到耳根,口中则不带感情道:“医者父母心,有劳大人了。对了,还有左小腿。” 赵福明显一愕,怎奈他忠仆一名,同样是男子,也知别无他法,只得让开身体,老眼却一眨不眨的死盯着纪泽的手。纪泽眉头一皱,都如此境地了,竟还有心思男女有别,这岂是请人帮忙的态度,古人也真麻烦。还好他不知赵雪心中所想,故而不会与一个小女子和一个老头子计较,淡淡嗯了一声,他摘下手套,蹲下身体,隔着衣服开始处理赵雪的伤势。 心如鹿撞,更不乏惊惶,赵雪表情平淡,内里已紧张得要死。甚至,纪泽大手落到其肩膀之时,她都有了喝止纪泽的冲动。好在,纪泽并未有什么轻浮之举,或者准确的说,纪泽仅是抓住她的肩膀,有的放矢的接连捏拿几处,手法快捷有力,虽不至过猛,却毫无怜香惜玉,似乎,是将她赵家女郎的玉肌香肩当木头处理了。 心中奇怪,赵雪偷眼看了纪泽一眼,只见纪泽手上不停,眼睛则盯着她的反应,一副心无旁骛的认真表情,好吧,那是无悲无喜的毫无表情,还真就像是将她当根木头在摆弄。 赵雪先是松了口气,但旋即,她陡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脸也更红了,这次不是因为羞怯,而是因为恼怒,一股莫名其妙的极度恼怒。至于恼怒的由来,女孩家的心思犹如浮云,素来聪慧的赵雪自己都有点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回 莫名携美 “咔巴!”随着纪泽双手猛一用力,传出清脆的骨节声。赵雪禁不住一声低呼,蓦然脱离了浑浑噩噩的心绪。略动左臂,她惊喜的发现,自己的关节已经复位,左臂竟已没了不适。不由的,他抬眼看往纪泽,他已毫不停留的将手移至她的腿脚,一番挤压探按继而稍事处理,依旧心无旁骛。 事实上,前生时长搏击训练,纪泽没少应付简单的跌打损伤,此刻应付赵雪这点摔伤,自然驾轻就熟毫不费力。至于什么香艳旖旎,好吧,想多了。试想大冷夜的寒风刺骨,对着名灰头土脸又病恹恹的小姑娘,隔着沾满泥垢的衣服,用冻得发抖的手指碰碰胳膊腿,且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能有香艳嘛,反正纪某人还真没啥感觉就已收工了。甚至,出于清洁的习惯,他完事之后,对手上沾染的湿泥掸了又掸,最后还从马褡裢中取出布巾使劲擦了两把,这才满意的戴回手套。 肩膀没事了,左腿本仅脚踝扭伤,并无大碍,给纪泽一处理,也不那么疼了,最多休养两天便好。感觉好了许多,赵雪不由将感激的目光投向纪泽,心中更为自己方才的莫名恼怒羞愧不已。然而下一刻,看到纪泽又掸又擦的动作,赵雪霎时恼怒再生,且更胜方才,甚至都快压不住了,看向纪泽后背的目光赤炎熊熊,烈度足以钻木取火。 说来赵雪也有恼怒的理由,在这西晋,纪某人摸了人家姑娘的身体,大占了便宜,完事后竟还可劲的擦手嫌脏,这是何等坑瘪的行为。她赵雪自小集家族百般恩宠,长成后更是名花一朵,周围的男子无不对她卖乖献好,今个纵然落难,也不该让人当做脏木头不为所动甚至厌弃呀! 本着好人好事学**的纪泽尚不知晓,自己已在无意间惹恼了这位赵家大小姐,一无所知的他撇开赵雪,传令骑卫堕后清理战场,自己则带上近卫先行一步,随同赵福前往五里外的赵家人遇袭之处。箭头、蹄印、尸体、残痕,全程中他没少观察取证,可惜仓促摸黑且缺技术手段,即便他有着前生的刑警经验,也没法得到这群西晋流窜马匪的更多线索,终归仅能帮赵家罹难者收尸罢了。 待到骑卫队赶上,依旧一无所获的纪泽不得不放弃搜寻,毕竟队伍此行不过兜个圈,还要连夜赶着进山。左右已经从赵福处得知了与赵家的联系方法,纪泽便看向业已整装上马、面裹围巾的赵雪与一旁随护的赵福,拱手客气道:“我等尚有要务须得急速离去,不知二位作何打算?” “深夜荒野,兵匪猖獗,堂堂血旗军候,人称除暴安良,扶危济困,难道就这般将我老少二人弃于此地吗?”赵雪冷声道,语气不乏愤慨。 话音落下,现场顿时一阵尴尬。赵福更是好险没跌下马去,谁都听得出人家另有急务要分道扬镳,自家这位大小姐竟敢无事生非,真当人家血旗军是好好先生吗。其实赵雪自己也搞不清自己哪来的无名火,之前担心纪泽趁机轻薄于她而羞恼,如今人家规规矩矩不为所动要告辞,她反更加不满,甚还隐有不愿,岂非犯贱,不,定是因为自尊自傲严重受挫之故,赵雪只能这般自我解释,围巾下的俏脸却已滚烫。 纪泽也有点发懵,双方虽有合作意向,可并不熟呀,这位赵姑娘之前那般明理,不该不懂啊。其实纪泽倒也想过赵雪二人此后的安全问题,可他们毕竟有马,除非倒霉的再遇马匪,否则明晨进入中丘城池不成问题,而反观己方这彪人马,官军处处喊打,错过今晚怕是再难从子母谷入山逃生,人有亲疏远近,总不能为了护送赵家这二人令自家众兄弟再陷险地吧。 想了想,为了不坏名头,纪泽打破沉默,哈哈笑道:“我血旗营步步凶险,军机紧急,今晚委实无法护送二位,若赵家女郎实在担心,或可随同我等一路,纪某定保二位安全,只是,时间上怕需耽搁好些日子,且行路也要艰苦多了。” 包括赵雪在内,谁都听得出纪泽这话依旧是客气推脱。赵福算是松了口气,可赵雪却不然,十六岁正是叛逆躁动的年纪,想想传闻中血旗军脍炙人口的诸般事迹,若能跟着经历一段该多精彩。况且,这姓纪的越是推脱,她赵大小姐越要对着来,让他吃瘪。于是,赵雪呵呵一笑,装傻充愣道:“太好了,这下小女子就安全了,以下时日就烦劳大人了。放心,小女子吃得苦的。” 纪泽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不待他再说,边上的赵福也看不下去了。自家这位大小姐自小聪颖,更已参与家族生意,虽跳脱任性,大事上却素有分寸,今日竟要粘着群躲还不及的乱兵,缘何如此胡来呀。狐疑的看看纪泽,又看看赵雪,这老头还是劝道:“雪儿女郎,时日迁延,老爷与夫人会担心的。” 赵雪像是吃了秤砣,立即将赵福堵了回去:“爹娘成天嫌我烦,晚些日子回去他们还清净,反正他们也不知我离开了高邑。若是福伯想孙子了,不妨自个先回,不必管我。” 纪泽已一脑门黑线,但想到日后可能需要赵家的消息渠道,甚或通过赵家搞些紧俏药品,还真不好与这位大小姐翻脸,他只得一脸苦笑,耐心规劝道:“赵姑娘,我血旗军毕竟为官府所不容,姑娘随同我等一道,若是传将出去,恐对赵家不利啊。” 见到纪泽一脸苦瘪,赵雪心中解气,眼睛笑弯成了月牙,围巾后的嘴角更是高高翘起。哼,叫你不拿本大小姐当回事,只要你说理,看本大小姐不兑晕你,她淡淡笑道:“大人过虑了,我赵家虽非士族,却也算是一县豪强,不会仅因些风传便吃大亏,大不了就说小女子是被贵军掳去就走了。” 纪泽:“赵姑娘冰清玉洁,我血旗营却一群莽汉,如此恐怕坏了女郎名声啊。” 赵雪:“大人谦谦君子,小女子却是信的。至于他人蜚语,身正不怕影子斜,何必管他?” 纪泽:“我等此行耗时委实甚久,或以月计,且路途也委实艰苦,还请姑娘三思。” 赵雪:“大人堂堂血旗军统领,英雄豪杰,声名远扬,怎的这般婆婆妈妈,莫要让小女子笑话呀,咯咯咯...” 纪泽下巴掉地,赵福目瞪口呆... 一刻钟后,面对赵雪的莫名偏执与伶牙俐齿,纪泽与赵福终是双双败北。于是,血旗营一行只得带上赵家这两位拖油瓶,兜了个圈绕道重返子母谷。途中,赵雪一直下巴高抬,嘴角上翘。纪某人则不时嘀咕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人善被人欺”、“好良言难劝该死鬼”等等不一而足。 或因刚被血旗营小小伏击了一把,官军未敢再派人马连夜接防子母谷,令天亮前赶到子母谷的纪泽一行得以轻松入山。也是到了这时,赵雪才算明白纪泽所强调的时间长行程苦绝非虚言,她的头脑也恢复了正常状态,心下难免懊悔之前的轻率任性,可涉及血旗营的军事秘密,却已无法回头了。不过,这妮子也算颇有股韧劲,入山后不论上下颠簸还是风餐露宿,她都咬紧牙关,不曾多哼一声,倒让纪泽等人对其高看了一眼。 近山两日,一路沿着暗记追赶大部队,纪泽一行西南入山近百里,终于在夕阳余晖中看见了盘旋空中的海东青。不久,他们便被闻讯而来的孙鹏等人迎入了山间临时营地。战友重逢自有一番欢喜,更令纪泽开心的是,孙鹏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先前入山的队伍非但几无减员,反又扩充了两百余人。 经了解,孙鹏队伍之所以一路顺利,大半功劳还得归于海东青与科其塔。事实上,他们途中曾经遇上过三次埋伏打劫,皆因海东青提前发现而免于暗算,须知若在山区中伏,兵力再多往往也只能干瞪眼挨打。甚至,他们还成功的反伏击了一场,击溃了其中一伙两三百人的乱民,有力震慑了左近大大小小的贼匪乱民。 乱世追随强者,凭借这场反伏击的胜利,加之拥有充足的物资,孙鹏队伍虽未打出血旗营的金字旗号,仍吸引了躲藏入山的多批难民,着实壮大了一把。可以说,深入山中的血旗营如今已基本摆脱了幽并联军的威胁,同时也无山中乱匪胆敢再来招惹,算是成功完成了纪泽最初拟定的逃亡目标。 然而,不得不说的是,在血旗营入山之前,已有数不清的百姓躲入山中,加之固有的一些贼匪,已经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山头势力,更是占据了所有地势上佳的立寨位置。眼见严冬将至,血旗营想要安稳过冬,还得尽快展开一场地盘争夺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回 无端推波 永兴元年,十月初十,戌时,雨,济河北岸。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凄风冷雨,济河岸头,就在血旗营两军会师太行之际,他们的老东家司马颖正望水兴叹。遥想年初,他讨灭长沙王,以退为进,自离洛阳,率众北渡济河,大军浩荡,士民相迎,如日中天,何等的风光;可今时今日,他折戟沉沙,黯然收场,败离河北,南逃再渡济河,大军已没,无人问津,声名扫地,却是何等的落魄! 回望身后那片露营之地,随从寥寥百人,帐篷寒酸五那名血旗军候,叫纪虎吧,原先既在本王麾下,此名缘何如此陌生?子道,你可曾听说过本王麾下有此军候?” “不曾听过此人,大王帐下也无纪姓高门,想来此人出身寒门,军候之职乃战时临时提拔。”卢志道,“不过,此子用兵虽残忍诡谲,有失堂堂正正,却不失一名将才,尤善敌后侵扰。其人本大王麾下,大王若是有意,不妨有所恩惠,以收其心,留待日后。” “哦,寒门庶民?如今世道生乱,草莽英杰也得一展身手了吗?”司马颖面显玩味,稍作沉吟,淡淡道,“此子敌后对抗幽并联军,阻止胡寇荼毒百姓,毕竟有功,本王仍都中外诸军事,便擢其衔职,封血旗校尉,不,封血旗将军,许自领一营,都关井陉。子道,拟文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回 引蛇出洞 济河岸头,临时军帐,听完司马颖对纪泽的加封,卢志不由眉头一跳。若是数月前司马颖大权在握,那纪虎一介寒门,得封一个五品杂号将军,就职一个要隘的关都尉,确算荣宠有加,说是祖坟冒烟也不为过。然而时移世易,今日司马颖骤然拔擢血旗军候纪虎,究竟是恩惠,还是捧杀? 卢志可不糊涂,如今纪虎身处敌后,也根本没有大后方,虚职虚衔有个毛用,这等封赏基本就是笑话,还不如送几把刀来的实在。相反,如此封赏一旦传开,不啻借题打胡人与王浚的脸,自将纪虎进一步推上风口浪尖,能有好吗?甚至,井陉关是并州军联通河北的要冲,纪虎名义上都关井陉,岂非让事不关己的并州司马腾也需除纪虎而后快吗? 身为正统儒门士大夫,卢志虽不喜纪虎也即纪泽的京观之举,毕竟还有点方正之心,不免提醒司马颖道:“大王,这般封赏对纪虎目下似无裨益呀。” “哼,上品无寒门,他一个寒庶草莽,非天下纷乱,非本王恩宠,便是粉身碎骨,也无望得此高位!若想落于实处,就须壮我军威,打击幽并联军气焰,并全力吸引敌方关注,以便公师藩等人潜伏,从而相助本王日后复起,届时本王自少不了他的好处。”司马颖嘴挂讥诮,不无揶揄道,“既然子道不忍,那本王就卖个好,再请皇兄陛下加封他一个亭侯吧。有玺不用,过期作废嘛,呵呵...” 卢志心中一凛,大王哪是思虑不周,分明心性愈转阴戾。他暗自叹息,不再赘言,转而提了个实际问题:“大王,诏令文书如何送与那纪虎?” 目光转向程三,司马颖戏谑道:“此事便交与你去吧。无需着急,左右那纪虎正在神出鬼没,先将风声传遍河北便是。若那纪虎能够挺至年底,想来也该有了落脚之基,届时他便算过了本王考验,不再是闲子,你再上门拜访,带上本王善意,呵呵...” 次日,司马颖携帝渡过济河,河间王部将张方从洛阳率军来迎,傻皇帝司马衷就此转入河间王所属势力之手。双方虽本同盟阵营,但空有高位却实力缺缺的司马颖显已沦为可有可无的陪衬,基本退出了西晋政坛,正式的清算下野只是时间问题。不过,作为其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最后一道诏令,血旗将军纪虎的封赏在影卫操作下迅速传开,这令得血旗营与纪泽的小小业绩首次上了西晋政闻,虽仅是茶余饭后的随口谈资,倒也算是闻名大晋了。 然而,纪泽与血旗营的大大出名便是对幽并联军的重重打脸,首当其冲的鲜卑人更加疯狂的追剿血旗营,乃至河北一切胆敢冒打血旗的乱民,同样面上无光的王浚则随即加大了对血旗军尤其是纪泽的悬赏力度,提供线索者赏钱百万兼七品军候,提头来献者赏钱五百万兼六品校尉。可怜正在太行山中蹦跶着谋抢地盘的纪泽与血旗营上不知道,一张愈加厚重、愈加紧密的大网已向他们当头撒下。 飞鹰岭,位于太行东麓群山深处,西濒中丘郡辖境,它峰高岭拔,山势险峻,三面陡峭,只有南侧才坡势稍缓,但也绝非坦途。据称仅天上飞鹰方能抵达峰顶,飞鹰岭故得其名。恰似最俗套的情节,有了这么个飞鹰岭,也就有了飞鹰寨,有了飞鹰贼,有了大当家厉飞鹰。 没人知道厉飞鹰出自哪里,但中丘人大都知道他是色中饿鬼,占据飞鹰岭十多年来恶贯满盈。他杀人如麻,下手少留活口,素来狠辣无情,这也包括对他手下的自己人。譬如,为了献身山贼事业,精炼队伍,他一早就取缔了拖后腿的贼眷老营,除了男女寨奴,他的飞鹰寨绝不留养老幼妇弱。凭借这份狠劲,飞鹰寨在方圆数百里内或许不是最强的山贼,但三百喽啰的人均战力却是最高的。 厉飞鹰最近心情很糟,评级大战之后,涌入山中的逃难百姓不计其数,唯独他飞鹰岭一带罕见人迹,最多也就小羊三两只,自家真就那么臭名昭著吗?相比之下,他的老同行们近来非但抢得盆满钵满,队伍也急剧壮大,更有新同行雨后春笋般冒出。同业竞争加剧,山外又被胡人狠扫了一把,山寨明年的业务量锐减可期,能否盈亏平衡都是问题。虽说杀人放火好当官,大不了他还可设法招安反正,可那也要相对实力够硬才行呀。说真的,他甚至已在检讨自家的过往人生了。 还有件闹心的,上月有几个倒霉小弟绑票了山外一名地主少爷,可恨这少爷家中已无父母坐镇,只剩一个婆娘当家,或因自家开价太狠,那婆娘踌躇两日,竟然直接卖光家产后卷款走人了,让自家连肉票的伙食费都不知问谁报销。他厉飞鹰虽然无恶不作,可也痛恨这人心不古的社会风气啊! 这天上午,厉飞鹰悠然醒转,一睁眼就看见身边两具裸体上的片片青紫,顿时满心烦躁。没有生意上门,山外又被胡骑占了场子,连侍候的娘们都没的换,他厉飞鹰虽然懂得怜香惜玉,可总对着同样的女人也视觉疲劳啊。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小喽啰的呼唤:“大当家,大当家!” “大清早就叫丧,你想找死啊?”厉飞鹰坐起身来,冲外面恶狠狠的骂道。他身边的两名女寨奴闻声惊醒,连忙翻身爬起,陪着小心赶紧侍候他穿衣。 外面的那人却并不担心厉飞鹰的怒火,而是继续大喊道:“都日上三竿啦,大当家,有生意了,是大生意啊!” “什么?!你小子咋不早说?哈哈哈...”听闻喜讯,厉飞鹰乐翻了天,一扫心中郁闷,马上叫嚷着从床上跳起。因迫不及待,他甚至不耐烦的踹开替自己穿靴的那名寨奴侍女,自己三下两下套上,随即便一溜烟冲出房间。 “山下南面的山道上,来了支七八十人的队伍,看是寻常百姓,有七八匹马,上面坐着娘们,衣着还挺不俗。其余人都背着大包小包,是群肥羊啊。”门外等候的小头目一件厉飞鹰出来,便满脸堆笑的迎上报喜。 “南面来的?其中可有老幼?”厉飞鹰确认道。飞鹰寨地处深山,有大生意上门固然好,可也不能大意,听说前两日北边就有同行踢了铁板,他可不愿阴沟翻船。 “大当家放心,是从南边来的,偕老带幼,当无问题。”二当家一脸阴笑的走过来说道,“我已细问过探哨,那些人操的都是南边口音,应是魏郡来的雏,那边近来正是大乱,想必他们还不知咱飞鹰寨的厉害,嘿嘿,简直自投罗网啊。” “哈哈,好!小的们,跟老子下山吃肉啦!”一阵淫笑,厉飞鹰不再犹豫,点起百名喽啰就欲下山。 “大当家,对方能逃到这里,没准有两把刷子,还是再带百名兄弟吧,确保做得干净,也让小的们活动活动。”二当家提出了一个令自己抱憾终身的建议。 厉飞鹰也觉稳妥,便又多点了百人,随即带上二百喽啰呼啸下山。不到一炷香功夫,满心热切的他已赶到山脚,可负责盯梢的小喽啰却面色慌张的嚎道:“大当家,对方好像发现不对,已经往南回逃了。” “快追,这段路七扭八拐,上下崎岖,骑马跑不快的!”厉飞鹰怒起一脚踢翻那个喽啰,大声鼓劲道。之前还留有的丁点警惕,随着猎物的主动逃离,已被厉飞鹰彻底抛到九霄云外。 在厉飞鹰带领下,两百飞鹰贼就像一群看见羔羊的恶狼,呼啸间向着目标狂追而去。对比别家匪寨近来的生意兴隆,飞鹰贼上上下下太需要这场狩猎了。只是,人类社会中,狼和羊的定义并非那么严格,很多时候是随势转换的... 日上中天,厉飞鹰越来越生气,几乎暴跳如雷。他已追赶了五六里,还绕过两个小山头,可对方仍未乖乖停下待劫,沿途捡到的三个包袱里也只有一些华美衣布。更可气的是,对方堕后有几名箭手,已经射杀了十多名冲在最前的喽啰手下,好在他自身躲得快,才幸免着道,若非前方马上的几名女子让他难以割舍,厉飞鹰怕都追不动了。 幸运的是,天道酬勤,随着路程拉长,对方那几匹驽马月跑月慢,胜利就在不远的前方了。终于,那队人慌不择路,拐入了一个狭窄山谷。这令厉飞鹰兴奋得全身发抖,因为地头蛇的他清楚,那分明是一个死谷。果然,等他来到谷口,谷中那群人正停在前方百丈远面面相觑,挤作一团,那些女子更是尖叫着瑟瑟发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回 张网歼匪 永兴元年,十月十三,午时,云,飞鹰岭外。 “哈哈!跑啊!跑啊!你们就是跑断了腿,也跑不出我的手心!哈哈哈...”看着一群逃入死地走投无路的“绵羊”,厉飞鹰放声狂笑。为了充分显示他的强大,他还略整了已有半里长的喽啰队伍,这才带着自认很有威势的阵容,施施然逼向猎物。他必须要让对方明白,他们惹恼的是一位怎样的好汉,他甚至希望凭借自家展现出的气势,将对方直接压垮! 随着飞鹰贼的队伍压入山谷,厉飞鹰距离猎物越来越近,他的眼神也越来越炙热,那几名女子已经转过身来,皆是上乘姿色。更令厉飞鹰兽血沸腾的是,她们竟然齐刷刷的撩起外衣。这,这不好吧,是要主动献身以求饶恕吗,可有这么多人在场,恐怕不方便吧。厉飞鹰的脑海里,已经闪现出一幕幕少儿不宜的旖旎镜头。 然而,幻想就是用来粉碎的。寒光蓦然闪起,前方女子们突然从衣下抽出一把把钢刀。不止是她们,除了十数老幼,那群“肥羊”纷纷动作,各自从衣袍、包裹、褡裢中取出刀枪弓盾。人影晃动间,不等飞鹰贼们擦亮迷糊的眼睛,“肥羊”们已经整列成阵,化身猛虎。 犹自呆若木鸡的厉飞鹰不及应对,一阵密集的梆子声突兀响起。紧随其后,在飞鹰众贼的惊叫中,一拨投枪夹杂着羽箭,从两侧数丈高的山崖上倾泻而下,狠狠扑入他们的队伍。同时,密密麻麻的伏军现身崖上,伏军中断升起一面血旗,旗下显眼之处,一名年轻军将浑身金铠,左手大盾,嘚瑟傲立,正是纪泽。 为了尽早给血旗营在太行山中立一长久稳妥的营盘,纪泽根据本地军卒提供的消息,综合战力对比、地理条件乃至出师有名等因素,将目标选定为恶名昭彰的飞鹰寨,并用三日时间完成了侦查策划与准备布置。昨日,血旗营留下小部军卒佯守北方五十里外的临时营地,六百大部则连夜绕道飞鹰寨以南这一山谷摆下了埋伏,更在今晨由孙鹏带队实施了引蛇出洞的诱敌之计。所幸,厉飞鹰等贼狠则狠矣,面对上门肥羊却难保持足够警惕,终是落入了非坑敌不舒服斯基设的陷阱。 山谷之中,骤然遇袭的厉飞鹰根本无暇考虑事情原委。但不愧为一名悍匪,梆子声想起的刹那,他立刻就手抓住身边一个手下,挡于身前当做盾牌,并三两步窜入一块大石之后,愣是躲过了头拨袭击。只可怜他那名亲近手下,尚未发出抗议便已愤然升天。 “嗖嗖嗖...”“噗噗噗...”“啊啊啊...”血旗营得势不饶人,头拨袭击之后,接连又是几拨远程打击,直将猝不及防的飞鹰贼们杀得哭爹叫娘。转眼间,场上哀嚎成片、血肉模糊、横尸遍地,甚至不乏投枪射透多人呈穿血葫芦,可谓惨不忍睹。别说飞鹰寨的受害者,就连血旗营的大部新入军卒也脸色难看,甚至有人已经呕吐起来。 待到投枪箭雨稍止,躲在石后的厉飞鹰探出脑袋,顿时心中凉透,除了三四十个反应快的手下藏在遮蔽之后,谷中已别无完好山贼了。祸不单行,眼角余光处,厉飞鹰绝望的发现,不知何时,谷口已被大群身披统一皮甲的人挡住去路。 伴着四面八方的“缴械不杀”震天响起,以及那面凶威赫赫的飘扬血旗,仅余的三四十完好山贼根本无心再战,他们无视厉飞鹰的怒喝,毫无义气的丢下武器,举手跪地就缚。毕竟,按道上惯例,贼手投降生死两说,但小贼投降却多被接纳收编的。而更令厉飞鹰吐血的是,尸体堆中居然还有十数名轻伤装死的家伙,哭天抢地的爬起,急吼吼的求了降。 气势汹汹的两百飞鹰贼,转眼便仅剩下厉飞鹰这一光杆司令。悍匪就是悍匪,身为一寨之主,厉飞鹰在如此绝境下没有屈服。趁着对手纳降松弛之际,厉飞鹰陡然跃起,抓起身边一具尸体,挥舞着作为盾牌,快步冲向谷口。决死突击果然不同凡响,其力量和速度明显高出寻常一截。凭借爆发的身手,他轻松躲避了几记弓箭,转眼便抵达谷口。 此时,堵住谷口的尖峰队已经散开收降,仅有几个小三才阵及时围向厉飞鹰。好个厉飞鹰,散身让过一根刺来的长枪,甩手将尸体砸在面前的重盾上,“咔吧”一声,巨大的力道将那挡路的重盾兵胳臂震折,顺势也将人直接震飞。接着,厉飞鹰向前一窜,一个肘击将一名枪兵撞得吐血,还顺手夺过他腰间的钢刀,劈手就冲脖颈斩下。 厉飞鹰的系列动作兔起鹘落且凶狠霸道,令人无从抵挡。眼见这名枪兵性命不保,一杆短枪及时伸来,将将架住这凌厉一击,正是血旗营当下第一高手郝勇挥舞双枪感到。伴随的,还有郝勇那颇带兴奋的呼喝:“都闪开呆着,看老子收拾这贼子!” 刀来枪往,二人随即战在一处,可郝勇旋即便觉不妙,消息中厉飞鹰武艺平平,最多暗劲末流战力,谁知这厮是个扮猪吃虎的主,如今命悬一线,展现的确有暗劲大成的实力。无论招式、速度和力量,暗劲中游的郝勇都要稍逊一筹,对方又是困兽之斗,所以尽管拼尽全力,郝勇没几个回合便已手脚发麻,落入下风,心中只悔自己方才干嘛逞能着单打独斗,再行求援却已没脸。所幸,厉飞鹰一心逃生,不愿与郝勇死磕,只是拖着他边打边向谷外撤离,这才令郝勇得以勉力维持。 暗劲级别的高手争斗,常人本难插手,甚至难辨优劣,尖峰队又皆知郝勇喜好较武,一时竟都按郝勇的旁观命令,非但不予援助,反而让出场地。直到厉飞鹰与郝勇战至谷口,众军卒才觉察不对,但再想围上却已不及;便是箭手,也因两人闪转腾挪、漂移不定,担心误伤而不敢射箭相助。 仅仅疏忽之间,局势发展便已令人大跌眼镜,不知所措的众军卒只能目送二人快速移往谷外。若是厉飞鹰真就如此轻松的突破尖峰队谷口防线,走脱逃回老巢,飞鹰寨将再难攻取,血旗营的士气也将严重受挫,情势突然因为一场无谓较武变的危急起来。 眼见出谷只剩一步之遥,厉飞鹰心中不禁狂喜,只待他能逃回山寨,山门一关,寨高路险,任谁都别想伤他一根毫毛。至于算计他厉飞鹰的人,日后自有来自飞鹰寨的疯狂报复。正值咬牙切齿之际,厉飞鹰迎上郝勇的一记当头劈砸,他心中冷笑,若非逃命要紧且留作肉盾,眼前这人哪能纠缠他至今? 就欲随手挥刀封挡,厉飞鹰已想着转身,以借郝勇一砸之力顺势逃离。但是,一切也就到此为止。伴着一声尖啸,厉飞鹰突觉肩膀一痛,更令他的钢刀未能如期而动。回过神来再欲变招避让,厉飞鹰却已慢了一拍。高手相争,一线之差,厉飞鹰不及怒骂偷袭之人,就感到脖颈一凉,继而是颈骨折碎声与枪刃入肉声,人已重重倒下。他视野中的最后一幕,定格在右肩那支颤巍巍的冷箭。 原来,就在郝勇起初架住厉飞鹰的时候,颇知郝勇乃至尖峰队德性的纪泽便已沿着崖顶行往谷口上方。果见事态往最糟方向发展,肩负血旗营近千生计的他可不会管什么坑瘪的公平道义,就在郝勇作势挥枪劈砸的瞬间,他果断射出了那支左右战局的冷箭。 不得不说,最喜关敌料阵以保安全的纪某人,早将远程射箭当做自家战场搏杀的主攻方向,大半月来始终注重弓箭习练。尤其步入暗劲明显强化了他的眼力、臂力与定力,已令他如今的箭术不光达到了这具躯体的原有水准,甚至更进一步,就此才能成功射出方才那精确而阴险的一箭。 欢呼声中,纪泽却面色难看,或为辩护自身行径,或为强化纪律,他扫视郝勇等一干军卒,怒声道:“我血旗营乃一支军队,而非江湖组织,一切皆以战胜敌人为最高标准。为了同袍安危,为了达成目标,纪某再强调一次,日后战场上须得不择手段,非必要不得单打独斗,更莫讲甚江湖道义!” 山谷伏击大获全胜,所有新入军卒被勒令打扫战场。正思忖后续战斗,孙鹏过来悄声问道:“大人,重伤山贼如何处理,他们可没官府照料。” 纪泽一皱眉头,完好和轻伤的山贼他还可以收编或者驱使苦役,可本就罪有应得的重伤山贼就显得鸡肋了。于是他反问孙鹏道:“昔日晋军如何处理这等事务?” 孙鹏眼中寒光一闪,手上做出刀劈的姿势。纪泽眉头连跳,闭目半晌,终是难以完全抛弃后世那点人道主义的残余,挥手令道:“为必死之人补刀解脱,余者还是暂先包扎带上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回 攀岩破寨 飞鹰寨,厉飞鹰走后,二当家简单处理了日常事务,随即毫不客气的拉上厉飞鹰的两个寨奴侍女开始喝酒作乐。作为山寨的狗头军师,出身寒门的一名破落文士,小有才学却几无武艺的他因无甚威胁而颇受厉飞鹰倚重,这两女子他已看上很久,按照过往惯例,厉飞鹰回来后肯定会更换侍女,她们就轮到二当家了,如今只是提前预热而已。 然而,直到夕阳西垂,厉飞鹰仍未得胜归来,二当家这才觉得不对。难道有女子倾国倾城,大当家实在忍不住,玩起野战了嘛?正当左拥右抱的二当家不无淫邪的遐想之际,外面传来一阵骚乱之声,更有一个声音高叫道:“二当家,不好啦!”。 莫非大当家失手了,可他那么厉害,对方人也有限,不应该呀?二当家心中一动,旋即压下难以置信的猜想,赶紧推开身边女子,快步走出房间,却差点被个慌慌张张的喽啰迎面撞倒。未等二当家发火,那个喽啰就结结巴巴的叫道:“二、二当家,外、外面来了好、好多人,不,是军队!” 顾不得那个喽啰,二当家三步并成两步直往前寨。此时,寨门附近已是乱作一团,他一脚踹翻一个挡路喽啰,快步走到紧闭的寨门边,隔着木栅向下一看,顿时双腿发软,背脊生寒。只因山脚下正行来大彪人马,怕不有五六百人! 来者身着统一皮甲,队形严整,刀枪森寒,杀气腾腾。队伍中央,飘扬着一面猎猎血旗,旗杆顶端还高高悬着一颗血粼粼的首级,眯眼观瞧,那不是厉飞鹰还能是谁?而队伍前端,则押着数十名灰头土脸的男子,不正是之前跟随厉飞鹰外出公干的贼兄贼弟们吗? 以二当家的智商,他立即明白飞鹰寨上午是中计了。看看来敌统一齐整的皮甲配备,细观下却由多种不同制式的皮甲改装而成,对照那面血旗,他自然想到了近来闻名山外的血旗军,也想到了几日前莫名出现在北方五十里外的那支进山武装。 对方既然亮出血旗,不再掩饰身份,那便表明其对飞鹰寨已是志在必得。想到此点,二当家的第一反应不是凶威赫赫的血旗军为啥要寻飞鹰寨晦气,而是山寨肯定要完蛋,即使顶住了傍晚这一波进攻,凭借寨中仅余的百多喽啰,迟早是个寨破人亡。 二当家的第二反应就是自己必须要逃跑,武艺稀疏的他本就依附大当家厉飞鹰而存在,阴毒算计他在行,可没了厉飞鹰罩着,他根本压不住飞鹰群贼。至于投降他是想都不会去想,因为不管是官府清剿还是同行兼并,投降后普通山贼尚有活路,但他这个为首者却定然难以讨好,更何况以他往日犯下的累累罪行,与号称除暴安良的血旗军显然不对路。可是如何逃跑呢? 二当家不愧是二当家,歪点子够多的狗头军师,他眼珠一转,立刻有了计较。只听他高声呼喝道:“弟兄们勿慌,山寨固若金汤,来敌虽众,却难展开。凭我飞鹰寨地势险要,防御重重,他们根本攻不破寨门!敌方补给艰难,撑不了几日,我们一定要挺住,否则,来敌可是假仁假义的血旗军,号称除暴安良,以咱们过往作为,寨破之日便是人亡之时!” “噗嗤!”血光迸溅,为了控制场面,二当家干脆抽刀,抽冷子捅死了一个惊惶乱跑的小喽啰,倒也暂起了杀鸡儆猴之效。在他的过往淫威与巧舌如簧之下,山寨倒是很快恢复稳定。 随后,二当家频频下令,先将寨中所有男女寨奴关押入牢,并由他的两个心腹严加看管;再将寨中所有喽啰调来前寨集中防守,只留了数名人手在山寨东西两处通往山脚的羊肠险道口权做瞭警戒。此外,自动升格为新寨主的二当家火线提拔了寨中目前最有勇力的一名头目韩二愣,任命他为新任二当家,并承诺此战中杀敌最多的兄弟战后将坐上三当家的交椅。大敌临前,二当家的任命与系列指挥有板有眼,倒还真就忽悠得飞鹰贼上下战意熊熊。 无独有偶,寨外的血旗营似乎也在印证二当家的英明。他们煞有其事的组装起十架不知从哪收罗来的床弩,磨磨蹭蹭到了天色将黑,这才象征性的射出了几无杀伤的两轮弩矢。继而,片刻毫无营养的劝降无果之后,百余血旗军卒向寨门发动了虎头蛇尾的试探进攻,可由于山道狭窄,队伍根本无法提起速度。更好笑的是,不知哪个飞鹰贼手抖,推下了一根滚木,分明偏离了山道,却便吓得这队军卒仓惶回逃。之后,寨外之敌或觉强攻困难,或觉天色已黑,并未再度进攻,只摆开阵势于安全之地,呼喊叫嚷,大声鼓噪,玩起了对峙。 “哈哈,雷声大雨点小,什么血旗军,不过乌合之众而已,也敢来攻打我飞鹰寨,不自量力,哈哈...”血旗营的拙劣表现直乐得飞鹰群贼哄堂大笑,二当家也就势叫嚣道,“王二当家,这里暂先交给你指挥,我去四下巡看一番,莫叫来敌钻了空子。弟兄们,咱们就这么着防守,看谁耗得过谁,哈哈...” 一番鼓舞士气,二当家留下感激涕零的韩二愣把守寨门,自己则带着又两名心腹,堂然离开了寨门。脱离众人视线,二当家立即招呼共计四名心腹,快速进入后寨收拾细软,继而带上长索直奔后山。月黑风高好逃亡,他可不会被之前试探性攻防的假象所蒙蔽,能干翻胡骑的血旗军怎会真的脓包呢? 眼见到达北面后山崖边,因峭壁太陡,这里根本无人把守,也是二当家拟定的逃亡之路。听着前寨隐隐传来的喧嚣,他不禁得意大笑:“嘿嘿...打吧打吧,老子先溜了,想拉我倒霉,门都没有!哈哈...哈哈哈...” “没门?那么,翻窗成吗?”一个戏谑的声音突兀响起,令二当家的笑声戛然而止。随即,在二当家几人的惊骇欲绝中,一名气度卓然的年轻军将从一棵树后笑吟吟的走出,正是血旗营统领纪泽。与他一道,郝勇与近卫尖峰两队的五十名好手也呼啦一下从四周隐蔽处窜出,将二当家几人团团围住。 纪泽等人怎会在这里,自然是从后山峭壁攀岩上来的。考虑到飞鹰寨易守难攻,正面强攻必将伤亡惨重,甚至可能无功而返,纪泽在最初踩点时便已策划了攀岩偷寨。飞鹰岭后山的峭壁的确够陡,寻常人都不会设防,但若对上后世盛行的攀岩工具与手段,其陡峭程度也算不得什么,而纪泽前生恰好玩过一段时间的攀岩。 山谷一战好运歼灭厉飞鹰等贼之后,为减少队伍攻寨死伤,纪泽依旧继续了攀岩袭寨的方案。血旗营兵分两路,大部人马在飞鹰前寨佯攻以吸引山贼注意,纪泽则带着五十名挑出的好手,凭借飞爪、铁蝎和绳弩等等赶制出的工具,从后山峭壁攀岩袭寨。当然,他也没想到如此巧合,居然在这里抓获了弃众而逃的飞鹰寨二当家。 其实,纪泽此刻看似志得意满,背脊却冷汗直流。若非己方好运的先一步攀上后山顶,换做二当家几人先到一步,并往下丢几块石头的话,这会志得意满的恐怕就是二当家了。剑走偏锋虽可屡创佳绩,终归是弄险其途,搞不好哪次就成了自行作死啊。 然而,不待纪某人完成自我反省,令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面对森冷的刀枪箭簇,飞鹰寨二当家,小有声名的凶残惯匪,居然一咕噜直接跪地,痛哭流涕的磕头如捣蒜,连连讨饶乞降,竟与厉飞鹰的表现天差地别... 随着三根响箭射向天空,纪泽等人压着二当家几人,蓦然出现于飞鹰前寨,寨外的血旗军卒听到响箭,也依约发动了真正的强势进攻。这一突如其来的里应外合,顿令前寨山贼军心涣散,惊惶失措。见此,纪泽不失时机的喝道:“飞鹰寨的各位,你等在前寨拼死守卫,可这位当家却已卷钱开溜,恰被纪某在后山截住,嘿嘿,不知你等还在为谁而战?弃械投降吧,你等守不住了,放心,我血旗营不杀汉人俘虏!” “狗日的,你诓骗老子,骗弟兄们给你垫背,老子不干了,这就投降!”那名紧守寨门的新任王二当家悲愤的吼道,越实在越夯货的人,越是真心伤不起啊。 纪泽的话语与二当家的表情,令韩二愣与一众山贼相信了二当家的丑行,兼而敌方已经入寨,他们再无战意,除了两个还欲逃遁的山贼被当场射杀,余者纷纷跪地投降,更有山贼积极打开了坚固的飞鹰寨大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回 匪寨内情 在一众军卒的兴奋欢呼中,血旗营抢夺飞鹰寨的战斗就此轻松胜利,绝大部分军卒甚至未能与山贼正面厮杀过。许多军卒还都不敢相信,动兵前后不过一天时间,凶名赫赫且地势险要的飞鹰寨居然被自家几无伤损的剿灭,而他们也终于获得了一块可以安稳睡觉的营盘了。不消说,带来这场完美大胜的纪泽,在血旗营新老军卒中的威望更上一层。 接下就是纯粹的忙碌,血旗营迅速控制山寨,搜查残敌,收缴兵甲,看押俘虏,搜刮缴获,对于屡次攻克胡营的血旗营而言,一切轻车熟路。分派完事项的纪泽则带上些近卫四下巡看,重心倒非屡见不鲜的俘虏缴获,而是飞鹰寨与飞鹰岭,也即自家新巢的硬件环境。 飞鹰岭的地势险要毋庸置疑,飞鹰寨在厉飞鹰的多年经营下也建得易守难攻,南坡主道狭窄曲折,东西两条羊肠险道更是一夫当关。三条下山道路皆连接地势偏低的前寨,地势更高的后寨则被前寨与北面峭壁拱卫其中,而纪泽也即厉飞鹰的住宅,一座两进石院处于后寨正中的向阳位置,可称安全与舒适兼顾。 唯一令纪泽遗憾的是,飞鹰寨的房屋设施正常仅容四五百人,而血旗营控制下已近一千二百人,即便幽并联军撤退后会有大量人员离去,届时也当留有八百以上,更别说还有马匹五六百。山间寒冷,想要在此安逸过冬,单凭帐篷是不行的。那么,在前寨之下,修建第三道新寨,并增建房屋马棚便是当务之急了。 月下遥看,纪泽将目光从飞鹰岭转向四周群山,旋即落于飞鹰岭左右的数个溪谷,不由心中一动。那些都算是飞鹰寨的控制范围,日后若着力开垦,它们或能提供千人的粮草,没准能让血旗营自给自足,这对长期发展至关重要。旋即,纪泽哑然失笑,好吧,似乎想多了,暂时据点而已,且不说能否站住脚,他纪某人是要享受封建人生的,总不能真就潜心在这当个山大王吧? 正当纪泽在心中挥斥方遒之时,一名近卫过来禀告,山寨牢房中发现了一批寨奴百姓。释放受难百姓是纪泽当仁不让的额定业务,闻言之后,他随即急冲冲来到牢房,也即后寨的一处天然山穴。但是,眼前所见顿时令他一扫先前的好心情,代之以无比的愤怒。 牢房中充斥着恶臭,百余男女寨奴,男子大多衣衫褴褛,骨瘦嶙峋,女子则多衣衫单薄,神情木讷,不少人的手上、脸上、身上还有明显的鞭痕、烫痕。血旗营已非第一次解救被掳百姓了,可相比之前的胡营,这里的寨奴或因被掳时间更久,虽为本族汉人所虐,其惨状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为首的纪泽到来,占半的青壮男奴虽然紧张害怕,但眼中也藏有一丝期盼。而那些女性寨奴则目光呆滞,毫无反应,似乎心若死灰,对是否获救毫不关心。就算愈加心硬如铁的纪泽,面对她们的表情,也不免心生凄凉,更将飞鹰贼与胡人禽兽划到了同一类别。 “各位,我血旗营解救你等,我家统领在此,你等还不见礼!”一边的赵剑见众寨奴毫无动作,不由沉着脸喝道。喝声如醍醐灌被掳百姓一旦不服奴役或是老病无用,便被抛尸其中。”赵剑一脸悸色道,“不知大人是否要观瞧?” “不必看了,改日让参军署组织人手将之填平。安排百姓们另地饮食,对了,遣些女卫前来照顾受难民女。”纪泽强按胃中翻滚,摆摆手道,旋即拔腿离去。他心中早已怒极,飞鹰贼的暴虐一再刷新他的认知底限。这样一个令人发指的贼窝,禽兽不下胡寇,竟能在大晋腹心嚣张十多年,汉家已颓乱如斯了吗? 聚义厅,纪泽居中高坐,一干血旗军官处理完各自事务,也陆续前来聚集。众人皆欢声笑语,满面红光,这次攻占飞鹰寨,以有心算无心,血旗营一日告捷,惩凶除恶、大获全胜、平安无恙、立功待赏,尤其是夺了块栖身之所,再也无需东逃西窜,还有什么更让人开心的呢? 换了个环境,纪泽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谈笑风生间,他蓦的想起一事,忙吩咐旗牌官赵剑道:“复实(赵剑字),轻取飞鹰寨,这等喜讯尚未通知营地众人,你这就安排人连夜赶回临时营地报喜,也让汤队率与马参军等人提前准备,明日我便遣军卒前去将辎重一道运来山寨。” 这时,下首末席的科其塔主动站起凑趣道:“大人若想快些,我那雕儿倒可跑这趟腿。之前卑下在临时营地置有鹰巢,也有人协助料理,雕儿能够自行寻归,将书文缚于雕腿便可。昔日在部落之时,卑下便曾如此传过信,包管无误。” 飞鹰传信!纪泽先是一愕,旋即大喜。其实不光飞鹰,有此本领且应用更广的还有飞鸽,这年头该叫飞奴。因它们具有定点归巢的特性,最远可从千里外单向返巢传信。早在先秦时期,汉家民间便有飞奴传信的记录,据说张迁开辟丝绸之路时,便曾利用飞奴从西域向长安报讯。在交通迟缓的西晋,它们可是传递消息的最快工具了。 科其塔或许见识有限,或是留了一手,之前并未向纪泽提及海东青这一项重要性更甚的本领。而种种原因之下,飞奴此时仍不普遍,是以四下逃窜的纪泽一直不曾想过此事。科其塔倒是提醒了纪泽,血旗营而今有了山寨据点,为了便于军事,为了发展情报系统,正该大力培育利用飞鹰抑或飞奴才是。 “好,此事便由你即刻去办理。”看了眼厅中众人,纪泽按下心中激动,不动声色的吩咐科其塔道。人多口杂,飞鹰飞奴这等堪具战略优势的技术手段,纪泽觉得还是私下里低调研发的好。 “发财了,这一趟大发了!”与科其塔擦肩而过,李良乐呵呵步入大厅,冲纪泽行了一礼道,“禀统领,初步清点下来,此番获金银铜钱合约三千万,绢布千匹,米粮三百石,皮甲两百件,刀枪弓盾皆数以百计,另有大量古玩稀珍等物。” 此番参军署大多留守临时营地,搜缴财货的活计便落给了随军督战的法曹史李良。他的统计结果另众人纷纷倒吸凉气。不算别的,光这三千万的钱财,就赶上之前数劫胡人的钱财总和了,还是“黑吃黑”这一行有前途啊!不过,纪泽却眉头一皱道:“相比钱财布匹那般丰厚,真正要命的米粮缘何如此之少,莫非飞鹰贼另有秘密仓库不成?” 乱世什么最重要,不是卿卿性命,不是金银财宝,而是能喂饱卿卿性命的粮食。血旗营之前虽在各地掩藏了大量所缴粮食,但能运回多少还是个问题,再说谁又会嫌粮多呢。纪泽这一提醒,众人皆是一凛,继而望向李良,显然也都想到了民以食为天的古训。 李良则苦笑着拿出一叠书信交给纪泽,解释道:“近些年天灾不断,粮价居高不下,而飞鹰寨又交通不便,估计厉飞鹰所抢粮食大都被其直接销赃转卖了。这些是卑下从两名飞鹰贼首住处搜得的书信,其中倒是有所提及。” 纪泽接过书信拆开一封,可没看两眼便觉脑仁发疼。得益于前生练字临摹过魏碑,晋时的繁体字他慢慢看也能勉强辨认,可要长篇阅读还得狠下功夫熟悉。左右纪虎大字不识,他这半文盲也不怕露馅,便索性丢下书信,对李良道:“咱认字还不多,信中内容你就直接说说大概吧。” “卑下草草看过,书信多来自中丘郡望卢氏,当然,执笔者均为一些外姓管事。看口气,厉飞鹰似乎受命于卢氏,其家眷也在卢氏族中定居,显然,飞鹰贼当属卢氏暗藏力量。”丝毫不觉自己所说的多么惊人,李良不以为意道,“其实信里也无特别,无非让厉飞鹰替卢氏清些对头,做些脏活,抑或涉及些通风报信与钱粮武器的暗中交易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回 血腥批斗 “卑鄙!无耻!亏得老子还觉得他们士大夫德高望重,简直衣冠禽兽...”飞鹰寨聚义厅,不待李良简述完书信内容,已有性烈的军官拍案骂道。非是个别,得知郡望卢氏竟是飞鹰贼的幕后东家,厅中众人大都怒形于色,斥骂不已。 想想也是,飞鹰贼算不得实力雄厚,能作恶十余年而不灭,没有官方保护伞如何可能?这里多是纪泽从底层军民中拔擢出的军官,乍闻如此内幕,心中不平可想而知。然而,其中也有郝勇等混过游侠的寥寥几人对此无动于衷,似乎,这等官匪勾结甚至官匪一家的所谓惊闻,在一定范围内早就稀疏寻常了。 念及飞鹰贼的斑斑劣迹,纪泽同样义愤填膺。这卢氏是中丘郡屈指可数的百年士族,族人多有在郡县乃至州府中任职,交往贼匪也就罢了,毕竟哪里都有阳光普照不到的地方,可卢氏竟还直接掌控着如此罪恶滔天的匪帮,所谓的礼义廉耻怎么也不该虚假如斯啊!再看看李良与郝勇几人不以为怪的表情,这类士族豪门显然远不止一两家,纪泽甚至没了斥骂的力气,只余深深的沮丧,谁叫这等大晋积弊根本不是他目下有资格去修剪的呢? “好了,我等尚且前途叵测,卢氏之事知道便好,就暂莫操心了,想那卢氏顾忌颜面,应不至为了飞鹰贼主动寻我等晦气,此节便先揭过吧。富诚(李良字),回头再审讯飞鹰二当家一番,确认粮食事项。”暗叹口气,纪泽待众人斥骂稍止,转移话题道,“此番告捷,血旗营共得贼俘百多口,诸位以为当如何处置?” “飞鹰贼心狠手辣,作恶多端,其暴行令人发指,还留之何益?不若悉数杀了!”赵剑第一个站起叫道。他满脸怒容,眼露寒光,显然适才寨中惨状仍令他余怒未消。 “对,该杀!”郝勇紧跟着说道,也是满脸杀机。方才许多人都见过寨奴与千人坑,看众人神色,赵剑、郝勇的意见也基本代表了血旗营上下的想法。 然而,坐在郝勇对面的孙鹏却反对道:“飞鹰贼的确该死,但杀俘不祥,不利日后作战。且统领大人适才已承诺缴械不杀,不可言而无信呀。左右血旗营方今立寨,诸多事项正缺劳力,不妨暂将贼俘充为苦役。” 孙鹏的话说得大家面色一僵,这投降不杀只是为了减少战斗伤亡而说,可没几人把他当真。这年头没啥人道主义,杀俘虽然不好听,但几乎所有国家和军队都干过,更别说血旗营这等非法武装了。只是,孙鹏既然提了出来,涉及纪泽的信义问题,众人便不好说话了,只得将目光纷纷投向纪泽。 纪泽却是苦笑着踌躇不已。飞鹰贼的暴虐不下胡寇,他委实恨得咬牙切齿,欲杀之而后快。但是,孙鹏所言的确是他所忌,况且,贼俘毕竟不是胡人侵略者,不少人也罪不至死,作为一名习惯依法定罪的后世人,他可不愿凭借自身好恶,不分青红皂白一概斩杀,因为他明白,一旦开了头,血旗营恐将走上一条暴虐滥杀的不归路。 正冷场间,李良起身说道:“大人确曾说过血旗营不杀降者,然寨中男女寨奴却不需受此限制啊。我等不妨将贼俘交与他们处置,嘿嘿,是死是活,便看贼俘们自身报应了。” “好,好主意!”厅中众人眼前一亮,纷纷赞同。如此既解决了那些作恶多端的山贼,留下本性尚可的俘虏,又不至让纪泽与血旗营背上恶名。此举虽有取巧,但也勉强算说得通了,大厅中的尴尬气氛就此一散。 “好!就这么定了,后日上午全营观刑!”纪泽也一扫愁容,频频点头后拍案敲定。李良建议的不就是后世的批斗大会嘛,这种局面下委实可以一用,真难为他一名晋人也能临场想出来。难怪皇帝都喜欢远君子、亲小人,实在是佞臣比一根筋的君子们好用啊。 伴着商议,一顿大快朵颐完毕,天上恰时传来几声鹰啼,不久,科其塔手拿一张信笺,乐呵呵前来邀功,其上果然是马涛书写的平安回执。纪泽当即将科其塔单独拉入一间书房,许以升官发财,令其成立一支十人小组,专事飞鹰与飞奴的传信与培育。他还搜肠刮肚的转述了自己对后世培育信鸽所知的一鳞半爪,譬如高温孵化、室温培育、远亲优配、归巢特性等等。 次日一早,鉴于山中不净,血旗营由孙鹏率过半主力北向接应,并于当晚将临时营地的留守人员与物资顺利护送回飞鹰寨,山寨会师自有一番欢喜。手忙脚乱的食宿安顿过后,纪泽便时不我待的召集一干队级军官,尤其参军署骨干,商讨起血旗营的后续工作,譬如营寨扩建、人员整编、藏粮搬运、贼俘批斗,乃至凝聚人心... 十五日上午,阳光难得和煦,可飞鹰寨上下却肃杀一片。前寨校场,血旗营全营集结,于四周围成一圈。场地正中,汇聚着目光喷火的被释寨奴,经过两日的调养照顾,他们不论男女皆已精神许多。而他们的侧旁,则是百多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飞鹰贼俘,世道轮回,往日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此刻却如同蝼蚁,个个神情惊惶,瑟瑟发抖。 一身金甲披挂,纪泽面带寒霜,缓步上了校阅高台。环视一周,他扬声道:“天理昭昭,飞鹰贼作恶多端,为祸十余年,而今终被我血旗营剿灭。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贼首厉飞鹰已被战场枭首,然其帮凶亦当偿还其罪。今日,我血旗营在此公审批斗,便为此节!” 手指一干贼俘,纪泽怒声喝道:“尔等已战场请降,我血旗营自不杀俘。但尔等昔日罪孽滔天,所犯恶行却不可不惩,我血旗营便将尔等生死交与昔日受尔等欺凌之人。因果报应,天公地道,你等好自为之吧!” 场中贼俘顿时一阵骚动,更有人怒骂血旗营言而无信,自然,他们很快便被看押军卒拳脚镇压。纪泽视作未闻,接着手指场中一堆石头,转而对一众寨奴道:“诸位,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你等自行动手!然上天有好生之德,你等不可妄然杀戮,故对所有贼匪,均需诉其罪状方可惩戒,以示公允。且今日之后,幸免贼俘将被我血旗营赦免,过往之事一笔勾销,不得另行报复。” 言罢,纪泽一挥手,早有交代的两名血旗军卒当即压出飞鹰贼二当家,将其掷与校阅台前。二当家此时心胆俱丧,软成一滩,可怜巴巴的看着一帮先前任他欺压的寨奴,目露哀求,甚至已经屎尿齐流。场中的寨奴则是短暂的沉默,毕竟他们尚未适应翻身做主的感觉,对于从天而降的报仇机会一时尚还茫然无措。 “还我儿命来!”蓦地,在凄厉的叫声中,一个红衣女子最先冲出,抓起一块石头就拼命砸向二当家。这就像一根点爆炸药的导火索,场面一下子沸腾起来,一帮曾经的绵羊瞬时化作一头头恶狼,扑向场中的二当家,拳打脚踢石头砸,嘴咬手抓扯头发,乱作一团,就连维持秩序的血旗军卒也被拥乱的人群推开老远。惊叫声、哀嚎声、祈求声、呻吟声,更有歇斯底里的惨笑声,霎时响彻飞鹰岭。 众寨奴对二当家下手毫不容情,很快他便寂静无声,待到众寨奴散开,场中只余下了一滩肉泥。校阅台上,纪泽不免暗叹。昨日审讯,二当家相当配合,虽未能给出更多钱粮,却也交代了飞鹰贼的诸多细节;由其交代可见,智谋也好,诡计也罢,这厮作为狗头军师的确颇有才能,绝对属于血旗营目前紧缺。只可惜,寒门出身的他昔日仕途屡屡受挫,甚至被诬入狱,从而愤世嫉俗、性情乖戾,以至于主动从贼为虎作伥,欠下累累血债,标榜正义的血旗营委实不好保下他留用。 随着纪泽再次挥手,血旗军卒又扑入贼俘群,这次是拖出四人分置于校场四角。此时,寨奴们稍有发泄,略微冷静,在血旗营的控制下已经恢复秩序,也就按照纪泽的要求,分四块场地,先是揭发批判,之后才根据罪状对贼俘或打或杀。 在上千血旗兵众的注目下,充斥血腥的批斗公审就此顺利进行。见此,纪泽将会场主持交给马涛,自己却默然离开校场。他也搞不清自己此刻的心绪,有惩治恶人的畅快,有相助良善的欣慰,有从事杀戮的抵触,也有掌握他人生死的暗爽,只是,却再无一颗安宁平和的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回 稳寨固防 飞鹰前寨,喧嚣声持续了很久,直到日当正午,才渐渐安静。当纪泽再次来到广场,批斗业已结束,血腥的现场也已被清理。原本一百五十余飞鹰贼俘,罪大恶极者皆被处死,仅余八十多劣迹颇轻者得以幸免,却也各个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大仇得报的寨奴百姓们则神情各异,有兴奋、有悲伤、有轻松,也有茫然。 “俺韩二愣本也苦哈哈出身,为了混顿饱饭入了飞鹰寨,却给厉飞鹰当起了帮凶,转过头来迫害相亲们,俺忘了本,俺不是人呀,俺给相亲们磕头赔罪了...”校阅高台上,作为幸存贼俘的代表之一,韩二愣冲着场中寨奴磕头连连,正在声泪俱下的当众忏悔。 自然,这些都出自事前安排。纪泽等人早便遴选了数名据了解劣迹较轻的贼俘予以个别改造教导,批斗中也刻意安排他们在寨奴们业已手软的后半程再行过场。只不过,这韩二愣能忏悔到跪地磕头的地步,已是出了剧目范围,除非他有影帝水准,想来应是真心悔过了。 必须承认,批斗自省这等在后世和平年代已被看做形式主义的做法,放这里却效果斐然。至批斗收场,不论幸免贼俘,还是获救寨奴,抑或新投难民,都受到了一次强烈的心灵冲击。就连屡经浴血洗礼的血旗军卒们也同样深受触动,至少据纪泽观察,他们身上更多了一份傲然,一份满足,一份荣誉感。 群情激荡,气氛可用,正适人心凝聚。纪泽顺势安排人员另地升起堆堆篝火,取出寨中上好酒食,举办一场庆功兼立寨大宴。参宴人员也包括了方得幸免的那些飞鹰贼俘,明里是纪泽之前允诺的批斗后既往不究,实则是纪某人看中了这批贼俘的不菲战力。与其将他们打为苦役严加看管,倒不如一视同仁笼络收编。故而在宴会准备期间,纪某人不无虚伪的随着一干医师,亲自给幸存贼俘们包扎起了伤口,倒让这群别无可去的家伙渐渐动了依附之心。 “我宣布,飞鹰寨即日正式更名为雄鹰寨,往后这里便是我等共同的家园!来,弟兄们共饮一樽,今日要可劲的吃好喝好!”正午时分,纪泽用粗豪的嗓音开启大宴,也开启了飞鹰岭与血旗营的崭新篇章。 论功行赏,弹冠相庆,大快朵颐,众人围坐篝火,从正午热闹到入夜,也算血旗营流亡大半月来的一次放松。期间,自也少不了纪泽与参军署诸人刻意引导下的忆苦思甜。由于贼俘、寨奴、难民以及血旗军卒今日都处于心理激荡的状态,今次忆苦思甜的效果甚佳,场中有山贼的忏悔,有寨奴的控诉,也有血旗营士卒的感慨,而融入血旗营抱团取火则在不觉间成为一种思想共识。 “除暴安良!共建桃源!“除暴安良!共建桃源...”月下的飞鹰岭,伴着酒香肉香,回荡起激昂的嘶吼。当幸存的多数贼俘也在酒精刺激下,从众高喊着半天前自己所痛恨的口号时,这次庆功大宴终得功德圆满。 确立了营寨,收拢了人心,但距离踏实安乐还天差地远。第二日上午,纪泽便对全寨人员进行又一次整编。战兵序列扩为十队,既有的近卫、骑卫、步卫、尖峰四队作为主战力量基本未动,新设四队军卒各作他们的二队受其帮带节制,而伺候与女卫也正式扩编为五什的满编队。同时,原本的旗牌伍、宪兵伍也均扩编为什。 新入战兵皆从志愿长期留寨的勇壮中遴选,新增军官则近半从立功军卒中选任,近半仍由军卒们比斗产生。其中,七十名志愿留寨的幸免贼俘除了被彻底打散至各什各伍,待遇一视同仁,而作为千金买马骨的标杆,最有勇力的韩二愣甚至被直接任命为步卫二队的队率。 扣除近六百的血旗营主力,寨中余下六百多人则被分为民兵、工程与后勤三部,由有所扩充的参军署统一管理。血旗营如今不缺金钱物资,粮食慢慢搬运也不缺,当务之急就是扩寨建屋、安置过冬。这些事情细碎繁重,纪泽自认做不好,更不愿吃力不讨好的事必躬亲,便放权马涛,由参军署调度三部人员全权承担。 当然,血旗营之前流窜赵郡,大杀胡寇,狠狠得罪了幽并联军。他们一日不撤,纪泽就一日难安,也就不敢放松武备。故而,在河北罢兵之前,他与血旗营的重心仍在军事,不光主力战兵要全力训练,便是含有两男一女三支预备队的民兵部,也将只能半工半训。 纪泽并不知道,就在十月十五的昨天,返驾洛阳的晋惠帝顺应人心,已经下诏大赦天下,这自是河间王的关西阵营在表达休战意愿,也是司马越与王浚等山东阵营等待的罢兵契机。毕竟时将入冬,大家也打累了,需要一边喘息攒劲,一边通过政治博弈来稳定战果。当然,大赦的消息传到河北需要时间,而血旗营和他纪泽是否在幽并联军认同的大赦范围内,尚还两说呢。 整编当日的下午,也即占据飞鹰岭三天之后,不敢懈怠的纪泽便督促着血旗营上下步入正轨,训练的严格训练,劳作的辛勤劳作,已备不期而至的严峻考验。忙碌之间,两名都快被他遗忘的“客人”找上了他,正是赵雪与其老管事赵福。 今日的赵雪并未穿着获救那晚的锦衣裘袍,而是换了一套寻常民女的朴素打扮,也不知她是从哪淘来,但这并未影响她的闺秀气质,反更多了股邻家妹子的亲和感。身体康复且简单梳妆的她再无那晚的落魄,却见她面色粉里透红,秀目聪慧灵动,举止落落大方,青涩中带点妩媚,娴静里透些俏皮,论及相貌,纪泽见过的晋人女子中,也仅梅倩能与之相较。自然,梅倩因经历悲惨而坚毅冷面,更显成熟,同为二八年华的赵雪则青春灵动,更具少女的活泼,牡丹寒梅各有其美。 “呵呵,赵家女郎可好,这几日憋坏了吧?近来奔波辛苦,雄鹰寨又条件艰苦,委实招待不周啊。”略带欣赏的看了眼赵雪,纪泽随口寒暄道。赵雪漂亮不假,晋时已属待嫁年纪也不假,可在纪泽下意识里仍是后世的高中女生,不过是名爱耍小性子的小姑娘而已,纪泽还不至见色忘形。 “打搅大人了,只是,小女子有一事相求,不知大人可否应允?”赵雪淡笑道。眼前这位救命恩人目光坦诚,毫无其他男子看向自己的那种歧义,这令赵雪肯定对方品行之余,心底不知怎的却很不得劲,颇有操面镜子仔细照照的冲动,殊不知对方只是穿越时差尚未倒过来而已。 “哦,赵家女郎但说无妨。”纪泽和气道。想想自己将人家小姑娘拐入山中营地,随即便忙着攻打雄鹰寨将人家丢下没管,纪泽不免小有惭愧。 脑中闪过梅倩的飒爽英姿与钱惠的调度有方,自小聪颖却受限女儿身的赵雪眼中闪起小星星。谁说女子不如男,仅是没地施展而已,她没再客套,直言要求道:“小女子也想加入血旗营,除暴安良,共建桃源,还请大人应允!” 纪泽下巴掉地,自己渴望享受赵家少主人那样的封建人生而不得,这位赵大小姐却像传说中向往革命的知识新青年,放着好日子不过,屈尊降贵来投自己,这难道就是所谓的隔锅饭香吗? 纪泽可不想担上拐带未成年少女的罪名,他连连摆手,忙不迭道:“使不得,使不得,赵姑娘还请三思,我血旗营前途未卜,艰辛凶险,赵姑娘放着大好年华不去享受,何必来此荒山受苦?再说了,令尊令堂也定然不会应允的呀。” “大人昨日可是说过,欢迎任何有志者长留雄鹰寨,除暴安良,共建桃源,小女子略通诗书经史,还经营过族中生意,当不至给大人添乱。然大人不予考量便拒绝小女子加入,是觉得小女子养尊处优,吃不得苦,还是觉得小女子无才无德,会辱没血旗营威名?”赵雪顿时面显不满,言辞犀利道。要说她之前也觉自己有些率性冲动的话,如今看到纪某人躲瘟神般的拒绝,无名火顿起,她赵大小姐今个还就要冲动到底了。 这不是正在添乱嘛,纪泽立马头大如斗,他可是领教过这位小姑奶奶的伶牙俐齿,压根没敢与其争辩,至于别的方法,不能打不能骂的,他血旗营还想搭上赵家这条线,真就对这位赵大小姐无计可施。无奈之下,他求助般的看向随同赵雪的赵福,却见其脸色比自己还苦,心中顿时凉了半截,但犹不死心道:“赵管事,你看...” “女郎...”赵福弱弱开口,看架势显是早已屡屡受挫的节奏。 “福伯,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多说了。”赵雪断然道,“回头我书信一封,待时局允许,大人同意,你便下山返家吧。” “...”赵福垂头丧气,纪泽哑口无言,二人甫一开战便一同向赵雪举手投降。 别无他法,纪泽只得苦着脸道:“既然女郎如此坚持,那纪某便不再啰嗦,暂且将你收下,他日若觉不适,你还可离去,只需提前告知于我,纪某定不会为难。但是,入我血旗营期间,一切便需按我营规行事,凡事一视同仁,再无特殊!好了,想来你也颇具才学,便先入参军署,归属马参军调度,还有,注意改个化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回 乌桓少主 永兴元年,十月十八,巳时,晴,飞鹰岭外。 东往中丘的山道上,行有百余人,正是纪泽与他的两队近卫。两天过去,山寨诸项稳步推进,各有职司,纪泽便抽空外出一趟。一是送赵福出山,尽早与赵家沟通;二是前往入山口左近的王家寨,那是赵家一处药材收购点,囤有不少血旗营所需药材。当然,这些还不足令纪泽亲自出马,真正让他关心的是沿途地形,毕竟幽并联军万一不肯罢手,来犯雄鹰寨,此道乃最佳路径,自当提前亲身勘察。 “福老,你家女郎身娇体贵,又跳脱活泼,留在我雄鹰寨不是长久之计,有了闪失纪某可不好交代。此番回到赵家,你可得跟你家老爷夫人好好说说,设法劝她回去呀。”队伍中断,纪泽走近赵福,不无郑重道。他倒不是讨厌那位大小姐,恨不得祛之而后快,仅觉以赵雪的家境与个性,很难踏实留在雄鹰寨,这等不稳定因素还是少些的好。 “老爷夫人仅有女郎这一嫡女,自幼倍加宠爱,几乎难以管束,一时恐也无法规劝,还得烦劳大人些时日了。”赵福一脸愁容,勉强苦笑道,“哎,小老儿这趟回去,怕又少不了一顿挂落了。” 又!?纪泽一脑门黑线,这赵雪看来不止一次离家出走,真不让人省心啊。眼珠一转,他坏笑道:“要不谎称哪位长辈生了重病,诓她回家如何?” 赵福再度苦笑道:“此法以往已用过不止一次,怕难奏效啊。” 纪泽一个趔趄,心中已开始盘算回头如何偷偷设些绊子,将这小妮子累垮、吓倒、苦怕,直至自行卷铺盖走人。当然,那终归仅是件小事,他旋即转移话题道:“福老,中丘卢氏你可了解?与你赵家关系如何?” “那是本郡郡望,百年士族,族中曾有两千石大员,其家主正任本郡贼曹掾,实掌郡兵,位比昔年郡尉。其族在中丘盘根错节,几乎横行无忌。曾有一名郎中,与小老儿还颇熟稔,仅因拒绝一名卢氏恶少纳其女为妾,竟被那恶少当街打死。事后,那恶少竟反诬他那三年前过世的母亲乃郎中下药毒杀,非但不曾受惩,反获官府褒奖。”赵福挂上愤懑,口气不善道,“他卢氏咱赵家可高攀不起,能躲就躲,少受些压榨便是福气了。” “当街杀人,脱罪便罢,怎可再行褒奖?终归是一条人命,官府纵是胡来,面上如何周全啊?”认知底限再度被刷新,纪泽惊愕莫名,不由狐疑道。 赵福奇怪的瞥了纪泽一眼,随即呈了然状,不无耐心的解释道:“据说大人军户出身,看来不假,想是长居军中,对律法不甚了解。我大晋推崇孝道,父母为贼所杀者,子女杀贼报仇乃天经地义,非但无罪,反当大嘉褒奖,此律武帝年间便早有前例呀。” 被鄙视了,前生警察如今却成了无知法盲,纪泽大窘,忙岔开话题道:“卢氏如此嚣张不法,难道就没人记恨,你等这些家族屡受压榨,就不想掀翻卢氏吗?” 纪泽此言自是对卢氏不怀好意,不说卢氏如何可恨,自家灭了飞鹰贼,抢了飞鹰寨,其幕后东家卢氏恐难善罢甘休。虽碍于声誉,卢氏不该大张旗鼓报复,可谁知何时便给血旗营捅上一刀呢?先下手为强,若有机会,纪泽自不介意先阴卢氏一把,缴获书信的事情他不会告知赵福,可探探口风还是可以的。 岂料赵福顿显紧张,还下意识四望一眼,见左近只有纪泽与一名将往赵家的使者,这才苦着脸道:“还请大人慎言,我赵家只想安稳度日,偷偷抱怨两句还成,可没想过与卢氏敌对,这等事情更非小老儿胆敢嚼舌的呀。” “呵呵,赵家不乏族人在郡县为吏,自不愿对上卢氏,双方共利共赢,上下其手多好,纵有利益纠葛,比起同享富贵却不值一提了。”语带微喘,侧旁一人插言道,“凡事自有陈规,赵家这等宗族豪强,即便侥幸扳倒卢氏,也难借此获任一地主官,那是士族囊中之物,反而,若是赵家主动挑衅,即便卢氏政敌事后也多会打压赵家,谁叫他赵家不老实,竟敢忤逆士族呢?是以,非情不得已,赵家这类豪强庶族绝不会吃力不讨好,挑衅卢氏抑或其他士族。” 出言者名叫吴兰,儒生打扮,二十出头,身形消瘦,貌不其扬,本为山外一寒门小户,被飞鹰贼绑票后媳妇却卷光家产走了人,从而沦为寨奴,一无所有的他被救后志愿加入了血旗营。因其颇通经史,可算血旗营难得的一名文才,又是不引怀疑的本地人,此番便被纪泽遣往赵家进行首次沟通。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所谓士族政治,看来不仅官官相护,还士族相护啊?”纪泽恍然道。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大人一语中的呀!”语带激愤,吴兰不无感慨道,“士庶之别,国之章也。士族蒙荫祖上,下至一地县令,上至三公九卿,皆已为其把持,余者根本不得染指。寒门庶族,豪强大族者尚能充当佐官吏员,辅助士族统治地方,保证税负,自身亦可隳突乡里;似我等落魄寒门,虽有家学传承,但再是有才,最好也不过为人幕僚,抑或混一刀笔小吏,终归任人驱使,仅比无知小民多层脸面罢了。若然不满现状,妄图逾越,便难逃士族一致打压,哎...” 纪泽哑然,人性本私,族人官场互携乃是常情,但像如今这样,一群士大夫家族把持整个政权,且排除异己,世代相传,形成固化阶层,纵观历史也就魏晋风流时最甚了。事实上,翻翻《晋书》,列传七十回数百人物,除了孙恩、张昌等寥寥几个造反头子,能在晋史留下名号的哪个不是官n代。也无怪乎张斌、王猛等等汉家大才不顾数典忘祖,也要效力异族,倒过来征伐汉土了,统治阶层固化如斯,他们既不甘平凡,不当汉奸又如何出头? 一时沉默,纪泽已然息了挑唆暗算卢氏的念头,左右血旗营猫在飞鹰岭,吃了闷亏的卢氏也没啥办法。不过经这番交谈,纪泽也觉自己又是法盲又是半文盲的,对西晋认知太过肤浅。重生西晋已整整一月,之前都在流窜求生,如今有地落脚,他却需多花些精力接接地气了。于是,他挑起其他话题,不动声色的开始了天南地北的刻意了解。 翻山越岭,跨涧穿谷,观千山万壑,重峦叠嶂,巍巍太行自有雄奇。雄鹰寨出山约有山道七八十里,途中并无其他经年匪巢,仅有临时乱民三两股,自不敢骚扰百余全副武装的近卫,纪泽一行边走边看边聊,不觉间已过半程。突然,队伍中一阵惊呼,循着众人目光看去,东方遥远处隐有黑烟冲天升起。不待纪泽询问,赵福快步过来,面色凝重道:“那是王家寨方向,他们恐怕出事了...” 二十里外,烟起之处,正是一座依岭傍溪的山间村寨。此刻,茅屋倾焚,孩啼妇泣,人喊马嘶,北向寨门更已大开。门内一侧,一群中军装束的晋卒,以一名年近三旬的儒雅晋官为首,正弃兵卸甲,整齐排列着弯腰拱手,而他们所恭迎的,则是一群蜂拥驰入的乌桓胡骑。 “既是乞降,为何不跪?”胡骑中分出一队铁甲护卫,正**卫的金甲胡将踏马近前,冷然喝道。此人粗壮彪悍,铃眼圆瞪,杀气腾腾,整一副沙场猛将的派头。 “我等乃临阵倒戈,降便降了,却休得折辱我等!”儒雅军官身后,一名护卫模样的晋卒不忿道。 “嗖!”一声弦响,那军卒捂着脖颈挣扎两下,终是一头栽倒,指缝之间,鲜血顺着箭杆汩汩涌出。 “都跪下,这是命令!”那儒雅晋官一个激灵,忙颤声喝令其余晋卒道,充满祈求的目光却看向胡将身畔的一名随军汉官。 “丹沛少单于,石校尉乃渤海石氏之人,其人投诚于我家都督尚有大用,不妨留他些士人颜面,陈某也好周旋,呵呵。”眼底闪过讥嘲,那名陈姓汉官操着幽州口音,对胡将赔笑道。 “倒戈!士人!?骨气!?颜面!?哈哈哈...都给我绑了,但有异动者,格杀勿论!”那名乌桓胡将,也即少单于丹沛俯视唯一战力的石姓儒雅晋官,好一阵狂笑,语气中满是不屑,倒也未再坚持让其跪倒。 待一群胡骑冲将过去,顺利捆绑起投降晋卒,丹沛不再理会他们,将目光投向依旧杀声不断的寨内,却遥见一名黑甲老者灰发披散,重健狂舞,正带着数十披甲寨民呼喝酣战,他眼中顿时闪过兴奋。旋即,他催马扬刀,用乌桓语喝道:“弟兄们,那边还有群有骨气的汉民,让我等用钢刀去送勇士上路吧,哈哈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回 援手揽才 王家寨,依山傍溪,位于中丘郡西部山区,已立寨近百年。百余户寨民多为王姓同宗,主要以打猎、采药与种植药草为生,算不得有多富裕,却也温饱无忧。据传其第一代寨主为一名金盆洗手的江湖高手,故而此寨的寨民多会些拳脚枪棒,甚至还有暗劲武者,只因有着不得入世的组训,这里才籍籍无名。但左近知情的贼匪乃至官吏皆知这里的百姓强横抱团不好招惹,对其不是置若罔闻就是和善交好,时间长了,倒让王家寨在这匪乱猖獗的山区外缘,成了块交通歇脚的超然之地。 然而今天,这个安宁清平的山区村寨却经历了血火荼毒。血污斑斑,焦土残墙,熏烟袅袅,南北寨门处的木栅之上,更以一名浑身浴血的灰发老者居中,挂有数十具死不瞑目的寨民尸体,招引着一群老鸦在夕阳余辉中往复盘旋。反观村寨中央,篝火上十数口大锅蒸汽腾腾,伴着战马虺鸣,不时传出纵情肆意的笑闹声,那是侵略者在享受血色的晚餐。 此刻,寨后王家岭的半山腰,灌木中正有一群人在潜身窥视,各人的眼中均欲喷出火来。他们是纪泽一行,王家寨是纪泽内定与赵家交换情报与药材的中转地,下午见到烟起,他们便加快脚程赶来,孰料为时已晚,这里已尘埃落定。单看那行事手段,还有那数百战马,不用猜就知行凶者必是暴虐的胡骑。 王家寨已属山内,又不算富裕,怎会有大批胡骑来此,莫非与自家有关?纪泽心下狐疑,想想惨剧发生在白天,应有在外劳作的寨民幸免于难,或许也藏在此岭,为了解更多情况,他吩咐赵剑道:“复实,遣些麻利军卒,左近探查一下,看是否还有幸存寨民。小心些,莫要惊动下方胡寇。” 纪泽所料不差,没过多久,便听远处林间隐有短促的打斗之声,旋即有军卒来报,发现了几名寨民。纪泽连忙带人前去,在一片林间,他见到了一什严阵以待的近卫。二十丈外则对峙有几名青年山民,皆目光凶狠,持剑搭弓,身披似为藤条编制的灰黑护甲,其中一人的脚下还压着一名身披皮甲之人,不正是自家军卒吗? 纪泽眉头一皱,据说王家寨人强横,确非虚言。不待他开口发飙,赵福先一步跨出道:“王少寨主,莫要误会,快快放开,都是自己人。” “原来是福老,你怎会在此?这些又是什么人?”寨民中的一人跨前一步,沉声问道,同时挥了挥手,让同伴放开了被俘军卒。此人年方二十,隆眉大眼,虎背熊腰,好一条大汉,只是他此刻眼睛发红,一身煞气,说话硬邦邦的,显然心情极度恶劣。 对方显是王家寨人,突遭惨变心情可以理解,人既放了,纪泽也不再介意,为了拉近关系,甚至不打算隐瞒身份,他主动抱拳道:“某乃血旗营统领纪虎,贵寨惨遭厄运,纪某深表遗憾。不知壮士可否告知其间详情,若是有何难处,纪某或可相助一二。” “血旗营!?莫非你等便是起自赵郡,专门杀胡的血旗军好汉?而您就是那位嫉恶如仇又足智多谋的血旗军候?”那少寨主闻言惊问,目光则转向赵福。得到赵福的点头肯定,他顿时大喜,眼中爆发出兴奋的神采,抢步上前对着纪泽扑通跪倒道:“山野之人王麟,见过血旗军候!之前鲁莽,还请恕罪!” 自家字号如此管用,引得好汉迎头便拜,纪某人颇感自得,听赵福说过这位少寨主可是位年轻高手呀。但不待他上前搀扶并谦虚两句,那王麟已现出拜服的本意:“下方胡狗屠戮我寨近半百姓,其中不乏老幼,更还辱及遗体,禽兽不如!我等尚有勇壮数十,都说血旗军杀胡从不手软,但求大人助我等杀尽这干胡狗,为我族人报仇,我王家寨上下日后定当衔环以报!” 纪泽闻言一僵,他十分愿意向王家寨伸出援手,但却不包括搭上自家众多性命,去死拼山下胡寇呀。初估胡寇有近四百,己方又无法布置陷阱,想想周家庄院时胡寇的凶悍,纪泽怀疑便是自家十队战兵全在这里,杀下去也难稳胜。更何况胡寇最多在此地逗留一夜,根本不够雄鹰寨其他战兵保持战斗力的及时来援,凭借身边这百名近卫与数十勇壮,只怕反是去给人家送菜。 再有一点,胡寇纵该千刀万剐,但是,血旗营案底在身,好不容易逃亡入山,正该蒙声度日熬待幽并联军撤离,若在此大打出手露了行藏,岂非老寿星吃砒霜自行作死嘛?一边是杀胡安良伸张正义,一边是自家上千性命的安全,公义与现实果然常难两全啊。 心中犯难,纪泽手上倒也未停,扶起王麟道:“少寨主快快起来,还先说说事情始末如何?” 见纪泽并未直接答应,王麟眼中闪过失望,退一步恳求道:“在下也知让血旗军对战寨中胡骑太过强人所难,是以在下准备率族人夜袭,但求大人率军与山脚林间接应,不知大人可否答应?” 纪泽眉头一跳,夜袭可不像评书中说得那么容易,他自己之前也没少袭营,可那都趁敌方营寨空虚,且自身兵力占优才敢做的。山下胡寇屡经征战,明知有强悍寨民逃离,哪能不做防备,没准正盘算着设伏待袭呢。蓦的纪泽灵光一闪,王麟这分明是以身为饵诱敌夜伏的节奏呀。如此或能歼敌一部,自身则生死难料,可见其复仇心切,而轻忽间便能有此谋算,也足见其并非单纯莽夫了。这样一个人才,让其送死岂非可惜? 纪泽这一愣神,王麟就欲继续恳求,却听身后传来一个略显威严的声音:“子安(王麟字),起来吧。胡寇凶悍暴虐,且人多势众,莫要难为客人。” 来人话语随和,却隐带激将之意,纪泽循声看去,见前方草木分开,步履匆匆间,又来了几名寨民。为首出言者是位年近五旬的男子,虽发有微白且面带憔悴,却腰杆挺直,脚步轻盈,呼吸绵长,一看便非庸手。果然,据王麟起身介绍,此人是他的二堂叔,名叫王通,武艺高强,壮年时暗劲之内难有敌手,也是王家寨幸存族人的顶梁柱。 不知王麟是否故意抬高身价,反正纪泽被所谓的暗劲无敌震得直流口水,看向王通的眼睛都有点绿了。算上纪泽自己,血旗营如今才两名暗劲武人,这方面甚至不及太行山中的多家贼匪,纪泽当下不缺辎重兵甲,急不来军卒素质,最缺的正是高端战力。正值对方落难,若能将王通乃至王家寨一干武人拐回雄鹰寨,血旗营将可立即补上这一短板。 “胡狗猖狂肆虐,人人得而诛之!纪某与血旗营既然恰逢其会,便不能袖手旁观,定当不遗余力,调来援军,与贵寨上下同心协力,铲除胡狗!”寒暄之后,对着王家寨的真正话事人,纪泽没再含糊,当众大义凛然道。 有了企图,自需卖好,还有什么比击杀山下胡寇更显诚意的呢,纪某人的口风瞬间一百八十度调转,已对杀胡责无旁贷。有困难要上,没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他下定决心必须大杀一把。至于会否露了行藏招来大军征剿,与尽快壮大自身相比,未知的事情还是先放放吧。 “这,这,军候大人义薄云天,恩深义重,我王家寨上下无以为报,日后大人但有所命,定当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王通听得喜出望外,不无感慨道:“我王家寨往日交好山中绿林豪杰,今日有事遣人多方求救,迄今却杳无回音,反是大人萍水相逢竟能仗义拔刀,我那些罹难族人总算有望瞑目了啊。 “我血旗营如今已在山中攻占一处山寨,距此数十里,四百援兵最快也需明晨抵达,是以此前仅有随行百名军卒可用,敌众我寡,今夜只得零敲碎打,决战还需等待明日。”纪泽目光闪动,直报家底道,“不过,我军起自微末,虽有强兵,却少悍将,必要时还请王老等人出手。此外,既然动手,务必重创甚至全歼胡寇,届时我等均将惹恼幽并联军,贵方须得明白,这王家寨是待不下去了,当然,我血旗营是热烈欢迎贵方前往一歇的。” 血旗营竟已灭了一处山寨,其强悍令王通心中一凛,随即一喜,这样报仇更加有望了。为了借助血旗军雪恨,老于世故的王通听风辨味,果断表态道:“我寨尚有勇壮八十,另有可持弓者五六十,包括老夫在内,愿听大人随时调遣。至于战后,我等却要厚颜叨扰贵地了。” “王老爽快,纪某这就令人传信回山!”王通如此上道,纪泽大喜,立马拍板道。 见面后仅仅几句沟通,各怀目的的二人便不动声色的达成了共识,相见恨晚自不消说。旋即,纪泽写下一张命令,交给随行的科其塔,而不久之后,海东青便从林间另地飞起,展翅向西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回 唯一水源 王家岭半山腰,与纪泽达成共识,报仇有望的王通精神大振,这才想起抬手邀道,“还请大人带上众兄弟,随我往这边暂歇。我王家寨尚有近三百幸存族人,均在岭上山涧旁隐藏。呵呵,不去怕也不行,那可是此岭上下唯一一条水源。” 纪泽自无不可,随即传令两队近卫集结跟上。缓步等待间,他再次问出自己之前的疑惑:“王老,你王家寨偏居山中,也无重宝,怎会引来胡骑,还是如此之多?” 王通面上顿生恨色,几乎是咬牙切齿,他愤愤道出了事情经过。原来,五日前,有百多大汉来到王家寨外,要求入寨休息,寨民自不答应,但对方为首之人却自称石矩,为渤海石氏之人,并拿出一块玉佩,称王家寨欠石氏一个人情。信义为重,王家寨主确认玉佩之后,只得收留了这群人,随后才得知这是司马颖麾下的一众败兵。这群败兵堪称恶客,一住便赖着不走,且没少骚扰寨民甚至调戏妇女,双方数次有人动起拳脚,虽各有顾忌不曾真撕破脸,但隔阂与日俱增。 灾难始于今日上午,五百乌桓胡骑突然杀至,正是冲着石矩一行。胡寇暴虐已众所周知,池鱼之殃的王家寨人只得与石矩合作,各据南北寨门共同防御。岂料刚打退胡骑第一轮攻寨,石矩那厮不知是畏惧胡人凶威,还是不愿再没完没了的逃亡,竟在敌方二度招降下开门投降了,甚至不曾提前通知另一寨门的王家寨人。胡骑之前小有战损,入寨后立即将怒火发泄到不及逃离的寨民。可怜寨主带着近半壮年男子,为掩护一干年轻后辈与妇弱从后山逃离,只得拼死阻挡胡寇直至悉数战死。 给别人引来灾祸,更背信弃义将别人坑死,石矩此人果真不为人子,但若考虑到他作为士族子弟,根本就不将寨民看做同一类值得正视的人,这一切似乎就好解释了。经过出山一路上的“科普”,纪泽并未纠结终日嚷嚷着礼义廉耻的士族们为何言行不一至此,而是不无好奇的细问王通道:“你王家寨避世百年,本该与渤海石氏风马牛不相及,怎会欠下他们人情?” 王通黯然叹道:“此事我也曾问过寨主堂兄。那玉佩的确为本族信物,送出之人便是上任寨主,也是子安已经过世的爷爷。据堂兄回忆,大约四十年前,年轻好动的上任寨主曾经化名外出游历,不慎卷入一场官司差点丢命,幸被一名石氏士人搭救,感激之下便送了对方那块玉佩,以作日后报答人情的信物。哎,父债子偿,本天经地义,为何要连累无辜族民啊?” 纪泽却心下大震,渤海石氏出过开晋重臣石苞,千古富豪石崇,以及兵败平棘的石超,堪称西晋,王麟眼中逐渐放光,轻声问道,“先生莫非想从水源下手?” “或可避开巡察!?”吴兰一边叨叨一边点点头,脑中似乎仍在寻思如何完善计划。 心中渐有计较,纪泽却已先一步叫过躲开老远的赵福,笑呵呵道:“福老,赵家经营药材多年,总该有些无色无味的毒药存货吧,譬如含笑穿肠散、十步软骨香之类,砒霜也行,能否连夜给我运来十桶八桶?” “大人说笑了,我赵家只做本份生意,哪有那些害人物事?”赵福脸都绿了,连连摆手道。赵家有些毒药不假,可哪有用桶来盛的。再说了,赵福胆子虽小,却人老成精,岂能猜不出纪泽是要给谁下药,这是毒杀数百胡骑的手笔,便是有毒药他也不敢给,他哪敢让赵家扯上这等泼天干系呀。 纪泽面色一沉,故作生气的提出真实要求:“那巴豆之类总有吧?我要尽快!” 赵福一脑门黑线,咬紧牙关依旧摇头,他是赵家忠仆,且所有家当与亲人都在赵家,因赵雪之故他固然不敢得罪血旗营,但打死他也不敢擅自陷赵家于那等险地啊。这一下,纪泽是真的不爽了,好在,王通适时插言,他若有所思道:“大人,药物之事倒非定要烦劳他赵家...” “咳咳咳...二位既有办法,那小老儿有些内急,先行一步了,二位慢慢谈,呵呵。”王通话刚开头,赵福便出声打断道,旋即就欲离去,分明一副听都不听、绝不沾边的架势。 纪泽心下暗叹,从赵福也可略窥赵家的态度,自己之前有些想当然了,救女之恩与马贼共敌或许还不足让一家大族真与己方合作,甚至相比赵家一族的安危,一个赵雪也没那么重要。那么,无冤无仇的何必强人所难呢,自然,他自己似乎也该对双方合作再谨慎些,更无需赶着倒贴了。 略一沉吟,他叫住赵福,又招来吴兰,对二人道:“此地或有战事,济生(吴兰字)且留下助我参赞军事,此番便莫要前往赵家了。福老,我已寻到王老与少寨主,前方人多口杂,为你赵家计,你就莫要去见众多寨民了,天色已晚,不妨尽早绕道出山吧。我遣两名军卒护送你回程,若有书信或消息便交与他们带回。万望一路小心,对了,共抗马匪与日后购药之事,还请赵家主斟酌,纪某礼数不周,替我向其致歉。” 听得纪泽所言,赵福自是满口答应,他真的是想离这群胆大妄为的凶徒远些。吴兰则喜色一闪,他去赵家本仅代表血旗营首次沟通的一种诚意,功劳不大,还多少有着危险,如今纪泽改变主意,显然心中已将自己看得比赵家重要,这是重用的节奏呀。而一边的王麟,却已很有眼色的交代身旁寨民把紧口风了。 挑了两名可靠近卫换上便装,纪泽交代他们一路“贴身”护送赵福回家,想来路程的一日时间已够王家寨这边战毕。事实上这只是一种万全布置,赵雪加入血旗营,留在雄鹰寨,赵福与赵家至少短期内应当不会对血旗营不利,这也是他任由赵福返回的依凭。 待赵福离去,众人重新聚起,王通则讲出了药物来源。原来,左近山间广散着一种称为“十月青”的野草,其效用与巴豆相似,只是副作用过强,以往仅偶尔用于牲畜医治,自然,此时用它来对付胡寇禽兽倒也实至名归。就此,由吴兰首倡的一记损招新鲜出炉,并在众人的合谋下趋于完善。 当然,饮水投药仅是最重要的一环,却非全部,毕竟它杀不死人,药效也难保尽如人意,所以,众人又以其为主干,策划了更完备的系列方案。而会和了其余幸存寨民之后,一场针对山下胡寇的行动,随即在其头顶的岭上如火如荼的展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回 夜扰疲敌 月寒如水,风冷如刀,王家寨内,折腾一天的乌桓人逐渐消停。清晨出发入山,白日一场杀戮,入夜再发泄一番兽欲,他们的确累了。但不似以往得胜后那般松懈,在少单于丹沛的严令下,今夜他们颇为警惕,村寨内处处火光通明,尚余四百的有生战力,同拨值夜的兵卒便有百人之多。所以如此戒备,却因此寨的凶悍山民在白日拼杀中给他们留下了足够震撼,更糟的是,那帮悍民还走脱了过半。 本以为是群任打任杀的绵羊,孰料逼急了竟是那般的顽强凶悍。五六十颇善射猎与技击的山民,配上一种藤条编制的护甲,愣在重兵围攻之下,非但掩护撤退了过半寨民,还对乌桓精锐造成了超过自身数量的伤亡,其中那名最后战死的寨主,更在临死前将丹沛的亲卫长拼成重伤。若非有那个石矩软蛋开寨投降,他们乌桓人现在能否身处寨内且还两说。 “见过少单于!”火光通亮的村寨主道,一什乌桓巡卒齐齐单膝跪地,恭敬见礼,目光中不乏狂热。他们身前,二十铁甲精锐铿锵而过,中央拱卫的正是巡查营寨的丹沛。 “夜晚天寒,弟兄们就莫多礼了,起来吧,今夜辛苦些,明日出山后我包大家乐呵个够!哈哈...”朗声鼓励几句,丹沛大笑着离去。但转脸后他的笑容很快收敛,不复寻常表现出的粗犷,转而一片阴沉。 作为羯朱极看重的第二子,辽西乌桓的少单于之一,丹沛是个有野心的人,是以他极为看重军功,尤其是王浚所在意的军功。原本,征剿石矩这点所谓的成都王潜伏余孽是无需他亲自出动的,但眼见班师在即,颇觉收获不足的他便抢下了这个差事。然而,加上试探攻寨时的损失,此战他竟付出了百多人的伤亡,这里的都非普通族民,而是他丹沛的直属精锐,它日抢班争位的依凭,相比歼灭百多晋军的战功,损失委实太过,他怎不心痛。甚至,他已后悔自己走这一趟了。 丹沛今晚将村寨搞得灯火通明,戒备森严,就是希望那帮山民知难而退,别来生事。并非丹沛怕了那帮颇通武艺的山民,个人技击面对精锐军阵作用寥寥,对方那位据称暗劲顶峰的寨主,单打独斗胜过乌桓军中任意一人,可今日直至战死也仅拖了七八人垫背而已。丹沛顾忌的是己方再有伤损,汉人数千万,杀再多与他何益,他现在根本不想再与那帮山民做无谓纠缠,只想明日率队顺利出山。 巡视一圈,丹沛回到住处,也即王家寨主的故宅。不像许多胡人头领,他的卧房内并无被掳女子陪寝。丹沛虽纵容部下酒色财气,自身战时却从不酗酒贪色,宽待属下而严于律己,这也是他获取部下拥戴的一贯手段。然而此刻,瞥见本是亲卫长警戒的位置换了别人,他很有一股发泄的冲动,泼了一脸冷水犹自不足,他在房内憋闷的转了好几圈,最后狠狠将一张案几踢翻,继而抱脚龇牙吸了好一会冷气,总算能心平气和的躺下睡了。 二更时分,丹沛迷迷糊糊睡去,可没等做梦,他便又被外面的呼喝嘈杂声惊醒。皱眉一跃而起,抓起弯刀出了房,丹沛立刻被一众铁甲亲卫团团护住,不需他喝问,便有亲卫禀道:“少单于,有人从西北角偷寨袭营,约摸二十多人,看衣甲似为白日所逃山民,芒托百夫长已率值夜军卒前去围杀!” “二十多人?自不量力,简直找死!随我去看看!”丹沛嗤笑,边骂边穿戴上铠甲,带上一众亲卫赶往杀声传来的方向。 出院没走几步,前方的喊杀声便已逐渐停歇,倒是各处营房帐篷中的嘈杂声渐起。丹沛心下冷笑,对左右得意道:“那帮山民真是不知死活,我丹沛营寨戒备森严,岂可随便偷袭?哼,这下都送命在我乌桓人刀下了吧,除了打搅我等睡觉,还有何用?哼,山里躲着不好吗?哈哈...” 然而,像是专门打脸,未等丹沛收住笑声,那名叫做芒托的值夜百夫长便一脸苦瘪的迎来,气急败坏的跪禀道:“少单于,那帮山民太滑,偷袭了一把巡卒就跑,没等我集起人马,便已退入后方山中了。属下请命前去追击!” “废物!反应为何如此之慢,早干嘛去了?黑灯瞎火,岭上地形又不熟,还如何去追?好了,说说双方战损!”丹沛斥骂道,虽当众失了面子,他却也不至犯傻。 “我方折了十五六人。”芒托低下脑袋,声音渐小道,“敌方、敌方、敌方逃得太快,不曾留下一人。卑下无能,请少单于治罪!” “什么!?”丹沛顿时火冒三丈,上前对芒托挥鞭就打。一通劈头盖脸之后,丹沛倒也很快冷静下来,那帮山民颇通武艺,若是零敲碎打一击便走,己方不及成阵围攻,零散拼杀还真就难以奈何,倒也不能全怪部下无能。丹沛也只能腹诽这帮山民的零星骚扰为鼠辈行径了。 这时,已有乌桓兵卒陆续走出营房帐篷,探头询问出了何事。见此,丹沛只得无奈的挥挥手道:“传令下去,众军继续休息,我等也回去吧。芒托,罚你一天不得用饭,接下值夜仔细些,若敢再有闪失,哼...” 怏怏的,丹沛重新回房休息,而巡卒之外的一众胡寇们也随之再度卧倒睡觉,自然少不了一番辗转折腾。而山下胡营惊扰不安之时,半山腰上,纪泽则带着他的近卫队伍,乐呵呵的迎上了王通为首的一众人。 适才,正是王通亲率二十多王家寨精干勇壮入寨袭扰,另有百多善射寨民由王麟率领在外埋伏掩护。血旗营大部则伏于更后的山腰,仅由钱波带上二十多善射军卒,换了装束参与寨外埋伏。这倒非纪泽一味保存实力,实是不能让胡寇提前知晓王家寨另有援兵。 之所以不图战果的夜袭骚扰,一为适时掩护溪水投药,一为最大限度疲惫胡寇以助药效发作。如今小有斩获却无甚伤损,计划完美推进,众人自有一番欢喜。当然,扰敌好梦之余,己方也须养好精神,故而稍作说笑之后,一众人随即设下岗哨,择地与山下胡寇赛起了酣睡。 三更天,王通等二十余人再度出马,凭借对王家岭的熟悉,他们这次悄然潜伏到了王家寨的西南角。,等到一什乌桓巡卒转至附近,他们故技重施,先是一轮弓箭射翻这什巡卒,随即象征性的冲入寨中杀上几名就近兵卒,继而扭头就逃。 以王通等人的武艺和箭术,这番偷袭得手仅废了半盏茶功夫,但这批乌桓人也确精锐,更有芒托的教训在前,新一轮的值夜百夫长愣带着六七十乌桓兵卒碾着追了出来。可惜,杀气腾腾的他们尚不及发泄愤怒,便当头迎上了王麟等人的箭雨发威。黑灯瞎火的林中,根本连敌人在哪都搞不清,乌桓人只得丢下二三十具尸体,灰头土脸的退回营寨。 又一轮夜袭骚扰顺利实施,且不说胡营上下被二度搅扰后的憋屈愤怒与警戒部署,山腰上的血旗营与王家寨上下自有另一番欢喜。不过,赞誉鼓劲之余,纪某人却将灼灼目光死死盯向了王通等袭寨之人的护甲。 那些是由藤条编制的护甲,色泽灰黑,貌不其扬。坦白说,之前纪泽只当王家寨人寒酸,置不起上好铠甲,只得寻些山中藤条将就着做些防护,甚至已动了回头送批皮甲来拉拢对方的心思。但如今见到二十多人再度去而复返,无一折损,仅有几人腿臂中箭受伤,刚才胡寇虽反应不及未能围攻,却至少有六七十兵卒用箭矢一路“礼送”呀。纪泽可不认为乌桓人的弓箭不够狠准,那只有一种解释,他纪某人之前走眼了。 当然,这种护甲应是王家寨的一项秘密,眼下正值合作杀胡,可不是探究谋取之时。纪某人姑且收起贪婪的目光,与众人简单交流一番,就欲暂罢休息,这时却来了一条喜讯,雄鹰寨的援兵到了。除了尖峰一、二队留寨守卫,血旗营其余战兵,以及两队预备民兵共四百余人,接到飞鹰传信后连夜赶路,终于提前抵达了王家岭。 大军到了,腰杆硬了,纪泽倒未嚣张,而是安排两寨作战主力安心休息。到了四更天与五更天,依旧按照计划骚扰胡营,但这两次他未让人再度袭营,仅令两寨的百姓与民兵百多人在岭上鼓噪呐喊,间或丢几块石头听响,反显谨慎了。 只倒霉乌桓上下,二度被袭后已是怨声载道,丹沛更将值夜兵卒增至半数,就待好生教训一下那帮不知死活的山民。怎奈接下来人家光喊不练了,一众胡骑又不敢摸黑上山找不痛快,只得揉着困色的眼睛,仰头借着月色,连夜欣赏起王家岭的雄奇峰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回 你来我往 “大人,醒醒,有新情况了。”时近卯时,正在小睡的纪泽被值夜的近卫队副张银唤醒。他恍然一惊,忙一咕噜爬起,猛揉眼睛道:“出了何事?山下胡寇有动作了吗?” “没有,呵呵,应是好事。大人,咱们又有援兵到了,王老正在迎接来人,也请大人过去叙话呢。”张银一边协助纪泽系甲,一边说明道,“据说是西南六十里的摩云寨,来了两百七八十号人,由大当家夏山虎亲自带队。” 摩云寨?不想真有绿林人物敢来协助王家寨对付乌桓军,纪泽眉头一皱,他刚入太行不久,只隐隐听说过有这么一家悍匪的字号,按位置当属魏郡范围,对其基本一无所知。算算时间和距离,王家寨遣人求援到摩云寨整兵赶来,对方倒也不曾拖延,应是赶着来救援的。只是,如今既定计划若成,血旗营并不需要援兵,分些战利品倒是无妨,只盼这夏山虎容易相处,莫来添乱,更莫与自家抢夺王家寨人。转瞬之间,纪某人已将心中的小算盘拨得啪嗒作响。 “呵呵,纪大人来了,老朽介绍一下,这位是夏山虎,摩云寨的豪杰,我王家寨的挚友!”小行一阵,前方火光下传来王通的招呼,听音颇为愉悦。与他一道迎上来的,还有一名三旬上下的魁伟大汉,剑眉虎目,狮鼻阔口,颇一副桀骜粗犷的牛叉形象。 “你就是血旗将军纪虎?俺夏山虎最讨厌官军中人,还有那些假仁假义的司马诸王,但你却除外,能斩杀那么多胡狗,俺夏山虎倒是佩服的紧!”夏山虎边拱手寒暄边好奇的打量一番纪泽,旋即话锋一转道,“不过,俺看你不像传言那般厉害呀,要不,咱俩都是虎,干脆切磋一场?” 眼前这厮身高九尺,宽肩窄腰,中气充沛,分明是个练家子高手,纪泽可不愿没事找不痛快,不由脑门一紧,却未在意血旗将军这个称呼。好在王通与夏山虎颇为熟稔,及时圆场道:“山虎,纪大人是统兵作战的智将,可不像你我只懂打打杀杀。大战在即,你就莫要多事了,手痒也等日后再说吧。纪大人,还请莫与山虎计较,他就这好斗的脾气,看谁顺眼都想先打上一场,呵呵。” 顺眼先打一场,不顺眼就该杀上一场了,也真亏这厮能坐稳摩云寨,纪泽暗自腹诽,面上则拱手笑道:“夏寨主英雄了得,纪某就不献丑了。大战在即,夏寨主若是有意,不妨你我双方比比此战杀胡人数吧。” “呃...你人马是俺两倍,俺可不比,俺有自知之明。”夏山虎闻言一阵气结,立即转移话题,咬牙沉声道:“是了,大战在即,俺昔日落难,王家寨对俺有救命之恩,此番过来是要替王老寨主报仇的。纪大人,你是智将,如何作战俺听你安排,咱们通力合作,俺夏山虎不求别的,只要将山下这干胡狗杀光!” 好一个“智将”,又被鄙视了。纪某人虽然喜欢躲在阵后当智将,却不愿被人这般称呼。好吧,文不成武不就的,他这穿越人士也快习惯被鄙视了。好在这夏山虎虽对他不客气,在战事上却颇为配合,纪泽便也和气道:“夏当家谦虚了,时间不多,不妨先安排贵寨弟兄们小作休息,你我与王老再行细商作战细节...” “当当当...”“砰砰砰...”“帮帮帮...”“杀啊!杀啊!杀啊...”卯时二刻,就在胡寇上下昏昏浅睡之际,王家岭再度爆发出震天声响。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纪泽一方发起了此夜最后一次骚扰,也是最为声势浩大的一次骚扰。山岭之上,喊杀声,梆子声,瓦棚声,铜锣声,声震十里,更震遍了王家寨,震醒了所有浑浑噩噩的乌桓胡寇。 “妈的,都第几回了,有完没完?还叫不叫人睡了,有种下来啊...”营寨内,此起彼伏的乌桓喝骂从各处营房帐篷传出,更有憋气不过的乌桓兵卒,那青幽幽的正是寨民们连夜收集十月青并研磨配制出的药汁了。 王家岭半山腰,迎上成功投药归来的王麟,纪泽哈哈笑道:“子安辛苦,投药顺利得手,可是立了大功啊!如今我等只待胡狗早间一齐饮水开饭了,这一阵就闹他至天明,届时胡狗不堪其扰,也该急着用饭出山了。嘿嘿,我等想来无需等待太久,嘿嘿。” “王某可不敢居功,还是大人高明,一环扣一环,我等得胜可期啊。或因计划顺利,复仇有望,王麟难得挂起笑容,不无调侃道,“只不知大人缘何不时盯住在下,且目光热切异常,委实令在下心慌啊。” 馋相太过明显,被人洞悉了。纪某人讪笑着摸摸鼻子,继而手指王麟身上护甲,故作好奇道:“子安说笑了,纪某只是奇怪你这护甲,其看似仅由山藤所编,防护竟出人意料,却不知有何讲究?” 王麟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倒未像纪泽想象那般遮掩,而是不无自豪道:“此甲制法乃先祖传下,据说来自西蜀。其防御却是颇佳,远胜皮甲,仅比铁甲略逊,却比铁甲轻盈得多。不过,此甲虽原料易得,制作过程却很繁复,单套成甲须得三年往上,期间人工所废良多,是以我族也就保有百套上下而已。” 西蜀?藤甲兵!?纪泽蓦的灵光一闪,差点没扇自己一巴掌,这多半是三国演义中西南蛮族所用的藤甲了,纵有出入也当相差不多。这种藤甲坚固质轻,可算性价极佳的量产型宝甲,只笑自己之前竟然当它是寒酸物事,真是过宝山而不识啊。 同一时刻,王家岭下,被寨中起火搞得一个头两个大,满腹憋闷的丹沛只想拔刀将岭上那群跳蚤鼠辈一个个剁成八瓣,哪还想到其中连环有计,自没心思提防什么水源。不过,他丹沛也非好欺负的,野蛮人也有野蛮的道道。看着各处升腾的火光,他心念一动,再伸手感受一下风向,不由狰狞一笑,放火他最喜欢了,不如大家一起烧个热闹吧! 随即,在丹沛的命令下,胡寇们也不睡了,打起精神集体发射火矢,目标则是山脚上下的败叶枯草。初冬天干物燥,草木枯黄,正是放火烧荒好时节,纪泽与丹沛这对敌首如此默契,岭下放火配合岭上丢火,兼而火借风势,王家岭就此迎来了数百年来的最大一场火劫,只苦了王家寨人的秀美家园。 “着火了,胡狗也放火了,山火压不住了,快退啊!”就在纪某人仍在谈笑风生的时候,山腰低处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听声来自抵近山脚的一群扰敌寨民。而伴随惊呼的,则是山岭下方明显增强且不断上移的火光,以及身周渐感灼热的空气,更有一窝蜂逃上山来的扰敌寨民。 怎会这样,搞乌龙嘛!己方仅是点火骚扰,胡寇却还以放火烧山,反坑了己方,胡寇也有高人啊!局势突变,非坑敌不舒服斯基一时有点发蒙,本在掌控中的剧本居然瞬息翻转,他顾不得与丹沛惺惺相惜,忙拍拍脑袋,苦思是否能扑灭山火,是否可以构筑隔离带? 好吧,想多了,大火正不急不慢却坚定不移的蔓延,漫山遍野到处都有树木枯草,哪里来得及除草砍树搞隔离带?顷刻之后,纪某人确定已经无力回天,立即放弃所有矜持,下意识的转身就逃。不过,逃了几步,他发现火势尚不算迅猛,总算想起自己是有职务的人,这才很负责任的按停了自己的腿脚,转而跳上一块大石,一边疏散左近军卒,一边大吼道:“撤!全部撤往后山,别拥挤,都来得及!赵剑,通知各队,叫醒修整军卒,立刻撤退!” 一边的王麟反应也不慢,同样寻了个高处,呼喝着指挥王家寨百姓们相互协助有序撤离,但他的声音中显然带上了点哭腔,这里毕竟是他王家寨的后园啊。而且,他比纪某人还多了项麻烦,也即手忙脚乱的脱下那套方才令他牛得不行的藤甲。一时间,王家岭上,喊声喧嚣,人影急窜,好一场大火驱赶下的豕突狼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回 药翻胡寇 烈焰熊熊,火光冲天,山清水秀的王家岭遭遇了百年火劫,彻底烧光无可避免。太行山区的火光通明甚至提前带来了中丘郡的黎明,不知有多少局外人为此惊叹,也不知有多少知情人为之胆寒。至少,连夜赶归赵家的赵福看到火光之后,速度再提了三分。 伴着火光,王家岭上的所有人,包括骚扰胡营的寨民与养精蓄锐的三方主力,都仓惶逃离了王家岭,奔至其西的另一山头,并急急布置了隔离火线。所幸的是,丹沛放火烧山只是临机泄愤之举,更不知已有重兵隐藏,出于夜黑路生之故,其并未配以进一步军事动作,总算没给一众人再狠插一刀。 擦擦脸上黑灰,纪泽不无心悸的望了眼王家岭的冲天火光,犹自背脊生寒,震撼不已。所谓水火无情,军情瞬息万变,战局发展从不以某方主观意愿为转移,等等等,诸多警句格言在纪泽脑海闪过,不得不说,这场近似乌龙的经历教训,绝对有助其坑敌之路的稳健发展。 不久,三方损失被清点汇总,结果还算差强人意,除了数名王家寨百姓不幸葬身火海,其他倒无实质折损,毕竟大火爆发之初便被察觉,其蔓延也非太过迅猛。对三方而言,这一着小挫基本仅算略折士气的虚惊一场,唯一可忧的是如今被祛离王家岭,等于已失主动。火势如此之大,敌方若觉不适而直接撤离王家寨,那己方别说能否对抗四百未被药倒的胡寇,怕连能否追上都是个问题。 事到如今,原本直接杀下王家岭突击胡寇的方案只能取消。经纪泽、王通与夏山虎三方紧急商议,众人决定兵分两股。王家寨距山外尚有十来里,出山有南北两条山道,北面一条山道相对宽阔平坦,胡骑出山多会通行此道。血旗营将率先绕路截住北道,或截击胡寇或回逼王家寨视机而动,摩云寨与王家寨人少,则合兵一股负责南道,双方升烟为号互为驰援。 人老成精,王通最后还以向导为名,让王麟与数名王家寨好手随血旗营同行,隐有取信和协助之意,纪泽自然含笑应允。简单修整饮食之后,留下王家寨老弱自行隐藏,两路人马分头下山。不过,瞥见王麟几人依旧只敢提着藤甲行路,纪泽不禁窃笑了一把,更将这怕火藤甲彻底确定为西南蛮族的那一款。 行有大半时辰,血旗营绕道抵达了王家寨东北四五里外的一处山梁,下方便是出山要道。据探哨监视,胡寇迄今依旧留在王家寨内不曾离去,纪泽总算松了口气,不作死就不会死,胡寇烧山毁林,造孽无穷,完事后竟不赶紧跑路走人,反留下欣赏杰作,分明是等喝药水的节奏呀。他忙下令己方兵卒分驻山道两侧林中,边休息边设伏等待,心中则在盼望着胡寇晚点再来,最好每人都喝饱水药性完全发作再说。 或许今日的黄历适于兵事,纪泽得以心想事成,直到午时,王家岭的大火都差不多熄了,胡寇始终不曾露面,南方也未见有狼烟升起。这下倒换成纪泽自己着急了,王家岭这场大火定然惊动了山外官府,他们当知晓五百胡骑入山来此,谁知官府是否会派兵前来添乱? 嗯,什么味?怎么有点臭?正焦急间,纪泽鼻子一抽,顿觉不好。瞥眼左右好一群近卫,实在看不出是谁闷声干的,纪泽只得嘟囔着非礼勿视,换了个位置歇脚,可谁知臭味不减,甚至味道更重了。这一下,纪泽整个人都不好了,忙又换了更远的一个位置,但结果依旧。 “妈的,谁放的,这么臭!不会自个一边躲着放吗,还有公德心没?”也是这时,林间有脾气大的军卒抱怨道,倒像说出了纪泽的心声。谁知由其开头之后,随即有更多人跟着出言抱怨,整个林间竟都变得嗡嗡一片。 伸手感受一下风向,是难得的南风,这里正处王家寨的下风方向,纪泽若有所悟,就欲派人核查,却见一个蒙面军卒,准确说是用湿布蒙住口鼻的军卒,一溜烟的从王家寨方向跑来,细看身形不正是绿猴儿嘛。再无疑问,饮水下药这一关键损招终归还是成了。想来辅以一夜无眠导致的虚弱,十月青药效强烈发作了,胡寇们定在集体腹泻,且还绝非一般意义上的腹泻。 绿猴儿的消息证实了纪泽的判断,王家寨的胡寇已经撤回寨外巡哨,兵卒悉数上了寨墙,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只是,他们基本没谁挺直腰的,不时还有人冲下寨墙,回来得却慢慢吞吞,似乎爬个梯子都费劲,而且,那里的气味更是臭得惊天动地。 “哈哈哈...咳咳...呕...呕...”纪泽顿时得意大笑,但旋即便一阵恶心干呕。这王家寨里的胡寇拉肚子该拉到什么程度,连五里之外的空气都臭成了这样啊! 趁他病、要他命,还有什么战斗能比这般更令人心旷神怡呢?没啥好说的,纪泽当即整顿兵马,打起血旗,浩浩荡荡的率众杀向王家寨,却也没忘留下大量伺候,以监视山外方向的军情。当然,南去攻寨的每名军卒,也都没忘紧急整块湿布戴上。 然而,残酷的事实再度教育纪泽,战局发展从不以某一方的主观意愿为转移。当他率军兴冲冲兵临寨下的时候,面对前方寨墙上的情景,纪泽傻了,旋即目眦欲裂,义愤填膺。而他的队伍则在一片沉默之后,爆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怒骂。因为,此刻寨墙上竟然推出了二十多名双手被缚的年轻女子,皆汉家装束,大多衣衫撕裂,有的甚至露出大片肌肤,而她们的脖子上,则被清一色的架上了钢刀。 不消说,这些女子定是昨日寨破后不及逃走的王家寨民女,受尽胡寇凌辱之后,竟还在这营寨攻防的关键时刻,被胡寇用来当做人质,甚或人肉盾牌,这叫他血旗营如何攻杀胡寇,踏着王家寨无辜民女的尸体前进吗?传说中的卑劣情节成为残酷现实,纪泽猛一阵头晕目眩,自己就够无耻的了,敌方胡人竟更没节操,他甚至很想抬头问天,这个世界到底还有没下限? 纪泽这方义愤填膺,殊不知此刻有人比他们还要怒火滔天。王家寨东方一道山梁上,病恹恹的丹沛正死死盯着下方那面血旗,恨不得将牙齿咬碎。咱乌桓人对付的只是王家寨的一帮蛮横山民,咋背后竟有这么一大票血旗军在捣鬼,早知道咱们也不会这般大意中招啊!再有,你血旗军那么凶名在外,大小也算号人物,就该堂堂正正被咱乌桓勇士战败才是,怎么可以先偷摸下药,将咱们乌桓勇士药翻之后才现身战场,如此卑鄙无耻,你血旗军做事到底有没下限啊? 黎明那场大火,烧得岭上“鼠辈”抱头鼠窜,大出恶气的丹沛见天色已亮,索性下令队伍升火造饭,准备开拔出山。左右烧的是汉家的山岭,死的是蚂蚁般的汉民,他们乌桓人可没心理负担,反而边吃喝边看火景很舒爽。孰料乐极生悲,不知不觉间中了汉人的算计,折腾一昼夜的胡寇们本就精疲力竭,面对十月青的药性毫无抵抗之力,饭后不久,他们便一个接一个的赶着腹泻,且一发不可收拾,更糟的是,连战马们都未能幸免,就此,丹沛直属的主力精锐无比憋屈的成了别人的砧板之肉,他焉能不怒,焉能不恨? “少单于,此处仍为险地,咱们快走吧。汉人不是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那血旗鼠辈只会蝇营狗苟,定然无甚战力,少单于且保住有用之身,日后挥兵再来,定可将之杀得干干净净,为族人们报仇!”临时客串亲卫长的芒托过来催促道,这位因值夜疏忽被罚禁餐的百夫长侥幸逃过了十月青之劫,此刻眼底仍隐含尚未消退的余悸。 方才,眼见营中军卒大都腹泻不止,虚脱乏力,别说战斗,连走路都费劲,而全军骑马逃离也因战马罢工成了泡影,心知大劫将至的丹沛干脆玩了个气血攻心,当众象征性的昏迷。于是,芒托便很有眼色的续演了一出中心户主的戏码,带着寨中十数名因故侥幸未及吃喝的兵卒,强行架起“不省人事”的丹沛,断然弃众而走,并借着寨外巡骑的遮掩,避开南北两条山道,先血旗军一步逃入寨东的山林。 “为了给族人兄弟报仇,我丹沛定要活着出山!至于十年就免了,只有懦弱的汉人才会等那么久,出山后我便向父单于请兵,大军班师前定要剿灭血旗狗贼!好了,走吧!”咬牙切齿的阐明了心声,丹沛就欲趴上一名兵卒的后背离去,可旋即又脸色突变道,“等等,我再蹲一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回 尔虞我诈 暖阳普照,臭风徐徐,山火未烬,王家寨北门,寨墙上下喝骂不断,却无正式搭话,也未展开刀兵。一方本欲攻城拔寨摧枯拉朽,怎奈敌方竟以人质相胁;一方原想挟持亲友迫退悍民,却不料自己压根就搞错了针对对象。双方各有顾忌,也各在思忖商议着紧急应对这突发变数,一时出现了短暂对峙。 终于,下风口的血旗营先耗不住了,毕竟北寨门这地臭得张不开口,连说话都费劲。基于山中骑兵难有作为,血旗营留下两队步卫由孙鹏率领,稍撤驻扎截住北向山道,大部则随纪泽移师南寨门,同时,王通等数十王家寨人马也被召来南门,却是摆出了众军齐出,南北夹击的攻寨态势。只是,不出意料的,这边的寨墙上同样缚有二十余王家寨民女。 铺开战阵,撒出探哨,南寨门外,纪泽一身金甲,握刀持盾,在十数近卫的护持下,率王麟、吴兰行至寨墙一箭之外,盎然间好一副威势无双。然而,少有人注意的是,纪泽此刻正眉头深锁,一脸纠结。深吸口气,他转向躁动欲爆的王麟,沉声道:“且莫着急,那无济于事,待我言辞试上一试再做它想,涉及贵寨女子性命,最终取舍自由贵寨决定。但若还想保全他们,待会无论我如何分说,均莫冲动胡来!” 暂时稳住王麟,纪泽跨前一步,手指寨墙怒声喝道:“某乃血旗营纪虎,对面乌桓小儿,速速让你家主将出来答话!” 同样重心南移的乌桓守军中,闪出一名金盔金甲的凶相胡将,只听他怒声喝道:“纪虎小儿,亏你也算一号人物,不敢与我乌桓勇士堂堂一战,竟然使用投药这等下作手段,日后何以枉称将军?何以自称英雄?” 此人正是丹沛原本的亲卫长,因被王老寨主击成重伤而未能随丹沛同逃,此刻则成了寨中余胡的临时统领。这亲卫长今晨因伤不曾饮食幸免了十月青毒害,他带着满腹怒火,说话一时竟颇有中气,倒显得豪迈凛然,气势夺人。只可惜他的气场对纪某人无效,反是其口中的“将军”引发了纪泽的狐疑。 当然,此刻不是探究其它之时,虽不知对方是哪根葱,但其斥问得大义凛然,纪泽可不能弱了自家士气。他慨然反诘道:“可笑!我且问你,此乃何地?你等家居塞外,缘何在此烧杀淫掠?缘何以弱女子为质来苟全性命?似尔等暴虐蛮夷,禽兽不如,斩杀尔等如同杀鸡屠狗,何须讲甚道义?尔等已经山穷水尽,还不就此器械投降,尚可留下全尸!” “好一个杀鸡屠狗,那便来吧,连同这些汉人民女,我等死战一场!哈哈,都传你血旗营除暴安良,救民于水火,我倒要看看,尔等如何置弱女子不顾而放手攻寨,哈哈,日后又如何标榜仁义?”亲卫长放声狂笑,怒发贲张。也无怪他如此之冲,他们一众乌桓人自已知晓纪虎受封将军与王浚高价悬赏之事,若全军正常遇上血旗营,定会欣喜若狂大杀一场以拿下这份莫大军功,孰知竟被不明不白的暗算至此,反倒虎落平阳被犬欺,懊悔愤怒可想而知。 眼中寒光一闪,纪泽强压愤怒,却似满不在乎道:“哈哈哈...一将功成万骨枯,战场哪能没有牺牲,可笑尔等竟然妄图挟持一群弱女子保命,简直愚不可及!那些女子既落入尔等之手,此生本已无望,与其顾忌她们而放过尔等狗命,只会害了更多无辜之人,倒不如杀光尔等为她们陪葬!至于纪某与血旗营的英明,呵呵,尔等死光了,又有何人还会乱说?哈哈哈...” 纪泽此言一出,顿觉身边王麟投来了杀人般的目光,幸有吴兰赶紧一把拉住,而后方阵中也传来了嗡嗡声响,甚至夹杂了不少王家寨人的唾骂。他暗自一叹,自己这不过是为了降低敌方对人质作用的期许,以便随后谈判营救人质而已,恰似购物的“杀价”,但愿不要真的为此毁了自己的正面形象啊。 不过,纪泽的“杀价”显然打击了乌桓一方的信心,事实上,以己度人,他们本也觉得一群财物般的女子,还是失了名节的,远不及自家性命值钱,之所以绑出来也仅是走投无路下的一种尝试而已。而今所谓的倚仗被纪泽否定,重病满营的乌桓人顿时绝望,那亲卫长更是歇斯底里的骂道:“你这卑鄙汉狗,司马颖传诏封你为血旗将军,我看应当为阴损将军才是,似你这等无耻之徒,日后定遭人唾弃!” 血旗将军!?寨下的血旗军卒乃至王家寨人皆一阵愕然,旋即热议纷纷,当事人纪泽更是听得一震,竟然成了将军,可怜他都躲入山中十来天了,哪里知道自己竟已糊里糊涂的升官了。霎时间,纪某人不由心旷神怡,虽说仅是个杂号将军,也不知去哪领粮饷,可毕竟是个五品大官,放后世至少是个地市级干部呀。 尽管司马颖已经失势,但名义犹在,他纪某人这个血旗将军可是名正言顺的大晋武官,摆脱了黔首庶民的下等身份,且没朝廷正式签文谁都罢免不了他这将军名衔。不由得,纪某人对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便宜老东家第一次有了好感。只是,这等重要好消息竟是从战场敌方的口中得知,自家的情报能力还真要着力提高了。 “这血旗将军乃成都王抬爱,纪某视之为身外之物。纪某只要除暴杀胡,安民济困,对得起自己良心,对得起属下弟兄即可,何必在乎他人看法?”按捺住心花怒放,纪某人故作淡然的自吹两句,旋即面色一沉,冷喝道,“弟兄们,搭弓上箭,准备攻寨!” “等等,等等!纪将军,且先听陈某一言!”就在这时,一个嘶哑的喝声在寨墙上响起,出言的是名汉装晋官,他喘息几下才又急急叫道,“将军难道不知成都王封赏将军是何居心吗?” 恰似嫌贵出门的顾客被店主及时叫住,纪泽暗松口气,他可没真想不顾人质直接攻寨。同时,听那陈姓晋官之言似乎别有所指,他索性故作疑惑道:“你此言何意?” “平棘败后,将军浴血转战数百里,战功赫赫,而今又在此费尽心机谋算我等,无非报效成都王而已,忠义委实可嘉。然成都王为了掩饰败绩,羞辱我家王都督,竟然不顾将军身处险境、四面皆敌,公然传檄河北,大肆封赏将军,岂非把将军推上风口浪尖,置将军安危于不顾,如此主上,值得将军为之披肝沥胆吗?”陈姓晋官一口气说道。他是幽州军派往乌桓军中的联络官,本就能言善辩,之前便能说动石矩弃寨投诚,如今为了活命,自是没口子的挑拨纪泽,一时竟连腹泻都忘了。 纪泽这下倒真被挑拨了,刚才乍一得知受封将军,他忙着小人得志未及细想,这会却觉得陈姓晋官说得头头是道,脸色都不自觉的变了。那陈姓晋官见之欣喜,也不管有的没的,立马继续添油加醋道:“将军可知,成都王在河北经营日久,此番虽败,却多有心腹嫡系潜伏,石矩便是一例。他大肆封赏将军,我幽并联军迫于颜面,只得投入大量兵力征剿将军,自然会放松征剿其残党。将军这算什么,为了成都王抛投洒血,却被做了掩护他人的弃子啊。” 纪泽恍然一惊,他虽是政治菜鸟,毕竟前生接受过信息轰炸,陈姓晋官这一信口挑唆,在他听来却是金玉良言。蓦的想起昨夜夏山虎初见时也称自己将军,想来摩云寨有对外联系,此事并非虚假,顿时,他遍体生寒,深感官场政坛之险恶,刚对司马颖产生的一点好感更是变为痛恨。不自觉的,纪泽黑下脸来一言不发,倒是不用装便达到了计划中谈判的“回价”状态。 “将军之前杀敌甚众,却为求生自保,在下无话可说,然今日寨中诸人于将军并无威胁,将军何必斩尽杀绝,非但自损兵力,还徒树乌桓死敌,倒不妨给自己留条后路呀!”陈姓晋官感觉有门,说得愈加起劲,“再有,将军此番若是手下留情,不啻与我幽并联军结一善缘,陈某不才,却愿与我家都督大人呈禀,相助大人弃暗投明...” “得了,得了,巧言令色!”纪泽打断陈姓晋官的喋喋不休,似已回过神来,他整一副意兴索然,摆摆手道,“你莫非真当纪某乃三岁稚童,单凭几句虚言便能就此退兵?” “只要纪将军愿意彼此罢兵修好,但有所需只管道来,我等绝不含糊!”陈姓晋官忙嘶声叫道。纪泽说得很不客气,但寨墙上的他几乎激动得哭了,更与亲卫长二人相顾大喜。他们皆已看出,之前不遗余力的挑拨之言确被纪泽听进去了,而纪泽现在的口气已经松动,无非就是再寻个台阶要些好处罢了,他们却未意识到,原本凭借人质在手,能提条件要好处的或许会是他们自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回 信命孰重 王家寨,南门之外,纪泽整一副被人抛弃的怨妇做派,冲着寨墙气呼呼的吼道:“想要老子罢兵,拿一千万来,不,是两千万钱。给钱老子就走人,绝不动你乌桓人一根毫毛!” 寨墙上,陈姓晋官与那亲卫长大喜,两千万钱而已,王家寨搜刮的勉强就够了,虽然心疼,但慷他人之慨总比丢自己小命要强。陈姓晋官犹自不信道:“钱我等可以出,只不知纪大人撤兵可是当真?” 眼见纪泽就要开口承诺,一边的王麟再也按捺不住,他目光喷火,几乎是吼着道:“纪大人,你这般撤兵,置我王家寨于何地?没有我等协助,你血旗营恐也不能在此耀武扬威吧?” 王麟的声音可不小,纪泽身后的近卫们立即过来护住了纪泽。有了这一动静,寨墙上下的双方人马都将目光聚焦于纪泽,场面一时颇显压抑。而血旗营阵旁,不知何时已悄然潜入王家寨阵中的夏山虎则要跟着王麟开骂,却被一脸阴晴不定的王通暂时拉住。 像是刚想起来似的拍拍脑门,纪泽做为难状思考片刻,还偷偷冲王麟挤了挤眼,继而对寨墙方向喝道:“纪某之前答应过替王家寨人出头,也不好失信于人,这样吧,你等赔偿王家寨人五百万前,再将所有王家寨俘虏给放了,纪某也就好做了。” “那么你血旗营走了,王家寨人再来攻寨,我等又当如何?”陈姓晋官可不傻,立即抗议,不过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连忙补救道,“动辄前来骚扰,烦不胜烦啊!” 似未察觉陈姓晋官自曝其短,纪泽这次转向犹自愤慨的王麟,再次挤了挤眼,大声道:“为救被俘族人,你王家寨人先随我去做客,三日内不得攻寨,如何?” 王麟蓦然,他感觉有哪儿不对,一时又想不明白,但毕竟能先救回被俘族人,也没再扎刺,后方的王通则面显怪异,同样选择了不言不语,还颇有深意的瞥了眼身旁犹自愤慨的夏山虎。 倒是一直淡然不语的吴兰似已了然于胸,这时凑近纪泽一步,低声提醒道:“将军大人,这般做法利用敌方军情缺失而取巧,虽勉强不算失信,但仍有欺诈之嫌,日后恐于将军大人信誉不利啊。” 将军大人?纪泽暗叹口气,颇觉被这名衔压得头疼。甩甩头,他正色答道:“信命孰重?相比数十条无辜性命,别说一个狡诈的声誉,便是让纪某出尔反尔又有何妨?” 没再内部分说,纪泽再度冲寨墙喝道:“经与王家寨少债主商定,纪某可以担保,王家寨人三日内不得攻打你乌桓人。不过,你等还得增加五百万钱,做我血旗营的酬劳!” 众人下巴掉地,这么多人等着是否开战,这厮竟想着酬劳,没见过钱吗,怎么得锅上炕的敲诈,注意点吃相好不好。寨墙上的乌桓一方自然相当不爽,这下掏出的将是他们之前在山外的劫掠所得了,但他们反也放下心来,要钱总比要命好呀。虽仍不踏实,但在他们看来,终归不过是些财物和财物般的女人,面对血旗营这样的兵匪,那些真心于保命无甚作用,还不如签订这个城下之盟,只要有三天缓冲就够了。 陈姓晋官与那亲卫长一番商定,却是再没力气嚷嚷了,便由亲卫长喝道:“钱财我等可以出,但数目太大,一时只能寻些金器珍宝凑数。其次,还请纪将军与那位王少寨主当众立下重誓,血旗营与王家寨人三日内不得前来攻击我军!” 纪泽怒道:“纪某虽杀伐果断,作战善谋,却不像当官的那么多花花肠子,既然当众说了,那就一言九鼎,还要什么重誓!你等是怀疑纪某诚信吗?” 寨上沉默一片,寨下则偷笑不断,良久,无人搭理的纪泽面显尴尬,只得不情不愿的指天发誓道:“我纪虎在此立誓,只要寨中乌桓人交出三千万钱与王家寨所有被俘百姓,我血旗营立刻退兵,并保证己方与王家寨民三日内不得攻击此地乌桓人。若违此誓,叫纪某天打雷劈!” 继纪泽之后,王麟也在吴兰劝说下当众立了重誓,就此,双方谈妥城下之盟,王家寨内外杀气顿消。寨中乌桓人自不敢耍甚花招,在血旗营主动后撤里许之后,他们乖乖送出了被俘百姓,以及一箱箱的金钱,倒把寨中仅余不多的健康胡寇给累了个半死。 远远看见己方军卒将数十王家寨被俘百姓接回,纪泽长松口气。他压根就没想过放过乌桓人,这些胡寇挟持百姓作战的做法贻害无穷,其气焰绝不可助长,但他血旗营也不能踏着无辜者的尸体前进。所以,为在战前便率先救出这群无辜,他费尽心机,倾情出演,更不惜搭上声誉自贬形象,总算得偿所愿。 这时,一名伺候从北方快跑赶来,禀告纪泽道:“将军大人,适才有小股官军探哨进山,前来王家寨方向,与我伺候对遭遇后便即撤离。我等捕获一名活口,据其交代,来者为中丘郡兵,来自郡城。” 赏退那伺候,纪泽不愿再浪费时间等待金钱的搬运,他行至王家寨人所在,不出意外的遭遇了一双双怒目相视。夏山虎第一个发飙道:“你这卑鄙之徒,自保实力,贪图金钱,竟然放过胡寇,官军果然没好东西!” “那些金钱多掠自王家寨,自然还是王家寨的,纪某一味索要,不过掩人耳目以图救人罢了。”果然想要瞒过敌人就先要瞒过自己人,纪泽摇头苦笑道,“夏寨主可曾听闻纪某承诺不让摩云寨动兵?只不知摩云寨三百人马汹汹而来,可敢独自攻杀那些软脚蟹?” “我摩云寨既发兵而来,自然有胆,却不会像你等这般只说不练!”夏山虎听得一怔,旋即恍然应允,但对纪泽却依旧不假辞色道,“那胡狗说你不该叫血旗将军,而该叫阴损将军,倒真没错!俺算是明白你怎能斩杀那么多胡狗了,果然够卑鄙!” 当着众人的面,纪泽脾气再好,也受不住这厮一再出言不逊,他冷冷道:“既要斩杀胡寇,又要保住王家寨无辜人质,夏寨主,你能教给纪某其它办法吗?若是不能,便别在此聒噪!” “你!你...”夏山虎大怒,想要动手,自有王通按住,想要斥骂,可又似觉纪泽言之有理,一时竟憋红了脸,矗在那儿不知所云。 见夏山虎被驳得哑口无言,纪某人心情稍好,自也不愿闹僵,只得再度苦笑道:“好了,大局为重,夏寨主,山外已有官军窥探,时间紧迫,王家寨被俘百姓既已救出,还请贵寨好汉尽早登场如何?据纪某方才观察试探,胡寇确已毫无抵抗之力,且山脚寨栅昨夜已被烧毁。而今山火已灭,贵寨若绕至寨西半山直扑而下,应可轻松破寨。当然,还请夏寨主谨慎小心,切莫阴沟翻船,届时,我军也将屯兵寨下,为贵寨牵制敌军。” 夏山虎哼哼两声,没再与纪泽斗嘴,径直前往山道转角,去召集摩云寨队伍备战了。王通则颇带歉意的上前,长身一揖道:“将军大人为了顾全我王家寨落难族人,不惜损失信誉,老朽代举寨上下谢了。那夏山虎虽性格莽撞,却为磊落率直之人,应不会别有动作。待他事后转过弯来,老朽定要拉他前来向大人赔罪!” 纪泽摆摆手,短暂相处,他也觉夏山虎正如王通所说,只是此人似与他纪某人犯冲,却是只有苦笑了。这时,他忽然注意到,王麟正指挥着王家寨人也在整装列队,不由眉头一皱道:“王老,你等这是作甚?” “纪大人误会了,我等既随大人一同立誓,自不会陷大人于不义,向寨中乌桓人下手。”王通眼底寒芒闪烁,谑笑着解释道,“但是,我等并未承诺不向寨内其他人下手,譬如石矩那帮狼心狗肺之人,总得让族人们有处发泄怒火才是啊。” 大家都学坏了,纪泽哑然。石矩等人之前的做法委实令人不齿,他自不会为了他们去阻挠王家寨人。况且,眼下寨墙上虽无那群晋军,孰知战起之后他们是何立场,有王家寨人对付也算有所预防。想了想,犹觉那些精锐老兵杀之可惜,他还是建议道:“同胞相残,委实可叹。哎,大多普通军卒罪不至死,还请王老慈悲心肠,劝导族人莫要滥杀,事后幸存者便交与我血旗营吧。” 未时三刻,正当乌桓人还在吭哧吭哧向外搬运保命赎金的时候,王家岭南麓突现一支近三百的队伍,他们打着摩云寨旗号,踏着尚有余温的山火灰烬,绕至王家岭半山腰,斜刺里猛扑往王家寨。他们兵甲驳杂,阵型散乱,却是个顶个的彪悍,为首一名手持镔铁大棍的九尺壮汉,更是威风凛凛。 于此同时,刚还立誓定约并和气收兵的血旗营与王家寨人马,霍然撕下了绥靖面纱,骤显狰狞杀机,气势汹汹直逼寨门。霎时间,王家寨战云再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回 翻脸灭胡 寨墙之上,眼见人质释放后便即风云突变,血旗营与王家寨民背信弃义,退而复返,斜刺里更杀出了第三拨彪悍人马,被愚弄的乌桓上下顿时惊怒一片,主导和解的陈姓晋官则绝望得瘫倒于地。心知在劫难逃,那亲卫长一边指挥布防,一边不忘手指着逼近寨墙一箭之地的纪泽,破口大骂道:“姓纪的,你这卑鄙之徒,无耻小人,刚刚当众立誓,旋即翻脸毁诺,不怕天打雷劈吗?” “翻脸毁诺?哈哈,纪某何曾毁诺?我血旗营与王家寨兵马何曾攻杀此地乌桓人?哈哈,怪只怪尔等愚蠢!”纪泽一阵谑笑,继而正色骂道,“尔等胡蛮,入我汉土烧杀淫掠,罪行罄竹难书,中计落败竟还以被掳女子为质,妄图苟活逃生,简直无耻透纪泽的思虑百转,随着夏山虎率众扑入王家寨,这场围歼乌桓人的战斗终于正式开幕。寨内霎时杀声一片,细听的话,喊杀声多为本地汉人口音,间或夹杂有乌桓胡语的绝望惨叫,双方优劣显而易见。 可怜四百乌桓精锐,一昼夜未能休息,再加中毒腹泻,除了极少数因故躲过下药的,几乎个个虚脱无力,拉满弓都难,如何作战?更何况,血旗营陈兵南北寨门,乌桓人可不敢再信他们不会进攻,兵力调度自然大受牵制,急切间又如何与夏山虎一众悍匪相抗? 见摩云寨人马大杀四方,王家寨人也按捺不住,他们倒也顾忌之前的重誓,没有正面厮杀乌桓人,而是绕道王家岭上,尾随摩云寨人马杀入寨中,去寻石矩那帮晋军的晦气。血旗营则彻底沦为酱油党,除了李良几人被遣寨内挑寻敌俘讯问山外情报,余人始终留在寨下牵制并堵防乌桓军,甚至闲得玩起了军事操演。 事实上,今晨的饮食中毒便已判定了乌桓人的死刑,待失去人质要挟,他们这些凶残暴虐的塞外禽兽,只能憋屈着,呻吟着,咒骂着,无奈迎接着一面倒的屠杀。当夏山虎凶神恶煞般的杀上南寨墙,并两棍敲死那名吐血吐到肺抽筋的亲卫长之后,王家寨内的战事再无悬念。纪泽倒也小松了口气,血旗营的确不必参战了,虽然他仅是用纪虎的名义发的重誓,但也不愿违反,天打雷劈这种东西谁知会否爱屋及乌,还是莫沾边为好。 耳听寨内杀声渐息,犹在消磨时光的纪泽忽见李良匆匆出了寨门,快步前来禀道:“将军大人,石矩已被王麟斩首,王家寨人正在处决那些晋军。王通说他控制不住族人,让卑下来请大人入寨坐镇。” “同为汉家同胞,铲除首恶便罢,寨民们怎可如此滥杀,王通又怎可如此纵容!近卫一队,随我来!”纪泽一惊,忙率近卫前去,却也不无鄙夷的问道,“处决?那帮晋军不会抵抗吗?莫非又向王家寨人马投降了?” 李良幸灾乐祸道:“那帮晋军之前根本就被全数绑缚,且一日多都水米未进,便是校尉石矩例外,也被监禁关押。乌桓人压根就不信任他们的投诚,中毒后更不敢放他们出来协防。所以,王家寨人完全是轻松接手了百多晋军俘虏。” 真是的,早知今日,昨天又何必反戈呢,纪泽正自感慨,李良递过包东西道:“这些皆得自石矩与他的心腹军官,乃王通献给大人。其中有文书印信与《狂战刀》《追风剑》两套暗劲功法抄本,更有件轻薄软甲为石矩贴身所穿,方才王少寨主愣是未能一剑扎透呢!” 不愧是顶级豪门石氏,暗劲秘笈随便捡啊,纪泽听得欢喜,忙把包裹抓紧,这么多好东西,王通还真够意思呀。言说间,众人穿过胡尸横陈且污臭满鼻的南寨,抵近王家寨中心的一处谷场。远远就看见那里已经有数十晋军身首异处,血污横流,一旁尚有七八十名被缚晋军,其中二十多人正跪成一排,而每人身畔则是一名举剑欲砍的黑甲寨民。纪泽大急,忙扬声喝道:“刀下留人!” 总算纪泽对王家寨人不薄,那些寨民闻言后均停了手。纪泽快跑过去,怒声道:“你等业已杀了许多,他们大都普通军卒,投降胡寇与出卖贵寨皆为官长所为,你等最多惩办首恶便可,他们何辜?各位还请听纪某一言,得饶人处且饶人,看在纪某份上,就此罢手吧!” “罢了,罢了,左右那些作恶过甚的都已被砍,大伙儿就听纪将军的,咱们走,先去安葬死难亲人吧。”王通吆喝一声,随即迎向纪泽,偷偷向他使了个眼色,口中则故显不悦道,“既然大人开口了,我等便听大人这次,那些俘虏就交给大人,王某失陪了。” 纪泽讶然,不知王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到王通等人离去,他细看场上晋军之后,才明白其中意思。原来,被他从鬼门关前拉回的这些晋军,看衣甲最高官职只有数名什长,所有级别高些的军官已被悉数处理了,还有什么情况更利于这群精锐的吸纳整编呢。显然,纪泽能够恰时刀下救人也该是王通故意安排的一个局,让这群晋军感恩戴德,这不啻给纪泽再送一份厚礼,果然人老成精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回 邓喜失踪 日落西山红霞飞,血旗杀胡把营归。王家寨以西二十多里,崎岖陡窄的太行山道上,一支六百多人的队伍正有序西行,并逐渐融入茫茫暮色。这正是慑于官军未知威胁,及早撤离王家寨的血旗营人马。 相比来时,血旗营多了八十名大晋中军的精锐悍卒,这些原属司马颖嫡系的降俘,素质明显高于源自溃兵的血旗骨干军卒。因为知晓王家寨战况,他们不可能立刻获释,本又无处可去,于是,面对“救命恩公”纪泽的循循善诱,以及成都王亲封的血旗将军头衔,他们也就顺理成章的加入了血旗营,成为血旗营此番行动的最大收获。 除了获得这批精锐,以及原定的一批药材,此次主导战局的血旗营仅与摩云寨平分了源自胡寇的金钱与兵甲,也即收获五百万前与两百余套兵甲,价值上千万钱的五百余战马则因无力吃下而悉数留给了拥有转卖渠道的摩云寨,从而也洗清了纪某人之前佯装出的贪财形象。口中说着不要不要,夏山虎那厮毫不客气的吃了个盆满钵满,折损不足五十人的他何曾得手过如此大的一票买卖,就此不再称纪泽为阴损将军,更与纪某人称兄道弟,也算血旗营得了个山中的盟友。 其实,相比未损一兵一卒的付出,纪泽对此战的收获十分满意,唯一不爽的便是王通老儿的出尔反尔。看出血旗营可能大祸临头,本就不愿举族寄人篱下的王通厚颜婉拒了答应过的“举族做客”的邀请,让王麟携族人另地暂避风头,仅自身带了数名族中高手前往血旗营驻地,无怪乎这老儿两度向纪泽送大礼,甚至随后还主动送出了藤甲制法。考虑到人家毕竟是为了宗族安危,又很有诚意的做出多项补偿,纪泽也只能咬碎后槽牙一笑了之。 山路漫漫,不知不觉已是满天繁星。正行进间,纪泽蓦的叫过一名飞鹰贼出身的近卫,手指前方问道:“此处地势独特,可有称呼?” 纪泽手指的是一处两岭夹道的地势,那近卫一看,便脱口答道:“大人,本地人都称此地为羊角岭,穿过此岭,路便更难走,也算进入深山了。” 纪泽点点头,令人召来吴兰与一众队率,为探讨沿途地形,一路上这样的事情可没少发生。待众人来齐,他指指点点,不无谨慎道:“此地岭高林密,山道狭窄,人马陷入其中逃无可逃,实乃伏击佳地。我军当多派探哨以防不测,当然,他日若想打击入山之敌,此地也可大做一番文章呀。” “果然如此,将军大人好见识!卑下这就加派人手。”绿猴儿张望一阵,率先笑道,不乏小小吹捧。其余众人也均点头认同,唯有吴兰眉头微皱,沉思不语。 纪泽心中一动,看向吴兰道:“济生,你我不必生分,但有高健只管道来,无需顾忌。” “大人所言非虚,此地的确利于埋伏,但这等险地统兵之人多会警惕,恐难轻易中计。”吴兰斟酌开口,旋即手指后方道,“倒是之前那名为清风谷之处,虽地形不及羊角岭,但稍作布置,也可收得伏击之效。其实以兰浅见,若有敌进山,不妨任其通过羊角岭险地,待来敌渐松警惕,届时再觅其他险地设伏,反而容易中伏。” “好,好,哈哈!言之有理,济生猜度人心,活用兵法,果是大才,纪某不及啊,哈哈...”纪泽略一琢磨,随即大喜道。 地形探讨不过随兴而为,难说能否用上,纪泽真正开心的是血旗营多了吴兰这位军事人才。这厮连媳妇都罩不住,不想军事上却一再有不俗见地,颇具参谋资质。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人才往往就在身边,关键能否放对位置。 “济生颇通兵事,之前王家寨也献策有功,这便任命你为本营兵曹史,负责兵事策划,并主管消息收集。”心中愉悦,纪泽就势当众宣布道。众军官一阵贺喜,却是没人注意,田二愣依旧望着清风谷方向,目光闪烁不定。 吴兰自然大喜,长身一躬,拱手致礼道:“谢将军大人提拔,兰必将鞠躬尽瘁,以报大人知遇之恩!” 队伍平安无事过了羊角岭,就在纪泽暗嘲自己因为司马颖捧杀而风声鹤唳的时候,预备一队队率梅赞急冲冲前来。这是名梅家村人,他面色难看道:“禀大人,队副邓喜不见了,已有小半时辰。过羊角岭前,他方便之时支开了随行军卒,迄今未归,卑下遣人四下找寻皆是无果。卑下管束不力,还请大人责罚。” 邓喜失踪了?纪泽一惊,出于夜行安全,也出于对血旗营驻地的保密防范,行前他曾下令严禁军卒落单,可这条禁令显然限制不了一名队副。心中升起不详预感,纪泽也未苛责梅赞,阴晴不定片刻,他断然下令道:“全军前往前方山谷露营,注意设岗警戒。伺候对,立即返回羊角岭,仔细搜索邓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然而,一个多时辰之后,搜索依旧无果,也不曾发现打斗痕迹,一切都指向邓喜是自行离去。这样一个颇知血旗营底细的老卒,恰在高价悬赏之事传开的时候失踪,是遭遇不测,是胆怯逃离,还是无耻叛变?风声鹤唳的纪某人焦虑难眠。 丘山城,中丘郡紧邻山区的一个县城,就在同一个夜晚,赵家府宅的正堂内,同样有人思虑难眠。炉火噼啪声中,上首斜倚胡榻的是名肥头粗腰、两撇小胡的锦衣男子,两只小眼睛始终滴溜溜转个不停。此人正是赵雪的父亲,赵家家主赵成。若是纪泽在此,定会怀疑这个猥琐的地主老财怎会生出赵雪那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赵成两侧下首,是他的两个嫡子,也是赵雪的两个哥哥。老大赵山同样富态,正端坐胡椅皱眉不语;老二赵海宽腰窄背、相貌俊朗,却站着来回转圈没个正形。而大堂中央,禀报完一路历程的赵福则耷拉着脑袋垂手而立,静熬着三位爷的挂落。 因为郡小人少,且一早便举了白旗,中丘郡金秋并未发生大战,也无溃兵流窜,幽并联军倒没在此常驻胡骑,以至中丘上下虽没少被敲骨吸髓,兵乱情况却比赵郡魏郡好得多。赵福出山之后,也就返城得还算顺利。当然,他给赵家带来的消息,却不啻于一场兵荒马乱。 一片寂静中,老二赵海第n次吵吵道:“福伯,你咋就任由那小妮子胡来呢?还有,爹,我看雪儿八成是看上那位血旗将军了,到底该咋办,您老别光玩深沉,倒是发个话啊。” “闭嘴!你这混球!”赵成不耐烦的断喝一声,顺口训斥道,“看看你,坐没坐样,站没站样,嘴巴还没个把门,成何体统,哪像个大户少爷?” 赵海却不服道:“您有火别向俺发啊。谁不知咱赵家出身小地主,是靠经商起家的暴发户,讲甚体统,俺又不像二叔在公门当差,成天还得抢着提桶给县太爷浇花!” “真是个混球,与你妹妹一般气我!”赵成气得直喘粗气,索性不再搭理赵海,转向赵山道,“你别跟庙里山神似的,说说该咋办。” “爹,您定是想明白了,又来考我!”赵山翻了个白眼,慢吞吞道,“马匪肯定要查,那么厉害,定有来头,让人放远点查。此外,我赵家在西边牛山镇有间铺子,近来生意不错,干脆多备点货放那,让主顾们方便些。咱们就这么答复山里那两位,打发他们早点走,想来已有下人说漏嘴,他们该知道血旗将军被悬赏捉拿,也不愿多呆吧。” 眼中闪过满意,赵成却是催促道:“我是问你,雪儿那妮子投了血旗军,这事怎办?” 赵山瞥了赵成一眼,一字一顿道:“听说飞鹰贼有后台,咱惹不起,还是得与血旗军撇清关系。不妨先报官,说咱家雪儿被山贼给掳了吧。” 赵成怒道:“那雪儿岂非名节尽失?” “雪儿信里说了,如今兵荒马乱,血旗军颇呈气象,很有前途,她要给赵家多条后路,甚至借机发达。她这番托词倒也确实在理,我看那血旗军虽被悬赏征剿,可局势瞬变,谁知明年又是何人做主呢,何况血旗将军那么滑,也可变换山头嘛。”赵山撇撇嘴道,“再说,有您二老在上面护着,我哪有办法让她回心转意。” 赵成再怒:“我是说名节!” “大不了请叶三娘出马,随护雪儿两年。”赵山再翻个白眼,无情揭穿道,“爹若真反对雪儿胡来,早派人去抓了,岂会在这问我,哼哼,肯定又想让我背锅!” “你,你,你这孽子,跟你两个弟妹一样混球!”赵成恼羞成怒道。也就这时,堂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以及一个女子的河东狮吼:“姓赵的,你还不把我那心肝雪儿找回来!” “这母夜叉怎的知道了,每次雪儿胡来,她干不过女儿,反而都寻老子出气,没天理啊!你们哥俩来对付她,就说我已出门想办法了。”赵成一惊,立即一跃而起,并以不符体型的速度窜往侧门,还不忘叮嘱道,“老大,这些主意可都是你出的,不,叶三娘这一条是老子我出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回 中丘卢氏 永兴元年,十月二十,辰时,晴,中丘城。 中丘城中央主街,有座金碧辉煌的南向门楼,其上挂有“平寿侯府”的烫金牌匾,门外两侧最显眼位置,竖有两根高大气派的梁柱。单凭这座大门,以及这两根梁柱,便知此间必为郡望人家,而这座府邸的主家,就是中丘郡最大的门阀之一——中丘卢氏。 所谓门阀,也即士族、高门、世家,是在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方面占有主导地位的家族。汉家门阀制度起于两汉,兴于魏晋,曹魏的“九品中正制”确立了门阀的政治特权,而西晋依凭官爵决定授田的“占田制”则进一步确立了门阀的经济特权。相比真正的大晋高门,中丘卢氏仅属下等士族门阀,但在中丘郡,其却堪称参天大树。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不久,西城门方向驰来了风尘仆仆的三骑郡兵。距离府门还有二十丈,来骑便即翻身下马,为首的一名都伯(督法官,位比百夫长)把缰绳甩给两名随卒,自己则略整衣冠,快步行往卢府大门。 路过门侧的梁柱,那都伯不自觉的弯了点腰,眼底闪过异样的神采。门阀一词本就源自门第与阀阅的合称。“第”指的是府门面向大街,代表着地位显赫;而“阀阅”指的正是门侧的这两根梁柱,左称“阀”,右称“阅”,刻有卢氏祖上的功绩与官历。都伯是名依附卢氏的门生故吏,卢氏这种与生俱来的地位荣耀,怎不让他这名黔首羡慕嫉妒恨。 卢府书房,富丽典雅,头发略白的家主卢锦正襟危坐,其长子卢阐则垂手侧立。必须承认,百年士族经过数代美貌主母的基因改良,大都拥有一副好皮囊,如果撇去眼中的盛气凌人,这父子二人皆可赞句丰神俊朗。此刻,他们前方,那名急报求见的都伯已经跪礼起身,正向二人仔细禀报,内容恰是王家寨之事。 “你是说,除了少单于丹沛,辽西乌桓五百余人悉数葬身王家寨,出手者竟为血旗军。那位血旗将军都被幽并联军悬赏征剿了,还不躲在山中消停几天,竟敢做下这等大事,莫非嫌命长不成!”听完都伯禀报,卢锦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强按心中震惊,他犹自确认道,“对了,此战他们是先行烧山、下毒,暗算乌桓人之后,最终才敢动的手,此言可真?” “正是,昨日我军探哨午后抵近王家岭,却被阻截,待得大队人马傍晚抵达,王家寨已经人去楼空,仅有五百余乌桓尸体。至于血旗营烧山下毒之事,乃我军入山途中恰遇败逃出山前往邺城的丹沛少单于,由其口中得知。”都伯连忙禀道。 “你先下去暂歇,稍等后随本官前往太守府。”卢锦摆摆手让那都伯退下,脸上随即挂上愁容。血旗军跟他没关系,胡人死光了他还有点开心,可战事干嘛要在中丘郡辖境呢? 作为中丘贼曹掾(公安局长),本是司职治安捕盗,但随着地方武装的兴起,卢锦基本担当了已被晋武帝取缔的郡尉之职,手中更实际掌控着中丘近半郡兵,这也是他卢氏在中丘呼风唤雨的本钱。然而,这等大事发生,他这个贼曹掾却是难逃干系的,据说在血旗军起兵的赵郡,那个不作为的倒霉贼曹掾已被幽并联军解职待办,他卢锦可不想步其后尘。 “父亲大人莫忧,那血旗军无非一群败兵乱民,历数其战绩,均凭埋伏偷袭下毒这等阴损伎俩,真实战力有何可惧?至多我等堂堂正正入山征剿,血旗军若是逃离,幽并联军也无法责难我等,倘若幸运得手,那血旗军有高价悬赏,可是大功一件啊,没准我卢氏还可籍此进入王大都督法眼呢。”看出卢锦心事,任职贼曹佐史的卢阐进言道,“况且,山中还有个厉飞鹰,我等可不缺地利。” “嗯,血旗军却是跳梁小丑,但时局难测,我卢氏兵力宝贵,若非必要,还是莫要为其折损的好。为父这就前去太守府,商议如何消弭此事。”卢锦手抚长须,目光闪烁,旋即吩咐卢阐道,“有备无患,你且传信厉飞鹰,让其打探血旗军动向,若是可能,可先行示好,最好获其信任,呵呵。” “嘿嘿,父亲大人高见,如此用间,足可事半功倍啊。”卢阐先是一愣,随即明悟道。可笑这对阴险父子,尚还不知厉飞鹰业已成了无头鬼,却再无法听他们使唤了。 “爹,又出事了。”不过,就在卢锦准备离去之时,一名风尘仆仆的戎装青年冲进屋来,边擦汗边嚷嚷道,看装束任职郡兵屯长。不待那青年再说,卢阐便打断斥道:“四弟,书房之地,父亲大人在此,你怎可如此失礼,成何体统?” “见过父亲大人,见过长兄。孩儿心急要事,适才失礼,还请父亲大人恕罪。”那青年忙赔礼认错,低头之际,眼中却闪过愠怒。 卢锦有四子,长子卢阐随侍卢锦身边为官,二三两子不学无术,进来的四子卢旭是个庶子,武艺不俗且颇通兵事,在郡兵中小有威望,自然没少被卢阐借口敲打。嫡庶有别,家主是要传给长子卢阐的,尽管卢锦颇喜这名夭儿,却也不会干涉卢阐立威之举。他淡淡道:“旭儿,你不是已经派人回禀了吗,怎不驻守山口,反又放下队伍回城了呢?” “禀父亲大人,昨夜我方遣刘都伯返回不久,便在山口遇上一个鬼祟之人,其自称血旗军一名队副,希望弃暗投明,举报血旗军与其贼首纪虎。据他所说,昨日参与袭杀乌桓人的还有摩云寨人马。”卢旭简单解释两句,这才说到正题,“那厮知晓血旗军如今藏身之地,却谨慎的紧,非要面见太守才肯吐露实情,哼哼,我只得将之紧急带回,现正在院中等待。” “哦?做得不错,让人带他进来问话吧。”卢锦眉头一挑道。 卢旭依言出房,不久他便带着两名护卫,监看着一名身披皮甲之人进屋,那人不是邓喜还能是谁。见卢锦高居正坐,邓喜腿一软,立即跪倒道:“小人邓喜,见过大人!” 挂上一副和善,卢锦颔首道:“你既想弃暗投明,那便说说血旗军详情吧,若是消息果真无误,本官少不了你的好处。” 邓喜一脸为难,眼珠乱转,支支吾吾就是不想交代。一旁的卢旭大怒,劈手就给邓喜一个耳光,斥骂道:“你这草民,太也大胆,竟敢有问不答。家父身为本郡六品贼曹掾,岂会贪图你那点小小功劳?” 眼底暗自闪过愤恨,邓喜霎时都有点后悔了。作为虎啸丘便跟随纪泽的血旗营老人,邓喜曾因偷看女兵洗澡而当众受罚,并从队副职位被一撸到底,就此恨上了纪泽。他断然背叛血旗营一是为了高官厚禄,一是不忿自己身为纪泽最早的几名骨干,而今竟比太多人位卑,甚至顶头队率梅赞之前还是他带的兵呢!可现在看来,似乎高官厚禄并不易得,而这些士族高门更比纪虎难侍候多了。 这一刻,邓喜突然明白,念及旧情的纪泽虽不喜他品行有亏且作战耍滑,但因他并无大恶,在雄鹰寨扩编时仍将他任命为预备队副,其实这个军职的特点不就是适合他邓喜的安全混吃吗。当然,世上没有后悔药,身陷这样一家高官士族,本非铁骨的邓喜这次没敢再行坚持,乖乖答道:“血旗军如今聚众千余,有兵卒六百上下,正盘踞飞鹰岭。对了,飞鹰寨原寨主厉飞鹰中了纪虎调虎离山之计,已被血旗军给灭了...” “邓壮士先下去休息吧,我遣书吏笔录,你将血旗军兵力、装备、防御乃至军官等等详情理清。只要核实无误,本官自会上报,与你兑现悬赏。”待邓喜说出血旗军大概,卢锦挤出笑容,挥挥手道。 将出房门,邓喜突然脸色一白,似乎想明了什么,他猛一咬牙,蓦的转身跪地,磕头不断道,语音中却难掩惊惶:“小的不求封赏,只盼得一依附。但求家主收留,小的愿为卢氏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淡淡看了邓喜稍倾,卢锦呵呵一笑道:“卢某喜欢聪明人,你好生出力。我卢氏不会亏待有功之人。” 邓喜出门之后,屋内一阵无语,得知血旗军灭了飞鹰贼,刚还准备传令厉飞鹰去算计血旗军的父子二人面面相觑。愣了会神,卢阐率先怒道:“厉飞鹰是我卢氏之人,对我卢氏忠心耿耿,没少立下功劳,血旗军太也猖狂,四处杀胡惹事就罢了,竟敢犯到我卢氏头上,他真当自己是五品将军吗,哼,此仇必须得报!如今幽并联军正大举征剿血旗军,恰是一次良机,我卢氏正可公私兼顾,一举两得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回 山雨欲来 卢府书房,卢锦面色阴沉,沉吟良久,这才探了口气,不无点拨道:“厉飞鹰不过我卢氏一条恶犬,既然废物如斯,死则死矣,虽有损失,最多再养一条而已,不必为之惋惜。血旗军多半不是故意开罪我卢氏,然厉飞鹰效力卢氏之事并非绝密,本郡另几家高门一清二楚,倘若我卢氏对此毫无反应,定为他人耻笑,甚或以为我卢氏势弱可欺。况且飞鹰岭乃我卢氏重地,绝不可失。哎,协助幽并联军出兵征剿血旗军,看来是不得不为了。” 有了决断,卢锦开始轻叩指节,这是他每每脑洞大开时的下意识动作。目光闪烁间,蓦的,他抬头看向卢阐道:“那飞鹰寨虽灭,寨中喽啰尚余不少,其中或该另有暗线吧。昔日为防厉飞鹰不忠,我曾让你私下埋些暗子,可有照做?” 卢阐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父亲大人英明,昔日确曾陆续安排了几人,应当还有剩余生者,这么多年不曾启动,他们也该为我卢氏尽忠了。我下去就遣人设法联系,让他们内部开花,呵呵。” 卢锦点点头,目光转向卢旭,吩咐道:“你且盯住那邓喜,催其交出血旗军要员名单,乃至出身籍贯,看看是否有机可乘,必要之时或可加以利用。” “诺!”卢旭应声道,眼珠几转,他嘿嘿笑道:“父亲大人,孩儿做这屯长也有一年了,一直不得晋升。那邓喜一介草民,得些银钱就罢了,何德何能得那悬赏官职。哼哼,不如...” “你年纪尚青,莫要急躁,多多磨练才是。不过,你所言倒也有理,士庶有别,他一介黔首,确不适合担任高位,有德者居之,真还不如由我旭儿担当,呵呵。”卢锦莞尔一笑,手指卢旭,不无宠溺道,却不曾注意长子卢阐眼中暗藏的火花。 “这样,你等昨日入山,与贼交战数次,擒得血旗军贼人邓喜。那些知情属下你自行打赏,大方些,莫要坏了自家名声。”再次敲了会指节,卢锦眼中杀机一闪,冷然道,“至于那邓喜,问清血旗军详情便秘密关押,待事后无用,就处理了吧,哼,权当帮血旗军一个忙了。” 卢旭一喜,旋即不解道:“方才那邓喜不是已经自愿放弃悬赏,还请求投效我卢氏了吗,如此识相,何必赶尽杀绝呢?” “旭儿,你记住,事情既做就要干净,切莫有妇人之仁。再说,我观那邓喜,睚眦必报,忘恩负义,有小聪明却无大智慧,十足小人,焉知日后不会噬主,我卢氏养狗也是要挑的...”卢旭对夭儿颇有耐心,毁人不倦道。只可怜那邓喜,背上叛徒骂名,冒了天大危险,所搏者就是一次升官发财的机会,却在别个父子的温情谈笑中飞灰湮灭,还得搭上一条烂命。 一番父慈子孝完毕,卢锦就欲前往太守府商议对付血旗军之事。至于摩云寨,与他卢氏并无过节,谁知背后是否有人,他并无兴趣吃力不讨好,多嘴举报去参合魏郡的事情,还是让幽并联军的怒火集中到自家仇人血旗军身上吧。 不过,就在卢锦出门之际,卢阐突然鼓足勇气道:“父亲大人,山间行军劳苦,若真入山征剿血旗军,孩儿愿替父亲统兵出征,父亲也好保养身体。” 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有深意的看了眼卢阐,以及其旁目光闪烁的卢旭,卢锦心中复杂,终是淡淡一笑道:“内有不稳,外有强敌,只需稳打稳扎,那血旗军当可攻取。好吧,你也不小了,中丘若真出兵,为父便为你争取这次机会...” 旭日东升,山谷侧岭之上,纪泽长身而起,金色阳光映射着他的盈盈笑容。纵然有着千般忧虑,练武保命他是每日必修的。不知是根骨合适,还是脑洞变强,抑或小有经验,今世的他对混元真气诀的吐纳修习颇为顺利,进度远快于前生。几天前他的下丹田便已完成真气的初步蓄积,开始按“混元真气诀”第二层功法,引导真气疏通任督二脉,也即俗称的打通“小周天”。而就在今晨,他的真气竟已第一次运至会**,迈出了坚实一步,也无怪他心情大好。 不出意外,邓喜未再出现。虽不知其人已经入了中丘城,且卢氏已经决心帮着幽并联军痛殴自家一把,纪泽也已有了八成把握邓喜叛变了。毋庸置疑,血旗营的兵力、驻地、防御乃至骨干的秘密将因之暴露。尤其是雄鹰寨这个躲藏点,血旗营之前除非战斗期间,一直注意偃旗匿名,便是希望拖至幽并联军大撤离之后再行露头,以免招来大军征剿。现如今,邓喜却是彻底打消了血旗营上下的这一侥幸。 好在,一夜过后,纪泽已经接受了现实,与其痛悔懊丧,不若盎然面对,大不了战略转移,继续跑路就是嘛。简单漱喜餐饮,他率队继续回返雄鹰寨。自然,他与队伍中一干骨干军官,这一路少不了军情商议。 “诸位兄弟,邓喜之事想来都听到风声了。纪某这里尚还无法判定什么,但为全军性命计,我等且先假定其人所知皆已落入幽并联军之手吧。那么,雄鹰寨不日便可能迎来战火,诸位都有何看法?”行进间,一众骨干军官自行聚集,纪泽揭开话题道。 尹铜双目圆瞪,以刀拍盾,瓮声瓮气道:“雄鹰寨山高路险,易守难攻,管他谁来,咱们打退便是,谅其也无法奈何我等!” “咱血旗军杀胡不少,更有成都王捧杀一把,来敌必然汹汹,绝非过往三五百胡寇可比。依在下看,不妨避实击虚,暂弃飞鹰岭,山中天大地大,我等先随便躲躲,间或偷袭来敌一把,冬雪将至,幽并联军总不至跟我等耗到年关吧。如此不胜而胜,岂非稳妥?”孙鹏嘿嘿笑道。说到跑路保命,孙鹏与贪生怕死的纪某人的确堪称意气相投,几句话直说得纪某人点头不已。 尹铜不乐意了,他不满道:“我堂堂血旗营,威名赫赫,怎可总是东躲西藏?况且山中转移哪里容易,辎重如何随行,天气愈冷,又如何宿营?昨夜谷中露营,我迄今仍觉腿脚僵硬呢!” 是守是走,尹孙二人各有拥趸,一众军官吵吵间分成两派,却是旗鼓相当。正当纪泽就要出言站到孙鹏一边的时候,吴兰突然朗声道:“诸位争来辩去,皆为如何保全血旗营,兰却以为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此时或是我血旗营壮大转折之机呢?” 众人一愕,包括纪泽在内,皆不解的看向吴兰。却听吴兰肃容侃侃道:“其一,我军机缘汇聚不足一月,大人率二十溃兵本为入山逃生,沿途加入者亦多为求活,如今成功入山活命,众军若得温饱安稳,或可团结一心。但若迫于强敌弃寨,只恐人心崩散,众人苟安自散,我血旗营或将不溃而溃。” 众人皆听得一凛,吴兰继续道:“其二,我军业已杀胡过千,救民无数,大人声震河北,令多少志士向往,却苦于我军行踪不定而投奔无门。籍此飞鹰岭天险,我军正该大胜来敌,奠定根基,声传山外,以招壮士相投。更有甚者,眼下山中难民无数,我军正该亮出旗号,并诱以温饱,大肆招揽扩张,若待幽并联军撤离,难民自将出山,良机不复呀。” “过了,过了,呵呵呵...”纪某人强抑得意的谦逊道。且不说吴兰观点如何,至少言语中的吹捧已令纪某人踌躇满志、鼠胆爆棚了。 吴兰自信一笑,接着道:“其三,大人如今已是五品血旗将军,总需有场堂堂战绩。从虎啸丘至今,我军大站小站近十场,但皆规模不足且用谋取巧,难显将军虎威呀。若得一场大胜,奠定立足之地,日后非但少有人再愿招惹我等,更可凭借将军威名,招揽人才,交往名士,扩充部众;若再宣称‘攘夷安民,抵制内战’,既不复成都王拔擢之恩,还可与其撇清关系,或可暂消外患,甚至主控一方,成就一番功业呢。” 血旗将军!?又是这个坑瘪的将军名头,想到自家为之所处的悲催处境,纪泽不由一阵窝火。不过他也必须承认,将军头衔除了让自己偶尔嘚瑟,确也有管用之处。不说之前凭借将军头衔轻易收服了那些晋军降俘,也不说自己籍此拥有了上流阶层的门票,便是血旗营上下的心气似也因此有所高涨,毕竟大晋的官本位早已深入人心,跟着一位将军建功立业,似乎比那宣传没几天的共建桃源更加靠谱。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回味吴兰的一通上进言论,纪某人的内心不禁在贪生怕死与贪得无厌之间挣扎徘徊。好一阵沉吟,他终是钢牙一咬,选定了后者。只听他先一阵哈哈大笑,继而厚颜无耻道:“知我心意者,恰济生也!哈哈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回 汤绍离营 下定固守雄鹰寨的决心,纪泽颇觉踌躇满志,随即展开口才,继吴兰的言论好一通鼓舞,很快将一众军官的思想基本统一,接着一路便是全军上下一层层的思想动员,籍此带回山寨一支斗志昂扬的队伍。当然,纪泽也交给众军官一个问题去探讨,那就是面对幽并联军的高价悬赏,面对血旗营内部详情的泄露,血旗营上下当如何防范应对。 近午时分,队伍已可远远看见飞鹰岭。一尘不染的蓝天之下,它卓然群岭之间,犹如众星拱月中的一个巨人。或是心态改变,本仅将它看作过渡落足点的纪泽,此刻竟然产生了些许回家的亲切感。是啊,他奔窜流亡近月,难免有了落定安生之愿,那些追随他的血旗军卒们,难道就乐意再度东逃西窜吗? 正感慨间,汤绍突然寻来,他一脸为难,目光纠结,嘴角蠕动数次却不曾开口,远不似往日的磊落豪爽。纪泽突生不好预感,率先开口道:“汤头,你我兄弟相处甚久,数次同生共死,可算肝胆相照,若有为难,但讲无妨,兄弟我绝非不明事理之人。” “哎!”汤绍一声长叹,面露愧色道,“可恨那邓喜定已背叛,汤某家世多已泄露,荥阳距此不远,绍只恐累及家人,更恐两军对峙之际,敌方以家人为质要挟,届时绍何以自处?是以,值此血旗营危难之时,绍恐需背信弃义,临阵脱逃...哎!” 汤绍出身荥阳郡一户小豪强,族人过百,当地自有些许势力,寻常溃兵之罪尚不至牵连族人家小,可他作为血旗营骨干军官,这等牵连就非汤家所能扛下了。而荥阳偏生紧邻魏郡东南,只要幽并联军愿意,不消数日即可将汤家老少押至飞鹰岭下。作为汤绍的老下属,纪泽(纪虎)自然很快想清了一切。 汤绍是骑卫队率,血旗营的绝对骨干,也是纪虎的老上司,不论从个人感情,还是集体利益,纪泽都不愿他此时离去。但人家汤绍这一路来恪尽职守,过往对纪虎又颇有照应,总不能不顾袍泽之情,昧着良心害其家破人亡吧,是以除了惋惜着任其离去,纪泽还能如何? “汤头哪里的话,百善孝为先,汤头之举人之常情,且能名言告知于我,何来背信弃义?反是我行事有愧,张扬杀胡却缓于根基,未及顾及兄弟家小,累及汤头为难。哎,待回寨喝碗水酒,备好马匹路资,汤头再行离去吧,但愿他日云开雾散,你我兄弟还能再续袍泽之谊。”心中不是滋味,纪泽强效道,“纪某随后将放出风声,便说汤头不信我血旗营前途,已然分道扬镳。只怪纪某无能,仅能为汤头再做这一点了。” “呵呵,虎子能不怪我老汤,我就心满意足了。只要我能提前赶回家乡做些准备,我汤家定可无事。至于回寨辞行这些缛节,那便算了,我老汤做了逃兵,真还没脸喝那送行酒,就此别过吧,呵呵。”见纪泽毫无责怪留难,汤绍松了口气,不由执起纪泽双手,呈基友状,语转轻快道,“说真的,若在月前,打死我都不敢相信,虎子你竟能成为名正言顺的五品将军。老汤猜想下次相见,恐都不敢望你之项背了,呵呵,愿你日后更进一步。” “汤头拿我开涮了,但若侥幸有那一日,虎子定还请汤头来帮我。”纪泽眼睛略红,面露不舍,却毫不犹豫的抽出手来,狠狠拍拍汤绍的肱二头肌,朗声笑道,“汤头,你我皆大好男儿,便莫凄凄惨惨戚戚了,一路好走,他日定可再会,届时一道喝酒杀胡,岂非壮哉!” 汤绍就此离队,同行还带走了数名乡党军卒,纪泽自不留难。随军便有马匹钱粮,纪泽送上一大笔聊做盘资。暖阳当空,青山作陪,樽樽清水代酒,点点热泪作别,众军官依依不舍,骑卫队夹道相送。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汤绍终是渐行渐远。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目送汤绍远走,纪泽掩去眼中离愁,转向一众军官,诚恳道:“血旗营行踪败露,雄鹰寨将临战火。飞鹰岭山高路险,雄鹰寨易守难攻,纪某有信心让来敌徒劳无功。诸位若是有意共建桃源,抑或有志创番功业,还请与纪某同进同退,纪某定不让诸位后悔。然亲情难舍,诸位自身信息恐已泄露,若担心累及家小,自可言明离去,纪某绝不留难。大家共患难一场,日后见面仍为兄弟。” 众军官蓦然无语,良久也无人提出离去,纪泽则暗松口气。其实,他心中也清楚,值得幽并联军不择手段的无非队级骨干,算上留寨人员,血旗营所余骨干军官要么家破人亡,要么家乡远在黄河之南,均无汤绍那样的顾忌。但不论为防抗敌守寨时出现二心之人,还是顾及同袍之情不愿强人所难,纪泽都得给他们一次选择机会。 扫眼一圈,纪泽忽然瞥见田二愣目光闪烁,面显纠结。眉头一皱,他问道:“二愣,你莫非有何难处,或是家中尚有亲人?” 眼中像似闪过丝慌乱,田二愣连忙摆手道:“没,没,以前有个弟弟,但已走失多年,适才突然念起,有所失态,让大人见笑了。” 若有深意的看了田二愣一眼,纪泽倒未细究,转而吩咐众人道:“多谢诸位留下,今日之情纪某绝不敢忘。好了,还请诸位下去后告知所有军卒寨民,雄鹰寨坚不可摧,但人人皆有一次离寨机会,若欲离去尽可言明,纪某将奉上盘资,明天日落为限。” 汤绍此事提醒了纪泽,血旗营中有百多沿途收拢的溃兵,他们大都有着亲眷在远方情况不明,而不像那些追随血旗营的被掳百姓一般家破人亡。这些溃兵跟随纪泽起初均为联手入山逃难,纪泽之前也曾许诺入山安全后自由去留,入山这一路,他们在军中起了中流砥柱的作用,但如今时移世易,他们是否还愿留寨抗敌委实难说,或许离别的时间将提前到来。尽管不舍,尽管有损军心,纪泽却是要给人一次选择机会。 队伍沉默返回雄鹰寨,经过数日修建,在雄鹰寨的小半山腰,第三道新寨墙已由粗木构筑了主体,雄鹰寨上、中、下三寨格局初显。新建的下寨,大量木料石料正在囤积,些许木屋已经粗现雏形,欣欣向荣的建设场景倒令纪泽与一众军卒士气一振。 为了庆祝血旗营再次大杀胡寇,业已得知消息的留寨人员举行了一场简单的欢迎仪式。就着全寨上下集中庆功宴的机会,纪泽发表了一通热情洋溢的公开讲话,其中以团结壮大为出发点,颇有技巧和节奏的,他公布了一系列的消息、封赏、困难与后续措施。 首先,纪某人满面红光的通告,自身因为杀胡济民,受到大晋皇帝与朝廷的嘉奖,受封血旗将军,获爵亭侯,这里自然隐去了司马颖那条丧家犬的有关情节。同欲者方可同心,成绩必须是大家的,纪泽顺理成章的大赏全营,狂砸功名利禄。 非但所有军卒乃至寨民给予人均万钱的赏赐,还就此名正言顺的提高血旗营的编制规格。血旗营即日便设立屯一级,由尹铜、钱波、孙鹏、郝勇、梅倩、吕厚分别担任近卫、骑卫、步卫、尖峰、女卫、伺候六屯的屯长。纪某人还不无蛊惑的宣称,日后随着人马扩充,甚至不必足额,他这个将军麾下还将设立曲、部一级编制,军候、校尉这等军职指日可待,高官厚禄就等大家来拿。 其次,血旗营将打出“攘夷安民,抵制内战”的旗号,以雄鹰寨为基点,吸纳人口,招兵买马,并开展生产自给,创建桃源试点,争取令所有血旗人员得以安居乐业。为此,血旗营即日便将公开旗号吸纳百姓,尤其是主动招揽山中流难百姓。值得一提的是,纪某人还打着桃源之地人人皆可读书的借口,不日便将在各队、屯中设立功曹小史,除了主司功赏事宜,还将组织文化认字学习,其职隶属参军署,以帮助血旗营上下获得受教育机会。 其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血旗营如此优秀,必然迎来众多不自量力的来犯之敌,所以即日起,雄鹰寨的住房建设暂停,一切皆围绕防御建设展开。针对这一点,纪某人拍着胸脯叫嚣,凭借飞鹰岭的地势险要,凭借血旗营的赫赫战功,便是上万人来犯,没有三月也无法登上飞鹰岭,严冬将至,能有敌军在山中坚持一个月吗? 一番传销般的自我鼓吹,辅以巧舌如簧,功利相诱,纪泽多报喜少报忧,总算初步稳定了寨中情绪。只是,面临随时可至的征剿,这点是远远不够的,攘外必先安内,他需要做的还有很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回 攘外安内 时不我待,庆功宴结束,纪泽立即聚集骨干军官与参军署要员,在聚义厅召开部署会议。简单的商榷讨论,随即便是风风火火的条条急令,其中甚至不乏纪泽根据前生见闻的借鉴套用。 血旗营即日便派出尖峰一二队,辅以颇具口才的本地寨民,分为四支队伍,找寻山中各处的结伙难民,以血旗将军的名义招揽加入雄鹰寨。自然,夸吓幽并联军即将入山清剿、自吹拥有充足钱粮、许以各级的官职机会、炫耀暗劲功法的传授、乃至结伙头领按投奔人数获赏等等,皆是题中应有的诱引之法。 新任兵曹史吴兰获命立即组建对外情报机构,可从伺候屯以及其他军民中挑选情报人员组建,具有一定额度的独立财权,纪泽将之命名为“暗影”。而暗影的首要急务便是协同伺候队伍探查山内山外局势,尤其是山外官军的最新动态。 攘外亦须安内,有了邓喜这一恶性事件,出于自身安全与内部维稳的目的,纪泽宣布在参军署设立监曹,主司民事调查、寨情监控和保密防间。心思诡诈且颇有能力的李良改任监曹史,即刻从军民中公开或秘密挑选人员组建班底,纪泽为之命名为“明镜”,同样拥有一定额度的独立财权。而明镜的首要急务便是监控雄鹰寨内部,杜绝有坏分子伺机破坏捣乱。 当然,像是后世的军统,监曹是把双刃剑,而李良此人虽因利益捆绑可以任用,毕竟绝非正直之人。为了限制监曹的危害一面,纪泽声明,监曹仅有调查之权,非纪泽点头并派员协助,监曹不具备内部执法之权。此外,人员组建上,纪某人也没忘派出几名可靠近卫加入其中。 同样为了内部稳定,纪泽还着重提出,参军署署掾马涛的工作重心即刻转向功曹小史的选拔、培训与运作。功曹小史的实质就是后世的基层指导员,但军职要矮上主官半级,受正职军官节制。此职下到队一级虽显冗余,却是迫于血旗营当前的人员混杂。自然,其组织的所谓文化认字学习,教材只能是除暴安良、共建桃源之类的思想教育内容。 为保功曹小史得以顺利开展工作,纪泽通令日后血旗营各级军官的升迁均需参考认字数量。不过,为免功曹小史有酸儒风气或是官僚作风,尹天泽也规定,队一级功曹小史必须拔自士卒且由士卒差额推举。譬如此次各队功曹小史的选任,便由尹天泽与马涛先从各队士卒中提出二、三名学文积极且忠诚可靠者,再由该队士卒投票选举产生。 会议的最后也是最大一个议题便是如何筹备长期防御。血旗营中并无经验老道的高级将领,但好在三个臭皮匠?再者,据属下所知,大人亦不过十六之龄,何以讥嘲属下年纪?” 纪泽一愕,他前生可是混到了二十八,尽管这具身躯仅为十六岁,他却从未将自己当成十六少年。而西晋这一路杀来,他铁血屠胡,连战连捷,威势愈隆,血旗营上下早已自觉不自觉的无视了他的年龄。如今被赵雪这一当面抢白,还真就张口莫辩。 懊悔自己没事捅马蜂窝找不自在,纪某人扫视边上憋笑的三人,更是暗骂他们不知好赖。干咳两声,纪泽板起个脸,索性摆出将军派头,岔开话题道:“好了,既在商讨公务,那么,几位可与本将说说吗?” “禀将军大人,备战在即,适才赵姑娘代马署掾前来传令增产。铁匠铺本就任务繁重,所以卑下便要求增加人手,抑或放缓工期。只是,赵姑娘却觉俺们工序散乱,安排不当,以至有人手闲置,只要适当调整,无需另增人手。俺们不服,这可是按照大人指导,采用流水线作业的工序,她就与俺们打赌,若她能明显提高产量,俺们就老实接下任务,将人手留去修建寨防,否则她就向上反映,设法给俺们铁匠铺增加人手。”王铁锤行了个礼,一五一十道。一边的赵雪则已翘起下巴,呈犀牛望月状。 扫了眼工坊中的一众劳力,配料的,捶打的,鼓风的,运送的,各有所司,井井有条,忙而不乱,纪泽点头表示满意。旋即,他斜睨赵雪一眼,拿出教导的口吻,不无批评道:“本将知晓赵姑娘出于公心,但人家铁匠铺确也不易,这般劳作已属尽力,就莫要平生事端了嘛,须知欲速则不达呀。” “哼!”赵雪冷哼一声,白了纪泽一眼,螓首干脆撇向一边,压根不屑搭理纪泽。略有婴儿肥的下巴则扬得更高,粉颈的肌肤雪白毕现,恰似鹅颈细缎,直晃得纪某人一阵眼晕,更气得纪某人恨不得咬上一口,这分明就是藐视上级嘛! “咳咳,大人莫急,卑下尚未说完呢,咳咳,眼下已是赵姑娘调整之后了。赵姑娘前后花了一个时辰,仔细调理了工序细节与人手配置,铁匠铺效率的确显有提高,也即是说,俺们刚刚已经输了。”王铁锤接连干咳,实诚秉性令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说清楚。 “哼!”赵雪再哼一声,嘴角却挂上得意的微笑,立时显出了一个可爱的小酒窝。纪泽则下巴掉地,这下他可是糗大了,恨不得对着说话大喘气的王铁锤咬上一口。 看来这次甭想借题发挥,将赵雪赶离雄鹰寨了,郁闷归郁闷,既是自己搞错,那认栽便是,大人当有大量嘛。于是,纪某人干咳两声,瓮声瓮气道:“好了,赵姑娘,本将错怪你了,这里向你赔礼就是。” “哼!”赵雪依旧维持犀牛望月,下巴甚至抬得更高,雪白粉颈更加晃眼,可眼角嘴角的笑意却是谁都看得出来的。这小妮子脾气还挺大,纪泽一乐,不由打趣道:“赵姑娘就莫再犀牛望月了,小心扭了脖子,本将可不善医治。” “噗嗤!咯咯咯...大人折节赔礼,小女子委实不敢当呀,咯咯咯...”赵雪再也憋不住一阵娇笑,一直来对某人的不爽似乎终得一次发泄。不过,她旋即想到纪某人适才口中的“医治”二字,不禁记起官道获救的那晚,顿时玉面羞红,再度白了纪某人一眼。这一颦一笑,一羞一嗔,娇媚可人,别具风情,霎时晃花了纪某人的铜铃大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回 少女监工 巧笑嫣兮,美目盼兮,处陋室而素雅,纵嗔喜而不妖。雄鹰寨铁匠铺,看着笑靥如花的赵雪,纪泽心中点了个赞,原本沉重的心情也不由一轻。他却不曾注意,边上众人投来的目光早已带上了异样,一个愿意当众向小女子致歉的将军大人,一个宜嗔宜喜忘却淑女风范的二八美女,凑一块有说有笑,想不让人遐想都难嘛。 似也感觉气氛有点不对,纪某人下意识端正身形,朗声问道:“赵姑娘果然兰心聪慧,于管理一道别有方略,之前纪某确是走眼了,只不知姑娘可有它策,再行改良工坊劳作,不妨一并道来,纪某必然洗耳恭听。” 赵雪可不怯场,略一思忖,说到:“世人熙熙,皆为利来,若欲再有提高,有赏有罚即可。” 纪泽一愕,旋即脸色就难看了,他转向王铁锤问道:“王匠师,若没记错,早在周家庄院之时,我便提过计件加赏之事,匠人收入与制品产量挂钩,难道不曾推行吗?” “大人容禀,卑下当日在周家庄院确曾开始计件,但铺中工友皆言受恩于大人,不敢求赏,而计件又颇多麻烦,是以此事便作罢了。”王铁锤额头冒汗,嗫嚅着道,“此事卑下也曾报与马署掾,经其认可方敢实施。” 马涛?纪泽暗叹口气,毋庸置疑,马涛是名正直可信的厚道人,颇有君子之风,只可惜君子远庖厨,且难养女子与小人,用来管理生产难免专业不对口。当然,非但马涛这个士人,王铁锤这个铁匠出身的铠曹史同样不善管理,便是他这个穿越人士也仅二把刀水平。本就处于生产管理相对落后的时代,泥腿子起家的血旗营只能且行且培养了。 略一寻思,纪泽解说道:“纪某倒是想起一个故事。春秋年间,鲁国屡有战败被俘者沦为他国奴隶,故曾有项国策,商旅士子等等若在国外遇上鲁人奴隶,凡购买并将之带回鲁国,便可从鲁国得到赏金,价值甚至高于购金。有鲁人曾带回大批奴隶,并声明无需国家赏金,结果,彼时主政鲁国的孔老夫子却寻上此人大加指斥,说那鲁人害得他人不好领赏,最终将害得许多国外鲁奴再难得救。其实,拒绝计件加赏,恰似那位鲁人好心办坏事,终致众人皆不愿出力,产量必难提高呀。” 纪泽的故事听得几人连连点头,赵雪更是面露讶色,不想这个出身军户的丘八将军还是个有才学的。难得的,她顺着纪泽的话头道:“大人所言甚是。昔日周家庄院之时,众人皆受大人活命之恩,短期内自可卖力劳作不求回报。但如今已有不同,工坊中多有入山后新投之人,无私劳作将再难延续,计件加赏恰可激励应对。” 有着纪泽与赵雪二人的解说,王铁锤总算吃透了上级精神,脑袋不免垂得更低。见此,纪泽宽慰道:“王铠曹莫要紧张,日后加上此项便是。生产管理可是另一项高深学问,还望王铠曹闲暇时略做琢磨,触类旁通。就如这计件加赏,还可推出首位重赏,末位处罚甚至淘汰嘛,呵呵。” “大人好见地,首位末位加大奖惩力度,势必引发匠人彼此赶超,更甚单纯计件啊。却不知此法从何而得?”不待王铁锤消化纪泽的随口建议,赵雪却已双目放光,禁不住称赞起来。她自小随父兄奔走,对工商事务颇有心得,也见过不少催逼劳作之法,但纪泽所言之法倒是首次听说,难免对纪泽更加高看乃至好奇了。 听得赵雪一再的吹捧附和,纪泽心怀大畅之余,看她顿时顺眼许多,甚至愈觉这小妮子颇有见地。其实,赵雪能轻易折服王铁锤等人,加之方才的一应谈吐,纪泽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妮子就是一名很有潜质的管理人才。蓦的,纪泽心中一动,他自己没精力也没耐心从事琐碎管理,那干嘛总想将赵雪这等人才驱离呢?不过赵家一个大小姐而已,又不是老虎,有何可怕,驱之效力直至鞠躬尽瘁才是王道啊!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呵呵呵。”心有定计,纪某人先装逼两句,旋即故作遗憾道,“哎,纪某其实有颇多想法,只可惜军务紧迫,分身乏术,山寨各部又将大量涌入寨民,管理人手委实太缺,别说各种妙法,暂能维持平稳便谢天谢地了。” “这有何难,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本女郎便是最佳管理人才嘛,若将军放手于我,属下定保各处生产更上一层!”正欲体现自身价值,赵雪立马拍着自己的胸脯,毛遂自荐道。 随着纤纤玉手的拍击,纪某人霍然发现小妮子的峰峦竟已小有规模。暗赞一声,他忙收回眼光,默念一句非礼勿视,这才做出一副夸张的惊讶表情,旋即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断然拒绝道:“不行不行,你这大小姐脾气,若是委以重任,万一耍起性子,本将该如何是好?” 赵雪一急,就欲反驳,转瞬间,忙又堆上甜甜微笑,低声软语道:“属下自知过往有些任性,但请大人原谅小女子年幼无知,日后属下必将严于律己,还请大人监督。” 心中偷笑,纪泽却眉头一皱,故作为难道:“营中管理人手紧缺,本将可没人手助你,便是你一片热忱,怕也难有建树吧?” 赵雪眼珠一转,自信的笑道:“管理帮手其实也有,还不占营中人手。周家庄院重伤员中,有十数伤残者几已痊愈,正无所事事,嗯,他们虽无法再行作战,甚或从事重活,却忠诚可靠,又有资历,交与属下便可足用。” “好主意!”纪泽忍不住赞了一句,随即又皱起眉道,“此事毕竟责权太大,你又年纪轻轻,更无什么功劳,轻予重任唯恐众人不服啊。” 赵雪本仅顺口自荐一把,发现纪泽竟然松了口,顿时来了精神,忙不迭辩解道:“将军大人,你看梅倩姐姐不过与我同年,钱惠姐姐也仅大我五岁,她们均可担当重任,小女子自信不输于人,还请大人给一机会,小女子定不会比她们逊色。” “嗯?赵姑娘,你须得明白,此乃公职,所执者乃是公权,首要为服务大众,效力血旗营,其次方为个人荣辱,更非彼此攀比,所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地薯,还请你端正态度!咳咳,还有,我血旗营旨在...”拿腔拿调的教育了这位刺头好一阵,直到她的脸色由红转青,渐近发飙临界,纪某人这才心情舒畅的及时打住,语气一转道,“嗯,其实,赵姑娘的确颇有才能,本将倒是也想一试,不妨想个办法。” 见纪泽做沉思状,竟在为她琢磨办法,赵雪立时消了被教训半天的憋屈,反而略生感激之心,殊不知凭借在血旗营中的威望,纪某人若想任用一个人,还需要考虑他人看法吗? 在赵雪眼巴巴的等待中,纪泽终于琢磨出了主意,抑或是开出了考核条件:“这样吧,晚餐后本将将会专程召开民务后勤工作会,你须给出一份涉及各项生产建设的整改方案,若能得到众人认可,纪某便帮你一把,许你全寨督造之权,不拘一格降人才嘛!好了,只剩不到两个时辰,你自行努力吧...” 看着赵雪一脸感激兼而干劲十足的奔往其他生产场地,纪某人嘿嘿偷笑,任你伶牙俐齿,也抗不过俺非坑敌不舒服斯基的厚黑演技呀。自鸣得意好一会,纪泽总算想起自身此来的目的,忙拉过边上的王铁锤三人,神秘兮兮的进了一处独立小间。 先一番严肃郑重的保密训导,纪泽这才拿起纸笔,正式开画起交由铠曹制作的配重式抛石机。笔走龙蛇,好吧,是歪歪扭扭,纪某人用了一炷香时间,画出了一幅器械组装示意图。看着纸上这台还算达意的机械,他忍不住笑了,因为除了没有车轮部件,这台机械像极了前生“帝国时代”游戏中的简装抛石机,这令他不禁想起了曾经的快乐。 这种配重式抛石机,若是换上它的别名,即“回回炮”、“襄阳炮”,想必后世中国人更加熟悉。它是由投入蒙元麾下的西域机械大师设计制造,参与了蒙古军队征服四方的多次战役,毁于其下的文明数不胜数。南宋对抗蒙元的襄阳之战,最终也是在它的狂砸之下黯然收场。可以说,蒙元横行与南宋灭亡,均少不了它的大展神威。 当然,对于纪泽和血旗营而言,这种配重抛石机的最大特点是结构简单,且不像晋时传统抛石机那般,需要特质兽筋这等难以搞到的管制原材料。而纪泽就是要凭借血旗营的简陋条件,自制这种力所能及的大杀器,架在飞鹰岭上,给来犯之敌狠狠一顿好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回 民务纷纭 当晚,纪泽果然召开了一次有关民务后勤的专项工作会。会上,赵雪如约拿出一份针对雄鹰寨生产建设现状的整改草案,涉及铁匠铺、木工坊、建筑队、伙房等等诸多方面。坦白说,她的草案虽然够草,确有细化流程并改良管理的效果,也经受住了一众被整改人的种种刁难。最终,赵雪算是得到众人认可,而她的草案经过众人完善,也被纪泽通令执行。 就此,纪泽信守承诺,当场任命化名赵雨的赵雪为血旗营户曹史,负责血旗营辖员的登记管理以及劳务流向,同时,还特别任命她为临时督造令史,负责寨内各项劳作的管理改良,甚至,为防有人不服其为年少弱女,纪泽还特派一伍近卫暂时随她镇场。如此重权,在民务范围堪称二管家,仅次于参军署掾马涛,委实把赵雪好好兴奋了一把。 借此次讨论,纪泽也发现,随着寨民的增加,雄鹰寨的民务愈显松散,这对更多人员的加入,乃至对于即将到来的大战极为不利,简单的参军署已难满足要求。当然,纪泽不会去学崇祯皇帝,凡事事必躬亲,结果累坏自己、玩死手下,最终还把事情办糟。他需要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奖酬机制和执行系统,将所有事情交付下去,自己只需把握大局即可,这才是老大该有的风范嘛! 不过,如今尚非大动作的时机,故而他暂先只能从扩充机构并下放权力着手。除了赵雪,他还任命李竹担任工曹史,全权负责雄鹰寨建筑事宜,这是一名子母谷加入血旗营的获释百姓,颇有营造管理经验。另外,尚有餐曹史负责全寨餐饮,慰曹史负责老幼安顿,伐曹史负责木料加工...这些曹史都具有一定的财务支配额度,拥有一定的赏罚之权。 非但参军署机关有所调整,纪泽同时下令,民务后勤人员暂先采取准军事化管理,将之前的民兵工程、后勤等、民务三部改制为条理清晰的屯、队、什结构,由赵剑、李竹、刘玉娘分任民兵、工程与后勤三屯的屯长,并少量抽调可靠军卒与伤残老兵充实到各队加强管理。籍此,民务方面将实现组织到人,责权到人,奖罚到人... 次日清晨,雄鹰寨内寨,例行的暗劲授武之处,血旗营临时总教头王通带着两名同出王家寨的暗劲高手新鲜登场。王通只愿助拳却不愿入伙,纪泽平素只好让王家寨人指导练武,以最大挖掘他们的价值。他们颇谙内力一道,有他们指导演练,血旗营高端战力的培养将更有成效。而纪泽也毫不藏私的拿出了新得的《狂战刀》与《追风剑》两套暗劲武技,连同之前的五行拳功法,血旗营公授功法大为丰富,直令一干获准官兵喜上眉梢,也将王通几人看得惊叹莫名。 对于两套新获功法,纪泽自也有所参研。箭乃君子之器,抑或刺客之选,纪某人是要沙场拼杀的,故而对《追风剑》仅是略作了解开开眼界,真正习练的则是适于战场搏杀的《狂战刀》。不过,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他还懂,大部精力依旧用在箭法、拳法以及混元真气诀的习练。 许多疑难问题其实就是一层纸,有名师指点往往一捅就破,习武亦然。本靠自身摸索的纪泽,有了王通这名暗劲巅峰高手重点指导,他的习武进境相比之前,却又明显不可同日而语。一个清晨下来,纪泽不光明晰了之前的不少疑惑,更已摸到了五行拳第二第三两世的门槛,距离真气贯通并如意施展也就几天内的事了。 结束练武并收拾自身内务,上午,纪泽开始对全寨的一通调整督促。本就颇有组织,人事变动与人手编组十分顺利的完成。不到一个时辰,操练、伐木、担水、打造、建筑等等,雄鹰寨上下再度忙碌一片,各级新任营官更是精神抖擞的吆东喝西。令纪泽颇为满意的是,相比昨日,众人的节奏已有明显加快,照此趋势,下寨最基本的防御体系当能在三日内成型。有着具体安排且职司到人,诸般军民事务均有了条理,他这个将军所需的只好是操着手挥斥方遒了嘛。 近午时分,纪泽转悠到了铁匠铺。王铁锤不愧是小有名气的匠师,对配重式抛石机的研制动作很快,已带着两名木匠好手,成功制作了一个抛石机微缩模型,现已正式开工,打制核心的轮转部件。眼见抛石机进度可期,纪泽心情正好,更有军卒跑来报喜,岭下已有百姓前来投奔。 呵呵一笑,纪泽辞别出屋,带上随护近卫下山,其间仍未忘记披甲配盾。到了下寨,却见寨门上血旗飘飘,一队巡值军卒的警戒之下,赵雪已带人在寨门外摆起了饮食桌凳,正一面登记,一面分发馒头饮水。而她们对面,则是五十多名面黄肌瘦的混杂百姓,一看就是躲在山中缺吃少穿,且已苦熬有一段日子的那种。 “将军大人到!”自有机灵的近卫大声吆喝着为纪泽捧场,顿将全场目光聚焦于一身金甲的纪泽。那一众百姓听得通报,又见人模人样的纪泽,忙纷纷跪地行礼,口中各有说辞乱哄哄一片。 短暂愣神于自家的官威,纪泽旋即回过神来,立马摆出副亲善嘴脸,一面搀扶老人一面朗声道:“乡亲们请起,快快请起,地上凉呀,我血旗营是穷苦百姓的队伍,没那么多上下尊卑!各位来到我血旗营,就像到家一样。有勇力的拿刀保卫自己,没勇力的做工出力,包吃包住还有高薪,老少们也别担心,一样有吃有喝,半大孩子还能学文习武。总之,纪某就是希望带着乡亲们,一道创建大同桃源,一道过上好日子...哈哈...” “大人,您说了那么多,小老儿记得一句,半大孩子可以学文习武。”正当纪泽政客似的扶起一名老汉,那老汉却紧抓他的手,一脸激动的问道,“也即是说,咱家三娃在这里也能跟着学文习武啰,只不知需要多少拜师礼呢?” 纪泽一愕,这老者不问吃住待遇,却关心学文习武,望孙成龙未免也太过了吧。不过,想想晋时世家大族垄断着读书做官的权利,习武亦然,普通百姓甚至小地主的族人,读书习武都面临不易逾越的门槛,纪泽也就释然了。他方才的心态只是信口一说,最多让孩子们跟着大人们随便搞搞思想洗脑,如今心有所悟,既然读书习武几乎是底层百姓的一种奢望,他就该另有计较了。 面色一正,纪泽慨然道:“我等皆为炎黄子孙,华夏贵胄,学文习武乃弘扬先辈文化,此为我等职责,也是与生俱来之权利。是故,我血旗营文武教学纯属义务,自然免收学费,对孩童还将免费餐宿!今冬待时局稍稳,纪某便将于雄鹰寨正式设立书院,以供适龄孩童们正规就读。甚至,纪某在此承诺,他日这些孩童但凡学有所成,纪某便可委以重任,绝不在乎其是何出身!” 哗!寨门前一片哗然,非但新投百姓们眼睛冒光,左近军卒与寨民也都喜形于色,哗然转瞬变为欢呼,继而传播举寨上下。也难怪,血旗营竟肯包下所有孩童的生活读书乃至他日就职,好比后世政府免费赞助学区房与补习班,再全程公开公投公务员录取,怎不令众人兴奋呢? 望子成龙果然纵古通今,无论众人暂时是否受益,毕竟谁不打算日后整个儿孙啥的呢?显然,开设学堂这一决定为纪某人赢来了一致拥戴,其所带来的人气爆棚竟然丝毫不亚赏金激励,直令纪某人为所洒金钱痛惜不已。 赚足了人气,纪泽愈加和颜悦色,对百姓们好一番寒虚问暖,却见赵雪带着一名中年男子过来,介绍道:“大人,这位胡宝便是这群百姓的头领,昨夜听得我方军卒宣讲,今日便率众随引路军卒前来投寨。他有事想与大人细说。” 这胡宝身形略胖,小眼贼精,一脸堆笑,礼甚谦恭,给纪泽一副似曾相识之感,嗯,就是前生常见的那种奸商,却不知他是如何收拢住这群百姓的。纪泽审视之际,只见胡宝谄笑道:“小的胡宝见过血旗将军,大人除暴安良,扶危济困,更能有教无类,实乃乡亲们之福呀。俺胡宝不忍独享大同桃源,山中尚有落难乡亲,俺想帮他们也过上这等好日子...” “青壮每人千钱,余者五百,这批乡亲的引路费应已结算给你了吧?”纪泽斜睨一眼这货,似笑非笑道,“放心,纪某素来倡导义利统一,只要你还能拉来更多百姓,我血旗营亏不了你。当然,时间就这三天。” 胡宝尴尬一笑,不想自己的小心思被这位血旗将军一眼看破,倒也省却了一番口舌,忙堆笑道:“大人目光如炬,明察秋毫,更是爽快,小的已经收到赏钱,这就再去为大人效力。呵呵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回 少年李农 雄鹰寨门,眼见胡宝就欲转身离去,纪泽突然幽幽送了一句:“胡宝是吧,能顾念乡亲情谊,也有些手段,可堪一用!此事做好之后,你若有意,本将可以委你一官半职。记住了,莫要给某拉来些不堪使用抑或不明不白之人。” 纪泽的突兀之语直令胡宝一愕,继而大喜,当官显然比贪财更合其心意。他立即翻身跪拜,涕零道:“小人胡宝谢大人知遇之恩,日后定当为大人肝脑涂地,绝不敢辜负大人厚望。” 待胡宝离去,早已撇嘴远离这对狼狈二人组的赵雪还是忍不住道:“大人,这胡宝分明是巧言令色,贪财狡狯,甚至发难民财,怎可那般赞誉,甚至许以重任?” 纪泽呵呵一笑道:“无妨,此人有胆有才,且肯上进,本营颇缺商贸之才,日后或可一用。至于私德,自有制度约束。” 赵雪撇撇嘴,却也不再争辩,转而好奇道:“对了,大人为何只限三日,莫非考核其才吗?” “考核或有一点,关键在于三日后便将紧闭寨门,非令不再允许出入。哎,三日时间已够幽并联军做出反应,只怕届时再来投奔的就有大批卧底了。”纪泽面露沉重,不无忧虑道,“这三日接受百姓投奔,户曹分流人手时,务必将同批人手尽量拆散于各部,令其难以聚集。对了,你聪颖伶俐,当注意观察推敲,将可疑之人报备,倒也不必刻意,此事本也有人负责,权当多尽一份力吧,能者多劳嘛。” 就当赵雪被纪某人左一句聪颖,右一句能干哄得干劲十足的时候,那边人员登记之处却传来了吵闹声。循声看去,只见一名面容稚嫩却颇显壮硕的少年,正梗着脖子与负责登记的女兵争辩:“我李农年已十六,为何不能入伍?他人能杀得胡狗,灭得贼匪,在下也能!” “李农小兄弟,你最多十四,便莫垫着脚装高了,呵呵。”那女兵噗嗤一笑,耐心劝道,“战阵之上凶险无比,那需要身强体壮,可非一腔血勇便能去拼的。大人方才说了孩童可先学文习武,你不如先长长身体,学些本领,过两年再行入伍如何?” 李农!?纪泽心中一震,前生的史书传记上,似乎也有个叫李农的大人物,那是汉人乞活军中后期的一名首领。所谓乞活军,是五胡十六国时期,挣扎于黄河南北的汉人武装流民集团,单是其名中的“乞活”二字,便足可窥其凄惨苦难了。正史中,就在距此两年之后(公元306年),并州刺史司马腾屡败于匈奴,加之并州饥荒,便率军民两万户逃荒至冀州就食,始称“乞活军”,之后数十年则逐渐成为北方汉民武装的一个统称。当然,乞活军初期还效忠晋朝,西晋灭亡后,北方落入胡人之手,乞活军迫于生存,也就对胡人政权时降时叛了。 李农寒门出身,起先获居乞活军一部头领,后赵时期率部曲跟随石虎东征西讨,也曾数攻东晋,立下赫赫战功,直至官拜后赵司空,其后更相助冉闵推翻后赵,建立冉魏,最终功高震主死于冉闵之手。且不说其人功过是非,至少是名智勇兼备的拔尖人才。这少年论年纪与境遇,倒能与史书上的李农对得上,可世上重名者甚多,究竟是否却也不好妄断。 纪泽这边还在狐疑,那边的少年李农已经不耐烦了,他高昂着头,对那女兵不屑道:“如今乱世纷纭,大丈夫正该仗剑济民,哪还得闲慢长细学?再说,李某虽身材不高,却有家学渊源,自幼文武兼修,做一军卒足矣,又何必在温室求学虚度?这位大姐,还是准我直接入伍吧。” 那女兵端的是好脾气,依旧不急不慢的劝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小兄弟可莫自满哦...” “李小兄弟,可以告诉本将,你为何如此急迫入伍吗?莫非有何难处?”这时,纪泽走上前来,凝视李农,沉声询问道。其实,关注李农的纪泽已经发现,这少年之前吵嚷时没少偷瞟于他,显想引起他的注意,多是有所目的。 眼底闪过丝计谋得逞之色,李农稍一犹豫,随即扑通跪倒,连磕三个响头,语音哽咽道:“小子赵郡人氏,全家为避胡祸入山,岂料遭遇黑风山贼匪打劫,结果,结果,呜呜...家父家母为贼人所害,唯一的姐姐被贼人掳走,仅小子一人依靠家父拼死保护,才侥幸逃脱。小子所以着急,便是为了立功升赏,借力血旗军,尽早救姐姐出那苦海,甚而报仇雪恨。如若将军大人垂怜,帮助小子得偿所愿,小子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此生不渝!” 又是乱世中的一出家破人亡,纪泽叹了口气,对李农之前耍的小心计也就不再介意。当然,黑风贼是赵郡地界不亚飞鹰贼的山匪,并非易与之辈,血旗营麻烦缠身,自顾不暇,乱世不平事又那么多,他也不会轻易便许诺李农,举兵去寻黑风贼死磕。 略一沉吟,纪泽和声道:“黑风贼颇有实力,你姐之事本将可设法相助,但一时却不能做何承诺。至于你入伍之事,本将倒可帮忙,只是我血旗营挑选军卒自有规矩,不可轻破,你须得较武胜过一名军卒,成则获准入伍,否则还将与普通孩童一般安置。你可敢一较?” “好!”李农干脆利落的点头应允,乌亮大眼中放射出灼热斗志。 见其毫不拖泥带水,纪泽满意点头道:“这样,我身后有十数近卫,你可任选一人相较。双方赤手空拳,同入一圈之地,先出圈者为负。” 很快,有军卒择一平地划了个七八丈的大圈,众人纷纷围拢观看。出人意料的,李农竟在普通近卫中选了个块头最高大的作为对手,看个头他仅到那名近卫的胸口。二人进入圈***手为礼,并无赘言,便即开始了比试。 “砰!”甫一交手,那近卫便是一记直截了当的刺拳,而李农竟也不闪不必的迎上一拳,撞击声中,二人各退半步,居然旗鼓相当。尽管那近卫最多只出了七分力,而面色微红的李农显然出了全力,但以李农的身板与年纪,这已殊不容易。一旁全神贯注的纪泽更是察觉,李农的出手竟还隐约带着真气运行的内蕴,似乎这少年已有内劲根基了。 试出了对手气力,双方皆不敢懈怠。那近卫低喝一声,再度抡拳扑上,拳法并无花俏,尽是大开大合的军中招式,却也虎虎生风,颇显威势。而李农此番则不再硬接,反针对那近卫的灵活不足,凭借身材矮小左闪右避,配以一套精巧拳法不时袭打那近卫的空虚部位,乍看左支右绌,实则丝毫不曾吃亏。 转眼二十多招过去,圈外众人开始鼓噪,言语间多是向着看似弱者的李农。那近卫久攻不下,又被围观者指指戳戳,不免心浮气躁,出招更加势大力猛,却是逼得李农不断后退,逐渐接近划圈边缘。突然,李农像是后退中不慎踩滑,身形一个趔趄,那近卫抓住机会,暴吼一声,一记直拳迅猛杀奔李农肩头,虽无伤害之意,却欲将之一举击出圈外。 然而就是此时,本似身形不稳的李农目露精光,猛的侧向一窜,不光躲开了近卫的大力一拳,还闪到那近卫侧后。不待那近卫收拳回身,李农大喝一声,右肘一个回击,结实落在近卫后背,同时,他伸腿一勾,竟将那重心前移的近卫顺势摔出了圈外。不消说,这场比斗的整个过程全然都在李农的设计之中。 “谢这位大哥手下留情,小子取巧了。”一片喝彩中,李农冲那近卫一礼,倒是颇显老成。的确,这少年功夫不错还在其次,心性之成熟、思维之缜密才真的异于同龄常人。 “哈哈...李小兄弟身手不凡,更是机智过人,我就依照前诺,允你入伍,这样,你便先入旗牌什,做我一名亲随吧。对了,你小子到底多大年纪?”纪泽朗声笑道,当即把这个李农扒拉到自己身边加以培养笼络。这点年纪便允文允武,小有智计,假以时日定有作为,是否为史书上那个二十年后才出名的李农,已不在纪泽考虑范围了。 “卑下遵命,谢将军大人栽培!”李农大喜,立即单膝下跪道。如此便成为纪泽的贴身亲随,对他而言不光意味着个人前途,更令他救人报仇的希望大增,这可比他最初的期望还要好上太多,自然欣喜。 “起来吧,平素不必多礼。哦,对了,你小子到底多大年纪,这会总能坦白了吧。”一把拽起李农,纪泽不无戏谑道。 李农一愕,旋即明白,自己虚报年纪一事已在不觉间被坐实,只得不好意思的摸着后脑,讪讪道:“小子,小子今年十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回 叶家三娘 意外收得一个疑是史册人物的李农,虽因年纪尚小暂还不堪大用,但也足令纪某人心怀大畅。拍了把小李农的脑袋,纪泽转向那名负责登记的女兵,招呼一声道:“好了,这小子本将便带走了,麻烦你做下登记。呵呵...” “是!”女兵应道,声音听来温软亲切。 这女兵二十四五,恬静端庄,一身皮甲竟也穿出了温婉气息,纪泽这时才觉得此女似有些面熟。瞥眼之间,他恰见桌上登记簿中的行行小字娟秀流畅,一看便是下过多年功夫的。不由得,纪泽脱口赞道:“好俊的字!” 那女兵竟被夸得红了脸,连连摆手摇头,还是赵雪在一旁抢着答道:“文君姐姐可是书香出身,别说书法,文才在参军署也属一流,若非我缠着马署掾半天,还借不来呢。她就是性子太软了些,不愿挑头做事。” 性子太软?看着眼前微羞不语的青年女兵,纪泽忽然想起,她正是那日批斗二当家之时,第一个抓起石头猛砸的红衣女子,好像姓徐,当时可是够疯够暴力。不由的,纪某人打了个寒噤,这还叫性子软,真敢说呀,女人果然不能得罪啊。 腹诽归腹诽,毕竟这徐文君一手好字,谈吐得体,颇有才学,正常情况下又挺有耐心,赶巧就是教授孩童读书的不二人选嘛。纪泽心情更好了,今日咋到哪都能捡到人才呢。挂上大灰狼般的笑容,他上下一通审视,直待徐文君全身发寒,他才笑道:“既然督造令史如此推崇,想来不会错了,那本将便任命徐姑娘担当本营教曹史吧,三日后正式上任,暂先主管适龄孩童学文习武一事。” 这下徐文君真急了,脸都红到了耳根,头更摇得拨浪鼓也似,口中则忙不迭道:“小女子才疏学浅,岂敢妄为人师,误人子弟,还请大人万万收回成命。况且,小女子,小女子名节...” “过往之事休得多言!只需你自重自爱,但若有人胆敢胡言乱语,本将便将其逐出雄鹰寨!”纪泽当即打住徐文君的话头,语转温和,甚至不无恳求道,“徐姑娘,血旗营实在抽不出人手教授孩童文化了,你看,总不能让孩童们浪费光阴吧,更不能让本将言而无信吧,本将这里就先谢过徐姑娘了。” 眼见纪某人竟然说着便冲自己拱手为礼,徐文君有些傻眼,不带这样赖皮的,这位将军咋能如此厚颜,好像自己不答应就十恶不赦似的,这叫她如何拒绝,更是没空再琢磨那些有的没的了。一边的赵雪同样傻眼,甚至有些郁闷,都是女官,为啥徐文君被纪泽求着做,自己却是求着纪泽要做,做女人的差距咋这么大,是不是有哪搞错了呢? 中午时分,纪泽私下摆了美酒佳肴,低调为意欲离寨返乡的血旗老兵们践了行。从虎啸丘起兵,到攻克高邑、元氏、房子三县胡营,血旗营前后共得溃兵一百五十余名,一路战死伤残二十余,今日要求离去的有三十多人,最高官职为几名什长。其实,这些离去的大多非因担心累及家人,而是不愿留在雄鹰寨险地。对此,纪泽并未深究,反是赠送马匹与不菲盘资,也算履行了之前率他们入山逃生的承诺。 尽管业已身任坑瘪的血旗将军,平素也没少自称“本将”,但那多是形势与环境所迫,纪泽心底依旧保持着前生的平民思想,更未转变为所谓的枭雄,自不认为别人有义务为自己死战。故而对于这些血旗营的初期骨干,同经生死的袍泽,他的态度是好聚好散,情谊不绝。而这份重情重义,委实令离去者暗自羞惭,也令坚持留下的更觉宽慰。 当然,这些人的离去虽对军心士气有所影响,却也去除了军中的不安定因素,且他们造成的空缺,旋即便被得自王家寨的晋军俘虏所填补,血旗营的战力其实影响有限。而随着现有各队的功曹小史在午间最终选定,一支即将摆脱溃军气氛,并以纪泽为思想核心的血旗营正逐步成型。 聚义厅,送走一干离山老兵之后,纪泽便招来吴兰、李良二人闭门商榷。此刻,几人正喝茶叙话,他们刚刚决定了内外情报部门的数名次官名单,一日下来,暗影、明镜两大耳目已经搭建了初步人事班底。未及松缓多久,便有近卫来报,前往赵家联系的军卒已经返回,且还从赵家带回一人,已在厅外候见。 三人对视,皆显好奇之色,不知赵家会做何应对,遂起身出迎。令他们惊讶的是,厅门之外,与自家两名军卒同来的竟是一名看似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正与赵雪亲昵相挽着款款而立。她腰若柳枝,娇颜如玉,媚眼弯弯,好一个勾人心魄的风华女子,纪泽甚至听到身边李良那吞咽口水的丢人声响。 好在,纪某人前生没少接受封面女郎乃至岛国风情的熏陶,故能抢在自家眼珠凸出之前勉强从她身上收回眼神,并得以意识到这女子竟只披了件单薄绿衫。大冷天穿得这么少,还不见冻得跳,可不是普通人能扛住的,来者美则美矣,却绝对是名不好惹的武林高手。 心中一凛,纪泽拍了把目瞪口呆的吴兰,踹了脚口水滴嗒的李良,自己则挂上一副正派人士的和煦笑容,就欲与这名女子招呼见礼。孰料目光方一接触对方的眼神,便觉有股沉沦其中的冲动,所幸之前已经有所警惕,他忙抢在迷失之前移开目光,背脊却已冷汗涔涔,还好自己之前第一眼是习惯性的打望身材而非关注相貌,这才有了丝缓冲警惕之机。 这女子的眼神有问题,方才定是用了精神媚术之类的邪门功法!纪泽瞬间脑补了之前片刻的情由,不由勃然变色,手扶刀柄怒问道:“足下意欲何为?赵家莫非便是这般答复纪某的吗?” “咯咯咯,将军大人莫恼,叶三娘这厢有礼了。小女子可不代表赵家,仅是曾经欠赵家一个人情,这趟过来照顾雪儿三年两载,别无其他。”那女子眼底闪过讶色,旋即收了目光,欠身一礼,无视纪泽的怒态,声如银铃道,“咯咯咯,雪儿这丫头把将军夸上了天,赞大人为正人君子,小女子一时技痒,适才便试上一试,将军果然不是俗人,想来也不会与小女子一般计较吧。咯咯咯,小女子这就随雪儿离去,不打搅将军大人了。” “叶姐姐,你瞎说些什么呢,再这样我可不依了...”赵雪红了脸,摇着叶三娘的胳膊,不无撒娇的抱怨道。 继而,赵雪冲犹在懵逼的纪泽行了一礼,娇声道:“大人,叶姐姐是看着卑下长大的,或因过于关心卑下,是以行事有所唐突,还请大人见谅。至于她的安排,我户曹之下正缺人手,便让她入户曹陪我吧。” “咯咯咯,将军大人豪爽豁达,自不会难为你我小女子。咯咯咯,雪儿,咱们好久没见,先去你住处叙话吧,这里还有家信给你呢。”叶三娘声如黄莺,笑着拉起赵雪,也不待纪泽答应,便转身离去。赵雪只得无奈的向纪泽吐了吐小舌头,做了个抱歉的表情,也随叶三娘走了。至始至终,她们都没正式进入大厅叙话。 试探?示威?目送两条窈窕身影娉娉婷婷的离去,厅前几人面面相觑,凭空多了这么位守护赵雪的带刺玫瑰,一时还真莫衷一是。无奈的摸摸鼻子,暗叨唯女子小人难养也,纪泽一挥手,只得带着吴李二人与那两名前往赵家的军卒,悻悻然返入聚义厅。 两名军卒的禀报就正常多了,赵家将追查马匪,也将在山外的牛山镇扩容药铺,以备血旗营交易,但却报官赵雪被山贼掳走,更未写给纪泽书信,分明一副骑墙示好又撇清关系的态势。至于那位叶三娘,的确是赵家请来照顾赵雪的,还是与军卒在回程半道上会合同来的。 赵家的回应在预料之中,目前也只能放在一边。纪泽将关注重新投向招兵买马,下午陆续又有五六拨山中难民前来雄鹰寨,一天下来合计有三百多人,其中青壮占了四成。他们经过登记分流,随即进入各军民屯队,非但为血旗营增添近百预备军卒,也为山寨各处的生产建设注入了新的活力。这种可见的实力增长,令得山寨上下鼓舞不已,也算消弱了一干老兵离去的负面影响。 然而,不待纪泽充分品味兵强马壮的憧憬,便被扑面而来的变故搞得焦头烂额。因为,当他第二天深入基层共进早餐的时候,却愕然察觉,寨中军民的气氛竟在一夜之间大幅低落,什么幽并联军即将大举围剿,什么血旗营在劫难逃,什么雄鹰寨难免寨破人亡,什么资深老兵都已脚底抹油,等等等,各种悲观言论像是突如其来的一场寒流,眼见便要将山寨上下的心气降至冰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回 流言风波 永兴元年,十月二十二,巳时,晴,雄鹰寨。 “兄弟,你说咱雄鹰寨都在这么深山了,官军真会入山来征剿吗?”下寨修筑工地,寨民甲放下根粗木,左右瞟了两眼,这才低声对另一搭架的寨民乙道,语气中不无忧惧。 寨民乙叹了口气,索性丢下工具,一脸愁容道:“血旗营杀胡安良好是好,确也狠狠开罪了那帮天杀的幽并联军,听说那王浚重金悬赏,光给纪将军的人头都开了五百万,还有个校尉官职呢。这会知道了血旗营的驻地,能不来吗?估计还得是大军,哎,但愿迎战大军,我血旗营自行崩散都有可能!”聚义厅,纪泽面色铁青,冲面前一脸苦瘪的李良斥令道。 厅中,吴兰、李良、马涛、孙鹏几人默然而立,皆愁眉苦脸。这已是今日上午,血旗营核心智囊团的第二次聚首。早餐之后,不光新成立的明镜人员,便是参军署以及各屯队也被立即发动起来,但对谣言根源的调查却毫无进展,而各军民部门简单的吆喝辟谣同样几无收效,不利流言犹如瘟疫,反因血旗营的阻止举措进一步扩大。如此局势突转,怎不令纪泽等人焦心? 其实,在场几人心中都明白,流言说的基本也是事实,仅因早前被刻意淡化而已,如今被流言一举揭穿,恰似被挑破的脓包,一发不可收拾,这才引发了整个山寨的人心惶惶。普通百姓也不傻,意识到形势险恶,再想蒙蔽就难了,暗中之人显然窥破了此点,也把握了雄鹰寨人心未定的短板,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实现了四两拨千斤的破坏效果。 “大人,此事起于寨民,旋即扩散至军中,私下议论者甚众,一时委实难以查明。”李良嗫嚅着辩解两句,旋即目光一厉道,“但谣言早不来晚不来,偏生就在山寨新入大量百姓之后,是以几可确定,奸人当在其中,不妨将之先行隔离,一一仔细盘查,同时对其余人员着力安抚,或可有所收效。” 马涛立即出言反对道:“不可,新入寨民本就心思浮动,如此一来,势必心生怨怼,如何为我所用?” 吴兰也道:“的确不可将之隔离,否则恐将导致新老寨民敌对,若再有人煽风点火,没准就有一场内讧。或许,暗中之人正在期待那等机会。如今所忧者乃上下士气,当务之急该是寻一办法,设法提振人心,谣言自然不攻自破,搜寻奸细倒在其次。” 这时,孙鹏目光闪动,出声建议道:“当前局势颇为明了,即便没有邓喜告密,幽并联军不日也能察得血旗营所在。以我血旗营所作所为,大军前来征剿几为定局,敌强我弱无可辩驳。与其巧言令色,不若另辟蹊径,譬如,大人登坛作法,利用鬼神之语,强行提振士气,先稳住十天半月,期间再行施为,甚或小胜两场,谣言或可不解自解。” 登坛作法,愚弄人心?纪泽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这虽有些下作,但事急从权嘛,倒不失为一条思路。非坑敌不舒服斯基前生没少与骗子打交道,一些江湖骗术还是知晓一二的,他眼珠一阵乱转,心中已经罗列了一堆装神弄鬼的愚人把戏。 扫视三人,纪某人兴致盎然道:“介成兄所言甚是,我且说些主意,诸位听听是否可行?我先自称神仙托梦抑或神鬼上身,随后再当众表演一些法术,譬如符咒自燃、口喷明火、油锅取钱、生吞利刃、指天引雷、佛光加身等等,迫得众人不得不信,届时再行宣称血旗营必胜,想必能够稳住人心了吧。嘿嘿嘿...” 纪泽这边说得有声有色,那边的几人却已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恨不得能塞下鸭蛋。还是李良最先反应过来,一脸崇拜道:“强,太强了,卑下对大人的崇拜之情简直车载斗量啊!想来这些又是大人得自师承吧,真羡慕大人境遇之奇呀。只不知,嘿嘿,大人能否偶尔也传授卑下们两手?” 纪泽呵呵一笑道:“世上哪有那么多法术,都是骗人把戏而已,你等可切莫当真。他日得闲,我倒可与诸位详加解释,其实不过善用格物,奇技淫巧罢了。” “纵然仅是戏法,若大人真能施展出来,料想稳定人心当无问题了。”似觉大石落地,孙鹏凑趣道,“其实叫我说,嘿嘿,大人有这等手段,我等若真战事不利,不妨换个地界,开个教派,没准更能吃香喝辣呢,嘿嘿嘿...” “得了,子不语怪力乱神,历来巫神之道皆为正统所不容。为前程计,为血旗营计,这种装神弄鬼之事大人还是莫要沾边的好。否则即便一时侥幸得逞,日后也将被人诟病为歪门邪道,遗祸无穷,届时恐怕悔之晚矣。”马涛却是看不惯猥琐三人组畅谈小人伎俩,忍不住插言反驳道。看其义正辞严,倒还颇有几分政委的浩气劲儿。 马涛的反诘令纪泽一怔,旋即一凛,的确,扯一个谎可能需要百个谎言来维继,没准自己就此真要献身巫神教派了。而在华夏历史中,凡将教派与军政糅合一处的,基本没好下场。大贤良师张角、天国天王洪秀全那般直接登坛装神的就是典型反例,朱元璋若非及时抽身,也难收士民之心,建立大明王朝,却仍为之扫了不知多少尾。再说,神可不是好装的,容不得一点瑕疵,甚至一场小败,它日万一不慎被事实揭穿,乐子可就大了。 既然于己身后患无穷,非不得已纪泽便不愿采用了,至于换他人来装神弄鬼,在血旗营中再造一个说一不二的神,纪泽不会提,他人也不敢傻缺的建议。那么,用什么别的办法呢?皱眉半晌,纪泽看往马涛、吴兰二人,不无希冀道:“二位读书最多,或该通晓星象,是否有何自然天象可供利用呢?” “...”厅中默然。见二人一副苦瓜相,纪泽叹了口气,星象之学可不是谁都能嚼说周全的,况且,毫无大兆便应急抓来忽悠,未免也太假太刻意,却也只能作罢。 又是一阵沉默,眼见干耗着也于事无补,纪泽只得暂先令道:“富诚,监曹继续排查造谣之人,但无明确嫌疑者不得擅动。济生,暗影继续关注山外官军敌情,一旦有风吹草动便速速来报。介成兄,山寨即刻起提高战备级别,粮仓、伙房、水源等地更当重点提防,个屯各队不得擅离指定岗位,个人若无队级主官命令,不得于寨中擅自走动,由你率步卫屯负责寨内设岗督行。” “季茹,如今正是功曹出力之时,发动各队功曹小史,尽快动作,一边排查可疑之人,一边加强正面宣传。你可先行集合一众属下小史讨论,群策群力,选用最佳鼓舞办法。思想宣传不是简单说教,注意方式方法,莫太死板,譬如,可以拉出军民互动,忆苦思甜,同仇敌忾,也可合理分析敌我态势。”又对马涛刻意交代几句,纪泽无奈摆手道,“此番暂先议到这里,如何破此危局,还请诸位下去再多想想。” 出了聚义厅,尽管心中烦闷,纪泽仍然换上一副踌躇满志的笑容,不时还向路遇寨民主动颔首招呼。人心浮动之际,他这个主将更是万万不能露出焦虑的。孙鹏的动作很快,一支支步卫小队正快步抵至山寨各处路口,本还显得躁动的雄鹰寨也迅速沉静下来,一切看似更显井井有条。可这种沉静非但没让纪泽好受,反觉更为压抑,一种酝酿着爆发的压抑。 行至下寨的建筑现场,防御工事的修建进度果然令人沮丧。人手增添了不少,可进度却丝毫不见加快。寨民们虽然依旧忙碌,但每人就像腿脚灌铅似的缺乏干劲。昨天诸般激励引发的心气,在寨破人亡的流言面前,犹如昙花般雨打风吹去,怎一个风疏雨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回 唇枪暗箭 “弟兄们,这两天有传言说俺们雄鹰寨危险了,甚至说要寨破人亡了。哈哈,叫我说,那就是狗屁!俺们雄鹰寨山高路险,固若金汤,俺们血旗军更是战无不胜,杀胡无数,怕个鸟!你们看看,这么高的山,这么陡的岭,敌人怎么上来,就算他们来了一万大军,上不来还不一样仅是摆设?俺们守在山上,不缺吃不缺喝,不缺石头不缺树,俺们每人往下丢块石头,丢根木桩,都能砸死好几个来敌,试问幽并联军耗得起吗...”午餐时分,骑卫屯二队,新任功曹小史陈齐站块大石上,正卖力的鼓噪不休,同样的场景自也发生在雄鹰寨各处。 讲了好一会,陈齐已觉嗓子冒火,索性挥舞着拳头,嘶声问道:“弟兄们,幽并联军真的打来了,咱们怕不怕?” “嗯,不怕。”下面五十多军卒,仅有不到半数人稀稀拉拉的应和道,且多是没精打采。 “嗯,刘二柱,你小子一声不吭,定是怕了吧。”眼珠一转,陈齐手指一名忙着扒饭的年轻军卒,不无鄙夷的喝道。 “卧槽,陈大嘴,你瞎说个啥呢?枉你之前选举时我还往你碗里投了颗石子,你小子做上了功曹小史,就来编排老子啦?”刘二柱急了,男人真怕也不能承认呀,他忙一把丢下饭碗,大声嚷嚷道,“俺怕个鸟,又不是没捅过胡狗,俺还郁闷上次王家寨没能亲手杀胡呢,这次正好杀个痛快,也好为咱家人报仇!对,杀他狗日的...” 这刘二柱说着说着,似是触及了入山前的悲痛经历,眼睛开始红了,语调也愈加激烈,变得杀气腾腾,再也不见犹豫胆怯,其气势甚至影响了周围不少军卒。陈齐心中满意,大声赞了刘二柱一句好汉,旋即目光挑拣,又将“脏水”接二连三的扑向别的军卒,结果与刘二柱相若,自然迎来了接连不断的愤然抗议与拍胸自辩。 不知不觉间,整支队伍在从众心理的相互激励下,心气倒是长了不少,更多了份斗志。直到最后,是陈齐的一声悲呼:“天杀的尔等,咋一口饭都没留,俺还没吃呢!” 老远的,巡视至此的纪泽瞅见这一幕,淡笑着离开。利用午餐间歇,新鲜出炉的功曹小史们首次集体发动,履行思想动员之职,这个陈齐算是表现优秀的一人。根据他这一路的旁观,此番动员还算小有成效,至少既有战兵们的情况看似已经稳定。毕竟,像梅家村人那般跟随纪泽一路杀进山的血旗老卒们,皆经过残酷的战火考验,且多与胡寇乃至幽并联军有着深仇雪恨,他们的斗志可能削弱,却不会真正动摇。 只是,以所谓血旗老卒的军事素质,五六百战兵纵有地利,想要挡住预计中的征剿大军还是勉强。入山后才加入或者即将加入的百姓们,对血旗营稳守雄鹰寨同样不可或缺,而他们对血旗营和纪泽的信任亲近程度,以及对幽并联军的仇恨程度与恐惧程度,显然与老卒们不可同日而语,功曹小史对他们的鼓动可没那么立竿见影,更别说暗中还有着造谣挑拨者在对着干。所以,纪某人仍得苦思应对之法。 所谓无知者无畏,就当全寨军民陷入流言阴霾的时候,飞鹰岭唯一还算喜气的,恐怕就是寨门外正待投奔的百姓了。午后,巡视至此的纪泽远远便发现,寨外的来投百姓们正围成一个圈子,看热闹者有之,吆喝助威者有之,圈内则隐隐传出呼喝打斗之声。而寨门处的血旗军卒们,却并无明显戒备之态。 纪泽了然,定是来投百姓中有不服分流安排的刺头,正被拉出来炼炼拳脚。这世上总有些自视甚高的主,到哪都想高人一头,血旗营开门揽人,自然要有所预备,于是,来自王家寨、普通暗劲实力的王茂便被安排在此镇场,随时准备教教新来者如何踏实做人。当然,如果有刺头真金不怕火炼,反将王茂给教育了。纪某人也求之不得,自会巴巴的笼络重用。 报着丁点希冀,纪泽加快脚步,意欲赶去看上一眼。谁知没走两步,便见围观人群发一声喊,不久便闪开一条道,那个衣衫齐整,神情淡定,迈着四方步盎然而出的三旬汉子,不是王茂还能是谁。不消说,刺头远不够硬,已被轻易修理,自也无需纪泽刻意关注了。 比斗结束,寨门外恢复正常的登记分流。一眼看去,等待登记的难民明显比昨日多了一圈。徐文君仍在很有耐心的接待难民,依旧热情的赵雪却难掩那丝心不在焉。而她们边上,换上一套皮甲的叶三娘则闲坐呵欠,显得无所事事。 这次,纪泽制止了身边军卒的报号出场,心中纠结着流言解决,委实没心情慷慨演讲了。他径直行至赵雪身边,笑眯眯道:“怎么样,今日又来了多少人?” “算上昨夜汇集寨外等待的,迄今已有五百多人,青壮依旧四成左右。对了,那个胡宝方才带来四十多人,领完赏钱随即又去拉人了。”赵雪边说边起身一礼,接着就凑近纪泽,神秘兮兮的问道,“抓到奸细了吗?流言有解决之道了吗?” 毕竟还是个心中藏不住事的稚嫩少女,且似也从未真把纪泽当成将军上司,赵雪竟在这种场合直接问出了紧要问题。不待纪泽想好如何搪塞,徐文君也跟着赵雪起身为礼,而令纪泽惊讶的是,那个昨天还肆意调笑自己的叶三娘,不知是吃错了药,还是被赵雪做了思想工作,此番竟然也跟着起身做了一礼,尽管那动作分明打着“勉强”的标签。 应是做了刻意掩饰,此刻的叶三娘未显昨日初见时的动人风华,乍看去平平无奇,仅像是一名姿色略好的普通女兵。当然,纪某人是绝对不敢无视这名看似慵懒的新进女兵叶三娘的,而就在他多看那么两眼的时间,叶三娘已经旁若无人的从袖兜里掏出包起的三块甜点,更加旁若无人的给赵雪和徐文君各分了一块。上班时间,当着领导的面分零食,还没领导的份儿,这不摆明要气领导吗? 事有凑巧,像是感应到了纪某人的愤慨,“软”性子的徐文君莫名手一个不稳,刚从叶三娘手中接来的那块甜点不甚落地。啪的一声轻响,甜点摔成数瓣。而下意识循声瞥去的纪泽,恰见一只大个头的山蚂蚁正就近扑向甜点,转眼便爬了上去,黑身板在白甜点上耕耘,反差好不突兀! 甜点!蚂蚁!蓦的,纪泽的脑中闪过一道灵光,眼睛霎时贼亮贼亮,恨不得就要跳起高歌一曲。抬头之际,恰好迎上赵雪那张由焦虑变为好奇的脸,他得意一笑,同样神秘兮兮的回答道:“今晚我要做件大事,你若乐意,可以随着来,明个就能看场好戏了,嘿嘿...” 正当纪泽强按欣喜,急寻智囊们商定所谓大事的时候,雄鹰下寨,上演了军民鱼水亲的一幕。一名瘦如麻杆的寨民扛着一根新伐的粗木行往工地,或因从岭下扛来对于他委实过载,行至某个路口之际,他踉跄摔倒,粗木滚落一旁,恰至在此值守的某军官脚下。于是,那位血旗军官顺便伸出援手,主动替那寨民扛起粗木送上一程。这在鼓吹大同桃源的雄鹰寨并不稀奇,但若有人听到他们接下的窃语,就远不是那么回事了。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那寨民没头没脑道,似在玩文青。 “洲你个头,猴六,你被千面管傻了吧,彼此烧成灰都认识,还对啥切口?有话就说,有屁快放!”那军官不耐道。 “直娘贼,你不会真以为自己当上芝麻官了吧,别忘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猴六火道,听来二人以往关系似乎并不和睦。 “哼!”那军官没在斗嘴,换个话题道,“要我做甚?千面自己怎不来说?” “千面大掌柜行踪素来隐秘,他在哪我都不知道,这还是我混进山寨前他给的指令。”猴六略带幽怨,旋即沉声道,“千面大人让我问你,为何不及时通报飞鹰寨失陷一事?” 那军官对此似乎早有应对,不假思索道:“飞鹰寨原有暗线只我一人幸存,并无人手可用,兼因身为军官备受关注,急切间如何外出传递消息?” 猴六并未纠缠于此,冷然道:“哼!大掌柜要你我配合搞乱山寨,煽动内讧。如今寨民们人心惶惶,明日我将设法鼓动寨民退离山寨,届时你可设法让军卒误杀一二寨民,以激化矛盾。还有,大掌柜让你设法刺杀纪虎、烧毁粮草抑或在大军抵达后破坏水源。” 那军官片刻沉默,闷声道:“粮草与水源想都别想,血旗将军可不好坑。包括挑水在内,涉及山寨饮食的,都防卫重重,且有女卫近卫随时监督,那些人都是血旗将军从胡人手中救出的,忠心得很,根本没法渗透。至于刺杀,血旗将军怕死的紧,终日带着一群忠心近卫,到哪儿还背着面大盾,自身武艺如今也已不亚于我,我可办不到!” “哼哼,左一个将军,右一个将军,就是不想听令办事,莫非你真想留在血旗营混前程?别忘了,大掌柜没准正盯着你的一举一动,还有,更别忘了你那清平安乐的弟弟如今在哪!” 眼中掠过忿忿,那军官却也只得答道:“实事求是,让我烧粮毁水委实难办,但误伤些寨民却还容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回 夜寨谍影 夜半三更,月凉如水,雄鹰寨一片寂静。白日人声鼎沸的中寨校场,此刻亦是空旷一片。蓦然,炬火阑珊中出现了十数条身影,大摇大摆却又悄然无声的行往中央校阅台。而左近值夜的步卫军卒,似曾受过吩咐,远远看清来众为首者的相貌,以及身侧女子之后,顿时挂上怪笑,并短暂的失明失聪,压根没对这群人进行任何盘查打搅。 “大半夜的,你这般穷折腾,到底行不行呀。”轻悦的女声低低想起,黄莺也似,却颇含质疑。 “会说话吗,男人哪有承认自己不行的?”低沉的男声回道,语带自信,却隐隐透着股莫名的戏谑,以及猥琐。 “小子,我搜了整个山寨才凑了这么点蜂蜜,它有大用,别偷吃了,小心吃成虫牙!”那男声突然笑斥道,正是来众为首的纪泽。说话的同时,他从身边少年的手中一把夺过一只小桶,还没忘赏给少年一个爆栗。 少年正是纪泽的新任小跟班李农,他一脸委屈的嘟囔道:“我,我只是手上不慎沾了些,随便舔舔而已嘛。” “真小气!还不知你这法子有用没,便是让人家吃点又何妨,没准还能少糟蹋些呢。”轻悦女声怒道,颇有母鸡护崽的口气,却是赵雪,“小农农,别难过,蜂蜜嘛,姐姐下次一定从山外多弄些来,包你吃个够!” 李农羞愤掩面。言说间,一众人已来到校阅台前。余人皆自觉的向外散开,将纪泽三人与校阅台围在圈内。纪泽则上下左右看了看,又沿着丈高台基转了一圈,旋即不再迟疑,取出一把毛刷,蘸着小桶内的蜂蜜,以刷代笔,向着台基侧壁,挥毫疾书起来。 同一时刻,中寨东侧寨民住地,分区划片的帐篷群中,一名麻杆瘦子与一名黄脸老汉先后钻入一顶气味独特的小帐,并各自坐上个粪桶做方便状,耳朵却都竖起老高。 半晌无它,唯有帐篷正中的将熄火盆偶尔发出噼啪之声。蓦的,麻杆瘦子像是文青病发作,对着帐中一溜粪桶,摇头晃脑的低声吟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皱着眉扫看一圈粪桶,黄脸老汉强忍呕吐道:“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咳咳...哎,太恶心了,考虑不周,有辱斯文呀,下次定要换个切口。快说吧,左近没人。” 确认了对方身份,麻杆瘦子松了口气,低声急语道:“猴六见过大掌柜,我已与铁头接过头,得了蜡丸一枚,但其态度似乎不甚合作...” 接下来,猴六将一个蜡丸递给黄脸老汉,并将下午与那军官的交谈内容快速复述了一遍。黄脸老汉将蜡丸收起,只待猴六说完,这才冷冷瞥他一眼,淡然道:“你与他素来有隙,在此紧要关头,可莫横生枝节,坏了家主大事!” 这黄脸老汉口中的家主,正是卢氏家主卢锦,而黄脸老汉则是卢氏私密力量的首领,绰号“千面”的大掌柜,非但武艺高强且善于易容,还心狠手辣,绝非猴六所能得罪。故而,他一冷脸,猴六立即面露惶恐,连声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的虽与铁头有旧怨,也知其如今身份特殊,或有大用,可不敢瞎话啊。” 昔年,铁头与猴六同一批在千面手下训练办事,私交不错,功夫心机更胜的铁头其后进入飞鹰贼暗中监控厉飞鹰,猴六则间或居中联络。然而,铁头曾数次将飞鹰贼期间的劫掠所得经由猴六交与家人,却被嗜赌成性的猴六截流自用,以至铁头的父母直到穷困去世都未能享到铁头的这份福。事发之后,因猴六依附着同为赌友的卢氏二公子,而厉飞鹰对卢氏的言听计从却令铁头一度沦为窝居深山的流放闲子,所以猴六仅被千面略施小惩,而千面对铁头的补偿则是将其弟弟一家善加“照顾”起来。 如今咸鱼翻身,闲子成了胜负手,回想当年的处断不公,千面不免有了早知今日之感,面上则丝毫不动声色,语气稍缓道:“世事难料,其人如今身份紧要,是否可靠我自去查证,你不必再管,做好明日之事,令雄鹰寨内乱才是要紧。倘若明日事成,我必替你向家主请功!好了,你先去吧。” 赔笑着感激几句,猴六净手离去。不久,形貌大变的千面也出了厕所,但他并未返回自身帐篷,而是展开身法,行如鬼魅,避开斑驳的炬火,避开值夜的巡卒,很快便穿梭出了这片帐篷区,消失于暗夜之中。 “撼山易,撼血旗营难!好字,委实好字呀!”大校场校阅台前,纪泽一边踱步念诵,一边欣赏着自己的书法杰作。前生警校期间,他曾在学生会干过宣传,没少用毛刷书写大字报,如今异地重操旧业,只觉笔风不减当年,颇生怀旧之感。 “怎样,某家书法尚可一看吧?”孤芳自赏半天,未能听到该有的捧哏,纪泽颇不得劲,索性主动向身边二人索捧。 “大人好书法,铁画银钩,雄浑大气,农佩服不已,直欲五体投地。只是,只是,这个‘难’字,真的写得很好,就是,就是,似乎,似乎漏了一笔。”李农一脸苦瘪,在纪泽目光的催逼下,只得十分为难的上前比划道。 “噗嗤,书法确实好,咯咯咯,也就书法好,咯咯咯...”一边的赵雪再难忍住,跟着便捧腹大笑起来。 纪泽顿时一脑门黑线,尽管近来抽空也有补习过繁体字,但一不留神还是会写错。狠狠瞪了二人一眼,他忙抓起毛刷,蘸蜜将之补上,旋即将小桶塞给李农,没好气道:“以校阅台为中心,将桶中剩余蜂蜜四向远远撒开!” “有奸细!抓...”就在李农苦着脸依言行事之际,校场北面的暗夜中,隐约传来一声惊呼,旋即戛然而止。 “有奸细!抓奸细!来人啊!来人啊!”但紧接着,又一个高八度的女声响起,酣畅连绵,尖厉惊惶。随即,伴着一根根火把的燃起,以及此起彼伏的喝喊,更多的巡值军卒奔向那个方向。纪泽脸色顿沉,那边是山寨储水与伙房所在,不消说,定有敌方奸细趁夜展开了破坏。 “传令下去,近卫、步卫组织搜查,余者不论军民,悉数留居营帐,擅动吵闹者同奸细论罪!”稍一思量,纪泽叫过几名近卫吩咐道。旋即,看了看基本完事的李农,以及已被叶三娘护住的赵雪,他道:“我等速去现场看看吧。” 山寨伙房,匆匆赶来的纪泽立时面色铁青。通明灯火之下,哪还有奸细的影子,唯有两名自家近卫横尸院中,正是此处值夜的明暗双哨。血泊里,二人一被抹喉,一被穿喉,皆一击必杀,足见来人的心狠手辣与武艺高强。现场一目了然,奸细先从背后抹喉袭杀了近卫明哨,不想暗哨发出了示警,奸细霹雳出手,顷刻便又结果暗哨,却也不得不赶快遁走,倒是不及做何破坏。 其实,想要破坏也殊为不易。就如最为重要的饮水一项,纪泽从王家寨返回后便做了严格规定,伙房储水分室内室外两部分,担自岭下或者寨中水潭的饮水必先储于室外,经过禽畜试饮无事之后方能进入室内,成为真正供用的饮水。室内则另有女卫终日轮值,以确保饮水不被偷偷做下手脚。而其他的米粮肉蔬,同样有着类似的严格管理。甚至,非坑敌不舒服斯基还没忘在伙房粮仓等重地的墙顶屋檐秘密做下手脚,用以坑上一把可能潜来的鬼祟之辈。 水粮物资自有人查验,纪泽没再关注,却是皱眉询问院中最高职务的一名步卫伍长道:“事发已有片刻,此处为何仅你率人在此,队率什长呢?” “禀将军,适才田队率主责值夜,方一事发便就近前来,旋即带上左近两什步卫追捕奸细去了,仅留卑下一伍人手看守此处。”那伍长答道。 纪泽讶道:“寨内不闻喊杀之声,却不知田队率一行如何追捕?” 那伍长伸手一指,却是某具尸体不远处的一个油污脚印,他随即又指指院墙,不无佩服道:“适才田队率发现了这一清晰脚印,继而发现墙顶猫腻,询问室内女卫,这才得知竟是将军大人预先防范布置,大人委实高明啊。田队率当时大喜,说有此暗招,不难搜出奸细,便率人急急去了。” 那伍长说话之际,李农与赵雪二人按捺不住,各自手指摸了一处墙头,结果是油腻腻湿漉漉一片,还带着红黑之色。这一下,别说李农、赵雪,便是我行我素的叶三娘,看向纪泽的眼神都变了。当然,可不全是仰慕,赵雪就忍不住吐槽:“将军,你怎的到哪都不忘坑人啊?” 然而,一向沽名钓誉的纪某人,此刻却未在意他人的评论,而是看了眼守在水室门口的那名值夜女卫,转而瞪着伍长急声问道:“你是说,那个二愣子贪功心切,仅仅带着三伍人手,连见过奸细模样的女卫都没邀上,就急急去搜查奸细了?” 似被纪泽看得有点发毛,那伍长收起笑脸,连忙点头道:“是,是的。” 也就在此时,中寨东部的寨民住地,隐隐传来嘈杂之声。纪泽面色一沉,隔空遥望,目光幽幽,冷然低喃道:“但愿你只是贪功心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回 功亏一篑 雄鹰中寨,东侧寨民住地,分区划片的帐篷群间,一条黑影倏然出现。借着帐篷掩护,他猫妖窜身,兔起鹘落,行如鬼魅,愣是躲过了零星两名巡卒的视线,在雄鹰寨嘈杂大起之前,悄无声息的溜至一处帐门,轻撩门帘转瞬便矮身滑了进去。 进入帐篷,黑影伸手在脸上一抹,取下张软皮面具,随即,他脱下衣衫将之反穿,顿时变成了一名黄脸老汉,此人自然正是千面。竖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他嘿然一笑,旋即身形闪动,依次在帐内其余九人的身上轻拍一掌,解了之前给他们点下的睡穴。诸事了了,千面这才回到自身地铺,脱下布鞋,和衣躺倒,闭目听戏,怎一个惬意了得。 适才夜探山寨伙房,并击杀两名值夜近卫的正是千面,以他暗劲巅峰的实力,又熟悉雄鹰寨也即昔日飞鹰寨的地形,神不知鬼不觉的做下这等手笔并不困难。虽因血旗营防范严密,他未及耽搁时间在伙房捣乱,但那本无意义,也非他的目的。他的本意只是试探血旗营的警戒程度,从而印证了铁头并未对他推诿耍滑,当然,顺手杀上两人也不坏,恰可进一步加重山寨的恐慌气氛,利于明日煽动山寨混乱,以辅助即将到来的大军征剿。 不出意料,随着寨内嘈杂声起,左近营帐渐有骚动,而血旗军卒的维稳呼喊也终于在帐外响起:“诸位不必担心,适才有奸细混入山寨,而今正在搜查,各位乡亲还请留在帐中,切莫出帐胡乱走动,产生误会就不好了。” 查吧,查吧,查到天亮正好乱个彻底,千面心中冷笑,甚至嘴角都略有上翘。然而,没惬意多久,闭目听戏的他豁然听到另一个令他头皮发炸的声音:“乡亲们不必紧张,我等仅是察看诸位鞋底一下,有无问题一目了然。绝不冤枉一人,也绝不放过奸细。” 这个声音听来并不大,且距此尚有三四帐篷之隔,但对闭目细听的千面而言却已足够清晰,甚至,他还能听出,这个声音的主人正是许久不曾接触的铁头。下意识伸手翻过自己的布鞋,千面愕然发现,鞋底不知何时沾上了湿漉漉的一层油污,黑红色泽,还隐约透出一股腥腐气味,一时根本无法清除,再看另一只鞋底,状况亦然。 铁头这是在通风示警,自身竟在不觉间已经露了马脚,千面心中凛然,更出了一身白毛汗。不用再想,鞋底的油污定是来自伙房墙檐。千面不禁暗骂,难怪有人说血旗将军是个阴损将军,便是他千面这个老江湖,都差点栽于其手,若非有铁头这枚暗子提前示警,过于自负的自己没准直到落入重围才能惊觉,那就大条了。 毕竟是从事暗黑事务的老江湖,顷刻的心念电转,千面业已想清个中情由。旋即,千面一跃而起,借着帐内火盆的微光,扑向帐中另一双相似的布鞋,就欲来个李代桃僵。但行至半途,他倏然止步,自失一笑,好久没陷入这等窘境,都有点失了分寸,以那血旗将军的阴损,同在一个帐篷,难道换双鞋子就能糊弄过去吗? 快速套上鞋子,千面窜至门口,透过帘缝,他看到这片寨民住地已多了二十余张弓搭箭的军卒,远处更有大堆火把往这边奔来。时不我待,千面就欲窜出,但随即又转脸看向同帐的另九名临时室友,眼中尽是阴毒,若将这些人都杀光再走,岂非能让雄鹰寨更加人心惶惶? “乡亲们不必紧张,我等仅是察看一下...”所幸恰在此刻,帐外再度传来那个示警声音,隐含焦急之意。 千面心念一转,若是此刻大开杀戒,自己可以一走了之,只恐连累铁头受到重责,若其官职被贬,将于大局有碍,得不偿失。念及于此,千面总算收回了杀气,将目光重新转向帐外。可叹乱世命如草芥,那九名曾被点过睡穴的难民压根不知,就在他们依旧未及醒转之际,性命已在奈何桥上走了个来回。 “救命啊!杀人啦!那人鞋底有问题呀!”一声惊呼突然从千面口中发出,充满着惊惧。与之同时,黄脸老汉模样的千面跌跌撞撞的冲出帐篷,衣衫散乱,发髻蓬松,一脸惶然,边跑边还不时回头,整一个懵昧老头夜间撞鬼的架势。尽管身为暗劲巅峰高手,堪称二流武将,千面也不敢托大直面二三十名军卒的围攻,尤其是弓箭团射,却是耍了记贼喊捉贼。 随着千面的倾情出演,原本因他冲出帐篷而指向他的众多箭矢,瞬间转向瞄准了那顶帐篷。千面并不稍停,以惊惶求助的姿态,迅速奔近一名搭弓军卒,并转躲至其身后。随之,轻松出了包围圈的千面,根本不待那些军卒明白过来,便以更快更鬼魅的速度,遁过帐篷群,窜向中寨东侧的山崖边缘。 “抓住他!他就是奸细!放箭!”最先反应过来的正是在场军卒的最高军官,二队队率田二愣。话音未落,他甚至已经箭矢出手,尖啸着率先奔向已是二三十丈外的千面。只可惜,千面像似背后长了眼睛,就在箭矢临身之际,信手挥动一柄匕首,将那箭矢轻松击飞。 田二愣的箭矢尚且如此,其他军卒慌乱射出的箭矢,自也没法奈何逃得更远的千面。不待一干军卒发出第二轮箭雨,千面已经闪到一块巨石之后,下一刻,他已直接沿着陡崖下岭而去。陡崖并非九十度,更侧有孤树突石,以千面的身手以及对地形的熟悉,沿着陡崖攀上飞鹰岭固然艰难,但想窜下逃走却是颇有成算。 远远的,只听崖下隐隐传来千面猖狂的大笑:“一群白痴,多谢尔等提前给某家通风报信了,哈哈哈...” 恰如习惯性姗姗来迟的皇家港警,晚一步抵达的纪泽正巧见到千面下崖的一幕,更是听到了千面的猖狂笑声,直气得三尸暴跳五佛升天。好端端一个坑,好端端有个跳坑的志愿者,眼见奸人大半个身体都掉进去了,偏生自家这方出了纰漏,这叫他如何顺气? “禀大人,卑下无能,未能留下敌方奸细,还请大人责罚!”这时,田二愣耷拉个脑袋走了过来,扑通跪在纪泽面前,瓮声瓮气的请罪道,就像是压根不明白自己真正所犯过错。 “你这夯货,贪功心切,打草惊蛇,尽给老子坏事!就不能多聚些人再动手吗?”怒瞪着前来请罪的田二愣,纪泽暴跳如雷,上前便是一脚,直将田二愣踹了个跟头。 田二愣一愣,旋即满面羞惭,一副真心认罪的夯货模样,他翻身爬起,重新跪倒纪泽身前,一声不吭。纪泽犹自不休,手指头都快戳到田二愣的鼻尖,吐沫横飞的骂道:“本将设个局容易吗?好不容易钓到一条大鱼,正该仔细收网,将那奸细妥妥拿下,你这厮却贪功心切,带着十几个人就敢前来捕捉一名武林高手,你真就长本领了呀!亏本将看你厚道实诚,委以重任,岂料你这厮竟是实诚到了愚笨的地步,连奸细都要感激于你,简直...简直...简直给老子丢脸!都气死老子了...” “知道猪是怎么死的吗?是笨死的,就像你一般!”纪泽好一通怒骂,直骂得田二愣两眼发直,直骂得周边数百寨民纷纷透过帘缝看戏,直骂到血旗高官与数百军卒都围拢于此。当然,也骂到暗中的猴六心旷不已。 “去,你这夯货,今晚就站到奸细逃走的崖边,吹风一夜,好好反省,等本将明日再行定你之罪!”终于,在众人的劝解下,纪泽停了喋喋怒骂,却并没立即处罚田二愣。板子高高举起却不曾放下,加之纪某人从未在一人身上浪费过这么多口水,有些头脑的豁然明白,纪泽这是爱之深恨之切,仍想重用田二愣那厮,果然傻人有傻福,夯货更值得信任倚重啊。 发泄完怒气,也打发了田二愣,纪泽这才看向随来的那名水室值夜女兵,象征性问道:“方才跳崖那奸细看清没,就是你在伙房所见之人吧?” 令众人讶异的是,那女兵稍作思忖,竟然答道:“属下不能确定,二者身材相似,鬼魅身形也相似,但衣衫与面目却又截然不同。” 纪泽若有所思,突然问向紧跟赵雪身边的叶三娘道:“叶姑娘长居本地,敢问可知左近有否身具这等功夫,且善于易容之人?” 叶三娘一愕,倒也没给纪泽难堪,而是淡淡道:“这等易容尚还不需绝妙手段,左近三郡可不乏有此本领之人,却是不好罗列了。” 纪泽微皱眉头,旋即目光一动,再度问道:“那中丘卢氏呢,其麾下可有这等人物?” 叶三娘稍一思量,便即答道:“似乎正有一人,绰号‘千面’,意即有千张面孔。其人武艺高强,尤善易容,乃卢氏暗黑力量之首。只可惜我之前与其不曾交集,故而不知是否便是方才那名奸细。” 纪泽点头,不再询问,转而抚慰了寨民一番,便即遣散了众人。只是,临散之前,李良却凑近道:“那奸细临走前说的那句通风报信,似也有理,是否应当查查田二愣与那群步卫?” 目光闪烁,纪泽沉声道:“本将素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当然,你是监曹史,监督调查乃明镜本职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回 山神显灵 雪,好大的雪,今冬的第一场雪!纪泽大惊,跌跌撞撞冲到校阅台前,昨夜挥毫书就的一行大字已经盖了层薄雪,四下更是白茫茫一片。别说构想中的山蚂蚁群,连丁点黑踪都难寻觅。正字颓然,身边场地忽的轰隆巨响,竟有一只牛犊大小的山蚂蚁破土而出,张牙舞爪的向他扑来,口中还嘶声怒吼:“那么好的蜂蜜咋不早点供奉,瞧这都入冬多久了,非挨到大雪封山,俺那些蚁子蚁孙们都冻饿而死了,这才知道送来进贡,还有嘛用!气死俺了,今个非吃了你不可!” “我错了,我改,我明年一定改,不,明天就改,不,现在就改!”纪泽一边高叫着后退,一边连连摆手。 怎奈,那大蚂蚁根本不是讲理的主,愣是猛扑上来,冲纪泽就是吭哧一口。一声惨叫,纪泽豁然坐起,手捂疼痛的左肩,视野中那大蚂蚁,以及那白茫茫的冰天雪地,转瞬皆凭空消失,代之出现的,是他在雄鹰寨的卧房,以及两张兴奋而急切的脸,一张属于手舞足蹈的李农,另一张则属于双手背后的赵雪。 “蚂蚁,好多的蚂蚁!成了,都说山神爷显灵了呢!”李农小脸通红,言语急促道,声音恨不得传到岭下,旋即便被赵雪一把捂住了嘴巴。 “蚂蚁!哪儿呢?哪儿呢!”犹在梦幻现实间迷糊,纪泽不禁惊呼着左顾右盼,还下意识的在床上后挪几下。 好在,牛犊般的恐怖蚂蚁并未再现,屋外也全无下雪的模样,太阳都已上班了,片刻之后,纪泽总算搞清现实,这才不无紧张的问道:“你,你是说,校阅台那里?” “咯咯咯,纪大将军总算醒了,正是校阅台那里!您真行,咱们已去看过,蚂蚁果真听您调度了呢!咯咯咯,不愧为血旗将军,运筹帷幄,举重若轻,这等大事面前也能安然睡眠,实令小女子佩服呀。”赵雪娇笑道,同样一脸兴奋,眼睛都喜成了月牙儿,难得对纪某人一片恭维。殊不知纪某人昨夜为了蜂蜜诱蚁之事患得患失,甚至梦魇连连,这才少见的晚起一次。 “快,我这就去看看!”纪泽大喜道,一跃而起出了被窝。还好大冬天的身上没少穿,却也仍将赵雪羞了个大红脸,啐了一口便出屋而去。纪泽这才意识到,赵雪这妮子怎会在他熟睡之际,进入了他的卧房,双方关系有那么亲密吗,近卫们咋这般玩忽职守,对了,刚才是谁下黑手拧的自己? 算了,拧就拧吧,真心没空关注细枝末节,纪泽快速披挂整齐,也顾不得晨练武艺,便急冲冲的出了上寨住处,奔往中寨校场。老远的他就见到校场方向人头攒动,本该晨练的数百军卒都围在校阅台旁,隔离区外还聚集着不少翘首张望的寨民百姓,议论声喧嚣鼎沸。 拨开围观人群,纪泽走近校阅台,果见一夜之间,台基上多了成千上万只蚂蚁,真不知都是从哪钻出的。它们分布于昨夜蜂蜜涂抹的笔迹,往复爬动,收集蜜粮,勤劳不休,却浑然组成了一幅震撼人心的标语:“撼山易,撼血旗营难!” “山神爷显灵啦,咱血旗营果然顺应天道啊。这下就不用怕了,有山神爷保佑,管他幽并联军来上多少,咱们都输不了啦!”人群中,一名军卒一边双手合十,连连作揖,一边满面激动道。 “俺早就说了,咱血旗营百战百胜,咱血旗将军足智多谋,咱雄鹰寨固若金汤,谁都奈何不了咱们,怕他个鸟!”另一军卒哈哈笑道,一副大言不惭的马后炮做派。 “得了,得了,昨夜不知是谁怕成那样,半夜都做噩梦鬼喊鬼叫的?嘿嘿...”立马有军卒爆料,毫不留情的揭露“马后炮”的庐山真面。 看着台基上的蚂蚁宣言,听着军卒们的轻松调笑,纪某人就如六月天喝下了冰镇梅汤,又如三九天穿上了贴心棉袄,这几日的焦虑担心不翼而飞,整个人都浸泡在舒爽里。这一爽,他便迈开大步,直奔阅台石梯,就欲趁热打铁来一场鼓舞人心的即兴演讲。孰料刚至阶梯,正待抬脚,纪泽便被人紧紧抓住了胳膊,扭头一看,却是孙鹏,山神显灵的幕后知情人之一。 只见孙鹏笑得见眉不见眼,凑近低语道:“子兴兄弟,昨天听你所说,咱们还半信半疑,这下俺孙鹏是彻底服了。你不光打仗厉害,这装神弄鬼也是杠杠的,以后跟你混至少饿不着了,嘿嘿。只不过,咱们已有部署,这个阅台你现在可上不得,山神爷正显着灵呢,你可不能踩他老人家头上去,小心被弟兄们轰下来呀!” 纪泽一愣,随即哑然失笑,自己这个后世人的确缺乏敬天拜神的觉悟,那就照计划来吧。没让纪泽等多久,马涛很快便带着一干后勤人员,抬着一应“临时”凑备的祭祀用品,喜气洋洋的前来校场,看似乱哄哄的紧急应对,实已样样俱全。 同样是看似临时的应对,纪泽大手一挥,下令各屯各队各什的现场军卒集合列队。同时,他还下令棋牌神四下通知,山寨所有军民先别忙活早餐了,除了既定执勤人员,悉数按照屯队编制有序前来校场,集中祭祀山神。甚至,纪泽还下令下寨门口的值守军卒,从门外等待投奔的各拨难民中挑选代表,入寨参与祭祀,共瞻山神荣光。 两刻钟后,最后一批寨民绕临阅台台基,得瞻蚂蚁神迹,并最终步入校场,整齐列队站定。目睹一群蚂蚁摆出“撼山易撼血旗营难”的标语,亲临这等闻所未闻的神迹,没人胆敢怀疑这是山神显灵,也没人还会怀疑雄鹰寨可能寨破人亡。官府郡兵大吧,幽并联军大吧,能大得过山神爷吗,能大得过老天吗? 就此,雄鹰寨绝大多数人员在此集结,等待庄重肃穆的山神祭祀。近两千人将校场摆得满满当当,却显得井然有序,毫无规模集会常见的骚乱气息。这倒不是雄鹰寨民的纪律性进步神速,而是在神奇的蚂蚁上墙面前,在未知的山神显灵面前,这个时代还没几人胆敢扎刺。毕竟,就连孔老夫子都只敢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而非子不信怪力乱神,更非子不服怪力乱神。 当然,井然归井然,窃窃私语在所难免。人群中,那位寨民乙喃喃道:“纪将军果然有大气运,看来俺之前想左了,血旗营稳如磐石,连山神都出来说话了,哪还需要俺们去当垫背呀。对了,听说那打杂的黄脸老汉是个奸细,昨晚闹出不小动静,俺早就觉着他不对了,可惜没能提前举报立功。喂喂,你在听吗,看啥呢,直流口水的?” 寨民甲干噎口吐沫,不舍的收回目光,压低声音道:“你说那三牲,羊头马头之类给敬神了,身子会到哪?咱们中午能否也沾点腥?人说什么,对了,叫什么暖饱思**,俺咋就平安思吃肉呢...” 暖阳之下,烟香袅袅,校阅台前,三牲齐备。吉时已到,由马涛司仪,纪泽手持高香,行至案前,对着香案,对着山岭,也对着群蚂蚁,口呼颂语,躬身敬香。随后,在马涛的眼色催促下,他不情不愿的率众跪倒,面向一群蚂蚁大礼三拜,口中还得感激涕零的高呼着“谢谢山神”,好险没把他这始作俑者给腻歪死。 别别扭扭总算完成了一场简约的山神祭祀,轮到了自家训话的时刻。背倚香案,抑或说是一群蚂蚁,纪泽暗运内气,对着一众依旧肃然虔诚的军民,神采奕奕的喝道:“撼山易,撼血旗营难!我血旗营顺应天道,杀胡安民,扶危济困,创建桃源,行人间正道,今日终于感动上天,由山神显灵,值此雄鹰寨飘摇之际,赐予佑语,一为安我等之心,二为激励我等再接再厉,绝不退缩...” “撼山易,撼血旗营难!”一番激励,渐觉无辞,纪某人索性挥舞手臂,扬声高呼,“血旗天佑,死不旋踵!血旗天佑,死不旋踵...” “血旗天佑,死不旋踵!”颇有眼色的马涛、孙鹏等人,忙跟着扬臂喝喊。继而,一干功曹小史也随声附和,接着,是越来越多的血旗军卒,再而是越来越多的寨民,直至整个飞鹰岭都荡漾着同一个振奋人心的口号:“血旗天佑,死不旋踵!血旗天佑,死不旋踵...” 振臂高呼的人群中,猴六只得滥竽充数跟着振臂,脸上却难掩颓然。本已策划好的行动就在早餐混杂之际,岂料恰恰晚了半步,只能胎死腹中。有了山神显灵,他与几名同伙别说搬弄是非会被立即胖揍,便是自身心理都已动摇,跟山神作对能有胜算吗?数十丈外,某位代号铁头的血旗军官暗松口气之余,难免心中懵逼,到底跟谁混才有前途,卢氏能比山神大吗? 寨门之外,业已得悉寨内有山神显灵保佑血旗营,更再听到如此雄壮激昂的口号,连夜苦候的待投百姓们个个神采飞扬,恰似自己抱上了一条又壮又粗的金大腿。当然,有位刚刚混入人群的驼背老汉却笑得十分勉强,心底则在狂骂:“定是诡计,太阴损了!那厮到底还有多少阴招,还给不给老夫用间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回 寨运多舛 浩浩荡荡的蚂蚁大军,一直在中寨校场闹腾到中午,这才吃干抹净台基上的蜂蜜,成群结队的招摇离去。而它们的这番做客,给主人家带来的振奋效果立竿见影。幽并联军算啥,官府郡兵算啥,咱有山神保佑,谁敢牙蹦个不字,灭他丫的就是! 必须承认神鬼之事在这一时代的影响力,笼罩雄鹰寨数日的阴霾,随着山神显灵顷刻便云开雾散。山寨军民干劲十足,好似每人体内都被注了剂吗啡,训练、整编、劳作等等进度迥然于前。便是寨外新投难民的刺头比例,也比前两日明显降了近半。 日暮时分,寨门外的最后一批投奔难民被照单全收。三日下来,雄鹰寨霍然新增了近两千百姓。血旗营的正面形象与管饱许诺,对于流亡山中忍饥挨冻的难民的确甚有吸引。这非但充实了雄鹰寨的劳作人手,更为血旗营带来了总计八百的预备兵卒,其中还有近百溃兵,以及两名初入暗劲的功夫好手。因为这些百姓皆由血旗营派员从山中主动招来,突出人物更将被仔细核实入山流难的起始时间,倒是不必担心大规模的混入奸细,抑或被个别新投奸细混入血旗高层。 锦上添花的是,王通老儿竟然主动寻到纪泽,声称愧疚于他们给雄鹰寨招灾惹祸,提出调遣五十王家寨丁前来协防雄鹰寨。不管真因王通所言的愧疚,还是受到了山神显灵的感召,纪某人对王家寨的最后一点怨念彻底消散。当然,外无可援之兵,内无必守之城,这样一支精于山地作战的力量,纪泽并未将之招入雄鹰寨,而是将之秘密留在了寨外山中。 借着劳力暴增与士气高涨,下寨的防御设施在当晚基本收工。鹿角陷阱、箭楼吊桥、床弩油罐、坚壁清野业已完成布置,多多益善的滚木礌石、金汁石灰则可倚仗岭上资源继续累积。富裕出的大批劳力,将被重新投入房屋建设,毕竟暴增的人口也对山寨住宿造成了巨大压力。 立足艰难,雄鹰寨人心齐了,实力壮了,不欢迎的人也终要来了。通过科其塔的海东青,新组建的暗影在近晚发来消息,中丘官府已经发榜征集民夫,预备配合幽并联军一部,入山征剿飞鹰岭的血旗叛军,且已有中丘郡兵在入山口集结扎营,附以辎重物资的囤备。 据传,贼曹卢锦的第四子卢旭智勇双全,在血旗营撤离王家寨之后,孤身尾随痕迹,探得了血旗营藏身老巢飞鹰岭,并将此讯上报坐镇魏郡的王浚大都督,就此得了赏格,荣升军候,还颇受嘉许,一时风光无两。当然,这也为雄鹰寨招来了幽并联军,本就极其微弱的和平幻想彻底破灭,而以中丘卢氏为代表的本地势力,显也正式站到了血旗营的对立面。 预防谣言危害的最好办法便是及时准确的发布真实消息,有了前车之鉴,这次纪泽学乖了,没再玩弄什么避重就轻,他下令各部功曹小史晚餐时间便通告战情,辅以正面合理的解说。借着今晨山神显灵的威势正盛,这些并未对山寨士气造成多大冲击。 发布受剿消息的同时,血旗营也对昨夜的奸细事件予以公开通告。脏水直接扣到中丘卢氏的头上,连带卢氏勾结飞鹰贼的黑材料也被悉数公开。尽管尚未确定这个最大嫌疑者便是奸细事件的元凶,但卢氏作为中丘郡兵的核心力量,作为雄鹰寨驻地的举报者,已经成为血旗营的明面敌人,细节是否确凿还重要吗?反正寨民需要一个解释,怨恨需要一个目标,还有比卢氏更合适的吗?就他了,纪泽的粗暴栽赃倒是恰中事实。 外现来敌,内有奸细,纪泽断然下令雄鹰寨进入全面军管状态。非但山寨的执勤军卒翻倍,所有军民的行动也受到严格限制。若无纪泽或参军署的明确命令,所有人只能呆在既定区域生产生活,连餐饮也将由特定军卒予以配送,并且,平素行动必须以伍为最小单元,以压缩未知奸细的自由活动。同样借着山神显灵的光环,这通苛刻命令并未引发任何反弹。 一日下来,诸事虽然烦乱纷纭,但皆在预料之中,甚至可算尽在掌控。然而,入夜时分,紧邻聚义厅西侧的军司堂,却聚集了纪泽、马涛、吴兰、李良以及血旗营一应留寨屯长,所有人皆面色沉肃。唯一例外的怕就是被特准随侍的小李农,虽表情凝重,眼底却难掩一丝报仇有望的兴奋。 军司堂由原本一间偏客厅改成,晋时军司也即军师,此间自是血旗营核心军事的策划之所。此刻有如此阵仗,只因屋漏偏逢连夜雨,出了件出乎意料的突发情况,也是令纪泽光火,令小李农窃喜的事件,却是一支外出揽民的队伍竟被山匪打劫了,而出手的恰是李农所痛恨的黑风贼,一只与飞鹰贼实力相若的跳蚤。的确,或许三日前黑风贼还能勉强算是血旗营的一个对手,如今却已只能算是跳蚤了。 根据提前赶回的军卒禀告,被劫的正是郝勇亲率的尖峰一队主力。按照出发前的部署,尖峰一队此行一路北上,除了沿途招揽山间难民,还需潜回赵郡房子县的子母谷一带,运回早先藏于山中的部分粮食。昨日,尖峰一队带着就近收拢的两百余难民,押运着五百石粮食南返,途中竟被黑风贼埋伏,对方还人多势众,郝勇再猛也难挽死局。所幸有支五六十众的人马恰逢其会,从伏击圈外出手助了血旗营一把,郝勇这才得以率众逃出生天,却也折了半数人手,以及全部粮食。 “终日打雁,我血旗营今日不防竟被大雁啄了眼,呵呵,黑风贼,嫌命长了,纪某不会让你等上太久...”面如寒霜,纪泽却未失去理智,他强压怒火道,“好了,征剿大军将至,黑风贼之仇他日再行了断,还是先谈粮草之事吧。被劫五百石粮食,够山寨三千人半月所食,而今余粮仅有七百石。也即是说,原本四十天口粮尚还勉强足用,而今仅够二十余天,难说能否拖至官军退兵。不知诸位有何良策?” 无怪纪某人愤恨,且不说人手折损,这档口黑风贼插上一杠,本就因为人口暴增而捉襟见肘的粮食愈加紧张,这对血旗营应对官军进剿无疑雪上加霜。偏生叫人牙痒的是,血旗营大敌将至,这个闷亏是吃定了,根本不及抢回粮食,凭空多了层困扰。 无知者无畏,尹铜拍胸叫道:“粮食不足再运一趟便是,这次卑下请愿出马,凭俺近卫战力,定不再让那黑风贼得逞就是。” 纪泽白了尹铜一眼,根本懒得理他。还是吴兰主动解释道:“同裕兄想得简单了。尖峰屯失粮之余,也丧失了运输车马,便是赶工打造,再行北上偷运粮食,最快也需四五天,想来山外官军不会给我等足够时间。况且,我方藏粮之事业已泄露,黑风贼犹在,甚或赵郡官军也可能出手封锁,除非出动重兵,再想偷运难矣!” 尹铜摸了摸脑袋,立马住了嘴。马涛出言道:“粮食不足,唯开源节流而已。山寨已经军管,不妨明日起便适当控制口粮,,同时,寨中尚有大量马匹,虽以草料为主,也需费些豆粮,不若逐日宰杀以充军粮,腹内有了油水,每人还可大减粮食用度。如是节省,或可多撑半月。” 一听要杀马,新任骑卫屯长钱波立即暴走,他红着眼反对道:“战马难得,今日应急杀了,战后可就再难购得,署掾大人给补吗?” 纪泽同样不舍,他折中道:“战马暂先莫动,驽马可以杀;口粮可以控制,但不可短了军卒,毕竟大多人之前本就没少在山间挨饿。节流总归有限,且当留至最后一步,还是想想开源吧。” 李良沉吟道:“我血旗营在这山中,尚有王家寨与摩云寨两方交好势力,或可借上一些,想来二百石应可筹集吧。” 纪泽眼前一亮,单打独斗惯了,一时竟然忘了还有人可借粮,他立即点头道:“此法可行,转头我可给那夏山虎去信一封,余事便由季茹负责吧。不知诸位是否还有他法?” 堂中陷入沉寂,良久,军议中少有存在感的梅倩突然行近正中的大号木桌,执起指示杆,点指桌上一处,铿然道:“想要借粮,未必非要交好,此处定有不少粮食,何不取来?” 木板上,胶结布置有代表山岭的褐色石块、代表陆地的黄色沙土、代表河海的蓝色底布、代表森林的绿色木片以及代表军队的各色小旗,这赫然是太行山区及临近郡县的简略沙盘。因为反感西晋那些粗略又不成比例的地图,纪泽要求吴兰利用缴获的地图资料,以及暗影、伺候等人的勘察,着手制作这种后世普遍应用的沙盘,以便更加直观的凭此策划指挥。而梅倩所指的,恰是中丘郡兵正在集结的青杨山口。 众人齐齐一愣,不因并非首见的沙盘,而是因为梅倩想法的刁钻大胆。吴兰却是率先出言反对道:“偷袭青杨山口若成,的确诸多获利,兰亦曾想过。然幽并联军放着城高墙厚不去集结,反将营地设于野外危险之地,焉知不是其中有诈?” 梅倩依旧冰山女做派,淡淡道:“吴兵曹或许认可血旗营战力,官军却未必,试想大象需要挖陷阱对付蚂蚁吗?依我所见,敌方集兵青杨山口,非为设计我血旗营,实为中丘官府根本不敢让幽并联军尤其胡寇入城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回 军候周新 军司堂,吴兰竟被梅倩辩得哑口无言,毕竟中丘郡未有大战,不像赵郡一般深受胡寇荼毒,他的思路难免缺了一环。正中的纪泽则目露异彩,不动声色的问道:“纵你所言有理,青杨山口毕竟为敌方大军汇集之地,别人也非傻子,对我血旗营当有提防,想要偷袭并不容易。梅屯长让我军弃飞鹰地利而远攻山口,却不知有何其它计较?” “计较有三。其一,攻敌不备,皆知敌强我弱,连将军如此阴,咳咳,足智多谋,咳咳...”对于纪泽,梅倩的口吻似乎少了点冷,甚至因为说错话而有瞬间脸红,她续道,“连将军都不曾提及杀至山外,敌方纵有提防,定也不足。其二,郡兵与幽并联军并非同心,郡兵之间亦然,抵达必有先后,甚或幽并联军会故意延迟,我军可借时间之差痛击其一部,于大战前先声夺人。其三,郡兵本就弱旅,更无死战之心,我军骤然出击,纵偷袭不成,亦可全力强袭,便他有千人也能一举破之!” 堂中再度沉寂,既为梅倩所言打动了众人,更惊于沉默寡言的她竟有颇为活跃的军事思路。片刻之后,纪泽一拍桌案,断然道:“梅屯长言之有理,可以一搏!嗯,宜早不宜迟,便定于明日中午出兵,既有主战军卒全数做好战备。诸位再辛苦些,确保明日上午结束新增队伍整编。此外,传令下去,暗影与伺候当全力监控青杨敌营以及左近地区,确保敌情无有遗漏!” 见纪泽说完,李良上前一步提醒道:“将军,如今寨中人多口杂,亦不排除奸细,如此大动作颇难保密,或该做些安排,以防敌方提前获悉消息,从而有所准备。” 纪泽眼睛一眯,沉吟着就欲出言商议,却有近卫前来通禀,郝勇残部已被接应回来,如今已近寨门。尽管是群败兵,却更不能冷落,这一下,纪泽也顾不得继续商议了,忙带着一众人快步出屋,赶往寨门方向。 下寨门口,纪泽迎上了归来的郝勇等人,人数近两百,个个狼狈不堪。除了二三十血旗军卒,百余百姓,竟然还有五十余大晋中军装束的平棘溃兵。当然,随队还有十数被担架抬回的重伤员,他们已被前去接应的医师重新处理过伤口。 “将军大人,卑下无能,不慎中了黑风贼埋伏,以致丢了粮食,更令弟兄们伤亡惨重,但请大人严惩!”一见纪泽,郝勇立马单膝跪地,一脸愧色道。 “哎,起来吧,莫做这等小儿女状。你身为一部主官,行事不慎,确该严惩,然此事本将预计不足,料事不明,亦有责任。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便先罚你记过一次,官降一级,罚俸三月,仍暂代尖峰屯长一职,还望你能牢记此次教训,牢记战死弟兄,莫再一味好勇斗狠,日后戴罪立功。”纪泽叹了口气,一把扶起郝勇,边斥边抚道。如今局势,他怎能重罚一员猛将,只能轻轻带过了。其实,今日连田二愣也仅给了个类似的留职察看,又怎能苛责郝勇呢? “云德兄,竟然是你!”这时,却听马涛惊喜道,声音中甚至带了点哽咽,“平棘一败,我本以为你我再无相见之日,不想竟能在此再会,委实老天开眼啊。这下可好了,待得大战最终收场,你我又可同行返乡省亲了。” “哈哈,季茹老弟,果然是你!之前听正浩(郝勇字)说你在此,某还不敢置信呢。哈哈,你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便莫做小儿女状了啊。”一个豪爽的笑声随之在归寨人群中响起。 循声看去,只见马涛已与来人中的一名三旬大汉把臂相庆。此人身高八尺,体格雄健,看相貌浓眉大眼,不怒自威,端的是一表人才,而看他破烂的军服样式,竟还是名军候。单从对方卖相,纪泽便可确定,对方这个军候绝非自己曾经那般的冒牌货。 “将军大人,这位便是周新周云德。昨日在外搭救我等冲出黑风贼埋伏,便是他所率的一众军卒。云德兄非但通晓战阵之道,更是武艺高强,俺在他手下可走不过三十合呢。”见纪泽目光,郝勇连忙居中介绍道,听口气他对此人十分敬服。 纪泽不禁一怔,郝勇入暗劲多年,武艺堪称二流与三流武将之间,此人能在三十招内击败郝勇,一名二流武将却是妥妥的了。觊觎之心顿生,纪泽连忙一脸堆笑上前,郑重一躬道:“周军候仗义援手,救了我众多血旗军民,纪某在此谢过了。” “将军客气,血旗营杀胡安民,扶危济困,周某虽一早便拉了数十兄弟躲入山中,对此却是如雷贯耳,佩服得紧啊。昨日既恰逢其会,周某又怎能袖手旁观?”那周新一个错步让开纪泽行礼,笑着客气道。 客套之间,周新也仔细打量起纪泽,乍看是名肤色麦黄、方脸剑眉的青年,细看却仅是名稚气方脱的少年,但看眼神与威势却又快有三十了,真是个看不透的人,难怪能在一月内从一名伍长窜至将军,且历数大小各战皆用的是阴损招数。或觉纪泽窜得太快,或是莫名的直觉,颇具军人特质的周新却对非坑敌不舒服斯基难生亲近之感。 “适才听季茹所言,云德兄与季茹同为南阳老乡,纪某为豫州弋阳人氏,恰与南阳临郡,你我倒也算是半个老乡了,哈哈,寨中已经摆有宴席,你我待会不醉不归,哈哈。”笑容亲切热情,纪某人主动拉起了关系。只可怜他尚还不明就里,他愿将心向明月,怎奈明月照沟渠。 “呵呵,是啊,是啊。”周新干巴巴的答道,哪有半个老乡的由衷热情。 “呵呵,季茹,云德兄一路劳苦,你可得要好好照顾才是啊。”似也感觉到了周新的疏远,纪泽便将马涛拉来助阵,还没忘冲他做个眼色,自要马涛设法劝说周新全心投入血旗营。 旋即,纪泽又给李良做了个眼色,这次的意思却是要求李良尽快核查,搞清楚周新等人有否其他隐秘乃至恶意。毕竟,回顾郝勇的中伏与解救,周新出现得未免太过巧合,颇似经典设局的套路,自要由明镜对其详查。这厮刚还与周新攀老乡交情,转过头却就恨不得将人家查个底朝天,也不冤别个本能的对他有所疏远。 首脑们招呼过了,纪泽却也不会冷落余人,尤其是重伤员们,自是好一番欢迎抚慰。非但邀众人一同宴席,还宣称战败之责在于自身与郝勇,余人皆将按血旗营规功赏抚恤。其中,更将周新所部不动声色的纳入了功赏范围。 一场和睦融融的宴席之后,诸人自有安顿。纪泽也从马涛、李良处得到了周新一众的消息。周新家境与赵雪相若,能担任军候多凭自身本领,平棘一战他率残部逃入山中,只待战后重返故里。因其不屑行落草劫掠之事,所部在山中过得颇苦。此番受郝勇所邀前来雄鹰寨,实因缺粮,且血旗营名声尚好,打算率部在此混些时日以待返乡。 自然,吃人嘴软,参与守寨周新还是愿意的,但不愿所部被拆散,也不愿所部被支使更多卖命。至于其人可信程度,明镜之人通过与其属下酒聊,并未察觉异样,而与周新故交的马涛更是甘愿为其担保。虽不甚满意周新的客居要求,但对纪泽与雄鹰寨而言,能在关键时刻多名真正有经验的统兵将领大有好处,纪泽也只能接受这一结果。 次日上午,依旧有难民陆续前来血旗营投奔,但雄鹰寨以大战将至为由,将寨门紧闭,宣布战时不再接收难民投奔,且要求来人离开雄鹰寨二十里开外,以免被战火殃及。当然,这般做法引来了寨前难民的一致声讨,甚至有不少青壮显露了暴力倾向。于是,,早有预料的雄鹰寨宣布,今日仍可接收老幼妇弱,且给离去者每人赠送三日口粮,若然再有捣乱,那就是敌方奸细了。面对寨门军卒的严阵以待,以及血旗营的抚慰诚意,难民们终是散去,事态遂平。 与此同时,雄鹰寨内,血旗营对所有军卒进行了战前最终整编。设立近卫、步卫、骑卫、尖峰、磐石、伺候、女卫七个战兵屯,以及一个预备辅兵屯。除预备屯编有六个队,其余各屯均每屯三个队。每队设五个什,而每屯则再加设一个特勤什。 此番整编,为最大维持战力,每个战兵屯既有的一二两队基本保留原有编制,即便有人抽调至新编队伍担任骨干,空缺也悉数由投奔溃兵与王家寨晋军俘虏所补齐。当然,磐石屯是个特例,由周新旧部与百余新投民壮组成,人事皆由周新自行安排,纪泽概不过问。就此,血旗营有了战兵千余,辅兵三百余,也算小有规模,至于战力嘛,那就嘿嘿了。 一番简短的成军宣讲,辅以中午一顿马肉大餐,血旗新军算是整编完成。紧张的训练随即在下午展开,因寨内训练场地拥挤,大部军卒与马匹被派到岭下分屯分队拉练,顺道祛离左近的零散百姓。好一场临阵磨枪,只是,晚间的回营人数就不得而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回 强袭郡营 永兴元年,十月二十四,申时,晴,雄鹰寨。 “云德兄,你久历军伍,谙熟战阵,放眼我血旗营上下,含纪某在内,恐都无人能及。这寨防事项关系重大,还请不吝指教,为我等查漏补缺啊!”下寨门墙上,纪泽令人请来岭下督训军卒的周新,语甚谦逊道。 “哪里哪里,将军过谦,将军以二十溃兵起家,转战四方,屡战屡胜,每每想人之不敢想,行人之不能行。譬如那沙盘之巧,又如寨前出兵之瞒天过海,在下不及才是,焉敢班门弄斧。”周新淡笑道,语气三分真心,三分谦虚,余者则是谨慎疏离。 纪泽心中苦笑,只得正色道:“纪某尚有自知之明,所谓以正合,以奇胜,纪某于奇巧诡道或有一二所长,但正面攻防作战却知之甚少。事关举寨安危,还请云德兄莫再推诿,权当由你负责守寨,总该有所布置吧。” 纪泽这次是真心请教守营扎寨的相关事项,虽然近来没少接触军事,且凭借前生广博的见闻和如今颇涨的智商,他对排兵布阵和行军扎营已算有了纸上谈兵的本钱,但缺乏大阵仗指挥经验的他,深知自己的不足,故而抓住机会便会虚心学习。当然,其中也不乏对周新能力的一次考量。 见纪泽态度认真,周新尽管不愿与之走近,但人在屋檐下,他也不得不打起精神道:“既然将军不弃,周某便献丑了。依周某所观,下寨防御缺乏重点布置,滚木、床弩、箭楼等等皆是简单的分散均布,却未考虑寨外地形陡缓有别。此外,寨外应尽力挖沟垒墙,数道横列,形成多重纵身防御。还有,寨墙为木质,左近却无便捷水源,当加以弥补,还有...” 随着周新打开话匣,纪泽获益匪浅之余,不免就势请教。周新倒也无心藏私,便认真解答纪泽的各种疑问。讨论之际,随侍的小李农便很有眼色的干起了书记员的角色。后来,主管下寨建设的李竹也被纪泽招来,以接收工事调整要求,倒令现场成了周新主讲的工作会。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周新愈加惊愕,因为纪泽初始所提疑问还显肤浅,甚至业余,随后却越来越深入,甚至后来指出的不少问题令周新颇觉获益。边说边走,待到二人从下寨转到中寨、上寨,理论结合实际的纪泽已是颇悟扎寨设防之道,其进步之快直令周新心惊不已。不知不觉间,他对好学生纪泽的疏离倒是有了些许消减。 随着纪泽与周新等人于寨内四处招摇,时光渐逝。待得夕阳西照,雄鹰寨外拉练的新兵们逐渐回归,或队或什,时断时续,恰似一群新兵蛋子该有的散漫表现。只是,这等情况下,任谁想要搞清回寨的究竟多少,都得站定数上半天,便是当值军卒,也因换班之故没有充裕机会。业已常态化的严格军管下,想要出格做些什么,那可要冒上奸细之嫌的。 一日忙碌,军民入夜自歇,二更时分,山寨一片寂静,但炬火依旧通明,巡卒也广布四处。也就此时,整编后扎于下寨的预备屯营区,三百辅兵人手一马,裹蹄衔枚,由赵剑率领悄然出寨,潜入茫茫暗夜。寨门楼上,纪泽默然东望,难掩忐忑。为防居心叵测者轻亏军机,他午后迄今都在寨内晃啊晃的装样,却得再次将身家倚仗交给他人统带,委实难以安寝啊。 就在纪泽视线方向,距青杨山口五里的一处岭上,孙鹏、吴兰与王麟三人也在登高远望。视野之中,山外里许正有一座偌大营盘静静趴伏,营内炬火通明,隐有人影晃动,便是营外平野也偶有哨马嘶鸣。乍看之下,该营的夜间警戒绝无懈怠。 “根据暗影消息,官军营地除了五百民夫,目前有兵卒八百,皆为郡兵,而中丘境内也未发现胡骑身影,估计幽并联军是要看着郡兵当炮灰打头阵了。呵呵,以我军战力,黎明前发动,强袭破营当是不难。”吴兰素服纶巾,淡笑着介绍道。一把据说得自飞鹰贼二当家的羽扇,正在其手中摇啊摇的,颇有指点江山之势。 “看对方阵势,似乎颇有防范,怕是不易偷袭啊。”孙鹏却没那么乐观,不无郁闷道,“咱血旗营每战皆出阴招,怕已臭名远扬,敌手都开始刻意戒备了。” 王麟莞尔道:“此言颇有几分道理,营中坐镇主官乃中丘主簿卫泰,太守心腹,本即谨小慎微之人,倒是没忘谨防夜袭。” 吴兰不屑道:“只可惜,上有严令,下有对策,郡兵们可没那么高觉悟。哼哼,两位可知,此刻值夜戍卫者,十之八九乃民夫被迫顶替?本也没奢望那般容易,纵不能偷袭,强袭猛突便是!” 孙鹏点点头,却仍半信半疑道:“对方这不成空城计了嘛,你怎如此清楚?” “或许那卫泰并无懈怠,但其养尊处优,每夜皆回城居住,更不会熬夜巡营,下有所效,故而命令传至底层,便走样如斯了。”吴兰摇了摇羽扇,不无得意道,“我暗影业已有人混入民夫,昨夜便是如此。呵呵,敌方有细作入我雄鹰寨,我暗影可也不是摆设。” 瞥了眼吴兰的一脸嘚瑟,孙鹏直接转向王麟道:“王少寨主,依将军所令,袭营贵方无需参与,但卯时之前,前往山口这一段的敌方岗哨,还得劳烦贵方了。莫要太早下手,提前半个时辰便可。” 王麟笑道:“多谢纪将军与介成兄体恤,我等本就捕猎山间,此等事情绝无问题。” 孙鹏点头,拉起王麟便头也不回的下岭而去,只幽幽留下一句:“冬冷夜寒,这里又没女鬼,那厮可劲扇把破扇子,却不知冷是不冷?” 悻悻然收起羽扇,吴兰却是紧追几步,将孙鹏拉到一边,悄声道:“话还没说完呢,你可对那厮做好防范?” “哪个厮?”孙鹏茫然,见吴兰大急,这才眨眨眼道,“将军有令,我会一直将其带在身边,谅其也翻不起风浪,呵呵...” 待三人下到山脚,与他们同来的六百余血旗主力,已经钻入一处王家寨人指引的山洞,正加紧倒头休息。步卫、骑卫、尖峰、伺候四屯的一、二队,近卫、女卫两屯的一队,以及各屯的特勤什悉数在此。可以说,这里几乎汇集了纪某人的全部老本。 午后下岭伊始,他们便分散向东,与十里外汇溪成流,再由孙鹏统领着秘密开拔。这一路,他们前有五十王家寨丁先一步开路清场,后有伺候一队堕后扫尾,而队伍中间,即使如厕也得整伍同行。总算,小心翼翼换来了一切顺利,一场突兀大胆的长途奔袭,只待凌晨那一霹雳时刻了。 卯时,月落星稀,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也是人们最倦怠的时刻。青杨山口,一支六七百人马的队伍悄然而出,趁黑摸向前方里许的官军大营。官军设在山内的岗哨,已被王麟亲率王家寨丁提前一刻剪除,只是,摸营不似评书中那般容易,山外的敌方探哨却难无声解决,能潜行多久便需看运气了。 果不其然,队伍行了一半,忽听一声哨箭鸣响,旋即营门口便传来阵阵锣声。行踪既露,无需再做隐匿,早有觉悟的骑卫们当即驱马前驰,其余步卒也在屯长队率指挥下提速疾行。一马当先者正是急于戴罪立功的郝勇,人未到声先至:“郡兵的崽子们,我血旗营三千大军杀至,还不献营投降,以保狗命!” “开!”半里距离奔马顷刻便至,只听郝勇一声大喝,大枪一挑,已将营门前一簇拒马挑非。骑卫一队紧随郝勇之后,几名精锐老卒甩出绳索,套住其余拒马,旋即策马绕行两侧,动作干净利落,轻松将挡路的拒马悉数拖离。 “嗖嗖嗖...”一通箭雨从营内射出,一队五十郡兵的手笔,却显散乱无力,显然其间混有民夫的情报不虚。反观骑卫一队作为血旗营冲锋尖刀,全队早被拼凑配备了铁甲,纵是马匹也裹了简陋布甲,以至血旗一方伤亡寥寥。 毕竟只是个临时营盘,拒马清除,营门前便无其他阻碍。不容耽搁,郝勇依旧一马当先,,窜至营门之前,左手猛一提马缰,口中又是一声“开”。却见他的坐骑后腿支地,前半身抬起,偌大两个前蹄轰然踏于寨门之上,营门嘎吱一声,摇晃两下,回复如初。然而,临时营寨的一扇木栅门而已,一匹马不行,两匹呢,三匹呢? 轰隆一声,随着第六名后续骑卒的马蹄猛撞,营门终于一声惨呼,怦然倒地,附带还压倒了门后的十余倒霉戍卫。早在蓄劲的郝勇更是纵马跃出,人借马力,一枪便捅翻了门后指挥的监门小校。营门官军顿时大乱,也不知是混入营中的暗影人员,还是失了方寸的民夫,率先掉头逃跑,带动他人一起逃散,还不忘凄厉的惊叫:“营门破啦,血旗军杀进来啦,快逃命啊,快逃命啊!” 所谓强袭,虽要用强,仍重一个“袭”字。营门既被强破,血旗一方哪容耽搁。以郝勇为箭头,骑卫一队也不管营门附近的逃散官军,立即纵骑杀向中央大帐。骑卫二队亦然,仅是错开道路,并沿途杀散出帐集结的郡兵。 “杀啊,杀啊!”骑卫入营不久,步卒们也悉数杀入敌营,开始分队分区,或焚烧帐篷,或砍杀敌卒,有层次的快速突进,眼见敌营大乱,大功告成在望。 然而就在此时,敌营中央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哈哈哈,血旗逆贼,某家等待多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百四十七回 中山刘琨 永兴二年,二月十四,未时,晴,邺城。 昔日的成都王府,如今再度粉饰一新,就如其所在的邺城一般,似已掩去了去岁战争的遗痕。但其门楣上的牌匾,业已变为了“平昌公”三个金灿灿的大字。此间的主人,自是变为了宁北将军、冀州都督、平昌公司马模,而其另一个身份同样重要,也即东海王司马越与东嬴公司马腾的亲兄弟。 此刻,偏离大门十多丈外,两男一女怔然呆立,为首男子衣冠楚楚,一身庄重,显是刻意装点过。只不过,他们皆没精打采,一脸苦相,还不乏倦色,一看就知是在门口苦等许久的角色。这坑瘪三人组,正是纪泽、王麟与剑无烟,从日出东方时敬上拜帖送上礼,到现在的日过中天,他们已经在此乖乖候见了三个时辰。 “足下,劳烦让让。”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一路驶了过来,车夫还算客气的吆喝道。三人忙躲到一边,却听那车夫低声嘟囔了一句:“土包子,穿得这样土也好意思求见公爷。” 那车夫仅是有感而发,声音其实很低,怎奈这三位都是耳朵灵的,剑无烟与王麟二人眉毛当即便竖了起来,还好纪泽先一把拉住二人,这才免了一场公府门前的斗殴事件。然后,三人便眼睁睁的看着马车上下来一个峨冠博带的文士,那衣袍宽大得足以再塞下一个人。 低头看看自己这身颇为合体的长衫,纪泽不无郁闷道:“我这身真的很土吗?” 新任亲卫屯长王麟瞥了新东家纪泽一眼,忍住没答,剑无烟却是善意的教诲道:“你这身衣衫衣料考究,做工精细,紧凑合身,行动利索,若在江湖,绝对够份。可是人家魏晋风流,讲的是随心所欲,恣意清谈,动辄赤膊畅快,似你这等规矩,却显太小家子气了,没准让人怀疑买不起布料呢。” 这都什么思维?纪泽下巴掉地,不由再看向那位不土气的文士,却见其三步两摇,一阵大风刮来,衣衫都快成了气球,好险没把他吹翻在地。这大概就是魏晋风流的时尚了,该是闲的吧,小鬼子的和服没准源头就在这儿呢,正歪歪遐想,纪某人蓦的脸色一僵,因为那厮竟然直接就进府了。 “咕噜!”王麟恰时一声腹鸣,他顿时摸着肚子怒道:“直娘贼,咱们都等了这么久,为何还不接见大人,却让那厮直接进去了?” “哎,人家平昌公是三品大员,二品贵爵,蔑视纪某理所当然。张司马来前就叮嘱过,咱没准干等到底也不被接见,但趁着顺道,必须亲自来此拜见一趟,否则雄鹰商会就别想在冀州混了。”长叹口气,纪泽转开话题道,“子安,怎的这么大火气?我说你要想开些,别因族人的风言风语而怄气,王家寨被毁怪不得令尊,更不是你的过失,不过,来我血旗营最好,绝对是你最正确的一次选择。” 王麟无语,剑无烟却忍不住道:“喂喂,你都这么安慰别个第六次了,还有完没完,连我的耳根都听得起茧了,我看别个子安就不该告诉你。” “都第六次了吗?”纪泽眨眨眼睛,无奈道,“这不等得太久,实在找不到话题了嘛...” “哪位姓纪?”就在这时,公府门内走出一个管事模样的老货,目视远空,下巴朝天的吆喝道。其实,公府门前除了纪泽这一伙,别的好像都剩些车夫了。 左右瞥瞥,纪泽眼底闪过愤怒,很想劝那老货配副老花镜,却忙用手揉了一把脸,强堆上笑容,迎上拱手道:“老人家,在下纪虎,这里有礼了,莫非是平昌公大人召见?” “哼,我家主人另有要事,就不见你了。他老人家让某给你带句话,仔细并州那边的战事便可,这就回吧。”那管事冷淡道,恨不得用鼻孔说话。 心中怒骂,纪泽手一翻,一个金饼已经到了那管事的手里。纪泽这才笑道:“在下愚钝,敢问老人家,可有什么提点在下的?” 那管事手一抖,金饼业已消失不见,单就这一手法而言,这名老管事绝对达到了一流高手的水准。金饼令其脸上首次出现笑容,老管事终于正视着纪泽道:“将军客气了,其实将军等的这半天并非白等,我家主人已经知道将军一片诚意,只管去吧。” “哦,谢平昌公教诲,谢您老提点,纪某告辞了。”纪泽状似十分欢喜,辞别那管事离去。他的心里早已骂开了,美酒、冰糖、宝剑,市价四五百万的送礼,还干巴巴在门口等了三个时辰,就换了句知道诚意,娘希匹,这是夸人还是作践人,想来刘灵王糜之辈就是受不了这等作践,这才起来造反司马家的吧,其实,他纪某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离开令人不爽的邺城,纪泽一行踏着春的脚步,乘骑疾驰南下。一路下来,河北之地春草茵茵,柳树抽芽,不乏盛装男女踏青郊游,田间土埂上也出现了辛勤劳作的农人。乍看之下一片太平,只有偏荒角落那些新起的座座坟头,还有当地农人中徒变的并州口音,才能让人感到太平假象背后的残酷。 此行随纪泽南下的队伍有两百多人,除了三队旗牌亲卫与一个教导队,还有刘玉娘率领的两什女卫。这倒不是纪某人想要携美同游,实是他此行可不光为了省亲,还欲择地再开片据点。此外,队伍中多了位他拗不过也劝不回的赵雪赵大小姐,还有紧随其脚步的四弟李农,以及那位似无存在感的叶三娘。至于结义四人组的最后一人纪铁,则被纪某人强行撇下训练陌刀屯了。 过司州,渡了黄河,沿途农人反而不如河北密集,土地也屡有抛荒,更不乏灰尘遮蔽的陋室。从五年前贾后一党覆灭迄今,大规模内战年年不断,民生凋敝业已一览无遗。但即便如此,司马诸王及其党羽仍未改变既有的政治理想,非把战争进行到底不可。 心有余而力不足,纪某人只管闷声赶路,习惯性的低调,他并没打出血旗将军的旗号,而是手持一叠伪造公文,轻松通过了道道官卡,于五日后抵达了豫州治所颍川郡。令纪泽略有不解的是,他在豫州地界并未觉出什么紧张气氛,也更未听到什么刺史与都督不和的传闻,难道丐空空那位愤青还是失手了? 颍川治所许昌城,曾是汉献帝的都城,中原如今仅次于洛阳的大都市,岂有过而不入的道理?赵雪一个闹腾,纪泽也心有好奇,便抛开与范阳王那点应未曝光的梁子,让众人稍作掩饰,兵分几拨入了城。相比去岁方经浩劫的邺城,许昌显然要繁华许多,车水马龙,人流如织,更有许多峨冠博带的时尚人士招摇过市。若不想沿途上的那些萧条凄苦,真就令人觉着如今是繁华盛世。 寻客栈修整一夜,次日上午,纪某人便沦为苦瘪的拎包客。好不容易熬到近午,接着再熬到过午,看着犹在店铺间流连的赵雪与剑无烟,他终是气运丹田,手指视野中最大最气派的一家酒肆,忍无可忍道:“清水轩!就它了,不吃就不走了!” 三层高楼,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清水轩确是富贵之所。纪泽这一行十数人,说笑着上了二楼,却听头上传来丝竹管乐之声,杂有男女谈笑,间或还有人咏哦做令,听来倒也颇有才情,不消说,定有一众时尚文士正在三楼吟风弄月。 纪泽本欲上楼看看热闹,却被小二告知三楼包场,只得在二楼搓了一顿。但抹嘴走人之际,恰逢楼上乐声稍歇,心中一动,顿生期许的纪某人抓住对方言谈的间歇,隔层高声吟道:“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剽窃加装逼!坦白说,纪某人是不喜多事的,怎奈他此刻吃饱喝足心情正好,而且,来西晋数月大多窝在乡野,他难得碰上传说中魏晋风流的吟诗作赋,颇想入此圈中感受一二,一时兴起便装了把才子。用李白大家的诗词,总能混段以诗会友的佳话吧。 “刘顺,下去看看,是何人故意在外喧哗,打扰我等雅兴?”一个冷肃的声音在楼上想起,语带厌烦之意。 “是,这就去!”另一洪亮的声音答道。看来,纪某人的嘚瑟果然引起了楼上士人们的关注,只是,听语气似乎并不友好,哪里有惺惺相惜,更没骤遇贤才的节奏呀,难道他们不懂欣赏李白大家的千古名篇吗? 纪泽正觉索然,却见一名军官带着两名护卫下了三楼,堵住了自己的去路。那军官上下打量纪泽一番,见他穿得周正,便给了三分客气,皮笑肉不笑的问道:“敢问足下名讳,何处高就?” 纪泽一愣,随便吟首诗而已,至于要查户口吗,总不至档次不够,就要抄家问罪吧。心念一转,既然已经装了,那就再挺一下,他淡然道:“在下仅一乡野闲人,适才听得楼上雅乐,随兴咏上几句,以诗会友而已。” “哼,以诗会友,诗词再好,也得有资格才行。小子,呆着,但听我家大人如何发落吧。”见纪泽未能报出家门,那军官顿时没了客气,不无玩味的吩咐道,嘴挂不屑,话语更不容置疑。 话毕,那军官返身上楼而去,似乎根本不担心纪泽敢溜似的。而两名护卫中的一人则斜睨纪泽一眼,不无调侃道:“小子,这点年纪就不安份啦。想混个出身是不,可这一招也太老套了呀。” 难道常有寒门用这种套路自荐?纪泽顿时目瞪口呆,丫丫个呸的,哥是装逼会友的,不是来趋炎附势的,可这往哪说理去,早知摸清情况再行卖弄啊。没等他想好反驳之词,王麟已经不干了,冷哼道:“你家大人好大排场,我家大人可没空等!快闪开,好狗不挡道!” 那护卫大怒,正待发飙,就见三层的楼梯口急急出现一人,朗声笑道:“子兴老弟,果真是你,方才为兄就听着耳熟,哈哈哈,快上来坐。为兄此番来此访友,不想竟能与你异地相逢,实乃快事,却不知你缘何在此啊?” 恰时出现的来人竟是祖逖,这冲突自然熄了。纪泽示意王麟、赵雪等人暂先自便,自己则笑着迎上祖逖道:“哈哈,士稚兄,怎么是你!小弟此番回乡省亲,途经阳平时还刻意送酒前往贵府,结果扑了个空,岂料竟在这里遇上了,哈哈,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好句,好句啊。这位便是子兴将军了吧,昨日才听士稚说你慧眼如炬,救其稚儿,今日又接连听你妙语连珠,果然是智勇双全,刘某幸会,还请上来一叙。”这时,祖逖身边冒出一个年近三旬的男子,笑吟吟道。其人相貌俊雅却不乏英武,相比祖逖的豪爽则又多了份世故,唯一令纪泽不喜的,便是这厮身穿的也是宽袍大袖的时尚版。 好在,终于有人赞赏他的剽窃成果了,纪泽心中感动,不由对此人好感大增。他正欲客套,却听祖逖介绍道:“子兴,这位便是刘琨刘越石,真正靠谱的中山晋王之后,那位闻鸡起舞的名人,呵呵。” 纪泽大讶,脑中不由浮现出一段诗赞:越石才雄,临危效忠,枕戈长息,投袂徼功,崎岖汾晋,契阔獯戎。见欺段氏,于嗟道穷!祖生烈烈,夙怀奇节。扣楫中流,誓清凶孽。邻丑景附,遗萌载悦。天妖是征,国耻奚雪! 可是,仔细打量刘琨这位帅得掉渣却极具亲和力的宽袍男子,怎么也不像历史上那个并州全没于匈奴之后,仍能孤守晋阳六年的铁血男儿。再看看眼前这对一身酒气的鸡友二人组,西晋末最被史家赞誉、令自己佩服的两位民族英雄,他们的手下刚才还差点对自己恃强凌弱呢。纪某人一边拱手为礼,一边忍不住有感而发:“越石兄之名在下可是早有耳闻,今日幸得一会,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四十八回 乱世白莲 许昌城,清水轩,纪泽恰遇祖逖和刘琨二人,好一番热络。待得上了三楼大堂,却见主席一人起身迎来,此人长相与刘琨有六分相似,一样的宽袍大袖,一样的面容俊雅,只更显文气,且令人一看便觉沉稳练达,正是刘琨之兄刘舆。 值得一提的是,在正史中,这刘舆可非一般人,作为关东阵营的急先锋,司马颖最终便死于其手,而司马越日后毒霸朝权之际,刘舆则被司马越委任为左长史,是绝对的左膀右臂。 “子兴老弟,此乃家兄刘舆,字庆孙,现居颍川太守。”刘琨先向纪泽介绍,继而转向刘舆道:“大兄,此乃血旗将军纪虎,字子兴,此番回乡省亲路过。士稚昨日还向我等夸赞子兴,不想今日便在此巧遇了,哈哈哈。” “弋阳纪虎,见过庆孙兄。素闻庆孙兄文采斐然,隽朗有才局,今日得见,实乃幸事。适才随兴乱语,有所冲撞,还请庆孙兄莫要见怪啊。”纪泽忙拱手一揖,主动问候道,丝毫不敢轻慢。事实上,纪泽不是史学家,他可不知道刘舆日后的得势,但他来西晋也有小半年了,因刘琨之故对其略有了解,却是不敢小视。 这刘舆的名气现在可比刘琨还大上一点,他带着小弟刘琨一起周旋与西晋官场,哥俩最早依附贾后,是贾密“二十四友”的一员,贾后倒台后抱上赵王司马伦,司马伦倒台后依附齐王,而今又换上关东阵营这艘大船,成为范阳王的得力心腹。主子换了好几轮,他却始终高官得坐,实权在握,虽有家世之助,但其个人才能与长袖善舞由此也可见一斑。 “原来是享誉赵魏的血旗将军,舆失礼才是,呵呵,常被庸人所烦,舆不胜其扰,适才有所误会,偏逢今次宴请士稚远客,是以态度倨傲,却显拒人千里了,还望子兴定要见谅啊。来来来,请上座,舆自罚三樽,以示赔罪。”刘舆忙也笑着回礼。听声音,其正是之前那位冷肃发话之人,但不知因祖逖之故,还是圆滑使然,此刻其态度尽显谦和热情,直令人如沐春风。 厅中除了祖刘三人,尚有七八名所谓的当地名士,想是被刘舆拉来陪场的友人,一一介绍下来,纪泽含笑见礼,却不曾听闻过一个,也没往心里记下一个。推杯换盏间,倒是乐师舞姬们随后的表演,令他颇为新奇,的确要比他那刚开的雄鹰楼档次高上一筹,但毕竟前生看多了歌舞晚会,乃至劲爆出演,他却也不显下里巴人。 将纪泽的一应表现看在眼里,刘氏兄弟更热情了。酒过三巡,刘舆笑问道:“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适才子兴所咏委实好句,却令舆误认有酸儒无病呻吟,意欲卖弄人前,呵呵,舆再自罚一樽。然子兴身为血旗主将,伐匈在即,何以有此感慨?” 那就是吃饱没事卖弄人前的剽窃之词呀,哪有什么感慨?纪某人大憾,自不能坦白交代,心念一动,他做忧国忧民状,沉声道:“哎,适才酒足饭饱本很愉悦,恰见街上一名褴褛乞丐,不由想起沿途南下诸多萧条凋敝,心忧我大晋内忧外患,不知何时方可再度太平,怎奈本身有心无力,故生感慨。随口之词,却让诸位见笑了。” 纪泽此言一出,席间顿时冷肃下来,人人皆挂上忧国忧民之色,也不知真假,倒将始作俑者纪某人唬了一跳。却听席中一人慨然道:“子兴将军所忧甚是,异族作乱尚还皮癣之疾,这朝纲不正才是紧要啊。陛下偏居长安,朝廷东西两台,如此上下无序,政令不通,何以恢复太平?是以,攘外必先安内,当有王师云集,西迎陛下还都洛阳,方有朗朗乾坤。子兴将军手握虎贲,正该加入王师行此义举啊。” 攘外必先安内!?纪泽心中愤怒,让你丫搬家去并州住两年试试,看你还说不说攘外必先安内?再说了,等你安内了,人家匈奴与巴氐早已根基扎实,届时你攘外还攘得动吗?事实上,西晋直到灭亡,压根就没能安内,即便司马越后来毒霸朝权,匈奴也四处资助大晋内部反叛,令西晋疲于扑火,根本无力攘外。 正欲发飙驳斥此人,却见祖逖冲自己使了个眼色,纪泽忙扫眼一看,直瞥见刘舆等人皆义愤填膺状,灼灼而期待的盯着自己,他不由心头一跳,话到嘴边硬给咽下了。这是哪里?这里不啻于小型的新闻发布会呀,且许昌是范阳王乃至关东阵营的地盘,刺史刘乔都被挤到阳翟理事去了,自家名义上也已投入这一阵营,可不能犯路线错误,有意见还是日后用刀枪说话吧! “陛下必须尽早还洛,理顺朝政,纪某渴盼王师早日西迎陛下,且纪某相信,关东诸君定能摧枯拉朽,完成这一盛举!”斩钉截铁的表了态,纪泽这才无比惋惜道,“只可惜,纪某麾下太多并州流民,返乡心切,且匈奴正自猖狂,纪某却不能参与盛举,只得主力西出,鏖战并州了。还望我大晋内部早日安定,政令统一,从而有王师西援,解我并州危局,痛宰匈奴啊!” “咳咳...”知晓纪泽真实态度的祖逖不由呛了口酒,忙以袖掩面偷笑去了。 厅中他人皆刘舆一党,份属关东阵营,对纪泽的表态倒是满意,不出兵没关系,内部蛋糕大家分,倒霉的外战也得有人去上月太清观边上新修了一座莲花观,属于什么莲花教,他们布施的圣水很灵,我们村的王二媳妇就用它治好了头疼。” 纪泽再问:“这莲花教从何而来?我怎未曾听闻?” “小老儿也是刚刚听说,只知他们信奉的是莲花老母,你若有意,自行去看便是!”老汉没好气道。正说道此,纪泽身边人群一阵涌动,那老汉早不耐烦,趁势挣脱纪泽,挤入人群,一晃便失去了踪影。 “纪哥哥,那圣水真的管用吗?要不我等晚些再走,也去看看吧!”赵雪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拉着纪泽的衣角央求道。 看着周围随员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纪泽本也有些好奇,便带着众人一道随着人流向西而行。远远便可看见,在镇西一个小山包的南麓,半山腰有座破旧的道观,想是旧有的太清观,而另一明显新建的所谓莲花观,则与之相隔不足百步,颇有抢生意的味道。 几人没多久就抵达了道观所在山脚,此处已经被平整出一个广场,倚山还搭建了一个丈许高的木台,围绕着木台人头攒动,粗略估计竟有七八百人之多。而高台中央,一个头挽高髻的道士,右手持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正绕着一个显是乡民的人转着圈圈。其左手还拿着一张符纸,不时在那个病怏怏的乡民身上轻轻拍打。 细看那道士的外袍,左胸处赫然绣着一朵拳头大小的莲花。少倾,那道士抛出左手的符纸,右手长剑一闪,随即将之刺穿,口中断喝:“莲花圣母在上,急急如意令!” 随着长剑挥舞,那符纸突然燃烧起来。原本嘈杂的人群先是一静,接着爆发出一阵狂热的欢呼。那道士不为所动,显是装逼老手,早已习惯了这等场面。却见他将乡民带到高台一角坐下,再次回到中央,挥手制止了台下的嘈杂。待人群稍定,道士便高声喝道:“有请莲花圣使!” 木台后的布幔应声拉开,只见通往山路的方向,款款走来一名面罩素纱的白衣少女。行近台前,也不见那少女有何动作,只是柳腰婀娜,微微一摆,竟便直接跃上了高台,举止之间,此女风轻云淡,衣袂飘飘,倒真颇似降落凡尘的圣洁仙子。然而,身处台下的纪泽,此刻却是眉头紧皱,紧紧盯着那号称莲花圣使的少女,似在记忆中努力搜寻着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四十九回 归乡认亲 永兴二年,二月二十一,未时,晴,豫州汝南,马家集。 晴日当空,清风徐徐,镇西山脚,高台之上,那号称莲花圣使的少女白衣胜雪,状如谪仙。只见她裙摆款款,衣袂飘飘,疏忽间便行至木台中央。玉指拈花,螓首微点,她先冲人群打个稽首,接着身形一晃,业已落至一个大鼎之前。鼎中热汽腾腾,显是水已烧开。 莲花圣使左袖一挥,翻手之间,那纤纤玉手之上,已凭空多了一朵盛开的白莲。她两手一合一搓,那朵莲花立刻化为碎屑,玉手一扬,碎屑犹如点点繁星,飘飘悠悠撒入鼎中。却见她右手一翻,旋即又多了张符纸,手托符纸,她红唇轻启,声音脆如银铃:“急急如意令,有请圣母赐福!” “噗!”声音落下,符纸随之燃烧起来。无视台下的一片惊呼,莲花圣使只管轻柔的摆动右手,直到符纸彻底烧烬,她才将纸灰轻轻撒于鼎中。做完这一切,莲花圣使再次向台下打了一个稽首,继而静立不动,唯余双唇微微开合,似在念念有词。为其空灵气质感染,台下人群竟也跟着寂静无声。 随着时间推移,一朵隐隐约约的莲花虚影,居然出现在莲花圣使身后的布幔上,衬得她犹如身立莲芯,更加庄严神圣。台下人群再也无法沉默,纷纷惊呼出声,继而弯腰下拜,甚至有许多人干脆跪地,开始完就暗骂自己怎会口拙至此。而那妇人则也脱离了呆滞状态,忙抹了把眼泪,懦懦答道:“知,知道你可能回来,我,我便不时来扫扫,省得你回来时满屋是灰。” 继续冷场,妇人不知所措的搓着双手,眼中逐渐现出黯然,虽仍不舍的盯着纪泽那张脸,终是缓步后退,嗫嚅着道:“你既来了,我,我,我就走了。” 平淡的语言,质朴的行为,却令纪泽一阵感动,而那黯然的眼神,更是刺痛了纪泽的心。他一个失神,双膝已经一软,不受自身意愿的跪了下去。 “我的儿啊...”那一步三回头的妇人,见纪泽跪下,浑身一震,瞬间惊愣,继而悲呼一声,疯也似的扑了上来,一把抱住纪泽,再也无法压抑的痛哭出声:“呜呜呜...我的儿啊,你怎不早些回来,娘都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你那死鬼老爹,怎不多挺两年啊...呜呜呜...” “直娘贼,纪虎,你闹哪样?你不是很生气老娘改嫁嘛,咋临了又反悔了呢?”此时此刻,纪泽却像在与脑中的另一思维吐槽,“得,得,得,算你丫狠,老子就替你背下这个锅,权当这个世界多个干娘就是。” 张氏好一番啼哭,纪某人也不知真假的陪着掉了几滴眼泪,而这一场景早已吸引了村中老少,怎奈村庄已被血旗亲卫布防控制,纪家庭院更被严密围护,他们只得远远的围观。 良久,纪泽终是不无别扭的轻声道:“娘,这么多人看着呢,怪不好意思的,要不,咱们进屋说吧。” 孰料不劝还好,这声娘令得张氏又是好一番痛哭,待得纪泽终将张氏劝入老屋,自身的外衫已如水洗也似。屋中坐定,少不得一堆别离叙话,之后,纪泽盯着张氏的表情,别有用心道:“娘,李叔对你还好吗?” 纪泽口中的李叔,正是张氏现在的丈夫李淮,马涛在书信中已有提及。其人年与四十,也是本村军户,人还算憨实,妻子早亡,膝下原有一子一女,女儿已经出嫁,儿子则已战死,与张氏算是破家再组,互相携持。因其人昔日与纪家颇有来往,是以纪泽对其还有印象。 “还好,他何等样人,你当也知晓一二的。”张氏不无羞怯的低下了头,看其神色,似乎对这新一段的婚姻还算满意。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只得随其去了,纪泽见此心下暗叹,却是熄了多余的念头,老老实实的接受了这一坑瘪的现实。不过,瞥见张氏略微隆起的小腹,纪泽仍是不无郁闷的问道:“娘,你这是有了?” “嗯,他的。”张氏的脸刷的红到了耳根,但旋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脸惊惧的手捂小腹,乞望着纪泽,颤声道,“虎子,娘知道对不起你,但你可不能打这个孩子的主意,为娘的求你了,这可能是李家的独苗啊。去年饥荒,若没你李叔帮衬,娘与芙儿都熬不到现在,看在你芙儿妹妹的份上,你就放过这孩儿吧。” 纪泽苦笑,张氏少时曾给富贵人家做过丫鬟,对高门大户的内里勾当略知一二,这显是想左了。他忙笑着安慰道:“娘,你莫瞎担心了,我虽做了将军,沾血不少,那等狠绝之事却是做不出的。你既明媒正娶入了李家,这些就是李家的事,我纪家人绝不会插手,我只管认你这个娘亲孝敬便是。” 纪泽所言算是最终的盖棺定论,见他说得坦然,张氏这才放下心来,欢喜不已,她仅是一个感性的妇道人家,儿子能再认她已经知足,倒不在意纪泽的潜台词,也即她已不再是纪家主母。 “娘,有件事我还得跟你说,你和芙妹这趟必须随我一道离去,否则迟早会有危险,甚或被他人用以胁迫于我。嗯,那个李叔,你若愿意,便也一起吧,我会给他安顿合适活计的。”想了想,纪泽断然道。既然认了这个母亲,那就得善待,更不能弃之不顾,闲言碎语且丢一边吧。 “嗯,我回头跟他商量一下,当无问题,不会令你为难。”张氏见纪泽说得严重,略一思忖,也就应了。 母子叙话完毕,纪泽叫进赵雪、剑无烟、李农、王麟等人一一介绍,他们来前都已知晓了纪母之事,但见纪泽对张氏仍以娘亲相称,自不敢怠慢,纷纷恭敬的行礼问安,赵雪更是凭着义妹的身份,干脆甜甜的叫起了干娘。 而这些人中,张氏显然极度看重赵雪这个乖巧漂亮的女孩,抓着手就不肯放开,目光还不时在她与纪泽二人的身上往复逡巡,直令赵雪粉脸羞红,又窃喜不以,却令剑无烟银牙紧咬,纤纤玉指数度摸至耳后,恨不得就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五十回 医门弃徒 永兴二年,二月二十二,酉时,晴,豫州弋阳,老槐村。 所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去年底马涛南下返乡之际,血旗营尚未易帜并州军,处境微妙,是以马涛来此探访的时候没敢声张,仅将纪泽之事知会了张氏与纪芙二人,村人并不知晓。即便偶有在外听得血旗将军纪虎的名头,也不会有人将之与张氏的儿子联系起来。而今纪泽前呼后拥的这一回归,发达之事自难隐瞒,也无需再瞒。 小小军户村出了个将军,可不光是纪家的喜事,也是全村的喜事,张氏早已憋得辛苦,便提议大办一场。纪泽虽是个冒牌货,但既接了纪虎这个摊子,也就认了这一茬。荣归故里,自要对乡亲们有所表示,他也没小气,每户先封上万钱红包,昔日曾对纪家有所援手的更是奉上重礼,而村口老槐下方的打谷场,也就摆开了款待全村的流水席。 只是,欢声说笑之间,纪泽却不免感慨,老槐村人比记忆中少了太多。要说老槐村本是个颇大的军户村,对应大晋正规外军的一个屯,当有二百五十户。然而,如今出现在宴席上的,已经仅余百户,且基本是老弱妇幼。 不想可知,近年内战不断,军卒动辄伤亡数万,军户自是最好的补充兵源,其青壮被一抽再抽,根本不及恢复,直至抽无可抽。军户们或家破人亡,或干脆逃亡离乡,一个个军户村也濒临崩溃。而晋武帝苦心经营的军户体系随之瓦解,晋军的战力也随之锐降。 显然,纪某人荣归故里,也令老槐村的军户村邻多了条出路。宴席上,不少村邻推出自家的半大小子,请求追随纪泽。至少有这一层相邻渊源,跟着纪泽总比日后被征为一般炮灰要好得太多。纪泽却也喜闻乐见,任何时代乡党宗族都是最值得信任的群体之一,且这些军户少年颇有基础,加以悉心锤炼,日后定将是他纪某人的一大臂助。 次日一早,纪泽继续为纪虎再行向前了。 “有趣,好久没人跟我打架了,你这女娃儿勉强够我舒舒筋骨,再来,我会注意不伤你的。”老者嘿笑一声,却是退后一步,略调内息,继而挥拳再上,与剑无烟斗于一处。 这一次,老者像似摆正了姿态,出手更加刚猛,拳脚呼呼带风,动作也愈加敏捷,身影腾挪如飞。所谓一力降十会,他这一发飙,竟将剑无烟再度压制得左支右绌。显然,这老者是名妥妥的一流高手,路数则偏向于江湖打斗。 纪泽一旁细看,这老者在拳打脚踢之间,颇仿虎、鹿、熊、猿、鹤五种形态,当是其口中的五禽戏,甚或是原版正宗的五禽戏,却与后世流传的剑身五禽戏有着许多不同,倒与他纪某人的五行拳有着八分相似。想是纪泽那套更晚出现的五行拳没少借鉴于这套原版的五禽戏,也无怪老者方才怒斥纪泽偷学了。 略看稍倾,见剑无烟已显吃力,纪泽怕她吃亏,便提着刀盾冲出,口中喝道:“弟兄们一起上,先别放箭,帮这老货舒舒老骨头!” 转眼间,纪泽与一众亲卫围拢上去,枪挑筅扫,盾撞刀劈,协助剑无烟群殴老者。那老者纵然功夫了得,又岂能轻松对阵一队配合有序的精锐军卒?转眼间,他便被打得手忙脚乱,东躲西窜,口中则怒叫连连:“你等以多打少!无耻!下流...” “这不是大伙儿一块帮你舒舒筋骨嘛!再说,来个阿猫阿狗就要玩单挑,本将还干这将军作甚?费心费力好玩吗?”纪某人恬不知耻的回敬道,此时,他倒也看出这老者似无敌意,至少出招间并未下过狠手。 “纪铭!铭疯子,住手,快住手!”另一洪亮却显中气不足的声音从村口方向传来,是个中年胖子,正跑得气喘吁吁。 “虎子!住手!他们是纪家人!”又一疾呼传来,却是纪母张氏,同样跑的气喘吁吁。 纪家人!?纪泽有点懵圈,他的记忆里咋没纪铭这一号厉害亲戚?心中疑惑,他口中倒也立马叫停亲卫收阵。亲卫们闻言有序退离玄衣老者,但仍与剑无烟一道将纪泽围护起来。 “直娘贼,太无耻了,以多打少,要不要脸,就这还将军,我还道是何等英雄呢?”纪铭忙乘机跳出圈外,口中兀自怒叫连连,继而转向那中年胖子怒道,“纪斐,这就是你说的纪家千里驹?可别再吵吵了,说出去丢人!” “纪铭,怎的又没大没小?叫我三叔!”中年胖子见双方停战,已经改为龟跑,边粗喘边怒道,“你这老没正形的货,带你来看看,谁让你一来便动手的?一把年纪还不晓事,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吗?” “你,你,你!不就比老子高一辈嘛,成天嘚瑟个屁!”纪铭气结,却又怒指纪泽道,“这小子偷学我华医门拳法,我身为华医门传人,教训一下也不行吗?” 中年胖子撑腰粗喘着缓缓走近,却是翻了个白眼道:“什么华医门,一帮江湖郎中而已,顶着个华佗传人的名头就学人家开山立派,哼!再说了,你也早被人家逐出师门了,还管什么师门绝技,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这是骂谁呢,纪泽与纪铭二人齐齐脸色发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五十一回 纪氏宗族 草庐之旁,眼见两个逗比旁若无人吵个没完,纪泽忙迎向张氏问道:“娘,这俩家伙是谁啊?我不是两代单传嘛,咋不记得纪家有这等亲戚啊?” “他们确是你纪氏同宗,那胖子纪斐是现任族长,算你族叔,家在边上的蕲县,但过去与咱家少有来往,是以你不记得。”张氏喘息稍匀,淡淡说道,不乏幽怨,“你祖父乃蕲县纪家庶出,编入军户之后,更被宗族疏远,后来你爹还曾与他们一度闹翻,以至你这一辈连族谱都未得进入。” 纪泽脸一黑,继续问道:“那我爹过世时他们来过吗?你与芙妹挨饿时他们帮过吗?” “人死恨消,你爹过世时,他们倒是遣人来过,烧了五十钱的香钱,一点不比普通村人多。”张氏一脸憋屈,愤愤不平道,“去年咱们娘俩饿得不行,厚颜前去借粮,找到了纪斐,跟他磨破嘴皮,他倒是同意借粮两斗,可最后下人拿到我手里的仅有一斗二,那下人还好一顿奚落于我。别的,就再也没了。” 纪泽无语,那中年胖子纪斐一身绫罗绸缎,昔日却像打发要饭似的打发自家亲人,如今定是知悉自己发达了前来寻靠山。只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死胖子当时毕竟还是给了一丁点,可怜而可恨的一丁点,倒也不好直接撵走。那么,是加倍还上百钱带四斗米,然后叫他们滚蛋,还是狠狠敲上一大笔,然后依旧叫他们滚蛋呢? 远远的,纪铭与纪斐仍在吵闹不休。只听纪铭怒道:“你这死胖子,分明小我十岁,小时还追我屁后求带,如今却成天仗着辈分训斥我,咱至少也是武林高手加岐黄妙手,昔日华医门首徒大弟子,你呢,一个浑身铜臭的商贾,有何资格对咱说三道四?” “商贾怎么啦?”纪斐寸步不让,双手掐腰怒斥道,“没我这个商贾,就凭咱纪家这点地,一年能有多少进项?能培养出数十人识文断字嘛?能培养出十余二三流高手吗?你又能窝在家里搞那些乌七八糟的岐黄探究吗?” 纪铭的声音顿时弱了不少,但仍不服不忿道:“若没咱给你镇场子,你行商能一帆风顺嘛?” 纪斐继续斥责:“你还好意思说?哪次出手,你没从我这敲诈一大笔?还有,你掘墓偷尸案发,连华医门都跟你划清界限,不是我拼命砸出千万钱,你能光明正大上街吗?还有,你搞那些外科探究,除了战场军医是一动他,便让他伴随你左右吧。” 纪泽点头,不用纪斐送,他也已在打纪铭的主意了。而纪斐不待纪泽再问,便接着笑道:“这第三样,想必贤侄手下缺乏可用之人,所谓打虎亲兄弟,为叔可送出三十纪氏子弟,或颇通文墨,或武艺精湛,其中不乏郡县之才,另附私兵百名,任你调配。” 纪泽一愕,纪斐拿出的人手对一个没落宗族而言委实不少,这是在自己身上压下重注了,但是,硬货可也不能少啊。此行南下想要再辟据点,钱粮自是多多益善,更重要的是,只有欠下纪氏一大笔,他们在挣回投资之前,才会对自己更加尽心不是? 目光一闪,纪泽挂上类似纪斐的微笑,不容置疑道:“这第三样可不能算作给我的好处,纪氏族人就任各职,也该从中获益,必须令给一样。也不劳你琢磨,就给些钱粮兵甲吧,算是某家暂借。先声明,我随便打劫一场就有两三千万,总值若是低于亿钱,就别开口了。” 纪泽的狮子大张口令纪斐全身肥肉一阵乱颤,但旋即,他从纪泽脸上看见同道之人的神色,顿时一滞,继而一跳三尺高,哭天抢地道:“贤侄呀,这族长换你做成不,或将为叔这两百斤卖了凑数如何?你这委实强人所难啊...” 三千万!二人好易通唇枪舌剑,辅以哭天抹泪、撒手威胁、温言款语等等招数,恨不得就差撒泼打滚了,终是彼此妥协,敲定了这一钱货总额。 “族中子弟你可在后日之前一并送来此处,某会量才录用,并多给锻炼与立功机会。”收到足够好处,纪泽这才答应合作,却也不无警告道,“记住,仅是多给立功机会!你须叫他们明白,跟随某家是创业,而非享福,在某麾下,纪氏子弟的赏罚与他人一视同仁,甚至更加严格,吃苦流血将比他人还多!那些眼高手低、仗势欺人抑或游手好闲的货,你就别送来让我一正军法了。” 话到最后,纪泽已经收起市侩嘴脸,自然带出了源自战场的凛冽杀气,令得纪斐心下凛然,诺诺点头之余,心中已在盘算如何调整原计划的人选,更对纪泽的前程高看了一线。二人又一番细节磋商,待得回转众人面前时,已是一个三叔叫得亲热,一个贤侄喊得慈祥,宛如相处多年的好叔侄了。 “虎子他娘,过往某与纪氏一族多有不是之处,对你、芙儿乃至堂弟有所伤害,后日我定给你一个交代,只愿你大人大量,能将那些不快揭过。”纪斐先是冲张氏抱拳一躬,一脸诚挚道。这是他答应纪泽的附加小条件,倒令张氏手足无措不提。 然而,当纪泽与纪斐二人将目光齐齐投向纪铭之时,根本不待他们开口,纪铭已经猜出二人心思,抢先怒道:“这小子太过阴险奸猾,要咱日后跟着他混,没门!” 纪泽淡淡一笑,伸出三个手指头,一一落下,伴随着充满诱惑的话语:“大兄,听完小弟这三项建议,再行拒绝也不迟嘛。第一,跟着我,战场尸体有的是,也没人说三道四,你钻研外科哪用傻缺的掘墓盗尸?第二,我血旗营有专设医护营,还有学堂,我可挑选一批少年作你徒弟,帮你钻研医学。第三,我可帮你出版医书,只要你有水平,包你扬名大晋,羞死华医门!” 纪铭顿时眼前发亮,嘴巴几次开合,仍是忍住道:“你,你小子奸猾,哼,那些事情老子自己费些力气也未必办不到。你无非是诓我去做打手而已,老子不喜杀生,才不上当!” 看来得出绝招了,纪泽笑得愈加和煦:“大兄,小弟知道一种输血之法,可起死回生,相信华佗神医都没弄明白,想知道吗?嘿嘿,不过,那可真得要给小弟我兼当打手才行了,放心,不违反江湖道义,不违背天地良心,不用冒生命危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五十二回 驰援周新 永兴二年,二月二十六,辰时,晴,老槐村。 旭日东升,村外墓地的草庐内,纪泽正盘腿而坐,五心朝元,双目紧闭。纵有千般事务,只要条件允许,练武保命他是每日不辍。只是,已往已是练拳舞刀结束的时间,今日他竟仍在吐纳调息,而他那张愈显硬朗的脸上,此刻分明写着凝重二字。 “已往吐纳只需半个时辰,可今个这都一个时辰了,怎么还不结束?看他面色难看,不会出甚问题吧?纪老,你不是岐黄圣手嘛,可有办法保其平安无恙?”草庐之外,剑无烟焦躁的问道。说话之间,她还一个劲的踱步转圈,数度想进草庐却又生生顿足,哪里还有丁点女侠风范,分明是个兜不住事的女孩嘛。 “小妮子,你都问咱十几遍了,再回你一次,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拜托,你就别走来走去烦人了。”被称为纪老的正是纪铭,他不耐烦道,不忘神色古怪的瞥了眼那张木板脸。虽说没能抵抗住纪某人的诸多诱惑,选择了跟着纪泽,但也别想他会有多少好声气。 蓦的,闭目静坐的纪泽霍然浑身一震,直令剑无烟与纪铭二人一时都屏住了呼吸。良久,纪泽忽的一声轻笑,长身而起,施施然步出草庐。沐浴着金色阳光,他咧嘴冲庐外二人笑道:“多谢二位护法,让二位担心了。” “谁担心你!”两个声音不约而同道,一个是充满嫌弃,另一个则是略带娇嗔。 “哈哈哈,那便算某家自作多情吧。”纪泽一乐,难得没有斗嘴,而是选一空处,练习起了五行拳,显然其此刻心情大好。 切莫以为他转性成了弥勒佛,实是他今日修炼混匀真气诀再有精进,想不乐都难。或因圆满了结了纪虎的直念,这三日守墓期间,冥冥间他感觉自己躯体内少了些什么,以至前所未有的心念通达,内息随之通泰,打通任督二脉的进程也得以突飞猛进。非但迟滞近月的百会穴在两日前贯通,就在刚才,他还一举打通了印堂穴,也即真气灌入了所谓“藏神”的上丹田。 一套拳法打完,纪泽笑得更开心了。倒非他得以功力大进,而是他发现,他有了一份异于功法阐述的收获,那就是他的“神”竟然有所跃迁。随着印堂穴的贯通,他的六识变得极度敏锐,甚至隐约产生了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可以感受到一些武官难察的东西,恰似一流高手对身周危险的特殊感知。 这一跃迁对实际攻击力帮助不大,但对闪躲保命却是大有裨益。按照那套混元真气诀的描述,这种情况本该出现于炼气化神突破化境,从而成为一流高手的时候,纪泽不确定这是否因为自身脑域大开之故,可原因并不重要,对他这个智将而言,又有什么本领比起保命本领更有意义呢? 冲纪父的坟头恭敬的磕了四个响头,纪泽怀着愉悦,离开了守墓三日的草庐。进入老槐村,这里几乎成了一个军营。正有血旗老卒指挥着雏鹰屯新兵进行队列晨练,其中不乏一些纪氏子弟,观其泰然神色与规矩表现,纪泽心下满意,纪斐倒也识相,此番送来的纪氏子弟且不说能力如何,至少没有桀骜不驯抑或游手纨绔之类扶不上墙的主。 昨日下午,纪斐低调来了趟槐树村。除了送来钱粮物资与文武子弟,也带来了几个纪氏族人以及下人,或跪地赔罪,或一顿鞭打,或墓前忏悔,算是给得了势的纪家人一个交代,也算熄了张氏与纪芙的怨气。不过,按与纪斐之前商定,纪泽并不会前去蕲县认祖归宗,倒非气仍不顺,也非摆架子,而是预防日后有所不轨被朝廷定为叛逆,是以低调处理与蕲县纪氏之间的关系,免得为其招灾。 三日来,除了纪氏,也有郡县的军政官员闻讯前来槐树村,拜谒与交好纪泽,更有许多乡邻送来子弟追随,纪泽对此一概好言相向。而乡党宗族的子弟经过遴选,业已达到两百多人,被纪泽抽调教导队军官,配上纪氏提供的刀枪弓盾,组建了一个满编的雏鹰屯。加上南下随行的人马,以及一百纪氏私兵,纪泽在老槐村倒有超过一曲的人马了。 唯一令纪泽遗憾的是,周新这个昔日袍泽并未能够前来一见,但纪泽也不会婆妈,只待中午收拾停当便欲携张氏等人率众离去。然而,好似老天偏生要他此番见上周新一场,队伍将发之际,本该于午时赶来汇合的马涛却直到傍晚才火急火燎的出现,更是带来了几名周家族人,以及周新遇险的突发消息。 “大人,云德兄怕是中了奸人算计,竟被多家山匪联合埋伏,此刻正兵困山中,且是以数百残兵对三千贼匪,恐难持久,而南阳援兵却迟疑缓进,颇有见死不救之势。”马涛躬身长揖,一脸期盼道,“大人,我等同袍一场,既然恰逢其会,可不能置之不理啊!” 南望莽莽大别山,纪泽目光一阵闪烁,继而询问为首的周家族人道:“此番云德兄被五六股山匪联合所围,张昌余匪想联络邀买这么多山贼出动,可非一日之功,定是事先早知消息。敢问云德讨贼是奉谁人之命?援兵主将是何人?援兵此时又在何处?” “族兄此番乃奉南阳太守卫展之命!援兵校尉名为卫胜,乃卫展之族侄。在下两日前便已出山求援,可援兵迄今尚未抵达入山口。”那个名为周遥的周家族人早已长躬不起,苦苦哀求道,“大人,族兄此番定是被太守所算计,除我周家勉强凑出百名私兵,恐将再无外援,还请大人相助,我周家定将铭感五内!” 纪泽已经大致理清脉络,周新是刘弘培植的人,在南阳募兵立营未必不是刘弘掺沙子,以牵制卫展这个地方太守,此番遇险,当是不觉间卷入了高层博弈。这周遥是周新派出求援的使者,拼命杀出重围却求告无门,恰逢马涛告知了自己所在,显是将他纪某人看做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扶起周遥,纪泽再次南眺莽莽群山,终是毅然决然道:“云德乃我血旗故将,昔日同生共死,焉能不救?不过,此事不可声张,你周家之人也须配合于我...” 一番交代,纪泽派出两名亲卫携带一只最新培训出的飞鹰,随同几名周家族人与周家那百名援兵会合。自身一行人则在水足饭饱之后,按原定路线出了老槐村西北而去,但入夜不久,纪泽便留下一队雏鹰屯新兵,护卫张氏等一干妇孺文弱继续上路,自身则带着六百人马趁夜折返向南,并未绕道更易行军的南阳,而是直接扑入了大别山。 纪泽一行近半为本地人,熟悉大别山的不在少数,一夜行军,他们已入山六十多里,天明时分抵达了乌鼓岭。从这里再往西南五十余里,便是周新被困的虎跳峰。没有继续赶路,纪泽下令众军休息,并派遣熟悉地形的好手四下打探敌情,当然,远行必带的海东青,自也少不了被放出辅助侦查,而它的第一方向,正是西南。 此刻,西南五十里外,沐于金色晨辉的虎跳峰却是一片愁云惨雾,并不险峻的东、南两麓,半山腰已被紧急修建了环形工事。六七百南阳郡兵则躲在工事内圈,焦虑迎接着新一天的到来。而他们对面,正有三千嘈杂不休的贼匪,驻扎于山豁险要,却是卡住了虎跳峰向外的所有出路。 山岭高处,铠甲蹭亮的周新身形突兀,他左手端碗蛇肉汤,右手抓块干烧饼,正不紧不慢的享用着早餐,给人一股成竹在胸之感,可眼里的血丝与不时闪过的焦虑依旧出卖了他。大军已经被困三日,所带干粮即将耗尽,即便控制餐量,并配以采集捕猎,最多也就半饥半饱的挺至明日,可明日之前能脱困吗?自个能摊上传说中的绝处逢生嘛? “大人,昨夜又有三十多名伤兵弟兄没能撑过去。”亲兵队率黑着脸过来,低声说道,“若是再无援兵带来医师药材,怕是更多伤兵只能...” 三日前,他们这支千人队伍在进军途中突遭大股贼匪的埋伏,幸得周新经验丰富,当机立断,在敌匪全面展开之前,集中兵力杀散了虎跳峰上的一股贼匪,并紧急依山设防,抗敌围攻,这才免于全军覆没,却也伤亡两百多人。岂料贼匪们见强攻难克,竟然卡住隘口,不紧不慢的围困起了官军。他们这两日数度突围未果,反而徒增两百余伤亡,如今可战之兵仅剩五百,而缺乏医治的大量伤兵更在接连死去。 “援兵?连贼匪都知道我等没有援兵,否则又岂敢不急不慢的围困我等?”周新苦涩一笑,拳头却已将手中那块烧饼捏成了面团。入山前他便觉此战不易,但他被刘弘青睐不假,毕竟受卫展节制,只得奉命入山,可他想过卫展意欲令他损兵折将甚或大败亏输,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敢勾结贼匪,致自己和千名官军于死地,狠绝至此! “梆、梆、梆...”就在此时,一阵梆子声在岭下响起,伴随着八百喽啰乱哄哄的涌至。队伍摆开阵脚,几名首领模样的人排众而出,个个恶声恶相。居中为首一人皮肤黝黑,身材普通却肌肉紧绷,看长相与汉人略有差异,此人号为张太岁,正是此番张昌残匪的首领,也是这群山贼们的临时盟主。 跨至阵前,张太岁扯开喉咙,冲山上叫道:“山上的官军弟兄们听了,你等已被官府所弃,中了奸人算计,何必再执迷不悟?想要活命的,只要下山投诚,追随我张太岁,定保你等吃香喝辣,岂不胜过做那饿死鬼...” “......”山上无语,唯有隐约的嗤笑传来。这张太岁出身义阳山蛮,本即大别山贼匪,阴狠狡诈,穷凶极恶,行事狠绝,前年跟着族人张昌闹了一圈农民起义,事败后拉了些溃兵,转回来再做了拥壮近千的山大王,可他的恶名依旧为人所知,真没官军敢相信他的话。 吼了一阵毫无效果,张太岁暗悔自家往日食言太多,索性一挥手,吩咐一众喽啰道:“弟兄们,开骂!” 于是,虎跳峰下,这一拨吃饱喝足的贼匪开始了新一日的挑衅骂阵:“山上的贼厮鸟们,有种的下来啊!你们不是官军剿匪嘛,咋跟乌龟似的猫在石头缝里?哈哈哈哈...” “......”山上依旧无语,却是没人回骂浪费力气。事实上,这两日官军并非不敢出战,实在是山下的贼匪们太过奸猾,只要官军下山,贼匪们就后撤,逗引官军前往不利地形再行开战,左右贼匪们吃饱喝足也不怕浪费气力折腾。周新自不愿白吃亏,每每只能撤回。三番两次下来,本就缺粮少药的官军也就不愿再跟着折腾,却也成了不敢出战的受气包了。 虎跳峰高处,周新扫眼一个个没精打采甚至目光呆滞的己方军卒,心中颓然,更知不能这般继续了。默默的吃完早餐,直至灌下碗中最后一口汤水,他霍然站起,点指几名传令兵,断然吩咐道,“你去通知伙夫,莫再节约粮食,安排至晚餐清光。你等分头传令,让弟兄们轮班警戒,吃饱休息,务必在白日养好体力,今夜我等最后一次突围!” “诺!”一众传令兵凛然应诺,个个面露决然,显然已有决死之心。 “大人,要不,要不,晚上你我换甲,您便从后山遁走,凭您身手,目标又小,当能走脱。”那亲兵队率却是忠心,待得他人走开,附耳周新道,“大人若能逃生,至少可以照顾我等家小,甚或为我等报仇啊。即便此战惨败,荆州暂时容不下您,您大不了还可再回血旗营嘛。” “休得胡言,弟兄们本就是被我连累至此,我又何颜...”望着这名与自己一同离乡从军,一同转战河北,一同暂居血旗营,一同投入荆州军的铁杆心腹,周新心中温暖,鼻头发酸,却是断然拒绝道。 “唳!唳!唳!”然而,不待周新与这名心腹亲卫进一步互诉衷肠,甚或虎泪夺眶,天上突然传来一声声嘹亮的鹰啼。仰首看去,二人顿时呆如木鸡,继而目露异彩。却见虎跳峰上空,竟然多了一只盘旋的大雕,浑青一色,双翼平展,盘旋疾飞,好一个鹰击长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五十三回 局外有局 “海东青!?”虎跳峰上,周新的那名亲兵队率举目仰望,禁不住惊声叫道,犹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与他一样发出惊呼的,官军中还有十数名大小军官,因为他们都曾随周新一起在血旗营呆过,去年在雄鹰寨对战幽州征剿军的时候,他们可没少在飞鹰岭上空见过这头大雕。 “难道是纪将军碰巧返乡,闻讯来救援我等了?”周新口中喃喃,却不敢确信这一太过美好的猜测。毕竟这未免匪夷所思,天上的那头大雕的确很像雄鹰寨那头,可万一是别有其雕呢? “看那边,西面峰道:“对方皆身裹黑袍,刀枪为主,兼有弓盾,看装束像似江湖帮派,但细看其行动颇有组织,倒又像是军队。嘿嘿,别个人数近千,可比我等多上五成,看来这个便宜轮不到你小子了。” “其实,我等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帮助云德脱困,若是有人代劳围魏救赵,我等不去凤凰寨也好嘛。”纪某人强作笑容,言不由衷道,“毕竟没吃亏,若是我等袭寨之时他们出现,那才叫憋屈,甚或是大麻烦呢,呵呵。” 终究心有不甘,纪泽略一思忖,还是对纪铭道:“烦劳大兄带上几名伺候,尾随监视这支队伍,注意莫要打草惊蛇,但有异动,还望速速来报。或许,他们攻寨不利以至损失惨重,还需要我等帮忙守寨呢。” “无耻!”纪铭掉头就走,幽幽留下一句,“但这次咱欣赏!” 纪铭离去之后,马涛不无兴奋道:“难道是周家请到了别的私兵,抑或请动了其他营兵相助?” “不可能,若有办法,我也不好为难纪将军前来相助了。再说,南阳若有兵马调动,我周家当能收到消息。”周遥直摇头,一脸疑惑道,“难道是大别山中另有贼匪想要浑水摸鱼,只是,左近除了虎跳峰那里的几家,没听说有这么大规模的贼匪啊?” “或许,会有官军从义阳郡杀过来也有可能,义阳就在南阳之南,距离凤凰寨并不算太远。而且,义阳本从南阳分置而出,与南阳素来交往密切,或是闻讯前来浑水摸鱼。”一名相貌普通却颇显精干的纪氏族人道。他叫纪庄,字孔方,纪氏私兵统领,虽是纪氏庶出,却是投奔纪泽麾下的纪氏族人中,功夫仅次于纪铭的一位二流高手。 众说纷纭,却莫衷一是。商议间,纪铭遣回一名伺候报信。那伺候冲纪泽行了一礼,急声道:“大人,前方队伍已在凤凰寨一里外停驻,暂时潜伏下来,无法探知其是何意图。不过,他们向西派出了不少伺候,纪铭前辈现已尾随那些伺候而去。” “向西!?”纪泽眉头一皱,旋即一挑,目光不由望向西方虎跳峰方向。好一番沉吟之后,他吩咐那伺候几句,继而又快速写了条命令,交给海东青传给随同周家援兵的亲卫。 处理完毕,纪泽忽然问周遥道:“你之前前往郡府求援,可曾透露过云德军中粮草情况?” 周遥一愕,不知纪泽何来此问,但仍实言答道:“既是告急求援,当然会告知郡府族兄军中粮草短缺,正常仅能挺至今日。” 纪泽再问:“若无纪某恰时出现,以你对云德之了解,粮草将尽,外无援兵,他会决死突围,还是压缩粮食消耗,再多苟活一两日?” 周遥几乎不假思索道:“族兄必不会坐以待毙,今晚必会决死突围。” 纪泽沉下脸来,语气淡淡道:“既然你如此笃定,想来不少人也当有此预料了,譬如前方那支匿名队伍。他们此刻的停驻潜伏,不一定是为了布置袭寨,而可能是为了等待西方变故。也即是说,他们未必会围魏救赵,也可能是隔岸观火之后再行趁火打劫,从而坐收渔翁之利呢。甚至,这一切本就是一盘大棋,云德兄中伏被困而非直接被歼,也是局中之局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五十四回 翻手搅局 永兴二年,二月二十七,亥时,晴,清元山口。 清元山口是南阳郡通入大别山的一处要道,昨日下午,一支南阳郡兵由卫胜统领,谨慎小心的由此入山,并在入山五里后扎下营盘。还别说,经过剿灭叛贼张昌的两年磨砺,荆州郡兵的整体素质明显高于普通的大晋郡兵。单看卫胜的这处营盘,不论择地还是布置,皆无可挑剔,整一副军容严整,生人勿进的态势。 今日上午,卫胜校尉派出两百先锋前导开路,作势救援被困虎跳峰的周新一部,怎奈贼匪势大,竟然沿途择一险要之地设防,双方遭遇后一番酣战,开路郡兵留下十数具尸体,只得无奈撤回。自此,卫胜军便紧闭营门,却不知在憋什么大招。 月黑风高,一条黑影借着山石树木的遮掩,动如猎豹,轻如狸猫,悄然摸近布防颇严的郡兵营寨。避开可能的暗哨,等过巡逻的营兵,黑影纵身一窜,疏忽间便已越过一处营栅,没入营盘内的暗处。一阵观察,营内并非想象中那般防御严密,甚至少有人走动。 良久无事,黑影窜近一个帐篷背后,附耳倾听片刻,继而摸出一把匕首,轻轻划开帐毡,借着天光向内一窥,顿时面色一变。只因本该宿满军卒的这好那一半财物的,现在就跟着救援凤凰寨,去的再加一倍!否则凤凰寨没了,榨干老子也没钱给诸位了啊。” 队伍出发,张太岁一边急急奔往凤凰寨,一边愈加确定,定是卫展那厮搂草打兔子,可恨自己投靠于他,虽然没有死心塌地,可多少也在为他办事啊,怎能没卸磨就杀驴呢,莫非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莫非其间还会另有埋伏?毕竟是造反作乱过的,他也略有带兵经验,却是吩咐喽啰们加了小心。 张太岁直接撤离,等着后一半佣金的其他贼匪们这下犹豫了,同行倒霉自然是好事,可张太岁若丢了凤凰寨,自家的损失总不能问夺寨的渔翁报销吧?得,留在虎跳峰也没了意义,干脆跟着张太岁打打太平拳,见机行事便是。于是,张太岁身后,两千贼匪联军随后坠上,留下了一个撤围解困的虎跳峰。 “撤了!贼匪撤了!嗷嗷嗷嗷...”虎跳峰上,本就随时待变的周新一众,同样观察到了凤凰寨方向的烽火大起,继而发现贼匪们纷纷撤离,顿时欢呼一片,生死之间一度转圈,幸福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等来了,涕泪横流者不知凡几。 然而,当周新带着一众残兵败将下了虎跳峰,连滚带爬的占据了西向出山的隘口之际,带着粮食药材前来接应的周家援兵中,却是走出一名周新熟识的血旗亲卫。仅仅一个军礼之后,那血旗亲卫便急急道:“将军大人让我问您一句,是认栽撤兵,还是反扑雪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五十五回 鹤蚌之斗 大别山西北之裕,由于某只黑手突如其来的搅局,原定于今夜的一盘大棋,注定将成为一局乱棋。乱局之中,最无辜的棋子当属在凤凰寨与虎跳峰之间半道埋伏的一支人马。他们也是荆州郡兵,共有三曲之多,恰如纪泽等人之前的猜测,他们来自义阳。 “直娘贼!你等南阳人在搞些什么,西方不亮东方亮吗?之前跟老子吹嘘得好,群贼的第一波劲道由你南阳军自行消受,我义阳军只需与你卫胜军合力,一同伏击久战兵疲的群贼,可如今呢,怎生变成我义阳军独对归师勿恶的群贼?运筹帷幄呢,胜券在握呢,不费吹灰之力呢?”密林暗处,一名细目鹰鼻的校尉正在怒斥身前一名军官,尽管压低了声音,但其口水却已喷了对方一头一脸。 被训斥的正是卫胜派来的传令官,他向对方说完卫胜的要求之后,已经被训斥好一会了,纵然憋屈,却不敢反驳义阳友军的上官。人家是卫展从义阳太守那里请来的,是为了军功与钱财过来助拳的,大不了一走了之,连卫展的面子都能不卖。 有求于人,传令官只得一边擦口水一边赔笑道:“我家大人也非故意,谁知凤凰寨贼人如何察觉不妥,竟然提前发现了我军...” 廖校尉并不买账,直接打断对方,继续怒斥道:“我等本准备伏击,仓促间却要变为阻截,哪来得及准备工事,让弟兄们硬抗三千贼匪吗?” 见廖校尉一脸腻歪,根本不听解释,那传令官只得陪着笑强调道:“廖大人,如今事已至此,难得凤凰寨空虚,贵我双方辛苦埋伏,总不能空手而归吧。听说那张太岁昔日随张昌一起造反作乱,攻城略地不少,还曾跟着杀入过江夏城,没少洗劫大户,掠财无数,光是带回凤凰寨的财宝就值上亿啊!” 上亿财宝,自个能捞多少?空手而归,等着分赃的太守能给好吗?廖校尉心头一阵盘算,三千贼匪又如何,乌合之众面对埋伏偷袭,还不作鸟兽散?自家军卒也非孬种,想要功利双收,冒些险倒也值得,大不了损失些大头兵,见机不妙再撤就是。 面色一阵变幻,廖校尉终是拿定主意,却仍一脸怒容道:“哼,平叛剿贼乃本官天职,自不会半途而废,你让卫胜快些,尽早前来支援。不过,弟兄们徒增损失,光加一成缴获可不行,我军要七成,嘿嘿,本官派十人随你回去,帮你等一道清理缴获,可别点错了。” 事态紧急,卫胜的传令官自然无有不允,双方就此敲定。也就在这时,负责伺候的一名军官赶来禀道:“校尉大人,贼军已距此三里。此外,东北方位似乎有名伺候失踪了。” 东北方位,与来敌并非一个方向,谁知那伺候死哪偷懒了?群贼将至,廖校尉心念一转便将伺候失踪抛到一边,沉声下令道:“传令三军,各就各位,升官发财就在今夜,待我发令...” 西方三里,十几里山路走下来,张太岁此刻虽仍怒火滔天,却已冷静了许多,也已稍稍放慢速度,汇合了后方的群贼友军。其间他也没忘让人审讯那个卫展派来与他联络的密使,可惜那厮仅是个小角色甚至就是颗弃子,压根不知会有如今变故,更不知官军动向,只知上令让他避免群贼一举伏歼周新军,促成群贼围困周新军,以通过拉锯鏖战顺道削弱贼匪势力。 当然,救兵如救火,张太岁仅能尽量督促己方谨慎小心,保持队形,却不可能在夜间探一步走一步,于是,不可避免的,他带着群贼们急急走入了必经之路上的一个山谷,正是义阳郡兵的埋伏之所。 然后,就当所有贼匪都进入了山谷,偏生队伍重心距离山谷中心还差上十几步的时候,前方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略显苍老的暴喝,响彻山谷:“住手!大当家小心埋伏!伏军只有八百!” “咳咳咳...”整个山谷瞬间寂静,却令廖校尉的咳嗽声愈加突兀。右手高举半空,目中兴奋犹在,正蓄劲丹田只待一吐为快的他,愣被这一嗓子吼得真气乱窜,好险没走火入魔。 “台词不对呀!还有,自家有一千五兵卒呀!”暗中已经搭弓上箭的伏兵们齐齐一愕,而那声暴喝中的第一句“住手”,却令他们下意识的放松了弓弦。当然,也不乏少量胆弱的郡兵被吓得一个哆嗦,手中羽箭就势射出,力道参差不齐,却足以宣誓自家的存在了。 “竖盾挡箭,往左边林里冲,别干挨射!”张太岁毕竟见过大阵仗,本也心有警惕,立即反应过来,挥刀拨开两支预先瞄向他这个贼首的箭矢,继而一边高声下令,一边抓过一块盾牌,挥刀冲向树林。 “杀啊!杀啊!”乱哄哄的杀声从群贼中响起,贼匪们不及多想,纷纷拔刀架盾,在一众当家的吆喝下,跟着张太岁做出选择。他们缺少弓盾,自要入林躲箭并贴身肉搏。至于那声暴喝是谁发出的,喊的是哪位大当家,伏兵是否真是八百,他们可没空细究,左右是自己一边的好人无疑了。 就差十步,要是再早一点下令发动,要是那个杀千刀的再晚点喊,该有多好,完美主义害死人啊!脑中闪过懊悔,可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回过神来的廖校尉忙也大喝道:“射!弟兄们动手!别听那厮鬼扯!” “嗖嗖嗖...”箭雨泼洒,鲜血飞溅,哀嚎惨叫,群贼们一阵混乱。毕竟中了埋伏,缺乏装备,也缺乏组织纪律的乌合贼匪们面对两侧射来的一拨拨箭雨,尽管勉力格挡躲闪,但几无配合防御,伤亡仍不可避免的节节攀升。待得他们冲入山林,与官军短兵相接,伤亡已有六七百之多。 暴喝来得突然,走得无影,不过它对贼匪一方的局势倒也功不可没。第一句住手的迟滞,令所有贼匪得到了拔刀防御的第一时间,大大减少了首轮袭射的杀伤;第二句提醒则令一干当家们避免了突被斩首的厄运,令贼匪们不至一上来就失去指挥;而第三句谎报军情的鬼扯最狠,遇伏最怕不知敌军虚实,而今得知己方以三千对郡兵八百,有了自信打顺风仗的贼匪,自比见势不妙作鸟兽散的贼匪要凶悍太多! 带着被算计的愤怒,带着人多势众的自信,带着突出包围的决心,贼匪们冲入树林,冲往埋伏其间的郡兵。而伏兵们作为堂堂荆州官军,本就经历过平叛大战,兼有以逸待劳、埋伏偷袭加居高临下等优势,自也不会轻易退让。于是,双方皆鼓劲呐喊,奔突冲杀,酣战不让,山谷伏击战正式拉开绞杀。 山谷东北方的一个小山包上,纪某人手持千里镜,贼眼好易通扫视,欣赏着被自己小小拨了一把的战争天平。直到一条黑影窜了过来,伴以纪铭那略带粗喘的声音:“小子,照你交代的喊了,管用与否,就跟老子没关系了。” “呵呵,有劳大兄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无视纪铭的态度,纪泽笑道,“不过,看目前情势,贼匪们溃不了,通过山谷恐怕能行,却不知这拨义阳官军损失如何,能挺多久了。” 再次看了眼山谷,谷口东端出口已被义阳郡兵用备好的火木与大石堵住,而南岭的郡兵也已部分增援北岭郡兵,战事愈加焦灼了。他满意的点点头,转向身边的王麟道,“子安,我这就前往凤凰寨,将两队雏鹰军卒留下给你,接下就看你见机行事。最好是贼匪们伤亡惨重后赶回凤凰寨,那边还有一群郡兵等着他们死磕呢。当然,你等莫要肉搏参战,最好不损一人...” 当纪某人一路疾行赶到凤凰寨的时候,这里的战斗刚刚告一段落。卫胜军已经结束了第一次试探性攻寨,还在凤凰寨下丢下了近百具尸体。不过,凤凰寨一方也没落好,留守的本就不是精锐,还以少抗多,装备尤其弓弩方面更是远逊于官军,是以虽然占着地利,伤亡却一点都不比郡兵少,如今说是待宰羔羊也不为过。 “大人,你总算回来了,刚才官军差点就攻入山寨,卑下也差点就作势增援了,还好马署掾劝住了我。”凤凰寨北方的一处山头上,一见到纪泽,新任的雏鹰屯长夏田立刻上前,摸着后脑勺道。他之前仅是教导屯一名队率,让他判定这等战机委实有些难为他。 “呵呵,谁都有开始阶段,多学多看多用心,习惯了就好,我看好你。”纪泽拍拍夏田的肩膀,转向前方寨下,嘿嘿坏笑道,“你我再稍等片刻,就让卫胜替你我再削弱一次凤凰寨守卒吧。” “弟兄们,寨中贼人已经不到两百,且个个带伤,滚木礌石也基本用光了,正是我等大展神威之际。弟兄们,寨内可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就等弟兄们去拿了。”郡兵阵中,卫胜尚不知自己在给别人做嫁衣,犹在慷慨激昂的给布下军卒们打气,“卫某在这撂句话,第一个站稳寨墙的,老子赏钱百万!” 恰在这时,亲兵带来一名义阳军的信使,那信使一身是汗,气喘吁吁,显然赶路很急。他一见到卫胜,便焦急道:“卫大人,贼势浩大,我方抵挡艰难,还请卫大人速速前往增援!” 卫胜一脸惊愕,旋即怒道:“算下来你义阳军与贼军交锋尚不到一刻吧,堂堂三曲官军,装备精良,以逸待劳,凭借地利,阻挡两倍数量的贼匪难道都这般费劲吗?” “三千贼匪呢,我方本待与贵方一同设伏,仓促间也不及改变作战布署呀。”那信使一脸憋屈道,“最可气的是,就在我军将要伏击之际,有贼人提前吼了一嗓子,非但令贼匪略有准备,更是壮了贼匪士气,令得我军伏击效果大减...” “我军若是现在撤兵,前去相助贵军,寨中贼匪必会携财物潜逃,你我双方将前功尽弃!”卫胜却没兴趣听对方解释,他断然道:“凤凰寨攻破在即,我军再攻最后一次,你且回去,请廖校尉再多坚持两刻!” “弟兄们,上啊,胜败在此一举!”没再理会义阳军信使,卫胜举刀直指凤凰寨山门,大声下令道。 “杀啊!”南阳郡兵们或扛云梯,或架盾阵,或张弓搭箭,颇有层次的冲上山坡,对凤凰寨发动了再一次仰攻。寨上虽有零星流矢射出阻敌,甚至还有两架床弩,可对于近千大军而言,这点攻击仅能算作隔靴搔痒,反是那些露出头的贼匪,却在郡兵的箭雨下不断丧生。 攀过坎坷,挨过流矢,乃至抗过所剩无几的滚木礌石,郡兵们丢下具具尸体,终将云梯再次搭上了寨墙,借着己方箭矢的掩护,他们一个个窜上寨墙,与凤凰寨贼匪们展开了最后的肉搏。 “杀!弟兄们挺住,当家们很快就会杀回来救援了。”寨墙之上,一人浑身是血,疾步如飞,每每出现在战斗紧要之处,手起刀落,斩翻一名名郡兵,口中还不时大声呼喝,为贼匪们鼓劲。不过,这位仁兄并非凤凰寨三当家,甚至不是凤凰寨的贼匪,而是据称来自天王寨的拔地虎,也即纪庄。 好人啊!许多凤凰寨贼匪发自内心的呐喊,更被纪庄刺激得拼出了自身的最大潜力。便是颇有心计的凤凰寨三当家,也不得不为拔地虎兄弟的贼际主义精神折服。只是,一个拔地虎远不足改变战局,不足两百的贼匪再是发飙,也难以对抗郡兵大军的碾压。 官军后阵,卫胜目睹己方已有三十多军卒上了寨墙,不由手抚下颌短髯,做豪迈状,仰天长啸道:“呵呵呵,毕竟仅是贼匪,哪能抵抗我堂堂官军!哈哈哈...” “滴滴答,滴滴答...”就在此时,一种怪异而清亮的号声从卫胜身后的岭上传来,盖过了这片战场的喊杀。随之出现的,是岭上处处飘舞的旗帜,响彻山林的喊杀,以及一支直扑卫胜本人的凶悍队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五十六回 翻云覆雨 凤凰寨,眼见贼匪一方陷落在即,卫胜军就差临门最后一脚的时候,紧邻其北的山岭上,突然锣号震天,杀声大作,更有一票人马沿岭直扑而下,黑夜中难辨人数,但单看亮光便有三四百火把在移动,后方更有大量旗帜在飘舞,怎么着也像有上千人马。伴随杀来的,还有不甚整齐的口号:“杀官军啊!杀官军啊...” “弟兄们,援兵来啦!挺住,哈哈,咱们有救了,挺住...”寨墙之上,已经身披数创的三当家一抹脸上血水,举刀长嚎道。原本大势已去,只待惨淡收场,不想否极泰来,他都开心得想哭了。 “我去,直娘贼,哪来这么多人马,早不来晚不来...”同一时刻,正待享受胜果的郡兵们齐齐转头,不可置信的确认着菊花被爆的残酷,心中憋闷、惊惶、惋惜不一而足,更有人怒骂出声。只是,他们方才志在必得的那股气势,却在顷刻间如潮般退去。 “杀啊!将官军们赶下去!”拔地虎并没三当家那般兴奋,而是趁机砍翻一名发愣的郡兵队率,继而怒吼着冲向下一个,势如疯虎。但没人注意的是,一直紧随其后的两名同伴却是失去了踪影。 作为张昌余孽,凤凰寨贼匪深知自家被俘后的下场绝非寻常贼匪可比,如今生机乍现,根本不需鼓劲,顿时爆发出最后气力,吼叫着扑向左近的郡兵。而后路被抄的郡兵们哪还有心恋战,死心眼的犹在苦盼鸣金,眼皮活的已经开始撤了,原本告破在即的凤凰寨,转眼便成了保全在即。 “校尉大人,怎么办,是否收缩阵型?”亲兵队率的一声急呼唤醒了呆若木鸡的卫胜。眼珠慢慢转动,卫胜看清了业已呈现败相的攻寨队伍,更看清了杀奔自己的突兀之敌,蓦的,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呼:“鸣金!” “当当当...”鸣金声令寨墙上下彻底解脱,郡兵们以比来时翻倍的速度退去,动作慢些的则被雄起的贼匪们永远留在凤凰岭。卫胜也没敢留原地直应敌锋,当即率着后军预备队向西战略转移,而将旗的挪动更令郡兵们的撤退演变为逃窜。 “嗷嗷嗷嗷...”凤凰寨墙上,一众贼匪们纷纷高呼,击掌相庆、脱衣挥舞、扭臀扬臂,各显风骚,颇有群魔乱舞之势。一直神经紧绷的三当家终于喜极而泣,口中不断喃喃:“嘿嘿嘿,不知是哪路的朋友前来救场,呵呵呵,我凤凰寨此番是欠了个大人情啊...” “恭喜三当家,贺喜三当家!以三百弱旅硬撼上千官军,三当家必将扬名大别...”拔地虎那爽朗的笑声传来。享受着友军好汉的吹捧,三当家转过头来,正欲回以几明白了吧,快开门!” 西方八里外的动静凤凰寨还是能察觉的,寨内贼匪之前便有所担忧,这下听说正是自家队伍被另一拨官军拦截,不由一阵惊惶,看待寨下援军便更亲切了。但拔地虎却不放松,再度问道:“赵三当家,既然各家共出人手,为何不见我天王寨的人?” “这位是天王寨的拔地虎兄弟吧,官军阻截,敌情不明,是以援军分为南北两路,我等乃是北路,你天王寨与凤凰寨都在南路,或许另有拦截过不来吧。”衣衫略乱的马涛跨前一步,不耐烦道,“拔地虎,你有完没完,凤凰寨何时轮到你做主了?凤凰寨的兄弟们,官军马上就会重新杀回,你等再不开门,兄弟们就走了,没得巴巴赶来,却死在你凤凰寨门外!” “赵三当家,情势紧急,在下可不敢在此等死,便率自家兄弟先撤了,有钱也得有命拿啊!哼,亏某方才还尽心尽力献上疑兵妙计,真浪费!”见寨墙上仍然无人敢做决定,马涛冷哼一身,冲“赵三当家”拱手道,随即招呼一声,上百人随之转身,其中还不乏有人发出打进寨去的咆哮。 “弟兄们,咱们也走,哼,好心当成驴肝肺,不知所谓!”“赵三当家”也怒骂一声,跟着转身,寨下贼匪立马仅余小半还在面向寨门,但皆已面显愠怒。 “胡二先生别急啊,赵三当家等等,事发突然,谁家没个担心呢,这就开,这就开。”拔地虎连忙叫停,继而转向寨内一干头目道,“几位,若再不开让他们进寨协防,下一刻官军杀来必然寨破,兄弟我怕也只得先走了。” 众头目不无郁闷,咱早想开门了,即便落入贼匪手里,大不了换个山头,总比落入官军手里要好吧,不是你一直问个没完嘛。事实上,有拔地虎这个可靠的好人铺垫,寨下寨上的“三簧”表演互相印证,互相担保,早令寨内贼匪们相信了援军的友善身份,左右是多家联军,每家也不过百多人,凤凰寨也不怕被哪家给占了。于是,凤凰寨的山门终于吱呀呀的打开... “卧...出发,留些人盯着!”眼见贼匪援军在寨门口耽搁一阵,终是进了凤凰寨,卫胜业已无力吐槽,只得不甘的率部西去,仍没忘记留下些眼线监视凤凰寨。但他并不知晓的是,同样有人在监视着他,而当他这支官军开始西进的时候,一只海东青随即从南方山林中飞起,以远快南阳官军的速度西去。 凤凰寨西方八里,义阳军仍在山谷和贼匪主力纠缠。官军人少,却有着地利、训练与装备的优势,贼军人多,山林中更是如鱼得水,双方倒是杀了个旗鼓相当。最初的短兵相接最为惨烈,均觉自家牛叉的双方几乎不计损失的攻杀混战,结果官军不久便折了近五百,贼匪则又折了六七百,双方这才彼此认清形势,打得愈加务实。 此时,廖校尉已将主力撤至东部谷口一带,并借助山势建立了一条阻截防线。而贼匪一方,除了张太岁的部署是真的拼命,其余贼匪其实更多的打起了太平拳。所以,双方时下的死伤已经远不及伏击之初那般惨重,且还有得磨。 “廖三,带一队人上去,给我挡住张太岁那条疯狗!”北岭之上,廖校尉急声下令,一脸阴沉,毫无挡住贼匪大军的得意。杀敌千五有毛用,一帮乱民能得多少赏格,自损七百才叫惨重,其间更有不少自家辛苦培植的心腹,这么多损失寻谁报销去?但就像一个压住太多的赌徒,他此刻已经无法停止跟庄,否则之前的付出将血本无归。 眼见廖三那队郡兵上去,总算稳住了防线,廖校尉松了口气,转眼瞥见卫胜的那名传令官还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的骂道:“你小子给老子去告诉姓卫的,两刻钟,两刻钟他再不出现,老子立马撤军...” “杀啊!杀官军啊!杀官军啊...”就在此时,一阵高亢的喊杀声从南方传来,惊得廖校尉一个哆嗦。循声看去,却见山谷南岭之上,上百火把从东方山林间突然冒出,火光映衬下隐见一面面旗帜迎风飞扬,而火把们的突进方向,恰是南岭官军防线的背后。 “贼人狡诈啊!快,快,你,还有你,立刻过去增援!”廖校尉再也顾不得那个受气桶,几乎是吼叫着点指身边几名军官道。原因无它,南岭那边只有两百郡兵,正与五六百贼匪打着太平拳,本是谁都懒得关注的局部,岂料竟有贼人突然在那发动了背后突袭,战场均势恐将就此打破,而一个口子必将意味着整条防线的崩溃。 可惜,廖校尉的援兵还在半路,便迎上了南岭下来的溃兵,一名屯长奔至廖校尉面前哭诉道:“大人,贼人势大,也不知从何而来,一出手就有上百箭矢,连顾军候都挨了一箭,重伤不醒。兄弟们措手不及,对面贼人也趁机发动猛攻,防线,防线被破,贼军,贼军还向北包抄过来啦!” 包抄过来了!?还多了百名箭手,这至少得是五百规模的贼援!廖校尉一阵惊惶,尚不及做出应对,突见自己派往卫胜军的那名信使大汗淋漓的赶来,哭丧着脸道:“大人,凤凰寨突有援兵杀到,卫胜未能取下凤凰寨,此刻正在来援途中,尚约五六里吧。可这边...” 想想接二连三的敌方援军,再看看士气暴涨至狂化的贼匪,以及士气暴跌至崩溃的郡兵,廖校尉眼前一阵发黑,好险没跌个趔趄,蓦的,他歇斯底里的吼道:“早点不来,如今没拿下凤凰寨的钱财,他又来做甚?撤,弟兄们快撤!老子不玩了,管他卫胜去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五十七回 趁火打劫 永兴二年,二月二十八,寅时,晴,凤凰岭西。 暖春风清,残月晚斜,树影婆娑,春意怡人的大别山区,血色棋局却在演绎。冲破义阳军阻截的贼匪业已损失近半,但是正如被迫跟庄的赌徒,他们必须杀回凤凰寨,必须分得财宝,必须弥补损失,左右这年头只要有钱有粮,就不怕拉不到流民入伙。 突破山谷防线,剩余千五贼匪在张太岁的带领下,士气更增,高歌猛进,如同开闸的洪水,迅速通过山谷南岭,急急东去。至于是哪家的好兄弟从背后打开防线,他们又到了哪里,反正是联军中的好人,没时间也没必要去查问。自然,有部分“好人”混入贼军也是无暇深究的。 相比之下,作为最无辜的棋子,义阳军伤亡过半,防线告破,士气大跌,更是“钱”途渺茫。所幸贼匪们也没兴趣啃他们这块硬骨头,只管绝尘而去,让他们得以不受打搅的收拢聚集,留得七百战力。欲哭无泪的廖校尉实在输不起了,怂了,打算斩仓不玩了,不过,不看到大戏彻底收盘,他却也不会轻易撤走。所以,等到呼啸而去的贼匪们没了踪影,义阳军还是一步三探头的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作为最憋屈的棋子,卫胜军正在披星挂月的赶往山谷,企图继续拉义阳军助拳,先击溃贼匪联军,再重夺凤凰寨。于是,穿过一条沟,绕过一道岭,他们与贼匪主力迎头相撞。 “卫胜,你这无耻小人,出尔反尔,与那卫展老儿一丘之貉!老子在前帮你等铲除异己,打生打死,你等却背后捅刀!无耻贱人,纳命来吧!”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张太岁咆哮震天,“弟兄们,他们没背包袱,定还没能拿下凤凰寨。但后有追兵,只有宰了眼前这帮官军,我等才能安全回寨大秤分金,跟我上,杀啊!” “弟兄们,狭路相逢勇者胜,贼人后方便是友军,只要挺住片刻,我等便可歼灭贼军,重夺凤凰寨发财。给我上,留便留下了,啧啧,将军数月不见,大气多了。就连做起坑蒙拐骗,也不似过往那般猥琐了。”目视纪泽消失于暗夜密林,那亲兵队率感慨道。 周新同样感慨:“人总是要变的,我等离开之时,将军所辖仅三四千人,如今已翻了十倍,自然不同。也许,我不该带你等回来。” “呵呵,人哪有前后眼呢,现在不也挺好嘛。”亲兵队率笑道,“只是,大人,将军怎生走的如此之急,似乎比我等还要忙碌?” 周新苦笑,不甚确定道:“战局尚且不明,将军可能被贼匪与官军一同针对,自然要走。也或许,一个凤凰寨还不足填饱将军胃口呢,今番大别山群贼皆损失不小,正是落井下石之机,却不知哪几家又该倒霉了。好了,咱们还是赶快入寨办正事吧...” 且不说周新军入寨后一番布置,凤凰寨西方五里,卫胜军与贼匪联军的战斗已出分晓。双方各有优劣,且皆为疲惫之师,原本该当持续到义阳军姗姗抵达。但是,贼军为首的张太岁是“跟我上”,郡兵的卫胜校尉却是“给我上”,这一份差距随着战斗推移迅速放大。 某一刻,当卫四终被张太岁斩杀,心中怯怯的卫胜被张太岁的悍勇突击逼得稍微后退,以至带动将旗后挪。就此,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卫胜军终于败退,继而彻底崩溃,连带探头探脑刚刚赶来的义阳军立马刹车,在廖校尉的带领下迅速战略西进。 不过这一次,张太岁并未打算放过卫胜,他手挥钢刀,大声吼道:“弟兄们,杀光这帮无耻的南阳官军,得卫胜首级者,张某赠金五百两!” “杀啊!卫胜在那,红披风那个就是!”打顺风仗痛扁落水狗是贼匪们的最爱,顿时有许多贼匪呼喝着追杀往卫胜。暗林之中,喊杀阵阵,贼焰滔天,直骇得卫胜校尉丢去披风,甩掉亮甲,抱头鼠窜,别说聚拢溃兵,连自身亲兵都没空管了。 跑!跑!跑!借着一众郡兵的垫背,卫胜带着十来名亲兵,直接窜入道北的山林。尽管已经发福,毕竟练过武,逼急了逃起命来,比速度谁怕谁呀,他愣在贼匪们合围之前窜入夜林深处。躲于一棵大树背后,再一次紧张回望,并无追兵,卫胜校尉终于长舒口气,不无阿q的冷哼一声:“想要老子的命,谁都不行!” “嗖嗖嗖...”就在此时,数十支羽箭兜头射来,却是来自卫胜前逃方向。只叹卫胜与他的亲兵之前逃得太过投入,一时忘了留些盾甲之类的挡箭物事,更无亲兵在关键时刻以身相许替其挡箭,于是,卫胜校尉甚至未能挨过第一轮箭袭,便被人要了命。 幸存的亲兵无奈的作鸟兽散,暗林之中传出一个幽幽的声音:“哪里不好逃,非向我这边跑,可惜了,黄金五百两啊,王某看来是无福消受了,悔不为贼啊,却不知会便宜哪个贼头?不行,我这是给云德兄出了口恶气,转头要寻他说道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五十八回 挑拨离间 大别山内,乱局渐明,原本的两只黄雀终因真命黄雀的数度坑害,在螳螂们的决死突击下一举出局。不过,就在一众贼匪螳螂依旧追砍卫胜军兵之际,少有人注意的是,作为最大一只螳螂,张太岁早在鼓动完贼匪联军的第一时刻,便留下些样子货原地站场,本人则悄悄集结了三百精锐,趁黑先一步赶往凤凰寨去也。 莫怪人家张太岁做戏做得这般鬼祟,实因他深知黑道难混,官军退去,下面便该是与虎谋皮,他必须在贼匪们窝里斗之前,率先巩固好自家凤凰寨的防御,以免己方陷入被动啊。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若动作稍微慢些,本该能从官军伤俘中打探到凤凰寨更多详情,那样,针对他的某条连纪某人自己都觉不靠谱的锦囊妙计,或许就不会得逞了... 人生如戏,处处为台,此刻,凤凰寨后院,也在上演着另一场剧目。剧目场景为一间昏暗的仓库,这是一间关押被俘贼匪的临时牢房,其内是十几名凤凰寨贼匪,皆被反绑手足。适才,他们被所谓的“联军”援军突袭打翻之后,便被丢死狗般弃于此屋。即便凤凰寨二度易主,稀里糊涂的他们也不曾改变处境。 一片压抑的沉寂中,仓库大门突被打开,两对军卒各拖着一名贼匪模样的人进来,随手一推将人掷于地上,几名军卒便即出了仓库。哐当一声,仓库大门关闭,屋内再度陷入昏暗与死寂。 “兄弟,咱是野外做伺候时不慎被周新军包围,这才束手就擒的,你凤凰寨至少有寨墙,怎的一点反抗都没,就被那周新给拿下了?”新来贼匪中的一人似很健谈,主动向身边的凤凰寨贼匪搭讪道。 “还不是那狗屁联军,那个大丘寨的赵三当家与三星寨的胡先生,说是帮我等抵御官军,结果反将我凤凰寨洗劫了。”尽管因为前途惨淡而无谈兴,但提起破寨一事,那名凤凰寨的贼匪依旧怒火滔天,“直娘贼,抢就抢了吧,干嘛将我等关在这里留给官军,这不是送我等挨刀吗?” “说什么呢,我大丘寨何曾派出过援军?再说了,赵三当家腿脚不便,从不出寨做生意,不少人都知道的啊!”新来贼匪讶异道,“不可能,定是他们假冒身份!” “怎么会?那赵三当家是天王寨的拔地虎指认的呀?”凤凰寨贼匪狐疑道,“难道拔地虎...” 二人的谈话声音不大,但仓库本就寂静,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虽不至于就此信了大丘寨的新来贼匪,但对那位好人拔地虎却也不免有了狐疑。再度陷入沉寂的仓库中,许多人的眉头却已皱紧。 “呵呵,拔地虎,你天王寨这趟干得漂亮啊,经此一战,张太岁元气大伤,你等又得了他的财物,日后压他一头将轻而易举呀。呵呵,回头可别少了我等兄弟的那份啊。”某一刻,仓库外突然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 “哪能呢,我天王寨素来言出必行,大人放心便是。呵呵,那张太岁自以为聪明,焉知你我两方早有筹谋了。”另一声音显是赔着笑,但旋即又紧张道,“大人,人多口杂,咱们...” 第一个声音却是不以为意道:“拔地虎,别那么小家子气,这里的都是本官的心腹,至于那些关押的,哼哼,带回去也麻烦,转头都给祭旗便是,反正前寨留下的那些仅知‘联军’而非你天王寨...” “直娘贼,那声音就是拔地虎!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狗贼真是狡诈,太也可恨了!”仓库内,一名凤凰寨的贼匪低声咆哮道。听得出他的牙齿正格格作响,可谓仇比天高,恨比海深。 “呵呵,我等现在知道了又能如何?左右都是个死字,呵呵呵!”仓库内的另一贼匪歇斯底里道,令得一众贼匪黯然无言。 仓库外,两个声音逐渐远去,而仓库内,气氛更加沉寂,其中有得知死期的绝望,更有对那拔地虎的无比痛恨... 视线再回到凤凰前寨。寨门紧闭,寨旗半残,守卒歪斜;寨下断梯折戟,横尸犹在,墙上箭矢弩枪,血迹斑斑,寨内更有痛呼呻吟,唉声低泣。这就是张太岁匆匆赶回时,得到的第一印象,正如所料的好一副苦战惨景。好在,寨旗未改,面孔仍熟,老巢未丢,喽啰们死就死吧,有地盘与财宝,这年头还怕招不到人嘛? “大当家,您总算回来啦,咱们好惨啊!呜呜呜...大当家,您快些啊,三当家只剩最后一口气,正苦挨着见您最后一面了啊...”有气无力的欢呼声中,一个小头目远远便冲张太岁喋喋不休的哭丧道,“大当家啊,留寨的兄弟们战死过半了啊,三当家就在打退官军的最后一刻,被一名官军给冷箭偷袭了啊,呜呜呜...” 真是个短命鬼,死就死吧,还见什么见,只可惜过往对他下的那些本钱和精力了!张太岁心中惋惜,可苦瘪一夜的他现在其实很累也很烦,他并不知这名小头目涕泪横流实因腰眼被一把尖刀顶住,心中已经决定寻个机会,将这个爱哭的软蛋丢去送死。 但是,身为一名称职且有抱负的大当家,张太岁自然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如何表现,于是,他一边加快速度奔往吱呀呀打开的山门,一边挂上满脸凄戚,捶胸顿足的悲呼道:“三弟,三弟,三弟呀,你等等呀,都怪大哥来晚了啊...” 或因月色太过晦暗,或因一路太过疲乏,或因表演太过投入,也或因那小头目的哭丧太过乱人心神,“悲伤过度”的张太岁并未察觉出他本该能察觉的些许不妥,就这么领着一众贼匪,风风火火的,一如既往的,毫无所察的大步迈入了寨门,迈入了纪某人为其专门设计的锦囊妙坑——关门打狗。 然后,张太岁就听见一个颇为熟悉的断喝声,突如霹雳,怒如雷霆:“放!” “轰隆!”伴着震人心魄的巨响,断门石在张太岁等人回过神来之前,便从门楼轰然落下,带起烟尘血雨之余,也将三百贼匪精锐一截为二。当然,放的可不光是断门石,还有劈头盖脸的数百箭雨,辅以慑人心魄的嗖嗖尖啸,对着寨门内外的贼匪展开无差别的猝然射杀。 “弟兄们,报仇出气的时候到了,杀啊!”箭雨过后再有一声断喝,一名威武雄健的官军校尉,带着四五百全副武装的军兵,咆哮着窜出暗处,蜂拥着围杀过来。 这场寨门战斗没有悬念,寨外的半数贼匪还好,至少有七八十人得以从箭雨下逃出生天,仓惶退回山下。寨内被瓮中捉鳖的半数贼匪则悉数殒命,甚至没能拉上几个垫背。而一身刺猬装的张太岁在倒下的最后一刻,犹自不敢置信的憋出一句:“姓周的,你怎在这里?” 这边周新率军在寨门内外绞杀自投罗网的三百贼匪,同一时刻,寨内某间仓库,则在发生着攸关生死的越狱一幕。越狱情节其实颇为老套,天理昭昭之下,愤怒绝望的贼俘们并未含冤而死,因为两名大丘寨外来贼俘中的一人居然是个经年惯偷,身上更是暗藏了一把刀片。 趁着看守军卒因关注寨门战况而暂离木屋的空隙,那名外来贼俘用刀片割开了自己与同伴的捆绳,顺道也好心的割开了几名贼俘同道的捆绳,直至该屋内的所有贼俘均脱捆绑,其间的扣人心弦与惊心动魄便不再细表。 继而,由那惯偷轻松打开仓库大门,众贼一道溜出牢房,趁着寨内兵力都被寨门战斗吸引,疯狂逃往山寨一角,那里有条通往岭下的狭窄通道。当然,源自纪某人用以挑拨离间的锦囊妙计,贼俘自然不能这么容易的逃脱,那会显得太假太天真。 于是,逃窜一半的贼俘们被官军适时发现,少不了喝停乃至追杀,其中更有拔地虎原形毕露,凶相尽显,愣是狂追猛砍了三名逃窜贼俘,喋血惊魂与险死还生仍不细表。最终,仅五六名贼俘带着箭伤逃出生天,偏生没包括那两名新来的大丘寨好人。 当周新军结束寨门绞杀的时候,回过神的其他贼匪联军也姗姗赶到了凤凰寨下。可惜,这群寨主没能寻到许下诸多承诺的张太岁,却是汇合了七八十狼狈下山的凤凰残匪,从而也得知了凤凰寨与张太岁业已落入周新手里的残酷现实。 坑瘪!郁闷!不甘!三千贼匪折腾大半夜,迄今已经只剩近千,损失这般惨重,如何能够就此退出赌局,放弃传说中的上亿财宝?周新军也不过五百,贼匪们自然不甘退走,已在商量着是否各自再从山寨拉来留守喽啰,再度围杀一次周新军了。 然而,就在这时,九死一生才越狱成功的几名凤凰寨守卒,伤痕累累的出现于联军面前,当着上千贼匪的面,他们由一名小头目代言,向一众贼头们怆然揭发了天王寨以及拔地虎的斑斑劣迹:“都是天王寨,都是拔地虎,他们冒充联军援军,骗夺了我凤凰寨,抢走了所有财宝,并勾结官军,将山寨转手给周新,设计害死了张大当家!他们简直就是卑鄙阴险无耻下流...” “闭嘴!你这小杂碎,胆敢血口喷人,污我清白!”天王寨的混世魔哪能接受这等污蔑,更不敢接下这份栽赃,顿时怒吼出声,甚至呛啷拔刀,就欲斩杀那名小头目。 “住手,混世魔,我凤凰寨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斩杀!”凤凰寨仅余的陈宏陈二当家挺身而出,挥手令人护住小头目之余,目光冷峻道,“身正不怕影斜,混世魔,你急什么,莫非是做贼心虚吗?” 作为老牌贼匪,兼而实力雄厚,混世魔可非忍气吞声的主,他大怒道:“姓陈的,你凤凰寨没本领守住财宝,干嘛要赖上我天王寨,老子从未听过拔地虎这个名字。想赖掉张太岁许诺的财宝,你就直说,焉知不是你等监守自盗?”争辩之余,江湖经验丰富的混世魔已提高警惕,暗示自家喽啰聚集防御了。 “若是监守自盗,他们就不该现在抵赖,而应待到诸家兄弟替他们攻下凤凰寨之后再说。并且,凤凰寨之人适才所言与卫胜军俘虏交代吻合,所以,此事凤凰寨当无虚言。混世魔,你还是给大伙儿一个解释的好,免得我等彼此生疑。”素来与天王寨邻里不和的三星寨寨主淡淡插言道。虽然心中直悔自家之前为啥没这么着大捞一笔,但他说得却是条理清晰,义正辞严,完全站上了道德的制高点。 “对,给个解释!混世魔,咱们中间,有这心计,也有这实力的,恐怕也就你天王寨了。做人不能这般没有下限,弟兄们损失惨重,都等米下锅呢!”又有当家落井下石的附和道。 场面升温,并在转眼间从夺寨掠财演变为对天王寨的公审大会。左右凤凰寨里已确定没钱,周新军的五百人防守有余却进攻不足,众人也就没必要团结一心了,那么,对于最大嫌疑人,以及凤凰寨倒下后的最大势力,不管有仇没仇,借机打压却是众当家都很乐见其成的。 其实,喽啰们信了凤凰寨的控诉,混上当家的可没多少笨蛋,不少人心理也觉事情太过巧合,若是天王寨干的,又干嘛不更小心些呢?但是,正如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离间计本少天衣无缝,它的成功历来靠的不是证据充足,而是靠的有人愿意相信,抑或有人故意去相信,本就被张太岁以重金勉强拢到一块的众家贼匪,不乏陈年老账,不乏勾心斗角,纪某人挑拨离间的锦囊妙计不过给他们提供内讧的充足借口罢了。 公审快速升级,天王寨作为大别山东北区域的霸主,过往可没少欺压同道,这会众家聚集,人多壮胆,不断有陈年旧账被翻出。什么天王寨某某月抢了自家生意,什么天王寨某某日杀了自家弟兄,天王寨愈加成为众怒所指。而现场局势,也逐渐由当家们的声讨质问,演变为小弟们的吹胡瞪眼、口角怒骂、张臂撸袖、你推我搡,直至最后,乍然出现了冷箭偷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五十九回 坐收渔利 “嗖!”“嗖!”“啊!”“啊!”凤凰寨下,黑暗之中,群情汹汹之际,不知是哪两个“冲动过头”的缺德鬼,“激愤”之下不顾大局,竟然暗中下了黑手,向着天王寨众贼射出两支冷箭,完事后更是隐匿无踪。 “直娘贼,敢下黑手,当我天王寨好欺负吗?”怒吼声从天王寨贼众中发出,伴以回射的嗖嗖冷箭,以及更多的惨叫呻吟。就此,在当家们还想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时候,不知从哪冒出的小弟们已替他们做出了最后抉择,彻底点燃了这场大别山群贼间的大规模内讧。 自此,凤凰寨下闷哼不断,怒骂连连,继而刀光剑影,喊杀震天。起初还是众家以众凌寡,一致围攻天王寨,但随着时间推移与战场混乱,组织松散且服装驳杂的众家贼匪之间开始出现有意无意的误伤,继而是完全故意的误伤,接着各家之间陆续冲突升级,直至贼匪们最终人人自危,彼此混战一片。 月没星隐,黎明将至,这是一天最黑暗的时刻,对联军群贼而言,则是数年来最黑暗的一刻。事态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一众当家的掌控,他们起初想的仅是从混世魔那里讨些好处,可没打算与混世魔血拼,更没想过大规模内讧啊。只是事到如今,局势之乱更胜营啸,便是有当家嘶声喝止,也已无济于事... 凤凰寨门楼,周新正率着一众郡兵军官,有滋有味的隔岸观火。包括周新在内,许多人迄今犹自如坠梦中。两个多时辰之前,他们还处围困绝境,思念一家老小,待得凤凰寨起了烽火,贼匪联军撤围,不甘就此败退的他们在某人蛊惑下,将伤员丢给周家援兵,携五百可战之兵绕道赶来,愣谁心里不是七上八下? 不曾想,他们就这么轻松的攻取了一个毫不设防的凤凰寨,还小捞了一票汤水,继而又轻松围杀了自投罗网的张太岁,也即凶名赫赫的张昌余孽,此番入山的军事目标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达成了。本以为守住胜果还得消受一拨贼匪残军的孤注一掷,谁知贼匪们真就自个闹起了内讧,仿佛幸运女神今夜就赖在自家头上不走似的! “大人,将军这次真就神了,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别人打生打死,连带我等也跟着隔岸观火,怕是诸葛孔明也没这么厉害吧。”亲兵队率远眺北方,不无感慨道,“呵呵,若是仗都能打得这么轻松就好了。” 周新同样一脸感慨,喟然叹道:“虽说皆是雕虫小技,可积小胜为大胜,最终四两拨千斤,周某不如也。哎,只可惜这等俊彦出身寒微,终难大成,周某毕竟先祖曾为两千石大员,却是无法投他。” “大人,贼人大乱,我等不妨趁机杀下山去,一举击溃残匪,再斩几名贼首!”一名军候凑近周新,双目放光的建议道,这是想将幸运女神利用到底的夯货。 “呵呵,暗林混乱,敌我不辨,我军加入未必讨好,况且敌情难明,焉知不是诡计,我军本也疲惫,隔岸观火便好。若贼匪果然内讧,我等天亮后去捡人头便是。”周新笑着拒绝道。事实上,斩首张太岁,攻破凤凰寨,此行他非但将功补过,甚至凭此升个偏将都有可能,已无必要徒增折损甚或冒险了。 不由的,周新将目光瞥向角落中的两人,也即纪庄与一名铁甲亲卫,亲卫肩上还站着一只小鹰。这是纪泽暂留周新身边的联络近卫,毕竟两条锦囊妙计皆非天衣无缝,成功需要运气,纪泽可不敢像人家诸葛孔明那般装逼,还是担心自己把周新给坑了,是以留了一条求援渠道。 礼尚往来,周新略一思忖,便踱往角落纪庄的附近,像似自言自语道:“天明之后,我军当能捡拾不少兵甲,鸡肋之物,就随便寻些人运送吧,却不知会否出现意外...” 就在大别山群贼摸黑混战,内讧正酣之际,凤凰寨北方五里,百余人陆续汇集于一片山林。他们衣衫混杂,背弓挎刀,一副标准的贼匪行头,但细看面容,兴奋激动间却毫无匪气。这群人正是王麟率领的两队“雏鹰”,黑暗中,却听王麟低喝道:“哪位还没归队的?自个儿吱一声!” “哈哈哈...”人群自是一片哄笑。待得笑声平息,王麟这才清清嗓子,沉声令道,“各队各什清点人员,报告伤损!” “一队一什全员到齐,我等射了天王寨两箭就溜了,全员无损!”一个犹在亢奋的声音答道,颇有黄鼠狼偷鸡后的舒爽。 “一队二什,仅参与山谷偷袭,不曾参与贼匪内讧,全员无损!”另一声音接着道,明显没精打采。 “......” “二队一什全员到齐,我等匿于天王寨左近,助其回射几箭便即撤离,但撤离仍显稍慢,被混战波及,一人大腿中了流矢,一人左肩挨了刀伤,皆无大碍,余者无损!”又一声音答道,言语间略带懊恼。 “......” “好,圆满达成目标,仅三人轻伤,诸位好样的,且待大人封赏吧。弟兄们走,让贼匪们自行火拼,咱们三岔岭去!”清点结束,王麟满意的赞了一句,复又瞥了眼混战方向,旋即带着一众“雏鹰”们悄然北去。 旭日初起,朝霞满天,峰岩崖石,各争其秀,松桃樱李,尽演其芳。当王麟等人穿山过涧赶到三岔岭时,大别山的疯狂之夜已经过去,不过,白日的战斗尾声仍将延续。一到谷口,便有头戴草圈的夏田迎出,将两队雏鹰兵卒带走隐藏,王麟则被带到谷口东坡一块山石之后,见到了同样头戴草圈伪装的纪泽。 看出王麟眼中的怪异,纪泽二话没说,先取出一个用枝条草杆编制的草圈给王麟戴到头上,这才笑道:“怎样,这顶草帽可是纪某亲手编的,专业伪装,且美观大方,呵呵,偷袭埋伏必备道具呢。好了,贼匪内讧我已知晓,干得不错,仔细说说过程吧。” “咕咕!咕咕...”正当王麟向纪泽详细汇报战况的时候,西方林间传来颇有规律的鸟鸣,三长两短。二人不再言语,透过草丛,却见有四五十人队形散乱,行色匆匆的往东面谷口赶来。他们大多衣衫破损,身染血迹,一身狼狈,颇有丧家之犬的风采。 “居中那名手持双板斧之人,便是天王寨大当家混世魔。那厮端的厉害,竟能杀出重围,这混世二字倒有几分当得起。”王麟夜间已经见过混世魔,忙向纪泽低声解说道。 此刻,混世魔同样浑身是血,却不知多少是他自己的。不用想,这是从贼匪内讧中侥幸逃生的天王寨残匪。可叹昨日这个时候,他们尚有五百之数,如今一夜混战下来,却被坑得仅余一成了。 “弟兄们,加把劲,出了这个谷口,我等便容易摆脱追兵了。”眼见谷口在望,混世魔放声鼓劲之余,没忘诅咒道,“等老子回了山寨,定要将那几个山寨给平了。还有那帮假冒我天王寨之人,老子日后定将他们查出来,扒皮抽筋,大卸八块...” “哈哈哈,日后再查吗,甭那么麻烦了,就现在吧!”纪某人大笑着从山石后现身,一脸嘚瑟,居高临下道,“下面的人听了,立刻弃械跪地,双手抱头,或可免死,否则当场射杀!” 随着纪泽一同现身的,还有山谷两侧的六百余军卒,他们或张弓搭箭,或投枪待发,森冷的箭头枪头在晨辉中寒光闪闪。苦战一夜,伤亡殆尽,贼匪们早已身心俱疲,如今再陷重围,哪还有心反抗?仅是短暂的惊愕之后,不消混世魔表态,哐啷连声,已有许多喽啰依言丢却兵刃,抱头跪地。 贼众中间,混世魔面色数变,直至一脸落寞,他一边作势弃械跪地,一边喝问道:“敢问足下是何方英雄,我等可以降,某更可交出一份财宝,但请饶过我手下这帮弟兄!” 看这厮言行,颇显一副末路英雄的仗义风姿,可他垂头略低的双目中,却是凶光毕露,闪烁间更在四下瞟寻。不过,就在混世魔急思脱身之法的时候,耳中忽听一声尖啸,悚然瞥去,一道寒光已至胸前。 “废话真多!亲卫一队,射杀此人!”纪泽眼中寒光闪过,一声断喝紧跟着手中箭矢响起。他已看出,这混世魔又是仗义又是献财,似乎要放弃抵抗,身体姿势却处随时爆发的状态,所谓的英雄气概仅是装样麻痹而已,那他纪某人还浪费什么时间? “噗!”箭矢入肉,血花飞溅,尽管混世魔竭力闪躲,怎奈纪泽的一箭先声而发且疾如霹雳,依旧射中了他的大腿。而大腿中箭,混世魔更是无法避开紧随而来的数十支箭矢,连累其身旁几名心腹一同成了喷血刺猬。 懊悔与憋屈齐飞,愤怒共惊惧一色,混世魔瞪大眼睛,愣愣的看着身上那些箭矢,眼中的凶光与狡黠正迅速黯淡。他作恶无数,江湖阅历同样无数,却不想对方竟然比他还狠还狡诈,不说就射,不教而诛,压根不按套路出牌啊。 “哼!谁还有话想说?”纪泽冷冷喝道,根本没再给混世魔一个正眼。实力不同心态也有不同,如今他纪某人拥众数万,手下人才渐多,大晋也不乏出头无望的草莽好汉,他现在可不会惋惜一名恶名昭彰且心机狡诈的江湖高手。 “降!我等降了!还求足下饶命!”伴着一声声惊恐哀告与兵刃落地,所有贼匪都忙不迭的抱头跪地。有了混世魔这一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反面教材,喽啰的再无侥幸,更不敢拖延,纷纷彻底投降。 天王寨一众贼匪很快被绑了个结实,现场也被迅速清理干净,恰似这里方才并未发生过什么似的。而当一切完事后仅仅半刻钟,又一波火拼散场的贼匪匆匆而来,又一场张网捞鱼再度展开... 就在纪泽率军好整以暇的黄雀在后,一一收拾三岔岭以东数家残匪的时候,西南二十里外,凤凰寨下早已曲终人散,周新军则已优哉游哉的一路向西,捡拾起贼匪们主动献上的剿贼战功,其中不乏兵甲弓盾,不乏贼匪人头,甚至还有数名之名贼头的悬赏首级。更有甚者,次日撤离途中,他们还捡到了混世魔这等重量级贼头的首级,不要太爽呀! 美中不足却瑕不掩瑜的是,周新部属们辛辛苦苦捡拾收集,并经过初步筛选的近千套兵甲弓盾,竟在运输途中突遭“泥石流”全部告失。天知道这个时节哪来的泥石流,对于这种黑心后勤官们常玩的猫腻,郡兵们见怪不怪,在得到凤凰寨财物的大笔分红之后,也就按照上官传下的封口令,选择性的遗忘了此事。 向上提交的战报里,捡拾与运气这等不严肃的字眼自要被缴获与血战这等振奋人心的字眼所取代,此番入山剿贼,周新军临机应变,绝地反击,血战数场,战死战残近三百,轻重伤近两百,终是捣毁了凤凰寨,斩杀了张昌余孽张太岁,捎带灭了混世魔等数名大别山悬赏级匪首,并歼灭了贼匪两千有余。相比身死兵溃的卫胜,以及兵败远遁的廖姓校尉,周新及其所部绝对堪称大放异彩。 战果送至南阳,继而传遍荆州,一颗颗人头封杀了所有质疑,周新顿时成为荆州军坛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即便是深恨周新的南阳太守卫展,也不得不在诸多场合对其大家褒奖。当然,卫展太守乃至义阳太守的一应家什,随后被他们砸烂了多少遍呀多少遍,那就纯属个人隐私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周新校尉的声名鹊起乃至升官可期,对应的却是大别山北部群贼的哀鸿一片。且不说一夜疯狂的大量死伤,数家大中型贼匪的元气大伤,带来的绝非贼匪界的休养生息,更将是新一轮的势力更迭乃至血腥洗牌,大别山内顿显波诡云谲。 譬如,不知是出于报复,还是为了那批财宝,此番“罪大恶极”的天王寨,次日夜晚便被莫名势力血洗一空,连带左近一家地处黄龙岭的山寨同遭厄运,直吓得该片区的二号贼匪三星寨忙不迭的收缩人马,甚至放出风声,要金盆洗手,要封寨三月,摆明了是想躲过这一轮的腥风血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六十回 布子淮西 永兴二年,三月初二,申时,小雨,三星寨。 三星寨,位于大别群山的东北部,地处淮河上游,属汝南郡与淮南郡的辖境之交,也是豫扬荆三州的辖境交界,正是贼匪立寨最喜的三不管地带。这里山势险恶,林深道陡,三岭之间却有一片通坦宽阔的山间坪坝,也即三星寨所在,颇有别具洞天之意。 此刻已是大别山血腥之夜后的第四天,三星寨内的气氛却与外界所想的大相径庭。轻品花香鸟语,闲步寨间阡陌,透过竹舍茅扉,若有外间人至此,必将惊愕的发现,这里非但没有风声鹤唳,一日三惊,反是井井有条,生气蓬勃。并且,这里的人数足过两千,比起大别山血拼一夜前不减反增,其中更有不少本属天王寨与黄龙岭的面孔,仅是妇幼贼眷的比例明显高起罢了。 聚义厅内,谈笑风生,居中高坐者纪泽是也,下首两侧自是马涛、王麟、纪庄与夏田等人。这些位置原来的主人,多已在血腥批斗中沉冤作古。不消说,大别山东北区域的这场贼匪洗牌,正是纪泽一众的杰作,而天王寨、黄龙岭与三星寨残部的鲸吞收纳,才是纪某人黄雀在后的收关之笔,也是最重要的一笔。 手握六七百人马,辅以三岔岭截捕的大小贼首做带路党,采用夜间诓骗赚门的经典套路,对付防御空虚的天王寨、黄龙岭乃至最后一站的三星寨,纪某人的收关不要太容易!仅用一天两夜,血旗军便以轻微伤亡的代价,连拔三大匪寨,并将三寨的人财物资悉数汇集于此,说是挣得盆满钵满都显含蓄了。 马涛满面红光,朗声笑道:“经三日清洗整顿,三寨剩余贼匪、寨奴,加之将军调拨自亲卫、教导、雏鹰、女卫的近百军卒,目前三星寨计有寨民两千三百余口,青壮男子八百余口。此外,此番大别山一行,不计诸多物资辎重,单是金银细软缴获便值一亿二千多万钱,用将军最新的说法,就是十二万贯。而成套兵甲算上云德所赠部分,约合一千五百套,另有刀枪之类近千。实在,实在太值了!” “唏!”厅中众人一致倒吸冷气,之前便猜想今番大有收获,但得到这一统计数据,依旧令人心潮澎湃。说来血旗营从赵郡起兵,一路坑蒙劫掠,血战缴获,直到去年底的三个月时间,收获总额怕也没有今番大别山五日时间抢得多啊。 纪泽同样笑眯了眼,对他而言,此行最大的收获不在于缴获本身,而是在于这些人财缴获令他能在短期内建立一块大别山根据地,且是实力雄厚的那种。尽管大别山根据地本不在此番南下计划,但与原有南下计划堪称相辅相成,更有裨益,之前收到周新的求援,他便有了这一想法,而两支官军黄雀的及时窥破与憋屈了嘛,内使大人得了件重宝,名为九龙樽,樽内盛上酒水,可见九龙环绕,饮之便可益寿延年,神着呢。啧啧,真羡慕内使大人,俺若能用那酒樽喝上一口,不枉此生啊。”行走间,一个声音传来,却是两名寻常路人边走边在闲聊。 “你那消息都过时了,内使哪配使用这等宝器,听说范阳王知晓了此事,遣人前来索要,内使已经乖乖现出交给了使者,明日这九龙樽就不在咱相城了,呵呵...”另一路人笑道,见识显然更加到位。 两名路人说笑着离去,队伍中却有一人凑近纪泽,低声建议道:“大人,入城已听多人提及这九龙樽,看来此事不假,直娘贼,这等宝器,留给那些贪官污吏委实可惜,不若咱们给他劫了。” 说话者年近三旬,身高体壮,肌肉虬结,隐带匪气,他叫黄雄,本为黄龙岭大当家,堪比二流高手,颇有劫富济贫与行侠仗义的名头。之前纪泽在大别山吞并的三家贼匪中,黄龙岭是唯一没有寨奴的山寨,其内都是穷哈哈的贼眷,没法进行血腥批斗,且黄雄在三岔岭被擒后主动率领全寨降了纪泽,是以纪泽算是和平吞并了黄龙岭,但黄雄等几名骨干却被纪泽充入教导屯,随行带离了大别山。 听闻黄雄此言,纪某人眉头一挑,目光一阵闪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六十一回 相城恶少 永兴二年,三月初五,申时,晴,沛国相城。 相城街头,听闻九龙樽之事,纪某人也不由心起好奇,大晋真有这等传说中的宝器吗?这时,纪铭显也听见黄雄所言,凑前附和道:“莫非真有这等神奇之物,要不我等半途劫来看看,研究一番?” “算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我乃大志之人,焉能受区区宝器诱惑,玩物丧志,图增变数?”目光一阵闪烁,纪泽迅速压下贪念,义正辞严道,“再说,我血旗营乃大晋官军,正义之师,以匡扶天下为己任,行事当有规有矩,安能见宝而生歹意,恃强打劫?” “噗...”黄雄当即喷了,他的山寨可是几天前刚被纪某人劫了个底朝天呢。 “虚伪!你小子能否别这般恶心,看看你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透着劫匪的气息,哪有匡扶天下的样儿?”纪铭也是一脸嫌弃道。 纪泽嘿嘿一笑,折扇甩了又甩,这才斜睨二人到:“你二人太也憨实,九龙樽这等要紧重宝,行程动向怎会人尽皆知?是官府中人傻吗?哼,要么就是假消息,要么就是圈套,等着蠢贼上钩呢,你二人这还想去劫吗?大兄,都年纪一把了,叫我怎生说你才好?还有汉方,多收收性子,多动动脑子,为啥你那黄龙岭昔日干不过天王寨与三星寨...” 纪铭与黄雄二人齐齐愕然加愤然,旋即垮下脸来不再吱声,纪某人则再度叼起草茎,哼起小调继续前行,挥扇间左顾右盼,偶尔吹个流氓口哨,更显纨绔本色。 说来他纪某人如今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要枪有枪,刚又大发了一票,正值小人得志,偏生平素得忧国忧民,整出一副温良恭俭的扮相,这心里难免有所郁结。此次难得乔装出行,暂且抛开那些沉重之事,享受几日封建人生才是。这不,路过郡城,他想嘚瑟又怕惹眼,便毫无义气的将大部近卫丢城外喝风,自己却带上些人入城潇洒来了。 长街尽头,是相城的东西大街,路口有一家豪华阔气的客栈,匾额上书“相天楼”。相传数千年前,颛顼帝为修历法,遣专人在相山设台观天,相城也由此而来。这家客栈处于这等黄金地段,敢起这等嚣张店名,想来在相城的档次该是一等一的,沉浸于恶少角色的纪泽自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这里落脚。 相天楼不愧是郡城来自遥远的太行山中,色如露液,味比琼浆,饮之可舒筋活血,延年益寿,本店用尽手段,也仅得百坛而已,售价两万委实不贵呀!小女子见客人仪态雍容、谈吐不凡,这才请贵客品尝一二…”听着侍女那云山雾罩的解说,分明源自他自己的原创,纪泽暗自苦笑,但又哪愿当冤大头,连忙摆手道:“开…” “玩笑”二字尚未出口,纪泽就郁闷的看见,那位侍女已经麻利的拔出瓶口的蜡封酒塞,恭敬的为他斟满了一杯,同时还笑吟吟的奉承道:“贵客果然大气,不愧是俊彦英豪!” “贵客,这种小瓷瓶内所装之物称作冰糖,以北海玄冰为核,由百糖之精自衍,晶莹剔透,甘美绝伦,可是来自极远的深山宝地哦…”不待纪泽感慨,侍女接着热情的介绍起了冰糖,手也随着伸了过去。 眼见侍女要开启冰糖瓷瓶,纪泽连忙摇头,手则抢向小瓷瓶,嘴里也叫道:“吃…” 同样,“不得”二字未及出口,那侍女已经飞速开启了那筒不求最好、但求最贵的冰糖,其手法之老练、动作之敏捷,让纪泽这个暗劲高手都阻之不及。他只能一脸沮丧的看着侍女那张笑靥如花的俏脸怔怔发呆,干脆放弃了后续的无谓挣扎。 “嗤!粗鄙,没钱就别来摆阔,真伤大雅!”正当纪泽不爽之际,对面的雅间传来一声冷笑。他抬眼看去,两个雅间恰好门都开着,他则恰好与一名一脸蔑视的华服青年遥遥相对。看那青年一身文士打扮,面貌倒也俊美,只是眼袋松弛、印堂阴晦、气息虚浮,配以那对薄薄的嘴唇,明显是个沉溺酒色的正版恶少嘛。 恶少对恶少,跟班斗分晓!纪某人气正不顺,哪容有人当面嘲笑,当即对身边的黄雄喝道:“汉方,给我上!” 黄雄苦笑着起身,因为性格直率鲁莽,他一路没少被纪某人指正,可不想此刻,一直批评他毛糙的纪泽居然会如此无聊的跟人斗气,还让他充当打手,简直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腹诽归腹诽,黄雄可不敢在纪某人的气头上对着来,当即招呼一声,带着几名亲卫呼啦啦的出门走向对面雅间,嚣张的架势直将那名侍女吓得一声尖叫。 “足下,我家公子言语的确有所唐突,不过些许口舌小事,不如给老朽一个面子,就此罢手如何?”对面雅间走出一名五旬老者,青衣黑靴,横在门前不卑不亢的拦住黄雄几人,言语间中气充沛,气息磅礴,浑身隐露惊人气势,分明是名臻至化境的一流高手。 于此同时,或因那侍女的惊叫,客栈的几名护卫也迅速循声奔来,温和却坚定的挡在两拨人中间。领头的显然也非弱手,他笑着冲纪泽拱手道:“这位贵客,仅是些许口角,看在我相天楼的份上,就此罢手如何?” “嘴欠的小子,我今个给酒家与老人家面子,放过你一马,不过你出门在外嘴巴最好把严些,别没事找抽!汉方,回来吧!”见到客栈的阵容以及对方老者的强势,素来玩低调的纪某人也无意多事,抢先放了句场面话,随即顺着台阶就哧溜下来了。 其实,有纪铭在侧,纪泽倒非怕了对方,如此干脆的罢手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老者称呼华服青年为“公子”。要知道,“公子”顾名思义为“公爵之子”,这个称呼在周理中只有公侯贵胄方可使用,即便华夏人民向来擅长将称号降格使用直至最终搞臭,西晋时期也只有士族门阀的嫡子才能这般公开称呼,至少纪某人迄今还没被人称呼过公子。 这名青年身份尊贵,且有一流高手护卫,显然大有来头。作为一个势力的首领,在别家的场子,为了一点小事跟颇有来头的另一家死磕,这种同时得罪两方强劲势力的事情,他纪泽是不会轻易做的。 纪泽见好就收,黄雄等人则依言退回雅间,关上房门。对面的华服青年还想再“交流”几句,却被那老者劝阻,对面的房门也随之关上。见双方熄火,客栈的护卫自然离去。这桩小小的冲突似乎就此了事。 只是,对面雅间内,那华服青年依旧不忿,他不满的对那老者说道:“赵老,那厮什么东西,竟敢当众数落本王,甚至还想对本王动手,本王何曾受过这等憋气?你缘何要放过他,难道是怕了不成?” “大王,对方护卫杀气很重,必是军中精英,那青年想来也有些根底。我琅琊王府自然不惧这等人物,老仆更是不惧对方武力,只是,我等应东海王之请,来豫州机密行事,若是在此闹将开来,恐怕泄露行藏,倘若事情传开,恐将不美,或为东海王不喜啊!”见到华服青年依旧不依不饶,青衣老者只得压低声音解释道,“况且,我等今夜本也另有安排,难得解决顾敏之事,委实无暇其它啊。” 听得青衣老者提到东海王与顾敏,华服青年顿时闭嘴无语,可他眼中依旧愤怒难平,干脆喝起闷酒,不再理睬老者。见此,老者无奈苦笑,他虽然在府中资格够老且颇受信重,却也不敢玩直谏恼了这位主子。稍事沉吟,他只得再度凑前低语道:“大王倘若心中不顺,老仆可安排人盯住对方,只要明日他出城...” 再说纪泽,来到千里之外,花上一笔冤枉钱,吃上一顿并不满意的酒菜,他自如牛嚼牡丹,几口便填饱了肚子。等待他人的闲暇,他随手拿起手边作为高档器皿的琉璃盏把玩,看着那些随机混杂的颜色,以及偶尔出现的气泡,他不由讶然,这样的货色怎配出现在这样的高档客栈? 心头一动,纪泽不禁想起中学化学课中学过的玻璃制法,顿时眼中金星直冒,这不又是一个发财大计吗?由是,他想到了各种玻璃器皿和玻璃衍生品镜子的制作,想到了制作玻璃的主要原料也即天然碱,南阳的大别山区不就有吗?还有,以天然碱为主原料的香皂肥皂等化工产品似也不难制作嘛,真叫商机无限啊! 同样的食品,黄雄和一干亲卫可没纪泽那么挑剔,吃得津津有味。这让商机思路正值爆发的纪泽又产生了将罐装食品作为军用干粮的念头。由此,他想到了前生那吃得发腻却往往不得不吃的一种食品——方便面,那可是老少皆宜、出征家居两不误的上佳干粮啊。 饭后,伴着玻璃、天然碱、镜子、方便面等等带来的发散思维,纪泽领着众人逛了趟相城夜市。或是白天日头的缘故,夜晚的相城显得热闹不少。毕竟是沛国的治所,淮北富地的重镇,街面上的大小店铺摆放着琳琅的商品,大姑娘小媳妇说笑着随手挑捡,更有孩子们蹦跳着四处玩闹,倒是还有一点盛世繁荣的残影。受此影响,纪泽也寻摸了几样小物件,以备回头应付赵雪与纪芙等人。 转了大半个时辰,沿街店铺逐渐打烊,接上行人渐趋稀少,纪泽一行也返抵了街口的相天楼。恰在此时,城东突然呼声大作,夹杂着路人的喧哗惊叫。巧合的是,嘈杂的声音正向着相天楼这边快速移动。隐约间,纪泽听清有人在高声叫喊:“贼子休走!拦住他!别让他逃了...” 就在此时,似为配合城东的追捕,相天楼不远处的一座宅院突然中门大开,二十多骑鱼贯而出,风驰电掣般沿着东西大街向东奔去,引发了更大的骚乱。 官军抓贼?还是有预谋的抓贼?不会就是被九龙樽骗来的蠢贼吧!纪泽心中好奇加得意,不无卖弄的瞥眼黄雄,却见黄雄等几名大别山贼习惯性的做贼心虚,大多已面露紧张,有两人甚至已将手放到了刀柄上。纪泽吓了一跳,可别不打自招找麻烦啊!他连忙使劲干咳几声,摆出云淡风轻之势,这才令他们平复下来。 再转眼长街东侧,纪泽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前一后、一追一逃的两道身影,在街北屋顶间奔跑腾跃。从气息与身法来看,本领似乎都不在剑无烟之下。只是,头前逃窜的那厮怎的如此眼熟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六十二回 无妄之事 “咳咳咳...”相天楼前,纪泽猛一阵咳嗽,竟然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了一把。几乎同时,剑无烟乃至不少亲卫都神情怪异,非呛即喷,症状与纪某人如出一辙。原来,随着一追一逃的二人接近,众人皆已看清,那名前方奔逃的贼厮鸟,不是丐空空那货又是何人? 为甚每次遇上,这厮都在被人追打呢,这样的人生真的精彩吗,真就不累吗?纪泽心中吐槽,却也颇为赞佩丐空空的身法,其相比后方紧追他的那名中年大汉,修为似要差上一筹,可奔跃闪窜却相当迅捷,且还显得气息绵长,虽然无法立刻摆脱中年大汉,却始终甩开对方十丈,甚至距离犹在逐渐拉远。很显然,丐空空应是全力施展了高明身法,即便被中年大汉牢牢锁定,他仍有很大的逃脱可能。 “姓铁的,你已追捕我一个多月,每次都无功而返,何必继续白费力气,还玩什么圈套钓鱼,铁扇门就那么闲吗?再说了,你也算个汉子,身手也不错,做什么不好,却要为那群狗官卖命呢?”丐空空似乎依旧游刃有余,奔逃中居然还有余力高声嘲讽。只不过,那中年大汉正追得辛苦,根本不愿开口搭茬,只顾发力猛追。 就在丐空空距离街口尚有六七十丈的时候,前方街北的又一座宅院内,突然飞出数十支箭矢,迎面奔他射去,同时还有十多名军卒登上屋到这里,铁凡长叹口气,略带歉意道:“此次为了捉你,铁某非但用宝物设局诱你出手,还利用你的心软,布了这一下作圈套,实在迫不得已。为表歉意,铁某可以保证,在你进入洛阳廷尉大牢之前,决计不会让你受屈,但也只能如此了。” 铁凡等一干官差得手后并未耽搁,在四周百姓的嘘声中迅速离去。数十丈外的相天楼门口,纪泽等人清晰的看完追捕的整个过程,如同现场百姓一样,他们就像吃了苍蝇似的觉得恶心。素来中二的剑无烟更是目光灼灼的看着纪泽,那意思显然是要他营救丐空空。不过,尽管纪泽双拳紧握,却未有举动,而是带着众人不声不响回了住处。 “大兄,这丐空空与那铁姓捕头身手不凡,应非无名之辈,您久居中原江湖,是否知其底细?”进入小楼,待到岗哨就位,众人坐定,纪泽立即将皮球踢给纪铭。 叹息一声,纪铭却是卖弄起了江湖典故:“昔年,江湖上有一神偷唤做盖九宫,据称为空空门门主,其人神出鬼没、劫富济贫,尤善潜伏、易容、轻功,王公权贵无所不偷,江湖人称‘妙手空空’。不过,十年前他潜入皇宫行窃时失手,被宫廷侍卫围攻,虽最终逃脱却也身负重伤,之后便再未出山,空空门也随之销声匿迹。” “三年前,丐空空行走江湖,自称盖九宫嫡传弟子,空空门少门主,只身做了几桩大案。此人身手、行事虽显稚嫩,倒也与盖九宫相若,故而引来廷尉府不屑追捕。”喝了口茶水,纪铭不疾不徐道,“那铁凡人称‘铁面判官’,为人还算刚正,乃铁扇门知名高手,也是廷尉府当打硬手。此番铁凡定是探知丐空空身处左近,设局诱捕,但竟用上这等卑劣手段,显是被逼得狠了,却不知铁凡何来这等压力。” 压力!?纪泽不由与剑无烟对视一眼,一个飞贼被如此重点针对,只能是卷上了政治因素,想来与上次那封信有关。以丐空空的中二秉性,既然有兴致在此盗宝,那封信定是已经送给了刘乔,只是,为何豫州并不见任何紧张气氛呢? “再是身手不凡,单打独斗终究难成大事,不过此人确也侠肝义胆,如此了结未免令人惋惜。子兴,若是可以,我等不妨救他一命。”一直忍耐的剑无烟不待纪泽深想,终于忍不住道,“况且,此人颇善潜伏、轻功,若能引入你那监察厅,不啻于一大助力呀。” 纪泽眼前一亮,剑无烟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令他满意的是,剑无烟虽然依旧打抱不平,但已经有了分寸,并且还能从他纪某人的角度出发。欣慰的冲其点点头,纪泽笑道:“若有机会,我等不妨出手相助,但这相城内藏龙卧虎,一日便遭遇两名一流化境高手,可不是我等撒野之处。况且,不知诸位是否察觉,我等已经被人盯上?” 纪泽此言一出,房中除了纪铭毫无异常,余人无不惊愣。纪泽看在眼里,转向纪铭眨眨眼,笑道:“看来大兄也已察觉,果然是高手中的高手啊。适才,我等逛街时始终有一名好手尾随,却不知是因为我等露财,还是因为酒肆中那点冲突,看来需要麻烦大兄今晚反探一番,甚或还得出城一趟...” 次日上午,相城西方二十里,纪泽一行二十余人踏马官道。昨夜相天楼内并无异样,今晨一行人便不疾不徐的打马出城。若按原本计划,他们应该直接向东前往徐州,不过有人盯梢,或许又将生事,很有低调觉悟的纪泽自会刻意掩饰行迹,他们也就南辕北辙的选择了向西绕道。 “那帮家伙怎么还不动手?这般被人盯着实在不爽!”战马上,纪泽忍不住抱怨道。他可知道,后方三里开外,一支百人骑队正不紧不慢的缀在后面,为首的恰是昨日相天楼内有所冲突的青衣老者,他们在纪泽等人出城后不久就一直跟着了。当然,本可轻松摆脱的纪泽等人何尝不是也在盯着对方。 “这里是官道,看来他们是想等个偏僻之所好下狠手。”一边的纪铭显然见惯了世道险恶,更没兴趣无端生事,“小子,和气生财啊!这帮人虽然很菜,但应该挺有背景,我等本就不宜张扬,又何必与之纠缠,直接甩脱他们便是。” “哼,我本无意多事,但若他们敢有歹意,却也不愿憋气。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他们不轨,就得受到惩戒。再说,大丈夫傲立世间,岂可畏首畏尾,一遇困难便行躲避?”纪泽铿锵有声,顿时引来一圈白眼,谁不知道他是个专捏软柿子的阴险货色? 当然,众人所不知的是,前生的纪泽出身普通,读书时曾被一名官二代同学欺负得很惨,却也只能忍着。如今易时易地,他有了一定实力,倒是准备将当年的这口恶气出在后面那个倒霉二世祖身上了。 说归说,纪泽不愿在相天楼惹事,自也不愿大白天在官道上惹事。行进间,前方路边一棵树上,出现了一个隐晦的方向暗记,他们随之拐入了一条林间小道。这条小道还算平坦,通向山丘上的一座破败小庙,平素少有人迹,倒是个恶少私斗的好去处。 行了不到一里便是山脚,路边再次出现一个暗记,纪泽环视一圈,满意的点点头,随即一声令下,众人纷纷下马就地歇脚。不出所料,后面的那支队伍不久后也跟着拐入了这条林间小道。头前的三十余名护卫率先气势汹汹的驱马上前,以那名青衣老者为首,将纪泽一行人堵在山脚。 “下马!列队!”来骑中一名统领模样的人吆喝一声,三十余人根本不理睬纪泽等人,而是一同下马,牵马靠边,拔刀挺胸,排出一条整齐的通道,露出其后的一辆豪华马车,整一个摆谱了得!瞧人家这气势,这排场,直羞得纪泽这个冒牌恶少无地自容! 靠!太拽了吧!对方如此阵势,起身戒备的血旗一众目瞪口呆之余,更在纪泽示意下,装得紧张不安,本该出头的第一高手纪铭干脆缩在护卫中间低头不语,而纪泽则是做出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强笑着拱手行礼道:“老先生幸会,不知寻在下可是有事?” “哈哈哈…小子,你昨天的嚣张劲哪儿去了?”老者并未答话,那名华服青年却是悠悠然出得马车,施施然排众而前,一脸得意的笑道。 纪泽脸色变幻不定,终是挤出笑容道:“这位公子,小子昨日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无礼冲撞了公子,这里向你赔罪了。”说着,他还鞠了一躬,“还请公子大人大量,念小子年幼无知,放过小子如何?” “哈哈哈…算你小子懂事,还知道害怕。”华服青年又是一阵得意大笑,显然对纪泽的胆怯十分满意,不过他并没有就此罢手的意思,而是手指身旁辕马前腿,转脸冷森森的说道,“臭小子,放过你也可以,只要你给本公子磕上三个响头,再从这马的胯下钻过就行。” 一点小事就要给人胯下之辱,还是马胯之辱,纪泽心中暴怒,也没了逗弄的兴趣,他沉下脸来,冷声问道:“若是在下不愿又当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六十三回 殴打元帝 相城西郊,山丘之脚,听到纪泽所言,华服青年一声冷笑,竟是翻了个白眼,昂头看天,根本不屑作答。就像是演练过千百遍一样,华服青年装逼之际,青衣老者阴笑接口道:“小子,我劝你最好听从我家公子。否则,我家公子心地仁厚,或许会放过你,但老朽却不能容忍他人对我家公子不敬,只得废你一身功夫,再留下你一手一脚了!” “老匹夫,今日看是谁废谁!”纪泽大怒,呵斥间已经呛啷拔出腰间宝刀,弓身侧立摆出一个起手式,刀尖遥指青衣老者面门,意思不言而喻。从老者的神态口气,他知道这个青衣老者说的是真的。对方如此心狠手辣,纪泽已经出离愤怒,再也不愿与之啰嗦。 “小子不知死活,我老人家只能留你一对手脚了,干脆就将你做成人桎吧!”感觉到纪泽的战意,那青衣老者冷哼道,神情云淡风轻,言语却极度恶毒。 言说间,青衣老者大袖一甩,业已飞身跃起,半空中右手呈爪,苍鹰搏兔般抓向纪泽。或是为了在华服青年等一干人面前抖威,这个老东西只顾展现高手风采,竟然自信的连兵器都不屑使用,看来,这名青衣老者自始至终都未将纪泽一行人放在眼里,更是未能发现扮猪吃虎的纪铭。 “该死!”一身暴喝从纪泽身后响起,伴随着一道刀光匹练直奔青衣老者,凭借那股惊人的气势,不用想都知道是纪铭出手了。 说好的我先与这老货练手,可这纪铭竟然抢先下杀手,亏得他早上还念叨着和气生财,真假的这么嫉恶如仇呀?不想竟被纪铭抢去风头,刚刚摆好勇斗架势的纪某人心中不禁埋怨。 当然,腹诽归腹诽,动手了就不能客气,纪泽当即跨步上前,跟着协攻青衣老者,同时不忘高声下令道:“动手!” 那青衣老者总算明白了自己的夜郎自大,剑都未拔的他猝然对上一名同级高手的愤怒出刀,不由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间,他勉力侧身躲避,左手则用最快速度扯动腰间剑鞘意欲封挡。 只可惜,青衣老者的修为本就不胜纪铭,又是在自负之下遭纪铭偷袭,哪能落好?他的剑鞘尚未格挡到位,纪铭的刀光已至眼前,身在半空的青衣老者根本难以腾挪,勉强侧身让过了脖颈,却是再难及时收回抓向纪泽的那只恶爪。 “噗!”“啊...”半空中,青衣老者惨叫着与纪铭错身而过,漫天血雨中留下了半截小臂。可他的惨叫不待完全抒发便戛然而止,本身更像破麻袋一样落地昏死。因为,就在他痛苦得翻滚之际,一柄钢刀闪电般插入了他的小腹丹田,拔出时还带出又一拨血雨。 可怜这位青衣老者,原本凭借一流高手的修为,怎么着都能撑上数十回合,却在大意之下,遇上了纪铭和纪泽这对被惹怒了的无耻二人组。结果对纪泽所说的狠话尚未兑现,他自己倒是先被废了一身功夫,还丢了一只咸猪手。 一刀突袭重创了青衣老者,纪铭也不回身,而是借着冲势直扑对方头前的华服青年。事发突然,华服青年的一干护卫尚在等待欣赏青衣老者大展神威,不想对方居然已经杀到。一众人中,仅有华服青年身边的护卫统领及时做出了反应。 但是,护卫统领身手更次青衣老者,仓促间劈阻纪铭的一刀被纪铭轻易格开,本身也被震退一步。待到他回身再欲阻拦,纪铭的左手已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掐住了华服青年的脖子。而直到此时,那位牛气不可方物的华服青年方才将他那高昂的头颅摆正。 “嗖嗖嗖...”当华服青年的一干护卫终于回过神来准备抢回他的时候,小道两侧的树林中突然冒出上百条身影,伴随着上百箭矢扎入猝不及防的护卫群中。尤其是处于队首或是张弓搭箭的护卫,更是受到了箭矢的专门照顾,就连那位伸手不凡的护卫统领也被其中一支流矢射中了大腿。总算纪泽事先已将这场战斗定义为恶少私斗,亲卫们的箭矢都是冲着非致命步卫去的,这群护卫才未出现大面积死亡。 “住手!否则我宰了他!”纪泽大喝一声,他可不愿无谓死伤。这时纪铭已经提着华服青年回到纪泽身边,被剑无烟等人团团围住。纪泽自是毫不客气的将宝刀搭上了华服青年的脖子,威胁对方护卫的同时,还顺手给了华服青年一个大耳刮子,对他喝令道:“快令你的护卫弃械投降!” 说来话长,但从青衣老者出手到华服青年被擒,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一些护卫尚未明白情况,战斗便已告一段落。局面陡转,第一高手被废,第二高手受伤,主子被擒,己方中伏被围且多人箭伤。这等境况下,护卫实在没法干了,他们皆停住身形,循着纪泽的眼神一道,聚焦于那华服青年。 手捂脸颊,华服青年总算回过神来,可令纪泽讶然的是,他眼中虽闪过惊惧,但更多的却是愠怒,乃至怨毒。梗着脖子,他竟是横眉立目道:“天家贵胄,可杀不可辱!” 这一刻,方才那个嚣张跋扈的纨绔青年,居然瞬间摇身一变,成了一名威武不能屈的铮铮男儿,浑身上下更是散发出一股与生俱来的凛然贵气。感受到截然不同的这股气质,纪泽颇觉自己眼花了,禁不住眨了眨眼睛,但结果依旧,莫非这厮真是个天家贵胄,与自己一般因故扮了把恶少? “快!你等立即弃械投降,否则老子宰了他,管他什么贵胄甲胄的,大不了弟兄们换个地拉杆子就是!”心中顿觉不妙,但事已至此,纪泽却不手软,一边转头喝令那些护卫,一边刀子一紧,将华服青年的脖子开了条血线,殷红的血珠立马点点渗出。 纪泽所料不差,危及华服青年的性命,本就中伏被围的那些护卫压根不敢违逆纪泽的意思。随着护卫统领第一件武器的哐啷落地,众护卫纷纷丢下了兵器。其间,华服青年脸色发白,倒也不曾喝止护卫,显然,他虽强撑不肯低头,心底也是怕的。 这时,那名护卫统领弃械之后,挣扎着站起,面色焦急道:“足下...” “闭嘴!全都绑了先!”根本不给那护卫统领说话机会,纪泽立马喝令一众亲卫道。埋伏的亲卫们闻令一拥而上,很快便将一众赤手空拳的护卫绑得结结实实,连青衣老者也没放过。 捆绑完事,那护卫统领终得开口机会,他苦笑道:“足下好手段,我等今日认栽。只是,我家公子,不,我家大王乃当今琅琊王,讳睿,车中有印信为凭!倘若他有所闪失,我等万死莫赎,你等却也一样,怕是逃至天涯海角也难躲朝廷追杀,更将累及全族!毕竟迄今我等尚无不解之仇,还请足下行事收敛,以免此事不好收场。” 开始拼爹了嘛?纪泽早有心理准备,不由翘起嘴角,没听说沛地有什么了不起的司马王,真的得罪个皇家贵胄其实他也不怕。然后,他的谑笑在脸上凝固,继而他咽了口吐沫,一脸怪异的问道:“你是说,这厮是琅琊王司马睿?” “正是我家大王!”护卫统领肯定道,语态不无自得。 听见护卫统领的话,纪泽心中狂突,仔细端详对方眼睛片刻,他已相信护卫统领所言不虚。扭回头再看这个华服青年,尽管仍在己方掌控,此刻脸上却已流露出趾高气昂的贵胄之气,显然他的确就是如假包换的琅琊王司马睿了。 脸上一阵抽搐,小腿一阵颤抖,脑袋一阵发晕,纪泽咋也没想到只是行来无事斗个恶少,居然就会犯到这么一尊大神。他甚至暗恨自己前生干嘛不跟人学些看相,那样就能早点发现这厮绝非寻常恶少,就不会与他纠缠了啊! 琅琊王司马睿是谁?正史十三年后,东晋开国之君晋元帝是也!尽管被人称为史上最无能的开国之君,尽管开创了“王与马,共天下”的政局奇葩,尽管其人现在仅是紧抱东海王大腿的一个小弟级司马王,可他毕竟是东晋半壁河山的开国之君啊! 纪某人必须在心里羞愧的承认,刚到西晋有今天没明天的那段日子,他绝对不止一次梦想过南下投奔司马睿,尽巴结讨好之能事,以便将来作为从龙之臣,跟着东晋皇帝吃香喝辣;哪怕是在今天之前,他也还想着设法交好司马睿,给自家留条后路。可惜,这一切都没指望了,谁叫自个儿吃饱了非要装逼,谁叫自个儿非要扮恶少,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咕咚!”一个吞咽口水的声音突兀响起,在这片林间居然显得格外清晰。纪泽扫眼一看,自家的那些军卒个个面色难看,便是纪铭捏着司马睿脖子的手都有点颤了,显然众人均被对方身份吓得不轻,皇权社会袭击一位王爷可不是好玩的事,没准就得全家甚至全族掉脑袋。好在纪泽之前有所预防,先一步将对方打手都捆起来了,否则还没准现在是什么情况呢。 心神不宁间,纪泽突然瞥见司马睿眼中逐渐升起的得瑟,那神情分明在说,小小蝼蚁,快跪下舔咱脚趾赔罪告饶吧,是否灭你全族就得看咱心情了。顿时,纪泽无名火上撞,就是这小子给自己招的麻烦,你丫一个王爷,未来的东晋元帝,干嘛学咱一个将军玩恶少,这不是害人害己嘛,这叫咱如何收场? “啪!”骑虎难下的纪某人越想越气,索性抡圆了巴掌,又赏了司马睿一个大耳刮子,下手比方才还要用力,直接令其嘴角溢血。清脆的耳光声响彻寂静的树林,顿令在场双方所有人石化,司马睿更是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痴痴的望向纪泽,恰似深情款款。要知道,这一巴掌可是扇在得知他琅琊王身份之后啊! “咿?手不疼嘛!司马王也是人嘛,那就再来!”半是任性半是故意,纪泽这一打就未停手,索性对司马睿好一顿拳打脚踢,口中兀自怒骂不休,“不敢置信吧,打的就是你司马睿!叫你放着王旗仪仗不用,非跟老子扮恶少!叫你一点口角就睚眦必报,用心还那般狠毒!叫你那般不留余地,老子也让你尝尝被人欺负的滋味!就你这德性还得赞恭俭退让,那仅是对士族贤达说的吧,问过老百姓没?” 殴打之际,纪泽已在苦思此事的收场之法。有了这档子事,与司马睿几同不死不休,跪求**也没用,他第一想法是杀人灭口,可这样能解决问题吗?杀掉一个司马睿爽是爽了,可那是挑衅所有司马王的权威,成为大晋公敌,必将引来整个大晋最严厉的制裁,无分关西关东! 关注度决定投入力度,进而决定破案概率,他纪泽虽有乔装,行踪可瞒住寻常调查,却经不起详细严查,若杀司马睿,最终很可能露馅并招致更爆裂的打击。反倒留下司马睿,性质仅是武装冲突,诸王不会大动干戈,自家仅需应对司马睿,凭其当前实力,自家还能勉强招架,甚或能暂时按下此事,至于长远,有他纪某人在,日后还有东晋和晋元帝吗? 心中盘算,纪泽手上继续殴打,骂得则愈加发散:“司马家了不起吗?无君无父,篡夺皇权也就罢了,凭啥害得咱老百姓跟着受罪?你等争权夺利,凭啥拖着老百姓去死?就这几年时间,大晋各地,老百姓至少死了几百万,多少家破人亡!你等司马诸王还忙着打来打去,将你等都灭了,天下就太平了!以往老子还不明白为啥,今个看见你这倒霉样才知道,你等压根就将百姓看做蝼蚁,想踩死就踩死啊...” 纪泽对司马睿好易通打骂,直到瞥眼自家亲卫们的惊惧业已消失,代之以愤慨坚定,纪铭的手也不抖了,剑无烟的眼光也不闪了,黄雄那厮更是一脸崇拜的直冲自己竖大拇指,他这才停下手来。 这时,司马睿早已鼻青脸肿,狼狈不堪,不时还发出几声惨叫,一身贵气终被打得无影无踪,眼中除了惊惧还是惊惧!其实,这还是纪某人手下留情的结果,看似司马睿很惨,却无永久伤害,纪泽要得仅是给司马睿留下心理阴影,令其不愿想起自己,可不想让其天天看着伤疤恨自己。 “清理战场,该抢的抢,该剥的剥!”满意的点点头,纪泽冲亲卫们喝道。他自身则狞笑着再度走向一脸惊惶的司马睿,口中温和无比道:“你我二人现在可以谈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六十四回 东解西救 相城西郊,山丘之脚,当众对司马睿一顿殴打之后,纪泽丢下亲卫们打扫战场,自己则骂骂咧咧的拖起司马睿,进入其那辆豪华马车并关上车门,还令纪铭与剑无烟十丈外警戒。随后,马车内隐约传出司马睿的惊叫,继而是一阵殴打和告饶的声响,接着便沉寂无声。蓦然,车内再度传出殴打声与惨叫哀求声,继而停歇。蓦然,声响再起。如此不定期反复,直至后来,司马睿业已传出歇斯底里的啼哭。 半个时辰后,纪泽施施然走出马车,车内是目光呆滞且五花大绑的司马睿。看起来,纪泽不过是一个人又寻司马睿出了番恶气,但只有这二人心中知道,在纪泽的怀里,揣着一叠司马睿书写签名与画押的材料,多是司马睿的声明,也有几份是其未署日期的书信。 其中,声明内容充斥着对东海王司马越、当今圣上司马衷乃至司马家历代皇帝的诋毁辱骂,言辞之恶毒、秽语之不堪简直令人发指!而书信内容则是以司马睿的口气,勾结有关人等谋逆起兵,乃至谋杀司马越等等。 五年前,晋武帝选定的隔代继承人愍怀太子,被贾后骗入宫中,逼其饮酒,醉后被诱写出一份大逆不道的材料,凭此贾后逼晋惠帝废了愍怀太子,最终还将之毒死,就此开启了八王之乱后期的大规模内战。纪泽却是仿效此法,逼迫司马睿写出黑材料,从而要挟其忘记今日之事。 纪泽相信,有此小辫子,在司马睿摆脱小弟身份之前,当不会与他这个乔装匿名者鱼死网破,甚至连追查都未必敢大张旗鼓的进行。况且,方才在车内随时制造的小黑屋环境,他对司马睿的殴打可非简单的逼供,而是利用前生的心理手段,进行了无规律、无理由、无下限的恶魔式折磨,给司马睿留下了深度的心理阴影,足令司马睿日后压根就害怕想起自己,也算再加一道保险。 出了马车,亲卫们业已清理完现场,不过,一名队率却是表情怪异的过来禀道:“郎君,另一车中还有四个女子,该如何处置?” “一道绑了就是。”纪泽毫不在意道。对方队伍中另有一辆寻常马车,想必这四个女子是侍候那司马睿的婢女,这种境地下纪泽可没心情怜香惜玉。 “可是,其中有两名女子正被捆绑,且在晕迷。”那队率解释道,面色不无怪异,“郎君还是过来亲眼看看吧。” 纪泽随那队率来到另一马车门前,看着车内两名晕迷的女子,他不禁怔了怔,甚至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两名女子一个是中年妇人,看服饰像是随从,而另一个则是二八少女,面戴素巾,可看那无比熟悉的眉眼,颇似雅馨的眉眼,这少女不正是半月前在汝南马家集遇上的那位莲花圣使吗,也难怪队率之前会表情怪异了。 再见这莲花圣使,纪泽不光惊愕,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不假思索的,却又手指颤抖的,他一把掀开了少女的遮面巾。这一刻,他心绪难明,既幻想她是惠馨,又不愿她像惠馨! “哎...”面巾掀开,露出了她的真容,纪泽随之长叹口气。这少女琼鼻挺俏,樱口红唇,鹅颈桃腮,肤若凝脂,一双微凸的颧骨略显刚性却无损柔和,配以那对柳眉杏眼,活脱脱一副天香国色,只是,其长相确实与惠馨天差地别。这令纪某人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产生了幻想破灭的无尽怅然。 “你在做什么?如此无礼?”剑无烟颇含愠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惊得纪泽手指一抖,面巾落回原味,引得剑无烟一声轻咿,“咿,这不是那个莲花圣使吗?怎会被擒在此?对了,说你呢,干嘛掀人面巾,有何不轨企图?” “尽瞎想些什么?这女子晕迷不醒,某仅是观其面色以探症结而已。”感受到雌虎之威蓄势待发的气息,纪某人眼珠一转便给出解释,还不忘一语双关的反诘道,“你说这些女子也真是无聊,面容乃上天所赐,丑美只在一心,何必遮遮掩掩,令人徒增隔阂,岂非麻烦?” 或被击中心思,剑无烟没了动静,纪泽松了口气,关注再回莲花圣使。现在可非研究长相之时,他斩断捆绑二人的绳索,只是,二女虽然呼吸均匀,衣衫整齐,应无生命之危,也未受过侵犯,但毕竟处于深层晕迷。没说的,自要解救。 纪泽召来真正的岐黄圣手纪铭,让他检查二女,结论是二女中了一种厉害的迷药,生命无忧但非解药难以苏醒。纪泽自然问讯司马睿,这位王爷已被收拾得服帖,相当配合,竹筒倒豆子般将有关二女的一切都给招了。 少女名为顾敏,其出身竟是故吴四大士族周氏某房的嫡女,另一中年女子则是顾敏的随护剑婢夏竹。顾敏幼年因体弱多病,按迷信说法被送往时为天师道徒的张继处拜师修行,继而在家族默许下,跟着加入了其师张继后来创建的道教旁支莲花教。莲花叫亦宗教亦帮派,是散布江淮的一股不小势力。顾敏非但貌美,更是身兼莲花圣使与顾氏嫡女的双重身份,价值不言而喻。 司马睿一度偶见顾敏芳容,惊为天人,再探知顾敏身份,却是动了将她收为侧妃的念头,目的自是鱼与熊掌兼得。怎奈生性好强的顾敏更喜江湖游历,对嫁给司马睿成为笼中之鸟并无兴趣,顾氏也对当前的琅琊王并未看好,不愿嫡女嫁为侧室。故而司马睿一时不曾遂愿,但仍不愿放弃。 办法总比困难多,因顾敏有家世背景且受师傅喜爱,成为几位师兄、也即另外几位莲花圣使争夺下一任莲花教主的强劲对手。是以,几位师兄获悉司马睿心思之后,颇想将之“卖”给司马睿,既除了对手又讨好琅琊王,双方一拍即合,所以此番顾敏在不知就里下遭了暗手。 昨夜,便是顾敏的二师兄勾结琅琊王府,由心腹教徒趁着暂留相城的顾敏不备,对其下了迷药,并送给另事路过的琅琊王府诸人。自然,接下本该还有一场司马睿英雄救美从而博得芳心的预定戏码,却因司马睿气不过纪泽这一恶少而生了变故,以至顾敏反而落入纪泽手中。 听了司马睿的一通啰里八嗦,纪泽明白了事情原委,丝毫没有英雄救美的喜悦,反是头疼不已,这个顾敏真是个极有缘份的麻烦人物啊。又是琅琊王府和江南顾氏的官场纠结,又是莲花教的内部纷争,他纪某人身为血旗将军,可不想连累自家卷入这种漩涡。看来,自个与这顾敏的莫名缘分,还是就此打住的好。 诸事了解,纪泽下令将那辆豪华马车推入林中,将琅琊王府的所有人也悉数捆到林间树上,顺道从青衣老者怀中搜出解药,继而架着载有顾敏二人的马车,带上所有马匹与缴获扬长而去。期间,琅琊王府的一干护卫高手被点了穴位,大约两个时辰后才能恢复,相信那时候他们自会解困。 人声马声渐去,这片树林陷入宁静。良久,却听一声凄厉犹如狼嚎的嘶吼在林间突兀响起:“藏头露尾的贼人,本王誓与尔等不共戴天!待他日捉住尔等,本王定将尔等剥皮抽筋,烹肉炸骨...” “咔嚓!”正当司马睿歇斯底里的抒发恨意之际,或是松鼠踩下了什么枯枝,林间蓦然发出一个声响。旋即,本还恨意滔天的某人,抒情戛然而止,代之以一声惊恐彻骨的尖叫:“啊...” 惊叫悠长,继而又是良久无声。直到半个时辰后,司马睿似也终于恢复了大王本色,显是为了遮掩糗事,他再度开口,面色狰狞的对一干护卫厉喝道:“我等途中休息时骤遇山体塌方,刘老为护我被击成重伤,顾氏那小贱人不知所踪。尔等只须记得这些,余者即刻忘却,若谁胆敢泄露其它分毫,本王誓将灭其全家,不,是全族...” 再说纪泽一行,出了树林西行十里,他们寻一偏僻处停下马车,给二女喂下据说见效颇快的解药,并将自己手书的一份有关她们被掳内幕的材料留在显眼处,算是对这份莫名缘分的仁至义尽。最终,再度凝视那双眼睛片刻,纪泽终是关上车门,翻鞍上马。 “英雄救美啊!你真就这般离去,连个面都不见,话也不说一句?”马车之旁,剑无烟驱骑凑前,齐头并辔,既喜且惑道,“我觉得你对这莲花圣使颇为上心,今番咋就这般做好事不留名呢?” “呵呵,此女背景复杂,牵涉过多,未免我等暴露,甚或陷入更深漩涡,还是少些交结的好。”淡淡一笑,纪泽再度回望马车,凝视良久,终是难掩伤怀,悠然喟叹道,“至于上心,非为此女,而是为了一段过往,怎奈逝者如风,往事不可追,哎...” 略感情怀的纪泽并不知道,此刻的封闭马车内,顾敏的耳朵动了一动,眉毛挑了一挑,嘴巴撇了一撇,微显不爽,又带三分迷惘,两分感怀,倒是不曾出声,其实暂时也无力出声。只因那得自青衣老者的解药效果超好,服药的又是颇有根底的江湖儿女,是以顾敏业已恢复神智,竟将纪泽的话给听入了耳中,也记入了心底。 “哒哒...”车外蹄声响起,并迅速远去。车内的顾敏渐渐有了气力,那位夏竹剑婢亦然。却听夏竹率先道:“敏儿,此番你我竟在自家道场遭遇暗算,所幸为人相救。却不知是何人援手,可惜对方不愿留下姓名,不能答谢了。” 夏竹是莲花教主张继属下春夏秋冬四大剑婢之一,顾敏自小受其照顾长大,二人感情甚笃。与她一块,顾敏自不掩饰,撇着嘴道:“哼,那厮定是害怕被我等连累,面都不敢见一个,胆小鬼!他日行走江湖,若让本姑娘遇上他,定要羞他一羞!” 夏竹听得一乐,噗嗤笑道:“敏儿,你又胡闹了,咱做人可不能这样。呵呵,算了,我等还是想想事情来龙去脉,如何应对吧...” 一刻钟后,夏竹终于率先坐起,一眼便看见了纪泽留下的那张书文,抓过看了两眼,夏竹顿时面色阴沉,并将之递给顾敏。顾敏接至手中,其上的文字写得一看就缺书法功底,但罕见的瘦长字体倒也颇为好看,只是那内容就不让人开心了。快速浏览完书文,顾敏顿时杏眼圆瞪,咬牙切齿的叱道:“这群混账!简直利欲熏心!简直不为人子!简直衣冠禽兽!简直...” 愤怒之下,顾敏好险没将书文给撕了个稀烂。但就在玉指发力的最后一刻,她瞥见其上那些颇为独特的瘦金字体,却又住了手。蓦的,她嘴角一撇,笑意一闪,便将这张书文仔细叠好,小心装入了绣包之中... 忧伤如酒,往事如烟,纪泽挽鞭信马,心绪缥缈,直到某一刻,数骑从身后官道飞马赶来。他们是留在城中打探丐空空消息的近卫军卒,为首的队率夏爽气喘吁吁的禀道:“大人,铁凡率领百人,押解着丐空空,于巳时出了相城北门,据悉他们应欲赶回洛阳...” 桃花渡,是梁国境内一处重要的颍水渡口,东西官道的必经之地,因此地盛植桃树而得名。初七这天,这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荒唐事,申时过后,渡口两岸的十数艘渡船被一群号称官军的铁甲军卒悉数征佣,以至轮渡业务被迫暂停。 据小道消息称,此事错在桃花。阳春三月,正是桃花缤纷时节,颍水两岸更是千树万树桃花开,佳人争相泛舟来,其中便包括剑舞大家曹诗诗。刺史家刘二公子仰慕曹大家久矣,协一帮官n代追风捧场,今夜恰过此地,心血来潮下便撒钱雇佣了附近所有船只,意欲整个百舸争流以博美人一笑,是以渡船们皆星夜追拱芳踪去也。 刺史刘乔不差钱,刘二公子雇船并不犯法,告到天上去也在理,只是这就影响了来往的行人商旅。好在日已近晚,众人在羡慕别人有个好爹之余,也只得一边恨着桃花,一边在渡头将就投宿一晚。而这群旅人中,恰包括押解丐空空途经此地的铁凡一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六十五回 恩收神偷 永兴二年,三月初八,子时,晴,梁国桃花渡。 桃花渡东岸,码头旁有三家客栈,最大一家为刘记客栈,据说老板是刺史大人八辈内的同宗。客栈占地颇大,除了门面楼内的普通客房,院内还有三套独立院落的楼房。而在此落脚的铁凡一行,正是包了西向渡头的一套。 月明星稀,清风徐徐,树影摇曳,花香袭人,桃花渡一片宁谧。但三更时分,河畔桃林之中,却有两名黑衣蒙面人窜出,蹑手蹑脚摸近刘记客栈,方位正是西向院墙。其中,一名身材消瘦的黑衣人动作最为迅捷,觅得院内巡逻的一个空档,他轻轻一跃,便如飞燕般窜入客栈内院。 入院者正是纪铭,另一人则是黄雄。昨日收拾完司马睿,纪泽等人凭借顺手牵羊来的百余好马,几是一人双骑,当夜便赶到了桃花渡这个丐空空入京的必经之地。时间紧迫,机会只有一次,纪泽等人可没少做准备,至少这里的三家客栈早被摸得烂熟,更有被重金收买的伙计作为内线。 有着店家伙计做内线,纪铭对丐空空的关押之处了如指掌。入院后,他毫不停歇的掠向二楼一个后窗。继而,令人咂舌的是,纪铭毫无做贼觉悟,并未设法偷偷打开那紧闭的窗户,而是以最粗暴最野蛮最嚣张的方式,砰一声直接撞入房间,顿令夜间的桃花渡掀起惊澜。 “哒哒哒...”像是发令的战鼓,窗破的声响一出,那片桃林中立即杀声大作,一队铁甲骑兵两人成排,呈长蛇状鱼贯而出,沿弧线快速冲向院墙,并利用马匹高度,站在马镫上向着院内发射出根根箭矢,一时压得院内与楼顶的巡夜官差抬不起头,也为纪铭保证了进退之路的毫无阻扰。 铁凡一方,最先反应的正是破窗房内的两名值夜官差,他们一边起身操家伙,一边怒声断喝道:“大胆,什么人?” 然而,没人向他们作答,作答的只有一片白色迷茫。就在进入房间的刹那,纪铭便甩手一挥,一大团烟粉当即笼罩了整个房间,也覆盖了两名正欲出手的官差,烟粉中的刺鼻气味顿令二人咳成一团。 “咔嚓!”下一刹那,纪铭已经窜到床边,右手猛挥鹰翅宝刀,斩断了将丐空空栓联床腿的铁链,左手则用力一捞,已经夹起了手脚被缚的丐空空。 “嗖嗖嗖嗖...”机括声在室内响起,两名目不能视的官差不愧为经年巡捕,愣是压下身体不适,射出了随身准备的袖弩与暗器,而他们的攻击目标,则不约而同的对准了窗户方向,只因这样一来,他们虽无法捕捉来袭者的及时位置,却可封住其逃路,只要拖延片刻... “砰!”然而,墙壁的一声巨响令两名官差齐齐一愕,更是预计落空。因为,纪铭压根未再从那扇窗户跃出,而是悍然撞穿了房间墙壁,窜入隔壁一间卧室,继而不待他人再做反应,便从该房的窗户撞至楼外。显然,纪铭对这一栋木楼的结构乃至坚固程度十分了解,而他的既定路线,也确实躲过了两名看守下意识射向窗口的弩矢。 粗暴意味着迅速!从纪铭撞入关押丐空空的房间,到他跃出另一房间的窗户,总计不过短短一个呼吸。尽管声响不小且掺杂着铜铃示警,但却没几个官差来得及反应。直到纪铭跃上客栈墙头,并已将十分配合的丐空空甩给墙外黄雄的时候,刘记客栈中的一众官差,以及桃花渡的其他宿客,才纷纷喧闹起来。 “砰!”蓦的,丐空空囚室另一侧的窗户被粗暴的撞碎,铁凡愤怒的从房中跃出。他从梦中惊醒到回过神来,再到抓起兵器撞窗而出,连衣鞋都未穿,反应可谓快到极致,但见到的已是纪铭跃出墙外的背影,以及那队骑兵鱼贯驰离的身姿。 说起来,铁凡并未因为捕获丐空空而松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犯人没到廷尉大牢就不算完,为此他不光安排人内外值守,还在窗户和房间内设置了两道报警设施,就是担心丐空空得以偷偷逃脱。谁曾想自家的看守和警报装置倒是都正常反应了,可对方却根本不和他来阴的,干脆粗鲁的来了个一快破万法。 “何方贼子胆敢...”身在半空的铁凡喝问仅喊了一半,便被十数支箭矢的迎头痛击打断,尤其是其中一支还混蛋的箭后有箭。 “咄咄咄咄...”好在,铁凡也有持盾突进的好习惯,袭来的箭矢被他悉数挡下。但他仍被弄得手忙脚乱,身形也不得不有所停滞。而这一刻,更令铁凡惊怒的是,他的内劲运行竟然有所不畅,虽不至严重伤损,但足令他的修为短期降下一截。 中毒?铁凡心中疑惑,他并未吃客栈的食物,就连喝水都是打的井水自己烧的啊!他又哪里知道,针对他这种行遍江湖的精细人物,纪泽可是在桃花渡三家客栈的所有水井中都做了手脚。源自纪铭的特效“滞气散”,功效不强、无副作用却绝技无法被发现,光这一项所用药材就价值百万钱。但为增加营救成功率,并减少亲卫损失,纪泽却是丝毫不曾犹豫。 铁凡遇阻之时,黄雄抱起丐空空撒丫子就跑,纪铭跟在后面掩护,三人直奔六七十丈外的渡口。而在他们前方三十丈,纪泽业已带着一队亲卫列出弓盾阵,一边后退一边放箭,以压制阻敌。 “跟我追!带上盾牌,决不能走脱丐空空!”铁凡自然不能接受这般失败,忙招呼着值夜的与反应快的官差紧追不舍。可惜,他刚追了十多丈,就被迎面而来的更多箭矢硬生生拦截。这拨箭雨却是来自渡口,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艘大船,五十余人正在其上张弓放箭。 “啊!”就当铁凡心中焦急之际,身侧传来一声惨叫。他扭头看去,中箭的正是那名红衣侏儒女子,其身上已经插了五六支箭矢,红衣也被浸成了酱色,看来定是不活了。没办法,这名侏儒女子太惹人恨了,知晓其相城所为的亲卫们在射箭之时,大多不自觉的瞄向了她。 侏儒女子在铁凡部属中颇有地位,她的殒命顿令一众官差更加踌躇。而就铁凡两度被阻的时间,纪泽等人已经悉数跳上了大船。从出手抢人到逃上大船,所用时间尚不够一般官差穿衣配刃。凭借着周密设计,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无伤无损的完成了这一场虎口夺食般的救人之举。 看着对方的阵容,小两百的披甲精锐,铁凡再看看己方逐渐赶来的属下,一个个明显比平常弱上一截。他知道,即便加上驻守此地的五十名郡兵,对方此刻的实力也不在己方之下。对方一味逃走,仅是不愿无谓伤亡而已。 “算了,别再上去送死了!”无奈的摆摆手,铁凡沉声喝令道。看明白双方形势,他明智选择了放弃。不说己方很难追上乘船的对方,就是追上了也不过是自讨没趣罢了,还是以后设法再找回场子吧。于是,一干官差揉着惺忪睡眼,呈不舍状目送着大船迅速划向河心,与那里另几艘船只会合后顺流而去。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令铁凡懊悔得心窝剧痛,那是刘记客栈老掌柜的声音:“渡船,那些人乘坐的不是被刺史家二公子雇走的渡船吗...” “哈哈哈,有缘千里来相会啊,丐兄弟,久违了,这两日没受苦吧?”渡船舱室,纪泽掀帘而入,向丐空空招呼道。看其笑得合不拢嘴的热情样,其实更像黄鼠狼看见小母鸡,甚至令丐空空一阵恶寒。 “听声音,你,你是在高阳国救过我的那位黑衣人吗?”丐空空豁的站起,不无激动道。他的手脚镣铐已被取下,看其行动灵活,想是并无大碍的。 “呵呵,丐兄弟好耳力,自我介绍一下,某乃血旗将军纪虎,也即太行雄鹰寨寨主。”纪泽笑着取下两撇小胡子,略做抱歉道,“之前多有顾忌,不曾吐露身份,却是纪某小家子气了,呵呵。” “恩公两次救命,大恩不言谢,他日恩公但若有命,丐某定不敢辞!”丐空空忙冲纪泽行了个长揖,一脸感激道。 扶起丐空空,几句寒虚客套之后,纪泽开门见山的发出邀请:“丐兄弟屡次身陷险境,皆因单打独斗之故,不妨来我血旗营,暂任七品探曹佐史,我等一同行侠仗义,除暴济民,岂不快哉?” 言罢,纪泽不无期盼的看向丐空空。莫怪他如此看重丐空空,他的暗影首要便是窃取情报,而窃取之事又有谁能胜过丐空空抑或空空门的神偷呢? 丐空空一愕,略作沉吟,继而语态诚恳道:“丐某亦尝听闻血旗营盛名,多谢恩公如此看重丐某,但丐某有一问题,须得恩公令丐某满意,丐某方可加入血旗营。否则,丐某只能另外设法报答救命之恩了。” 西晋版的双向选择,还好没一口回绝!纪泽暗自腹诽,面上则笑吟吟的问道:“还请丐兄明言。” “丐某虽仅一介游侠,却有自身所持。在下也曾关注过血旗营,颇觉血旗营明里扶危济困,暗中大肆扩张,远超一将一营所为,敢问恩公究竟志在何方?”丐空空问出心中所惑,随即双目炯炯的直视纪泽。纪泽可以确定,如果自己一个回答不好,对方将会毫不犹豫的拒入血旗营。 “丐兄自称游侠,可知何为侠?”自觉被对方控制了交谈节奏,纪泽下意识的转移了一下话题。 被纪泽冷不丁的反问了一句,丐空空一个愣神,继而稍一思索便答道:“侠者,除暴安良,扶危济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短短的一个缓冲,纪泽已经意识到自己因为昔年的武侠情节,过于在乎一名江湖神偷的加入了,若是为此刻意诡辩迎合,反倒落了下乘。由是,他迅速调整好心态,坦然正视丐空空道:“丐兄所言,不过侠之小者,即便终丐兄一生,至多短暂惠及数百上千人,能否极我血旗营一次赈灾?故以纪某愚见,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当行大事,然欲有所成,实力不可或缺。” “丐兄那封书信想是送入刘乔之手了吧,可知后续为何毫无风声,恰似石沉大海?”淡淡一笑,问出一个令丐空空尴尬的问题,纪泽直接给出答案,“据纪某获悉,刘乔已将消息私下转给东海王,用作筹码秘密媾商,以图更大权利,时下双方正在紧锣密鼓讨价还价呢。而丐兄今次被如此针对,力度如此之强,怕也因为让双方一同厌弃了吧。” 纪泽这并非信口胡言,前日收拾司马睿之际,他从司马睿的竹筒倒豆子中,恰好得知司马睿此次秘密出行豫州,竟是作东海王司马越的密使,前去与刘乔磋商合作之事。这会他将此事挑明,自是为了敲打丐空空那颗幼稚的中二之心。 “什么!?”丐空空豁然站起,目中喷火,横眉立目,青筋暴起,双拳握得咯咯作响。直到良久,面色数变之后,他却只得一脸颓然的坐下,毕竟这一层面的事情根本不是他一个飞贼所能干涉的。 “其实,何止丐兄有和平之愿,天下两千多万黔首,谁愿内战,司马诸王与士族官僚不知道吗?他们知道,但无所谓,因为他们根本不受黔首制衡!”趁热打铁,纪某人挥动手臂,自吹自擂道,“为什么?因为百姓没有力量,而纪某就是希望拉起这样一股力量,他们不听话就揍他们,再不听就干掉他们!” “丐兄问及纪某志在何方,实则想问纪某明里一套,暗里一套,是否有举兵造反、荼毒百姓之意吧?纪某保证,绝不为一己之力起兵征伐,更不会将我华夏百姓带入生灵涂炭!”做足铺垫,纪泽这才正式回答丐空空的问题,“纪某如今志向乃是强大自身,于海外开疆扩土,以容纳拯救更多汉家流民,搏一个永载史册!他日中原若平,纪某自当归入版图,若依旧这般乌烟瘴气,甚或生灵涂炭,纪某也不介意以暴制暴,荡清寰宇,给华夏一个太平!” 瞥见丐空空听得专注,纪泽心中得意,继续侃侃而谈:“纪某心中有国有民,但于我而言,国者,华夏社稷也,民者,炎黄后裔也,却非司马一家一姓之大晋,也非士族枯骨之大晋...” “相比恩公,丐某不足万一,还望恩公收留!”蓦的,愣神半天的丐空空不待纪泽说完,居然直接单膝跪地,一脸拜服道。 “收!收!当然收!哈哈哈哈…”纪泽开怀大笑,叽叽歪歪半天,可不就是为了这个嘛,难得“王八之气”爆发一次啊。 然而,得意之余,搀扶之余,君贤臣忠之余,纪某人却又不免心中嘀咕,这丐空空怎会如此干脆就答应了呢,自己真有那么大魅力吗,不会另有玄机吧?其人性之恶,由此可见一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六十六回 置业滨海 永兴二年,三月十五,巳时,晴,东海朐县。 车琳琳,马潇潇,朐城西南的官道上,悠悠然行来一行二十余人,车马不疾不徐,时有莺声燕语,恰似富家子弟踏青郊游。居中一匹高头大马上,是一名浓须虬髯的魁梧青年,眉宇间颇显威武之气,倒与他那身锦衣华服不甚协调。此人正是二度乔装后的纪泽,这已是他抵达朐县的第三天了。 数日前救上丐空空之后,纪泽终于结束了在豫州的四处祸害,先北上绕道青州,这才昼伏夜出南窜至徐州东海,并由月前便来此踩点的暗影人员协助,以白菜价在城南三十里选购了一处占地甚广的海滨田庄。刚刚安顿下来,他便赶往朐城港口调研海船海贸来了。 朐县是淮河下游的滨海县,归徐州东海国,属东海王司马越的封地。此时尚未经过史上九次黄河夺淮,黄淮一带的海岸线比起后世要西上近百里,故而晋时的朐城,也即后世连云港市的海州,却是紧挨海边。古朴的城墙高三丈,南北三里,东西二里,卧于山海之间,其东北里许便是海州湾,城南则是座名为白虎山的山岗。 春光明媚,纪泽走在岗下的官道上,欣赏着滨海清幽的西晋风光,不禁心旷神怡。春天来了,石虎山像是披着碧装的少女,全身点缀着五颜六色的野花,鸟儿凑趣的绕其鸣叫;山下的田地绿了,星星点点的农人在个个方格间辛勤劳作;碧蓝的海湾里,不时有片船帆随风漂移,像白色精灵在蓝色画布上起舞;更远处海天尽头,云蒸霞蔚中隐约可见神秘的郁州山,不知是否真有仙人在山上笑看尘世纷繁 这天、这地、这人、这山、这海、这城,这么一幅壮美的山河,可惜乱世已至,却不知这里又能安生多久?蓦然间,纪泽没由来坏了雅兴,索性手指前方叫道:“兄弟姐妹们,朐城就到了!” “咿?城门口怎么那么多人,集市吗?”马车窗户里伸出一个脑袋,正是纪芙。昨日他们刚被纪泽遣人从淮河边接来田庄,今个听说纪泽进城,便与赵雪一道吵着跟来了。 “什么集市,无非又是流民罢了,不想这东海之滨,也会有流民徙来。”剑无烟的眼力显然更好,仅是瞥了一眼,便淡淡道,“都说东海王礼贤下士,仁厚爱民,封地内竟也如此。” 纪泽淡淡道:“女侠莫要这般愤世嫉俗嘛,其实东海国已经很好了。这里尚无战乱,又有大海无尽渔产,正常年景,本地百姓还能勉强吃饱,流民若能挺到这里,多半不会饿死了。你看那些流民,至少不像司豫两州那般都蜷坐不动嘛。只不知如此又能维持几年...” 队伍前行,很快便到了朐城西门。西门外有个小广场,广场北方正中有一土质高坛,显然,这里原为官府举行春耕或祈雨等仪式的场所。但如今,广场上有着上百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百姓,青壮占四成,少有老人,听口音多为北方人,他们语声嘈杂,孩啼妇泣,却已将此地默认为流民雇佣点了。 纪泽一行多来自河北战乱之地,对流民已经少有感触,纪芙却少见这等规模的苦景,不由拉着纪泽的衣袖道:“哥哥,咱们帮他们吧,田庄不是还缺农夫嘛。” 或因血缘相亲之故,纪泽对上纪芙那双清澈的明眸,立马忘了低调,左右他现在不差钱,便点点头,宠溺的摸摸纪芙脑袋,继而大手一挥,无比豪气道:“既然芙妹说了,今个儿哥就放开来招人,愿来的咱都收!” “噗嗤...”赵雪却是笑出声来,扯起纪芙的胳膊揭露道,“小芙妹妹,你可别叫他给蒙了。他又要开办作坊,又要组建船队,又要修建庄院,正缺人呢,再给十倍的流民他也吃得下!” 好男不与女斗,纪泽立马远离她们,叫来两名亲卫,给出全家包吃包住,男子六百钱,女子四百前的厚道价,且是佣非奴,让他们负责在此无限额招募。结果,半个时辰之后,小广场空无一人,一支扶老携幼的队伍则欢天喜地的往南而行,而朐县来了个纪土豪的消息也就此传开... 尚未意识到这番土豪做派将给自家带来什么,纪泽丢下两名亲卫招募流民,自己则入城来到县衙,却是约好要顺道办理购庄与落户的一应手续。由牙人负责上下打点,纪某人以纪泽为名,以并州西河纪氏族人的身份,落户于东海朐县,这可是有据可考的丁级士族身份。当然,纪泽用上这个身份却是绝对经得起调查的,因为雄鹰寨所收流民中就有真正的西河纪氏族人。 期间令纪泽颇为不爽的是,卖家管事和县衙书吏几乎没搭理过他,只管迅速收钱办手续,完事后二人便即匆匆离去,就像躲瘟神一样。这搞得纪泽哭笑不得,但谁叫他贪图便宜划算,买的是座传说中的鬼庄呢,他自己不信可别个嫌晦气呀!得,朐县纪府算是生根了,他揣上地产与落籍文书,城东码头去也。 因被山海包夹,朐城只有东西两个城门,看起来就像一个门神,镇守着城东二里外的朐港码头,并用它那灰黑的城墙,向世人叙述其历史的厚重。说来朐县历史确久,秦始皇当年为寻不死药三次巡游至此,徐福的东渡船队也是从这里启航,而海中数十里外的郁州山,则长期被人当做是三大仙山中的方丈山。 不过,作为历史名镇和淮河下游有数的海港,朐县码头并没纪泽想象中的繁华。偌大海湾中只停靠有几艘七八丈长的千石海船,以及十几艘小渔船,看来这个时代的海上贸易虽已起步,但距离兴盛还相当遥远,纪泽却不知自己究竟是该喜还是该忧了。 由于海港的存在,在朐城东门和码头中间,形成了一个小集市。城中的百姓、左近的渔民、海船的水手以及远来的商贾汇集于此,倒是颇显热闹。到了这里,纪泽等人索性下了车马,边逛集市边步行前往码头。免不了的,纪某人与亲卫们又沦为了拎包客。 “你这老东西,别装可怜了,快点给钱,想白摆摊子,门都没有,老子早盯着你了!”正当纪泽穿梭于海产货摊间的时候,一声厉喝从前方传来。 纪泽抬眼看去,却是一名衙役装束的汉子,正扯着一名老实巴交的菜农大展官威,同时手还没忘向自家兜里捞根萝卜。纪泽哑然,城管原来不是后世的专利呀。刚收回目光,还是那个方向,传来了另一声厉喝:“直娘贼,赵老四,快闪开!收钱一边去收,别挡道,要是耽搁了我家老爷用膳,你们这帮泥腿子担当得起吗?” 纪泽再次抬眼,却见那名衙役的面前,正驶来一辆宽大的驴车,将本就拥挤的过道塞得满满当当。驴车上坐着一名衣着周正的中年人,正手指着那名衙役大声呵斥,而在他的车前,一名青衣小帽的家奴则挥动鞭子,东一下西一下的作势抽打赶人,为这名中年人增添气势。 “得得得,我这就让,这就让,呵呵...”换了个人,那赵老四顿时怂了,忙陪着笑讪讪避让,连收钱都顾不上了。 “那不是吴癞子吗,听说妹妹给吴家少爷做了小妾,现已升做了吴县丞家的四管家,其实不就是个管饭的厨子嘛,这尾巴都翘上天了!”边上已有快嘴的婆姨开始现场报道,倒为纪泽解了惑。 嘴挂讥笑,纪泽收回目光,低头指向身边货摊上的一筐黄鱼道:“老人家,你这鱼怎么卖?” 摊后的老汉忙起身答道:“大的一条二十个大钱,小的十个大钱,这位郎君,您仔细瞧瞧,俺的鱼可是今晨刚从海里网来的,嘴巴还在动,新鲜着呢。” 纪泽估了一下,大鱼约有三四斤一条,算来一斤才五六个五铢大钱,比本地米价贵不到五成,仅是赵魏之地米价的一半,若是晒成鱼干运往那边,还是很值的。况且,若用这边自熬的廉价海盐晾出咸鱼干,到了内地还兼有盐巴的效用,那便更值了。要知内地的盐巴被苛以重税,业已高达每斤百钱以上,吃不起盐的大有人在。 正寻思间,像是刻意为他展示滨海地区的风采,这会的集市就该着不消停。还是前方那个位置,突然传来一声暴喝:“你这狗奴才,没长眼吗,竟敢抽打你家三爷,看老子不揍死你丫的!” 纪泽再度抬眼看去,围绕着马车,已经开打了。只见几名皮肤黝黑、短衫草鞋的魁梧大汉,正围着那名家奴拳打脚踢。其中一名大汉的脸上明显有条鞭印,虽未见血,却也红殷殷的,想来是那名嚣张家奴不知为何给捎上的。 “你们是何人,胆敢打我吴家的人?喝醉了吗?”驴车上,吴四管家怒声斥问,颇显凛然之威。 “直娘贼,老子海上讨生活,有今天没明天的,管你是吴家还是有家!看你就非好货,先吃俺一拳!”那名脸上被抽的汉子却怒骂一句,冲上去就将吴四管家一把扯下驴车,抡拳就打。 于是,可怜的吴四管家享受了那名家奴一样的待遇,二人被一帮大汉拳擂脚踹,直打得鼻青脸肿,衣衫破烂,哀告连连。纪泽下意识看看赵雪与纪芙,二人已被剑无烟与几名亲卫围在中间,看样非但没有惊惧,反倒一副解气模样。 果然是跟某家混的,纪泽笑着摇摇头,再扫眼周围,没寻到衙役,也没看见兵丁,就连那个方才还在边上的赵老四也毫无踪影。而集市中的普通百姓则都表情复杂的远远围观,虽小心避让,却也不见多少惊惧,显非第一次遇到这种场景。 “行了,行了,你们几个定又没少喝,差不多就走啦!”这时,从码头上跑来一群人,近了看清情况之后,其中一人吆喝道。看装束外表,他们显然跟那帮大汉一伙,不同的是他们个个手中都提着钢刀铁尺之类的凶器。 之前的几名大汉本也打爽了,听到吆喝,便一声唿哨,跟着新来的同伙,闹哄哄的扬长而去。很快,他们便上了码头边的一条海船,继而升帆启航,大摇大摆的离去。令纪泽委实震惊的是,这群不知该算海商还是海寇的人,从开始动手,直至登船启航,自始至终皆无人阻拦。 侠以武犯境嘛,纪泽不无感慨,这可是在县城门口啊。好在,港口边巡游的一艘水军游艇看不下去,操桨鼓帆就追向了那艘海船。然而不一会,那艘海船上却升起了一面旗帜,其上竟是一只大螃蟹。纪泽看得分明,那艘挂着晋军旗号的游艇,明明已经追近那艘海船了,却不知是否因为船只出了故障,居然逐渐减速。愣是没能追上那艘海船,直待海船走得远了,才又提高了速度,象征性追了一段。 揉揉有点发僵的脖子,纪泽总算看完了这场大鱼欺小鱼的闹剧,不由好奇的问那卖鱼老汉道:“老人家,那螃蟹旗帜代表什么?怎生连官军都似怕它?” “郎君说什么?”卖鱼老汉居然装聋作哑,眼睛则盯着自家的鱼。 纪泽苦笑,示意亲卫买了几条鱼之后,重新再问。那老汉这才恢复耳聪,低声道:“那是巨蟹帮,听说寨子在东北六七十里的鳌山群岛上,本是群被逼犯事的渔民,下海亦商亦寇,聚集亡命,横行无忌,杀人越货,如今已拥壮五百,连一般官军都不敢轻易招惹呢。我说外地郎君,您没事可别招惹那群人啊。” 巨蟹帮?横着走的意思吗?五百凶徒就这般嚣张,看来淮海一带果然没什么老虎,螃蟹都称大王了。纪泽哑然失笑,再看斗殴现场,几名衙役和兵丁已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一个个吆五喝六的开始恢复秩序,而那位赵老四,则再显官威,揪住了另一菜农,之前一切恰似不曾发生过。 再没了闲逛的兴致,纪泽叫上表情各异的随行众人,直接快步前往码头,心中则五味杂陈。士族吃官差,官差吃小民,一帮跑海的亡命之徒却是通吃无忌,这海上更是赤裸裸的拳头为王啊。好个晋海,等着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六十七回 购制海船 第一百六十七回购制海船 天高风清,海空一色,朐县码头,纪泽一行不无好奇的打量着靠泊的一应船只。随行之中,一名略带文气的三旬男子则一边指指点点,一边为众人做着现场介绍:“海中行舟更为颠簸,是以商船多为宽大型平底浮船,譬如这几艘千石商船,像大肚汉似的,但非剧烈风暴,近岸航行却几无倾覆之危。看那艘郡兵八桨游艇,载重三百石,也称蜈蚣船,体型瘦长,速度快了,但遇上恶劣海况便易翻覆...” 正在侃侃而谈的人名为顾诚,是纪府新雇的一名造船匠师。早在纪泽南下之时,便已有了新建船坊的考虑,提前踩点的暗影人员则奉命在左近郡县预先收罗船匠。时局动乱,经济萧条,造船自不景气,令得雇人颇为顺利,纪府已得船匠四五十人,甚至还收购了一家濒临倒闭的小船坊,而这顾诚便是该船坊的首席匠师。 “呦,这不是顾兄嘛,今个怎的来码头了,可有什么需要陶某搭手的?”众人边走边看间,一名青衫周正的三旬汉子迎了上来,笑呵呵道,话是对着顾诚,目光却是瞟向纪泽等人。 “呵呵,陶安啊,正想寻你呢,今个我可是给你这牙人带生意来了。来,这是我的新东家纪大郎君,你这边可有什么像样的海船转手,我家郎君只要大的。”顾诚笑着回答,显然与此人面熟。 “哦,见过纪大郎君,来来来,这边倒是挂了几艘,还看郎君是否满意了。”陶安顿时笑开了花,忙与纪泽见礼道。他正是混迹朐县码头的一位中介牙人,商货、运输、船只、雇工等等皆有涉及。 跟着陶安,纪泽等人走到码头最西的一处凹湾,这里人迹稀少,显是长期泊船之处,其内另还停有五六搜船,之前因视线之故纪泽却是不曾看见。陶安点指其中三艘道:“郎君,这三艘都在寄卖之列,不知有否中意?可以上船看看。” 顺着陶安的手指,纪泽的目光立马锁定了其中最大一艘海船,也是当前朐港中最大的一艘。此船八成新,有两桅,长十二三丈,宽四五丈,舷高过丈,左右各十二桨,尖头,甲板上方有单层皮革包舱,仓道,“当然,若郎君想更快获得大船,可去淮阴寻陈记船坊订购,左近也就那里规模最大,性能最好。” 然而,一直含笑陪同的顾诚在听见陈记船坊这个名字的刹那,面色霎时阴沉,目露恨色,连拳头都不自觉的握紧了。尽管他很快掩饰,仍被斜对面感观敏锐的纪泽发现。 “对了,郎君应是新来本县吧,不知贵府在何处?”陶安并无察觉,依旧笑着问纪泽道。 纪泽摸摸鼻子,谑笑道:“红杉镇以东十里,桃柳山庄,你能去吗?” 陶安下意识点头,旋即笑容一僵,继而苦笑道:“呃,原来是鬼谷!公子乃大贵之人,想来镇得住那里吧,呵呵,陶某往日也跑过海,并非妇孺之辈,那里至少白日没问题的。” 见陶安面色不似作伪,纪泽倒是对其高看几分,正欲安排人随他去办理交割,忽的想起自己竟然傻乎乎的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水手。他忙问陶安道:“此船原有水手现于何处?可否继续雇佣?” “郎君有所不知,此船原有水手或为原船主留用,或于月前转投他处,已不可雇佣。”陶安无奈的摇摇头,见纪泽脸色发黑,他建议道,“郎君不必心急,我陶家湾有不少人曾为水手,附近渔村亦有类似人等赋闲,只要价格合适,可随时招募使用。” “其中,我陶家湾的陶飙技艺最为娴熟,还曾做过船老大跑过北方航线,但他性如烈火,好打抱不平,常惹事端,为历任船主不喜,多次被辞。若郎君急需船老大,可尝试一用。”略一犹豫,陶安这才说道,“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若是那厮日后捅出什么篓子,陶某可不负责任,呵呵。” 这时,业已平复心情的顾诚面色怪异道:“陶安,你说的莫非是你那族侄?那个年纪轻轻,却已做过本县郡兵队率、水军队率与县衙捕头,后在盐渎做过盐兵队率,屡与上司闹翻,最后干起跑海,又多次与船东闹翻的那个陶大胆?” 纪泽下巴掉地,那陶飙还真是个跳槽达人,但在哪儿都能做到不低职位,想来必是有些本领,不由兴趣大起,冲陶安道:“好吧,这几天我都在山庄,你可帮我寻些水手,若那陶飙有意,也可前来寻我,见见再说...” 船买了却开不走,纪泽只得暂先离去。众人又在港口与县城中转了一会,纪泽倒是大部时间用来考察商货市场。午后,一行人返回山庄,出朐城西门,沿官道南行三十里至红杉镇,再沿小道东行,这时道边越走越荒凉,到后面别说住家,就连土地也是抛荒多年的,而前方滨海山包之处,便是他的桃柳山庄了。 “哥,你干嘛非要选这里安家,怪瘆得慌的,害的连娘都住镇上,不敢过来。”纪芙从车窗探出小脑袋,手指道边荒地道,“你说鬼谷到底是真是假,怎的别人宁愿抛荒这等好田,也不敢住在这边?” “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以讹传讹罢了,再说便是鬼怪也怕我等沙场悍卒啊。娘就是胆小,不过她现在有了身子,就随她去吧,转头我在别地给她买个庄子便是。”尽管经过离奇穿越,纪某人依旧坚持无神论,他不以为然道,“芙妹你想,这么好一个山庄,连田带林,连院带山,总共才这点钱,不买哥哥睡不着啊。季茹已在四方洽谈,趁早买下左近其它荒地,免得日后发现没鬼,它们升值才叫后悔。” “子不语怪力乱神,咱们血旗营替天行道,问心无愧,怕什么鬼怪,何况也没听说鬼谷里有东西出来害过人啊。这么一块地方不买着实可惜。不说风景优美,光是这些地,最多种上两年,就能将千贯给赚回来了。”赵雪这次倒是向着纪泽说话。毕竟年轻,且是外来之人,她倒与大多随行之人一样,对所谓鬼谷不甚相信。 要说桃柳山庄这里的确不错,庄院占地十数亩,东坐山脚,隔山望海,北傍桃林,道柳成荫,西南则为附带的田地千亩,正常情况下,这等山庄至少值万贯,但纪泽仅用千贯便将之买下,一切只因这里闹鬼,而闹鬼之处则是庄东通往海边的一个小山谷,也即朐县人尽皆知的鬼谷... 言说间,众人抵达桃柳庄院,上午雇佣的流民们也刚到不久,正聚集门前喧闹不已,不过有临时大管家马涛带人操持安顿,都是忙过更大场面的,一切自是井井有条。 对新招庄民一番寒暄抚慰后,纪泽进入宅院,抬眼间顿觉心情一爽。北向正对他的是前院那庄重却不失典雅的正堂。一条丈许宽的石板路从大门口直通主厅,石板路两侧沿南墙各有两排桃树和李树,颇有桃李满园之意。正堂有五间厅房,其中主厅还附有两个耳室。正堂的两侧靠近东西院墙处各排有七间厢房,与正堂间更有一道曲折雅致的回廊相连。这感觉,这气派,这才配封建人生啊! 庭院西侧,有棵两人合抱的杏树,估计该过百年了,几个石凳和一张石桌错落有致的摆在树下,令方正的庭院多了份生趣。杏树之北便是书房,纪泽收回自得,叫上顾诚进入书房,双方坐定,他对顾诚道:“仲秋,我欲购买更多大型海船,有意带你前往陈记船坊一行,你意下如何?” “啪!”顾诚手一抖,竟将案几上的水杯打翻,看其已是张口结舌,面色煞白,神情中更是惊惧、愤怒、仇恨交替变幻。 盯视着顾诚的眼睛,纪泽缓缓问道:“据我所知,你五年前只身来到朐县,观你对陈记船坊那般仇视,想是与之有关了。原本我无心过问你的私事,但事关购船,更关系我纪府船坊,我却不得不问了。放心,陈记船坊纪某还不放在眼里。” 顾诚一阵犹豫,吭哧半天,终在纪泽的灼灼目光中败下阵来,却听他苦笑道:“其实,我再恨陈记船坊也无力报复,隐姓埋名也无甚意义,甚至别个怕都将我这小人物给忘了...” 原来,顾诚真名黄成,其祖上曾为东吴将作监,专替水军打造大型战船,还曾为魏温大将军远征夷州造过海船。东吴灭亡后,世代为吴国造船的黄家为免牵连,隐姓埋名迁移至广陵郡治淮阴,并开设了一个小船厂。由于手艺精湛且要价合理,黄家的小船厂乃至黄家,也就不温不火的维持下来。 可天有不测风云,六年前,只造千石海船的黄家船厂破例接了艘五千石海船的订单,结果成品性能竟然明显优于陈记,且价格低廉,令其声名大噪。这惹恼了当地垄断大型海船制造的陈记船坊,百年士族的陈家随后捏造了些许铁证,外来小豪强黄家便被判私通海贼,结果黄家船厂被陈家吞并,黄家全家被贬为奴隶在陈记船坊干活,只有黄成事先外出才侥幸逃过一劫,并流亡至今。 大鱼吃小鱼,世家大族间的争斗,一个任何时代都很常见的故事。作为旁观者,纪泽虽对陈家的吃相不齿,倒也不至义愤填膺。他所感兴趣的是黄家祖上有建造远洋海船的经验,这在西晋确实难得,若能将他们拉入自己的船坊,甚至将陈记船坊的其他船匠也劫来,那就绝对值得出手了。 “状况我已知晓,你且在府中听用,待他日纪府强大,拥有足够的水上力量,纪某但能寻得机会,必设法救你全家。”心中有了主意,纪泽当即许下承诺。当然,在完全搞清事实之前,他是不会贸然行动的。 黄成大喜,他虽不知纪泽何来底气,但大半日随行,他已感觉纪泽绝非常人,没准真能成。故而,他慌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但求郎君救我家人脱离苦海,我全家必将为郎君效犬马之劳,必可打造最强海船!” “好,好,好好干,船坊就交给你打理了,我看好你,呵呵呵...”纪泽见黄成很是上路,满意的将他搀起,一番抚慰之后,终从怀中掏出几张纸笺道,“这里有些我对海船的构想,譬如龙骨、方尾、尖底、三角帆、明轮等等,你可先从船模试验着手,由小而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六十八回 鬼谷惊魂 桃柳山庄,获悉黄成身世隐秘,也承诺日后助其家人脱困,纪泽算是彻底收了黄成之心。他这才将自己所知后世大航海时代的博杂技术一一告知黄成,虽仅为含糊不清的皮毛知识,但让一名优秀船匠不差钱的试验摸索,相信技术飞跃绝不遥远。 黄成拿着一叠纸笺晕乎乎的离去,开得门来,丐空空已在房外候见,马涛也结束了流民安顿,正与其坐在老杏树下说笑,纪泽忙起身招呼,笑呵呵道:“玄明兄定是给某细说好消息的吧。” “正是,孔方兄已经率众得手,几无伤亡。”二人进屋,丐空空关上房门,低声笑道,“伊山贼不到百人,我等又是偷袭,自是易如反掌。如今我等已彻底掌控伊山寨,不曾走脱一人,伊山贼也已被收编,不过,他们仅是一群流民汇聚,亦盗亦渔,混的比乞丐还穷,却是没甚缴获。” 说起来,朐县登记人口不过六七千,算上其他零零总总也最多万余,纪泽随行有五六百兵马,自不敢全部入驻桃柳山庄,否则他就别想低调安生的落户发展了。故而之前纪泽仅带着女眷与两队亲卫公开露面,余下兵马则交给纪庄统领,悄然鸠占鹊巢,目标则是南方四五十里外的伊山寨。那里濒临海边,连山带林方圆十数里,将被作为桃柳山庄日后的秘密屯兵之所。 “呵呵,我等如今不差钱,可不在乎伊山贼那点蝇头小利。”纪泽笑答,一副土豪风范。此番南下,他本就从雄鹰寨带出两万贯,大别山洗劫加纪氏资助更得了十四五万贯,留给三星寨五万贯用以埋头发展,如今随身带至徐州的尚有十万贯出头,的确不差钱。 说笑了一阵,丐空空道:“大人,我门中尚有十数师兄弟,颇有身手,品行也皆侠义,丐某意欲将之引入大人麾下,不知可否?” “哦,纪某求之不得啊,玄明为人我信得过,相信所荐之人也错不了。他们可以从军,也可加入暗影,皆凭自愿,纪某保证量才录用。”纪泽闻言大喜,但随即又强调道,“不过,我血旗营乃是军旅,讲究纪律,讲究保密,你却得提醒他们,不可沿袭江湖习气。还有,他们上岗前必先挺过一月军训整顿,嘿嘿。” 丐空空不由一个哆嗦,他同样被纪泽下令接受军训,必须凑齐一月的训练时间方可算是正式就职。今日上午他在伊山寨兴致勃勃的参加了首次军训,结果站了一个上午的立正,好险没将他这个散漫浪子给憋疯,这不,他下午就主动跑腿出来做工作汇报了。 “好了,你这探曹佐史当务之急是组建江淮情报网络,个人军训慢慢攒时间便是。”纪泽收起笑容,转入正题,“玄明,我本也打算寻你一谈,正好季茹也在。如今资金充足,我等便不能拘泥于一地,你二人当与子安配合,在青徐扬豫四州水路枢纽处,择地购置产业,培育飞奴,完善暗影网络,并蓄养流民,训练护卫,积攒力量。” 马涛一愕,不由脱口道:“大人,摊子未免铺得太大太猛了吧,这要多少人力财力,是否太过张扬了啊?” “时不我待,大晋内忧外患,中原随时便将烽火便地,生灵涂炭,流民四起。若想拯救流民,保留汉家元气,就须尽快搭起情报与运输网络。”纪泽面显严肃,不容置疑道,“钱是用来花的,半年之内,桃柳山庄这里的实数万贯必须合理花光,我还会从雄鹰寨再调大量人手前来协助。所幸并州告急,北方富贵人家南迁成风,置业者甚多,我等倒也不必担心太过显眼。” “纪某将于月底返回太行参与并州战事,预计三月至半年之后再回江淮,期间你等只需埋头低调,投资发展,招工建坊,铺设网络,组建船队,秘训军卒,待得有了基础,纪某自有大量产品用以牟利,保障资金。”言说间,纪泽取出一张江淮地图,点指解说道:“铺设网点当涉及沿海各郡与邗沟、淮水、颍水、沂水...” 待得三人谈完,日已西垂,纪泽步往新宅后院,环视自己在尘世间第一次像样购置的住宅,他的心情越走越愉快。数年闲置虽令桃柳庄院有所老旧,但在纪泽看来,这反增了一份古朴。好吧,其实只要联想到自己前生那套六十多平米的蜗居,甚至还有那位准丈母娘为之投向自己的鄙夷,纪某人这会看哪儿都顺眼。 庄院分前中后三进,穿过正堂与西厢房之间的甬道,纪泽路过略显拥挤的中院,数十间分布齐整的小屋正适生活设施和仆役居住。新来的流民多被安排在此,已在喜悦的整理着自己的新居。或怕带上鬼谷的晦气,上任主人留下了大部分桌凳床柜,这倒省了他们不少麻烦。 老远便听见后院传来纪芙与赵雪的笑声,纪泽微微一笑,迈入正对甬道的月亮门,到了占地近十亩的偌大后院,这里除了沿墙布置的绣楼屋舍,就是小亭莲池、假山花草、通幽石路,绿树碧草与姹紫嫣红相映成趣,显得生机盎然。尤其是东北方的莲池,清风下池水漾起层层涟漪,更为庭院增了份动态之美。 “纪哥哥,快来看,这莲池中居然还有王八呢,好大一只,憨头憨脑的,好可爱呢。”赵雪站于亭内,手指池边唤道。其倩影卓然,背衬缤纷,生如银铃,回眸顾盼,巧笑嫣然,令纪某人心中莫名一跳。 “在哪呢,在哪呢?呵呵,还真是,呆头呆脑的,跟哥哥小时倒是有点像。”纪芙带着刘蓉自一丛花树后转出,看了眼池边,不无调侃的笑道。 这才是生活啊,可比躲在山里舒爽多了,纪某人心中愉悦,摸摸鼻子正要与纪芙说笑几句,却突觉头上微暗,抬头看去,天边夕阳刚被乌云遮挡,而原本的红霞满天,不知何时竟已成了阴云密布。这海边的天气,真叫个说变就变。 “下雨啦!打雷收衣服啊!”纪泽洒然一笑,无厘头的嚷嚷一句,忙与众人躲入屋内,边闲扯边等待晚餐开饭。 “轰隆隆!轰隆隆...”乌云越聚越密,天色迅速转黑,不久便提前入夜,而雷鸣电闪也随之而来。与其相伴的,则是愈加猛烈的海风,将后院的花花草草吹得东倒西歪。蓦的,一阵如哭如泣的声音从庄院东方传来:“呜呜呜,呜呜呜...” “这声音,好像,好像是从小山谷那边传来的,听来真瘆人。”赵雪点亮油灯,若无其事的笑道,声音中却隐带颤抖。纪芙却已走近纪泽身边,抖抖索索的抓紧其衣袖不放。 “呵呵,芙妹不必紧张,海边本就风大,这仅是其经过山谷时产生回音而已。”剑无烟以老江湖的口吻笑着劝慰道,语态从容,不改女侠风范。 蓦然间,电闪,雷鸣,风烈,雨骤,灯灭,天地间漆黑一片,更有鬼哭狼嚎声从小山谷也即鬼谷传来,其中甚至隐有惨叫之声。这一刹那,便是纪某人不信鬼神,心中也不免有点发憷,毕竟他能灵魂穿越,凭啥就不许别个鬼谷是真的呢? “啊!”“啊!”“啊...”脑中念头尚未闪完,一声接一声的尖叫刺痛了纪泽的耳膜。紧随而来的便是温玉满怀,纪芙已经扑入了他的臂弯,另一侧同样有一人扑来,凭借位置与体香,纪泽确定她是赵雪。只是,为何背后还扒有一人呢,那两团高耸给背部带来的触感,让纪泽确定那是名女子,可她的双手为啥紧紧掐着自家脖子,指甲还又长又硬呢?莫非真是有女鬼盯上自己了? “轰隆隆!”就在纪泽全身汗毛倒竖,下意识就欲回肘猛击之际,电闪伴着雷鸣,照亮了整个房间,也照亮了脖后那张意料之外的木板脸,原来中二女侠也怕鬼啊。纪泽长舒一口气,立马吵吵道:“别叫了,人吓人,吓死人!现在还没入更呢,哪来的鬼怪?” 或是纪泽的断喝充满雄性,或是他的鬼理颇有道理,三女终于停了尖叫,放开了对纪泽的侵扰,剑女侠也讪讪收回了谋杀之爪。纪泽忙再次点起油灯,并关严窗户,也是这时,他才注意到,刘蓉已与另一女卫相拥着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你等就留在屋内,开灯闭窗,放心,尚未入更,且鬼谷从未听说有东西出来害人,别怕,更别乱,待我聚集人手就回来接上你等!”纪泽吩咐一声,也像是鼓励自己,猛一咬牙,便开门冲了出去。这鬼谷如此瘆人,他却是必须解决这一问题,否则这个山庄真就没法住了。 来到廊下,雷电愈烈,暴雨愈急,鬼谷内的凄叫惨嚎也愈加瘆人,甚至庄院内也不时有人悚然尖叫与之应和,令桃柳山庄更显鬼气森森。借着各处房屋映出的灯光,纪泽左右一看,本该后院值守的亲卫却已没了影。纪泽正欲前往宿舍寻找,黑暗中窜来一条身影,伴以哈哈笑声:“小子好样的,这会还敢一人出门,大兄我第一次看你顺眼了!来来来,咱们先将院内这些鬼叫平了,再去那鬼谷看个究竟!” 来人自是纪铭,不愧是干过偷坟掘墓的,这种光景还能笑得这么爽朗,倒令纪某人同样第一次真心觉着这老货可爱。两人一道寻到亲卫宿舍,叫上一什面色难看的亲卫,继而是第二什,第三什... 有虎胆领头,更有人多壮胆,干活自是踏实,很快两队亲卫便被集合起来。众人打起火把,将院中所有人一一接到前院的正厅与耳房,百多号人济济一堂,多打火把,门口再有沙场悍卒驻守,庄内诸人总算情绪稍定,也不再有乱喊乱动。 见此,纪泽留下夏爽带一队亲卫在此驻守,自己则与纪铭、丐空空操起家伙,带着另一队亲卫全副武装出了庄院,直奔百步外的鬼谷。纪某人心中发狠,直娘贼,若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定要将其杀个七零八落! 可是,走着走着,随着距离接近,风雨雷电愈烈,谷内的鬼哭狼嚎也愈加清晰,愈加响亮,纪泽的腿脚则愈来愈重。蓦然,紧跟一道闪电,一声歇斯底里的厉喝从谷中传来,话至一半便被雷声淹没:“老夫做鬼也不放过...” 头皮发麻,汗毛倒竖,纪泽一个哆嗦,下意识扫眼左右身后,好险没气歪了鼻子,自家的亲卫们已经落后自己足有十丈远,丐空空好点,五丈,便是之前牛哄哄的纪铭,竟也落后自己一丈,老脸则已满是狐疑凝重。这场面,令纪某人瞬间回到昔日虎啸丘外,自个被二十多溃兵抛下顶缸的悲催。直娘贼,太不仗义了,得,你等怕鬼,咱也怕呀,咱也不去了! 不进鬼谷,爬上山包顶往下看看总成吧,总不至那么倒霉的变成避雷针吧。纪泽做了个上山的手势,这一折中决定令众人再度紧密团结在将军大人的周围,毕竟离得远,还有居高临下的心理优势嘛! 顶着风雨,踏着泥泞,纪某人身先士卒,带着一众沙场老卒颤颤然勇登高峰,到得最后,连火把都被有意无意给熄灭了。结果高不过四十丈的山包,正常不到半刻的路,众人用了足足两刻钟才上了顶部。这时,包括纪泽在内,所有人已经抓牢了家伙,或张弓搭箭,或提刀持盾,眼睛则如牛铃般瞪着黑漆漆的谷底。 “轰隆隆!”一声惊雷伴随着闪电响起,鬼谷中顿时通亮一片。这一霎,纪泽看得分明,谷底竟然真有上百道影影绰绰的身形。其中有近百男女老幼被捆缚了手脚,正被按跪于地排成四排,而与之相对的,则是五十余黑衣蒙面人,手持利刃,正将被捆之人一一斩首。他们下手干净利落,不分妇孺老幼,狠辣决绝,全无人性,恰如地狱来的恶鬼! 不!不是像鬼!血旗营在山庄左近自有暗哨,即便风雨之夜,想要不惊动他人,就压着上百人来此鬼谷行刑,绝非人力可为。更恐怖的是,他们的腿脚根本就未踩在实地上啊。这等情况,能凭空出现的,又能凭空战力的,只能,分明,必须就是鬼啊! “嗖!”也是这一霎,纪某人头皮一炸,脑袋一闷,双手一抖,手中那紧绷的黑雕弓弦顿时松开,一根搭好的羽箭脱手而出,犹如风中惊鸿,恰似雨中疾燕,霹雳般直射谷底,目标好死不死,正是黑衣蒙面人中疑是首领的那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六十九回 揭秘驱邪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朐县鬼谷,骤见异象。身先士卒,第一个攀至山,纪泽上位者的觉悟尚且不足,只可怜田原,一名恪尽职守的好伍长,风雨雷电中不下火线,仅是没能独自挺过谁都惊惧的鬼谷异象,恰恰挡道吓了纪某人一把,就这么被他这个最高领导不负责任的定义为胆小鬼,更在此番鬼谷事件的后续传闻中,不幸沦为衬托纪某人光辉形象的反面典型,这是后话不提。 并未意识到自己随口之语将对属下带来的不良影响,纪泽将田原交给他人照料,自己则带着恢复胆气的一些亲卫,跟那块大石头干起来了。什么劈空掌、五行拳、开山刀可劲用上,效果不佳,得,最终还是靠着杠杆硬撬,终将那块大石给掀下了山。 “轰隆隆...”丈许的大石从山,纪某人自身是非坑敌不舒服斯基,却喜欢陶飙这样的直人,更重要的是,陶飙有过水军与盐丁的水战经验,虽不高端,但对打算转型海上的血旗旱鸭来说却是当前的紧缺人才。不过,想要重用首先就得收服,既然其人颇有伸手且因之自傲,纪泽就想从此着手。做个邀请的手势,纪泽便带上二人行往了较武场。 找到一处空地,纪泽笑道:“颇闻子浩一身好拳脚,纪某恰时技痒,你我不妨切磋一番如何?” 言罢,纪泽步入空地中央,冲陶飙抱拳相请。陶飙略一迟疑,随即也进入场中。待到站定,他的身上再也不见老实人的形迹,而是充满战意,沉声道:“既然郎君相试,陶某就献丑了。” 纪泽不再虚套,待陶飙站定,便踏步上前率先出手,一拳直蹦陶飙面门。此拳毫无花式,却是简单直接,其中用上了七分力,颇有试探之意。陶飙也不含糊,一样一拳击出,同样没出全力。两拳相交,发出一声闷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七十回 收服陶彪 “砰!”桃柳山庄,前院校场,纪泽与陶飙两拳相击,二人各退一步。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纪泽暗自心惊,虽然场面上二人旗鼓相当,但他可以觉察,陶飙内劲驳杂虚弱,仅算入门阶段,江湖三流水平,但这厮天生力大,凭借蛮劲,在于自己这个准二流高手的较力中,他居然可以略占上风。 “好!再来!”陶彪自也发现了纪泽力弱,立马挥拳再上,直砸纪泽胸口,与之同时,其右腿业已抡起,就欲踢往纪泽侧腰,拳脚相连,快捷如风,整一副乱拳打死老师傅的猛劲。 纪泽不是迂腐的老师傅,他动作同样不慢,也未硬拼,而是侧步一跨,业已避开了陶彪的拳脚相加,转而一记甩腿,直踢陶彪的支撑左腿,却是利用自身搏击的灵活巧妙,对陶彪避实击虚。二人稍经试探,便各展所长,皆全力出手,战成一团。 纪泽下场比斗,自然引来围观。人群中,剑无烟皱眉道:“子兴力弱,不会吃亏吧。随便收拾个人,干嘛要亲自出手?” “哼,那小子精着呢,吃哪门子亏,便是你现在想在拳脚上收拾他都不易吧。估计不出五十招,他就要欺负人了,我看你这是关心则乱!”纪铭不以为然,信口点评道,“倒是这姓陶的浑小子,有股蛮力,反应也够敏捷,底子不错,可惜没好师傅指点,光在小地方学了些庄稼把式,浪费了。” 场外聊天场内忙,转眼二十招过去,逐渐适应陶飙打法的纪泽已经使出五行拳法,辅以太极的以柔克刚,将陶飙的猛烈攻势稳稳接下。不时的,他还会使出散手擒拿的一些实用招数,攻其不备,专打软肋,搞得陶飙手忙脚乱。 再过十招,陶飙已落下风,尽管他力大,身手也算敏捷,但他主要凭身体素质蛮打蛮拼,与拳法娴熟且内劲绵长的纪泽相斗,显然后力不济,更何况在招式和速度上他本就逊色一筹。 “砰!”一个反应不及,陶飙被纪泽一肘击中,踉跄后退两步。但他却非轻易服输的性子,低吼一声再度扑上。于是,数招之后,再听砰的一声,踉跄后退的陶飙已在胸口多了个大脚印... 一晃六十余招过去,陶飙已经左支右绌,明显不敌,身上也多有掌印鞋印,狼狈不已。若非纪泽并无加害之心,他早已内腑受创。尽管如此,此时他仍目光喷火,大呼酣战,毫不认输,由此也可见其人的性烈如火了。 可是,实力差距并非斗志便能简单弥补。终于,陶飙被纪某人用一记侧踢送出场外,还结结实实来了个平沙落雁式。这下不服输也得认输了,他艰难爬起身来,满面羞红,对纪泽抱拳低声道:“郎君武艺高超,在下实在不如。不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陶某今日受教,自当闭门苦练,就此告辞!” 天天被剑无烟与纪铭二人“指导”武艺,难得寻个人欺负一下,纪泽正觉全身舒爽,看见陶飙这副德性,心中更是暗笑。这陶飙简直就一问题青年,前生他做警察时这样的人对付的多了。常用办法就是挫其锐气、抚其怨气、弘扬正气、鼓其士气。说白了就是给一巴掌、揉揉痛处、给个甜枣,最后再拍拍肩膀好好干!这一招可谓屡试不爽,现场治愈率高达八成。 眼见陶飙要走,纪泽使个眼色,示意陶安上前拉住,自己则悠悠叹道:“我原见你虽有自傲,却不失为真豪杰,可如今观之却着实不堪啊!” 陶飙大怒,抗声说道:“我虽落败,但实力如此,你又何必横加侮辱?” 纪泽听罢,不但未曾让步,反而厉声叱道:“你平素傲气,自认武艺一流,虽行事豪侠,却多有卖弄。而今略遭小挫,便哀声放弃。须知胜不骄、败不馁,此方为男儿本色!况天下之大,高手何其多,今有我纪泽胜你,明日尚有张泽、李泽,莫非你想终生闭门不出,徒耗大好青春?况且,武艺一道又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当提三尺青峰,创不世功业,青史留名,光宗耀祖,那才是不枉此生!” 纪泽一席话正切中陶飙要害,如同洪钟大吕,震的他脸色阵青阵白。他何尝不想出人头地,又何尝不知自身斤两,怎奈出身寒门,难觅良师,性情难改,如今更已家财败尽,平常也只敢躲在乡下,在普通百姓中打抱不平,哪敢再开罪贪官恶霸,更别说再有前途了,即便再是努力恐也无济于事。念及于此,陶飙一时手足无措,竟然心灰意冷,再无斗志。 见此,纪泽知道适可而止,可不能真的把陶飙骂跑了,便转而和声道:“你也不必苛责自身,人生在世,谁人又没年少轻狂?你急公好义、打抱不平,原也值得敬重。况且你年纪尚青,武艺已是不俗,实属难得,即便在我纪府,也是稀缺之人才,所缺者无非合适功法与名师指点而已。” 待到经过安抚的陶飙神情稍有舒缓,纪泽继续说道:“我纪府一心向善,除暴安良、扶危济困、救国救民乃我夙愿。你若有意同行,莫说有诸多暗劲功法相授,便是一流高手指点也属平常,以你资质,武艺突飞猛进应是指日可待,岂不远胜你闭门造车?” 面对纪泽抛出的第一个蜜枣,陶飙完全没有抵抗力,他颤声问道:“敢问郎君所言当真?” 纪泽心知事情成了,无视纪铭投来的白眼,朗声笑道:“是否为真,日后自可分晓。暂时仅是让你做一船长,招募培训一众水手,顺带培训一批随船护卫,莫非你还怕自身亏了什么不成?若是有意,且随我入书房细谈,纪某还可许你一桩前程呢...” 三日一晃而过,马涛大总管东奔西走,左蹿右跳,首显奸商本色,前前后后愣给桃柳山庄再添田地千亩。购地之外,山庄大举招募流民,购买匠奴,雇佣工匠,修建坞堡、工坊、栈桥乃至屋舍,投入了热火朝天的建设。 其间,张氏夫妻不知出于何种考虑,主动向纪泽提出另地居住,想是也觉彼此尴尬。想想自家做着不安分的买卖,纪泽也就遂了张氏所愿,左右暗影正在另外购置田庄、地产、店铺、客栈等等产业,便将张氏夫妇秘密安顿于临县县城另居。 三月十九,桃柳山庄,新漆的朱红大门之前,数百人肃然而立。除了既有的近卫,上百户新招的流民家庭也井然在列。他们不再是来时的凄惨光景,红润的脸色配上新做的衣衫,一个个精神饱满。今日,由马涛司仪,纪泽将率纪府全员,举行一个春耕仪式。 “天道苍苍,赐吾风和;地母汤汤,予吾雨祥...五谷之神,佑吾安康!”峨冠博带,纪泽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当众念诵了马涛代笔的一段拗口祈文。 拜天拜地拜谷神,祷告的仪式简短而庄重。随后,众目睽睽之下,马涛牵牛,纪泽亲自扶犁,二人在门前的田地上耕了个来回,算是正式拉开了纪府的春耕。 坦白说,纪泽对这类形式化的做法毫无兴趣,可在马涛等人一再坚持下,他也不得不躬耕一把,权当领导走个过场。只是,不经意间他却发现,除他之外的所有人,包括家在雄鹰寨的亲卫们,均是满满的激动虔诚,且是发自内心的那种。 咱没实行包产到户呀,他们激动个啥?纪泽不解,将赵雪拉过一边,悄悄问道:“雪儿,这些地是在我名下啊,况且连我自己都没把那点收成看在眼里,为啥他们那么投入?” “他们可都是你的部曲,依附于你,你的地自然该由他们种,虽不是他们的,却也是他们的,懂吗?你的田地收成好了,他们自然不饿肚子,耕读传家,这才稳定啊。纪哥哥,你有时咋这么傻,连民以食为天都不知道?”赵雪诧异的看了纪泽半天,怜悯的叹了口气,用很小的声音回答道,继而跳开两步,做出一副不认识他的架势。 纪泽愕然良久,似乎领悟了一些,世家大族与他们的奴仆佃农私兵等部曲,好似并非自己之前所简单理解的那种剥削与被剥削关系,同时还有着共生共荣的关系,桎梏难破啊。而且,他想要自家血旗营的部署们死心塌地,看来必须尽快寻得大量田地才行呀。 受此触动,接下几天,纪泽倒将不少空闲放在了两千亩耕地之上。曲辕犁,水车,渠坝水利,草粪沤肥,精耕细作,想到的招数都给用上!耕牛农具不够,买!劳作人手不足,招!众人干活辛苦,赏!整一个农业挂帅了得! 只是,正在体验地主老财滋味的纪某人却不知道,随着山庄系列动作,鬼谷驱邪之事业已在朐县传开,一个外地佬用白菜价捡了两千亩地的大便宜,兼而出手动辄土豪气派,焉能有好?可笑的是,他怕把别个吓着,没敢将小弟们都拉出来遛遛,结果反被别个当成肥猪给惦记上了... 位于朐城西北区的沁香楼,是朐城最红火的烟花之所。与跟它屋连屋的顺发赌坊一样,它是令人又爱又恨的销金堀,而它们都属于同一个人——王金刚。朐城百姓都知道,王金刚是个跺跺脚能令朐城颤三颤的流氓头子,其人阴狠毒辣,作恶无数,其名可止小儿夜啼。但据说,他本是琅琊王氏的一名家生奴,曾因护主有功得脱奴籍,有这层关系,多年来却能一直逍遥不倒。 客观的说,在大部漆黑的朐城,光凭沁香楼的莺声燕语、灯火通明以及豪华奢靡,王金刚的经营档次已经达到了后世夜总会的标准。他能在朐城风生水起,靠的可不仅是那点八竿子打不着的出身,更多的却是靠这沁香楼,与所谓的风流贤达建起纵横交错的关系网。 三月二十一,戌时,沁香楼三楼东角,一号豪华雅间,两张案几东西相对。桌上满是美酒佳肴,两名中年锦衣男子正盘腿斜坐,四名美艳少女则分别侍奉两侧。他们身后的靠墙处,还各站着一个剑士打扮的护卫。显然,这二位富贵之人正在充分的享受人生。东首魁梧恶相之人正是东主王金刚,与其对坐的一名肥胖之人,却是本县贼曹刘芒,实握朐县水陆四百郡兵。 一身肥膘的刘芒,左手搭上一名少女的胸脯,另一只手却已深入右侧女子的裙下,在少女旖旎的娇嗲声中,他美美的喝干了少女喂来的一樽酒,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这才抬头向对面的王金刚笑道:“王老弟,这两天急着约某,不会仅是为了请某风花雪月吧,哈哈...” 闻听刘芒所言,王金刚放下酒樽,笑道:“刘兄可知咱朐县来了位能人,竟敢入驻桃柳山庄?” 刘芒想了想,不在意道:“你说的是那个并州来的纪姓士子吧,其管家倒曾前来我府上送过一点拜礼,还算知礼,就是傻大胆而已。他怎么招惹你了?” “那倒不曾招惹,只是刘兄可知,其已祛除了鬼谷之邪?”稍微一顿,王金刚也不卖关子,“那厮之前买下桃柳山庄,本就附带千亩良田,其后又陆续买下左近千余亩良田,鬼谷驱邪成功,地价至少翻上十倍,他一下就净赚两千万,这一下可是大发了!” “什么!?”刘芒一下坐正了身体,眼中绿光幽幽,但他虽然微醺,多年的厮混可非白给,旋即便重新斜倚至侍女身上,口中笑道,“那也没法,谁叫这小子好运呢,某虽羡慕,总不能去抢吧?” 王金刚心中暗骂,谁不知道谁呢,他只得进一步挑明:“那姓纪的一个外地逃难之人,竟然在本县地头上大发其财,还大兴土木,广募人手,四处摆阔,可是有人看其不顺眼了。只怕他那百名护卫还护不住他呀。” “哎呀,这怎生是好,本县郡兵这几日忙于北部叶竹岭乱民之事,却是无暇兼顾呀。”刘芒口中惋惜,眼中却闪过厉芒,“若是那纪姓士子有所不测,那些无主田地只能收归县里了。” “是啊,委实可惜了。来来,莫管他人事,我等干了此樽!”闻弦歌而知雅意,王金刚举樽笑道。二人显已不是第一次合作,彼此点到即止,利益分配都无需细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七十一回 海贼来袭 永兴二年,三月二十四,辰时四刻,晴,桃柳山庄。 清风徐徐,海天同色,庄东小海湾,新搭的栈桥深入海水,剑鱼一号正侧泊桥头,雄健的身姿与高耸的桅杆直令湾口都拥挤了不少。怀着一丝兴奋,纪泽率一队亲卫与一队山庄护院,在司船陶飙与五十余新募水手的恭迎下,施施然登上了他这第一艘海船。 那日,纪泽在书房内对陶飙透露身份,并如针对丐空空一般好一通忽悠,进而另授陶飙血旗营屯长之职,并牵线让纪铭收陶飙做了记名弟子,从而彻底收服绑定了陶飙。而陶飙这个新任司船在左近渔家确有声望,没两日便为剑鱼一号招齐了一应水手,且在他的捣鼓之下,如今的剑鱼一号已被配上床弩、护网、挠钩、舢板等等,甚至撞角都不知从哪寻摸两片锈铁板给装上了,令如今的剑鱼一号更像一艘真正的战舰。 “恭迎郎君登船!”踏上甲板,五十余水手齐齐高喝,显是事前有所安排。此刻,他们井然成列,肃立于甲板之上,不乏彪悍之气,恰似迎接纪泽检阅的一队军伍。显然,陶飙明里是招募水手,暗里已是依照一队水军来组建训练了。 “弟兄们辛苦了!”纪泽以拳击胸,用军礼做答,满意的冲陶飙点点头,他喝道,“各就各位,准备启航!”。 随行众人陆续登船,甲板上顿时喧闹起来。此次出行,是剑鱼一号第一次捕鱼作业,也是血旗亲卫与山庄护院海上适应训练的首次,纪泽自是随船体验。当然,这样的事情也少不了赵雪、纪芙乃至李农等人的纠缠随船。 “起锚喽!”见人上齐,陶飙一声吆喝,一干水手随之忙碌起来,操帆、划桨、掌舵、瞭望等等各尽其职,亲卫、护院们则一旁观摩搭手。水手们之前已对剑鱼一号进行过几次试航,驾船颇为得心应手,不一刻,船出小海湾,应着徐徐海风,平稳的驶入了碧海。 不览群书,不知学问之浩瀚;不游苍海,不知世界之宽广。相比自然的博大,人类实在太过渺小。站在剑鱼一号船头,面对着接天云霭、碧水蓝天,尽管两世为人,纪泽仍然无限感慨,思绪也随着海风,飞向遥远的天际。 或因地大物博的自负,或因故土难离的情节,或因井田治民的理念,华夏数千年的封建历史中,过半时期有着傲视环球的实力,却从未着眼于海洋扩张,从而将大好机遇拱手让人,也令西风压制东风近两百年,这是令后世华人扼腕痛惜的事情。纪某人前生只能叽叽歪歪空扼腕,如今重回历史,却绝不能听之任之! 扫眼自家这艘三千石海船,造价不过一两千贯,普通航行无需操桨,二十水手足矣,这等置办与运营成本,按排水量却能运输一千五百人,即便考虑到舒适度与生活必须,塞下五百人长途航行也绰绰有余。同样千里迁移五百男女老幼,相比陆地扩张花上近月时间,人吃马嚼,艰难跋涉,海上殖民却仅需这艘船顺风跑上几天,不要太容易! “哥,你看,那边好像有个大岛,不会就是传说中那座仙山吧?上面真会有仙人吗?”纪芙的呼喊从身后传来,一上船便发晕的她,现在居然又活蹦乱跳了。 神游归来,纪泽转头四顾,不知不觉间,海船已经驶离海岸十多里。手指极远方那个黑点,他饶有兴致的笑道:“你说的是那个郁州岛吧,应该就是传说中三大仙山之一的方丈山。至于是否真有仙人,我等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郎君,那处暂时还是莫去的好!”二人的说笑被左近的陶彪听见,却是一脸苦笑道,“郁州岛之北紧挨鳌山群岛,那一带皆是巨蟹帮的地盘,只有他们才能在那边下网,我等若是过去,别说打渔,多半还会被劫。左近渔民根本不敢踏入那边,即使行船也多绕开老远。” “方丈山这等名胜,当有不少风流雅士前往游览,巨蟹帮如此嚣张,不怕踢上铁板吗?”纪泽眉头一皱,复又问道。 “有些船巨蟹帮自然不会去劫,譬如打上县中刘、张吴、陈几家旗号,还有那王金刚的旗号。”眼中闪过愤愤,陶飙无奈解释道,“巨蟹帮能逍遥至今,自非对谁都穷凶极恶,其间不乏默契甚至勾连。哼,当年我做县中捕头,便查出那王金刚乃巨蟹帮线人,正因不愿放手,这才被整得呆不下去!” 官匪勾结嘛,见多了。纪泽扫视一圈,发现左近听到谈话的几名水手均深以为然,瞥向郁州山的目光多少都带些愤色。左右现在与自家无关,纪泽自不会没事找事,盯了眼隐约可见的郁州山,他淡笑道:“郁州山既然不可去,那还是择地捕鱼吧!” 一听捕鱼,陶飙抽了抽嘴角,还是依言而去。在西晋,由于存储和运输的局限,海产品多在沿海地区售卖,实际需求远不及后世,故而也没人会用大船捕鱼,更别说剑鱼一号这种档次的船只了。可惜,纪某人毫不介意开着战舰捕鱼作业,为此,他专门组织庄中妇人编织了特大号拖网,还入城订制了铁质轮盘、钓架和滑轮,安装在船尾用于拖拽网绳,这一切可没少引来非议,尤其是陶飙这位船长。 趁陶彪等人忙碌之际,纪泽进入船舱,这里有着赵雪、李农与不少晕船的亲卫、护院。他们多来自内地,这两日虽然多被逼着下过海水,可多数仍不会游泳,坐海船同样不行。纪泽有意海上发展,需要一支谙熟水战的血旗水军,也需要所有部署具备乘船能力,却也只能逼着他们受苦,吐啊吐就习惯了嘛。 当纪泽出了船舱,海船已经来到当地的传统渔场,陶彪先将船头与风向调整一致,随即在船尾洒下大号拖网,之后便扬帆滑桨,驱使海船快速航行。船行二里,陶彪令人合力转动轮盘,收紧网绳。拖网渐渐浮出水面,一直叉手旁观的纪泽忙走近船舷,有些期待的看着拖网中的情形。 “啪!”第一条大鱼在网中跃出水面,接着就像炸锅一样,随着拖网位置上移,一条条海鱼在水面活蹦乱跳,只可惜无论如何也不能脱离束缚。待到拖网大部脱离海面,这一网的收获也浮出水面,海鱼、龙虾、螃蟹、鱿鱼、海蜇等等什么都有,怕不有七八百斤,还好拖网用的是上好材料,否则恐怕都会鸡飞蛋打了。 满眼小星星,纪泽不禁心下狂呼:“鱼这么好捕,还是西晋好啊!” 船上早已备好水箱,水手们将较大的海鱼和海虾等分类装起,纪芙也在边上干得不亦乐乎,帮忙多些还是捣乱多些不得而知。可当他们即将清理拖网时,一旁的纪泽不干了,他冲上去几乎是吼着说道:“网中尚有螃蟹、海蜇这等好货,怎可就此清理掉呢?” 一旁水手们奇怪的看着纪泽,很茫然。陶彪只得出来接话道:“郎君,这些没啥肉,没谁吃啊。” 纪泽哑然,似乎确实没见人吃这些。不过他还是让人将自己看中的海鲜挑出来保存,没人吃自己可以带着吃嘛。再说了,那螃蟹不算蟹脚都有巴掌大,前生他只有逢年过节时才可能大快朵颐,实在难以割舍...! 剑鱼一号第一次捕鱼作业相当顺利,到了中午,一个半时辰内拖网撒收六次,捕获了四千多斤海产。虽然相对于三千石海船而言这种收获不足一提,但捕鱼效率却远高于普通渔家,相信随着操作熟练度的提高,日后的收获将会更加喜人。 期间,纪泽亲自动手,利用船上炊具,做出蒸螃蟹、烤鱿鱼、拌海蜇乃至生鱼片等等,哪怕是三流的调料配上不入流的手艺,也吃得纪芙等人大呼过瘾,甚至连晕船的赵雪和李农都强撑着杀了过来,自然也没人再否定螃蟹等物的食用价值了。 考虑到处理能力,纪泽适时结束了今日的捕鱼作业。吃饱喝足的众人,带着丰富的海产收成返回山庄。栈桥旁早有大群妇人在此等待,搬运、清理、蒸煮、保存等各项劳作有序展开,晾制、腌制、熏制、罐藏等种种方式各显身手,海鱼、海虾、鱿鱼、乌贼等诸类海产也各得其所。一时间,小小海湾莺声燕语、热火朝天。 在粮食紧缺的乱世,海洋渔业是纪泽必须发展的。而大规模海洋渔业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存储问题,海边渔家自有一套储存海干货的简单办法,纪泽记忆中也有许多主意,那么选择哪种呢?桃柳山庄目前就要综合各种处理方法,比较优劣,选出可行条件下各类海产的最佳处理方式,从而为日后的扩大生产打下基础。 与此同时,二把刀水平的纪泽也亲自出手,给少量挑出的可信之人演示起罐头制作。拿破仑政府用了一万二千法郎巨额奖金才征到的这一食品储存办法,在后世实在算不得什么,在纪某人这里却是重要的技术秘密。 说来也简单,不过是将食品处理好,再装入广口瓶内,全部置于沸水锅中,加热三十到六十分钟后,趁热用软木塞塞紧,再用线加固或用蜡封死。这种办法,就能较长时间保藏食品而不腐烂变质。而用密封的陶罐瓷瓶,乃至葫芦竹筒做容器,一样可行... 一日忙碌,夜近三更,纪泽打坐床榻,做着睡前必练的吐纳。正体验着任督二脉一点点往下打通的惬意,忽然,外面有锣声急促响起:“铛铛铛...” 有人袭庄!?纪泽眉头一跳,忙凝神收工,接着一跃而起,穿衣配甲间,他业已辨出锣声来自院东山包顶的岗哨。很快,院中的示警锣声也跟着响起,庄院内随之嘈杂一片,好在有值夜军卒维持秩序,而亲卫与护院们陆续响起的集合口令,更令混乱渐渐稳定。 当纪泽出了卧室,已有来自山包的值夜亲卫前来,急急道:“大...,郎君,海湾方向有三艘大船正在靠近,似有登陆之意。还有,来船桅顶挂有螃蟹旗。” 巨蟹帮!咱们不熟啊!?纪泽愕然,自知对方肯定不是来喝茶的,那么夜半不请自来,目的就不言而喻了。好在,纪府住房紧张且小海湾建设不足,以至剑鱼一号暂被泊于北方十多里的陶家湾水寨,倒是免于受损了。 扫视周围,亲卫们皆很淡定,护院们则多有紧张,但经历过鬼谷事件,他们倒也未显惊惧,纪泽心下满意,朗声笑道:“纪某尚无水军,正愁没机会除暴安良,收拾巨蟹帮,不想他们竟敢送上门来,真是嫌命长啊!” 鼓舞一把士气,纪泽没甚犹豫,下令马涛立刻率些亲卫女卫,组织山庄众人躲入桃柳堡,也即两端起墙的鬼谷,并令一队亲卫与一队护院全副武装赶往桃柳堡东门,再留下剑无烟保护女眷,自己则带着纪铭与一什值夜亲卫,快步出院观察敌情。 三步并成两步,纪泽窜上了北山顶。在值夜士卒的指示下,他举起千里镜,一眼找到了远处的三艘海船。三艘海船都在两三千石左右,距离堡东的海岸仅余二里远,正随风向岸边栈桥行来。借着皎洁的月光,纪泽可以看得分明,来者旗帜上果然是一只张牙舞爪的螃蟹,与那日自己在朐城码头所见一样。 眯眼盯势海船片刻,纪泽猛然抬头,望向东北鳌山群岛的方向,眼中精芒暴涨,其内满满都是贪婪。嘿嘿一笑,他写下一道军令,令两什亲卫携之飞骑赶往陶家湾,继而取过纸笔,刷刷写下命令,让亲卫用飞鹰传给伊山寨,自己则疾步下山着手安排作战。 待得纪泽交代完山庄一应布署,来到东门,亲卫与护院百余人业已在此集结。山庄诸人也正陆续进入桃柳堡,而马涛已在集中庄民中的青壮以备后用。必须庆幸的是,之前出于安全考虑,纪府的大多物资都已存入桃柳堡,令得转移工作相对简单。 再看巨蟹帮一方,三艘海船业已抵达湾内,一波波巨蟹贼逐渐登陆上岸,纪泽仔细清点下来,除了每船尚还留下的十数名水手,上岸贼人竟然不下五百,天知道对付纪府百余护卫为何如此大动干戈。当然,海贼们不会回答纪泽,只会提刀向桃柳山庄杀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七十四回 诈遇反诈 永兴二年,三月二十五,亥时,晴,鳌山群岛。 作为巨蟹帮的老巢所在,鳌山群岛属于云台山脉的北段支脉,紧挨郁州岛之东,这里后世已经浮出海面,成为一片陆地港区。但在西晋,这里却是一片暗礁密布,水文复杂的岛屿群,其中最大的一座岛屿,便是鳌山岛。 鳌山岛以山丘为主,东西三十多里,南北十余里不等。此岛中部的最高峰叫鳌来峰,高约百丈,巨蟹帮的据点鳌山寨就依此峰而建。借助地势,巨蟹帮于险要处修建了营门、寨墙,将半山腰的内寨、山脚的外寨和湾口的水寨囊括其中,使得整个鳌山寨浑然一体,易守难攻。 远远的南方阳面,月色下出现三个黑点,它们绕过郁州岛南角,缓缓向鳌山岛接近。待得近前,可见是三艘武装商船,中间一艘为三千石,前后两艘为两千石。它们皆挂着巨蟹旗帜,正是青面蟹带出发财的船队。顿时,鳌山水寨中发出几声欢呼,更有些火光燃起,显是值夜喽啰要迎接青面蟹等人的凯旋而归。 自然,留寨海贼们是等不到青面蟹的,此刻,头前海船的座舱内,却见陶飙一脸期待的请战道:“大人,待会入了水寨,打头阵也算卑下一个吧,操船交给我那些水手弟兄定没问题。嘿,早就看巨蟹贼不顺眼了,今个定要出口恶气。” “哼,子浩,你当行军作战是什么,打架斗殴吗?你这司船军官撇下船只,跟别个队伍去打陆战,是觉我方兵力不足,还是嫌兄弟队伍不堪一战?”纪泽却是面色一板,沉声训斥道,“纪某要的是一名称职屯长,不是一名江湖莽夫,你这般毛糙怎能令人放心?我正想说你,昨日夺船时为何透露我军将要反攻鳌山寨,若有海贼走脱该当如何?还有,捉拿摆尾蝎为何不带些人手一起,个人逞能吗...” 如今,这支船队乘坐的正是纪泽与其手下的五百兵卒。昨夜纪泽迫降最后一撮巨蟹贼,解决青面蟹,并从贼俘口中确知鳌山寨空虚之后,忙搜索战场左近确保无贼逃脱,继而,他一番准备后,留下马涛率百名军卒处理后事,自己则于凌晨带上主力,押上轻伤无伤共计三百贼俘,冒充为巨蟹贼,前来鳌山岛接收最大战果了。 由收降的带路党引路,船队顺利绕过沿途暗礁,最终抵达一段狭窄水道的入口,前面不远便是水寨寨门。头前首船缓缓驶近水寨,自有带路党高声喝道:“里面的兄弟快开门呀,大当家凯旋了。此番咱们可是大发了一把,非但抢了桃柳山庄,归途中还干了一票,又能爽一阵啦,哈哈...” 片刻之后,水寨墙头冒出半截身形,来者一身儒装,身量适中,相貌普通,却因内蕴的书卷气而颇显俊雅,唯一遗憾的是,其人左袖耷拉,竟是残缺一臂。随之而来的,是他那清朗的笑声:“邢强,怎生是你在这叫唤,呵呵,怎么着,今番立功升官了?” 面对这一没头没脑的闲扯,那邢强有点发愣,摸摸后脑勺,这才含糊其辞道:“二当家明鉴,小的倒是帮三当家挡了一箭,被提成这艘船的大副了,呵呵。” 出声询问的正是巨蟹贼二当家唐生,诨号独臂蛟,他似颇有谈兴,闻言接着笑道:“某早觉着你小子不错,今个果被赏识,连打头凯旋这等风光都归你享受了,哈哈。” 那邢强倒算嘴巧,笑着谦虚道:“这趟弟兄们颇为辛苦,大都歇着了,这差事才轮到小的而已,呵呵...” “好了,稍微等等,这就开门。”水寨内的唐生又闲扯了几句,这才转身消失,黑暗中传出他的吩咐,“小的们,打开寨门,欢迎弟兄们凯旋。” 船舱之内,众人早不耐烦,听得要开门了,不由摩拳擦掌,做起了最后准备,这等冒充破寨的事,血旗营绝没少干。不过,纪泽却是眉头微皱,总感觉有点不对,虽未改变原定计划,却也透过舷窗紧盯水寨,并传令道:“通知水手们,船入寨驶得慢些。” “吱嘎嘎...”不一会,水寨寨门缓缓打开,粗糙的摩擦声在安静的黑夜中显得有些瘆人。三艘海船缓慢起步,渐渐滑往水寨。头前的海船上,已可看见靠泊水寨码头的七八艘约摸三百石的小游艇,以及岸边招手笑迎的唐生几人。 寨墙怎的这么安静?船舱之内,纪泽蓦的产生一种危险感,像是生理直觉,也像是心理警惕。脑中划过一道亮光,之前唐生的几句话看似随口闲聊,却已不动声色涉及了本船司船乃至两位当家不曾露面的问题,可惜他们不是挂了,就是难以配合,而对方这般轻描淡写的跳过该问的不问,却拐弯抹角的打听,是无心,还是故意? 丫丫个呸的,慈不掌兵,鳌山寨空虚,自个有着压倒性战力,干嘛非为减少伤亡而冒险?念及于此,纪泽豁然站起,手指陶飙,急声吩咐道:“停船,后退!退出水寨,快通知下去!发信号,让后两船立即后退!” 众人虽多感觉奇怪,但纪泽的命令还是被迅速下传。入寨近半的首船本就是缓慢前行,此刻立即停下,继而在桨手的发力下逐渐加速后退,意欲离开水寨。也就此刻,发现异常的唐生突然带着身旁几人,矮身窜到游艇遮蔽之后,口中同时高喝道:“动手!” “咻咻咻...”瞬间,原本安静的水寨响起弩枪疾射声,随后更有呜呜两声锐啸,听来竟是投石破空之声。“嗖嗖嗖...”水寨寨墙上,同时出现二十多海贼手持弓箭,冲海船射出了根根火矢。它们带着火光,犹如划过夜空的流星,直奔寨门处的这艘首船飞来。 “笃!”“笃...”几根弩枪击中海船,火油飞溅,顿时燃点火苗。“砰!”一块投石落于甲板,传出破裂之声,竟是一个盛火油的瓦罐,更猛的一团大火随即在甲板腾起。“砰!”一声轻响在船底响起,伴以寨门两侧的哗啦铁链声,竟是一根横门铁锁绷起,意欲挡住首船的后退之路。所幸的是,海船退得够早够快,已有三分之二的身位退至寨门之外,铁锁再是绷紧,也仅能少许迟缓船速而已。 “射!射!”船舱内,纪泽怒声喝令,难掩些许紧张,“亲卫一二两什出仓灭火,快!二人一组,盾牌掩护!每组浇两桶就回!” “嗖嗖嗖...”一阵箭雨从船上飞出,造成少许伤亡之余,也遏制了寨中喽啰的射击。缴自巨蟹帮的战船皆是仿照战舰的武装商船,船舱外壁都覆有皮革,并开有弩窗矛穴,犹如移动堡垒,攻防上倒也不甚吃亏。当然,这得保证船只主体不被燃烧才行。 “跟我来!”陶飙大喝一声,趁着岸上的攻击间歇,一手持盾,一手提桶,带头冲往船舷。随之,更多亲卫兵卒两人一组,持盾提桶冲了出去。还好床弩与投石的发射间隔较长,他们不久便都活蹦乱跳的窜了回来。 “咯嘣”一声,贴着船底的铁锁摩擦至船首,愣是绷断了舵杆,这才悻悻然结束了对首船的阻扰。而海船的后退速度则骤然提升,尽管失了船舵,但靠着桨手的紧密配合,终是带着一身火焰,跌跌撞撞的退出寨前水道。 “哈哈哈,大胆狂徒,也想骗取我鳌山寨,唐某奉劝一句,足下还是乖乖退去,否则,下次怕就没这般好运了!”水寨门墙,唐生负手而立,朗声笑道,伴以海贼们的阵阵欢呼。 首船之上,纪泽已经出了船舱,背衬零星烟火,他怒声回吼道:“别得意,某家一定会回来的!” “二当家,您老可真慧眼如炬,对方果然是诈门呀!您不出手则已,这一出手,便打得对方狼狈而逃,俺张云算是又见识了一回!”唐生身边,一名小头目不无仰慕道。 “哎,可惜功亏一篑,对方能及时抽身,绝非善于之辈啊。”唐生却是一脸愁容,语气低沉道,“对方船只确为本寨船只,且不说大当家一众当前如何,至少我等短期内无有援兵,寨内空虚,却不知来敌多少,我等能否抵住...” “呼...直娘贼...吓死哥了...”纪泽喘了口大气,心有余悸的拭去额头冷汗。方才若非警觉的早了一点,就得阴沟翻船,试想船入水寨叫人关门打狗,再遭遇集火攻击的惨景,他依旧后怕不已,余人亦然。好在,敌方显然人手不足,没敢乘胜追杀,而己方仅一名甲板人员不幸身亡,几人受了箭伤,舰船大火也被很快扑灭,修修仍能正常使用,总体而言几无损失。 说来,他非坑敌不舒服斯基趁夜诈门已非一次两次,其中不乏失手之时,这次被看出破绽也属正常,但反被算计,差点被瓮中捉鳖却是第一回。不想这个独臂蛟唐生声名不显,竟是个狠角,细想之下,短短时间便将计就计,布置出一个杀局,且敢以身做饵,堪称有勇有谋,他纪某人之前却是轻忽此人了。不由的,纪泽叫来带路党予以询问。 被换来的带路党正是之前答话的那个邢强,这厮反应颇快,方才一见不对便立马窜至舷角躲了起来,本最危险的他倒是毫发未伤。问及唐生,他表情复杂道:“说起来,若没二当家,我巨蟹帮,不,巨蟹贼恐无横行淮海之时。只可惜,他早就少问事务,除了偶尔留守山寨,多是酗酒度日...” 原来,唐生出身于青州一个小士族。五年前,因得罪当地豪门,其父被诬为贾后逆党,唐家也被灭族,时年二十的唐生死里逃生,却也少了一只左臂。机缘巧合下,唐生被当时的小海寇青面蟹所救,就此投了巨蟹帮,凭借运筹帷幄与作战有方,他帮助青面蟹连克竞争对手,并收拢流民,发展壮大,在短短三年内成为小有名气的淮海势力。 两年前,唐生率众潜回青州,将与自家冤案相关的仇人一夜间杀了个精光,大仇得报之后,他便淡出了巨蟹帮的事物。此人不贪女色,体恤下属,劫富济贫,纵有劫财却少有杀人,实属巨蟹帮海寇中的异类,或正为此,青面蟹后来也乐得唐生淡出事务。 颇生惜才之心,纪泽略一思忖,提笔写了封劝降信,解出一名贼俘,令其乘舢板入寨送给唐生。信内表达了爱才之意,邀请唐生同谋大事,除暴济民,共拓海疆,同时开出招降条件,也即不杀寨中存于之人,不夺寨民财物,给出等同雄鹰寨的诸般待遇,但寨内余人必须全盘接受整编;当然,倘若牙蹦个不字,明日巳时便是攻寨之时。 “子浩,指挥船队离开此地,并择一稳妥之处靠岸,让队伍登陆鳌山岛。”待那贼俘驱动舢板驶往水寨,纪泽立即吩咐陶飙道。 “大人,我等不看对方如何答复吗?未免没有招降诚意啊?”见纪泽毫无等待回信的觉悟,陶飙不解道。 瞥了陶飙一眼,纪某人不无装逼道:“真理仅在大炮,呃,是弩炮的射程之内...” 涛浪两分,船队绕离鳌山寨,由带路党指引,选择五里外的一处海湾登陆。事实上,写信只是一个尝试,纪泽可不认为一封信便能说来鳌山寨,武力威逼是必须的。当然,鳌山寨内仅余百来海贼,且多老弱之辈,倘若劝降不成,说不得他今番便要强行破寨。这个海上基地他纪某人志在必得,相比之下,些许战损他宁愿承受。 一夜无话,唐生并未出兵阻扰纪泽一方登陆宿营,但也不曾派人前来回复劝降之事。纪泽原本就有诈门失败的觉悟,登陆作战的云梯水粮等物倒也齐备。是以,次日天明,他分出纪庄率纪氏私兵与伊山新兵,由陶飙等水手驾船送他们赶往鳌山寨西侧登岛协攻,自身则带上四百主力,高悬着青面蟹的首级,气势汹汹逼往鳌山寨东门。 随同纪泽的还有双手背缚的一批人,正是贼俘中尚能行走的两百人,如此既为防止贼俘留船生变,也为震慑寨内海贼,动摇其心。至于震慑之法,自是惩奸除恶,斩首正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七十五回 双喜临门 “寨上的听了,某乃安海商会会长纪泽,前夜你巨蟹帮袭我会众,烧我山庄,可笑蚍蜉撼树,已被纪某率众全歼,摆尾蝎已被擒获,青面蟹更被反正帮众擒杀,首级在此!而今你等内无勇壮,外无援兵,如何抵抗某大军压寨,还不速速投降,免得身首异处!”鳌山寨东门之外,纪泽顶盔掼甲,威风凛凛,提刀遥指寨墙,朗声喝道。 “啊,果然是大当家与三当家...果然全军覆没了...啊,那不是我家三伢子吗...”寨墙上,三百守卒惊呼一片,其中青壮不到百人,余者皆为老少乃至健妇。昨夜送信海贼自将桃柳山庄的战况报与唐生,唐生并未隐瞒全寨,他们已有心理准备,可亲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尤其那些认出贼俘的贼眷们,更是百感交集。 “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恶有恶报,终至今日啊!”凝视高悬的那颗头颅,唐生口中喃喃,一脸复杂。曾经救过自己,后又提防自己,直至排挤自己的青面蟹,如今为人斩杀,他却殊无为其报仇的想法,抑或说也没那份勇气。 “安海商会是什么东东?大人又要开片划地盘了吗?”寨墙之下,一众血旗军卒心中纳闷。他们所想不差,这正是纪泽将为自己这片海上势力打出的旗号。 “来敌势大,恐难抵御啊。”内行看门道,留守头目张云手指下方军容齐整的四百兵卒,浑不知纪某人的兵最擅的就是队列装样,他不无泄气道,“二当家,我等该当如何?是就此降了,还是从后山撤逃?昨夜我已遣人给那艘两千石战船装上水粮财物,只待二当家抉择了。” “大海茫茫,我等偕老带幼,又能去哪容身,免不了还得寄人篱下!”唐生叹了口气,踌躇难决道,“我方空虚,敌方人多势众,训练有素,兵甲齐整,再两面夹攻,更还押来俘虏乱我军心,哎,本还想死守一阵,或可打退来敌,我等自立山头,如今看来,那仅是玉石俱焚啊。只不知那厮书信中所言可真?” 东门之外,纪泽见唐生并不答话,却未等待太久,大手一挥,几名带路党押着摆尾蝎来到阵前,没甚废话,咔嚓一刀,便当众将其枭首。那厮作恶无数,死有余辜,正法于此是挖掘其剩余价值,至于操刀的几名带路党,正是杀死青面蟹反正的那几人,让他们执法的意义就多了。 寨上瞬间寂静,昔日让人畏惧的摆尾蝎,这说杀就杀了,还是由昔日的自家弟兄动的手。纪泽则手指摆尾蝎的尸体,再度高喝:“纪某重申一遍,尔等若是献寨投诚,纪某保证不杀尔等一人,不抢尔等财物,日后编入麾下或军或工,温饱之外,兵丁每月至少千钱,男工六百,女工四百,立功者另有加赏,斩首一级至少赏钱五千!但若抵抗,下场便如同此贼!纪某再给尔等一柱香时间,是战是降,是生是死,尔等速决!” 干贼匪刀头舔血,喽啰们其实收入不高,大秤分金与大块吃肉是人家首领头目的戏码,纪泽开出的待遇可比普通巨蟹贼们的现有待遇高且稳定。一边是美好人生,一边是刀山火海,唐生之前显然没透露这一条投降好处,寨上众人再度哗然一片,那些发现自家亲人被绑的贼眷则已泪光盈盈的乞望着唐生,其中甚至不乏怨恼。 队伍不好带啊,唐生心中苦笑,对方一手金钱一手屠刀,软硬兼施,这会他别说率众抵抗,便想带人开溜都难,弄不好还得像青面蟹那般被人背后捅刀。眉头一挑,他抓住纪泽话中的隐晦破绽,扬声问道:“我等若是降了,下方那些俘虏弟兄可否一并释放,如同我等一般投入贵会?” 这好人不能让唐生那厮来做,自家的海上基地更不能藏污纳垢,徒留隐患,寨内之人不予清理已是底限,纪泽目光短暂闪烁,旋即断然喝道:“他们并非投诚,而是战场被俘,纪某不会滥杀降俘,却需依据他们往日罪行加以惩罚,罪大恶极者仍须正法!” 寨上寨下一片愕然,不带这般招降的,多伤感情,真要杀人也等入寨后再说嘛。不过,唐生神情变幻片刻,却是笑了,纪泽这般回答虽显不智,却更显果决坚持,不为小利所惑,此方大志之人;同时,也间接表明其之前所开条件是真非虚。左右也没好出路,那么,他唐某人就暂且跟着这个安海会长混混看吧... 唐生愿降,接下便再无阻扰,巨蟹帮存余百名青壮海贼,五百老弱妇幼,三百男女寨奴,乃至资财万贯,尽数归入纪某人新建的安海商会。老规矩,利用寨奴对贼俘进行血腥批斗,全寨观摩以作震慑,继而忆苦思甜,思想教育,犒赏压惊,收拢人心,这是纪泽入寨后轻车熟路的步骤... 红日半升,霞光万道,鳌来峰顶,纪泽结束了混元真气诀的例行晨炼,动身活动一番手脚,这海岛清晨倒颇有凉意。借着曙光,他不无享受的四下俯瞰,昨日夺寨后好一番忙碌,这却是他第一次鸟瞰鳌山群岛的全貌。渐渐的,他竟是越看越入神,越看越满意,也越看越心惊。 这鳌山岛周围小岛暗礁林立,西南数里更有郁州岛侧踞。面南的鳌山寨被鳌山岛以及周围的暗礁岛屿拱卫其中,只需够多够好的抛石机,再多战舰也难攻入水寨。至于鳌山寨其他方向,寨墙本就依山而建,只要再行加固加高,无法运送大型攻城器械的来敌,再多也只能无奈折戟。说来若非巨蟹贼自行寻死打陆战,覆没于桃柳山庄,以至鳌山寨极度空虚,便是给他纪某人五倍兵马,怕也难以攻占此地。 再看资源方面,纪泽也颇满意。鳌山岛与几个相邻小岛均有大片海滩,晒盐绰绰有余。鳌山与郁州两岛树木丛生,用于造船建屋毫无问题。港口拓展空间充分,水寨和码头尚可扩展三倍。稍远处也不乏中型海岛,随便挑一座就能开做黑市。天高皇帝远的海岛,稳固的防御地势,颇足的自然资源,多好的海上基地,值啊! 一时间,俯瞰鳌山群岛,遥看西方陆地,环视茫茫天海,纪泽不由豪气顿生。纵使士族如何根深蒂固,纵使胡人如何弓马娴熟,纵使自己如何兵微将寡,可是在这无边的大海之上,他纪泽可以在一张白纸上作画,可以开辟一个宏伟的海上版图。他日待自己羽翼丰满,又何愁不能随心所欲呢? 想到得意处,纪泽一扫寻常的谨小慎微,心态通达,豪情万丈,胸怀激烈,禁不住放声大笑。然而,乐极生悲的是,就在他情绪激荡的时刻,突然手捂胸口,面色大变,却因其体内那刚刚收工的真气竟然不安份起来。 说来,从一月前真气贯通印堂,纪泽对混元真气诀的习练依然高歌猛进,如今任督二脉的穴位已被打通至中丹田,可谓进步神速。再下一步,便可抵达下丹田气海,完成小周天的循环,届时其非但内劲大进,且可固本培元,逐步强筋健体,好处不言而喻。只是,最难迈出的往往是第一步,还有最后一步。 随着任督二脉贯通的推进,纪泽的真气强度也在逐步厚重,这或是真气冲穴越来越快的根由,但愈加厚重的真气对于新达的脉络与穴位也是一种负担,体现在感觉上就是越到后面,被冲穴位越加鼓胀,甚至疼痛。是以,近来每次纪泽收功之际,都需心平气和的缓缓抚平积于待冲穴位的真气。可这一次,他一时欣喜,却是忽略了此点。 “啊!啊!啊...”胸口鼓胀愈烈,跟着传遍全身,进而演变为真气集体暴动,纪泽禁不住痛呼出声,甚至站立不稳,扑通一声跌倒,并忍不住打起滚来。再是持盾,他此刻也明白自己得意忘形玩脱了,竟然摊上了传说中的走火入魔。 全身真气激荡,急需一个发泄口,纪某人脑海瞬间闪过不良记忆中专治此症的阴阳双修。可是,勉力睁开无辜而期盼的眼睛,他禁不住一声哀嚎,视野里连个公的都没,更别想双修的美事了。谁叫他爬峰顶吐纳调息扮高人,还怕人惊扰,将亲卫们都赶得远远的呢? “直娘贼!没人帮忙就自己解决!打拳不是一样能发泄吗?”纪泽安慰自己,放松心情,也让头脑冷静些,“慌什么,大不了也就内劲全费,彻底做个智将嘛!” 钢牙紧咬间,纪泽半爬半跪,猛力挥出一拳,全力打出了最为娴熟的五行拳法,却是希望籍此消耗些许真气。不知是真有其效,还是心理作用,纪泽感觉好上了那么一丁点。心中一喜,他再接再厉,又是一拳打出,接着又是一拳... 转眼间,纪泽已经打完一套拳法,全身都是汗,也不知是冷的还是热的,双拳更已鲜血淋漓,他却浑然不觉。体内依旧胀痛无比,但身体却是站起来了。有效果,纪泽忙接着再打一遍,然而,此番效果甚微,甚至感觉更痛了。而当他不死心的打完第三遍,情况反而恶化,全身胀痛加剧,连头脑都开始迷糊,甚至都惊惧的想到了生与死的哲学问题。 莫非是五行拳的相关支脉已经打通,对真气消耗作用寥寥?陷入迷糊的当口,纪泽心中一动,那就换一种,来个狠的,太极拳试试。踏不阴阳鱼,怀抱无形球,他似慢实快,全力轰出一拳。结果,体内似乎传出了噗的一声,纪泽顿觉压力稍减,却已想无心思考,仅是下意识的继续。第二拳,第三拳,第四拳... 时间一点点流逝,纪泽肉体上演练着太极拳,颇为迷糊的脑海中,却似陷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生与死,刚与柔,动与静,强与弱,乐与悲,福与祸,种种对立的念头纷至沓来,一一化为阴阳,最终融为太极。而他自身的经历,前世今生,一桩桩,一幕幕,同样划过心间,并最终返本朔源,同样融入太极。 太极即无极,到了最后,纪泽彻底迷糊,抑或说是忘我。而忘我之际,真气对脉络的洗礼如同易筋洗髓,令他四肢通泰;太极拳的演练竟然形与意合,使他初窥阴阳。机缘巧合之下,纪泽居然有了顿悟。顿悟下,他的脉络被不断贯通,对半吊子太极的经意理解更是豁然开朗,阻碍任督流畅的最后一点隔膜,则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消融... “哎哟,累死我了!呃,体内咋不闹腾了,哈哈!”一个时辰转眼过去,峰顶之上,纪泽也不知打了多少遍太极拳,终是累得一个趔趄,退出了玄妙的顿悟状态。感觉肉体经脉已经不再胀痛,他欣喜之余,忙收敛心神,停止练拳,转而盘膝坐下,呼吸吐纳,凝神静气,仔细品味己身。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纪泽惊喜的发现,经过方才那场事故,自己体内非但任督二脉通了,十二条正经中有四条竟也被出乎意料的打通,其中两阴两阳,手足皆通。正经的贯通可不像打通任督主要用于固本培元,强化自身,而是可以直接用于对外攻防。 而今,莫名其妙的,纪泽竟已在突破大周天的道路上迈进了一大截,内劲修为跳过二流,直逼准一流高手,连六识也比之前大幅敏锐,战力业已堪比剑无烟这等往日不可及的高手,若再加之其诸多手段,便是对上真正的一流高手,保命一时也当无虞了。 凭借着白日做梦,得意忘形,走火入魔,乃至陷入顿悟,他纪某人居然因祸得福,怎一个开怀大笑:“哈哈哈...方得鳌山,这便武功大进,双喜临门啊,哈哈...呃,要沉着,要冷静,可别再走火入魔了!” 按捺兴奋,纪泽又是好一番吐纳,好一番收功,直到确信自身状态稳定,这才含笑睁眼,却见十丈外站满了人,赵雪、剑无烟、纪芙、纪铭...个个看向他的眼神都充满了关切。心中一暖,他起身上前,没忘整理一把发型,摆出高手风范,热情招呼道:“怎都来了,呵呵,不必担心...” 然而,某一刻,一众关心他的人齐齐后退一步,齐齐捂住鼻子,齐齐喝道:“别过来,身上真臭!纪老没看错,果然贯通任督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七十六回 安海之始 灰溜溜窜至山脚,纪某人直接跳入海中,洗尽一身秽臭,再显容光焕发。怀着大好心情,整个上午,他带着马涛等一干要员,在鳌山寨内外好一番视察指点,根据自己今晨的心得,提出了修墙盖屋,整固寨防,修扩工坊等等一系列基础建设项目。 下午时分,伊山寨与桃柳山庄人员,除了少量看场的,几被悉数接来鳌山寨。纪泽又从入徐随员中,分出教导队与女卫全部,以及近卫屯、雏鹰屯与纪氏私兵中的部分会水者,共计约两百余人划入安海商会,令得安海商会在鳌山寨的人数接近两千,其中青壮男子近九百。 就此,纪泽将寨内兵卒的原有组织全部打散,以血旗老卒为骨干,配以得自大别山的大量兵甲,以及五艘两三千石的剑鱼级武装商船,整编了四屯人马,并允许其日后自行扩编至曲。其中,一屯女卫由刘玉娘领衔,一屯步卒由夏爽领衔,一屯水卒由陶飙领衔,最后一屯水卒委实难寻合适统领,在他和唐生深谈之后,也就交由了唐生领衔。 以这四屯兵卒为基,纪泽设立安海营,由马涛任别部司马。同时,马涛还兼任鳌山寨主以及安海商会副会长,军政一把抓,并暂统江淮诸事,其中一应组织仍仿雄鹰寨陈例。而为了确保马涛的安全,纪泽还特意暂留一队亲卫作为商会高层的贴身护卫。 一番整顿下来,纪某人终于彻底掌控鳌山群岛,郁州岛也入其势力范围,踌躇满志自不待言。当然,他之所以削尖脑袋夺取鳌山群岛,蓄养水军仅是一个方面,另一重要目的自是放开手脚发展工商。相比雄鹰寨的交通困难,相比桃柳山庄的易遭窥觑,这里远离官府士族却又海运便利,无疑是块天高任鸟飞的工商基地。纪泽命名安海商会并非仅为掩饰身份,更多的却是籍此建立一个强大的海上武装商团。 安海船坊、安海酒业、安海玻璃、安海渔业、安海建材、安海兵工、安海商行,乃至安海盐业一一被纪泽列为安海商会的一揽子主打产业。为此,纪泽除了抓紧时间寻工匠交流技术,没少挖空心思,将前生的相关记忆好易通整理成文,而雄鹰寨的相关技术力量,不久后也将被大量迁移至此... 碧海长天,暖风怡人,鳌山岛一处偏僻滩涂,纪泽一身短打,正的又新奇,你能否帮俺先记下?” “没问题,我已记在纸上,你若需要可以随时来问。”李农笑道。如今他与赵雪一般,被纪泽无情的抛在鳌山岛常驻,副帮办一职则是暂时协助马涛处理军政事务,毕竟雄鹰寨的许多事项,一直侍从纪泽左右的李农远比他人知道得更多更详细。 “大人,有甚好事呢,大家这般开心?”远远的,丐空空笑着走了过来,看似动作寻常,速度却是极快,几乎转眼间便来到众人面前。 “呵呵,晒出盐了。”纪泽笑着将丐空空拉到一边,这才低声问道,“看你这份轻松,想是得手了。” “大人此番非但派出卑下,还请纪老帮忙出手,那王金刚与刘芒焉能逃脱一死?按照现场设定,王金刚死于入室抢劫,刘芒死于马上风,嘿嘿,为了做成劫财害命,我等还从王金刚那顺手牵羊,捞了两千万呢,呵呵。”丐空空点头笑禀道,飞贼本性一览无遗。 不过,丐空空旋即又肃容道:“有一点恐怕不妙,卑下从王金刚住处暗柜中,发现了一些书信,其人与琅琊王氏中人联系颇多,看似还常有金钱上供,人言其受琅琊王氏庇护,竟然真有此事。当然,那些信件卑下并未带出,依旧留于原地,如同不曾翻看。” 王与马,共天下,自个半月前刚捶了马,这会又要招惹那个王了吗?纪泽眉头一皱,不无郁闷道:“本想杀鸡儆猴,震慑朐县宵小,不想却杀了琅琊王氏一条恶犬。可恨这琅琊王氏,身为顶级士族,享名大晋朝野,竟也包庇这等宵小做恶,不怕掉价吗?” 莫怪纪泽有所紧张,如今的琅琊王氏虽然远不及十数年后的东晋初年,几与司马氏平起平坐,但此时也绝对属于顶级势力。其诸多族人分布官场各处,分任佐官、县令、太守、刺史直至三公九卿等数十要职,门生故吏更不知凡几。其上任家主、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荣至司徒高位,现任家主、玄学大家王衍正居尚书令一职,还是东海王司马越的亲密挚友兼战友,王敦则为晋室驸马,王氏势力由此可见一斑。 琅琊王氏祖宅所在的徐州,更是其核心大本营,势力可说盘根错节、举足轻重。一个史载事例,去年东海王战败荡阴,欲向现任的徐州都督东平王司马楙借兵再战,司马楙根本不甩司马越,但日后不久,长史王修就能劝说司马楙将徐州乖乖的让给司马越,足见琅琊王氏在徐州的影响力了。若琅琊王氏真心想要深究王金刚之事,安海商会绝对好不了。 略一沉吟,纪泽抬眼桃柳山庄方向,目中闪过对自己在西晋第一处田庄的不舍,但依旧喟然道:“这样,由暗影另设人头,立即转买下桃柳山庄,抑或直接卖掉,我等正值初步发展,且避一避。但山庄之前的耕作诸法,须得在各处暗影田庄试验推广。勾连王金刚者应仅为纨绔,琅琊王氏不该丢脸为王金刚出头,暗影注意些,应当无事。” 日月轮替,纪泽车轱辘般转个不停,总算将安海商会诸多事项理顺。鳌山寨即将进入埋头建设的三个月,非持特令,许进不许出。只是,看看日期,已经四月初五,似已远过预定三月底的归期,也该离去了... 四月十三,并州野狼岭。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也是最好睡觉的时刻,四下静悄悄一片,仅有几点火光在山风中轻轻摇曳。这里本是太行西麓众多无名山岭中的一个,位于上党郡与乐平郡交界的东端,只因近几年天灾人祸,贼匪丛生,岭上多了个拥壮四五百的野狼寨,此岭才算得名。 昏暗之中,一行黑衣人却已无声无息的逼近了野狼债。飞虎爪、长绳、护手、钉鞋,利用这些简单的工具,黑衣人避开寨门,沿着西侧陡崖,身手麻利的登上半山腰,继而悄无声息的,他们便翻入了营寨栅墙内的一处死角。动作娴熟,配合默契,恰似他们已经这般做过千百次。 轻松入寨,一众黑衣人目光自然聚焦于中间一名神情冷峻之人。看其面容,赫然是昔日中丘卢氏的私兵统领段德,如今血旗营的特战屯长。自然,这些黑衣人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逢山开路,遇涧搭桥,草建驿寨,先是右曲战兵,后又加入特战屯,血旗营翻山入并的探路工作从龙抬头之后便再度展开。其间发现有矿藏,遭遇过兽群,摔死过军卒,甚至遇过封闭村落,但探路进程始终不曾更改。继而,自从半月前成功横穿太行峻岭,抵达并州辖境,他们又多了一项任务,也即扫除沿途耳目,剿灭野狼寨已是他们的第三次破寨了。 四下略一打量,段德伸出右手,接连对三名队率分别比划出不同手势。随即,几人点头分开,黑衣人也分为三队,各自扑向寨门、前寨与后寨三个方向。无声无息的,野狼寨里渐渐弥散出了一股淡淡的铁锈味,且越来越浓。 “什么人,来...”蓦的,当血腥味已经刺人鼻息的时候,一声惊呼突然在山寨中响起,旋即戛然而止,恰似被瞬间卡住脖子的鸭子一般。只是,这一声也彻底打破了野狼寨的宁静,各种嘈杂惊叫随之迅速响起。 “尔等已被包围,速速器械投降,否则格杀勿论!”后寨之中,段德一声断喝,响彻山岭。似为配合他的通告,寨门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听来整齐有力,正往寨内奔来,显是急着分润功劳的右曲弟兄,伴以他们的震天喝喊:“投降不杀...” “嗖!”一根箭矢骤然从黑暗中射出,疾射段德,却被警惕的段德轻巧闪开,但羽箭去势不减,竟然射中了段德身后一名特战队员的胸膛。 “叮!”然而,箭矢并未发出入肉噗嗤生,反被胸口的护心镜挡住,结果只能吊在军卒身上做摆饰。事实上,黑色罩衫下非但有一层皮甲,其外还套有一层锁甲,皮甲的胸径肩头等重要部位更加有钢质特护,一般箭矢还真挺难奈何特战军卒。 “找死!”于此同时,段德一声怒喝,抬起左手一架轻便弩机,对着箭矢来处就是接二连三的几根短矢连射,用的正是雄鹰兵工最新推出的五支装诸葛连弩。转瞬之间,黑暗中便传出了弩矢入肉声与惊恐痛哼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七十七回 西袭之路 永兴二年,四月十三,辰时四刻,晴,野狼领。 野狼寨贼匪不过五百,面对相同数量血旗精锐的骤然夜袭,战斗从特战屯摸入山寨的一刻便已没有悬念。当不甘认栽的野狼寨大当家被连弩射成马蜂窝之后,寨中再无贼匪胆敢抵抗,而岭外负责封锁的右曲余部也令贼匪无人得逃。就此,血旗营几无伤损,便不声不响的掌控了野狼寨,完美收关了历时四个多月的西袭探路。 旭日东升,野狼寨内喧嚣一片,清理缴获、批斗贼俘、忆苦思甜、收拢人心,但这都是右曲的事情,一切与特战屯全无关系。作为血旗战兵中的精英,他们的生活就是高强训练与高危战斗,字典里根本不涉及这等民务事项。此刻,他们正围坐山寨一角,边吹牛开饭边进行战后总结。 “头,这新配的踏张弩不行啊,今个咱们队又坏了一张,总计打了三仗,都坏了半轮了,这般报修更换,是咱用弩还是弩用咱啊?”一名叫做崔榴的队率边抓起一个竹筒,边抱怨道,“咱是特战屯诶,咋成了新品试验屯了呢?” “哦,对新品不感兴趣是吧。那便把手里那筒鱼罐头放下,回头送给右曲的兄弟队伍,他们可还没轮上配发这等试验新品呢。”段德白了崔榴一眼,冷哼道,“单兵强弩可是抢手货,不好用你等咋会用坏掉?哼,为了早点配上那三十张踏张弩,我可没少求爷爷告奶奶,你小子就知足吧。” “呵呵,说说而已,这不战斗总结嘛,其实这弩还是挺好使的,这种听说来自掘鲤淀的咸鱼罐头更不能送人,咱无肉不欢,没肉吃点鱼也好的,哼,还不知是谁叫谁跪搓板呢!” 或觉自己刚才的声音大了些,尹铜下意识瞟眼周围,继而用更大的声音道:“其实,俺家文君贤惠得紧,很支持俺工作的。” “哈哈哈...”尹铜的色厉内茬,引得众人哄然大笑。说笑一阵,段德指着驿寨里仍在忙碌的百姓道:“存安,这里怎生多了不少百姓,驿寨也变为南北岭两处,规模好像还比之前扩大不少嘛?咿,那两边在忙什么,不会是要搭锁桥吧?” “哦,白狼谷地势险要,谷口一夫当关,你等恐还不知,经参军署商议,张司马已将这里定为西袭路线上的防守要塞,日后若是撤退,或将用以阻挡匈奴追兵,如今正在扩建加固。”尹铜点头压低声音,继而手指白狼谷道,“况且,这一代溪谷不少,像是白狼谷便能垦出田地百顷,更兼狩猎采集收成颇丰,恰也可以安置不少流民。哎,春耕也是春荒,最近来投流民增多,如今寨内已近四万人啦...” 从汉末张燕的黑衫军盘踞太行,百年战乱中躲入太行避祸的百姓不知凡几,是以这时的太行已非原始森林,但深山老林的夜间还是极度危险,是以钱波一行当晚便宿在了白狼寨。至于婚礼,物资匮乏下也算苦中作乐,大伙儿送上祝福,凑些山鸡野兔,野菜野果,配以少许的糖果酒水,就着篝火一顿大餐,便是一个快乐之夜了。 次日一早,钱波一行继续东行,队伍多了尹铜等人,倒又壮大不少。途中再经数个驿寨,无一例外的,这些驿寨西出不远都设有哨卡,闲人不得通行,显是为了封锁西晋秘密。而令段德讶异的是,中午过后,他们所走的山路便已极为平坦,甚至可说是光滑,段德知道,之所以这般平滑,据说是用上了一种叫做水泥的神奇材料。 将晚时分,段德等人抵达了计划宿夜的驿寨,它位于一个长五里、宽三里的河谷。这里,尹铜不无得意的吹嘘道:“诸位看看,若在左右谷口修筑城墙,再加上两侧山梁,这里是不是一个上佳山城?嘿嘿,这可是尹某提交的一项方案,只待将军拍板,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铁谷城。知道吗,这个河谷的十里内,已经勘察出铁矿、煤矿,甚至一个小型金铜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七十八回 三十六寨 在铁谷驿寨住了一夜,十五日一早,钱波等人继续东行。这边的山路已被修整得更加宽敞,原本两处需要绕行很远的峡谷也被索桥直接贯通,令他们的行路更为快捷。其间,不时还可遇上行人车辆,多为从东向西运送人员物资,更有前后吆喝,孩童笑闹,令记忆中的山林幽深变得人气十足,倒让钱波这些转了两月山沟的人恍如隔世,颇有错至山外的感觉。 铁谷驿寨本在雄鹰寨与白狼寨的中点,但路顺之故,一行人却在下晌午便赶到了雄鹰寨。远远的,便听岭下传来阵阵的吆喝呐喊,那是来自新兵营方向。待得一行人走近,不由吓了一跳,这里居然围拢了数千百姓,各自坐于配发寨民的小马扎,却是闹而不乱。 场地中央,此刻正有四队骑兵闪亮登场。行出整齐骑阵的他们,头戴锅状铁盔,背负短柄投枪,左臂小圆铁盾,右手鹰翅马刀,鞍挂丈许骑枪,护身皮甲用皮带束紧,其肩颈胸等部位更是嵌有钢质护板,整一个飒爽英姿。这些本自善骑的并州流民,经过三月集训,非但显示出饱满激昂的精神面貌,更是展示了严格的纪律性。 一问方知,今日是新兵大演武的正演,刚刚回归的纪泽下令雄鹰寨举寨放假一天,全员观摩欢庆。钱波几人自然无需与普通寨民拥挤观看,留下亲兵,他们被引往一处高台,那里正坐着纪泽以及血旗营的一干文武高层。 行至高台之下,却见纪泽已经主动迎了下来,几人连忙行礼,尹铜笑道:“大人总算回来了,可想死众家兄弟了。哎,大人逾期不归,寨民间已有流言,若再迁延时日,怕就生乱了。” 纪泽笑着上前,在每人肩头上锤了一拳,朗声笑道:“我也挂念雄鹰寨啊,这不,八天时间赶了一千五百里,好险没把咱累死!结果累得晕晕乎乎,到了雄鹰寨,寨墙高了一丈,还换了土石城墙,边上附寨也成型了,咱差点没认出来,以为走错路了呢。哈哈哈...” 说来纪泽返寨已有三日,业已投入繁忙的工作,其实除了检阅演武,也就是寻人谈心,了解情况。两月时间,雄鹰寨变化颇大,他必须搞清各项事务的进展,才能更准确的进入自身角色。当然,甫一返寨,他还是做了一件实事,那便是向雄鹰兵工提出了竹箱、六分仪乃至钟表的研制任务。 所谓竹箱,正是纪泽在大别山凤凰寨时,得自卫胜军的那种可以灵活拆装的竹器,兼具背箱、云梯、挠钩、枪杆、储筒乃至板凳等功能,绝对是山地行军与西袭作战的一大助力,其已似马扎一般,被纪泽毫不犹豫的定为血旗军卒的标配辅件。 六分仪则是为了未来远洋航船的未雨绸缪,理论上根据时间与日照角度,便可确定相对经纬度,是以简单的六分仪并不难制,而与之相关的钟表乃至自鸣钟也就顺带被纪某人设计问世。当然,为了解释钟摆原理,以及说清地球是圆的,二把刀水平的纪泽不得不解答机关大家公输逸那层出不穷的疑惑,好险没把自个的喉咙给说破。 “两月不见,我雄鹰寨进步喜人,这两日某四下看看,感触良多啊。据说山田都已垦出了两万亩,弟兄们都很卖力啊。”说笑几句,纪泽面显真挚道,“这几月,我血旗营就数你等最苦最累,不论对军事还是民务,你等皆功不可没。来,先上台,边观战边说。” 下台迎接外加几句称赞,令钱波几人心暖不已。上得高台,自有众人热络招呼不提,扫眼之间,钱波发现台上多了几张陌生面孔,不由多打量了几眼。纪泽一见,笑指张宾身边一名三旬的儒雅文士道:“来,我给你等介绍一下,这位是张敬张文泊,是孟孙兄好友,前来血旗营相助我等,可是一位大才,暂先屈就民务署户曹史一职。还有,这位是某族兄纪铭...” 张敬本为张宾好友,出身寒门,正郁郁不得志,听得张宾在血旗营颇受重用,便自荐而来。纪泽却是不知,此人在正史上也曾入过石勒的君子营,后来一度官至石勒的左长史。好在张宾对此人颇为推崇,纪泽前夜返寨,昨日与其一番交谈后颇为赞许,便将赵雪空出的七品户曹暂先交给此人主事。 旋即,纪泽又将纪铭、纪庄与黄雄几人一一介绍,其间很自然的搬出了自家乃纪灵后人的招牌,倒让钱波几人惊愕不已,也欣喜不已,毕竟世风如此,纪泽有了这一层出身,便更易为时下士人接纳,这对纪泽,对血旗营,乃至他们这些追随者都将受益匪浅,至少眼前的张敬能安于区区七品户曹,多少也该受此影响。 待得钱波与段德几人被纪泽拉在身畔坐定,便听纪泽道:“此番右曲与特战屯艰难重重,可谓历经磨难,拟将集体记次等功一次,各赏五千钱,个人功赏抚恤自有功曹另行勘核。当然,西袭军事展开之前,仅能内部表彰,呵呵,扬名立万且得等上一段时间了。” 笑了笑,纪泽续道:“此番招你等回来,除了商讨后续军事计划,也为新兵即将整编入营,血旗营将扩为三部步卒、一曲骑卒以及一曲近卫,急需大批军官。右曲与特战屯立功人员众多,相信三月磨砺,军中定也涌出更多人才,自当重点予以拔擢。望你等多加思量,给我一份名录。呵呵,也别光想着给手下好处,自身有何要求或想法,也可以提出,过期不候哦。” 纪泽这就是给特战屯与右曲上下升官发财了,钱波等四名军官自然眼前发亮,但钱波还是很负责任的提醒道:“春耕已毕,只怕并州战事又起,若是过多人事变动,恰如临阵换将,恐于我军战力有损啊。” 纪泽冷笑道:“如今正值春荒,并州百姓窘困,根据探曹消息,匈奴无意扩张劫掠,而司马腾那厮正赖在赵郡,说是募集钱粮人马,实则安于享乐,看其架势,压根没胆主动反攻匈奴,双方皆不动,我血旗营可无力主动单挑匈奴,自也不动。纪某与参军署分析以为,夏收之后匈奴或将出兵劫掠,并州军只得应战,届时方为我等动兵之时。” 众人释然,边上的尹铜却隐显黯然。纪泽转向他笑骂道:“瞧你那小样,看别个眼红了吧。你也有好处,你那铁谷城的提案徐督学昨个跟我说了,你做得很好,没给老弟兄们丢脸,咱武的文的都得过硬!借鉴你那提议,某欲以铁谷城为中心,为我血旗营拓建太行三十六寨,而这铁谷城便由你主建,做好了,日后你便做那城主...” 言说间,纪泽拿出几份文稿分给钱波等人道:“此乃纪某昨晚所拟草案,涉及西袭之事,仅限曹史以上观看,你等乃探路之人,看看无妨,观后留下文稿便是,明日某将集中讨论此事,届时还望提出完善意见。同方,你就别可劲瞅了,小心扭歪了脖子,就知你识字还少,去寻你媳妇问吧,也该去向她报到了。” 尹铜羞答答的走了,纪泽便与钱波几人询问起西晋探路中的诸多细节。而这边的段德,则抽空浏览起那份文稿,只见其首页标题为《太行三十六寨草案》,右上角标有“机密”字样。文稿字迹工整清晰,却是印刷而成,这在血旗营已非首见,学堂教材与军政通告皆已有所使用,但每每都让段德心生感慨,这太方便,也太有范了啊。 不过,段德的注意很快便被文稿内容所吸引,实因这个草案太过令他震撼。按此草案,血旗营拟将铁谷城建为万人之城,将白狼寨与雄鹰寨建为居民五千的东西要塞,并以铁谷城为军政中心,以三者连线为中轴,择地再建三十三处山间营寨,每寨容纳千余百姓。如是,血旗营核心驻地与重要产业西移,无疑将更安全,而三十六城寨也可有序安置至少五六万百姓。 草案自然不是简单的大话空话,除了民兵建设、学堂建设、道路联通、工矿规划、管理制度等等内容,更是依据西袭探路得来的地形盖貌,已按可垦山田的分部情况,初选了其他各寨的大致位置。而最令段德心惊的,则是目前已经探明之地,若是详加开发,足以得到山田十多万亩,也就是说,辅以狩猎采集,粮食有望勉强自给。 段德自然明白自给自足的重要,他意味着血旗营籍此就能成为一个独立政权。一郡之地的百姓,他们中无有士族甚或宗族,悉数团结在救命恩公纪泽的周围,其凝聚力与战斗力不想可知。这样一股强大力量猫在山里,独立自主且安全无虞,想打谁就打谁。打完了缩回来谁都没招,而且,井陉与滏口陉之间四五百里的深山老林,拓展空间且大着呢。 如此下来,只要再挺过一年的开发期,至明年粮食夏收,血旗营必将势力大成,乱世之下,给两个郡也不换啊。不由的,段德瞥眼纪泽这个从逃兵到将军,且正由将军向割据势力转型的纪灵后人,心中对自己被俘投诚的那点憋闷似乎消了,甚或隐有侥幸。当然,若他知道纪某人在太行之外的几处伏笔,却不知又该做何想了。 恰在此时,像是察觉了段德的目光,纪泽转头看来,呵呵笑道:“说来这一草案,还得感谢你等探出那封闭村落。若非有其先例,纪某还真不敢相信这太行之内也能自给自足呢。此事我已知会宣曹大力宣传,对于稳定民心大有裨益啊。” 纪泽所说的那个村落,本为东汉末年的一批并州流民,避乱躲入深山之内。他们选了一个偏荒河谷,垦地耕作,狩猎采集,与世隔绝,竟然繁衍至今,人口多达五百余。这个村落如今已被血旗营以优厚待遇和平收编,而其事迹则令听闻者无不称奇。 “好!好...”这时,下方百姓发出阵阵欢呼。段德循声看去,却是场中骑卒业已结束劈砍草人的表演,进入骑射演示。而众人喝彩的原因则是有名军卒一箭射出,非但箭中靶心,更将箭靶震裂崩落,足见其力道之强。 “好!”高台上也是一阵叫好,纪泽更是叫过一名亲卫吩咐道:“且去查问一下此人情况,缘何某之前对其一无所知?某离寨期间,由介成与复实主训新兵,他们似也不曾提起,这等本领怎可埋没?” 亲卫去后,纪泽转向段德问道:“存安兄,你昔日也曾统领卢氏骑卫,据说还曾护送卢氏商队去过匈奴聚落,见多识广,当颇通骑战,观这些新进骑卒表现,与匈奴人是否可堪一战?呵呵,直言便是。” 扫眼纪泽并无他意,段德斟酌道:“骑术尚好,凭借兵甲犀利,近战或可一拼。然骑射方面,我军纵有几人超凡,总体却是差距明显,匈奴虽徙入并州百年,大量部落仍以放牧为生,其民长于马背,自小骑射为乐,确非我汉家短期训练所能比拟,同等数量对战,我军恐败多胜少。” 纪泽苦笑点头,继续问道:“若给军卒加配轻便藤甲,再辅以踏张弩加强射程,是否可以扭转?” 段德眼前一亮,踏张弩的性能他是熟悉的,一人便可操作,射程足比寻常弓箭远上一半,自己却是没想过将之用于骑兵。而军卒身穿皮甲外套藤甲,箭矢对之几乎无用。这样一支骑兵,只要有足够的回旋空间,岂非轻松欺负人? “有此配备,若再给战马前部稍作防护,我军骑兵将不惧骑射。”心念转动,段德郑重道,“将军若是信任,段某愿毛遂自荐,定为将军练出一支堪战骑兵。” 纪泽听得一愕,但细想一下便明白了其中意味。段德带着特战屯探路剿匪,立功不小,此番扩军本当擢升,做个军候并不过分。而按血旗营三部两曲的编制计划,共有三个校尉与八个军候的主官位置,他一名降将屯长,校尉甭想,近卫曲的军候也不可能,剩下的最好官职自是比普通步卒军候高上半筹的骑兵军候。这厮一个外姓人不愧能在卢氏混到私兵统领,对升官之道拿捏得门清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七十九回 智勇相较 飞鹰岭下,校阅台上,面对段德的毛遂自荐,纪泽倒是并无反感,上进之心人皆有之,关键要看其人有否匹配欲望的能力。略一思忖,迎上段德颇显忐忑的眼睛,他淡笑着问道:“若由你统带骑兵曲,当如何作战最为合适?” 段德心中一宽,这该算是考较了。稍一思量,他果断道:“我军不论马匹还是骑手都颇为紧缺,故若步骑协同参与大军对阵,卑下不赞成骑兵用于正面突击,当借踏张弩之厉,用于侧翼扰敌抑或胜后追敌扩大战果。倘若双方皆骑,卑下更愿采用回射游击,恰似大人曾言之曼古歹战术。” 纪泽听得目露笑意,其实,他也一直在为骑兵军候的人选而头疼。不谈组建成本,一名骑兵连人带马,日常消耗至少是一名步兵的五倍,中原将领没人不希望骑兵减少伤亡又能大展神威的。汤绍离营之后,钱波、郝勇都曾管过骑兵,但都不让纪泽满意,现在唯一的骑兵屯长潘权则是个敢打敢拼的突骑好手,带重骑兵倒很合适,可惜纪泽现在玩不起重骑兵啊。 说来段德今日给出的轻骑兵战法,倒是颇合纪泽心意,而段德其人武艺颇强,战场决断纪泽也曾领教过。不过纪泽却未立即应允,只淡淡笑道:“哦,有见地,下去之后,你且就骑兵战训写份规划给我,职务一事待我再行斟酌。对了,你率特战屯也有不少时日,且经历颇多,详细写份战训心得,人走了经验收获可不能走,呵呵。” “诺!”段德面上一喜,立马应诺道。尽管纪泽尚未应允,但看神情,段德知道事情至少成了一半。就在这时,场中传来了百姓们更为热烈的呐喊:“血旗威武!血旗威武...” 循声看往场内,原来随着演武指挥孙鹏的命令,骑兵已经退场,八队新兵步卒正登场亮相,也是他们引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热情远过方才的骑兵演练。段德瞬间明白,这八队军卒皆身披藤条护甲,手持包裹锋刃的兵器,百姓们一看便知,他们不像骑兵在玩花活,而是要动真格的实战对练了。 相比之前骑兵的鞍明甲亮,这些步卒的装束就寒碜多了。一套套已显破旧的藤编护甲,分明是寨民村妇们为了应聘雄鹰兵工的藤甲技工,闲暇时扯些藤条练手编制的劣质货,无甚处理,收购价两百钱一套。但是他们出场的气势却丝毫不弱,齐整的队列,统一的步伐,还有一双双坚定的目光,那是历经磨难后重拾希望的灼灼眼神。 校阅台上,段德忍不住赞道:“新兵能够练至这等气势,实在难得,介成兄真没少下功夫啊,呃,也是将军大人指导有方啊。” “呵呵,存安兄莫要学坏了,咱血旗营素来实事求是,可不兴这些。”纪泽一乐,不无感慨道,“这些新兵多是流民,背井离乡,甚或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心性早经一番磨砺,入营后又经常进行模拟实战,自然比起正常新兵要有气势。” 这时,之前遣去查问的亲卫回禀纪泽道:“大人,方才那名射崩箭靶之人名为周挺,来自并州西河郡,据称举家为匈奴叛军所害,去年底入山,投入新兵营。其人之前为一新兵什长,平素箭术仅是稍强常人一筹,今日或是超长发挥吧。大人可要召见此人?” 目光一阵闪烁,纪泽将此名记下,口中却是淡淡道:“不必召见了,既然平素表现仅是稍强,那便按正常途径走吧。” 言说间,下方八支队伍已经入场站定。经过昨今两日的实战对抗,四十队新兵中表现垫底的被整队整什的踢入预备营,脱颖而出的八队步卒则参加这最后一场的会演。令纪泽满意的是,太平寨较武大会的刘灵、魏复乃至赵海所领的新兵队皆在此列。而这场会演则将由刘灵与魏复两名既定军候各领四队,展开夺旗对抗。 双方营旗相距两百步,待得演习开始,刘灵与魏复各留一队新兵守营,其余三队则随他们上前应战。进入弓箭与投枪射程,彼此自有一通枪林箭雨的招呼。枪头箭头皆沾有石灰,在围观寨民的呐喊声中,被石灰标至要害者不时零星退场,但双方实力相近,损失倒也相当。 很快,双方肉搏于中场,阵势却是各有不同。刘灵一方以刘灵本队为箭头,三队人马形成锥形之阵,气势汹汹直扑上前。而魏复一方则三队并行迎上,甫一接触,居中的魏复本队便在刘灵带头的猛烈攻势下处于下风,并守多攻少的逐步后退,自觉不自觉的形成了雁形之阵。 虽仅是演武,但在数千人的鼓劲下,双方却拼杀的颇为激烈,枪扎刀砍,箭射顿格,不时有人中标离场,甚至不乏受伤下场。其间,刘灵与魏复业已短兵相接,二人高下分明,魏复几乎是靠着同袍协助才勉强不被击倒,而队一级战斗,刘灵的个人勇武起着显著的箭头作用,直令魏复一方节节后退,人数减员上也逐渐现出劣势。 “预备队,上!”眼见己方将被突破凿穿,魏复传出命令,守营的最后一队新兵随之上前支援,仅留下一什护旗。 见此,刘灵同样传下相同的增援命令,口中更是狂笑道:“哈哈,你等有预备队作为后援,我等也有,某看你等如何翻盘,不若早点认输算了,哈哈...” “嗤!这厮陷入圈套,落败在即尤不自知,竟还如此嚣张,真不知该怎么说他。”校阅台上,纪泽不无失望的摇头道,“刘灵这厮猛则猛矣,可惜还太稚嫩,如今做一军候却显勉强了。” 纪泽话音未落,双方的后援队伍已向拼杀中的对方军卒发起了箭矢攻击。但差异明显的是,魏复一方的近战军卒呈雁形之阵,人员分散,刘灵一方为锥形之阵,且被魏复一方的半包围所压挤,人员密集。是以,同样的箭矢团射,同样因近战搏斗而防护不周,刘灵一方的损失却是惨重的多;而随后的投枪攻击效果亦然。待得双方后援投入近战,魏复一方的人数反已大为占优。 “滴滴答...” 趁着刘灵一方被突然打闷,魏复下达了全体反攻的命令。雁形阵进一步向内压挤,甚至有将刘灵一方包围之势。于此同时,魏复一方的两翼突然各分出一什军卒,由赵海为首,快步直奔刘灵一方的营旗。 刘灵一方自有军卒想上前阻拦,可惜被突然发飙的魏复军卒牢牢缠住,连放箭都难得自如,竟然只能看着赵海等人绝尘而去。局势陡然翻转,且已一目了然,由赵海领军,两什打一什简直就是不要不要,看起来,刘灵一方被夺旗仅是时间问题。 “弟兄们,有进无退,跟他们拼了!”然而,就在全场都觉刘灵一方败落在即的时候,刘灵却是怒吼一声,放弃了回援,而是选择了全力前突。随着呼吼,他骤然发力,挥刀大开大合,横砸竖劈,带头向正前之敌发动了猛攻。 毕竟是一流高手,刘灵发起狂来委实难挡,直面他的魏复竟然被其一击震飞。刘灵更不停留,继续杀向后续敌卒,而他这一方的军卒忙也紧紧跟上冲杀。本就因为试图包围敌队而拉薄了阵型的魏复一方,居然就此被刘灵率人杀开缺口,继而直奔后方营旗。 现场的局势变化跌宕起伏,令所有人下巴掉地,纪某人更是恨不得收回自家方才的评语。然后,在全场观众更为热烈的助威声中,本场演武最终给出了一个狗血般的战果,也即赵海夺下刘灵一方营旗的刹那,刘灵的大手恰也抓上了魏复一方的营旗。双方几乎同时夺得对方营旗,居然战平! 掌声如潮自退去,欢呼雷动终消停。纪泽自也要表示表示,他当场宣布,此番演武的新兵营人员悉数放假两天,除了被踢入预备营的队什,余人皆赏钱五百,以资鼓励。脱颖而出的八队步卒与一队骑卒更是集体记末等功一次,加赏千钱。 题中应有之事,九名绩优新兵队的队率被召上校阅台,接受瞻仰与嘉奖之余,纪某人还煞有介事的摆开排场,亲手给他们每人颁发了一柄特制短剑,剑身镌有“华兴”二字,其意自是模仿某光头大佬的“中正”。 “适才会演,倘若双方所统各为一曲兵马,采用同样打法,你以为战果该当如何?”行至刘灵面前,纪泽不无训诫道,“为将勇武乃全军之胆,你已具备此质,且远过常人,但为将之人所重者,可绝非单兵作战!” “谢大人点拨!”刘灵肃容道,非但没因纪泽的训诫不满,眼底反是闪过一份兴奋。方才虽侥幸战平,他已觉察到了自身的失误,是以对纪泽的提点并无异议。而纪泽言语中的“为将者”三字,却是让他感受到了纪泽的看重与期望,而这是他过往从未在上位者那里得到的... 演武结束,纪泽返回将军石院,一进院门,便见一头白花花毛茸茸的小狼崽蹒跚着向自己冲来。纪泽一乐,上前两步一把将之掐起,大手揉着它的小脑袋笑道:“小白,是被欺负了,还是想吃肉了?哈哈。芙妹路上走得慢,等过几天她来了,定会喜欢你,也会照顾好你。” 要说纪泽得到这头命名为小白的狼崽也属偶然,其狼母正是白狼谷突袭特战屯的那头狼王,重伤被俘时母狼王业已有孕,坚持到生产后便即死去。恰逢纪泽回山后四下巡看,竟然迎上了小白出生后的第一眼,也就被其当成了亲人,白狼如此少见,更有祥瑞之意,纪某人自然毫不客气的籍此收养。为此,他还被迫向饲养母狼王的女卫们低头,答应她们将木兰营升格为部一级编制。 正逗弄间,纪铁笑着迎上道:“大哥,还别说,这头小狼崽真挺能吃,三头母羊的奶都不够它,照此养下去,恐怕山寨众人迟早要没肉吃,哈哈。” 二人一阵说笑,不待晚餐开饭,却有亲卫来报赵海求见。纪泽顿时苦笑,自个将人家的妹妹丢海岛上,人家这是来说理了,方才校阅台上赵海看他脸色就明显不对。这沾亲带故有时就是麻烦呀,正坑瘪间,纪铁却是抱上小白,毫不犹豫的闪人了。 暗骂没义气,纪泽一跺脚,只得迎出,一见赵海便指天画地道:“赵二哥,雪儿妹妹另有要务,需要在外一些时日,纪某保证,有亲卫随身相护,她安全绝无问题。” “雪儿妹妹总是胡闹,家父家母已经多次催促她回家一趟,这该怎生是好?”赵海一脸愁容,唉声叹气道。这厮是个自来熟的主,因赵雪之故,已与纪泽颇熟,私下里却是全无上下级那一套。 然而,纪泽也算颇知赵海习性,却觉赵海此刻略显做作,更从他眼神中读到了一抹喜意。不动声色的,纪泽问道:“赵二哥以为该当如何?” “其实,只要俺去封信回去,说雪儿没事就好了。”赵海眨了眨眼,嘿嘿笑道,“只是,俺也不耐烦家人总来询问,要不这样,将军便让俺去一线主战队伍吧,有具体军务在身,总好应付不是,俺看骑兵曲就不错,弓马驰骋,那才叫带劲!” 这都谁家培养出来的极品人才啊?纪泽无语... 十六日上午,雄鹰寨聚义厅,纪泽召开了返寨后的第一次高层集体会议,中心议题是太行三十六寨的规划与实施。其实,建设新寨安置流民的工作在张宾统筹下一直在推进,纪泽的这个方案更多是将这一过程变得系统化和制度化,也更加鼓舞人心,纵有诸多查漏补缺,其最终的全案通过自然不成问题。 三十六寨规划的基础仍是粮食。纪泽拿不出土豆、番薯和玉米这等源自美洲的高产作物,但相对当前产量低下的五谷种植,他决定发掘推广块茎块根类食物的种植,譬如山药、芋头等华夏土生作物。 尽管它们本非主粮,大量食用甚或引发身体不适,可它们五至十倍的亩产足以压倒一切。只要搭配着其他主粮食用,影响不会太重,总比饥荒时吃观音土强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八十回 整军备战 之所以整出三十六寨方案,纪某人的核心目的其实是明确行政,细化管理。如今他的辖民已达四万之众,西晋许多郡的百姓也不过这个数目,血旗营必须彻底消化这暴增的数万流民,使之成为一个如臂使指的战斗集体,以发觉其最大民力,而非垂拱而治下的松散放任。 如果说雄鹰寨仅是一个军户村抑或军属营,那么三十六寨其实就是一个由血旗营创建的真实政权。在纪泽的方案里,每寨将设三名官员,其中寨正一名,管理寨内民务;设寨守一名,主管民兵训练与寨防安全,由退伍老卒担任;射教员一名,主管寨内初级学堂与思想宣传等事务。另外,雄鹰商会也将在各寨派驻代表,协理寨民生产。 由是,军事上建成战兵—辅兵—民兵系统,行政上加强户籍管理,形成署—城—寨系统,经济上利用雄鹰商会进行准计划管理,文化上则由宣曹与礼曹将文化教育推广到每个村寨,也将思想宣传彻底做到基层。三十六寨若成,血旗营的太行根据地也就彻底稳固了。 血旗营发展到如今规模,纪泽已经无力事必躬亲,而随他创建血旗营的一干老兄弟也愈难胜任,尤其民政事务更是如此,必须大量提拔新人任事,并州流民中倒是不乏文才,但上下一心就难了。是以,订立制度,掌控财权,任命人事,这些便是纪泽所需紧攥的权力了。 为此,纪泽在监察厅下新射了计曹,用以审计复核财务物资的收支,调钱惠主事,仓曹则由韩威接管。又在民务署下新设吏曹,调徐靖主事,医曹则由纪铭接管。同时,纪泽给自己新设了书记室,设八品左右记室小史各一人,各下属书佐三人,分别对应军政事务的整理、分级归档等等。 会议最后,纪泽解除了张宾流民安置令史一职,由张敬兼任,保留张宾血旗营行军司马之职,并正式任其为参军署掾。并州流民的安置已有颇多经验,有张敬加盟的民务署应能应付了,纪泽不可能让属下长期军政同管。当然,将张宾从民务中解脱出来,也是为了让他更好的投入抗匈备战事宜... 敲定了民务的最大事务,纪泽随即将重心放到整军备战之上。十七日,聚义厅,他在军方高层会议上,正式公布了血旗营扩编之后的军官任命。左中右三部步卒的校尉自然仍由郝勇、孙鹏与钱波担任。三部中,统带老兵的左军候分别由梅腾、刘耿、赵能三名血旗老卒担任,统带新兵的右军候则由刘灵、纪庄与魏复担任。 骑兵曲军候定为段德,其左右屯长则分别为科其塔与赵海。近卫曲军候由纪泽自己兼任,其亲卫、教导、陌刀与特战四屯的屯长分别由纪铁、潘权、石大柱、黄雄担任。雏鹰屯与纪氏私兵撤销,人员与教导队军卒以及选自流民的部分文人一道,拆散后视能力与功劳,分入个部曲担任大小军职抑或功曹诸史。 大扩军自然意味着人事大调整,也非一日之功,好易通争执协调不提。会议之上,孙鹏却是提出一个意见:“将军,诸位,血旗营经此扩充,战力恐将大减,鹏以为,我等西入并州之前,须得加强整训,最好能有实战磨砺。” 孙鹏所言令众人纷纷点头,此番整军,纪泽的动作不可谓不大,亲卫队与教导队几乎重组一次,新建曲屯的军官过半为原有老卒升职调任,而新兵中表现优良者,包括那些较武入围者,则过半被掉入老兵队伍。这样的交叉调整虽然保证了纪泽对血旗营的掌控,但也降低了军卒间的协同性,而近半新兵的入营更令血旗营的整体水平下降,真正融合成军还急需战斗磨练。 这时,吴兰出言建议道:“兰倒有一目标,那便是滹沱河上的滹槽帮。我探曹经三月暗查业已侦知,元宵之日在太平寨刺杀将军之人,多是来自滹槽帮。那名被将军当场格杀的道士,实乃滹槽帮一名供奉,其余刺客也有五人已经确定为滹槽帮众。虽不能确定刺杀主谋便是滹槽帮,但我等已经有足够理由攻灭滹槽帮了。” 纪泽含笑点头,刺杀纪某的人焉能轻易放过?老弟兄就是贴心,他返寨后自已从暗影得知此事,本就想着择机报复,倒被吴兰先提出了。而且,滹槽帮控制着掘鲤淀至赵郡间的滹沱河水道,清除滹槽帮也利于血旗营的水路掌控,即便没有刺杀,纪泽也早就打主意了。 然而,不待纪泽拍板,张宾却是抢先道:“那滹槽帮宾素有耳闻,其在赵郡三岔河口有一集市,如太平寨一般从事违禁商贸,我太平寨与之有竞争之嫌,其敌对我方恐是为此,探曹消息应当可信。但宾以为,我等此时不宜出兵攻之,还望将军暂先忍耐。” “哦?还请孟孙兄细言之。”纪泽心中不爽,面上则淡笑道,“须知剿灭滹槽帮可不光是为纪某出气,还涉及我等从太行至掘鲤淀的水路交通呢。” “滹槽帮虽做违禁买卖,却是合法商会,一直承接冀州官府部分漕运,其背后更有多个士族豪门做靠山。按说其核心帮众不过五六百人,我血旗营灭之并不困难,但不说探曹并无证据,便是有了证据,有那些世家大族关注,血旗营也绝对难脱一个越境动兵之罪。”张宾不疾不徐的解释道。 李良看出了纪泽的不悦,便不服不忿道:“我血旗营盘踞太行,幽州军都无可奈何,还怕冀州那些官府定罪吗?孟孙兄太过小心了吧。” 张宾并不着恼,淡淡道:“血旗营出自成都王一系,本就不为东嬴公兄弟与关东阵营待见,而今血旗营开办太平寨黑市,大量兜售武器,更当为人不喜甚或眼红,仅因抗匈而姑息罢了。但若血旗营越境动兵,出山肆掠,惊扰地方,他们恐怕再难容忍。即便不来攻山,掐断商贸交通、封住出山通道总不难,届时我等如何购粮入山?” “好了,粮食为大,孟孙兄言之有理,滹槽帮之仇且搁至粮食无忧之后吧。”摆摆手,纪泽不无郁闷道,“这样,三十六寨计划若要实施,划定区域中尚有不少区域需要肃清隐患,南北方向也当拓展探路,而划定区域极其周边或有匪寨须得清剿,这些就由众军轮流出手吧,其磨砺其实更胜攻灭滹槽帮。” 高层军事会议结束,纪泽留下部分核心军官及涉及西袭之人,进入军司堂议事。大厅中央,摆有一张大型沙盘,正是以铁谷城为中心,方圆五百里的地形图。其涵盖了太行山中段极其周边地区,北起井陉,难至滏口陉,西起并州东部诸郡,东至赵魏之地,不少地方还标有代表军队归属与人数的各色小旗。这是暗影与探路军卒的心血结晶,其上太行山区域仍有不少黑幕,但已足比时下的任何地图都要详细了。 手持示杆,纪泽指向沙盘西南角,肃然道:“纪某外出期间,幸有诸君努力,我军西穿太行业已畅通无阻,但纪某以为,有一点尚且不足,那便是运粮回撤。诸位须得明白,我血旗营抗匈固然为了民族大义,但也必须考虑自身,黎亭谷粮便是我军利益所在,而我军战略布署也必须围绕此项展开。” “据相关消息,黎亭目前至少储有十五万石谷粮,我等自然不能留给他人,晋军也不行,但从山间将之运回可是一项浩大工程。我军偷袭黎亭即便得手,恐难长期抵挡胡酋反扑,掌控时间必然有限,如何尽快安全运输方是我军此战之关键。” 叹了口气,纪泽道:“之前参军署所订计划乃直接运粮入山,藏粮于山洞密谷,待得日后再行搬回。但入山至少二十里,仅能人力背运,一名青壮一日最多运送两石,我血旗营最多仅能调集四千青壮参与运送,如是至少耗时半月以上,恐难如愿。况且,匈奴人为了粮食,不会轻易放过我等,更会搜查山中藏粮,入山二十里并不安全。” 张宾讪然道:“卑下思虑不周,还请将军指正。” “孟孙兄莫要自责,你公务太过繁忙,且此事本也不易。”纪泽摆摆手,示杆指向沙盘中的黎亭道,“黎亭邸阁地处滁黎盆地,四面环山,但其也有浊漳与清漳两河各居南北,向东流往壶关,而清漳河流至壶关之前必然途经数十里深山峡谷。我等可船运谷粮至一合适之地,将谷粮吊运至山内,如是最多三日便有望入山,匈奴人若想三五日便杀至那里,却就难了。” “粮食入山,可稍事搬挪,再用溪涧水运至大山深处。太行西高东低,河涧众多,夏季山涧水涨,健妇便可协助水运,而我军却可多出动近万健妇。如此不用五日,十数万石谷粮便可真正进入我军掌控区域,届时匈奴人仅能望山兴叹了,呵呵。”纪泽一口气说完自己的计划,不无自得的看向众人。 众人面面相觑,这未免有些玄乎,却也不无可能。张宾质疑道:“山涧运输哪里那般容易?且我军何来船只水运?” “所谓善战者谋于前,这些便需我等夏收之前做好一切筹备了。”纪泽一笑,转而肃容道,“清漳浊漳两河本有水运便于黎亭运粮,我等可出动白洋水营,与偷袭黎亭之时,同步偷袭匈奴水港,劫船并阻断匈奴水路运兵。自然,亦可紧急伐竹为排,相助水运。” “至于山间河涧运输,亦需提前伐竹为排,当以制作竹箱为名掩饰秘密。”吐沫横飞,纪某人滔滔不绝道,“当然,军方必先探清相关区域,择定最佳运粮路线,雄鹰兵工也需准备相关工具,再有民壮疏通河涧甚或蓄坝成河。总之,此乃一项浩大工程,一月时间准备亦显紧张,且需秘密行事,但为了十数万石谷粮,我等务必倾力而为...” 随着军政两项高层会议的结束,辅以对正民备民的诸多激励政策,血旗营军民上下被完全调动起来。民务上以三十六寨蓝图为指导,重点展开了铁谷城极其周边工矿的建设,以及各地河谷的农垦;军务上则是血旗军的全面整编,以及随之而来的磨砺整合。同时,各城寨的行政管理与民兵系统也在逐步完善。一时间,本还人满为患的血旗营,却显得人手紧张,处处捉襟见肘。 在这片繁忙的掩饰之下,西袭计划也在悄无声息间全力筹备。老右曲与特战屯继续前沿探路,新军伍的磨练区域则有意识的偏往西南,大量携家带口的可靠青壮也被悄然转移往西南河涧,雄鹰兵工则被诸多乱七八糟的工具订单搞得手忙脚乱,而掘鲤淀的白洋营也闷声做起了西进支援的紧急布署。 其间,纪泽倒也没忘自家在黄淮地区新开的地盘,借着雄鹰兵工、雄鹰酒业等产业筹备西迁的变动,一批技术骨干被悄无声息的护送转移,南下黄淮,伴随的还有一批可靠的军政人才。而随着各地暗影站点的发展,尤其是第二代飞奴的成功繁殖应用,血旗营对南北各地的信息掌握与彼此沟通也在快速加强,预计最多三月后,雄鹰寨至鳌山寨之间就可飞奴联系了。 血旗营忙得热火朝天,大晋诸方与匈奴巴氐则保持着短暂平静,毕竟春荒是老天爷定的,谁都躲不开,斗来斗去也得先填饱肚子嘛。只是,赵魏之地的粮价就愈发离谱了,市面购价每石一千五百钱,是晋武帝时的十倍,还动辄有价无市。便是太平寨日进斗金,自诩不差钱的纪泽,也暂停了外购粮食,将有用之钱留至夏收之后。 一月倏忽而过,所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制定完方案规则,选定完人手,盯着点钱粮,纪泽自己倒是愈发轻松起来,没事接送一下妹妹上学,看看纪灵传下的兵书,练练三尖刀法,最多再四下去军民间转转,指手画脚一番,倒是整一副成功人士的范儿。只是他却不知,酒香不怕林子深,别人已经盯上他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八十一回 再见程三 永兴二年,五月十五,午时四刻,晴,赵郡平棘,雄鹰楼。 或为补偿去年的兵祸连连,老天爷今年给了大晋一个好年景,挨过一个残酷的春荒,田里的作物长势喜人,冬小麦更已熟得颗粒饱满。农夫们镰刀飞舞之间,也将节节攀高大半年的粮价直接腰斩。除了倒霉的并州与西蜀,大晋百姓总算露出笑容,没兵没灾半年委实不易,或许生活会更加美好呢。就在这等虚妄的丰收太平中,本就花天酒地的纨绔阔少们自然更加欢实,于是,雄鹰楼的生意也跟着异常红火。 此时,三层某豪华雅间门口,侍立着八名彪形大汉,个个昂头挺胸,盛气凌人。一看架势,便知这一行人绝非一般富家子弟。雅间之内,五名华服青年正在饮酒作乐,以诗会友,觥筹交错间,几人倒皆有了几分醉意。 “巍然三千尺,底阔起来,四万贯这一价码,还是纪泽授意拍卖场莫要刺激抬价的结果。毕竟,刚至西晋,在高邑目睹屠村惨景之时,纪泽便产生过一个想法,也即促进水泥推广,相助各地的宗族大户修建坞堡,以应对即将到来的乱世杀戮,尽量多避免一些汉家百姓的减员。 “冬小麦,七百八十钱一石,急购五百石,青杨货场交货,有意者速来协商!”交易厅门前,纪泽恰听里面传来一名侍者的高声报价,不由淡淡一笑。夏收良好,粮价回跌,血旗营正开始分批分次,从各种渠道可劲的购进粮食,没准这一单便是自家报的价呢。 路过礼堂,里面则传出陈晓诗那甜美的声音:“诸位贵客,下午好,今番拍卖的首件物品同样是宝剑,但非过往的青云,而是秋虹,铸剑者乃是...郑光大师!这里需要重点说明一下,此剑乃郑光大师加盟雄鹰兵工后的第一件作品,郑光大师有言,经与雄鹰兵工欧鹤等铸剑师交流创新,这柄秋虹堪称其生平铸剑之极品...” 纪泽嘿嘿一乐,这位郑光大师可算是送上门来的人才,直接令雄鹰兵工的铸兵水平上了一个台阶。三月前他所铸的秋水剑折断于雄鹰兵工的青云之下,铸剑成痴的郑光闻讯后立马赶来了雄鹰寨,在证实青云剑品质非虚之后,为了学得这门工艺,竟然毫不犹豫的与雄鹰兵工签订了为期十年的“卖身契”。而就在昨天,纪某人近水楼台先得月,刚从郑光手里取得了自己的最新兵器——三尖两刃刀。 愉悦间,纪泽几人闲步进入了镖师堂之畔的酒肆,这里汇集着三教九流,更是镖师们吹牛打屁的场所,也是暗影收集消息的重点关注区。几人坐定,点了些酒水吃食,边歇脚边听起了江湖人物的谈天说地,倒也别有一番乐趣。 “嘿,三哥,那个乔晞竟然真就被人给刺杀了,啧啧,匈奴前任冠军将军啊,就因淫杀了贾浑之妻宗氏,上了镖师堂的除恶榜。别说还真解气,这下,看那些胡狗有谁还敢胡来?”不远处,一名劲装大汉吐沫横飞道,“听说动手的那个秦鸣火了,他的镖师团排名一下窜至榜首,已经四颗星,距离五颗满星就差一步。他出身的玄剑门,本仅一个几十人的小门派,也被邀入太平寨管委会,算是傍上大树了。” “哼,那乔晞虽因宗氏一事被连降四级,不过是刘渊收买人心而为,风头过了总要起复,如今其人在离石被刺,刘渊焉能善罢甘休。别说那秦鸣,便是太平寨恐也难逃报复。”“三哥”背对纪泽,熟练的掀开桌上一个盒盖,从内抽张纸巾抹了抹嘴,淡淡道,“那除恶榜上几乎都是匈奴恶徒,血旗营这是想与匈奴不死不休,就不怕别个以牙还牙吗?” 纪泽听得心头一动,这位“三哥”倒是颇有见识。镖师堂的除恶榜暗里没少对汉家败类的除恶,但未免招惹是非,明里悬赏的大多是残杀汉民的胡族。“三哥”所言的确有理,但血旗营需要竖立一面抗匈的大旗,以尽快拉拢民间闲散势力为己所用,同时震慑胡酋减少残杀汉民,其间得失便仁者见仁了。 然而,真正引起纪泽注意的却是“三哥”说话的声音,令他感觉颇有印象,一时又想不起来,好奇之下,便多了份留意。直到一刻钟后,“三哥”二人付账离去,行至某处转角,“三哥”掀开一面帘布,熟练的取块湿巾擦了把脸。转头之际,瞥眼而来的纪泽这才看清了对方。 程三!?声音与脸型配合,纪泽脑中闪过一个人影,此人竟然九成像是程三,成都王司马颖的心腹密谍。尽管这厮伪装了一脸络腮胡,但又怎能瞒过记性超好且刻意打量的纪泽? 眉头一皱,纪泽召来随行的一名亲卫,附耳低声道:“跟上此人,传令暗影查清其在太平寨有何作为。” 太平寨是血旗营的核心地盘,暗桩眼线不要太多。当纪泽带着妹妹吃饱喝足出门之时,亲卫已经返回,随其而来的还有一名相貌普通的青衣侍者,却是太平寨内的暗影负责人。 择一偏僻之处,这名暗影头目禀道:“将军,那人属下查了,自称何成,青州人氏,当是首次来寨,适才购买了一大批兵甲,钢刀枪头为主,足以简单武装千人。此人并无其他特别举动,当是全为兵甲而来,时下已经离寨,大人是否需要跟踪调查?” 何成?禾呈?三哥?果然是程三!看其对酒肆物品的熟悉运用,譬如擦脸湿巾的位置,还有盒内纸巾,那可是雄鹰造纸应纪泽要求最新搞出来的生活用纸,用到太平寨不过一月而已,足见这程三没少乔装改扮,前来太平寨晃悠。 “你且说说,这等兵器交易是否常见?”纪泽不答反问道。 “不算分销商那些大额订单,这等交易每月都会有上三四次,购买者各有其人,所称去向也各不相同。为防公然破坏太平寨管理协约,若无特别之处,我等也未刻意追查。”那名暗影头目解释道。 “不必管他,由其自去。呵呵,你辛苦了,去忙吧。”纪泽笑着摆摆手,打发走了那名暗影,心中却已盘算开了。 倘若这些匿名订单一半属于程三一方,其所购兵器总计已可武装五六千人,这已足以起兵叛乱,更别说他们定还另有渠道。也即是说,只要大晋局势有变,譬如关东关西阵营开战,司马颖定是要在河北之地作乱一番了。 当然,程三作为司马颖的心腹死忠,地位颇高,对太平寨这般熟悉当非仅仅为了购买兵甲,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司马颖一系似乎仍在关注他纪某人,酒香不怕林子深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八十二回 假戏成真 程三之事并未让纪泽太过上心,没人惦念是庸才嘛。然而,当他带着纪芙等人返回雄鹰寨,吴兰急急送来的赵郡消息就让他因为被人惦念而愤懑了。书房内,吴兰递上了暗影从赵郡雄鹰楼传来的鸽报,正是江姓青年中午在雄鹰楼雅间的言谈记录。 “大人,这名江姓青年乃赵郡五官掾江晖之子江焕,其伯父现任冀州主簿,其族为丙姓士族。听其口风,恐怕赵郡有人将对我等不利,卑下已加派人手监视江晖,但请将军早做提防。”面色凝重,吴兰解说道,“另外,根据暗影对滹槽帮的秘密调查,赵郡江氏素与滹槽帮关系密切,此事或与滹槽帮也有关联。” 纪泽面色阴沉的看完消息,脑中已经闪出那个江晖的身影。昔日自家好意请他去雄鹰楼吃酒,那厮竟与赵郡的主记室卞舒一道,背后盘算着何时吞了自家产业。当时,纪泽仅觉二人痴人说梦,也未加以理会,如今看来,江氏竟然真会有所动作,而雄鹰楼似已被内定为江氏的战利品。甚或,四月前自己太平寨遇刺也有他们的份儿。 还好,江晖的好儿子此番无意间泄露了口风,否则他纪某人真可能被人暗算。只是,纪泽颇不明白,五官掾是官府玩春秋祭祀的闲职,位高而权轻,主簿强点也有限,至少他们手下连一名郡兵都没得调动,便是那滹槽帮最多也就数百帮众,他江氏凭啥觊觎血旗营的产业,就凭几百家族私兵?抑或用口水喷死自家的数千大军吗? 当然,既然觊觎血旗营,就须承受血旗营的怒火,时间早晚而已。纪泽恨声道:“暗影给我仔细调查赵郡江氏,家族成员、田庄宅产、私兵部署、防卫情况,或许我血旗营须得杀鸡儆猴...” 正自发狠,有亲卫来报,白望山求见。纪泽与吴兰对视一眼,似乎皆有所悟。结果见面之后,白望山带来一条宣召纪泽前往平棘的命令,理由是司马腾拟于五日后在平棘城召开军事会议,商讨夏收之后的并州战事。本是一次合情合理的召见,谁都知道夏粮入仓,匈奴人就该出来打草谷了,可是,恰有江焕的那番厥词,事情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令人安顿白望山歇息,纪泽立马召集一众智囊前来商议。说明相关情况后,纪泽皱眉道:“江焕小儿虽为狂狈之语,却也表明赵郡有股势力欲对纪某与血旗营不利。而今恰逢司马腾召见,多半应在此处,只恐鸿门宴一场,却不知诸位有何高见?” 孙鹏毫不犹豫道:“将军,此行平棘凶多吉少,估计多半会被扣留。届时因你为质,我等恐将被迫听从司马腾乱命,进入并州硬抗匈奴,白白送死。没了队伍,产业自将为人瓜分,将军更是危矣,好端端一片基业或将就此瓦解啊。将军绝不可冒险,不妨直接称病,派个人去就是。” “去年底将军前往平棘安然无恙,而今大战在即,那司马腾缘何此时发作,岂非自损实力?”李良却是疑惑道。 “哎,去年底将军能够平安,那时血旗营势力尚弱,不在东嬴公眼里,自不会为了小小血旗营自损声名。而今血旗营战兵过五千,更有诸多产业日进斗金,瞒不住人,却已值得下手。”吴兰嘴挂讥嘲,冷声说道,“更何况,我等虽真心抗匈,别人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或觉扣押将军才更妥当。” “此行的确安危叵测,决不可轻忽。”张宾面色沉郁,不无纠结道,“可江焕小儿所言未必是真,东嬴公召集,若是随便称病不去,反是将军落人口实,难逃打压甚或惩处啊。” 纪泽苦笑,心中自是一万个不愿去。可司马腾此举虽然多半是用心险恶,但这是阳谋,光明正大,他纪某人投入并州军,若是诚心抗匈,就该参加此次军议。否则,他便是心中有鬼,自毁承诺,非但要受司马腾等人名正言顺的打压,还会自损声明,这在重然守诺的西晋可非小事。 毕竟是看过无数肥皂剧的人,眼珠可劲转呀转,纪泽蓦的灵光一闪,他司马家的老祖宗司马懿昔日糊弄曹爽,将装病这一招给玩烂了,咱就来招更狠得,自编自导一出苦肉计,来搪塞司马腾的这场召见吧! 一脸奸笑,纪泽徐徐道:“装病不行,那就来个苦肉计,自个玩一出途中遇刺,负伤被迫返回吧。嘿嘿,纪某应他东嬴公之召,却在他地头上为人所刺,挨了冷箭,他难辞其咎,咱就势回山,包管叫谁都没话可说...” 中丘城北上五十里,已是入了赵郡高邑的荒野,官道通常行者寥寥,夏日骄阳下更是罕有人迹。五月十八,下晌时分,一支三百多人的马队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感涌上心头。他一个激灵,虽然不能肯定自己的感觉,但贪生怕死的本性令他毫不犹豫的做出了最保险的决断! 蓦然间,却见纪泽勒马扬手,沉声喝令:“暂停前进!持盾护卫!战斗准备!” 亲魏屯与教导屯皆为军中遴选出的精英,训练有素,行事有条不紊。随着纪泽命令下达,他们旋即持刀举盾,控马聚集,转眼间摆出防守阵型;剑无烟与纪铁则立即率些亲卫团团围住纪泽,密集的大盾将他护得水泼不进。一根响箭跟着射向高空,用凄厉的啸叫,知会队伍前后的探哨注意警戒。 于此同时,纪泽全力展开感知,仔细观察小丘与树林。数息时间紧张而缓慢的流逝,什么都没发生,有着郁郁葱葱的树木遮掩,他一时也未发现什么端倪,但是,隐隐的不安感觉却越加强烈。 怪异的寂静中,血旗军卒们不由将疑惑的眼神投向纪泽,搞不清自家将军为何如此突发紧张。而白望山的几名随从则面含讥讽,显然对这名血旗将军的贪生怕死早有耳闻,对此番的草木皆兵颇为不屑。 感受到危机,纪泽可没兴趣理会他人的疑惑甚至讥嘲,眼见四周并无动静,他扬手一指小丘方向,喝道:“散射!”随着他的命令,队伍内圈的血旗士卒立刻取弓搭箭,向着小丘的树丛间漫射出上百根箭矢。 “啊!”“嗯!”箭雨落下,小丘树丛中传来一声惨叫和一声闷哼。 果然有人埋伏!众人大惊,可这拨箭雨像是捅了马蜂窝,不待他们进一步动作,小丘、树林乃至湖面,接连不断的传来阵阵梆子声。随之,前方二里外的树林中一阵喧嚣,三百余骑兵全副武装,一股脑的从中涌出。 湖上,队伍身后,两艘不起眼的千石商船突然靠边搭板,数百黑衣壮汉冲出船舱、蜂拥上岸,凭借鹿角、大盾、长枪、弓箭,他们迅速摆起不甚齐整的防御步阵,封住了官道退路;更令人胆寒的是,两艘商船首尾甲板上的帆布被掀开,竟然露出了八架床弩。 “嗖!嗖!嗖!”最直接的攻击来自小丘树丛中的箭矢。好在,仅有十数支羽箭零散射来,颇显寒碜的落向血旗队伍。显然,这里还仅是埋伏圈的边缘,有着纪泽的提前警惕,已有防备的队伍在零星羽箭下自是几无损伤,可是,战场形式却丝毫不容乐观。 队伍中间,纪泽额冒冷汗,急目四望,满心紧张。尽管他稍前一步发现敌方埋伏,并用火力侦察打乱其弓、骑突袭的节奏。但是,前有强骑,后有封堵,左为水泊,右是林木伏兵,己方转眼仍是彻底落入了敌方埋伏,且是面对数倍之敌,这该如何是好? 更可气的是,境地如此危险,血旗军普通士卒不免紧张,白望山几人亦然,可十多名屯队军官却是表情怪异,有几人甚至不知死活的俯首偷笑。这里必须说明,军官们绝非淡漠生死、拥有什么大无畏精神,而是他们事先已知纪泽将诈作遇刺,居然神经大调的将这次埋伏当成了自家的演戏,哪怕时间地点和人数似有出入。 新任的教导屯长潘权最为实诚,竟忍不住嘟哝道:“大人真够气派,就连演场戏都拉出这么多人,也太真了吧!” 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早被重兵埋伏吓得心肝狂突,纪泽听到潘权感慨,差点栽下马去,他立马嘶声咆哮:“直娘贼!这不是演戏,是真的埋伏截杀!都给老子打起精神,玩脱啦,得拼命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八十三回 杀招迭出 芦荡池畔,纪某人骤遇埋伏,弄假成真。几声咆哮令军官们明白了险恶情势,他旋即大脑急速转动,寻思逃生正事。逢林莫入不必说,入湖更甭想,环视两圈,他便知己方无论如何也绕不开前方敌骑。与其回身逃跑被敌方围追堵截,两面夹击,不弱抢先突击,灭了敌方骑兵再说。 “滹槽帮!这里是滹槽帮的地界,他们怎敢行刺将军大人?”这时,白望山惊怒交加的喝道。他随晋阳宗已在赵郡活动多时,倒是认出了随船突袭的敌人。 身处险境,纪泽但有决定,可没闲暇去想敌人是谁,更没兴趣与敌方废话,毫不犹豫的,他厉声吼道:“弟兄们,我等已经中伏,想要活命回去,必须杀散那些骑兵,狭路相逢勇者胜!锥形阵,冲锋!” “血战求活,死不旋踵!血战求活,死不旋踵...”血旗军在各级军官的调度下,队伍迅速启动加速,亲卫屯在前,教导屯在后,伴随着嘹亮的口号,行进间迅速调整为冲锋阵型,杀向对面的敌骑。三百多人引起漫天烟尘,硬是形成惊涛之势。 设伏骑阵之中,为首者是名缨盔亮甲的瘦高青年,不是并州军将领,也非赵郡战将,居然是江晖之子江焕,这厮不善文房善武装,披挂起来倒还颇有几分英气。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趁着纪泽前往赵郡的机会,这厮竟敢亲率家族的三百骑兵,联合滹槽帮在此半道截杀。 不过,此刻的江焕却面色难看,令他郁闷的自是血旗一方奸猾似鬼,令战局发展完全出乎预料。按照设计,待血旗队伍行至他的当前位置,林中埋伏的三百弓手突施冷箭,他江氏骑兵侧向横切,加上南北官道和船只上各有封堵,必可轻易全歼血旗军。可现在,面对血旗军率先发起的骑兵冲锋,他却必须在骑兵提速与弓手协攻之间做出抉择。 相比骑兵原地等宰,江焕更能接受弓兵的短暂缺席。两害相权取其轻,他须臾间算清得失,十分决断的吼道:“锥形阵!骑兵突击!给我上,杀乱贼纪虎者,赏钱百万!”旋即,三百江氏骑兵南向加速,直奔血旗骑兵。骄阳之下,两股烟尘快速接近! “射!”“射!”血旗和江氏的两支马队接近一箭之地,纪泽和江焕同时下令放箭。双方人员立刻仰身举弓,借着马力,抛射出早已备好的箭矢。嗖嗖嗖嗖,两拨箭雨在空中交错而过,狠狠扑向对方骑阵。 放箭之后,双方军卒均伏低身体,一手持缰,一手持盾护住人、马,凭借盾牌、铠甲来避免弓箭的杀伤。差别在于,血旗军全副铁甲,而江焕拉出的江氏骑兵仅有百人配备铁甲,余下配备的则是难敌三棱箭镞的皮甲。于是,江氏骑兵的伤亡明显惨重,更不乏坠马者在滚滚马蹄下便成肉泥。 避完一轮箭雨,双方相聚不足六十步。江氏骑兵已经取出刀枪等近战兵器,而血旗军士卒则收起盾牌,取出投枪。正当江焕红着眼、咬着牙,呼喝手下在近战中碾压血旗军的时候,血旗军阵中再次传来纪泽的高声怒喝:“投!” “咻咻咻咻...”随之,血旗军卒距敌四十步远时,接连掷出投枪。数百投枪借着马速,快速升空,带着呜呜风声,像是凭空冒出的乌云,直扑江氏骑兵。 中原少有投枪应用,江氏私兵何尝见过投枪这种攻击,对之毫无准备。骤然遇袭,他们惊骇欲绝,只能乱糟糟的凭借本能进行防护。投枪转眼便狠狠扎入江氏阵中,带起漫天血雾和无情屠杀,伴以此起彼伏的人嚎马嘶。 必须说,在对冲的马队之间施放投枪,其威力何止步战中的两倍,甚至连铁甲盾牌都无法阻挡它们的穿刺。江氏骑阵就像被割倒的麦茬,私兵们纷纷中枪落马,不少重伤马匹也轰然倒地并不断翻滚,满眼都是血串葫芦。再经这拨投枪打击,江氏骑兵业已折损近半。 然而不止于此,投枪效果不光在于杀伤,还在于震慑敌方和搅乱敌阵。血淋淋的屠杀,将不少幸存的江氏骑兵骇得面无人色,以至有人已经逡巡不前。就在这人喊马嘶之中,因为尸体阻挡,因为士气暴跌,因为有人逡巡,江氏骑兵的冲击速度骤降,原本势不可挡的冲锋阵势也变得愈加散乱。 “杀纪虎!跟我杀啊!”当然,江氏私兵中,也有挺过箭矢投枪犹不改色的悍勇死士,譬如呼喝着突于队前的私兵统领江和,一位曾在马战中斩杀过准一流高手的人物。 这一刻,脑中想着百万赏金,江和下意识舔着嘴唇,长刀已被攥紧,就待品味那杀戮的快感。但下一刻,江和瞳孔猛缩,面上兴奋瞬变为惊惧。只因对面骑阵中,随着第一排血旗骑卒俯身持刃,其后露出的敌骑却个个左手持弩,右手握刀,看死人般冷视过来,眼中明显还带有一丝讥诮。 直娘贼!咋这么多花样,这血旗军还叫不叫别个混了?江和心中愤懑,立刻矮身缩头,可劲甩动手中大刀,在马前舞出刀花朵朵,企盼着再渡此劫。 “叮叮叮...”伴着数声弩矢击中刀铠的脆响,江和惊喜的发现,这些弩矢远较通常的短小力弱,称为弩钉更合适。然而,不待他松上一口气,噗噗扑的响声不断传入耳中,继而他感受到手、腿、脚上传来的剧痛,以至大刀也跟着脱手。而他的战马似也未能逃过,已经失蹄倒下。 混蛋!这么多弩矢,干嘛都盯着老子一人射呀!?江和心中狂骂,尚未展示马战功夫,便在无穷无尽的弩钉下栽了,怎不憋屈?唯一令他释然的是,天旋地转间他发现,倒霉的并不是他一个,与他同在前排的己方私兵一样纷纷落马。 血旗军怎能射出这么多弩矢?身在半空,江和忍不住瞟向血旗骑阵,发现敌方的前三排已经悉数俯身,时下射弩的已是第四排军卒,但这也不该有如此多的弩矢呀。可惜不待他搞清人生的最后一个疑问,一根弩矢射入他的喉头,而他眼中的最后图像,则是蓝天白云下的一只偌大马蹄。 江和死前所纠结的,正是血旗军少量装备的五支装连弩。连弩相比弓弩,恰似手枪相比步枪,力量弱、射程短但发射快,正适用于近战、混战。这等好货自然得给亲卫配齐,不想今日赶好发挥了威力。 说来血旗亲卫的骑战水平或还低于江氏私兵,但凭借连弩与投枪的突兀打击,不待双方短兵相接,江氏骑阵已经伤亡惨重,前几排更已所剩寥寥,余者自是肝胆愈烈,进而踌躇缓进。本就起步稍晚的江氏骑阵,此刻已经几无冲击力可言。 “跟我杀!杀光这帮贼厮鸟!”不知何时,纪铁已经乘骑“枣子”冲至队前,一边怒吼,一边挥舞陌刀劈翻一名正应其峰的江氏私兵。身后亲卫则紧紧跟随,人借马力,热刀切牛油般杀入江氏私兵的骑队。 “保护大公子!保护大公子!”相对血旗一方的喊杀,江氏私兵中传出了听似慷慨实则惊惶的呼喝。 双方瞟眼看去,却是那位牛气哄哄誓要除贼的江焕,侥幸躲过诸般远程打击之后,却已被惊得失魂落魄,只在几名亲兵的拖扯下,率先拉开了逃跑的序幕。统领身死,江焕逃跑,自有脑袋灵活的私兵喊起口号,自发掉头,加入了保护大公子的序列。一而二,二而三,转眼全部... 关键时刻,对装备强化的不遗余力收到了令人惊喜的回报。气势汹汹的三百敌骑,转眼变为死伤惨重的溃兵,血旗一方第一次真正意义的骑阵冲锋,甚至无需经历对撞的残酷,所要做的仅是障碍跑马,继而碾在敌方背后射箭、捅刀子罢了。 逃生之路出现曙光,纪泽那棵砰砰乱跳的小心心终于落回胸膛。一声冷笑,对方吓得自己不轻,如今自要痛打落水狗,他弯弓搭箭,气定神闲,目标正是敌方那个衣甲鲜明的大公子。可就在箭矢将脱未脱之际,伴着一股强烈的危险气息,路东树丛中突然传来一声暴喝:“血旗乱贼,休得猖狂!看我观山取尔首级!” 感受到针对自己的浓烈杀气,纪泽一个激灵,霎时懊悔自己干嘛装逼穿着这套显眼的金铠,以至被敌人一眼认出。但真正倒霉的却是江焕,原本纪泽还想捉个重量级活口,射的是江焕的马,可被这么一吓,手一抖,箭矢抬了一台,却听嗖的一声锐啸,那根箭矢竟是好死不死的射入了江焕的脖颈。 此刻,江焕的死活已不在纪泽的考虑,他所要面对的是伏敌的又一波攻势。不远处,一名四旬道人手提七尺青锋,带着数十黑衣人,正一人当先,飞速掠往骑阵侧翼,斜刺里向他杀来。其人仪表堂堂、正气凛然,甚至有些仙风道骨,突进间更是衣袂飘飘、潇洒自如,只是那冷冷目光中的凛冽,委实令人心寒。 好气派!好扮相!好侠气!好强大!就如场中多数人一样,纪泽的第一感觉是来人代表着正义!可他转念一想不对,这个气息恐怖的家伙若是代表正义,那么他要击杀的自己又算怎么回事呢?电光火石间,纪泽摆脱乱七八糟的念头,这才赫然惊觉,自己刚才差点为对方所慑! 这厮绝对是名一流高手,甚至会些邪门功法,难怪胆敢如此嚣张的侧扑骑阵。纪泽惊骇之余,嘶声怒吼道:“极杀!” 纪泽的暴喝惊醒了同样被慑的周遭亲卫,作为专门保护纪泽的精锐,他们的日常训练自然少不了针对特殊场合或是特殊敌手的演练,而“极杀”正是集体应对超级高手的杀阵。瞬间,十多把连弩向着突前接近的观山道人展开团射。 “咿!”纪泽反应之快令得观山道人不由惊讶,但也仅此而已。面对连绵攻来的弩矢,他面显不屑,娴熟自如的展开剑法,闲庭信步般将自身护得水泼不进。十把连弩的联合攻击,仅是令其突进速度有所迟缓罢了。 然而,自信满满的观山道人得意得似乎过早,纪某人为了保护自己而设计的“极杀”又岂会如此简单?连弩未停,又是十名亲卫同时出手,十块棱角带刺的飞石带着呜呜风声,直袭观山周身。 对于这种类似飞蝗石的暗器,尽管有些疑惑,观山道人仍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挥剑拨打。可不曾想,飞石的锋利外形仅是个由头,真正的杀招却在其内部。随着飞石在观山剑下片片碎裂,其中喷出大量石灰粉,顿时笼罩了观山全身。 需要说明的是,秉承纪某人非坑敌不舒服斯基的习惯,“极杀”中的石灰粉可是混入了生漆、火盐等数种作料。这种石灰粉,不光具有迷眼的效果,对于口耳鼻窍的刺激伤害同样不容小视。 可怜的观山道人,纵然拥有臻至化境的修为,纵然穿有不惧刀剑的内甲,纵然发现不对便立刻闭目屏息,可惜他之前太过嚣张,太过大意,猝然间焉能逃过强化石灰粉的荼毒?一时间,他眼泪鼻涕一大把,咳嗽耳鸣止不住,原本密不透风的防御剑幕开始漏洞百出,一直被其蔑视的弩矢,终于得以突破防御,不断扎入他的手脚四肢。 事情并没完,紧随石灰粉的是几张挂满钩刺的坚韧抛网,从不同方向兜头罩下。本就被石灰粉、连弩整得晕头转向,猝不及防的观山转眼便无比委屈的被两张抛网笼住,原本飘忽游移的俊逸身形顿时变成一团粽子,被定格在紧贴骑阵的道边。 连弩、石灰、抛网仍非“极杀”组合的全部,随着观山道人被网住的身形迟滞,血旗亲卫们毫不迟疑的发动了后续攻击。数支踏张劲弩,带着呜呜凄鸣射入网中;数杆投枪也紧随而至;后方的数名亲卫,则已驾马提速,毫不怜悯的将之踏成肉泥! “哈哈哈,任尔威风八面,也难...”然而,纪某人方自得意瞬息,面色旋即阴沉下来。 因为,血旗军虽然击溃了江氏骑兵,斩杀了观山这个夯货高手,但官道毕竟狭窄,崩溃的江氏骑兵依旧大大阻碍了血旗骑卒的驰速。而紧随观山的数十黑衣人竟然悍不畏死,决绝然居中横切往骑阵,若是被其纠缠住,没有速度的骑兵那就是待宰的活靶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八十四回 跳水破局 芦荡池畔,官道林边,可笑观山道人气吞山河的来,带着迷人风采,不想装逼过头孤身前突,猖狂之下转瞬便虎落平阳,龙困浅滩,堂堂的一流化境高手,威严的正义使者,未及绽放光彩,便在血旗军的一众奸笑中沦为网中死鱼。 然而,击溃江氏骑兵,斩杀观山道人,纪泽与血旗军的形势依旧危急,只因对付他们已令血旗骑阵速度大减,更有尾随观山道人的数十黑衣人,已从林间横切而至,悍不畏死的杀入骑阵中部,纠缠得骑阵速度再减。于此同时,右前方的林间,数百黑衣人正影影绰绰的加速迎来,而后方的敌船与步卒也在向前追近。 决不能在此陷入步卒重围!纪泽不敢迟疑,厉声吼道:“骑阵别停!加速前冲!莫要纠缠!” “嗖嗖嗖...”“噗噗噗...”纪泽喝令的当口,那数十黑衣人已与血旗军交起手来。一方拼命冲突,一方决死纠缠,双方箭矢交错,刀箭劈砍,骑队中部的右侧,伴着人喊马嘶,血光迸溅,已有血旗军卒接连落马,更有黑衣刺客人头滚落。一时间,仅余官道左侧的血旗骑卒仍在前突奔驰。 这还不算,本为观山随众的蒙面黑衣人中,有名显是胡人的粗矮汉子竟是突兀发力,以不亚观山的速度,更强观山的气势,蓦然直扑纪泽。却见他瞪着铜铃碧眼,双足在地一点,身体刹那凌空飞起,窜过骑阵外缘的血旗军卒,手中宝剑奋力一削,蓝光过处,玎噗两声,竟将前方一名亲卫的鹰翅刀连同头颅削为四断。 “噗”的一声,头戴钢盔的另一名亲卫意欲挥刀拦截,碧眼胡人竟然霸道无比的甩出一脚,抢先踢得那亲卫脑浆迸裂,翻身栽落。那碧眼胡人根本不停,左脚一点那军卒的马背,身体再次凌空掠起,犹如一只大鸟,竟欲越过数名近卫,直扑阵中的纪泽。 秋虹剑!那是自家三天前才卖出的神兵,太坑瘪了!碧眼,皮肤泛白!莫非是匈奴人?悔然加骇然,纪泽不及多想,忙提刀在手,指向那碧眼胡人喝令道:“拦住这碧眼!极杀!” 命令下了,怎奈极杀阴招方才大都已用在观山那个倒霉鬼身上,一时哪能重新派上,即便有几个飞蝗石打出去,那碧眼胡人也已知道厉害,只管暂闭呼吸不予理会。渔网之类更是奈何其人不得,倒是些许连弩射中了碧眼胡人,可其人身着内甲,非要害部位纵有鲜血迸溅,却未影响其人身形,恰似毫无效果。 眼见强如暴龙的碧眼胡人转眼杀至,纪泽也不含糊,双臂较力,三尖刀划过一道亮弧,拦腰斜劈对方。那碧眼胡人端的厉害,单手挥剑迎上,却听铛的一声,其身形虽被震退,单臂之力竟是生生架住了纪泽的三尖刀。 “噗!”碧眼胡人的确难缠,落地之后,他一个翻滚,钻过一个马腹,不攻纪泽,却将黑子的后腿一剑削断。可怜的黑子就此栽倒,纪泽忙甩镫离鞍。为避战马踩踏,他丢开三尖刀,空中手刨脚蹬,总算闪过两名骑卒,落于道左湖边的一块凸滩。 碧眼胡人却是不慢,竟也跟着窜来,纵跃间挺剑便刺。好在剑无烟与白望山二人这时业已跃身下马,双双回身截住碧眼胡人,可惜合二人之力,却被碧眼胡人压得手忙脚乱,仅能勉强迟缓片刻。纪泽忙拔出佩刀杀上,三人合战碧眼胡人,这才势均力敌。 但是,碧眼胡人却是认准了纪泽,坚决将之堵在那一块凸滩不得离去。其人悍不畏死,非要害小伤浑然不顾,剑剑凌厉凶悍,拼命纠缠住纪泽,令其根本无暇走脱。四人高手相斗,且在狭小凸滩,其余亲卫也难插手,一时愣是僵持于此。 而他们这一僵持,可难坏了一众亲卫。按照晋朝军法,战场上主将殒命,亲兵护卫理应问斩,血旗军军规大量借鉴晋朝军法,贪生怕死的纪泽不会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故而只将处斩改为终生苦役。所以,若是纪泽出事,这帮近卫肯定讨不到好,却又哪敢离去。 当然,即便不考虑自身得失,纪泽对于血旗营的功绩和意义,也令一众亲卫根本无法接受纪泽发生意外。是以,左右亲卫顾忌着纪泽不肯离去,拥堵之下,本就狭窄的官道奔驰得更为艰难,骑队几已停滞,想来这也正是碧眼胡人的用心所在。 “大哥,俺救你来了。”骑队最前,纪铁已经高喝着策马欲回。骑队中部,黑衣人死伤惨重,但仍拼命纠缠,更有人过来协助碧眼胡人,没了冲击力的血旗骑卒们一时也无法速战速决,正被拖住。战场两侧,伏兵正步步逼近。可恨这个碧眼胡人一时却是拖住了纪泽,从而也拖住了整个血旗军的奔逃步伐。 决不能拖延下去,否则即便宰了碧眼胡人,己方也势必被步卒与敌船围于官道,届时凶多吉少。纪泽明白,碧眼胡人的目标就是斩首他纪泽,而己方骑队停滞的关键其实也在于顾忌他,否则只要少许牺牲,提起速度的骑队必将势不可挡。拖延下去都得完蛋,纪泽心中发狠,那就自己先将碧眼胡人引开,让出官道破局吧! 瞟了眼身侧湖泊,纪泽眼前一亮,自己游泳技术前生可是受过专业训练的,难道还怕水下逃不过敌人吗?况且,湖泊北部里许,偏巧是一片芦苇荡,纪泽自信往湖心兜个圈,自己能在商船与林间敌人追上之前游至那里。至于碧眼胡人,他若下水,咱就跟他比长泳,一个立志做海贼的总比一个胡族野兽水性好吧。若他不下水,咱就短泳上岸再上马,终归能跳出这块凸滩死地。 “莫要管我!都上马,给我继续前冲!”脑中思忖,纪泽已经高喝出声,同时瞅一空档,退身岸边,扑通一声跃入湖中。 入水之间,纪泽不忘扯断铠甲系带,将头盔护甲、血袋、衬服等累赘一一甩落。等到他抵达湖底,身上已经只剩一套贴身内甲、一把宝刀与一个贴身百宝囊,不经意的,狼奔鼠窜的纪泽或许已经创造了这个时代跑路脱衣的最快记录。 纪泽被逼跳湖,可谓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令得一干近卫更是大眼瞪小眼。然而,纪泽不论心机还是武艺,都是他们中最顶尖的,就连水性,好吧,北方人会水的本就不多,亲卫中水性好的都被留在黄淮了,也就新补的亲卫有几个尚可,下意识的开始脱盔去甲,可他们几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混蛋!哪里逃!”一片惊愕中,碧眼胡人最先反应过来,他一声咆哮,就欲追入水中。 “休走!”这边的剑无烟倒是明白了纪泽的意图,可她并不确认纪某人的水性,哪能放心让碧眼胡人立马入水去追,一声娇叱,她侧步挺剑,横身便挡住了碧眼胡人的去路。 “找死!”碧眼胡人被阻,顿时大怒,挥剑便斩向剑无烟。可剑无烟却在剑法中使出太极精益,宝剑左一圈右一带,虽被碧眼胡人压得毫无反手之力,却愣是短暂拖住了碧眼胡人。 碧眼胡人却是凶悍,被剑无烟拖了两合,因为担心走脱纪泽,他怒吼一身,不再与剑无烟纠缠,硬是以伤换伤,拼着左肩被剑无烟划开一道血口,一脚撩起,砰一声正中剑无烟小腹,同时挥手一剑,直削剑无烟的脖颈。 “噗...”剑无烟狂吐一口鲜血,身体倒飞而去,哪还有力气格挡索命一剑。所幸白望山恰时出手,当的一声架住了碧眼胡人此剑,怎奈碧眼胡人力气颇大,白望山此剑又格得仓促。却见碧眼胡人的宝剑擦过剑无烟的咽喉,带出血线一丝,令得剑无烟生死不知。 “混账!某誓杀你!”一个猛子刚出了水面,纪泽恰时看见剑无烟受伤一幕,顿时目眦欲裂,咆哮连连,心中更如缺了一块的疼痛。但他毕竟是一军主将,属下数百人仍处危难之中,却容不得他率性而为,眼见亲卫们仍在踌躇,更有几人已经去甲意欲入水,忙厉声喝道:“悉数上马,冲出重围,去湖水北岸接应我!” “扑通!”纪泽话音未落,碧眼胡人已经窜入湖中,直奔纪泽而来。尽管恨不得立时杀了这碧眼胡人为剑无烟报仇,但纪泽却知彼此差距,要动手也先摸清其人入水后的状况才好,是以,纪泽未再停留,而是又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带着碧眼胡人向湖心而去。 “伤势不轻,但性命无虞,呵呵,脖颈仅是划破皮而已!我等还是按将军命令,尽快突围吧!”白望山已经探看了剑无烟的伤势,松口气之余,他面带怪异道。左右他是看着剑无烟长大的,队中又没其他女子,他便操起昏迷的剑无烟纵身上马。 纪泽的变故终于被追砍溃骑的所有血旗骑卒发现,按照他的命令,纪铁立刻收拢队伍,任由最后的数十名江氏骑兵逃离。而队伍中段,去了纪泽与碧眼胡人,主逃臣辱的亲卫们再无顾忌,将怒火疯狂泄往失去主心骨的黑衣人,战马长嘶,喊杀咆哮,战刀闪亮,鲜血残肢,搭上近十条近卫性命,这里的战斗转眼便告结束。 继而,亲卫与教导屯稍整阵型,合为一股,在纪铁与潘权的率领下,架起护盾,提起马速,沿着官道向北突围。也是此刻,道边树林中的数百弓手终于移至战场边缘,向他们发起了箭雨攻击,怎奈却已晚了一步,虽对血旗军不乏杀伤,却已难阻大部冲出重围.. 同一时刻,战场南侧,一艘敌方商船的主舱内,主席胡椅座有一名翠衫女子,正目光喷火的隔窗注视着战场方向。在她脚下,一个破碎的茶盏中,残余的冰饮还氤氲着淡淡水汽。两名打扇的侍女则战战兢兢的缩在船舱一角,大气不敢出,怯怯的看着她们这位愤怒的女公子。 这位女公子身材高挑,面覆白纱却难掩俏丽,裸露出的肌肤更是雪白如脂,不看面容便知是个尤物。只不过,她那双勾人心魄却又森寒如冰的名眸,竟是明显带着蓝色,显然不是汉人,抑或不是纯粹的汉人。她叫刘月琪,汉匈混血,是匈奴汉国丞相刘宣的孙女,汉王刘渊的堂妹,而她的另一身份,则是匈奴密谍组织“狼吻”的主事者。 “关当家,你守在此地有何用处,还不速速近湖擒杀那狂徒纪泽?”发了一通脾气,刘月琪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怒声对着陪席的一名中年壮汉吩咐道。 “诺!”壮汉面现尴尬,眼底怒色一闪而没,却不敢与眼前这名蛇蝎美人顶牛,只得应声出了船舱。这名看似谦恭的壮汉可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人物,滹槽帮大当家关冲,此次参与伏击的除了江氏骑兵,主要都是他滹槽帮的帮众。少有人知的是,纵横滹沱河流域的滹槽帮,早在多年前便成了匈奴刘渊的附庸。 “小小纪虎,妄称血旗将军也就罢了,竟敢不知死活,与我大匈奴作对,哼,看你究竟有几条命?这次还能叫你逃了?”眼中厉芒闪烁,刘月琪声寒彻骨,可话语中却难掩一丝忧虑。 说来这已是刘月琪第二次设计暗杀纪泽了。第一次正是在太平寨。那时血旗营方才打出西出抗匈的旗号,恰在河北联络亲匈势力的刘月琪看之不爽,便随意从附庸势力滹槽帮中派出一名准一流高手,辅以一些死士,前去刺杀纪泽,结果自是有去无回。 此次,刘月琪却是奉了刘渊命令而来,实因血旗营的抗匈风头越搞越大,尤其除恶榜上的乔晞被杀令刘渊大动肝火。是以,刘月琪此番也动了大手笔,非但联合了两股势力,还重金雇佣了江湖之名杀手观山,并出动了狼吻第一高手图珲作为暗中的双保险,这才布置了对纪泽的这场伏杀。 可不曾想,原本万无一失的计划,先是敌方提前警觉,接着己方骑兵一触即溃,继而观山表现得犹如白痴,后手图珲也苦战无功,己方为了封堵后路临时调离人手而空出的湖畔,却又偏偏成了纪泽的逃生之路。一步差,步步差,自认的天罗地网愣是形同虚设,怎不让她心中窝火,兼而信心受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八十五回 湖中死斗 芦荡池上,迈出船舱的关冲满心郁闷,不光因为刘月琪对他呼来喝去的态度,更为自己沦为匈奴走狗的命运。昔日他关冲落难之时,曾被当时名满大晋的匈奴贤达刘渊搭救,进而在刘渊的鼎力相助下壮大了滹槽帮,岂料那些帮助仅是可口的钓饵,令他越陷越深,一步步沦为刘渊的附庸,而今刘渊独立,他与滹槽帮更是沦为了汉家的内奸。 甩了甩头,关冲回到现实,事到如今,滹槽帮与血旗营已是大打出手,绝对不能让纪泽活着逃离。只恼刘月琪那个眼高手低的女人,战场指挥远逊于阴谋算计,偏生要指手画脚。先前为了更好的掩饰埋伏,那女人硬是安排自家的其他快船都藏往十里之外,以至如今手中只有这慢吞吞的商船,给入湖追杀徒增麻烦。 “官道的弟兄,快点登船,入湖追杀。水鬼弟兄,随我先行一步”恼归恼,到得船头,关冲立刻摆出大当家的派头,神情肃穆,声音洪亮道,“林中的弟兄,卡住北岸官道” 一阵吆喝后,关冲率四五十水鬼先行入水,追向正窜往湖心的纪泽,滹槽帮封堵来路的三百帮众,在完成一次登陆演习之后,急匆匆的蜂拥回船,随着两艘桨叶翻飞的商船,直追纪泽而去。至于原本林中的数百弓箭伏兵,则依旧呆于林中,美其名曰控制湖泊北岸,毕竟也不能指望他们出林追杀血旗骑兵不是 再说血旗骑卒,没有正面阻拦,凭借良好的盾甲装备和自我防护,加之奔行中的换位保护,他们在滹槽帮临时拼凑的箭阵下伤损尚可接受。待到冲至三里外的湖泊西北角停下,他们共在官道上丢下五十多具尸体,另有负伤者五六十人,尚有一战之力的仍余两百多人。 此处已距丘林一箭之外,料定敌方步卒不敢出林寻自家骑兵找抽,纪铁与潘权略作分工,随即带着剩余的百多亲卫,下入芦苇滩去接应纪泽。原地则由潘权统领剩余教导屯兵卒和伤员,牵制敌兵的同时见机行事。 不知不觉间,伏击和被伏的双方,分别控制起了芦荡池的东、北两面堤岸,而此场战斗的重心,则随着纪泽的落水而逃,也由官道陆战,演变成了一场湖中水战。只是,看水中的力量对比,纪泽的处境似乎很不好 波光粼粼的湖中,纪泽的身影犹如一尾轻快的游鱼,手脚每轮自然摆动,丈许距离一晃而过。不时的,他还回头瞟上一眼,似乎生怕自己游得太快,导致旅程过于孤单。在其身后十丈,碧眼胡人图珲正在紧追不舍,但看他那全身绷紧的架势,相比前者的悠然惬意,委实有些辛苦。 与众人的想象不同,此刻的纪泽丝毫没有处境堪忧的自觉,更不复入水前的焦虑无奈,甚至还能抽空关敌料阵。这一切的原因,自要归功于他的游泳技术远强于后面的图珲。后世的纪泽长于水乡,本就水性极佳,兼有烂大街的游泳技巧,在西晋算得上游泳高手。而泳技方面,矮冬瓜图珲虽受过杀手的相关训练,但北方胡人又岂会擅长游泳。 眼下最明显的效果,就是纪泽随便动动,都能比拼命追赶的图珲快出一截,他暂已不必为了性命担忧了。不得不说,确保自身无虞之后,纪泽的主导性格瞬间就从贪生怕死跃迁为贪心不足,报复杀敌的念头占据上风。也是这时,他才可以冷静的分析事情始末与那个变态的碧眼胡人。 此番刺杀声势浩大,敌方出动了上千兵众,兼有两名一流高手,幕后绝非寻常势力,至少不是滹槽帮所能主导。纪泽直接排除了司马腾的可能,并州战事在即,软禁纪泽驱使血旗营与杀掉纪泽逼反血旗营,正常人都不会错误选择。 如此不顾大局的刺杀举动,赵魏士族们也不该这般傻缺。那么,算算可能的对头,幕后势力多半是关西阵营抑或匈奴刘渊,而看身后的这个一流高手,疑是匈胡的碧眼刺客,之前隐至观山身亡才肯出手,颇有欲盖弥彰的意味,是以,幕后主导为匈奴的可能性最大。 既非司马腾出手,他血旗军就不怕在此耗下去,他就更不急了。这一放松,纪泽立马意识到,创口不少的碧眼胡人不可能长期保持那般强悍,尤其在水中。只要时间推移,碧眼胡人迟早要从恶狼变为绵羊。既如此,像这种疯狂追杀自己的恶狼,为何不趁其最虚弱的时候将之铲除,既为剑无烟报仇,也防留一强力后患。 于是,脑中一通算计,纪泽开始了对付图珲的第一步,也即溜鱼。他不断调整自己的速度、方向和姿态,演绎出一副勉力逃亡且渐渐不支的表象,以确保图珲始终处于即将斩杀自己的虚妄而不可自拔。同时,他不忘随时观察图珲的表现,印证想法之余力图准确把握其状态。 正如纪泽所想,图珲先前为了拖住纪泽可没少受创,入水前为了摆脱剑无烟,肩膀的创口更是深可见骨,而这些创伤也是高傲自负的他不依不饶追杀迄今的一个原因。愤怒之余,此刻的图珲不免有些懊悔自己的下水,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哪怕已经受伤不轻,哪怕已是勉力支撑,一对一若再不能杀死纪泽,他这狼吻第一高手还咋混 紧跟纪泽,图珲转眼已追有半刻钟,心中对纪泽的咒骂不下千百次呀千百次,这厮堂堂一个血旗将军,就不能停下来与我图珲勇士堂堂一战吗只因纪某人着实奸猾,除了偶尔换气,基本保持在湖底潜行,不时还扬起湖底的淤泥水草,扰乱他图珲的视线,借机左拐右弯作势欲溜。 为了不让纪泽溜掉,图珲不得不聚精会神睁圆双眼,凭借造诣一般的水性,发挥修为高深的优势,全力以赴的潜行追逐。长时间折腾下来,本就受伤的他已将自己的精神和体力消耗了七七八八,对己身伤势的强行压制也愈加艰难。 好在,图珲欣慰的发现,自己是勉力而为,前方的纪泽也近强弩之末,看其速度已经下降了许多,应该挺不了多久,得手为期不远了。追逐间,二人距离越来越近。不出图珲所料,纪泽根本不敢停下面对他,而是加快了游动速度,颇有垂死挣扎的意味。一切那么合理,图珲当然不能允许纪泽逃出手心,故而他也鼓起余勇,奋力追赶而上。 二人的最后冲刺,转眼就窜过数十丈距离。图珲已经有些不支,却仍在勉力支持,因为他与纪泽的距离已拉至四丈之内,追上格杀仅在反掌之间,即将到手的胜利令他拼出了最后一份力气。只是,图珲的肺似乎有些跟不上节奏,以他现在的运动量和身体状况,此时已经达到正常状态下数倍甚至十数倍的换气频率。也幸好纪泽看似同样不济,不断出水换气,图珲才不至于将人追丢。 就在图珲满心期盼,准备再换一口气便对纪泽痛下辣手的时候,却不知纪泽的溜鱼阶段已经结束。一直逃亡的纪泽突然回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连弩,五支弩矢接连射向图珲的头部。尽管连弩在水中的力道和速度都下降不少,但此刻的图珲也不敢托大,连忙全力挥剑将之化解,以至准备好的出水换气被硬生生的拦下。 按下窒息的不适,图珲立刻全力蹬水,挺剑刺向纪泽,不料他刚摆出姿势,纪泽已经再度转身前逃。小丑图珲心中不屑,就着蹬水之势,身体前窜,顺势上浮,准备继续那被打搅的换气。 可是,当图珲头部接近水面的时候,前窜的纪泽死性不改,再次转身偷袭,手中的连弩换了个弩匣再次向图珲射出五支弩矢。面对一样的攻击,图珲一样的应对,纪泽则是一样的转身而逃。看起来,逃生无望的纪泽展开了临死前的疯狂,竟想利用图珲的短暂窒息,来搏取最后翻盘的侥幸。只可惜,他的攻击看起来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幼稚图珲自认看透了纪泽阻扰自己换气的企图,于是,在他本该上浮换气的时候,他突然改变上浮的身形,身体前窜,迎面攻向再度转身意欲突袭的纪泽,吓得纪泽大惊失色、扭身就逃。 怎料,图珲本该扑出的身体急速上窜,头部快速冲往水面。原来他刚才的攻击只是虚招,有着纪泽被吓退的这点时间,便足够他尽情的换气了。当然,鉴于纪泽的奸猾似鬼,图珲的身体仍然做出警惕的防守姿态,秋虹剑更在水下遥指纪泽方向。 哼,你小子也憋得不行了吧,等着就在出水前的一刻,图珲放心的看到,纪泽忙也上窜意欲换气。只是,因为精神疲惫,因为水流激荡,因为纪泽故意搅起的淤泥水草,他却未注意,纪泽伸向水面的手中,已经多了一个黑色圆筒,致命的圆筒。 “真愣”终于可以再次呼吸清新空气,图珲出水的脸上挂上得瑟,依旧不忘腹诽纪泽一句。可惜,不待他的得色在脸上绽放为笑容,便被一篷飞针粗暴的掐灭。十数根飞针,像从地狱中飞来,丝毫不给图珲反应机会,就在他头部出水的刹那,狠狠的扎向他的脸上、头上、眼中、口中 长距离兜圈,回身骚扰,佯做乏力,纪泽一步步设计,一点点积累,牵着图珲的鼻子,终于令他露出头部空门大开的破绽。就在其疲惫且懈怠的六识受水花干扰的刹那,处心等待的纪泽终于用暴雨梨花针发动了致命袭击。 可怜的图珲,精气神几已耗尽,堂堂一流高手,在飞针临身的瞬间,连收缩肌肉、闭上眼帘等起码的预防反应都未及做出,只能用最无辜、最柔嫩的面部,结结实实的承受了这一死亡之吻。 “啊啊啊”来自、肌肤、穴位、五官甚至心神的剧痛,令得图珲发出一连串惨绝人寰的嘶吼,震撼了湖泊周遭。伴随着惨嚎,图珲一直压制的各处伤势也一同爆发,直痛得他宝剑乱舞,身形翻滚,在平静的湖面搅起轩然巨浪,强弩之末的他,显已在这瞬间彻底崩溃。 “噗”的一声轻响,一道刀光在浊浪中一闪而逝。最爱落井下石的纪泽,适时窜近图珲,狠狠补上一刀,刀尖挑断了图珲的气管、颈动脉乃至半个脖子。凄厉的嚎叫戛然而止,翻腾的湖面趋于平静,但那片漫开的鲜红,仍在叙述着一名顶尖高手的不甘陨落。 插满飞针的那张脸上,最终停留的不是痛苦,不是恐惧,也不是怨愤,而是懊悔。因为,图珲最后一刻方才想起,自己从入水开始,便犯下了太多错误,一名普通杀手都该知道的诸多错误,而最核心的一条,就是他从始至终都小瞧了这个一味逃跑的血旗将军。 费尽心机,终于干掉了图珲这个大麻烦。报仇出气之余,纪某人自没忘记行使缴获战利品的全力。先用宝刀拨了下图珲尸体,见无异常,他这才自嘲一笑,快速扑了过去,捞起那把秋虹剑,三日前它的拍卖价可是六百万钱呢 向上一窜,纪泽身子露出水面,终于可以痛快的换口气了。可是,大口呼吸的纪泽怎么也无法将嘴巴闭上,因为,游斗图珲消耗了太多时间,他马上就要被人包饺子了。 不知何时,纪泽所在湖面影影绰绰的出现了数十名敌方“水鬼”,从东西两侧,象个口袋似的包夹过来。两艘敌方商船则跟在水鬼之后,巍巍然向北压迫而来,其上密密麻麻的弓箭手,以及那些森寒的床弩,委实令人头皮发麻。 “哇靠”纪泽一声悲呼,立马窜入水中,拼命向北潜逃。使出吃奶力气,手脚并用之下,他总算在对方合围之前,勉强逃出了包围。 只是,阴杀图珲没少令纪泽费心费力,水中速度明显大不如前。在他身后不到十丈,四五十名水鬼紧追不舍。尤其是头前三人,竟然还在不断拉近与他的距离,而且,那三个家伙背上扛的是啥,咋就那么像是后世的潜水枪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八十六回 脱险回巢 骄阳水暖,芦荡池内,纪某人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似漏网之鱼,根本没空回头,全部心思就在压榨自己身体的每一分气力,游得快点再快点。屁股后面就是五十多名敌方水鬼,要想活命,他必须尽快出水,会合自家那帮旱鸭子近卫,而最现实的目标只能是前方的那片芦苇滩了。 面临死亡压迫,纪泽发扬了打不死累不垮的小强精神,爆发余勇,数十丈逃下来,愣是与追兵保持了超过五丈的安全距离。眼见前方距离芦苇滩不到十丈,涉水迎来的纪铁等人也已面目清晰,即将死里逃生的纪某人不由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微笑。 然而,不待纪泽的笑容绽放,警兆突生。条件反应般的横移身体,纪泽同时偏头瞟去,直见三根小号弩枪急速而来,在水里带出三道尾流,附以怪异的尖啸。 纪泽身后,始终咬得最近的三人,每人此刻均手端一架长圆筒状物事。三人正是滹槽帮大当家关冲以及三、四两位当家,而他们刚刚发射的,则是特制的短距离弹力水弩,水下仅只五丈的射程,偏生这时的距离够了。 三根弩枪转瞬而至,尽管有着湖水阻滞,短距离内,流线型弩枪的威力仍然不亚陆上的普通弩矢。凭借战斗直觉,纪泽勉力做出了规避动作,可惜体力亏空下,他却难免力不从心。 三根弩枪,第一根射向头部,靠着偏头的动作,以及最后瞬间身体的一点下窜,纪泽只付出了一绺头发外带小块头皮的代价;第二根弩枪直插裆部,通过勉力扭腰,纪泽用臀部的一块血肉,替代了朝天一柱香的噩运。 至于直奔后心的第三根弩枪,纪泽却是再难避开,只能扭动身体将肩胛骨送上,但就在他咬牙闭眼的刹那,却听铛的一声,弩枪竟是射中了方才背于后腰的那把秋虹剑。 值啊,没白贪心啊尽管被震出一口老血,纪泽仍是庆幸不已。借着秋虹剑身传来的巨力,纪泽趁势一窜,直接上了苇滩,窜身就跑,迎向十数丈外的纪铁等人。只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苇滩令他的速度不免放缓。 这时,紧随其后的关冲再也无法淡定。血旗营是个不受待见的势力,刺杀纪泽若成,届时血旗营分崩离析,司马腾等官方势力没准忙着分赃,他关冲与滹槽帮凭借关系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若是纪泽活着逃离,强大而团结的血旗营将是他与滹槽帮的噩梦,官方势力为了稳定,恐也难以放过他们。 拼了情急之下,关冲向身后的三、四当家一个手势,随即奋力向上一窜,竟然从没顶的湖水中跃出。而心有灵犀的三四当家则在水下窜到关冲脚前,浮出水面的上半身适时成了两块踏板。 “哪里走”悬空的关冲大吼一声,双足在三、四当家肩头一点,身体旋即凌空前窜数丈,如大鸟般直扑纪泽,右手更从后背拔出一把大号分水刺,对着纪泽当头就劈,其凛然之势,绝对不亚于完好状态的纪泽。好身手,好配合,只可惜他再是心急,这时也不该窜得太高 “找死”纪铁一声暴喝,拽出一杆投枪,咻的一声射了过来。不光是他,早因失职而满心羞愧的亲卫们终于寻得泄火机会,箭矢、投枪、连弩乃至踏张弩也纷纷射出,泼水般向着空中飞人关冲招呼了过去。 “噗噗噗”然后,完成人生最后一次杂技表演的关冲当家,便穿着一身刺猬装,扑通一声落入湖中。落水前的最后一刻,他不甘的看见,纪泽业已翻滚着躲入了亲卫的盾阵之后,还没忘向他瞥来幸灾乐祸的目光。 “咻咻咻”蓦的,数跟弩枪带着尖啸,直扑苇滩上的血旗军卒,却是动作迟缓的商船终于进入了床弩射程。只可惜距离仍远,面对血旗亲卫的盾阵,或射偏或被挡,倒是颇像总晚一步的港警,放些空枪权做礼送。 “哒哒哒”同样像是晚来一步的港警,湖泊北方,一道扬天烟尘正快速逼近。不消说,通过飞鹰传信获知此地变故,那帮等着“刺杀”演出的傻鸟特战屯终于赶来救场了。 关冲被杀,血旗营再有援兵赶来,滹槽帮的三、四当家眼见纪泽被百余全副武装的亲卫保护着退往湖岸,心知再无机会留下纪泽,也没敢再追,干脆与一干水鬼们留在湖里保命了。待得商船上的箭手逼近,纪泽等人业已返回了岸上。 不过在临撤之时,为人背起的纪泽,却是攒劲高喝道“对面的汉家弟兄们,尔等可知自己是在为匈奴人卖命尔等这是数典忘祖,甘为汉奸只要尔等捕杀那些匈奴恶贼,纪某可以宽恕尔等,否则,血旗营必将踏平尔等,除恶榜也将有尔等汉奸之名” 事实上,纪泽尚不确认滹槽帮的背后就是匈奴人,碧眼胡人为汉家势力效忠的可不罕见,但说句话又不要本钱,左右滹槽帮他必将摧毁,即便不是匈奴人指使,有的没的先扣上罪名,打草惊蛇抑或制造点内乱也好。况且,入并抗匈在即,为免内斗,为振军心,也必须先栽赃给匈奴人。 “啪”商船舱内,刘月琪再度摔碎了一个茶盏,目中怒火熊熊,却又难掩几分惊色,几分憋闷。那血旗将军怎生这般妖孽,杀了图珲,宰了关冲,再躲一劫也就罢了,怎生还确定是匈奴出的手,这岂非对狼吻在赵魏之地搞风搞雨大为不利 “哼,血旗狂徒,与我大匈奴作对,令我狼吻损失惨重,便是叫你侥幸逃了,此番某也定让你难有安稳”眼中闪过幽光,刘月琪冷声骂道。不过,她很快便抛开诸般心思,因为她现在似更应该为了自家性命着想,毕竟,普通滹槽帮众若因纪泽所言,确知了她这个匈奴幕后的存在,结果可真不好说 纪泽浑不知自己已经扣对了屎盆子,他刚上岸,便撞上了急急迎来的一众军官。挥手止住众人的问候,他忐忑而希冀的问道“剑无烟如何了” “将军放心,无烟姑娘并无大碍,那一剑仅是划破皮而已。倒是腹部挨了那胡人一脚颇重,内腑震伤,须得调养一段时间。某已给她服下疗伤之药,暂还昏迷。”见纪泽如此关切剑无烟,白望山眼中满是欢喜,俄而瞥见秋虹剑,却是惊道,“将军,你所背之剑看似那胡人所用,莫非” 听得剑无烟性命无忧,纪泽一颗心收回肚里,淡淡笑道“那厮本不善水,竟敢下水追杀于我,哼,杀死杀伤我的人,还急着送死,纪某自要讨还血债” 众人皆知那碧眼胡人的厉害,即便之前听见湖中动静,也不敢相信其已被杀,而今被纪泽拿着敌方宝剑亲口证实,无不振奋,也难掩骇然。新任特战屯长黄雄更是羡慕不已,他愤懑填膺道“将军,听说丘林内还有一众贼人,据说仅是三百杂牌弓手,便让我特战屯去收拾,给大人再出口恶气吧” “好,注意捉些活口回来”纪泽并没犹豫,当即点头道,“潘屯长,教导屯随做后援” 特战屯装备精良,军卒精悍,更在深山老林里混了四个月,如今入林收拾一些水贼当无问题。教导屯跟上协助,既增加保险,也算一种锻炼。至于他自己这边,芦荡池北岸为开阔平野,有百名亲卫骑兵,他纪泽还巴不得水贼们上岸来袭呢。 打发走黄雄潘权,纪泽一边让人给他处理伤势,一边询问余人道“方才那帮敌骑当有俘虏吧,可有审讯结果” “禀大人,已有些许消息。水中贼人与林间弓手皆属滹槽帮,共出动六百余人;敌方骑兵则属赵郡江氏。他们之前皆藏于船内,沿河运动至此方上岸埋伏,是以我方上下一无所察。”新任记室右史上官仁出言道。他年仅十六,颇通文武,并州流民出身,为纪泽看中拔擢,因主记军事,是以此番随行。 “搞错没有,并州大战在即,赵郡江氏何以如此疯狂,竟然有胆伏杀纪某”纪泽愕然,忍不住确认道。 “敌骑俘虏不少,的确是赵郡江氏无疑,江氏大公子江焕甚至已经没于此战。”上官仁点头肯定,继而解释道,“不过,江氏私兵之前并不知情,是被江氏大公子江焕以游猎为名带出家族驻地,抵达此处才知晓情况。据其一名小头领称,此事仅江焕一人擅作主张,并非江氏家族决定。” “卧槽一名纨绔就敢向我血旗营动兵,不灭江氏,我等何以立足赵魏立足太行”纪泽下巴掉地,继而愤然道,颇有受辱之感。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一帮阿猫阿狗,甚至一名纨绔,竟然都敢打自家的主意,真以为士族就了不起吗这一刻,他有率军冲入平棘城灭掉江氏的冲动,他还真就不惧赵郡那些尸位素餐的军兵 纪泽这边了解原委,特战屯与教导屯业已冲入湖东丘林,对滹槽帮伏兵进行了血腥报复。一场烈度低于平素训练的战斗,特战屯充分发挥林间作战的特战水平,一阵麻利的刀砍弩射,将滹槽帮的三百多乌合之众杀得鬼哭狼嚎,直至滹槽帮留下近半尸体,余者悉数跳湖溃逃。而湖中商船捞起这些逃众之后,知道再难讨好,便也灰溜溜的离去。 清理战场,收集马匹,审讯俘虏,很快,有林中伏兵的俘虏供出消息,他们都是滹槽帮众,而在湖中商船上,有名年轻的蒙面女子,白肤蓝目,之前关冲等人对其态度甚恭。本还对江氏义愤填膺喊打喊杀的纪泽,闻讯后却是沉默下来。 滹槽帮仅仅为了黑市抢生意,没必要也没能力如此针对血旗营,更多迹象将这场伏杀的元凶指向匈奴人。如此一来,赵郡江氏便该是被拖下水的货色。倘若他纪泽葬身于此,血旗营必将对滹槽帮乃至赵郡江氏展开疯狂报复,势必开罪赵魏士族,就此也将与司马腾阵营决裂,还如何联合抗匈,甚至会引发内乱,阻碍并州抗匈 匈奴人好阴险的算计,好狡诈的心机啊纪泽悚然惊醒,自己若是大动干戈,岂非依旧着了他们的道可是,自己身为血旗营主将,若是不予凌厉反击,岂非助长赵魏士族抑或其他势力的嚣张气焰,血旗营又如何立足再说了,他纪某人被人欺负到头顶都还忍着,那干脆也就别混势力,寻个地方隐居得了 纪泽正自思虑百转,白望山上前劝道“将军,此似刺杀多半是匈奴密谍狼吻所为,这等手笔,加之俘虏所述相貌,若某所料不差,那女子或是狼吻主事刘月琪亲至。此事还望将军暂且忍耐,莫要坏了抗匈大局,中了匈奴人的离间之计啊。” 白望山人老成精,久经世故,显也看出了匈奴人的阴险用心,可血旗营这边的许多人就不干了,纪铁怒道“你这老家伙说些什么呢,我大哥被人屡次刺杀,焉能忍了,让别人下次再来行刺吗若非见你方才相助出手,俺就一刀劈了你” 非但纪铁,黄雄、潘权、上官仁等人同样义愤填膺,纪泽满意之余,却是喝道“三弟不可造次,快向白兄道歉白兄这是着眼大局,你等且莫吵闹” “不必,不必。其实,白某也非要求将军忍下此事,只希望暂莫闹大,至少也等过了今夏之战才好。”白望山主动冲纪铁摆摆手,继而一脸恳求的望向纪泽。 莫要闹大纪泽心头一动,如今情形倒是颇似后世国共合作抗日,的有理有利有节当是最好的应对之策。略一沉吟,他已有计较,开始提笔飞鹰传令,同时不忘对白望山道“今日之事白兄也看得分明,纪某伤得不轻,需人背负方可移动,无法前往平棘,这便回山了,还望白兄自行返回,替我向东嬴公细禀此间详情。” 旋即,纪泽沉下脸道“纪某受此无妄之灾,赵郡江氏勾结匈奴作乱,还望东嬴公能给我血旗营一个交代,否则后院不宁,我等如何入并抗匈此外,弟兄们激愤难平,恐会有所过激行动,还请东嬴公见谅,纪某会尽量约束,至少不会让弟兄们公然入城胡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八十七回 有利有节 永兴二年,五月十八,亥时,青杨山口。 青杨山口,昔日用来征剿雄鹰寨的青杨大营早已荡然无存,便是原有的郡兵哨卡也被撤销,这里已成血旗营与中丘官府默认的商贸通道和辖境边界,山内归血旗营管理,山外归中丘官府,双方互不侵扰,相安无事,类似的山口还有一个,也即赵郡房子县的子母谷口。 开春以来,即便入夜时分,青杨山口也偶有车马进出,只因入山二里便有一个青杨货场,用于太平寨交易的货物周转,令得这个山口空前的热闹。不过,今日傍晚起,青杨山口突然多了许多军卒驻扎,虽未封闭商路,气氛却显得极为凝重。深夜时分,更有近三千步卒陆续来此,傍一山头立营驻扎,顿时给人一股大战将至的压抑。 此刻,血旗猎猎之下,中军大帐灯火通明,但其内气氛却比外间想象的要轻松得多。纪某人已从芦荡池退回这里,他头缠纱布,正趴在一张地铺上,受创的臀部令他短期内再难端出威风凛凛的坐姿。在他下首两侧,则跪坐着孙鹏、郝勇、吴兰等一众军官。该说明的已经说明,该请罪的已经恕免,该布置的也已布置,这里的都是打酱油的角色,是以人人均语态轻松。 当然,也有个不合群的,那便是自行赶来劝架的张宾。面显纠结,他再一次劝道“将军,主不可怒而兴师,宾以为此事还当交由冀州官府处断,现在收回成命还来得及。我等此番出山动兵,虽仅骑兵前曲与特战屯不足千人,目标也仅滹槽帮与江氏田庄,但已属擅自越境,侵扰地方,恐将引发东嬴公、平昌公乃至刺史府强烈不满,即便此番不予追究,日后恐也另有掣肘,后患无穷啊。” 下午结束芦荡池战事,纪泽便派出特战屯,乘骑北上赵郡北部的蒲吾县,赶在滹槽帮残兵逃回之前,铲平其在那里的老巢冶口堡。 同时,本就因为纪泽出山前往赵郡,提前驻扎青杨山口以应不测的骑兵前曲,下午也接到纪泽的飞鹰传令,连夜出动劫掠江氏在赵郡的四处大型田庄。夏收几毕,那里合计该有两三万石的冬麦,纪泽可不介意打着报复的旗号捞上一把。而青杨山口这三千大军,便是为了帮他们镇场的。 “孟孙兄所言甚是,此事一起,我血旗营与关东阵营必将裂痕加大,但即便我等忍气吞声,对方便会善待我等吗只怕更加瞧我等不起,压榨欺凌更将接踵而来。”暗叹此时的张宾仍在幻想大晋有望中兴,难免软弱摇摆,纪泽淡笑道,“纪某乃是以打促和,震慑宵小,只会令他人更加善待我血旗营。非是如此,我等如何安心西出抗匈” “对了,还得提醒孟孙兄,此番出兵可不止一千,白洋营千余人可也出动了。嘿嘿,历时四月,张银与刘杰几人为了升官,倒真拉起了一部满编的水军,此番恰好对战滹槽帮回撤之众,捉那匈奴奸细,实战演练一场,也好入并作战。”挪了挪屁股,纪泽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这才坏笑道,“再说,滹槽帮看不惯太平寨黑市,其实他们冶河口那处黑市地处水路要冲,纪某早也盯着呢,此番便给占下来吧。” 张宾脸色更苦,索性闭口不言。倒是刘灵吵吵道“将军,那赵郡江氏太也猖狂,竟敢袭杀将军,叫卑下来说,光是劫其城外田庄太过客气,理当摸入平棘灭其满门,也好叫他人再不敢觊觎我血旗营” “奉充刘灵字,灭门之举太过狠辣,毕竟刺杀乃江焕擅自所为,我血旗营乃大晋王师呵呵,好吧,说实在的,老子也想灭了江氏,只是他江氏还有个冀州主簿江苗远在信都,灭门不净却结下死仇,更是徒惹众怒,委实不值啊。”瞥了眼刘灵这个暴力狂,正史中的造反头子,纪泽耐心解释道。 “不对啊哎呦唏好痛”蓦的,纪泽惊得一把坐起,结果屁股着铺,直疼得他龇牙咧嘴,良久才唏着气道,“或许根本不用我等动手,便会有人主动替我等行灭门之举了” 众人皆听得一头雾水,还是张宾最善权谋,率先叫道“将军莫非是说,那匈奴奸人还不罢手,今夜或将屠戮江氏之人,转而嫁祸于血旗营届时不论我等如何辩解,都难逃最大嫌疑,从而为各方攻讦,我等与士族官府本就貌合神离,如此还如何联合抗匈” “易地处之,纪某或会如此行事”纪泽点点头,转向上官仁吩咐道,“立即传信平棘雄鹰楼,令其设法阻止,不,不必阻止,若有人屠戮江氏,设法跟踪,再联系白望山揪出真凶便好。切记,雄鹰楼暗中立即全力戒备,万不可给人栽赃机会。哎,只不知信息经由雄鹰寨飞奴转递,是否已然迟了” 这时,一名医护女兵前来通禀剑无烟已经醒转,这自是纪泽之前的特别交代。纪泽听得一喜,左右诸事已定,便再草草嘱咐几句,打发众人各自散去,自己则令亲卫背起,去医护营看望一众伤兵,自然,最后且最重要的就是剑无烟。 一番探看抚慰,终于到了最后一个帐篷,掀帘而进,帐篷里毡毯铺地,沁香宁神,剑无烟的医护条件显有特别照顾。一张方形小几上摆着一盏油灯,令帐内泛起淡淡的昏黄,几后便是剑无烟的病榻。此刻,她正软软的斜倚被卷,半坐半躺地榻之上,再不见寻常的爽利侠气,更多一份娇柔。在她身前,一名女护兵则一边给她喂药,一边喋喋说道着什么。 “无烟,感觉如何了都是我拖累,害得你生死一线。”龇着牙,咧着嘴,纪泽由亲卫扶着侧卧桌旁,不无歉意道,“天晚不便,我等就暂停青杨山口。这里条件差了些,明日就送你回寨。” “听她们说,以你后来所展水性,本可远远甩开那名碧眼胡人,可你却非要在湖中与之缠斗,直至将之杀死你堂堂将军,何以与一凶徒死斗,何其不值,何其不智”剑无烟并未接纪泽关切的话茬,反而冷下声音,不无埋怨道。显然,纪某人水中斩杀图珲之事,已由快嘴女医护兵传入了她的耳中。 “这不没事嘛,呵呵,当时以为你呵呵,当时就想杀了他为你报仇,其实现在想起来我也有些后怕。要是早知你没大碍,我早便溜了,呵呵,唏”纪泽随口笑道,习惯性的摸了把发型,却是触及伤处,顿时冷哼一声。 “你这身伤都是击杀那名碧眼胡人留下的吧,一定很疼吧。”剑无烟的语气柔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点哽咽,“为我报仇就不要命了吗你可是血旗之主,怎的这么傻” 纪泽一滞,很想坦白受伤是来自最后关冲的水弩,可又觉太破坏气氛,嘴巴开合两下,终是说到“你我相处已久,哪有什么血旗将军,也没什么晋阳宗人,你能为我舍生,我自也能为你忘死。” 话到这里,帐篷内的医护兵与亲卫早已识相的退了出去。剑无烟则是喃喃的重复着纪泽的话“你能为我舍生,我自也能为你忘死”念着念着,她的语音愈加哽咽,晶莹的泪珠更如掉线似的大滴滚落。只是,那张木板脸依旧毫无表情。 太煽情了纪泽也为自己方才的脱口之语而惊讶,见剑无烟反应如此强烈,再瞟见她那木板脸,不由心中一动,尝试着说道“你看,你那面具的脖颈处都被划破了,要不将它取下吧,天怪热的。” 剑无烟娇躯一震,眼泪也没了,忙伸手摸向自己的脖子,果如纪泽所言,之前已被图珲一剑挑破。略一迟疑,耳根已经红透,却见她银牙一咬,左手用力一拽,旋即多了一团胶皮面具。那张木板脸竟然真给她拽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满面羞红的花容月貌,以及一双既羞且怯,偷眼望来的剪水明眸。 冰肌玉肤,滑腻似酥,鬓云有度,柳眉弯弯,眸如秋水,香腮似雪,唇红齿白,秀容靓丽,她眸子半闭,眉目含羞,嘴角犹挂一缕纯甜的笑容。那笑容灿如春华,皎如秋月,闭月羞花,甚至祸国殃民,直看得纪某人呼吸停滞,目瞪口呆,浑浑然不知身处何地,今夕何年 “咕噜”良久良久,纪某人被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惊醒,顿觉自家嘴角业已湿漉一片,忙挥袖将不争气的垂涎一把抹去。这时,他才发现,剑无烟看向他的眼神除了满满的柔情,还带上了几分欢喜,几分得意,嘴角甚至还挂上了几分讥诮。 “要不,那面具还是修修戴回去吧,太美太酷炫,太晃眼了。若是这般护卫我左右,只怕我再也无心做事,天天尽担心有人来抢了。”讪讪一笑,纪泽干咳两声,不无感慨道。 “咯咯咯”女为悦己者容,剑无烟满心欢喜,一阵轻笑,生如银铃道,“我十岁之时,先师便令我戴上面具,说是为免我因相貌之故,沦为师门联姻工具,再也不得自由。这一戴便是十年,不想今日” “令师真乃智者,纪某真得感谢他,真的”纪泽连连点头,忽而经一道,“令师不会有过交代,第一个见你真容的男子,你要么嫁他,要么杀他吧” “哼,美得你”剑无烟粉面羞红,杏眼一瞪,再显侠女气势道,“先师可没说过要嫁,倒是说过要杀,咯咯咯” 纪泽这边与剑无烟在帐篷中情浓意浓,平棘城里,他的名义上司司马腾却憋闷万分。临时行营内,他正铁青着脸端坐书房。田兰侧席陪坐,堂中则站着二人,一人垂手侧立,正是从芦荡池赶回,刚禀完详情的白望山;另一人则长躬到底,却是赵郡五官掾江晖。 “职下教子不严,那孽子竟敢擅袭血旗将军,死有余辜,职下有罪,还请东嬴公责罚”江晖语带哽咽,泣声请罪道。他是从败逃家将口中方才得知芦荡池之事,痛丧爱子之余,却是压下愤恨,主动来此负荆请罪了。 江晖怎么也想不到,江焕竟敢背着他自作主张至此。通过审讯江焕侍从得知,只因他江晖垂涎雄鹰商会的诸多产业,那孽子竟在滹槽帮的“好友”怂恿下认为,只要宰了纪泽便可瓦解血旗营,他江晖便能心想事成,他江焕便能名震河北。于是,这个没脑子的货便瞒着自家老子,私自拉上三百私兵外出游猎,游猎对象竟是血旗将军,却不知他老子江晖自有计划,正等着借司马腾对付血旗营之时出手捞好处呢。 “你且先退下吧。”冷冷盯势江晖半天,司马腾挥挥手,淡淡吩咐道。 司马腾现在的确很想治江晖的罪,正如纪泽等人之前预料,并州战事在即,他此番本欲将纪泽诱至平棘,软禁留在身边,从而吞并血旗营为己所用,岂料却被坏了好事,焉能不恨怎奈江晖算不得什么,可江氏却是赵郡本土的士族代表,他司马腾本就鸠占鹊巢,名不正言不顺,又怎好轻易处理冀州官员,却也只能先按下性子。 江晖退下,书房内陷入沉寂。司马腾可非权谋菜鸟,两相印证下来,事情的来龙去脉基本清晰,匈奴人当是主谋,滹槽帮为其爪牙,江氏被其拖下水,怎奈刺杀不成反漏了马脚。如今匈奴人倒是一走了之,被搅黄谋算的司马腾却要坑瘪的应对烂摊子了。 “来人,传并州诸员前往正厅议事”片刻后,司马腾对外吩咐一声,又询问了白望山一些细节,便带着他与田兰前往了行营正厅。 “走水了,城中走水了”只是,正厅等待的司马腾尚未聚齐一众亲信,却听外面传来一阵惊呼。出厅一看,着火的方向正是城东北,那里居住的都是世家大族、官员贤达,而且,那火很大,似乎未经酝酿便即至此,显然更像是人为。 “快去查,是谁家出事了”司马腾心头一阵,急声吩咐道,脑中已经产生一丝不好的预感。果然,很快有人禀报,出事的正是赵郡江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八十八回 占据冶口 永兴二年,五月十九,卯时,蒲吾县冶口堡。 蒲吾县位于赵郡西北部,原属冀州常山郡,后晋武帝厚封赵王司马伦,拆常山郡大部并入赵郡国,令蒲吾时下隶属赵郡。蒲吾县郊,有处河流三岔口,西南而来的冶河在此汇入西北而来的滹沱河,继而东去流入掘鲤淀。就在冶河北岸两河夹角处,滹槽帮建有水陆堡寨与货运码头,也即作为其老巢与黑市所在的冶口堡。 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行二十余骑来到冶口堡门前,叫门的是关冲的一名心腹头目,边上还有一名江氏家将催促开门。这二人守门小头目都认得,也就直接开了门。小头目却是不知,来骑除了这两名芦荡池的俘虏,余者皆为血旗营特战屯精锐。 “吱嘎嘎”随着吊桥放下,堡门打开,守门的十余滹槽帮众尚未搞明白情况,便被涌入的来骑悉数打倒。继而,哒哒马蹄声从西方急速逼近,而冶口堡上空也响彻起威严的警告“滹槽帮勾结匈奴,汉奸叛国,袭杀血旗将军,官军现来征剿只惩首恶,盲从者不究但有反抗,格杀勿论” 堡内帮众与家眷尚还懵懂,特战屯大队人马已经冲入冶口堡,并直奔各处要害位置、要员居所与码头泊船。事实上,暗影对滹槽帮本也有所渗透,虽时日尚短,无法提前知悉刺杀这等绝密安排,但冶口堡的详细布防却是绰绰有余。 船速抵不过马速,滹槽帮主力尚未赶回,堡内仅有百名守卫,且在汉奸叛国这等罪名下先就软了三分,除了少量头脑不好的顽固分子被无情斩杀,余众纷纷投降,有备来袭的特战屯对冶口堡的占领几乎没费什么力气,留守的滹槽帮二当家也被黄雄带人抓获。由于来得够快够突然,特战屯甚至从关冲居所搜得了滹槽帮勾结匈奴的些许证据。 然而,滹槽帮本身未能翻起风浪,码头区的黑市却闹出了动静。须知滹槽帮能够私家占据冶河口这等水路要冲,背后自有本土士族支持,他们非但暗中享受黑市带来的红利,自身在这里也长期设有商铺从事贸易。如今血旗军占据冶口堡,他们的在场人员自然不干。此刻的黑市长街,十数华服掌柜在上百各家护卫的簇拥下,正堵住街口,吵吵个不停。 “诸位稍安勿躁,滹槽帮勾结匈奴刺杀我家将军,我血旗营来此清剿,并不会无端殃及各家店铺,还请诸位各回店铺,莫要阻挠我等军务。”功曹屯史陈桐一脸人畜无害,笑呵呵道,“再说,你等乱糟糟的,总得有个代表来说吧。” 华服人士一通眼色,最终站出三人,其中一名肥胖之人怒喝道“此乃赵郡地界,凡事自有郡府做主,尔等即便是血旗营,即便所言为真,也无权来此执行公务,这是越境动兵,是侵扰地方,我等决不能答应尔等占据此地。” 自有带路党向陈桐指出,这三名店铺掌柜正代表着冶口堡黑市最大的三家后台,也即赵郡本土的头面士族江氏、卞氏与罗氏。前两者的掌舵人分别为五官掾江晖与主记室卞舒,原本还有个掌控郡兵的罗氏,去年底却因征剿血旗军不力,家主被免去贼曹之职,兵权落入司马腾之手,但其族在赵郡的影响力依旧不可轻视。 压根没搭理那个胖子,陈桐手指三人中的一名瘦高中年人,笑眯眯道“你便是江氏在此地的主事吧” 那瘦高中年人一挺胸,嘴挂不屑道“本人江茂,你有何话说” “陈某提醒诸位,离这厮远些,以免被殃及池鱼。江氏协同滹槽帮刺杀我家将军,同属叛国汉奸,其大公子江焕已为我家将军斩杀”陈桐却是转往一众掌柜分说,继而挥手令道,“左右还不给某拿下江氏余孽,但有抵抗,给老子往死里招呼” 江焕大公子被血旗营杀了陈桐的话引起一片骚动。惊疑之余,众人不自觉的远离了江氏之人。那江茂更是面色大变,忙一边退往护卫群,一边叫道“尔敢,我江氏乃丙姓士族,尔等凭甚信口定罪” “嗖嗖嗖”血旗军卒们正恨着江氏,可没咋客气,见江茂欲逃,弓箭弩矢立马招呼过去,顿将江茂与十数上前护他的江氏护卫射翻于血泊之中,现场立马惨嚎一片。总算来前纪泽交代过这个黑市要长期占据,别把人都吓跑了,军卒们仅是射的腿脚,没有大开杀戒。 杀猴骇鸡血旗营真敢对士族之人下手,这一下,在场的掌柜护卫们再也不闹腾了。陈桐冷笑道“士族就了不起吗,都他妈什么玩意儿,也敢与我血旗营顶牛去年幽并联军南下,胡寇肆掠,你等怎不去与他们说理那时我血旗军浴血奋战,除暴安民,你等在哪龟缩呢凭什么定罪老子告诉你等,就凭这刀枪弓弩” 江茂等人被拖走,陈桐这才像是刚想起来,他拍拍手笑道“对了,将军来前交代过,我血旗营要以德服人。瞧我这记性,总得让诸位看看江氏与滹槽帮通敌卖国的证据不是。” 你咋不早点出示,否则咱们也不来闹了啊一众掌柜心中暗骂,可看着陈桐那张笑脸,愣是没人胆敢吱声。随后,陈桐果然叫来芦荡池的俘虏,并出示了搜得的通匈信件,令在场众人再也无话可说。 “好了,我血旗营乃正义之师,凡事以德服人。这冶口堡我等占定了,诸位愿意留下合作,我等欢迎;不愿合作,三日后自可携财货离去。现在,还请诸位各回店铺,紧闭门窗,非传唤不得擅自窥探抑或外出但有捣乱者,格杀勿论还望诸位莫要学那江氏,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终于,陈桐下达了逐客令。 见识了血旗营的强硬,一众掌柜与护卫再没脾气,那胖子第一个开溜,余人也立马作鸟兽散,各回各家,码头遂定。彻底掌控冶口堡的特战屯则立即展开布防,以待即将从芦荡池返回的滹槽帮主力 “来了来了”过午时分,堡墙之上,一名军卒手指西南冶河方向叫道。黄雄等人循声望去,果见冶河上游出现了十数艘大小船只,打的正是滹槽帮的旗帜。他不由眉头一皱,倒非担心守不住冶口堡,而是担心敌方见到老巢被占,无望之下遁去。须知血旗营若想真正占稳冶口堡这个链接太行山与掘鲤淀的水路要冲,滹槽帮残部必须剪除。 “来了来了”就在此时,另一军卒手指东方滹沱河的下游方向,一脸欢喜的叫道。众人讶然看去,却见八艘千石快船正在急速赶来,船上所悬的是面桃花旗,正是此战约定的白洋营用旗。黄雄一乐,大声笑道“哈哈,还真巧弟兄们,我等先小阴敌人一把,接着就待看水战好戏吧” 此时,桃花旗下,张银等人正踌躇满志。四个月时间,凭借血旗营的大力支持,他们可劲的招募流民,训练水战,总算聚起了满编的一部水军,按血旗营配置,两曲加校尉直属屯,合计官兵共有一千五。只是,手握这么一支队伍,却仅在掘鲤淀偷摸吞并过两伙小水贼,犹如锦衣夜行,憋闷得紧,今个带出上千主力,总算有个抖威机会了。 “咿军令中不是说特战屯将先一步占据冶口堡吗,怎的堡上仍是滹槽帮的旗帜”眼尖的刘杰皱起眉头,旋即眼神一凝,笑骂道,“呦,码头上有血旗挥舞,好久不见了。嗯,那帮家伙不会是想阴人吧,咋咱血旗营都好这一口呢” “是啊,好久不见了。”凝视滹沱河南岸,码头寨墙上正在挥舞的那面血旗,心生感慨的张银忽的面色一肃,大声喝道,“那是旗语,有敌船接近,定是我等视线被遮的冶河方向。情况紧急,桨手全力加速,余人注意隐蔽,全员做好战斗准备” 随着张银的命令,八艘快船桨叶翻飞,全力加速,不久便赶到三岔河口,这里他们果然看到了十数艘挂有滹槽帮旗帜的船只,马上就将从冶河驶入滹沱河。张银继续下令“莫要停,继续前行,一直驶往上游。” 白洋船队继续上行,张银等人回望,视野中,滹槽帮船队驶入了滹沱河,减速转向后正驶往冶口堡码头。显然,因视线关系,落败回归的滹槽帮众并未发现方才码头寨墙上的血旗挥舞。当然,对于急速远去的桃花旗船队,他们也未在意,无非是帮逃缴保护费的家伙,滹槽帮如今存亡难料,他们现在可没心思追究这些。 “口头传令,全体减速,随时准备掉头,装上家伙事”心有预料,张银睨视已有里许远的滹槽帮船队,大声喝令道。随着命令在各船间传递,白洋军卒们揭开盖布,露出床弩;翻上舷板,组成女墙;竖起舱板,构成箭台一艘艘普通快船,转眼便成了简化版的武装战船。 “不若准备火船,用以打乱敌船秩序”孟楷提醒道。这位昔日的金鲤贼三当家,如今已是白洋水营的兵曹史,延续着狗头军师的老本行。 “不必,总共不到五百败兵,我军两倍于对方,何须多此一举,正该让弟兄们练练实战”张银摇摇头,旋即眼冒绿光道,“再说,那些船回头可都将归我白洋营,多是经过改装的武装商船,尤其那艘三千石旗舰,寻常买都不好买,哪舍得烧呀” “嗖嗖嗖”“咻咻咻”就当滹槽帮船队驶近水寨门前,呼喝上方弟兄开门之时,寨墙上突然射出大量的箭矢弩枪,尖啸着扑入涌上甲板等待回堡的帮众人群。猝不及防之下,靠近寨门的近半船只上,滹槽帮众们纷纷中箭,血花飞溅,人体栽倒,受伤落河,鬼哭狼嚎,顿时混乱一片。 “退快退”旗舰之上,三四当家如坠冰窟,三当家顿时尖叫道。怎奈事发仓促,一众船只退是退了,仓惶间却有了彼此剐蹭甚至碰撞,令得滹槽帮船队更加混乱。 相比之下,倒是四当家更为洒脱,他无悲无喜,无惊无怒,仅是不断呢喃“难怪那个匈奴女人说有要事,提前下船,原来已有估测,这是让我等前来趟刀呀” “换旗全体掉头,成雁形阵杀过去,一艘敌船都不能少,都是老子的”上游里许之外,一直关注码头方向的张银顿时一声大吼。早已待命的八艘船只迅速掉头,并在转身之间形成了意在包夹的雁形阵。而一面面血旗更取代桃花旗被高高挂起,在江风中轻舞飞扬。 于此同时,冶口堡原本的滹槽帮旗帜被齐齐放倒,同样代之以猎猎血旗。黄雄的大嗓门随之响起“滹槽帮的弟兄们,你等为虎作伥,跟随关冲等人为匈奴卖命,实乃数典忘祖如今你等老巢被端,家小被擒,还不速速投降,更待何时甚或杀了汉奸头领将功赎罪,另得封赏我血旗营保证只惩主恶,盲从不究” 再看滹槽帮一众人,芦荡池打虎不成反被咬,本就士气低迷,还被血旗营一再披露为勾结匈奴,尽管三四当家信誓旦旦绝无投匈之事,可刘月琪、图珲、以及芦荡池畔悍然横切血旗骑阵的那帮黑衣神秘死士,都令众人心生疑窦。混帮派杀人没关系,可别真成了数典忘祖的通胡叛国啊 如今老巢被夺,家小被擒,想要携家带款跑路都已不能,血旗营更还冒出了一支强大水军前来征剿,纵是三四当家再有淫威,此刻众人也再无一点士气。更有甚者,不少人的眼中已在闪烁不定,其中,旗舰上有个名叫杨威的小头目,眼睛闪烁得最为明亮。 这位杨威正是暗影打入滹槽帮的暗子,小半年时间,混成统带五十人的头目已属不易,怎奈仍是位卑权轻,未能及时传出滹槽帮设伏芦荡池的关键消息,好在纪将军吉人天相,可他杨威难免记过一次,而今滹槽帮更是覆灭在即,他若再不拼上一把,就白活这半年了啊。 “直娘贼,死无葬身还是荣华富贵在此一举,干他丫的”牙一咬,杨威低骂一句,冲手下的十多亲信做了个手势,这些人昨晚都已被他说动,是愿随他一道洗心革面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八十九回 官升一级 “嗖嗖嗖”冶口堡外,滹槽帮船队,十数冷箭突然从旗舰侧舷射出,非是向着堡寨方向,而是直奔船首处上蹿下跳的滹槽帮三当家,以及正玩深沉的四当家。于此同时,杨威的怒吼震天山响“弟兄们,他们当家的勾结匈奴,卖国求荣,咱们不过混口饭吃,何必陪他们当汉奸,数典忘祖,还无家可归弟兄们,宰了他们,投血旗营保家眷去” “噗噗噗”箭矢入肉,鲜血飙射,兀自牵肠百转的四当家很干脆的倒毙于冷箭之下。倒是三当家心有警惕,反应敏捷,一把拽过一名亲随替自己挡下箭矢,从而令那亲随明白了人生的最后一个道理原来许多亲兵的舍生护主都是这么来的。 “你这杂碎找死看老子”桑当家大怒,一把拔下唯一一支插入左肩的箭矢,浑不顾鲜血飙飞,挥刀指向杨威,就欲下令斩杀。殊不料话至半截,他忽觉心头一痛,低头看去,却是多了一截冷森森的剑尖。 身边不都是自己的心腹死忠吗,三当家不甘倒下,迅速黯淡的视野中,出现亲随头目柳武那张不能再熟悉的笑脸,以及一句冰冷的赠语“俺老婆刚给俺生了个大胖小子,俺可不想让儿子被人戳脊梁骨,更不想俺老婆上别人的床” “弟兄们,俺反正,俺不给匈奴人做狗俺们一道反正啊”丢下三当家的尸体,柳武一把退至舷边,背靠挡板,一面持刀左右警戒,一面嘶声吼道。 事实证明,柳武想多了,并没谁红着眼睛向他扑杀过来。本就有着通匈的蛛丝马迹,再加纪泽、黄雄、杨威的三人成虎,濒临绝境的滹槽帮众们谁还愿意为了所谓的江湖义气去做汉奸死鬼,只恨自家动手晚了杨威柳武一步。得,当家都没了,就从了血旗营吧,于是,第一面降旗在旗舰升起,随即便有第二面,第三面 当踌躇满志的白洋舰队以最整齐的阵型,最雄壮的英姿杀至滹槽帮船前的时候,面面降旗已令他们寻不见下手对象了。宽阔的滹沱河上,旋即响彻起张银的悲呼“卧槽卧槽卧卧卧老子是来实战练兵的,不是来看人递降表的呀” 麦收夏爽,难得心宽,这两日,赵郡百姓更得了一条饭后谈资。五月十八夜,平棘城内发生了一件令人惊悚却又解气的大事,素来东刮西捞的五官掾江晖,从东嬴公行营返家不久,其府邸便遭到一群黑衣蒙面人的夜袭,举家上下连主带仆九十八口,不分男女老幼,被人灭了九十七口,事后还被人点火将府邸烧了个精光。 唯一活命的是名值夜护院,其人脑子够活,见来袭者势大,同伴纷纷被杀,便没敢声张,躲在后院假山缝中保得一命。躲藏期间,他却是偷听到来袭者的些许对话,其中多次提到“我血旗营”、“为纪将军出气”、“回雄鹰楼”等等字样。于是,平棘城的雄鹰楼当夜便为官军查封,只是,最有经验的捕头对其细搜了一夜,仍是一无所获。 少有人知的是,就在江府起火的同时,两只飞鸽落入雄鹰楼顶。不久,雄鹰楼后院被人溜入,来人在几处角落丢下些包裹便悄然离去,更有一名雄鹰楼护院带伤夜归。好在,包裹与那名护院在官军到来之前便永远消失了,而深夜“送礼的黑衣人”,则被雄鹰楼护卫统领热情的暗中“护送”至其住处。 事情并没完,次日,平棘城传言满天飞,赵郡江氏与滹槽帮在芦荡池联手截杀血旗将军纪虎未成,结果江晖被血旗营报复灭门。赵郡乃至中丘郡国不断传来的消息也印证了此点,因为芦荡池那里血痕犹在,而江氏在赵郡的四处田庄一夜间皆被血旗骑兵攻占,血旗营正水陆两路,可劲搬运其中的存粮。 不光是江氏,蒲吾县郊,坐落于冶河三岔口的滹槽帮老巢也在一夜间被百多血旗军卒突袭占领,连带那里的黑市一道落入血旗营掌控。据说,天明后滹槽帮曾有数百帮众赶回冶河口,意欲夺回冶口堡,但却遭遇血旗营一支水军突击,结果全军覆没,滹槽帮彻底除名。此外,三千血旗军悍然驻至青杨山口,显是做为此番报复劫掠的压阵后援。 于此同时,太平寨传出消息,除恶榜对匈奴狼吻的主事人刘月琪开出高价悬赏。作为解释,血旗营宣曹史柳泉在太平寨公开宣称,芦荡池刺杀事件是由狼吻策划,滹槽帮与江氏为其帮凶,血旗营近日的系列举措仅是对他们的正当报复,不涉及任何政治含义。而且,血旗营的反击是有节制的,并未入城行动。江晖灭门乃狼吻栽赃之举,殃及无辜,残忍狠毒,是以主事者刘月琪该上除恶榜 “主公,这血旗营太过嚣张,太过放肆,非但纵兵劫掠乡里,还入城灭门江晖,根本没把主公放在眼里,本地贤达更是惊魂不定,抗议连连,我等岂能任其妄为如此下去,岂非助长其跋扈气焰,令赵郡上下失据”东嬴公行营正厅,司马腾与一众并州心腹济济一堂,户曹从事何俱一脸愤慨,义正辞严道,却未注意司马腾的面无表情。 “何从事,夏收将毕,匈奴人已在离石征集民夫,调动兵马,蠢蠢欲动,恐将对晋阳不利,我军抗之尚且不及,正四下征调钱粮兵马前往晋阳,哪有精力惩戒血旗营,莫非要我等两面开战吗”并州军司马周良看出司马腾不悦,忙出言为主分忧,不乏落井下石,谁叫军政文武素来不对付呢。 何俱也不傻,发现自个说话时候不对,忙推脱道“俱也非不识大体,实乃近日赵郡贤达怨言颇多,皆言血旗营杀戮太过,他们须得耗资加强防卫,令属下征剿钱粮平添艰难啊。” 司马腾淡淡瞥了眼何俱,未做言语。正是这厮出主意让自己诓血旗纪虎前来平棘,结果被匈奴细作横插一脚,挑动赵郡士族与血旗营内斗一场,令他司马腾吃肉不成反落一身骚。那两方都非好货,偏生他现在两方都不好处罚,正里外没面子。这何俱竟还哪壶不开提哪壶,不就与纪虎有那么丁点私仇嘛,若非这厮征募钱粮确有一手,真该呵斥其一通出出心中恶气。 “什么贤达,还要加强护卫,怀疑我并州军吗哼,去年我幽并大军在此驻防,怎不见他们胆敢牙蹦个不字一帮得锅上炕的蠢货,血旗营再是不济,也是挂着我并州军旗号,他们说动手就敢动手,究竟是何意图”田兰冷笑出言道。这几月血旗营没少给田家兄弟送礼物交好,吃了纪某人不少好处,田兰虽不会顶风替血旗营说话,但踩踩血旗营的对头还是可以的。 直娘贼,这赵郡士族与血旗营一样,都不是好鸟,司马腾心中暗骂,眼中更露冷光。见此,田兰抱拳道“禀主公,今日凌晨晋阳宗人刚刚破获一伙匈奴奸细,其中便有匈奴人灭门江晖的人证物证,更有少许内奸名单,谅赵郡士族再也无法借辞推脱。那破案之人白望山就在厅外,主公是否一见” 事关匈奴,司马腾心中一动,点头道“宣” 白望山很快进得厅来,难掩一脸疲惫,冲司马腾恭敬一礼,他取出一叠文书捧在手上,说道“禀主上,那日匈奴奸细血洗江氏之后,曾经派人夜往雄鹰楼意欲栽赃,好在雄鹰楼有所提防,反而跟踪来人发现其窝点。我等获悉此事之后,并未立即抓捕,而是监视尾随,从而又得奸人两处窝点,这才出手清剿,共斩杀二十八人,俘虏十三人,只可惜狼吻主事刘月琪先一步走脱。此乃供词,还请主上一观。” “从奸人供词来看,江晖灭门确与血旗营无关,此乃匈奴人栽赃之举。”有贴身护卫将文书递交给司马腾,就着这一空档,白望山多说一句道。此番破获匈奴奸细,杀捕四十余人,堪称大功一件,一切皆源自雄鹰楼主动的线索,白望山知道这是纪泽对其善意的回应,这里也就下意识帮血旗营说句好话。 司马腾的心思放在内奸之上,毕竟匈奴人坏他好事难免因为有人泄露了他的谋算,对白望山这等小人物的废话便未搭理。接过文书一看,他立马沉下脸来,只因其上列有一排十数个姓名,多是赵郡士族的从属甚至家人。 司马腾也知道,对士族而言家大与国,他们都喜欢将鸡蛋放在多个篮子里,可竟然与匈奴人接触,他就难以忍受了。但是,不能忍也得忍,这不是一家两家,且人家仅是有点联系,随时都可壁虎断尾,他司马腾总不能将赵郡的本土士族都给得罪了吧。 这边司马腾面色难看,那边有会错意的,就对白望山落井下石了。薄盛早看不惯血旗营,也看不惯靠拢田家兄弟的晋阳宗白虎堂,当即冷哼道“血旗营是否与江晖灭门有关,主公自有裁决,哪容你在此多嘴哼,你不会与血旗营联系多了,被其收买了吧” 白望山一怔,继而大惊,知道自己刚立了大功,加之熬夜一宿,有失谨慎了,这勾心斗角的议事厅内岂容他这小人物发表倾向性言论。他立马躬身长揖,诚惶诚恐道“卑下对主上忠心耿耿,办事皆从主上所需,适才仅是陈述案情,还请主上明鉴” 薄盛分明是强词夺理的珠心之语,怎奈说对了时候。此刻司马腾正自憋火,血旗营他轻易动不得,赵郡士族他也轻易动不得,你白望山这个平民出身的小人物竟敢帮血旗营说话,本公还动不得吗,武林高手本公一抓一大把。总算白望山刚立了大功,司马腾又是有涵养的雅量人士,他也没处罚白望山,仅是挥挥手不耐烦道“聒噪,退下” 以司马腾在并州军的地位,这一表态,无甚背景的白望山就算仕途到头了,田家兄弟也不会为他让司马腾不悦。就因挑错时候,多说了一句略带倾向性的实话,立功无赏反落这等下场,可谓无妄之灾。 且不说失魂落魄退去的白望山,司马腾呵斥一句,闷气稍减,收起文书,其上人员自要清除,相关士族留待日后慢慢炮制,他转回正题道“周司马,求援拓跋鲜卑一事进展如何” “对方正在商议。”周良苦笑道,“这些胡人也会耍花腔了。” “哼,贪心胡儿,无非想多要些好处罢了。”似因赵郡士族的背后小动作令司马腾压力更大,稍一沉吟,他断然道,“匈奴开战在即,不能等了。这样,财物加五成,许以拓跋猗大单于之封,还有拓跋猗那名汉人幕僚卫操,他若能促成此事,许以右将军之封。” 众人苦笑,并无异议。周良瞟眼司马腾面色稍好,心一横,却是直言谏道“主公,那血旗营兵力不少,且看那纪泽在芦荡池已三百破一千,战力的确不俗。属下以为,还当尽力拉拢,至少令其此番入并作战,而非留在赵魏捣乱。” 不知不觉间,血旗营实力已经不容小觑,此番血旗将军被刺,竟敢扬言要一交代,方才愿意出兵抗匈,司马腾要么惩办江氏,开罪赵郡本土士族,要么就得给些好处和稀泥,这是个避不开的问题。 司马腾沉默,心中怒火再生,好处他可以给,却难忍被个泥腿子胁迫。厅中也陷入寂静,一时落针可闻。良久,司马腾眼中忽的幽光连闪,继而森然冷笑道“田江军,便由你去,替本公探望那纪虎。告诉他,他清剿匈奴奸细有功,本公将表举他为护匈奴中郎将,不过,让他将所有兵马立即撤出赵郡,并于月底前开拔入并” 护匈奴中郎将四品高官,职比司马腾属下头号大将田甄,且非卫操那种针对外胡的虚官厅中一片沉寂,却无一人反对,便是极不喜欢纪泽的何俱,此刻都未吱声。因为,这么超拔给个高官,打破并州军的规则与平衡,说明司马腾已经不打算再留下纪虎这个人。这一点,只能怪纪某人一心套用的手段,却忽略了时代与自身档次的差异。 众人皆为司马腾心腹亲信,从其表情与语气可知,司马腾这是真的恨上了那个胆敢要挟他的泥腿子血旗将军,甚至已有主意收拾他了,是以才毫不吝惜封赏。 散会之后,司马腾单独留下何俱,淡淡吩咐道“你与赵郡士族交往颇多,适当透个口风,血旗营西出并州之后,本公也要忙于并州战事,便无力照顾血旗营山中家眷了。他们理当多费些心思,当然,血旗营一应高官之眷属,最好送入平棘城保护起来。哼哼,所谓狗咬狗,一嘴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九十回 布防待发 五月二十,冀州赵郡,就在血旗将军遇刺事件传得沸沸扬扬之际,血旗营的名义上司,赵郡的实际掌控人司马腾终于做出了表态,据其行营传出的消息,因血旗将军清剿匈奴奸细有功,特表为护匈奴中郎将,而江氏本仅江焕年少无知为人所诓,加之江晖被灭门,便不再追究其余人等。明白人都知道,司马腾这是和稀泥了。 三日之后,血旗营终将从江氏和滹槽帮掠得的三万石粮食,两千眷属奴仆,以及价值五六万贯的金银财货,通过水陆两路辗转运入山内。其间,司马腾确未派出军兵阻拦,仅是派遣将军田兰前往青杨山口探望了血旗将军,而一直义愤填膺的赵郡士族也未有实际举措,后来更是再不公开谈论此事。 再一日,血旗营宣曹史柳泉于太平寨宣布,血旗营是大晋王师,不会随意侵扰地方,冶口堡不日便将撤军。血旗营将联合太平寨管委会各家,合伙成立一家太平商会,纯商业运营,冶口堡与滹槽帮各地的不动产业,乃至太平寨黑市与雄鹰楼,都将被作价入股。太平商会的首任大掌柜将由赵郡盛族孙家的孙治担纲,血旗营将淡出管理,仅在必要时维护其合理权益。 与之同时,冶口堡换上了太平商会的白鸽旗帜,驻扎那里的血旗军悉数撤离,换为太平商会的寻常护卫,而青杨山口的血旗主力也随之撤军。就此,因血旗将军被刺所引发的系列事件告一段落,笼罩赵郡数日的阴霾看似消散,消息人士在羡慕血旗将军因祸得福之余,则将目光转向了太行西侧即将到来的并州战事。 五月二十五,雄鹰寨聚义厅,军政高层会议正在召开,气氛却显凝重。纪泽居中正坐,肃容沉声道“并州最新消息,匈奴人已经结束夏收,正在调集人马民夫,据不确切情报,匈奴此番将出兵两万,民夫两万,号五万大军,由刘聪为帅,綦毋豚为副,目标当为太原郡晋阳城。值此大战之际,正是我血旗营西出之时,但是,入并之前,我等务必稳固后方才可安心作战,今日会商便是为此。” “此番入并暂估耗时一月,血旗营将出动战兵左右两部,近卫与骑卫两曲,以及白洋水营千余,官兵合计五千余人,另有随军民兵两千。留守主力为孙鹏的中部人马,辅以预备营与民兵,具体防务将由孙校尉全权负责,下面便由介成细说后方布署。”话音方落,纪泽忽觉身体一寒,却是梅倩投来了杀人般的目光,他忙补充道,“当然,我等还有木兰营坐镇,当可自保无虞,呵呵。” 嘿嘿一笑,孙鹏清清嗓子道“鉴于三十六寨地域广阔,分散防御难免空虚,是以主力外出期间,我军将对雄鹰、白狼与铁谷三城予以重点防御。大部寨民将集中至铁谷城,加强防御之余,参与其全力建设,其余各寨仅留少量青壮民兵用以预警和照看庄稼,五日内必须完成人员迁移。此外,原有雄鹰楼、太平寨人员也需完成与太平商会的交接,撤回铁谷城,一应护卫暂先编入预备营参与防务” “卑下有些不明,冶口堡也就罢了,我血旗营苦心经营太平寨与雄鹰楼,方入正轨,获利丰厚,一切良好,缘何要交给太平商会,摊薄利润,岂非将钱往外推吗”待得孙鹏叙说完毕,方从山外返回的商曹史胡宝得了机会,第一个说道。得悉血旗营占据冶口堡,他本还想着雄鹰商会扩大经营,更展手脚,殊不料一转眼非但没了冶口堡,连太平寨和雄鹰楼都被纪泽给转让了,怎不憋闷 张宾出言解释道“想来诸位对此多有疑惑,冶口堡不得驻兵乃东嬴公所令,我等做了妥协。事实上,太平寨、雄鹰楼、冶口堡利润虽然可观,但相比兵工、百果酿等等利润却也不算什么。而我等若要掌控这些产业,势必牵涉大量防卫力量,且易成为他人攻击弱点,甚或被要挟,得不偿失,倒不妨交与太平商会,让众家共担风险与防务,他人也更难撼动,我等只需确保物流渠道畅通即可。” “大人刚刚得封护匈奴中郎将,声威正盛,更有江氏与滹槽帮教训在前,谁人还敢造次,这般退缩未免太谨慎了吧。”胡宝依旧不服道。 张宾面色一肃,沉声道“正是这个护匈奴中郎将才令我等愈加谨慎。一个并无实质供给的空头高位,且不说这一名号令我血旗营与抗匈再难摆脱关系,此番将军凭借兵事胁迫而得此高位,恰如捧杀,诸位试想,会有多少人心中不服,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此番主力西出,将军大力整备后防,也正基于此点。” 见胡宝还欲再说,纪泽不由暗叹,这厮赚钱精明,大局观却差。其实这也是血旗营老班底的通病,他们皆出身底层,吃苦耐劳,实干能力强,却易一叶障目,主次不分。相比经济利益,太平寨、雄鹰楼、冶口堡的更大价值在于物资流通、资源整合、信息获取乃至势力联盟等等隐形好处,它们非但不会因太平商会而受损,反会增加。 建立太平商会,隐身幕后,收缩防御还在其次,其实是以牺牲些许并不牢靠的经济利益,将更多势力捆上血旗营的战车。有财大家发,人多力量大,若能真正调动十三家管委会成员,乃至吸取更多人的加入,其力量足令司马腾仔细掂量,甚或自行滚雪球,整出一个沿河至海的托拉斯利益集团,岂非远胜血旗营单打独斗,苦逼的一点点攒劲 “时局瞬息万变,时不我待,血旗营毕竟是新生势力,若想尽快做大做强办大事,必须团结更多势力,形成合力,于这等大局而言,些许经济损失并不打紧,况且,焉知实力暴增的太平商会不会为血旗营带来更多利润”敲敲案几,纪泽结束了这一话题,“诸位对于后方防御事宜,是否还有其它建议” “将军,为防有人伤害眷属,甚或以之胁迫我血旗营,良以为值此微妙时刻,所有九品以上官员,皆当将亲近眷属接入铁谷城。”李良建议道,目光则是看向在场的张宾与赵海,却因血旗高层中,目前仅此二人属于大家族嫡系,直系亲眷仍在山外。 李良这是替纪泽出头做恶人了,张宾心中雪亮,真是贼船好上不好下啊。苦笑一声,张宾点头道“言之有理,宾正有些替山外亲眷忧心,便书信一封,还请李监曹遣人迎接一趟。” 张宾如此合作,令纪泽松了口气,不算家破人亡的士族流民,这可是第一家主动迁入三十六寨的士族,即便仅是张宾的直系眷属,也殊为不易呀。不无感谢的冲张宾点点头,他对李良道“各家眷属入山之事便由监曹负责,可寻探曹与孙校尉配合相助,须得悉心安排照顾,容不得任何闪失” 又将目光转向大厅角落那一脸茫然兼苦逼的赵海,纪泽直接拍板道“赵屯长,你与赵户曹之事瞒不过有心人,若是有人欲对血旗营不利,令尊令堂首当其冲。是以,监曹将以我血旗将军之名义,请他们暂来三十六寨做客,你只管书信一封说明情况便是。” 一阵嘿笑中,此事议罢,柳泉举手言道“大军出征在外,寨内百姓势必心忧,不知将军是否可以适当传递一些非保密军情,由我宣曹告知百姓,也好安定人心啊。” “这个建议不错,某会安排军情及时传回。”纪泽含笑点头,蓦的心头一动,何不动作大些,他笑道,“三十六寨将成气候,宣曹不妨办份报纸,定期讲述寨内大事小情,山外时局要闻,以及此番战事消息。恰似朝廷底报,每旬先一至两期,也可加印特刊,左右雄鹰商会已有造纸与印刷能力。呵呵,具体细节会后你我细谈” 会议结束,由雄鹰寨第一个全面转移,血旗营开始了大搬迁。寨民们多是来自流民,吃得苦,尽管铁谷城的住宅尚未完工,毕竟城墙等防御设施业已完备,为了安全起见,辛苦些倒也无妨。不过,纷纷扰扰中,却有四千健妇与上千青壮民夫以各种名义,再被悄然转移至西南深山。 不两日,并州军却是派来了联络官何浩一行,催促血旗营按期出兵,怎奈抵达雄鹰寨抑或该称雄鹰城的时候,这里业已空空荡荡,别说老弱妇幼,便是青壮与军兵都已悉数搬往了铁谷城,仅余刘耿率本曲军卒以及五百青壮民兵在此扼守三十六寨的东端山道。来众面面相觑,只得被引领着西往铁谷城。 并未得以入城,何浩一行半途便被人接上,转到西南,并在日暮前抵达了铁谷城南方五里的一个山谷。这里营帐连绵数里,岗哨森严,兵甲铿锵,显是大军在此集结。本还忐忑血旗营会否喊上半年口号,最终却拒绝入并的何浩一行齐齐松了口气。 一路被引往中军大帐,沿途所见军卒的兵甲装备令何浩惊疑万分,因为每伍军卒都有一名铁甲盾卫,那些铁叶甲虽然多显做工粗糙,可绝对货真价实,五千军兵可就是千套铁甲啊,他们并州军如今正兵两万,怕也仅只千套铁甲吧。 非但重盾兵身披铁甲,每一伍的其他军卒也皆铁盔皮甲,尽管有些皮甲显得老旧,但在每件皮甲的胸肩颈等要害步卫都镶有铁片。至于刀枪弓盾,不乏军伍经验的何浩一眼看出,每名军卒随身所携的武器,都足以再简单装配一人。 何浩自然知道,半年前血旗营还是一无所有的溃兵乱民,其间也从未获得过朝廷或地方的任何补给,如今竟能配上更胜并州军的兵甲,人说太平寨日进斗金果然不虚,果然该谋夺啊。他若知晓每名军卒还有贴身绸衣,且他见到的仅是普通步卒的装备,或该要流鼻血了。当然,为了凑齐这些装备,血旗营的管制材料却也再无丁点库存。 看疼了眼睛,望人穷的何浩也没看到兵甲不齐的军卒,反是看到了一些训练箭阵的武装民兵。天杀的,民夫都配有藤甲、兜鍪、钢刀与长弓,尽管那些一看就不算好货,可也不能配给民夫啊。 眼红如血的何浩总算被引至中军大帐,很配合的解下佩刀,他入得帐内,却见纪泽正翻阅文件,非但稳坐不动,甚至都没看他一眼。眼中闪过愠色,何浩却迅速收敛,反是挂上谦恭的笑容。他虽是代表司马腾的上差,但职仅六品校尉,又在别人地头,还是不靠司马腾补给的营头,只能先忍着,待到血旗营出了井陉关再行搓圆捏扁吧。 余光将何浩的表现收入眼底,故作傲慢的纪泽心中警惕,这货能被司马腾派来应付自己,果然是个笑里藏刀的狠角色,可得提防着些。稍拖片刻,见何浩仍无异色,纪泽也就不装了,他抬头笑看何浩,明知故问道“何校尉吧,远来山里,不知有何要事” “卑职何浩,见过中郎将大人”何浩先是行了一礼,继而递出一份军令,朗声道,“奉主公之命,卑职前来血旗营权做战时联络,并督请将军尽早出兵。” 接过亲卫转递来的公文,纪泽扫了一眼,淡淡道“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东嬴公令某月底前出兵,五日内抵达井陉,可纪某这四品中郎将却非东嬴公便可任命,正式朝廷批文未至,不好领军啊。” 淡淡一笑,何浩再次取出一份公文道“倒是卑职疏忽了,大人勿忧,洛阳东台的批文已至,卑职给带来了。” 纪泽下巴掉地,算算时间不到十日,平棘到洛阳便是一个来回,司马腾的急迫可见一斑,若非刺杀事件,时间怕不要逼得更紧。左右何时出兵是他根据并州军情上下碰牙的事情,便也懒得纠缠,淡淡道“既如此,纪某接令便是。你且下去吧,某会派一什亲卫随护左右,有何需求提出便是。” 何浩憋屈赔笑离去,纪泽也未起身相送,依旧倨傲。相比这个笑里藏刀的家伙,纪泽更感兴趣的是何浩一行中的白望山,其人居然沦为一名毫无身份的普通随员,仅用于领路打杂,那厮不是刚立了大功嘛,怎的没升官反遭贬谪了呢 “将军,这是白望山白副堂主托我等送给将军的礼物。”正思忖间,一名派去“关照”何浩一行的亲卫近帐,递上一份纸笺禀道。纪泽忙接过一看,眼神顿时一凝,面上喜怒惊疑交替,这何止是大礼,分明还是投名状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九十一回 兵出太行 永兴二年,五月三十,未时,晴,铁谷城南。 何浩在血旗大营一呆就是三天,待遇则是节节跌落。首日虽被纪泽慢待,行动也始终有血旗亲卫“照应”,仍还享受客人的礼遇。但第二日,一通莫名其妙的参观过后,他与他的上百随员便不知不觉的被隔离了。而到了昨天,他更是干脆被限制了行动自由,且到哪都是冷脸,憋闷自不待言。 其实,何浩也知道,自己是并州户曹从事何俱的堂侄,死鬼何康的族兄,血旗将军当能查出,难免怀疑他此行心存恶意,不给好脸也属正常。事实上他对血旗营也的确没啥好意,可他毕竟身为东嬴公派来的联络官,某种意义上说是监军也不为过,血旗营怎可对他如此不敬 身处军营的何浩却是不知,正是随着他的到来,血旗营确知了司马腾以及并州军对己方的真实恶意。既然司马腾那般敌视血旗营,偏生纪某人从没依赖过司马腾,便是抗匈都不会受他并州军的钳制,那又何必再与一名使者虚与委蛇,浪费心神呢同时,这般冷遇也是告诉血旗上下,别跟这厮与并州军走近,免得犯路线错误。而这一切的起源,正是被他何浩当做使唤向导随队带来的白望山。 要说白望山前些日子确被憋狠了,破获匈奴奸细大案,却因一语知疏恶了司马腾。大领导根本无需发话,只要给个眼神,下面自然有人会让领导顺气,于是,立功后他非但没得封赏,反而遭遇了诸多刁难。白虎堂所依附的田兰慑于司马腾对纪泽的杀心,也无意庇护白望山,代表贵族出身一派的刘堂主更尽打压挖苦之能事。恰似这一趟,他一个往日的使者竟成了打杂的差役,连个副使都不是,岂非啪啪打脸 自己被欺负也就忍了,早非首次嘛,但最让白望山无法忍受的是,此番清剿匈奴奸细,随他行动的亲信伤亡了十余人,竟然因他之故,一点抚恤补偿都没。皇帝还不差饿兵呢,白望山彻底怒了,他又不是没人可投,不说纪泽对他有意招揽,光凭剑无烟与纪泽的关系,他就不怕自己与亲信门人在血旗营吃不开。于是,白副堂主就此恨然变节。 上门总得带些彩头,清剿匈奴奸细时,白望山其实还得了一份狼吻在血旗营埋下的奸细名单,这是他本就打算答谢纪泽的。不光如此,临离平棘之前,他还凭自己在晋阳宗的多年厮混,顺了一份并州军在血旗营的暗谍名单。两份大礼奉上,他这位获任血旗营探曹佐史的老江湖更是点出,并州军定已开始着手对付血旗营。 得了名单,大军将出的纪泽没敢玩将计就计,徒留隐患,当夜便组织了秘密逮捕,继而拔出萝卜带出泥,又捕了一批被收买或控制的人。结果好险没把纪泽给吓着,血旗军民统共竟查出了五十多名双方暗谍,最高官职已至骑卫屯副,正是新兵大演那日射落箭靶的周挺。谁叫他血旗营扩张得这么快,一份看似没有纰漏的身世自述便能入寨呢。 一发狠,纪泽干脆连何浩的核心随员也强行逮捕,审讯他们所知的暗谍名单,并逼问司马腾对血旗营的潜在招数。结果确是小有收获,再度排查出暗谍数名,确认了司马腾当日确有软禁纪泽于平棘的计划,还得知了入并之后并州军的些许恶意“款待”。若非张宾苦劝莫与并州军最终撕破脸面,恼怒的纪泽已将何浩也抓来拷打了。 好在,三批落网的暗子多是年后血旗营声势壮大后投来的,而参与西袭筹备的军民都是用的年前的可靠老寨民,西袭计划尚未泄露。并且并州军似无针对三十六寨的计划,军事行动仍可继续。 但举一反三,赵魏士族定还有着不少暗子暂未查出。为防大军西出时后院起火,纪泽索性在军民间公开此事,发动群众展开人民战争,擦亮眼睛警惕一切牛鬼蛇神。同时,他在监察厅下紧急成立了卫曹,由留山养伤的剑无烟暂任卫曹史,挑选培养特卫人员,专事对血旗军政高层的人身保卫 眼见到了月底最后一天,限定的出兵日子,血旗营仍无动向,尚还不明自身处境的何浩再难忍耐,便厚起脸皮,冲帐篷门口的血旗亲卫道“兄弟,能否帮忙通传一下,某家有急事,意欲求见中郎将大人。” “大人另有要事,没空见你”令何浩愤恨的是,血旗亲卫仅是冷冷回答一声,身体动都没动,连前两日的象征性通传都免了。拳头捏了又松,松了又捏,反复数次,何浩终是咬牙回了帐篷。 “何校尉,将军有令,今夜队伍开拔,望你加紧休息,届时莫要掉队添乱。”所幸的是,午餐过后,何浩正在帐篷内愁苦之际,却听血旗亲卫的什长带来一个意外而惊喜的消息。 “怎的这么突然,还是夜间行军,莫非有了紧急军情”何浩压抑住欣喜,忍不住问道。 这一点何浩倒没猜错,就在上午,血旗营收到来自并州的消息,匈奴大军向太原郡开拔了。这是血旗营一直等待的机会,浑水摸鱼的机会,军情刻不容缓,左右三十六寨的转移事项基本完毕,老巢后防就绪,筹备半年之久的西袭行动自不能因细作一事而耽搁。是以,纪泽紧急修补后院一把之后,终要率军踏上西袭匈奴的山路。 “无可奉告”那亲卫什长淡淡留下一句,旋即转身离去。 已经习惯了类似回答,何浩已没了脾气,毕竟血旗营开拔就成,他的任务便已完成大半,有冤有仇过了井陉再说。彼时血旗营身处并州,一切都得靠并州军支应,他这联络官自有手段连本带利一道讨回来。届时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方才那个血旗亲卫的什长。 歪歪遐想得心情舒畅,何浩一扫三日来的心浮气躁,脑中再度回味一遍誓师出征的演说稿,如何既不惹恼纪泽,又能多为东嬴公拉拢军心。不知不觉间,他陷入混沌,倒是难得睡了个好觉。直到迷迷糊糊间,何浩被一阵排山倒海的高呼声惊醒“杀匈报仇杀匈报仇杀匈报仇” 何浩猛一翻身坐起,随着神智清醒,他的面色迅速阴沉下来。因为他能听出,这等声音至少来自数千人的齐声高呼,定是血旗营正在战前誓师,可他作为司马腾派来的联络官,本该是监军的角色,竟然没被邀请参加,更别说腹稿数日的那通讲话了。 “抢钱抢粮抢女人抢钱抢粮抢女人抢钱抢粮抢女人”又一阵排山倒海的呼声响起,明显比方才的声浪还显浩荡。何浩愕然,这就是护匈奴中郎将主持的抗匈誓词吗,不知为何,他方才的怒气瞬间雨消云散,自个堂堂士人,何必跟一帮土鳖贼匪怄气呢,回头随便设些圈套,让他们送死卖命便是。 不过,晚间饱餐战饭之后,何浩连那点阿q精神都快崩溃了。只因出发前他才知道,随他同来血旗营的并州官员以及他的百人卫队,继最初的隔离之后,如今更是不会随他同行了,血旗营仅给他留了两名普通卫士跟随打杂,理由依旧很生硬,涉及血旗营军事行动,那些人不必随行。其实,血旗营此时也无法将那些随员交还给何浩,因为他们中的许多人已被血旗监曹用过大刑,根本无力随军了。 这下是被彻底软禁了,连想做些小动作都没可能,对方之所以留下自己,看来真就为了必要时跑腿联络所用。何浩怎么也没想到,血旗营胆敢做得这么狠,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礼节性发表一通抗议之后,仍得选择接受,乖乖跟着数千背负奇怪竹箱的血旗军卒步行上路,心中如何憋劲却是无人知晓。 不过,跟随大军走了一个时辰,何浩便没心思暗运真气了。再度看了眼方从云霭中小露一脸的北极星,何浩急急冲那名血旗什长问道“我等怎生西向而行,不去井陉关吗,不是入并作战吗” 那什长略显讶色,倒未如同之前那般无可奉告,而是谑笑道“并州不就在西面吗,谁说入并非要走井陉关呢” “”何浩目瞪口呆,许久才回过劲来,却是忍不住一通怪笑,其间满满的讥嘲,有对自己的,也有对并州军上下的,可笑自家阴谋陷阱设了一箩筐,别个却根本不走那根独木桥。到了这时,他也总算想通了血旗营为何夜间秘密开拔,那就是防着向他这样的歹念之人泄密添乱啊 并州上党,黎亭邸阁,这里四面环山,南北有浊漳、清漳两河包夹,曾经是殷商古黎国的都城所在,后来一度置县,但到了魏晋,此地已被划入上党郡置潞县的辖境,而原本建于高地、墙周五里、南北两门的黎亭城邑,则被设为并州的邸阁官仓。 继去年底占据屯留、长子、泫氏诸县之后,今年春,匈奴汉国为备春荒,再度对上党郡用兵,占据了黎亭邸阁乃至上党全境。自此,黎亭官仓便一直由一支千人匈骑驻守,而它的储粮功能依旧被匈奴人保留,上党地区的新征夏粮也陆续运入此地储存。 黎亭邸阁身处上党高地的滁黎小盆地,东有匈奴重兵把守的壶关要塞,北隔群山与乐平乌桓相邻,南为匈奴汉国前将军刘景坐镇的潞县郡城,西为匈奴别部羯胡聚居的武乡县,黎亭压根不担心有晋军前来骚扰,安全无虞,是以这里的守军过得不要太爽。 六月初四近晚,一支三百多人的运粮队伍缓缓抵近邸阁之下。这是一支本地的运粮百姓,看神情,他们从上到下都是苦着个脸。普通青壮苦的是自家的粮食被匈奴人征走了大半,剩下的根本不够吃到秋收,而为首的啬夫位比乡长脸色更苦,因为按交粮日期,他们这支粮队已经晚了三天。匈奴人可不是好脾气,便是顺民也有横遭刀斧的时候,更别说他明显犯有延期之罪了。 “吱嘎嘎”门楼上方一阵盘查之后,邸阁大门打开,出来一队匈奴军卒,为首的则是一名矮壮凶相的百夫长。在其身边,弯腰相陪的则是名兼做通译的汉人仓吏。 “哎,刘叔,你咋晚了三天,跟自家性命过不去吗今番想过此劫,不大出血决计不行。至少十万钱,没这个数,钱某恐也帮不了你,若是没带,赶快令人跑回去凑吧,今天可必须得取来。”钱姓仓吏与这刘姓啬夫是旧识,倒是抢先帮着支招。 瞟了眼狞笑望来的百夫长,刘姓啬夫不禁一个哆嗦。尽管刘渊个人深受汉化,号称宽仁爱民,不分匈汉,对新夺汉土也多沿用了晋朝体制与基层官吏,但那是为了统治剥削汉民的需要,下面的匈奴大兵们更没那么高觉悟,有着延期这一借口,杀他犹如杀鸡那么简单。不由的,他在心中将那帮逼他故意逾期三天的家伙骂了一百遍呀一百遍,可谁叫自家五代单传的宝贝孙儿落入别个手中了呢。 “有,有,已经准备着了。哎,这些本是准备给孙子讨媳妇用的存货,这回都给咱刨出来了啊。”收敛心神,刘姓啬夫挤出一脸笑容,哆嗦着手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冲匈奴人展示,分明是十块黄澄澄的金饼。同时,刘姓啬夫转过头,冲队伍方向一个示意。 队中立马有人会意,五名貌不起扬的青壮贴近身手,分别拉开了五辆大车的盖布,里面却非粮食,而是满登登的酒坛,怕不有上百之数。最显眼位置,甚至还有两瓶百果酿。本已因为黄金而面色好转的百夫长顿时眼睛发亮,面露大喜之色,这年头缺粮更缺酒,他仅一百夫长,嘴里早就淡出个鸟来了。 “进去吧,进去卸粮吧,没事了,下次注意,哈哈”百夫长用蹩脚汉话嚷嚷几句,挥手示意队伍入仓,自个早已近水楼台先得月,伸手拎起一坛酒水,一把拍开泥封便抱着大酒坛灌了起来,其他小弟们则也一呼啦都围了过来,继而是邸阁内的更多匈奴兵卒。当然,没人敢动那两瓶百果酿,那只能是千夫长大人的。 于是,上百粮车仅被象征性检查,便在钱姓仓吏的引导下,径直入了邸阁,并在三两匈奴军卒心不在焉的监督中,由百姓自行卸货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九十二回 袭取邸阁 夜半三更,喧嚣尽去,滁黎盆地的四野安宁一片,仅余蛙叫虫鸣。此刻,刘姓啬夫等一众运粮民夫早已卸货走人,黎亭邸阁结束了一日的寻常事务,业已城门紧闭。城墙之上,照例有一个百人队夜间值守,只不过,细看每名井然战力的守卒,无不手拄枪杆,身倚墙垛小寐。城邑之内,鼾声更是此起彼伏,而且,今夜的鼾声似乎特别响。 成排林立的粮仓之前,一什匈奴军卒伴着兵甲铿锵,沿道巡逻走来。看他们人人的s型足迹与左右飘忽的身法,与其说是巡逻,不如说是云中漫步。没办法,谁叫今日刘姓啬夫为了消罪,奉上的酒水数量够多,足令上千守卒人人整上两晚呢匈奴汉子谁不爱吃酒扬马挥刀,值守与喝酒可不冲突,尤其还是在这安全无虞的黎亭。 “娘的,听说这酒水是那老货生儿子时,呃,就为孙子娶亲给埋下的,呃,快三十年的陈酿,真他妈够劲”不时打个酒嗝,那十夫长摇摇晃晃,絮絮叨叨道,“娘的,汉人的好东西就是多,呃,不知哪天汉王能带咱们杀入中原,呃,那才抢得过瘾啊” “头,您那么勇猛,到时定能大展神威,砍上好多首级,呃,咱就跟你身边一道发财了,呵呵。”一名胡卒迷糊间仍不忘拍马,大着舌头道,“咋这腿脚越来越软,要不,呃,咱们也寻个地歇会吧,也就十夫长您恪尽职守,别的家伙早就没影了呀。” 醉醺醺的,这一什匈奴巡卒左摇右摆着离去,此处再度恢复清净,除了那响遍邸阁的打鼾声。蓦的,一个脆声突兀响起,颇似金属落地,在空空荡荡的邸阁内颇显清晰,恰好传自刘姓啬夫傍晚搬粮所入的那间仓库。 霎时间,此处的空气隐显肃杀而凝重,但过了良久,邸阁内鼾声依旧,并未因此有任何异样。空气逐渐恢复平常,嘎吱一声轻响,粮仓大门向内拉开,探出一个脑袋,獐头鼠目,左右一阵观瞧,这才转向地上的一个老旧铜锁,低声骂道“直娘贼,咋一捅就掉,都旧成这样还用。娘的,吓死哥了” “娘的,若非纪老的迷药够劲,今个咱们怕不就都得栽在这了孟十二,往后你小子再敢自吹神偷被俺听见,看老子不打爆你那张臭嘴”又一声低骂传出,随着仓门拉大,一个魁梧大汉擦着冷汗现出身形,正是血旗营特战屯长黄雄。 要说血旗营谋划黎亭已有数月之久,暗影早就暗中控制了刘姓啬夫一家。今日的运粮大车悉数被做了手脚,运粮民夫中也混有暗影人员。就在大量匈奴守卒被美酒吸引之际,三两监看搬粮的守卒也在些许民夫的殷勤讨好中被遮了视线,是以木马计顺利得逞,藏在车中的特战军卒与兵甲便混在粮袋中,被当成粮食堆入了粮仓。 “一队,控制烽火台与马厩,绝不可令烽火燃起二队,待城门有了动静,立即突袭城首府院。其余人,跟我去城门多一句废话,沿途见人便杀,无需活口”随着百余精锐鱼贯涌出粮仓,黄雄低声令道。 旋即,特战屯兵分三拨,悄然疾去,很快便消失在邸阁的各个巷道。这里的地形图早被暗影搞到,军卒们皆记得滚瓜烂熟。而安谧的邸阁中,空气里逐渐弥漫起淡淡的血腥味,且越来越浓 于此同时,西方五十里外,襄垣县浊漳河码头,上百匈奴守卒也因相似的理由享受到了陈年美酒,一个个正发出甜美的鼾声。事实上,匈奴人不善水,上党地区也无水军,如今之所以驻兵于此,仅因近来夏粮运输需要浊漳河水运。 一片安谧中,两艘寻常货船逆流而来,不遮不蔽的抵近码头,极像是刚从东方黎亭码头送粮归来的返空船。停船靠岸,几名船工打扮的人上了码头,为首之人却是之前卧底滹槽帮的杨威。他轻咿一声,不禁为了码头的毫无戒备而诧异。 随即,杨威的目光扫过码头货场里的粮堆,最后落到了码头靠泊的数十艘大小船只,其中不乏贪婪与惋惜。上党沦陷之后,浊漳河与下游司州的水运已经中断,匈奴统治下更是几无商贸可言,清浊漳河上的大部货船如今也只能停在码头发霉,只可惜血旗营能用却带不走。 月色下,一条身影从码头门房中走了出来,身穿麻布短衣,手持硬木长枪,看似个普通乡兵,他压低声音对上岸之人道“弟兄们辛苦了,行船时遇上那条怪鱼没有” “怪鱼没遇上,倒是逮着一只千年老龟。”为首之人低低一笑,口中对着暗号,人已上前冲对方肩头就是一拳道,“石老五,不想是你在这接应,真是好久不见了。” “威哥,听说你跳到了水军,还立功升职成了屯长,都快羡慕死兄弟我了。要不,这趟完事后,你也带我混吧。这探曹真不是人干的,睡觉半睁眼,见人三分笑,又危险又憋屈。”石老五笑嘻嘻道,二人皆为最早的一批暗影,却是极为热络。 杨威一笑,不无得意,那日在滹槽帮船队领头窝里反之后,他便向老熟人张银请求跳槽。尽管张银很不爽他坏了自家练兵计划,但入并大战在即,滹槽帮数百帮众也急需一名可信之人统领,杨威无疑最为合适。于是,杨威便成了一名水军屯长,另一反骨仔柳武为屯副,手下则挑自家眷入山的滹槽帮众。今个再见苦瘪的卧底故人,杨威感觉的确良好。 “呵呵,没问题,只要你不嫌弃俺庙小就成。”小扯两句,杨威立马转入正题道,“老五,这里情况如何” “纪老的药酒真管用,胡狗大都睡得跟死猪似的,上下对此还一无所察。现在仅有两个闹肚子的胡狗,还有十来个汉人乡兵清醒着,也没聚在一块,很好打发。”石老五嘿嘿坏笑道。 杨威点点头,一个示意,顿有两人手提几条烤鱼出仓而来,五六人挂上人畜无害的笑容,跟着石老五一道往里走去。不一刻,码头货场中传出微不可闻的闷哼,如是再三,直到远处陆路道口处出现一支高举的火把,在夜空中三次画圈。 见此,两艘船舱中立马窜出黑压压的人影,手持刀盾弓弩,悄无声息的摸向码头各处,伴随着空气中愈加浓烈的血腥气息。那些匈奴人既然依旧死睡,那就睡着死吧。 一刻钟之后,整个码头突然热闹起来,两百多血旗水卒们带着细软兵甲的缴获,近百的汉人乡兵、船工、搬运工,乃至十数名被掳民女则都被集中到了岸边,他们将作为血旗营行船期间的暂时劳工。至于百名匈奴守卒,自已悉数倒入血泊。 挥手压下众人喧哗,杨威沉声道“乡亲们,我等乃大晋血旗营官兵,护匈奴中郎将纪虎麾下,也即血旗将军麾下。如今我军进攻上党,你等知晓了军事秘密,只能跟着我等一同走,期间协助操船。事后或加入我血旗营,或领取钱粮遣返。好了,听从分配上船吧。” “可是,我等这般跟着去干活,匈奴人会杀死我等亲眷,你等既是大晋王师,就当为我等考虑啊。”一名仓吏打扮的中年男子急声道,在人群中颇显突兀,顿时引发百姓们抗议一片。 “你姓甚名谁又觉应当如何”杨威立马竖起了眉毛,冷声问道。此人言之有理,顾及家小乃人之常情,但血旗营身处敌境,为了军事行动与军事保密,他甚至连货场中的粮食都没抢没烧,又岂能有妇人之仁 “在下罗鸿,大人可以将我等绑缚住,甚或留下少许人手看管,我等保证绝不添乱,绝不泄密。”那中年男子说着说着,眼见杨威目中显出杀机,忙又改口道,“要不,大人将那些匈奴尸体也带走吧,那样匈奴人搞不清此处情况,或可放过我等家人。” 举手之劳而已,杨威这才点头,令人立即将那些尸体搬上船,回头择一湍急处抛河。军情紧急,结束了这一小插曲,一屯水军立即带着近百民壮,驾驶着码头船只,沿河往下游而去。 不光是杨威这一屯,这个夜晚,千余血旗水军分为数股,在既有暗影的配合下,以有心算无心,或偷或抢,顺利将左近百里内的船只搜刮一空,河桥也将在天亮前悉数烧毁。当然,浊漳河南岸的潞县码头却是例外 黎亭邸阁,四下依旧宁静无声,但不知何时,其城外里许,业已潜伏了黑压压的数千血旗军卒。借着早已铺就的山道,血旗营上下用了三日时间,横穿了太行群岭,再一日修整之后,终是钻出大山,利用暗影备好的船只搭桥渡过清漳河,适时出现于此。 隐隐的,血腥味已在晚风下飘至城外,飘至等待已久的纪泽鼻中,更是刺激着他那紧张的神经。由不得他不紧张,以这邸阁的地势,若是不能取巧夺下,让匈奴人居高防守,血旗营便是拼命攻取得手,也将伤亡惨重,无力抵抗左近匈奴驻军的反扑。是以,袭取黎亭乃是入并胜利的先决条件,哪怕再卑鄙阴险的方法,纪泽也不吝使用。 呐喊在心底不断重复,开门开门快开门啊,千万别叫匈奴人点起烽火啊。可苍天根本不理他的茬,城北门楼上,突然传来铛铛铛的示警锣声,伴以呼喝打斗声,继而声音很快席卷全城。 “弟兄们冲啊,强行攻城,日后能否吃饱就看这一着啊”心中一沉,眼睛一红,纪泽不做多想,高喝着一跃而起,带头冲向前方的黎亭城,都到了这里,怎么着也得进攻一次呀。随后的数千官军忙也呼喝着杀往城邑方向。 “吱嘎嘎”像是老天爷开的玩笑,纪泽刚冲上没有二十丈,邸阁北门竟是打开了。同时,城门楼上,一只火把清晰的画圈三次。这是特战屯发出的开门信号,看来北城门上的抵抗并不猛烈,偷门成了 梦寐以求的城门洞开,战情的大起大落令纪泽好险一个踉跄,但到了这时,他反而不急了,也才想起自个统领的已是数千兵马,仗不是这么打的。停下奔跑,他大声令道“不要乱,按照战前布署来,左部左曲先上,控制西城兵营” “杀啊杀啊”血旗军的士气愈加高涨,呼喝愈加雄壮。无数黑影在纪泽的督令下,按着既定序列,盎然扑向黎亭诚意,快而有序,顺利入城,继而分流杀向各自的既定目标。 城内立即喊杀声大起,不过,抽空细听的纪泽愕然发现,咋里里外外吼的都是汉话呢。更令纪泽无语的是,当他的近卫后军轮到入城的时候,城内的喊杀声竟然几乎停了,纪铭老儿的药酒真就那么灵吗 一名军卒兴奋的赶来,迎上刚抵城门的纪泽,行礼大声道“禀将军,我左部左曲业已完全掌控西城军营,斩敌近三百,俘虏两百余。敌方军卒多酒劲未退,根本不堪一击,我曲仅有三死八伤。梅军候请示将军,俘虏如何处理” 又一军卒赶来,满面春风道“禀将军,我右部右曲已从南城门杀入,敌方不堪一击,我等不曾放走一人” 一份份战报验证了纪泽的想法,城内各处重点设施皆已被血旗营掌控,敌军最高统将开始便已被特战屯突击袭杀,而所遇的敌卒几乎个个腿脚打飘,手软无力,双方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单方面的屠杀。甚至,军营内迄今仍有些许匈奴军卒在酣睡不醒。 “哈哈哈,通知下去,我等战情紧张,无力分心,不留匈奴俘虏,且集中押至南门外,统一处斩祭旗”心情大好,纪泽却没对匈奴军卒手下留情,毫不犹豫的令道。 众亲卫簇拥之下,纪泽以胜利者的姿态,施施然步入黎亭邸阁。半年的筹谋,多少人的心血,数不清的财力物力,还有那太行深山的忠魂埋骨,相比那些付出,这几日翻山越岭、披星戴月、风餐露宿的大军潜行真就不算什么。如今,为了数万寨民的生存,血旗营终于迈出了胜利的第一步,也是先决的一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九十三回 围点诱援 黎亭邸阁,浓浓的血腥气中,荡漾着血旗军卒们的欢声笑语,那欢腾劲儿,恰似一群闯入米缸的老鼠。可不是嘛,根据邸阁内那名钱姓仓吏的交代,邸阁现有存粮二十万石,足够三十六寨现有人口躺着吃五年,不,省着点吃七八年都没问题。血旗营上下大都体验过忍饥挨饿的流民生涯,如何不兴奋 城主府正厅,聚集了诸多前来交令的军官,气氛热烈激昂,纪泽却有些心不在焉。存粮树木远超预计的十余万石,自因匈奴人将上党郡的所掠存粮与夏收征粮都运到了此处,直待血旗营前来提粮,堪称好人。只是,接近翻倍的存粮也给运送回山带来了麻烦,原定天的搬运计划最多会延长至十天,这势必对全盘战局产生巨大影响。 上党郡虽不富裕,但其地处并冀司三州要冲,境内有太行陉、白陉、滏口陉,太行八陉占了三个,各陉的关口皆有匈奴驻军,而整个上党郡的匈奴驻军则已过万。血旗营的原本方案是闪电战,偷袭夺下上党东北部的黎亭,再痛击左近约五千驻军,继而封锁浊漳河与西面的滁山诸岭,如是拖延五日,上党它处的敌军尚不及完全反应,血旗营便已搬走粮食跑路,是以五千大军足矣应付此战。 粮食就是命,纪泽一粒都不肯舍弃,但如今,暴增的粮食令血旗营需要抵住十天,原本只需应付黎亭左近五千敌军,而今却不得不应对上党全境的上万敌军,甚至上党之外的匈奴军,现有的五千兵力就显不足了。 为何兵力总是养时嫌多,用时不够呢似乎看出纪泽的苦恼,随军而来的探曹佐史白望山笑道“上党有如此多百姓,青壮不在少数,大人何不紧急扩军” 纪泽一愕,苦笑道“大战已起,如今扩军何来战力又如何确保忠诚再说,百姓未经训练便贸然上阵,岂非令他们送死” 白望山面带揶揄,眼中却闪过厉芒,淡淡道,“上党山地众多,百姓贫困,本就凶悍,更有诸多杂胡定居,只要摧毁其家园,控制其家眷,再许以好处,何俱其不肯效死” 纪泽再愕,旋即心头一凛,这岂非乱民起事的典型做法嘛,他可不愿强人所难,日后徒增内部不和。张宾更是怒而插言道“将军万万不可,我等乃大晋王师,焉能行那不仁之事,岂非坏了将军与血旗营声名况且如是带回百姓,他们又岂能与血旗营一心” 白望山却不退让,他冷笑道“并州军为了扩充兵力,这等做法私下早便有了,怎不见人诽谤东嬴公,更别说这里实际已是匈奴辖境卑下多次听闻,大人起家之时,一路作战一路扩军,不是一样战无不胜嘛,如今条件更好,大人怎的反没底气了呢” 纪泽听得一震,想想去年血旗营起兵之时的窘境,他顿觉恍然。如今条件好了,玩起了高额养兵,玩起了正大光明,却快忘了那时的浴血乞活,少了那份冷酷狠绝,真是官越大顾忌越多啊,天下远没太平呢。 “传令下去,匈奴俘虏暂留性命,以待新兵浴血誓师”沉吟良久,纪泽眼中闪过坚决,冲白望山点点头,吩咐一名亲卫道。 正欲开口再说,恰此时,段德风风火火冲了近来,眉开眼笑道“将军,我等在邸阁马厩内缴获战马两千,个个膘肥体壮,哈哈,我骑卫曲一人双马都够了” 为了横穿太行,此番血旗营的战马悉数留在三十六寨,仅带来了一应马具,就指着来黎亭夺马使用,但收获如此之丰还是令纪泽欢喜不已。他笑着问道“这里又无战事,千名驻军何以有两千战马” “哈哈,大人莫非忘了这里是邸阁吗养马消耗可比养人还大呢。为了减少运送粮草损耗,左近匈奴军的备马没少放此饲养。”段德嘿嘿笑道。 “都是好人啊。此番你骑卫曲便一人双马,不过,别把好马都挑走了,我的近卫也得配马啊,哈哈。”纪泽说笑两句,面容转肃道,“拿下邸阁仅是第一步,按照战前计划,我军将实施一次围点打援,目标自是西方武乡县驻军与南方郡城路线的驻军,此点维持原计划不改。唯一调整之处,便是我军须得紧急征召本地百姓入伍作战。” 扫视厅中军官,纪泽冷然道“拖延运粮将致战事迁延,敌军汇聚而来,我方势必兵力不足。如今既然多了近倍存粮,我等也无惧三十六寨人口暴增,是以左近汉家与杂胡百姓纪某将悉数迁离,而非原定的自愿投奔,其中青壮则择优入军。是以,诸军再遇城乡百姓,尽可裹挟随军,并焚毁村庄城镇,坚定新兵战心,当然,功曹诸史当尽量好言劝说。” 挥手打住意欲劝阻的张宾,纪泽搬出自己的道理“血旗营尚还势弱,上党诸陉皆被匈奴封锁,难以勾连晋军外援,此番入并我等无法占据上党,战略上只得削弱匈奴。汉匈对抗,最终须得比拼双方资源与国力,留下百姓给匈奴当顺民,无非增其钱粮兵源等实力,用以对抗大晋。是以,不论钱粮人口,不论个人意愿,我军对上党之一切,能带走便带走,带不走也须毁掉” 五更时分,上党潞城,郡守府内,匈奴右於陆王,也即所谓匈奴汉国的前将军刘景,正在雕花大床上酣然熟睡,口中兀自呼出些许酒气。这个正史中将在延津把三万晋朝降卒百姓沉入黄河的残暴家伙,此时正是上党郡的实际掌控者。而光在郡置潞城,他就亲自统领着两千匈奴本部军与两千杂胡仆从军。 “咚咚咚”忽然,房门被重重叩响,伴以侍卫长那焦急的声音“大王,将军,黎亭邸阁出事了,有烽火信号将军,快醒醒啊,邸阁出事了” “混账吵什么吵找死吗邸阁邸阁你说什么”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甩了甩昨夜宿醉遗留的头昏,刘景骂咧咧的叨叨两句,豁然惊醒,顿时醉意全无,整个人都不好了 黎亭那里可有二十万石存粮,足够十万大军半年用度,若有了闪失,他这个坐镇上党的前将军真就难保是何下场。刘景哪还呆得住,一把拨开身边的侍寝女子,他一跃而起,光着身子就冲至院中。果不其然,北方天空火红一片,看距离该当就是邸阁方向不只是邸阁,似乎邸阁周围的乡村也在冒着火光。 “快,派遣伺候前去探查”刘景一蹦三尺高,急声令道,“快,吹号聚将还有,全军整备待发” 半刻钟后,一支精锐探哨一人双马,奔骑出了潞城北门,直向黎亭河桥而去。两刻钟后,刘景留下千名军卒守城,自身带着三千全副武装的骑兵,急冲冲出得潞城。方出城门,刘景便迎上第一批折返回报的探哨,随同的还有两名匈奴骑卒。 其中一名骑卒边喘粗气,边大声禀道“卑下见过将军,我等乃黎亭河桥的卡哨,适才有少许避乱百姓南渡浊漳河,据其所言,黎亭三名当地啬夫联合山匪,号一万大军举事反叛。其中有个啬夫名为刘园,更是自称仁公将军,蛊惑百姓迎接晋军反攻上党,此刻正强行裹挟乡民围攻邸阁。我等不敢怠慢,特前来禀报。” “小小汉狗,不知死活你等可知邸阁如今状况如何”挥手打住那卡哨的絮絮叨叨,刘景怒声问道。其实,刘景此刻业已松了口气,一帮山匪乱民而已,匈奴镇压得多了,便让他们偷袭入城,也不是自家千名匈奴驻军的对手,甚至他都觉得自个方才太过紧张,压根没必要带出这么多兵马。至于叛军人数,取个一成便好,整个黎亭还没万人呢。 “百姓说法不一,卑下不敢妄语,已有兄弟过河侦查,很快当有详细回报。”那渡桥卡哨忙道。 “你那河桥有多少守军,可做好防范”心头一动,刘景蓦的急声问道。 “我等一什匈人,辅以五十仆从军,已严阵以待”那卡哨道,一脸刚毅之色。 “快去再探”刘景压根没再搭理那卡哨的表现,冲探哨喝令一声,已经催马前行,同时传令一名千夫长道,“你快率五百本部加紧赶往黎亭河桥,莫要顾惜马力,渡桥恐有危险,莫叫那帮汉狗给毁了” 毕竟正史中将会历任匈奴汉国的大司马、太师、太宰,刘景并非脓包,他犹不放心,旋即又派出五百骑卒急速赶往河桥以西十五里的渡头,利用那里的渡船搭建河桥,以防河桥不测。 大军急速前行,二十里一晃而过,可行至半途,刘景便接到探哨送来的一个坏消息,就在刚才援骑赶到之前,有三百悍匪乱民突袭河桥北岸,哨卡军卒不敌,援骑抵达之时,渡桥已被叛军烧毁了 潞县至黎亭的唯一河桥被毁,刘景大怒,却也有所预料,当即下令大军转向,赶往渡头方向。还好,疾奔二十余里赶到渡头之时,北岸渡头的船只虽被叛军烧毁一空,但南岸反应及时,更有援骑杀到,乘船来袭的叛匪被轻松击退,渡船无虞,且浮桥已经开始搭建。 暗松口气之余,刘景心中不免焦躁。来袭叛匪虽被击退,但仍占据着对岸,用弓箭居高临下骚扰河中浮桥搭建。更令他心焦的是,叛匪战力虽然一般,但策划如此周全,定是预谋已久,难保对邸阁没有什么暗招。他刘景事前都对这场叛乱一无所察,就别说邸阁驻军会有提防了,偷袭之下焉知战况如何 恰此时,一名浑身湿漉的探哨被带至刘景身前,其人一脸急迫,惶声禀道“将军,小的方从对岸潜回,邸阁左近乡村多被焚毁,乡民被叛匪驱赶至邸阁之下,如今五六千乱民正在围攻邸阁。据乱民相传,邸阁城门已失” “你说什么邸阁丢了”刘景只觉脑中嗡的一声,一把抓过探哨脖颈,一脸狰狞道,“邸阁怎会失守守军都是吃屎的吗,一帮乱民都防不住” “咳咳咳邸阁尚未丢失,丢的仅是南城门,但驻军抵死抵抗,双方迄今仍在城门口附近激战”探哨面色紫涨,差点被勒得眼睛翻白,总算还要细问的刘景及时松开了手,他才咳嗽连连道,“小的进不了邸阁,但据乱民相传,邸阁城中有仓吏被人收买,昨夜骗得南门值夜守卒喝下药酒,并打开南城门。好在另有巡逻军卒及时发现,守军陆续赶到封堵,城门狭窄,双方皆损失惨重,却皆难以奈何对方” 总算搞清楚战况,刘景重拾一线希望,却更心急如焚,城门狭窄处的战斗最为惨烈,那就是人堆人挤着对砍,管你本领高低,战力战技均难发挥,数千乱民的人数优势反可最大体现,鬼知道城门处能耗上多久。再瞟眼依旧缓慢搭建的浮桥进程,他顿时火冒三丈。 “布根,快率你部五百人,上船横渡对岸,抢滩登陆,赶走那些苍蝇”刘景转向身边一名仆从军副千夫长,冷声喝令道。 河桥被毁,潞县的大部分船只均靠泊此处,数十丈宽的浊漳河面,也就这个渡头的船只足够搭建浮桥。军情紧急,刘景不可能另换地方过河,当前所能做的,便是不惜牺牲,尽快打散河对岸的骚扰叛匪,以加快搭桥速度了。自然,抢滩登陆这等危险活计非仆从军莫属。 “遵命”布根应声答道,一脸的忠诚驯服,心中却难免幽怨,大家都不善水,咋又是自家队伍去送死。他手握杂胡乃至汉人组成的仆从军五百人,与五百匈奴本部军卒并为一个千人队,可名为副千夫长,他本人又何尝脱得开仆从二字。 点起布下军卒,下马来到岸边,布根正欲跳上一艘千石商船,却被一名匈奴百夫长伸手拦住,对方目露戏谑,手指另一边一堆更小的游艇甚至渔船,咧嘴笑道“大船要用来搭建浮桥,那些小船才是你等该用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九十四回 陌刀显威 “弟兄们,上船,杀过去”浊漳南岸,渡头之上,布根一跺脚,转身带着一众部下,行往那些小船的方向,咬牙切齿的吼道。却不知口中喊着杀字的时候,他心里想的是对面的叛匪,还是身边的匈奴主子。 说起来,匈奴横行草原数百年,征服掌控的附属杂胡部族不知凡几,驱使杂胡别部的仆从军当炮灰,且自身吃肉别部喝汤早成一种惯例,这样又能保持匈奴本部实力,又能削弱压制附属部族,其意义稍微老成些的都心知肚明。 即便南匈奴本族分为五部定居并州过百年,生产生活方式大幅向农耕民族演变,这等匈奴本部欺压别部杂胡的习惯依旧,匈奴汉国自立之后更为抬头。这些仆从军装备待遇差,危险艰辛先上,部族家人活得苦,还要受匈奴本部族人的歧视,心中怨念可未必比汉人少。恰如匈奴别部羌渠出身的石勒,正史中势弱之时重回并州投靠匈奴,可势强之后杀起匈奴人,比起杀汉人还狠 “嗖嗖嗖”随着布根率军划船入河,对岸的箭矢开始集火这帮仆从军,数百箭矢尖啸着兜头扑下。可怜这帮坑瘪的仆从军,最多身着皮甲,骑兵盾也护不到半身,河面上又无遮无拦,黑夜中只能尽量缩起身体,凭借运气躲箭。不断有惨叫哀嚎声从小船上传出,不时还夹杂着人体落水声。 不光如此,岸上的叛匪们边射边退,还仗着高度与掩体不受反击。偏生渡头的船工都被征去驾船搭建浮桥了,不善水性也不善操船的仆从军们将船驾驶的又慢又晃,骑射擅长的他们在船上反而没啥准星。他们只得以缓慢的速度,一点点凑前白白挨射,简直就是单方面的蹂躏,心中苦瘪不言自明。 还有更苦瘪的,对岸的叛匪竟然展开心理攻势,十数大嗓门高声齐吼道“船上的仆从军弟兄们,这种送死的活匈奴人干嘛自己不上,他们就是想要消耗你等,削弱你等部族,以便更易欺凌你等亲友家小啊。大家都是受匈奴狗欺负的,干嘛互相拼杀,我等应当联起手来,一同斩杀可恨的匈奴人啊” 吼声够大够响,传到对岸众军的耳里,他们大多都懂些汉语,难免神情各异。这是对本部军与仆从军赤裸裸的进行挑拨离间,直气得刘景面色涨红,却又不知如何否认,只得将凶狠的目光瞪向周围的那些仆从军官,令他们人人噤若寒蝉。 倒是身处危境的布根表现出了足够的忠诚,他怒声吼道“弟兄们别听对岸的瞎叫唤,他们是什么东西,一帮乱民贼匪,我等世代追随大匈” “头,嗓子都喊哑了,上面让咱们嚷嚷这些管用吗瞧河里那家伙,吵吵得那么凶,定在向匈奴主子表忠呢,真是被卖了还替人数钱”浊漳北岸,一名百姓打扮的血旗军卒对着同样装扮的功曹屯史笑道。 “挑拨离间哪有一蹴而就的,我看敌方船速似乎就慢了些嘛。再说了,现在匈奴势大,仆从军肯定敢怒不敢言,若是待会他们陷入绝境,就不好说了,呵呵。”那功曹屯史目视敌船,淡淡笑道,“得了,上面下的命令,执行便是,在可劲喊会,待会儿就得溜了。” 船速再慢,数十丈的河宽也有到头的时候。当五百仆从军艰难登上北岸,小股聚集着杀往叛匪的时候,他们已折了半数。而那些叛匪果然不愧是乱民贼匪,一见血拼在即,忙唿哨着仓惶逃离,转眼就消失在山道弯角,压根不给徒步过河的仆从军泄愤机会。就此,仆从军占据北岸并列阵警戒,而浮桥的搭建也再无干扰。 “一群只会动嘴的汉狗待会抓住他们,将舌头都先给拔了”浊漳南岸,刘景见此哈哈大笑,但转眼瞥见远方夜空的冲天烽火,脸色再显焦躁。他厉声喝道“传令下去,一刻钟内若再未搭好浮桥,皆斩各部做好渡河准备,扎奇部首发各部过河后直接出发刘成部断后警戒,防止有贼半渡而击” 忙着调度过河的刘景想到了半渡而击,却未留意对岸那并不陌生的喇叭口地形。虽然北岸都是山岭丘林,可渡头这里的山道豁口显然比河桥那边狭窄得多。倒是被他留着最后出发的千夫长刘成提醒道“将军,前方道路收窄,敌方不会夜间埋伏吧” “呵呵,山道虽缩,但也有十数丈,且路段不长,两侧树林又是缓坡,纵有埋伏,也无法阻挡骑兵奔突。”刘景借着月色,定眼观察片刻,旋即不耐烦的摆手道,“时间无多,还是增援邸阁要紧,一群乱民而已,若是与之在此纠缠,岂非遂了其愿” 有着敌军两度怯懦避战,刘景自始至终认定敌首仅是一群乱民山匪。哪怕对方的弓箭配备有些多,哪怕对方的招数有些全,但在远方烽火的催促下,在诸多欲拒还赢的阻扰下,皆被刘景自行脑补,予以无害解释,否则他就不该如此草率了。 军令如山,兵卒与船工拼了命的干活,总算在一刻钟内搭好了浮桥,而之前前往河桥的匈奴骑队也已赶来归队。早已心急如焚的刘景大手一挥,怒喝道“渡河快莫让贼人坏了邸阁内的粮食” “哒哒哒”马蹄踏踏,同样急不可耐的匈奴骑兵立时驱马过桥。扎奇居前呼喝,带着本部军与仆从军千人,快速过桥后也不稍停,直接奔往渐缩的喇叭口,以前去救援邸阁。或是受到方才挑拨离间的影响,扎奇此番并未让仆从军打头阵,毕竟,怎么看下面的战斗该是抢功劳的时机。 然而,就在扎奇所部通过喇叭口,沿着山道斜右转了个方向,速度大降的时候,在他们面前,蓦然出现了一支重装布兵队伍,完全横住了窄道去路。正所谓黑盔黑甲黑面罩,手持森寒长陌刀,半夜五更矗那里,一声不吭似鬼曹 夜半郊野,骤然直面前方阵列严整的血旗陌刀屯,五排手持陌刀的重步兵,真如面对来自阎罗殿的鬼差。品味其蓄势待发的森冷杀意,头前的那些匈奴兵们禁不住毛骨悚然,硬生生收住了战马的步伐,但悲催的是,后面的袍泽们不答应啊。 “起”并未给前排匈奴兵们更多的反应时间,石大柱的嘶吼在暗夜中突兀响起,浑厚中带着刚毅,苍凉中蕴含决绝,犹如划破长空的一声霹雳 十数丈的山道上,伴随着咆哮,一片刀光乍然升起,在匈奴兵之前出现的,是一片如雪如林的冲天刀墙。即使在深沉的暗夜,他们也显得那么森寒,那么夺魄前排匈奴兵蒙了,怯了,想退了,却被后方的盲流推搡着前进,不情不愿的抵近重步刀林。 “斩”就在双方相距三四步远的时候,短促而决绝的断喝再度响彻,充满豪迈,充满铁血,充满凛冽 远在丘顶的纪泽,听到石大柱的这声咆哮,禁不住毛发贲张,这是一种令他热血沸腾的咆哮遥想五百年前,横扫宇内的大秦洪流,吼出的是否是这种咆哮;遥想四百年前,碾压匈奴的大汉铁军,吼出的是否是这种咆哮;遥想四百年后,远驱突厥的大唐健儿,吼出的是否是这种咆哮穿越千年百年,这种咆哮终被他纪泽带到了这一汉家势衰的时空 “嗖嗖嗖”黑暗中,传出兵刃斩风的声音,并非钝兵的呼呼声响,而是一种尖锐的急响 “嗤嗤嗤”紧跟着的是另一种奇怪声音。和声音一起出现的,还有颜色,衬映几点零散的火光,如同白雪上的金色夕彩,但很快的,夕彩淹没于另一种绚丽红鲜红殷红血红犹如雨后那仅有一色的飞虹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止,当头颅被斩断,当身体被肢解,当战马被两分,在那一瞬,双方兵卒不但视觉听觉,甚至触觉也现入了异状。有淋漓的鲜血,不是流淌,而是喷溅;有凄厉的惨嚎,不及传开,刹那断绝;有零散的肢体,再无生机,永归厚土 这一切来得太快,以至匈奴兵们根本无法做出正确反应。或者说,到了这个距离、这个境地,已经没有任何选择可以称得上正确了。他们看到的是面前的一片雪亮,是刀么怎生这般长怎生双开刃又是这样的光亮仅仅一斩,那种光芒迅猛而简单,忽然冒出,转眼消逝,却将笼罩下的生命剿成齑粉 “撩”不待匈奴兵回神,也不待己方军卒品味,石大柱的断喝再度响起。斩过之后,大刀已经朝下,那已经沾满了猩红的白光,条件反射的便转方向,以一个既定的弧度忽然撩起,刚才躲过了斩劈的匈奴兵再经此一击,十不存一 “回”喝令再起,杀戮继续。这不是单纯的回鞘,陌刀根本也没有鞘在它倒拖之时,由于两边皆刃,这一回犹如倒拖锯子,绝大部分的漏网之鱼将在这一倒拖中死于刃下。与此同时,阵内人员借机微调,重步兵整体则踏进一步。人踏进了一步,刀墙也就跟着逼近了一步,附带的,一步之前所有的生命,彻底化为乌有 “退快退求求你,别他妈的往前挤了啊”魂飞魄散,惊骇欲绝,重新沦为头排的匈奴骑卒们,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嘶吼。 “怎么回事给我冲,大匈奴勇士是无可阻”扎奇的咆哮在队中响起,但随着他的战马拐过弯角,他的喝声便因眼前的场景戛然而止。 “砰”敲打地面的沉闷声响,正来自陌刀将士的脚步。他们百里挑一,魁梧强壮,手握一把三四十斤的大刀,身穿四五十斤的重铠,所有的压力都集中到了强健的双腿,脚步踏下之际,自然而然力量惊人。虽然他们不是故意将脚步踩踏得极响来装样,可这般声响委实踏入了每个人的心底,令他们更显气势滔天 陌刀这种可怕的武器,经过陌刀屯上下乃至血旗营高手们的全心研习,每一步动作都蕴藏着杀机,每一种特性都有着功效,配以这套简单实用的专创武技,其威力果然骇人。而今日的首次登场,吓呆了敌方匈奴兵,惊呆了旁观的血旗军,甚至震撼了始作俑者纪泽。 “大哥,都怨你,本来陌刀屯是俺带出来的,废了那么多心血,这下好了,风头都叫石大柱那厮给接了。”犹在震撼的纪泽,被纪铁的抱怨拉回现实,“不行,此战结束俺要回陌刀屯” “哈哈,陌刀屯这功劳,也少不了你一份,就别羡慕了,下面自有你立功抖威的机会”纪泽莞尔,心有所思道,“想回去也无不可,不过要等陌刀屯扩编升曲,还得攒上一段时间,呵呵。” 纪泽心里,已在遐想着陌刀横行的将来了。虽然成本昂贵,虽然移动不便,虽然难以持久,虽然有诸多限制,但必须承认,在特定场合,譬如今日山道的狭路相逢,配备陌刀的重步兵,业已成为血旗军的一大杀器。这一点,通过残酷实战,通过匈人鲜血,通过无情杀戮,为血旗军上下所深知,而在日后,也将会被血旗营的敌人所深知。 “起”悠长的号令再次响起。山道间,陌刀在重步兵手中,已经回复了可以再度挥击的位置,再下面,便是对匈奴兵们第二轮的残忍剿杀 “射”一声暴喝在陌刀屯的身后响起,终有现场军官赵能回神喝令道。旋即,压在陌刀屯之后的军卒们如梦初醒,纷纷向前方不知所措的匈奴骑阵射出箭矢与投枪。嗖嗖声中,它们在频频杀伤之外,更令这群匈奴兵骇得魂飞魄散 其实,当匈奴骑兵拐弯降速乃至收势欲停,让陌刀屯挥出第一刀之后,这里的战斗已经没了悬念,而这条山道也彻底不通。只是,这一点刘景尚还一无所知,仍在指挥着他的大队人马狂奔过河,却是不曾注意,西方晦暗的河面上,已经隐现了一群黑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九十五回 上房拆梯 永兴二年,六月初五,寅时六刻,滁山脚下。 滁山位于邸阁以西四十里,是黎亭与武乡县的天然分界,在其偏北位置,有一山间豁口名为滁缺谷,是武乡与黎亭之间的官道所在。此刻,借着远方黎亭邸阁的冲天烽火,可见谷侧林中隐现寒光,这里埋伏的兵马,正是血旗营骑卫曲与五百民兵。 谷东林间,一身戎装的赵海难抑紧张,只得没话找话道“军候大人,武乡五百守卒,来此救援者最多四百,我骑卫曲六百余人,还是突袭,对付他们岂非绰绰有余,何必还要民兵相助” “这是将军的意思,他说武乡多有匈奴的羌渠别部,作战勇猛,应当尽量收服,多些兵力压制,更易达成目的。”白了赵海一眼,段德对这个唠叨家伙也无可奈何,谁叫别个有裙带嫌疑呢。 “哒哒哒”西方夜幕下,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段德面上一喜,赵海也没废话了,二人皆透过草丛瞪眼看去。不久,便见西方谷口来了支步骑混合的队伍。看装束,前面百人骑兵分明是匈奴本部军卒,至于后面的三百步卒,除了多为黄须,装束上太过五花八门,赤膊的都有,不用想便是武乡本地的仆从军了。 “娘的,你等快些,咱们可不能比前将军大人到的还晚若是误了军务,邸阁万一有失,你等全族赔上也不够”马上的匈奴百夫长压根没管谷口地形险恶,一边毫不迟疑的率队入谷,一边还不忘回头呵斥步行拖后的仆从军。 “射杀匈奴人”然而,就在他们一众人悉数冲入滁缺谷豁口的时候,头顶上突兀响起一声暴喝。同时,山谷两侧点起火把一片,火光映衬下旗帆招展,更有一面猎猎血旗居高兀立。 “嗖嗖嗖”“咻咻咻”山豁两侧,紧随段德的喝令,数百狂暴的投枪箭矢,响着摄魂的呼啸,犹如死神之吻,转眼扑入猝不及防的敌军群中。尤其是配有铁质枪头的投枪,兼有落差带来的冲能,简直无坚不摧,完全就是来敌的噩梦。 伏袭来得如此突兀,如此暴烈,毫无防备的武乡援兵,特别是被重点关照的匈奴骑兵,怔然中纷纷中箭中枪。惨呼,血溅,洞穿,濒死,甚至不乏血串葫芦,一枪多命,简直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戮。不待惊魂未定的仆从军们做出反应,谷口两侧更已各转出一彪骑兵,令他们逃无可逃 清漳南岸,眼见己方已有两千军卒顺利过河,刘景暗松口气,窃喜敌军没有再用半渡而击来恶心自己。尽管他已隐隐听道对岸弯后有杀声传出,但两岸之间通报战况太过费时,心急之下,他却没耐心等待,大手一挥,他便一马当先,带着最后一支千人对奔往北岸。最多又是一拨叛匪骚扰,他的人马怎会被小撮乱民所阻 抵达北岸,刘景极为不爽的发现,自家的大队兵马竟正堵在山道的喇叭口。没说的,他当即喝令“吹号,催促前方进军,怎生被一帮毛贼阻挡如此之久” 且不说此番号角又将多少匈奴儿郎逼入陌刀之下,刘景见到自己的进军号角并未产生多少效果,正欲发飙,忽见一名军卒盔歪甲斜,跌跌撞撞冲到他面前,带着哭腔禀道“将军,大事不好,前方有重甲兵堵住山道,人人过丈大刀,端的厉害,就连扎奇千夫长也被劈成两半了” “你说什么重甲布兵”火急火燎的刘景脑袋一嗡,不可置信的喝道。前方山道阻拦的竟是重甲步兵,显然,敌方绝非乱民山匪那般简单。下意识的,他回头看往自己的后路,却见己方的最后一千骑兵刚刚过了浮桥。 “快看船上游来了好多船不对,前面的快船是火船,有人要烧毁浮桥啊”正当刘景感觉不对之际,岸边忽有匈奴兵卒惊呼道。 “哒哒哒”黑暗之中,南岸传来一阵马蹄声。隔得尚远,便有弩矢带着凄厉的锐啸,扑入毫无防备的渡头守卒中间。尽管马蹄声听来不过两百骑,可短暂封堵浮桥南端却已绰绰有余。至于南岸那数十名二线的卡哨守卒,还是别指望了吧。 “嘟嘟嘟”奇异的号声终是响起,激昂嘹亮,伴以漫山遍野的喊杀声,伴以嗖嗖咻咻的破空声。箭矢投枪带着尖啸,无情落入拥挤于山道的匈奴兵众,带起腥风血雨。 人喊马嘶中,匈奴兵众惊骇于黑夜中伏,更搞不清状况,顿时大乱。有的希望执行命令前突,以冲出这段要命的山道,有的则希望暂先退往河边,与主将刘景会合,便是各级军官也各执己见。一时间,山道更加拥堵不堪。 于此同时,山丘两侧亮起了火把点点,映衬出数不清的旗帆招展,配以漫山遍野的呼喝,看似至少有上万伏兵。而东侧丘顶的火光最为通明,那里,竖起了一面特大的猎猎血旗 血旗将军刘景脑袋有点发懵,那个跳蚤不是在冀州吗,隔着个太行呢,兵至上党怎会无声无息太行,刘景霍然明白,对方定是穿越太行而来。那么,之前的乱民山匪暴乱,黎亭危在旦夕,还有不堪一击的阻扰,都不过是做戏,目的便是将自家兵马引入这块死地。可笑他渡河时还担心被半渡而击,人家这是上房拆梯,要的是全歼啊 “咻咻咻”“噗噗噗”身边的声响惊醒了刘景,十数弩枪尖啸着疾射而来,接连没入刘景身边的护卫群中。人喊马嘶,鲜血四溅,哀嚎惨叫,再好的铁甲也难挡床弩的劲道,却是河中的船只杀近了。不容分说,刘景的亲兵已经拉着刘景的马缰,护着他远离河滩方向。 只是,南有河船截击,东北、西北有居高临下的弓弩,唯一的正北山道也被堵塞,往哪撤呢不由得,刘景仍将希望放在前方的山道,那是逃出生天的最佳方向 “吹号,前冲,定要打通道路”刘景嘶声怒吼,他迄今仍不相信,自家的匈奴铁骑怎会冲不过步兵拦截,血旗军又如何于是,号角长鸣,又一波匈奴兵被迫填冲到了陌刀之前。 “斩”“撩”“回”“起”口令在轮复,刀光在翻飞,屠戮在继续,陌刀屯已经杀过山道弯角,五排疲惫的陌刀手已经换了一轮,而扎奇的五百匈奴本部更已被悉数碾碎。 山丘之下,胆寒的匈奴兵们早已不再前进,却因后方的拥堵而只能引颈待戮,更有箭矢投枪在头顶飞舞,怎一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骑阵边缘,已有军卒开始弃马而逃,疯狂跃入两侧的山林,以侥幸逃脱那恐怖的刀墙。迎接他们的是箭矢、铁蒺藜、四角钉,但即便内里有此杀招,又能比陌刀分尸更凄惨吗 “呜呜呜”终于,令山道匈奴兵解脱的号角响起,那是刘景集结兵马的命令。只因刘景也看到了陌刀屯铸就的那面刀墙,明白了属下弟兄们的苦,及时改正自家的错。于是,喇叭口山道的匈奴兵们在箭矢投枪的欢送下,哭天喊地的扭头就逃,只留下满地的人尸马尸,以及最前部跑不及的倒霉鬼去阻挡那恶魔般的陌刀阵。 “将军,杀下去吧,趁着敌方混乱退却,我等衔尾追杀,定可大破敌军”山丘之上,钱波对纪泽急切道。 “不行,且再消磨敌军一会。刘景还握有千余军卒,且敌方已被团团包围,无路可逃,若做困兽之斗,我方与其平地短兵相接,即便全歼,也将损失惨重,不值”纪泽摇摇头,断然拒绝道。虽说慈不掌兵,但他更愿最大可能的减少人员损失。 “砰砰砰”当能逃的胡骑都退出山道,仅剩下尸横遍野的时候,大量木料被脚绑木鞋的民兵们迅速堆起,继而燃起熊熊烈火,代替陌刀屯封堵山道。毕竟,陌刀手们是血肉之躯,重甲重刀使着,很容易累的,震慑敌胆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可歇会了。 “砰砰砰”河面之上,数艘火船靠北而行,奋不顾身的撞上浮桥,其上的硝磺火油与柴草借着惯性,将大火带给了桥面与其下的船只。转眼间,浮桥北段烈火升腾,彻底断了匈奴人的退路。而那些操纵火船的水手,却已游往浮桥南段,协助解决完卡哨守卒的特战屯,开始拆卸浮桥南段,以令水军船只自由通行,将弓弩打击送到北岸各处。 终于,短促而激烈的埋伏战暂时告一段落,东方也出现了鱼肚白。可怜的刘景所部,人数已从出发前的三千,变为现在的一千五六,且得包括四五百负伤兵卒。而且,他们被迫拥挤在浊漳河与两座丘岭的中心位置,一片方圆不过五十丈的小小地盘,因为仅有此地能暂避各方弓弩的射程。当然,仅是暂时 “山下的人听着,尔等已被彻底围困,想要活命只能器械投降。上天有好生之德,纪某在此承诺,只要尔等投降,匈奴本部军卒只需服五年苦役。仆从军的兄弟们,你等更可加入我血旗军,最低薪俸每月千钱,且邸阁已在我手,可按家眷人数保证廉价供粮,何必跟着匈奴人一条道走到黑,他们可没当你等为同族,没少欺凌你等”山丘之上,纪泽摆弄三寸不烂之舌,通过人力扩音喇叭传到每个人的耳里。 身处绝境,刘景并无胆怯,已在快速整顿兵马。眼见士气低落,他怒声吼道“血旗小儿,不过仗着些阴谋诡计,将我等围困于此,可敢正面一战。哼哼,不敢放马过来,只要我等守上半日,自有大兵来援,哈哈,届时看你这偷鸡摸狗的小儿还能这般猖狂” “援兵嘛,哈哈哈,刘景,你不会指望武乡县那五百仆从军吧,免费告知你一条消息,就在方才,纪某收到布下捷报,他们已在滁山脚下设伏,全歼武乡来援。至于其他援兵,这浊漳河百里之内已无河桥,南岸也无船只留下,我血旗水军还正上下巡游,便是壶关也在百里之外,却不知一日之内可有援兵”纪泽仰天长啸,不无奚落道,“却不知你等缺乏水粮,一日后是否还能这般喊话” 纪泽的喊话显然打击了匈奴上下的信心,固守待援看似无望,由是,有人开始目光闪烁,有人变得一脸决绝,刘景则一边催促各部整顿兵马,一边四下扫看,以找寻突破之路。 不过,刘景在加紧时间准备,纪泽更是个边说边捅刀的主。这点时间,他已将一众弩手调前五十步,完成对敌军的远射覆盖。随着令旗挥动,随军携带的数百踏张弩开始发威,强弩劲矢带着慑人心魄的尖啸,直扑敌群。便是对方业已组成盾阵,同样在踏张弩下伤亡不断。 “仆从军的弟兄们听了,尔等若是不愿白白受死,大可前往河滩歇息,直待战后整编入军,纪某发誓,定以寻常汉人之标准优待尔等”强弩加压之下,纪泽再度巧舌如簧,“当然,倘若你等斩下匈奴人头,一级五千钱,军官另有加赏,刘景首级价值百万,日后入伍还可直接拔擢” “闭嘴无耻小儿,休想挑拨离间”刘景实在不敢再让纪泽如此搬弄是非了,他怒声喝道,“弟兄们,咱们不能在此等死,杀进林去,一路向西,避开血旗主力,逃一个算一个布根,你部打头” 随着刘景对进攻序列的分派,仆从军们的眼睛更加闪烁了,因为他们此刻仍被安排为前导炮灰。其实这时真不怪刘景,他总不能将后背留给有所动摇了的仆从军吧。 “尊令”布根大声应诺,面上一如既往的忠诚驯服。旋即,他带上属下两百多人,骑着从战场临时搜集的战马,越众而出往西而去。 “真是个好仆从,此事过后,定要加以提拔”看着布根如此爽快,刘景心中满意,又将狠厉的目光转向其他仆从军官。可不待他出言训诫,却听身畔惊呼一片。他下意识顺着众人目光看去,顿时五内俱焚,好险没从马上栽下,却因布根业已带着部署拐了个弯,冲往了河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九十六回 覆灭刘景 “弟兄们,为了大匈人的荣光,跟我杀,冲出去”浊漳北岸,身陷重围的刘景显出凶悍本色,带着六七百幸存的匈奴本部军卒,冒着血旗营的弓弩箭雨,奔骑杀往西侧山丘。有着饥饿与踏张弩的逼迫,虽然明知入林强攻对他的骑兵极为不利,但他已别无选择。 刘景没再逼迫那些仆从军送死,有布根的先例,过度逼迫只能适得其反,令仆从军拔刀相向,他太了解这些杂胡的墙头草心态了。果然,那些仆从军也没为了百万赏钱攻击刘景一众,而是乖乖的南奔河畔,放下兵甲马匹,任由血旗营水军羁押。 “嗖嗖嗖”“咻咻咻”迎接匈奴奔骑的,是郝勇所部与数百民兵的弓箭、强弩与投枪,匈奴人纷纷中箭中枪,惨呼,血溅,洞穿,濒死,落马,却丝毫不改他们前突的步伐,昔日草原王者的凶悍骁勇展现得淋漓尽致。 冲至丘下,他们弃马步行,提刀搭弓,骑盾相护,腾跃闪窜,尽管不时有人中箭中枪,抑或踩上铁蒺藜倒下,但仍不改其进攻步伐。尤其是刘景与他的两百铁甲亲兵,更是直接充任队伍箭头,一道道破开血旗营预设的鹿角拒马等临时障碍,以最终不到四百的兵力,与血旗营左校尉部杀与一处。 “匈奴狗贼,休得猖狂,你家刘爷爷前来灭你”刘灵早欲大展身手,见得刘景身先士卒,威风凛凛,哪还按捺得住,当即带着直属特勤队迎上。大刀抡起,铛一声巨响,却与刘景手中宝刀撞了个旗鼓相当,二人各退一步,重又扑上,呼喝着站成一团。 “杀组阵迎敌,围困绞杀”有刘灵挡住敌方锋锐,郝勇与梅腾则指挥军卒们展开小阵配合,枪挑盾格,刀斫箭袭,鸳鸯镇再显其威。更有那鹰翅刀锋锐无比,数次砍杀后常将匈奴兵刃砍断,直令对方叫苦不迭,甫一照面便折损惨重。 然而,被团团围杀,匈奴人再无逃走可能,反是爆发出了最后的疯狂。尤其是刘景那些铁甲亲兵,他们不再顾忌什么战技阵法,更不再顾忌自身死活,只管窜入血旗阵中同归于尽。恰似少量猛兽窜入人群,不是总体实力更强的人群将猛兽迅速剿灭,而是悍不畏死的猛兽四处暴起伤人。此刻的战团之中,为数不多的匈奴兵恰恰演绎了这一场景 就像嗑过药一般,这些匈奴兵将视死如归发挥到淋漓尽致。他们目眦欲裂,青筋暴起,呼嚎厉叫,狰狞若鬼,他们忘了痛觉,没有恐惧,只有杀戮,他们或是刀劈剑刺,或是膝撞肘击,或是抓挠撕咬,哪怕断手断脚,哪怕兵刃透体,哪怕仅剩一口气,都不忘向身边的血旗军卒发出致命攻击。 左校尉部的血旗军卒们并非不够卖力,委实面对的敌人太过扎手。分明一枪扎透匈兵胸膛,可对方依旧狰狞的扑前斩来一刀;分明一刀砍落匈兵手臂,可对方仍然不管不顾的上前手掐牙咬;分明已将匈兵砍翻在地,可对方还是不知疼痛的就地乱砍乱捅。本是倚众凌寡、胜券在握,可面对困兽匈兵们的决死反扑,新兵众多的血旗军卒们顿时吃了大亏,一个个蓦然受创,一个个骇然中招,一个个不甘倒下。 断肢横飞,鲜血四溅,惊嚎狂吼,战斗的惨烈令血旗军卒们一时无可是从,甚至有些兵卒已经开始怯然后避。整编成军不过三四个月,血旗军卒们远不算精锐,此刻自然被匈兵们的凶残疯狂乃至不痛不死骇得心惊胆战、斗志剧落。数撮发起狂的匈兵,在血旗军阵中左突右冲、大砍大杀,竟将重重包围的血旗军卒杀得步步后退,渐渐的,甚至连阵线都隐有崩溃之势。 “杀别叫匈奴狗贼逃走一人”纪铁的咆哮适时从东方传来,他一身铁甲却冲在最前,身后紧跟一队近卫,连同魏复的一曲步卒,兜着匈奴人的背后掩杀过来。却是纪泽见到仆从军业已束手,便派兵围殴乃至攒经验来了。 “斩其首级,不留活口”一声暴喝想起,郝勇亲自冲入阵中,一枪挑落一名匈兵的脑袋,同时怒喝道。他已发了狠,看出这群匈兵皆含死志,只有断其大脑控制,方可结束其临死反扑,斩首自然是最直接无误的选择。伴着他的出手,直属特勤屯也冲前杀入各个小战团,口中还不断高呼鼓劲“血旗天佑,死不旋踵” 郝勇带头,所率特勤屯又皆军中精锐,与他们接触的匈兵们不断倒毙,更有援军从后方杀来,山丘上的颓势立被遏制。有着狠绝打法,有着军官带头,听着口号激励,军卒们在各级军官的组织下,鼓起血勇,再度扑向困兽犹斗的最后匈兵,刀刀直奔对方脖颈 “咔噗”当纪泽来到战斗现场的时候,恰见刘灵一刀将刘景的宝刀砍断,继而刀势不减,直接斩断刘景右臂。趁刘景滚地痛呼之机,自有军卒扑上将之绑缚,但刘景仍兀自叫骂不停“你等卑鄙无耻,为何不敢与我匈人堂堂一战” “嗤你匈奴人有何资格这般说话昔日走投无路,求我汉家庇护,一待我汉家势微,便起兵反叛,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况且你等害我汉家百姓之时,何曾给过他们公平”纪泽冷笑,怒声斥道,“算你宁死不降,是条硬汉,所谓彼之英雄,我之寇仇,纪某不会留你,但可厚葬” 刘景也是最后一个倒下的匈奴军,他的就缚也意味着此战血旗营成功实施了围点打援,设伏全歼了来自郡置潞城的三千匈奴军。这不光是血旗营迄今最大一场胜利,也令血旗营在上党的局势大为改观。扫视战后神情各异的军卒,纪泽做难抑激动状,挥臂叫道“弟兄们,我等胜利了血旗万胜” “血旗万胜血旗万胜血旗万胜”渡头北岸,方经浴血的血旗军上下迎着旭日,欢呼一片,声震似也。恐惧、恶心、茫然等诸多负面情绪,在这等欢呼中大为削减。纪泽相信,有了这样一场惨烈搏杀,血旗新兵们当会尽快成熟起来。 伤员救护,战兵修整,民兵清理战场,南岸的特战屯与马匹缴获也被水军接过岸来。纪泽则金甲披挂,高头大马,摆足仪仗,打出护匈奴中郎将的旗号,在一群亲卫的簇拥下,威风凛凛的来到河边,来到一众仆从军俘虏面前。 淡淡扫视忐忑不安的俘虏们,他朗声道“纪某身为血旗将军兼护匈奴中郎将,自然言而有信,你等可以加入我血旗营,享受正常军民待遇。但有两点,其一,必须遵守我血旗军规,违令者斩其二,为表你等之诚,此战所有匈奴伤俘将由你等亲手处决,人人必须沾血,刘景则由百夫长以上军官动手” 这年头杀俘屡见不鲜,匈奴等胡人更是没少干,但让这些仆从军斩杀匈奴伤俘,那就是投名状,断了他们重投匈奴的可能,高傲的匈奴人岂会接受沾染同胞鲜血的杂胡。众人对此心知肚明,可面对血旗军的虎视眈眈,仆从军们别无选择。 随着典型人物布根第一个将长枪捅入刘景的身体,八百仆从降俘分批分次,陆续“浴血”,开始将战场各处尚未死透的匈奴人一一处死。纪泽这才挂上笑容,召过布根与几名仆从军的中高级军官问道“现在你我皆是一家人了,纪某意欲攻下潞城,但其内应当尚有一千驻军,强攻损失过大,诸位是否别有妙计教我” 这是要给新主子立功表忠了,一众仆从军官面面相觑,还是布根最先建议道“前将军,呃,刘景战死尚未传开,大人或可打起刘景旗号,宣称凯旋而归,通传城内出迎,炫耀武功乃刘景常事,潞城守将勇而无谋,不会如临大敌,多会亲自出迎,杀之不难。城中所余仆从军副千夫长萨启迈乃贪财胆怯之人,有大兵压境,刘景战死,此人即便未被诓杀,也多会率众投降。” 扫眼其余几人,并无明显质疑之意,反多遗憾被布根抢了功劳,纪泽心中有数,转向布根,似笑非笑道“此计甚好,既然由你提出,那你觉得由谁为使通传最好呢呵呵,纪某素来有功必赏,但有相助,绝不吝啬” “左右我的家人都在潞城,但有泄露必无生路,死于一处也好。”布根一咬牙,断然道,“在下便冒险走一趟,还望大人封锁此间消息” 言说间,这边降俘的投名状也已交完,纪泽宣布,他们每人可以就此得粮二石,继而派出医护营救治其伤员,由功曹人员对他们宣讲军规政策,且甄别待用。 这时,伤亡统计送来,听得纪泽后怕不已。此战血旗营的真正伤亡主要来自山坡的最后绞杀。血旗营以数倍军卒围攻四百匈奴残兵,竟然战死两百余,轻重伤更有三百多,尽管敌方残兵多为精锐,但战力差距仍令纪泽心惊,还好之前没有冲动的直接下山绞杀。 战损需要补充,纪泽与一众军官碰头,商定了这批仆从军降俘的整编事宜。所有仆从军官均降一级充入血旗各部,担任副职兼带路党。所有仆从军卒打散原有编制,择精悍驯服者两百,与两百精壮民兵一同充入伤亡颇重的血旗战兵,替补死亡重伤军卒;则四百强壮者,配以百名善骑民兵,配以缴获匈人兵甲,组建暂编骑一曲,由潘权携教导队部分军卒担任军官;余下体弱伤病者皆散编入民兵队伍。 纪泽这是真心打算收编仆从军,收编所遇杂胡,后世习惯了多民族共存,他对杂胡并无太多抵触,更不愿令杂胡悉数站到汉人的对立面。也正为了彻底收编,他才尽力压服,不会大度,不会给仆从军们任何歪心思的机会,哪怕导致战力下降,哪怕初始更费手脚也在所不惜。而这一处理原则,也将作为各部暂编新军的依据。 仆从军降俘的收编办法敲定,血旗营立即执行。坐镇邸阁的张宾也传来鹰信,邸阁左右乡民业已整编停当,完成“浴血”的暂编民兵有青壮千人,老弱妇幼四千余。不过,张宾没忘严正强调,昨夜对邸阁周边乡村的粗暴搬迁,引发了不少民愤,虽被软硬兼施的压下,但后续应当引以为戒。 纪泽苦笑,汉匈将大战不断,上党这等地理要冲势必往复拉锯,百姓焉能有好,他这分明是在救那些百姓的命,却一点没落好,寻谁说理去。他当即回令张宾,对于强迁一事,血旗营可以适当做出经济补偿。此外,战局顺利,邸阁暂已安全,可熄灭烽火,立即开始粮食与老弱妇幼的运送。 随后,纪泽调整布署,令陌刀屯携两百民兵,运送伤员回返坐镇邸阁;令骑卫曲赶来听用;令右校尉部的赵能率所属左曲,辅以三百民兵,沿清漳河东向而进,于转运入山处则险驻防,护佑清漳河转运事宜;同时,水军主力开始封锁浊漳河道,并将封锁范围扩至上党全境;余部则林间修整,尽快熟悉新入同袍,理顺上下关系 午后,纪泽又与布根一番核计,随后,布根取了刘景的信物,挑了几名心腹仆从军,便过河而去。远望其背影,白望山凑近道“将军,你真就信了此人看其作为,可不是厚道之辈啊。” “呵呵,正因其人足够聪明,才应看出跟着纪某会有前途。并州杂胡在我血旗营需要典型,纪某属意于他,这也是对其一次考验。”纪泽淡淡一笑,不以为甚道,“再说,便是其人失败抑或反水,我大军在手,只怕城中千人一味死守,还怕搞出其他花样吗” 南岸官道,布根几人奔行之间,一名同一部族的心腹忍耐不住,终是询问布根道“头,咱们真的要为那个汉人将军卖命吗,要不直接回部落躲起来吧匈奴人虽然不好,可汉人以往也瞧不起我等啊。如今并州匈奴势大,咱们跟着汉人未必有好。再说,他可是一上来便夺了您的兵权呀。” “哼,我等都已沾了匈人的血,老子更是捅死了刘景。即便我等是被迫,匈奴人又会放过你我乃至部族吗”布根苦笑一声,语气淡淡道,“不过,看那血旗将军处置降卒倒还公允,虽全部打散,却不分汉胡编于一什,这至少说明,他并未将我等胡人当做送死炮灰。好了,待会到了城门,别再废话,一切看我眼色行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九十七回 诓夺潞城 永兴二年,六月初五,申时,上党潞城。 骄阳如火,四野寂寥,潞城更是城门紧闭。远远的行来几匹快马,其上正是布根几人。目光复杂的盯势潞城一眼,全身湿漉的布根一咬牙,催马直奔城门。抵达北门,早有留守的匈奴千夫长在城门楼守候,劈头就问“布根,怎的就你几人回来,前将军大人何在叫那帮叛匪跑了没有” 扬手拿出刘景的信物,布根大声笑道“我等过河遭遇叛匪埋伏,但前将军一力破之,大军已破叛匪,邸阁无恙。如今仅余少量叛匪流窜河道,摧毁船只河桥,前将军现已调集人手征剿,预计傍晚可归。在下会水,便被派来传递命令,大人要您继续紧守城门,谨防城中另有叛党生事,只待他肃清河道,押解叛匪当众处斩,以儆效尤” “哈哈哈,一帮跳梁小丑,竟敢与我大匈作对,简直自寻死路。传令下去,洒水净街,筹备仪仗,等待大人凯旋”那匈奴守将面露喜色,挥手大笑道,“你且进来,与我细讲战况” 且不说城内如何折腾凯旋庆功的花样,天色将黑未黑的时候,潞城东北方的官道上,惶惶然行来大彪人马。头前的是一长串双手被缚的汉家百姓,一个个蓬头垢面,身沾血污,垂头丧气,由一众仆从军夹道押解。他们之后,伴着不时长鸣的号角,大队身着匈奴衣甲的骑兵在旗帆招展间若隐若现,其中更有前将军刘景的旗牌仪仗,高耸醒目,端的是威武霸气。 “前将军大胜凯旋,还不速速开城迎接”自有匈奴亲卫装束的仆从军带路党先一步奔至城门下喊话。都是没了回头路的,以前刘景也不止一次玩过大军凯旋的排场,表演起来有模有样,令整个过程一如既往的声威浩大。 “吱嘎嘎”城门大开,早就等待凯旋的上百匈奴大兵齐刷刷涌出城门,在道边分列站定。匈奴守将一马当先,带着十数名匈奴本部军官奔马而出,路过仆从军与被押“叛匪”之时,仅是不屑的扫了一眼,便继续掠马疾行。 匈奴守将之后,尚还跟出了一众上党头面人物,汉匈杂胡装饰各异,他们自没亲近到可以抵前随护的份,仅能堆上谄笑,在城门外翘首等候。这群人中,便包括了两名仆从军的副千夫长布根与萨启迈,只不过,等了不久,布根便寻个由头退入了城内。 “哒哒哒”人逢喜事马蹄急,匈奴守将一行很快便越过押解队伍,继而是长队的骑卒,直到拐过一个弯,前方是刘景的中军大纛,他们忙堆上笑脸直奔而去。莫怪他们这般大意,委实匈奴在并州连战连捷,刘景更是悍将一名,凶威赫赫,若非亲见,打死他们也不相信刘景的三千兵马会被一众叛匪全歼。 “嗖嗖嗖”“噗噗噗”变故突生,十数匈奴军官尚未搞清怎么回事,数不清的连弩便从旗帆招展的骑队中射出。双方并排对行,每名匈奴军官都有两三把连弩近距离照顾,毫无提防之下,他们根本连闪避动作都不及做出,便接连中矢,纷纷栽落马下。更有一群特战军卒从骑队中窜出,麻利结束了他们的最后挣扎。 “呜呜呜”连弩发动的同时,长号同步响起,代表凯旋的号声完全淹没了被袭者的人喊马嘶,以及死亡前的不甘怒吼。大军仍在前进,当然,高高飘扬的众多旗帜,也遮盖了远方城头的视线,将一切阴谋掩饰于凯旋欢闹的背后。 像是不曾发生过什么一样,押解队伍穿过迎接队伍,堂而皇之的步入城门,直至完全重合了列队整齐的匈奴军卒。蓦的,队伍中间,对应头面人物们战立的位置,响起刘灵的怒吼“杀” 与这声怒吼同步的是刘灵的身形,却见仆从军打扮的他,从马上高高跃起,转瞬便窜至那群头面人物面前,刀光闪过,潞城二号守将萨启迈的头颅业已高高抛飞。下一瞬,刘灵的钢刀便又斩向另一名意欲拔刀的胡人,又是鲜血飞溅。 刘灵发动的同时,押解队伍也动作起来,一帮仆从军卒居高临下,毫不费力的将钢刀落在身畔那些昂首挺胸的匈奴军卒头上。而那些被押解的叛匪,则直接丢掉前后串联的绳头,从身侧仆从军卒的马褡裢中抽出早已备好的兵器,呼喝着杀向周围可杀的匈奴人。 押解队伍之后,“刘景大军”立即提速,暂编骑一曲打头,踏马直冲已被刘灵所部占据的城门。其后的骑卫曲则兵分两路,绕行城外直扑东西两处城门,再后的一众骑马布兵则紧跟着涌往城内。原本那些乱七八糟的旗帆皆被丢弃,大军正中竖起了一面血色战旗,迎风猎猎 “弟兄们,大晋五万大军杀入上党,刘景已被血旗将军斩杀我等仆从军只是混饭吃的,跟谁不是混,莫要跟着匈奴人陪葬啊只要放下武器,每人就发两石粮啊”城楼之上,布根在几名心腹的保护下,对着一众惊惶失措的仆从军们拼命嘶吼。 首脑军官悉数毙命,本仅五百的匈奴本部军一盘散沙,仆从军更是举棋不定,城门洞开的潞城,上党郡的核心治所,犹如熟透了的蜜桃,任凭有备而来的血旗大军轻松采撷 两刻钟后,四方城门皆被占据,潞城完全落入血旗军掌控。五百仆从军并无意外的投诚,五百匈奴本部军则被斩杀大半,仅有百余人从南门逃之夭夭,他们在骑卫曲的追赶下,只能逃入南方的莽莽山林,再难影响大局。而为三缺一之下,匈奴军卒并未展示出什么视死如归,对大军压来的血旗营造成的伤损确是寥寥。 大军入城,纪律严明,便是新投的仆从军,也在各级军官的一再强调,以及宪兵队伍的弹压下规规矩矩,难得为大晋王师标榜了一次楷模。搜掠府库,整编降卒等等自不待言,摆在血旗营面前的难点是如何快而顺利的将一座两万人的郡城搬空。 郡守府大厅,纪泽与一众属下满面红光,入并战事开局极为顺利,非但夺下邸阁,还灭了刘景与其手下五千多大军,夺下郡城潞城。如今上党所余敌军总计不过七千,且没了刘景节制调度,短期内将各自为战,正是血旗军扩大战果的最好时机。 “上党十县,户一万三千,口不足十万,除了西南高都县、东方壶关县,以及太行陉与白陉关口各有一千驻军,余县驻军皆已不到三百。如今,除壶关之外,其余兵力主要皆在高都盆地四县之地。”手指军用地图,纪泽交代道,“玄长钱波字,振邦潘权字,右校尉部与暂编骑一曲立即入营休息,待得城中稳定,便连夜出发,趁匈奴人反应不及,西向收复襄垣、长子、屯留三县,并警戒高都方向。” 钱波与潘权面色一喜,立马起身应诺。不过,陈齐却插言道“呵呵,军卒们休息,各级功曹史还是辛苦一下吧,毕竟,我军仍需扩编兵力,也对应着人口搬迁,须得多做劝说工作,将军以为如何” 昨夜的搬迁因为配合军事行动,血旗营在急切间没少采用强制手段,结果怨声载道,不得人心。如今潞城人数是邸阁周边人数的四倍,更不乏世家大族,若再一股脑强行搬迁,只怕要闹出民变。陈齐这也是提醒纪泽,迁民得悠着点。 “由邸阁乡郊搬迁可见,越是地广殷实者,越抗拒搬迁,越是穷困无产者,越容易说服。是以,此番我欲对搬迁节奏予以调整。”笑了笑,纪泽显已对此有所考虑,他自信道,“我等可以采用拉一派、打一派、孤立一派的经典套路,抽茧拨丝,逐步分化,渐近搬迁” 在纪某人的方案中,拉的自然是温饱线之下的劳苦大众,不分汉胡;打的自然是匈奴人与亲匈势力,尤其是汉奸家族;至于孤立的一派,则是拥有不动产却也不曾卖身匈奴的本地大族,代表人物则是刘渊的授业恩师崔游。 当夜,潞城灯火通明,全城戒严。大量的功曹诸史与快嘴军卒们带着马肉粮食,走入贫民区,分巷分坊进行劝导,讲述血旗营的待遇,讲述搬迁的相关补偿,讲述三十六寨的安居乐业,讲述讲述者的自身经历,讲述并州危局,讲述匈奴人杀回来之后的血腥报复,对于钉子户甚至挨家挨户的思想轰炸。 这边温情拉拢,那边铁血无情。城中的匈奴人一律举家为奴,官员更将被处死,家产则悉数没收,左右那些也是他们刚刚抢来的;对于杂胡与汉奸,依据暗影调查与民众举报,七品以上官员以及劣迹显著者皆以叛晋重罪论处,没收家产,男子处死,女子为奴,但投诚仆从军例外。 到了三更时分,城内的初步清理已经结束。得益于匈奴人压榨得够狠,已有近万贫民愿意迁移。血旗营征募状勇兼而整编仆从军,得“浴血”过的暂编骑二曲与暂编步一曲,另得暂编民兵千五。纪泽当即下令,入城后一直修整的右校尉部过半人马,携暂编骑一曲与暂编步一曲,共两千余人由钱波统领,连夜乘骑西进,收复襄垣等县。 此外,纪泽另遣左校尉部左曲北上乘船,汇合滁缺谷的民兵,由梅腾指挥,占据兵力空虚的武乡县。随行的还有大量钱粮物资,以及陈齐所率的一批功曹骨干。之所以大张旗鼓的特别看待武乡,实因那里就是石勒的故乡,居住的是横行五胡的正版羯人,也即匈奴的羌渠别部,纪泽要将之引为己用,至少不会留给石勒 同一个夜晚,井陉关,“亲临一线”的东嬴公司马腾正与一众亲信在城守府焦躁不安。原因有三,其一为匈奴大军已对晋阳攻城两天了,声势威猛;其二是答应来援的拓跋猗率队南下之后突然没了踪迹,派去的联络官业已断信三日。无独有偶,通过特殊渠道,三十六寨中的血旗营主力非但没来井陉关,还同样没了踪迹。怎生找来的援兵都这么藏头露尾呢 “主公,您身体要紧,晋阳有田甄将军率军五万坐镇,短期定然无事,还是早点休息吧。”何俱掩面偷偷打了个呵欠,继而苦口劝道,一副为你好的表情。 “哎,本公手握四万大军,怎奈训练日短,却只能坐镇井陉,委实对不起前方将士。一想到晋阳军士正在浴血,本公睡不着啊。”司马腾一脸沉痛,情真意切道,“夜半辛苦,要不,诸位不妨先睡吧。” 您这是又想保住晋阳地盘,又不敢拿出血本去拼嘛,可您不睡,咱们能睡吗堂中众人均暗中吐槽,面上却皆做出一副感动万分的模样。正待出言吹捧附和,堂外忽有亲兵禀道“主上,有信使从三十六寨而来,是否召见” “宣”司马腾眉头一挑,沉声答道。 “禀主上,卑下乃何浩何大人麾下侍从,因被血旗营阻挠,未能跟随何大人行动。此番被血旗营放归,却是为了禀告主上一条消息,也即血旗营横穿太行,昨夜便已攻入上党了。” 堂中瞬间沉寂,各人表情各异。田兰、薄盛与周良这等知兵的,无论对血旗营感观如何,均不免眼冒异彩。尽管血旗营事实上违背了司马腾的军令,可这招不声不响的奇袭上党,以血旗将军过往之阴损,多半能重创上党匈奴军,令匈奴首尾难顾,的确有利于并州战局。 当然,心中认同,他们是不会说出真实想法的,毕竟,上面的东嬴公面色可不好。事实上,司马腾此番率大军移驾井陉,何尝没有守株待兔,谋算血旗将军与血旗营之意。只可惜辛苦准备了好易通豹子飞机的老千,别个却直接玩赛车去了。 “急报急报”恰此时,一名信使送来了晋阳的加急军报,“禀主上,就在一个半时辰前,拓跋猗率军现于晋阳西南,从背后夜袭匈奴大营,战事激烈,田甄将军业已出城配合反攻,战果不久便将送达。” 拓跋鲜卑终于发飙了,并州战局或将大为改观众人皆面露喜色,但旋即隐去,司马腾更是面显阴沉。为啥这鲜卑人也跟血旗营一般,做好事之前都喜欢偷偷摸摸呢,是瞧不起咱东嬴公与并州军,还是不放心猪队友呢咱们有这么不遭待见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九十八回 晋阳大捷 半夜时分,晋阳城外,匈奴军营,大多兵卒正在卧榻酣睡。攻城可是个苦差事,尽管匈奴大军将主要目标放在周边打草谷与预防井陉援军,寻找野战机会,攻城远未使出全力,可六月天光在太阳下站一天桩都累啊。 “铛铛铛骑兵大量骑兵啊”忽的,身下土地微微震动,更有行军时专门枕胡听地的士兵发出凄历而尖锐的警讯 惊醒的匈奴将领们反应颇快,甚至不用主帅下令,便迅速吹响号角,唤醒战士,并让民夫们立即将辎重粮车推到一起,结成车阵防御。可惜,命令刚刚传下,号角刚刚响起,却就在此时,大营南部的民夫营地突然乱了起来。 最开始只是一个角落里发生混乱,一小撮鲜卑人先行偷入民夫大营,一面嘶声呼喝着逃命、败了,一面开始疯魔般杀人放火。紧接着,防范稀疏的民夫大营,火光一点点的亮起,每亮起一点,就是一处混乱之源,点点光亮逐渐席卷了整个两万民夫。而且,乱喊乱杀的,已经不仅是鲜卑人,还有越来越多的汉胡民夫。 “营啸是鲜卑人捣的鬼,民夫们全面营啸啦”有军将带着哭腔,禀报中军大帐前的正副帅刘聪与綦毋豚道。 所谓营啸,自古有之,一开始可能只是一个士兵作噩梦时的尖叫,然后,更多的人被感染上这种歇斯底里的疯狂气氛,接着就是彻底摆脱军纪束缚的疯狂,抢掠逃窜,打砸放火,自相残杀,为所欲为。原本发生营啸,只要将民夫与匈奴兵隔开,待其发泄完了,或是天亮冷静下来,最多损失些民夫辎重罢了。可这个节骨眼,外面正有骑兵逼近啊 “杀啊杀啊”终于,拓跋鲜卑人的大队骑兵杀到。八千铁骑像是地狱来的勾魂使者,一路横冲直撞,撵着营啸发狂的民夫,从大营西南方向,离石发兵的来路方向,也是防御最松懈的方向,排山倒海般的涌入匈奴军营。头前左突右冲的大纛之下,挥刀酣战者正是拓跋三部的单于之一拓跋猗。 匈奴大兵们本就被营啸的民夫弄得混乱,面对鲜卑人的强袭更显惊惶无措。这是鲜卑人,可不是汉人,几乎所有南下的游牧民族,最顾忌的就是下一波南下的游牧民族。更何况,拓跋鲜卑在去年刚刚击败过匈奴人一次。 “顶住给我顶住吹号集结”中军大帐前,刘聪面如寒霜,厉声令道。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时,却听背后的晋阳方向传来喊杀之声,却是南城门大开,大彪的晋军人马抓住了这个里外加工的大好机会,由田甄率领着杀将出来。 “将军,大势已去,你先撤离吧,以免陷入重围,某留下断后”副帅綦毋豚苦涩一笑,转向刘聪,一脸刚毅道。别个刘聪是刘渊的儿子,断后送死的只能是他綦毋豚。 “此恩此情,某记住了”作为匈奴汉国后来的接班人,刘聪并未叽叽歪歪玩虚套,只是深深看了綦一眼,旋即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下上马离去。 “弟兄们,给老子杀,鲜卑人又如何我大匈勇士绝非孬种”綦毋豚怒声嘶吼,手提三石大弓引而不发,视线却始终盯着前方黑暗中那名大展神威的拓跋猗 是夜,拓跋鲜卑夜袭匈奴大军,斩首过万,俘虏军兵民夫两万有余,匈奴军民仅余数千趁乱潜逃,副帅綦毋豚更是战死当场。不过,拓跋猗在此战中也不甚身中流矢,负伤颇重,难以再战,鲜卑人就此退出战局,撤军北返。 资治通鉴有载“六月, 汉王渊攻东赢公腾,腾复乞师于拓跋猗,卫操劝猗助之。猗帅轻骑数千救腾,斩汉将綦毋豚。诏假猗大单于,加操右将军。甲申,猗卒,子普根代立。” 说起鲜卑匈奴之战,五胡乱华时期,北方十六国的厮杀兴亡之中,还颇有些奥妙,那便是几大民族之间“相生相克”的连环套。也即匈奴克汉,鲜卑克匈奴,氐羌克鲜卑,汉克氐羌,虽非绝对,但关键大战多循此律。这一怪圈恰似体育比赛中的连环套效应,以及恐某某症啥的,其因来自民俗文化还是血统体格,抑或其它,便不得而知了。 把建立十六国的五个“胡”族和汉族放在一起,按其出处分成四大种族,即匈奴胡族包括前赵屠各部、后赵羯胡部、北凉卢水部以及大夏铁弗部等,东胡鲜卑包括慕容、拓跋、乞伏、秃发等部,、西羌祖先之一的氐羌族,第四族当然就是晋朝汉人大异于唐朝汉人。 首先,汉人在匈奴人面前绝没好果子吃,西晋就亡于匈奴前赵,而南朝宋刘裕的北伐成果最终也被匈奴大夏窃取。匈奴人碰到鲜卑人则总是挨抽,后赵在前燕面前屡战屡败,而后两个匈奴人国家北凉和大夏也亡于鲜卑北魏之手。 但是,鲜卑人却拿氐羌人很没办法,前燕便是亡于前秦。而汉人在与氐羌人的较量中则大占上风,东晋桓温的第一次北伐便险些灭秦,氐羌人的国家成汉和后秦都是被东晋的汉人消灭,当然,最让晋朝汉人们引以为豪的,还是公元383年那场决定生死的淝水之战 书归正传,天明时分,井陉关城守府,一夜难眠的司马腾等人总算收到了晋阳大捷的消息,一直打得并州军鼻青脸肿的匈奴军此番大败亏输,众人欢喜舒爽自不待言。扬眉吐气之余,几已养成的恐匈症瞬间痊愈,不,该说是跃变为蔑匈症,城守府内尽多慷慨壮士。 周良满面红光,声音哽咽,第一个出班禀道“主公,匈奴治下青壮不过十多万,本部与仆从军兵总计也就八万,如今新败,再扣除上党驻军,离石所余军兵也就五万上下,且多半兵半民。我军当还有八万之数,士气正盛,正该乘胜追击,收复失土。良不才,愿意身先士卒,为主公打这头阵。” 何俱更是眼睛发红,也出班拱手道“主公如今声势正隆,确当兴兵西征,扬汉家之雄威,解黎民于倒悬。并州迁民思乡久矣,正待主公援手,重归故园啊” 直娘贼,你二人不就急着夺回西河郡那些家族宅地嘛,搞得这般凛然余人心中暗骂,可看司马腾一脸神往的表情,没谁愿泼冷水。田兰却是看不下去了,他出言道“主公,如今局势大好,本该乘胜反击。怎奈我军多为新募,守城无虞,长途野战恐怕尚有不足,何不稍待时日,等军卒训练成熟,再行剿灭匈奴” 司马腾眉头一皱,田兰所言颇有道理,怎奈中原暗流涌动,不久恐有大变,届时他并州军非但再难获得支援,甚或还得转而支援他人,是以若想打击匈奴,此时不动手,就得拖到明年,怕就晚了。 见司马腾脸色,何俱立即出言道“田江军言虽有理,怎奈我并州已经几无钱粮岁入,若战事再行拖延,这等兵力却是难以为继了啊。” 司马腾听得点头,薄盛更是抢出一步道“主公,卑下请命率军西征,愿为主公荡平匈奴胡寇” 暗叹口气,田兰已从司马腾的表情中知道西征一事无可更改,他自也不愿恶了司马腾,忙也慨然道“主公若是属意西征,兰也请命率军出战,定为主公荡平匈奴胡寇” “父亲大人,孩儿愿意替父出征,西定匈奴,牧马离石”恰此时,厅外传来一个清朗而兴奋的声音,随之快步入厅的是名魁伟俊朗、龙行虎步、颇显勇武的年轻士人,正是司马腾的世子司马瑜。 司马瑜这一出声,厅中再也无人异议了。司马腾则目露满意,口中却是呵斥道“瑜儿,缘何如此不懂规矩,也不通报便冲将进来,不知此处正在商议要事吗” “父亲大人,孩儿知错,请大人责罚。”见惯了司马腾的装腔作势,司马瑜口中认错,面上却毫无认错之意,“只是,闻听晋阳大胜,孩儿壮志激烈,不胜向往,还望父亲大人给儿一个报国机会” 要说这司马瑜确非全无是处,其弓马娴熟,颇通战阵,也曾多次随行并州军中,除了经验不足,除了温室长成,也能算个文武兼备的战将。世子开口,自有懂事的开始附和吹捧“主公,世子少年壮志,可鼓不可泄啊” 西征离石胜面颇大,这样大的功劳给谁都不合适,自是给自家儿子才对,日后也好镇住场子沉吟良久,见属下文武都无有反对,司马腾这才沉声道“好,便以司马瑜为帅,周良、石鲜为辅,田兰、薄盛、李恽等将统兵相佐,调集七万并州军,再向冀州借兵三万,十万大军不日西征离石” 好一番壮志激烈,挥斥方遒,待得众人过了兴奋劲儿,仍是何俱对血旗营念念不忘。他直身拱手道“主公,如今晋阳大捷,匈奴必然势弱,那血旗营五千人窜入上党,若是让其抓住机会,一举占了上党,岂非便宜了那个狂妄小儿” 司马瑜摆摆手,不以为然道“大战在即,且莫内部生事,让那血旗营在上党牵制匈奴也好。上党郡此刻便是给那血旗小儿,只要我军再胜匈奴,光复并州,声势浩大之下,血旗营还不随手处置,何必急于一时” 顺着司马瑜的话风,众人不由瞥眼司马腾。须知他司马腾为让血旗营前来井陉听令,不惜为纪泽请封了个四品护匈奴中郎将,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其心中憋恨不想可知。也就司马瑜是司马腾的嫡亲世子,才敢这般公然唱反调,阻止对血旗营出手了。 或因晋阳大胜以及反攻在即,司马腾并未露出愠色,显是无意执着于此时针对血旗营。见此,田兰忙跟着道“当前上党战局尚且不明,不妨待得消息传来再议。若是血旗营战事顺利,可以调令其作为偏师,西入西河郡,配合我大军主攻。若其战事不利,则任其闹腾便是。兰以为,此时大局为重,一切皆应配合世子西征,不必节外生枝。” “诸位言之有理,我等暂让血旗营对战上党匈奴,任其蹦跶两日,河蚌相争,待到上党局势明朗再说。”司马腾冲何俱使了个意有所指的眼色,沉声拍板道,“但是,壶关扼守滏口陉,毗邻魏郡,地处要冲,某却需提醒平昌公,当趁上党乱局之时,将之掌控在手” 上党潞城,天明时分,打了个盹的纪泽尚还不知晋阳变局,不知匈奴暂时已经无力针对他这条小鱼,仍在处心积虑应对他的搬迁大计。好在,他收到了襄垣、武乡二县入手的消息。一个是地处中央几无防御,一个是驻军大部折于围点打援,两县并未给血旗营的突袭带来任何麻烦。 潞城的缴获清单也被送来,好险没将纪某人笑得下巴脱臼。潞城府库加上抄没所得,有粮三万石,兵甲五千套,金银制钱四十万贯,珠宝古玩尚还不算。光刘景一人的官邸内便搜出了十五万贯,真是做什么都不如抢掠城池来得快啊。 有了这笔横财,纪泽腰杆更硬,当即四下传令,宣布加大上党百姓的搬迁补偿力度。同时,纪泽更是派出了一干投诚的杂胡军官,任其返回自身部族,拉拢族民前来投靠,并按青壮老弱分类,算人数予以不菲赏金。 此外,打着抗匈征兵的高尚名义,纪泽宣布,凡能达到入伍标准,抑或有一技之长,哪怕是奴隶,血旗营都将包下其全家的衣食温饱,乃至垫付其赎身费用,有敢阻挠者便是通匈通匈的下场,那些汉奸、杂胡与匈奴官员的血还没干呢 诸多措施迅速传往所控区域,功曹诸史与牙尖嘴利的民兵们则被临时抽调,紧急成立数十工作队,将城内城外分区分片,包干由各队进行搬迁劝导。而那些同意搬迁的家庭,则在血旗营的有序组织下,与搜刮的钱粮珍宝一道,逐步向黎亭聚集,继而向太行转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九十九回 定计撤手 清漳水涨,粼波之上,正演绎着一幅流水线大搬运的场景。大大小小的船只乃至竹筏,汇集于邸阁码头,人声鼎沸,热火朝天。有老幼妇弱通过浮桥渡过清漳,在沿途民兵的指引护送下,沿山路有序步往白狼城。也有暂编民兵们将运自邸阁的粮食搬至船上,伴着船夫的渔歌,一船船粮食顺水东流,五十里后至一称作白沙滩的湾口。 白沙滩这里,粮食结束清漳河的旅程,卸货后通过简易升降机,被预先至此的血旗民壮提至二十余丈的崖顶,在通过业已搭好的三里斜坡路,被独轮车推至一道河涧。河涧源头,早有数不清的竹筏在等待,装上粮食之后,它们便由沿途布置的健妇们监督,乖乖东下三四十里,抵达三十六寨的最南端,这里已被命名为谷丰城 “淡定淡定得之我幸”这一刻,谷丰城外,身处一众欢呼雀跃的百姓中,专程前来坐镇的孙鹏满眼小星星,却愣是喊出了一副高人气质。而在他的视野尽头,业已出现了来自邸阁、漂移一昼夜、行程百多里的第一袋麦粮 浊漳南岸,初六过午,继粮路畅通的捷报,战事捷报也再度传至潞城,钱波一步占据襄垣之后并未停息,而是由魏复与潘权继续乘骑西晋,联合攻取了屯留长子二县。其实有着带路党与刘景首级,宣以数万晋师入并,以五倍之众惶惶然压迫两县猝然迎敌的两三百守军,委实无需苦战。 就此,经过近两日有预谋的闪击,血旗营歼灭刘景在内的六千敌军,占据了上党中、北部五县,其余各县也该有了防范。由是,纪泽暂停了血旗营的进攻步伐,传令魏复曲驻军长子,扼守上党西至西河郡的隘口,传令梅腾曲驻守武乡,扼守北往乐平郡的隘口;传令右校尉本部率暂编步一曲驻防黄岩山口,扼守通往南部高都盆地的官道。 此时,算上赵能曲保护转运渠道,刘灵曲驻守潞城并东防壶关,骑卫曲机动协防,水军封锁河道并协助转运,血旗营的兵力已经到了瓶颈,只能与五千匈奴残军在上党陷入相持。就是特战屯也被遣入高都盆地,诈做大军前导态势以牵制敌军。 对于这等相持,纪泽倒是颇为满意,他对夺取上党全境并不执着,只要让他有充足时间搬空邸阁跑路便好。当然,掏空所占县城之余,接下来尽快组建暂编队伍也是要务,或可进一步盘活上党局面呢。 傍晚时分,纪泽寻了暂编骑二曲,与新任军候布根以及一众军卒共餐聊天,却见他吐沫横飞道“其实,我汉人本就融合九黎各族而成,诸胡祖上亦多九黎衍生而出,没准你我祖上几千年前就是兄弟呢” “将军,将军,好消息,呃”上官仁一脸兴奋的过来,送来一份鹰讯,憋到一旁无人处,这才笑道,“将军,这下我等就能长期占据上党,不怕匈奴援兵杀来了。” 这份鹰讯正是凌晨鲜卑军突袭大败匈奴军的晋阳捷报,经由雄鹰寨兜了个圈转来。面色复杂的看完信报,纪泽随口问上官仁道“你觉得,我血旗营就此便可长期占据上党,有块山外地盘了” 上官仁点点头,忙又摇摇头道“若能占据一郡之地,我血旗营便有足够田地,不用天天担心粮食了。呵呵,至于能否占据,呵呵,不是卑下该说的。” “嘿嘿,你小子倒是挺知进退嘛,好了,此事暂先莫要声张。对了,传鹰讯给邸阁,将此信发往张司马,并让他尽早过来一趟。”纪泽淡笑着吩咐道。 待上官仁离去,纪泽返入书房,脸色立马垮了下来。说实在的,这份大捷令纪泽颇为茫然,此番匈奴出乎预料的大败亏输,损兵折将,并州局面大好,他血旗营的处境反而尴尬了。 纪泽志不在并州,血旗营原本计划是抢一把就走,晋阳大捷固然令血旗营军事压力顿轻,可道义上却不好撤军了。作为护匈奴中郎将,之前他可算身处敌后,撤退天经地义,可如今总不能在大好局势下仍放弃上党吧,那就是主动弃土给匈奴,拖并州军后腿,与卖国贼何异,该如何向世人,如何向麾下并州儿郎,又如何向自己的良心交代 纪泽并不知正史中匈奴最终赶走司马腾的过程,当前局势似乎与他记忆中的匈奴占据并州差得颇远。从民族感情来讲,若是可能,纪泽倒是愿意暂留上党,相助司马腾彻底收复并州,可他就几千兵马,且算不得多么精锐,双方都不待见之下,这样做很可能玩死自己。个人利益与民族利益,小家与大家的冲突,令纪泽头疼不已。 正自发愁,上官仁再度送来一条鹰讯,这份消息来自井陉关,却是司马瑜挂帅,并州军意欲乘胜西征离石的消息。纪泽下巴掉地,司马腾果然权谋远胜军事啊。这下纪泽倒是不再茫然了,估计此战司马腾败多胜少,而失败的代价便是并州彻底糜烂 按照暗影的情报,并州军如今虽有八九万,可真正的老卒不过三万,余者都是近半年刚刚在并冀两地新征募的青壮,冀州兵马也相差仿佛,训练皆远不及血旗营,守城尚可,与匈奴人野战,凭啥那般自信,就不能先稳稳吗这还让一个公子爷领兵,不想要并州了吗自家又该怎办,走又不能走,留着迟早挨宰,坑瘪啊 莫衷一是间,张宾却已安顿好邸阁事务,连夜从黎亭过来会晤。城主府书房,一见纪泽,张宾开口便问“将军西出入并,轻取上党半郡,如今局势大好,余者也已不难攻取,却不知接下来意欲如何” 将第二份鹰讯递给张宾,纪泽面露愁苦,对张斌也不打诳语,淡淡道“孟孙兄当知纪某志向,除了获取人口钱粮,除了秉承民族大义,纪某对并州无有它想。之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怎奈局势弄人,进退两难啊。” 接过鹰讯一看,张宾的脸色立马阴沉,显也不看好并州军的贸然西征。良久,他才不无遗憾的问道“如此看来,将军对并州军西征并不乐观,更不愿占据上党了须知晋阳大捷令局势显得大好,众多弟兄怕会心有所动,想着落根于上党,将军这般轻言放弃,恐难以服众啊。” 纪泽听得一苦,最早喊出入并抗匈的口号,为的是摆脱孤立,换船至并州军,结果喊了半年,并州军没混进去,倒是获得了长足发展,自己也喊成了护匈奴中郎将,而抗匈似也被血旗营上下喊成了责无旁贷,喊成了大义,恰似混淆了目标与手段,就连他自己有时都快觉着必须抗匈到底,而今西征尚未败落,局势大好,他人又该做何想 “纪某原也没想上党之战如此顺利,那刘景竟然带着主力冲入埋伏,才令我血旗营轻松占据半个上党,且兵力也已占优。更不想匈奴人竟然大败于晋阳,如今便是想脱身都难交代了。”无奈的摇摇头,纪泽道,“然则,纪某仍不看好并州局势,且司马腾即便赢了,也绝不会容忍血旗营占据上党,于我等而言,上党郡就是鸡肋” 并州人寡地贫,格局不足,兼有司马腾与匈奴两头老虎,绝非他纪泽的起家之所。他纪某人对未来的长远规划是依托海洋,入并抗匈显然与之东辕西辙,占据上党这个战略要冲,就是将自家拖入泥潭,这一点,身为穿越人士的纪泽还是无比清楚的。 挂上苦笑,纪泽叹道“只是,司马腾也非傻瓜,西征之前当不会前来索要上党,西征败了亦不会前来索要,却是苦了纪某无法撤手,总不能最后交给匈奴吧。” 张宾自也知道纪泽的长远打算,叹了口气,为人谋者,既难改变纪泽意愿,也只得替纪泽分忧。他笑道“的确,不论并州战局如何,我血旗营皆难获得上党。但若想在西征爆发前便即脱身,须得向属下与天下有个交代,我等绝不能言撤,只能继续抗匈,直到上党被迫让与司马腾抑或司马模,我血旗营才好顺水推舟。” 这是要扮演悲情英雄的节奏,纪泽眼前一亮道“不知孟孙兄有何具体策划,可让我血旗营尽早脱身,又不至内外离心” “其实,东嬴公定不愿我军占据上党片刻,无非顾忌血旗营战力而已,我军当放出风声,便说歼灭刘景令自身损失惨重。其次,我等当作势强迁世家大族,但不必动真,反要放纵他们,令他们前往游说东嬴公甚或平昌公。其三,我等当尽早打通与司马兄弟的道路联通,壶关本就威胁我等搬迁百姓,理当做为首选。”张宾笑道。 “言之有理,壶关某会设法攻取。”纪泽目光一阵闪烁,俄而笑道,“最后,纪某当向司马腾传书,指斥其贸然西征之举,盛怒之下,只怕他会立即派遣上党太守来驱赶我等了。呵呵,那个何浩可以派出送信了。” 二人相视一笑,纪泽忽又淡笑道“孟孙兄看来仍是反对纪某强行搬迁啊,此行怕不也是为此而来吧。” “之前并州局势恶劣,将军强迁百姓尚还有理可说,如今局势大好,强迁百姓非但不利民心,受士人批驳,还会引发民变,如是即便将人带入三十六寨,与我血旗营又有何益,徒增是非罢了。”张宾并不回避,正色道,“宾不知将军何以那般笃定并州局势,但如今众人多是看好大晋一方,将军又何必强与民心相悖呢” 纪泽哑然,他自不会说自个是先知,甚或他自己都怀疑自己的小翅膀是否已经擅改了历史,又如何说明自己为何非要迁民呢。叹了口气,好良言难劝该死鬼,他纪某人确也没必要非得自讨没趣。 点点头,纪泽同意道“好吧,晋阳大捷之讯先封锁三天,以便劝迁贫民,其后各城取消管制。孟孙兄便可前往拜会各家大族,搭建地方系统,并假意催促其搬迁,但有延迟者,按日罚款以资犒军” “将军,您这是天高三尺,也不怕坏了名头啊”张宾愕然,旋即摇头苦笑道。 “哼,大军过境,我血旗营不曾劫掠地方,已属王师浩荡,再不敲些劳军费,莫非让他们留着钱,日后都孝敬给匈奴人吗”纪泽冷笑兼坏笑道,“况且,每日都得出血,也好让他们做事麻利些嘛。” “潞城便有四十多万贯,抢了那么多还不叫劫掠地方”张宾语带促狭,继而坚持道,“但有一家,我等却不可逼迫,那便是上党崔氏,崔游崔老先生德高望重,且拒绝出仕匈奴汉国,正值盛名,宾也仰慕得很,我等便就莫要招惹骂名了吧。” “呃,好吧,孟孙兄自决便是。这位崔老先生威武不能淫,弃汉国御史大夫如敝履,纪某也颇为佩服,便照顾一二吧。转头替纪某也捎上一份拜礼,某这粗鄙之人就不去上门寻难堪了。”点点头,纪泽允道。 俄而,张宾收起笑容,正色问道,“将军,司马腾多会征召我血旗营随同出兵西征,这倒可以不理,只是,我血旗营真就坐视局势发展,甚或任由并州军大败亏输,最终所失者,可是我大晋疆土与汉家子民啊” “纪某同样心烦此事,我血旗营自不会任由那司马瑜小儿指挥,但并州军一战纪某确也不忍坐视。”目光闪烁不定,纪泽终是铿然道,“直娘贼某这就加遣暗影前往西河,届时我血旗营自行秘密出兵,水骑并发,如何作为且视战局而定吧。” 正言说间,忽有骑卫曲军卒来报“禀将军,壶关有匈奴军突然杀出,直奔潞城而来,人数约在五百左右,我骑卫曲现已东去截击。” “壶关城在浊漳之南,共驻有五百匈奴本部军与五百仆从军,其骑兵杀出倒不至影响粮食搬运。五百之数,想来也非撤离抑或攻城,敌方当还未收到晋阳战况,那便只能是骚扰百姓迁离了。”张宾与纪泽对视一眼,呵呵笑道,“正愁如何收拾壶关,他们倒是送上门了,呵呵,这个数目刚好,恰可给骑卫曲实战训练那曼古歹战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回 各晃虚枪 永兴二年,六月初六,亥时,上党壶关县境。 银月如盘,夜风清凉,蛙叫虫鸣,本一个怡人夏夜,但此时,上党盆地东缘,却在进行着一场骑战杀伐。五百匈奴军正在追杀五十余名血旗骑卫,只不过,被匈奴军追得狼奔鼠窜的血旗骑卫,却凭借一人双马,始终保持着足够的领先距离,令得这场骑战只能是非接触式战斗,双方所较量的,也就成了匈奴人引以为豪的骑射本领。 “嗖嗖嗖”十数道黑影带着尖啸,在月色下闪过幽幽寒光,从前方血旗骑卫手中发出,瞬间扑向匈奴人的骑阵。噗噗声中,头前的数名匈奴军惨叫着栽落马下,继而成为马蹄下的摊摊肉泥。 “停下”匈奴军的统领目光喷火,却是强自按下恼怒,挥手止住己方的继续追击。 自从出城撞上前面这拨天杀的晋骑,一路追杀下来,方才场景已有多次,积少成多,己方已经折损了近五十人。可怜自家都是好骑射,怎奈敌方始终八十步开外放箭,己方所配的马上短弓却多是五十步的有效射程,愣是射不到敌方,这还玩啥骑射,岂非白白送死吗 “转向西北,去沙林镇看看,莫管那帮杂碎了。”匈奴统领恨声道,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目光里转瞬便带上了淫邪。 “嗖嗖嗖”“噗噗噗”然而,令匈奴军统领暴怒的是,他不愿再找对方麻烦,对方反而回追了过来,跟在自家背后冷箭不断,不就是弓弩的射程比自家远点吗,真当大匈勇士怕了你等拨马转身,他怒吼道“弟兄们,杀过去” 半刻钟后,匈奴统领再度怒喝“停下” 半刻钟后,匈奴统领再度怒喝“直娘贼,杀过去” 再半刻,匈奴统领看着自家已经不到四百的人数,只得憋屈的下令“撤退,回壶关” “嘟嘟嘟”然而,就在此时,四野响彻起奇怪号声,听来甚为雄壮,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四面八方的马蹄声。继而,是数不清数量也搞不清方向的恐怖箭啸。 “嗖嗖嗖”“噗噗噗”“啊啊啊”两百多踏张弩矢,外加数百羽箭从四面八方的伏骑射来,在匈奴军中飙起血花朵朵,人喊马嘶,哀嚎惨叫,仅这第一波攻击,便令匈奴军折损了近百。 “快撤回壶关城”匈奴统领狂叫道,也不管敌人到底有多少了,左右自家定然不是对手。好在,敌人并未正面阻截,大队匈奴骑兵疯狂逃窜起来。只是,不时坠马的身形与那此起彼伏的惨叫表明了逃路之艰。 “塔里,率部断后”逃了一段,再折损百余,前方已无敌骑,后方依旧弓弩不断,匈奴统领目中厉色一闪,冲着骑队中的仆从军将喝道。在他的瞪视下,塔里一脸不甘的率队折返。 “哼,低贱的部族,炮灰就当有炮灰的觉悟”匈奴统领冷哼一声,一边腹诽,一边率着仅余的近百匈奴本部军卒,向前疾驰而去。然后,窜出数十步,他便听到后方传来的喝喊“我等愿降,我等愿降” “塔里,你找死,待老子禀告将军,日后定要灭了你全”匈奴统领大怒,忍不住回身怒吼道。可惜,诅咒尚未发完,一根弩矢适时飞来,无视皮甲的阻碍,狠狠扎入了他的胸膛 是役,血旗骑卫曲临机诱敌设伏,并一路尾随射杀,直至壶关城下方才收兵,五百匈奴军出城,仅二三十骑回城,更有五十余仆从军投降。而骑卫曲仅付出了八人战死,二十余负伤的代价。当段德志得意满向纪泽回禀这一战果的时候,便是有所预料的纪泽也张嘴半天不知所云,旋即,他立马传令给雄鹰兵工,十日内全力骑用踏张弩,以及尽量多的箭矢弩矢。 五日时间一晃而过,在各地工作队的不懈努力下,血旗营对所占五县顺利进行了钱粮人口的搬迁。并州的战乱,生活的贫苦,血旗营的待遇,令自愿追随的汉家人口过了三万,占五县人口过半。 非但汉家百姓,在得知刘景战死,尤其晋阳大捷的消息之后,以部落羁縻模式居于上党郡境,游离于晋朝统治边缘的诸多贫困杂胡,包括武乡的羌渠羯胡,也在利诱与平等对待之下,大量投入血旗营麾下,最终人数破了一万大关。当然,杂胡也知道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更兼纪某人对部族头人的封官极为吝啬,是以并无任一部落完全投靠血旗营,来的都是所谓的个人名义。 按晋书所载,匈奴北狄以部落为类,其入居塞者有屠各种、鲜支种、寇头种、乌谭种、赤勒种、捍蛭种、黑狼种、赤沙种、郁鞞种、萎莎种、秃童种、勃蔑种、羌渠种、贺赖种、钟跂种、大楼种、雍屈种、真树种、力羯种,凡十九种,皆有部落,不相杂错。屠各最豪贵,故得为单于,统领诸种,也即所谓的匈奴本部。 除了世居统治地位的“屠各”本部匈奴,其他杂胡部族多也勇悍,却因部族有别而受歧视,根本得不到诸多匈奴的世袭要职,恰似汉家的寒门,其对匈奴“士族”屠各本部的感想不言自明。而他们加入血旗营,不光会因相对勇悍的个人战力提高血旗营的兵源素质,还将令血旗营日后对匈奴的暗影渗透更为便利。 通过水陆陆路,追随血旗营的汉胡百姓基本已汇集于黎亭一地,随之而来的还有血旗营的暂编骑兵与暂编步卒,二者皆增至四曲,暂编民兵则增至四千。同时汇集黎亭的,还有针对各县府库乃至亲匈势力血腥清洗的缴获,最终统计下来,血旗营在上党掠得金银铜钱五十五万贯,粮食七万石,可谓盆满钵满。 手握大量钱粮,纪泽自然舍得收买人心。第一条便是三十六寨所有百姓皆升格为正民,且正常薪赏抚恤之外,所有新老民兵加赏千钱,新老战兵加赏两千钱,寻常百姓加赏五百钱,立功的单身军卒还可挑选罪民女奴作为妻妾。皆大欢喜之下,也令混乱繁杂的三十六寨为之一稳,令新老军民徒增一份凝聚,还令新入伍的汉胡军卒们更多一份干劲。 与此同时,通往谷丰城的百里转运昼夜不停。更多的民兵健妇参与转运,更多的暂编步卒参与沿途防护,人手多了,钱粮搬运的速度也在加快,即便比原计划再多七万石粮食与大量财货,十日的搬运日期依然足用。 相比血旗营在黎亭的风风火火,被血旗营犁过一遍的上党五县则显得死气沉沉。上党郡年初方经匈奴人占据时的一番烧杀掳掠,再经血旗营的一番大肆搬迁,人口业已不足年关时的四成,其情其景可想而知。 如今,血旗营已将左右二部的战兵与两千民兵大部聚集于潞县西南,搭界泫氏县的黄岩山口,面向高都盆地,依山固建大营,可是,血旗营虽仅在所占各县留下少量暂编步卒坐镇,民务也完全甩给了当地大族,但每日的迟迁犒军费却一个子都不能少。由是,在血旗营眼皮底下,世家大族的内外串联愈加频繁。 作为上党郡内的另一势力,匈奴人这几日却是难熬得紧。孤立无援的壶关守军被海扁一通之后,便困守孤城,死寂无波。高都盆地四县两陉的匈奴驻军则顶着特战屯的袭扰,频繁打探与联络,总算摸清了局势,而面对已经集结逼近的血旗大军,他们大抢各县一通之后,四千主力便汇集于泫氏县城,摆出一副绝地反击的架势。 上党之外,离石左国城的刘渊正在一边舔舐晋阳大败的伤口,一边忙于应对声势浩大的并州军反攻,却是收到了刘景战死的噩耗。刘景可是地道的冒顿血脉,屠各本部的王族挛鞮氏刘氏乃其被赐的汉朝国姓,右於陆王在匈奴十六王中更排行第六把交椅,仅次于左右贤王、左又奕蠡王与左於陆王,相较之下五千大军的损失甚至还在其次。 护匈奴中郎将、血旗将军纪虎之名,此番是真的上了匈奴高层的必杀名单,所幸有东嬴公西征压着,匈奴人没法立即出兵灭了纪泽这个窜出太行的跳梁小贼。不过,刘渊业已公开宣称,开出千万钱的悬赏,以及匈奴汉国五品官职,但求血旗将军的头颅。 相比焦头烂额的刘渊刘元海,东嬴公司马腾正是踌躇满志之际,并州军加紧了人员辎重的调拨,晋阳城中业已汇聚了八万多军兵。司冀都督司马模也很给力,汇集井陉关下的司冀援兵业已达到两万,预计十万大军月中便可聚集晋阳,并州军誓师西征在望。 不过,根据白望山留在晋阳宗的内线透露,九日晚,东嬴公大人曾经大发了一通火气,名贵茶盏摔碎若干,忤逆奴仆杖毙两名,心爱小妾踹晕一位,当晚正是派往血旗营的联络官何涛返回述职,内里详情不得而知,左右何涛唯唯退走时顶着十个血红指印 十二日晨,集结于泫氏的四千匈奴军大举出动,目标正是北方通往潞县的黄岩山口。远远的,便可听到匈奴人的怒声呼喝“斩杀纪虎,摧毁血旗,为右於陆王报仇” 匈奴大纛之下,来军主将豹头环眼,矮壮粗悍,此乃刘景在上党的副手綦毋达,与战死晋阳城下的綦毋豚同属匈奴本部的綦毋氏。值得一提的是,因族人甚为勇悍,綦毋氏在匈奴可算仅次刘氏王姓与四大姓呼延氏、卜氏、兰氏、乔氏的一大姓氏。 一番毫无营养的挑战废话之后,血旗营依旧紧守不出,居高临下封锁官道。目光幽冷,綦毋达远远看着两山之间横挡官道的血旗大营,以及高高悬挂的血色帅旗,终是收回目光,转而手指身边一名仆从军副千夫长道“率你所部五百兵马,攻击营寨,不破寨门便莫回来” “弟兄们,一起上,为右於陆王报仇”面色发苦,心中暗骂,那名副千夫长却不敢违逆綦毋达,只得高喝一声,乖乖带着五百仆从军出阵。 抽刀搭弓,架起盾阵,五百仆从军缓慢而坚定的逼上仰攻。然而,迎接他们的有抛石机挥洒的碎石,呼啸飙飞的弩枪,有成千规模的箭雨,待得他们近前,更有挡道而设的鹿角,有专扎脚板的铁蒺藜,还有居高临下的投枪。于是,仅剩百余的仆从军止步寨门之前,继而踏着遍地死尸与血流成河,他们哭天喊地的窜逃而回。 “十夫长以上,皆斩余者十抽一,立斩”綦毋达倒未让督战队悉数射杀败逃回来的仆从军,但对败军的惩罚却更令人胆寒。继而,他将恶魔之指点向了又一名仆从军副千夫长 “将军,那綦毋达莫非真要为刘景报仇,不死不休”大营之内,望台之上,钱波不无忧虑道,“主力在外,此间太过危险,将军不若暂先往后营休息,左右业已露过面了。” “玄长,你这官儿做大了,说话也更含蓄了,想劝我从后营门跑路,直说便是,呵呵。”纪泽淡淡一笑,胸有成竹道,“对目前的匈奴而言,为一个死刘景报仇,绝对不如率数千兵马回防离石重要。这一点即便綦毋达想不到,也会有人告诉他。或许纪某口碑不佳,光见到纪某他还不放心归途安全,嗯,便让他见见陌刀阵吧,想来它已被杂胡传入了綦毋达之耳。” 于是,当第二队仆从军脚绑木鞋,狂奔着穿过投石、弓弩、投枪,并跨过已被趟过一遭的鹿角铁蒺藜,最终撞开寨门的时候,他们有幸亲耳听到了石大柱那浑厚而刚毅的咆哮“起斩撩回起” 匈奴阵中,远远看着那堵缓缓推进的森寒刀墙,以及刀墙之下的残肢断躯,綦毋达面露惊容,双瞳紧缩,片刻呆愣之后,终是下令吹号收兵。继而,仅余三千出头的匈奴人马,踏起扬天烟尘决然离去,不过,他们的目标并非南方的泫氏县,而是直奔西方通往西河介休的泰岳山缺。 大营之内,纪泽望着远去的匈奴军,嘴挂冷笑,手心却已渗出冷汗,口中更是无声呢喃“直娘贼,不愧是匈奴人中号称最为悍勇嗜杀的綦毋氏,试探都试探得这般血腥,还好小爷我今番没装逼,没摆那传说中的空城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零一回 太行烽火 永兴二年,六月十三,子时,东二北二寨。 清风徐徐,夜虫轻鸣,月儿在云朵间半隐半现。山晚夏凉,正是催人好梦的光景。但此时,太行群岭间,却有百余身手矫健的黑衣人穿行于荒山野林,奔行快捷却悄然无声,其目标则是西南不远的东二北二寨。而在他们的后方里许,更是跟随着黑压压的数千身影。显然,这群乘夜而至的不速之客,绝非过来窜门的。 东二北二寨是太行三十六寨东北方位的一个寨子,其名源自三十六寨的经纬命名之法,经纬原点自是铁谷城。因为位置半偏不偏,既非防御要点又非核心地带,这里的建设尚未全面启动,更多意义上仅是一处岗哨。更兼西袭行动占据了太多人手,而今寨里也仅二十民兵驻扎,半是巡哨半是打理山田。 此时,寨内充作民兵宿舍的一间木屋,正是鼾声一片。蓦的,一条身影轻轻坐起,作势打了个呵欠,再轻咳两声,见周边他人并无异样,便穿上鞋子,驼着个背,蹑手蹑脚的开门出了木屋。阴晦的月色下,可见一张老实巴交的中年面庞,却是一名绰号吴痨子的民兵。 往茅厕走了一遭,吴痨子像是醒了睡意,信步走往山顶方向,那里是每寨必备的烽火台。待得近了,他才低声笑道“咳咳咳今个真叫凉快,嗨,赵四,你窝那拐角一声不响,该不会睡着了吧,小心头儿待会查岗。” “吴痨子,你这老货睡不着,就来消遣俺了,呵呵,正无聊,过来坐会吧。”黑暗中传出一个声音,显是值守烽火台的民兵。 “成,今个不知怎的,就是不困。咿,你看那边是什么”说笑着步入暗处,吴痨子待得接近那值守民兵,忽的手指远处山头,一脸惊疑道。 “噗”就在那民兵闻言转头看去的刹那,吴痨子翻手掏出一把匕首,电闪般捅入他的腰眼,同时另一手及时捂住了他的嘴。其动作之敏捷,哪有寻常咳嗽病痨的模样。旋即,吴痨子迅速窜入一块山岩之后,点起一根火把,并背着山寨方向,冲山下划起了圈圈。 “来人啊杀人啦吴痨子是他妈的奸细啊快起来啊”可是,自以为做得干净的吴痨子,尚不及等到山下的回复,便听见寨内传出惊天动地的尖叫。他瞬间确定,坏他好事的是同舍的一个民兵,名为王三癞子的那个垃圾 要说王三癞子是个垃圾,某种意义上很对。他本是飞鹰贼出身,小有身手,曾被编入血旗战兵,混上过伍长,更是参加过雄鹰寨保卫战。怎奈这厮三十好几的光棍,却是不着调的性子,尤其抗不过一个色字。口头调戏民女,偷窥女子私密,人挤人时揩油,大错不犯小恶不断,直至如今声名狼藉,勒令退伍,沦为一名寻常民兵。 搞不清为啥被王三癞子发现,吴痨子也没时间搞清,他立即抓过死去民兵的钢刀,操片藤编做盾,几步窜到烽火台前的窄陡坡道,却欲一夫当关,死守烽火台。因为,他已经看见了山下的火光,甚至不再隐藏身形的一群黑衣人。 吴痨子自然知道山下大军的规模,更知头前黑衣人的厉害,绝非一帮寻常民兵所能抵御。凭他的身手,只要坚持一小会,不让烽火点起,他便完成了今番的任务,也就可以出山重回花花世界了。 这时,被王三癞子惊起的民兵队头窜出一间木屋,他很快看清了局势,当即操刀杀向吴痨子,口中兀自高喝道“弟兄们,操家伙一什防守寨门,第二什跟我宰了吴痨子,点起烽火” 这名民兵队头可谓果断勇敢,怎奈就职一个并不重要的寨子,队头不可能是狠角色,身先士卒的他非但不曾斩杀吴痨子,反被吴痨子一记飞刀突兀袭杀。而群龙无首的民兵们虽将吴痨子打得伤痕累累,甚至划瞎了一只眼睛,却终未将卡住窄道的吴痨子冲开,直至自身被狰狞涌来的黑衣人潮淹没。 目睹四千大军毫不停歇的掠过山脚西南而去,大功告成的吴痨子这才想起寻找那个垃圾出气,人尸都行,以藉慰自家的那只伤眼,可是,他却惊怒的发现,那厮咋找都不见踪迹 “呼哧呼哧”此刻,王三癞子正喘着粗气,身处东二北二寨西方的一片山田,藏身于一丛灌木。还在寨内民兵慌里慌张应对危局之际,第一个发出警讯的他便已顺着白日掏鸟蛋发现的一条野径,凭借昔日做贼和当兵的功底,狼奔鼠窜的逃离了东二北二寨。报讯是出于道义,他一个上过战场的人,一眼便看出势不可违,晚一步必将生死道消,他王三癞子这辈子可从没想过舍生取义 说来王三癞子这么个不着调的货,能够第一时间察觉吴痨子的不妥,还得归功于这个色字。就在数日前,一支补给队伍路过这里,其中有两名仓曹女署员,好久不近女色的王三癞子重操旧业,躲到茅厕后面的一棵树上意欲过过眼瘾,谁知没看见春色,却撞上吴痨子出宫。而那吴痨子或是闲着无聊,竟然抓个石子,边蹲坑边在地上划起字来。 一个自称庄稼汉的憨货怎会写字,且凭王三癞子在军中学过几天字的见识,吴痨子分明有一手好字。吴痨子完事后踏平字迹走了,王三癞子却上心了,血旗营之前刚宣传过内奸之事,举报者可有重赏,怎奈无凭无据,更不好交代自己发现异状的过程。由是,王三癞子并未声张,而是暗中盯上了吴痨子,尤其是晚上,左右他白天打盹偷懒早被习以为常。而今晚,正是他收获之时,至少救了他自己一命。 暂保安全,王三癞子回望东二北二寨方向,并无烽火燃起,心知那吴痨子守住了烽火台,寨内也全军覆没了。叹息之余,他强按依旧砰砰乱跳的心肝,脑中迅速核计开了。须知他这样弃众而逃太没义气,日后没法交代,加上前科,甚至没法继续呆在三十六寨了呀。 除了规矩够多够严,除了太把女子当回事,除了雄鹰楼开设的勾栏收费太贵,王三癞子还是挺满意三十六寨的,至少比山外的忍饥挨饿强得多。此番要想过关,继续留下混生活,他必须做点什么 心有所思,他贼眼乱转,蓦然看见不远处的一大堆柴草,那是这两天大家随手收集用来沤肥的,干燥得很。他顿时眼前一亮,吴痨子那般谋算烽火台,来敌又这般无声无息,显然更外缘的东三北二寨或者东二北三寨,定有一个同样遭了毒手。而敌方这般处心积虑,不用想都知是为了偷袭铁谷城。 既然偷袭,就害怕提前示警,那他王三癞子偏生就要示警。别的不行,他贼匪出身的,随处放火还不是老本行吗。于是,王三癞子摸摸怀中烤鸟蛋必备的火石火镰,窜身急速西去。这里仍很危险,西南方向更危险,还是前往东一北二寨更安全,沿途再点些火,好像转过这个山梁就有个柴草堆 与此同时,雄鹰寨里静悄悄。由于上月底的内奸风波,孙鹏紧急调整了三十六寨防御布署,将赵剑的预备曲从铁谷城调至谷丰城确保储粮安全,再从麾下驻防雄鹰寨的右曲抽调了一屯兵卒加强铁谷城防御,临近上党战区的白狼城倒是未作抽调,以至雄鹰寨目前仅有三百多战兵与五百民兵驻防。 中寨的右曲兵营,军候纪庄正在室内卧榻酣睡。忽的门被敲响,一名轮值的亲兵什长在门外唤到“军候大人,值夜的席队副有要事求见。军候大人” 席队副今晚不该他轮班,莫非私下换班了纪庄很快便睁开眼睛,略一皱眉,他借着油灯迅速装束一番,继而跪坐案前,沉声唤道“让他进来吧。” “卑下见过军候大人。”房门被推开,进来一名相貌方正的年轻军官,击胸行礼道。 审视来人,纪庄问道“夜半而来,莫非有何不妥” 那席队副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笺,边上前递给纪庄,一边急声禀道“寨外有暗哨飞奴传信,发现有不明军旅” “嗯”纪庄点头,边与席队副答话边伸手欲接那份纸笺。但就在他手指即将接触纸笺之际,变故突生。却见席队副突然一翻手腕,一根短弩已经射向纪庄的面门,矢尖还闪着蓝汪汪的光泽。 几乎就在席队副动作的刹那,却听砰的一声,纪庄身前的案几竟是跳了起来,半空中横于纪庄与席队副之间,那根要命的短弩,却是笃一声射入了案面。不待席队副的惊疑在脸上扩散,纪庄业已一掌击中案几背面,再听砰的一声,席队副的身体被案几带飞,直接撞开房门,栽倒室外。这时,纪庄的暴喝也从室内跟出“刺客绑了” 席队副的功夫显然比纪庄差得颇远,他被撞得口喷鲜血,一时根本动惮不得,被门口的亲兵一拥而上绑缚住。背脊发凉,手心是汗,纪庄暗道侥幸,还好他以前没少在江湖上厮混。步出房门,他冷笑道“目光游移,呼吸粗重,这点本领也想学人刺杀,老子十岁时都比这强。说吧,是谁派你来的企图何在” 席队副一脸苦笑的摇了摇头,未发一言,脸色却逐渐变黑。纪庄神情一变,旋即无奈摇头,自言自语道“直娘贼又是死士不对,这厮行刺的太过简单仓促,莫非此间另有文章,有人不想某有所作为亲兵,立即吹号,全军紧急集合还有飞奴传信,告知铁谷城某遇刺之事,令他人提高警惕” “嘟嘟嘟”代表紧急集合的铜号声在雄鹰寨响起,除了既有的值夜军卒,其余战兵与民兵皆在嘈杂声中快速起床集合。 “军候大人,我军与五里外的西方哨卡断了联系,本该子时发来的平安鸽报并未送达,已过一刻时间,是否需要遣人前去核查”恰此时,正版的值夜队率匆匆赶到纪庄身前,看见倒毙的席队副,顿时讶道,“他刚还在我那里,怎么转头便死在这儿了” 哨卡那处哨卡扼守雄鹰寨通往铁谷城的最快道路。纪庄没空回答队率的好奇,他下意识转头西望,眼角余光却发现,对应东二北二寨的西北方位,山中隐有火光,但远没烽火那般醒目。纪庄自然不知,有个叫做王三癞子的家伙正一边逃窜一边顺手点柴草堆呢。 若在寻常,纪庄或许会以为偶然起了山火,可如今三件异常之事重叠,又值三十六寨的特殊时期,那场山火就像烽火了。脑中划过亮光,有敌人从东二北二寨切入,最有价值的目标自是铁谷城,而雄鹰寨西方哨卡被疑出事,引发了自己被席队副仓促行刺,说明席队副这个细作的任务当是拖延己方回援铁谷城,而那处哨卡也多半不通了。 几件事就此贯通,纪庄不确定自个是否想多了,但小心无大错,大不了权当三十六寨来次全民大演习就是。于是,他断然令道“再传令下去,点烽火,注意,示警而非求援” 烽火尚未燃起,已有屯长过来禀告战兵集合完毕,请示后续事宜,纪庄却先询问值夜队率道“除了西方那处哨卡,雄鹰寨周围明哨暗哨可有异样” 见队率摇头,纪庄心知凭借雄鹰寨周边的防御体系,己方即便另有探哨遭了毒手也不会多,偷袭西方哨卡的敌军也只能是百人量级的小股精锐。 心中有了计较,纪庄转向屯长道“某怀疑有人对我三十六寨不轨,且来势汹汹,铁谷城仅有五百战兵与五百青壮民兵,太过危险,是以,某将率右曲所有战兵,以及三百勇壮民兵,合六百余人悄然回援铁谷城。便由你率剩余二百民兵驻守雄鹰寨,做全力防御状。呵呵,左右寨中暂无百姓,无需死守,若遭攻击,直接退守上寨,甚或暂入山腹躲避,相信彼时我血旗大军会很快回师解救你等。” 不一会,雄鹰寨上空升起了代表示警的两道烽火,照亮了太行群岭的沉沉夜空。而纪庄也点起了属下兵马,抱着敌人反对自己就得全力实施的心态,匆匆西向而去。自然,下岭出寨是不能走正道的,而五里外那个横锁险要的哨卡也是要绕开的,左右他们熟悉的山路远不止一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零二回 兵临铁谷 永兴二年,六月十三,子时二刻,铁谷城。 六月十三的子夜,注定是个多事之夜。雄鹰寨燃起的冲天烽火,连锁引燃了三十六寨的诸多烽火,顿时照亮了太行上空,惊醒了三十六寨的上上下下,惊愣了夜来摸门的不速之客,甚至通过接力引燃黎亭邸阁的烽火,从而惊搅了黄岩山口的纪某人。而中心焦点的铁谷城,最是喧闹一片。只是,飞奴毕竟远没烽火快,纪庄对刺杀一事的警告却是晚了一步,而他人也没纪庄那样的身手 就在南北为岭、东西为墙的铁谷城因为突兀烽火而喧嚣惊乱的时候,一个噩耗传出,镇守三十六寨,坐镇铁谷城的血旗重将孙鹏刚刚遇刺,肩膀中弩,中毒昏迷,暂难主事。这个消息根本无法隐瞒,因为孙鹏是在铁谷城的大街上遭遇刺杀的,不少百姓得以旁观。 其时,见到烽火讯号的孙鹏首先下令放出各寨紧守自保的烽火讯号,旋即便由一队直属亲兵护卫,与直属特勤屯长一道,赶往东城墙巡视防务。行至十字街口,恰遇一群老弱妇幼惊惶骚乱,孙鹏便出面抚慰。孰知这群人中竟然混有数名刺客,突然弩矢齐发,尽管有亲兵拼死挡箭,刺客也被迅速绞杀,但孙鹏依旧中了毒弩,而他的直属屯长更是当场身亡。 说来敌袭挑选的正是铁谷城最虚弱也最不稳的时刻,大量青壮与骨干署吏被调至西、南两向协助人财物资的转运,偏生第一批上党移民昨日刚刚抵达铁谷城。惊乱的人群给了刺客利用机会,而刺客的得手则令人群更为惊乱。 更糟糕的是,孙鹏遇刺,昏迷前未及指定继任者,功曹诸史按军规无权掌兵,城中的最高掌兵官成了中校尉部的一名寻常屯长与一名直属屯副,二人军衔相同又各部从属,更是缺乏统筹全局的能力。 于是乎,铁谷城愈加混乱,而两位紧急赶至孙鹏住处的最高掌兵官,则一边焦急探视正被紧急抢救的孙鹏,一边当着一众功曹诸史与大小军官的面,为了防御诸事的调配而各抒己见,更有尹铜等文职官员一旁出声建议,反令事情愈加纠缠不清。 “你等不去做事,还在此废话什么按血旗军规,如今铁谷城当属紧急军管状态,而本校尉军衔最高,所掌军兵最多,故而在孙校尉清醒之前暂掌军务,此刻起,你等皆需听本校尉命令,不得延误推诿”恰此时,一个清脆而严厉的女声传来,语气不容置疑。 循声看去,在场一众大老爷们立马面面相觑,因为,来的是一众女卫簇拥下的木兰营校尉梅倩,一个通常被人遗忘的,却是真正最高衔职的掌兵官。可是,她与木兰营算什么,搞搞后勤服务还成,这是打仗,谁还记得有她们啊,况且,一个女子竟要接掌全城军务,这叫大老爷们如何肯干。但是军规却又没说女卫例外,一时间,一众大老爷们只得张口结舌却又拧头不应。 “事态紧急,你等还发什么愣,难道要违背军规吗将军把梅校尉留在铁谷城,本就作为后手,以应对各种不测你等难道胆敢违背将军的意思嘛”梅倩身边,闪出一名怒容满面的年轻女子,声如银铃,尽管面色不善,可配上她那副国色天香的玉容,却令人丝毫提不起反感。 片刻惊愣之后,终于还是有人摆脱了惘然,那名特勤屯副不服不忿道“姑娘,你是哪位,凭啥能代表将军的意思” “呃你不认识我”那女子一愣,秀眉一皱,旋即想起什么,忙伸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却是滑腻如脂。眼中闪过羞恼窘迫,她立马从袖中摸出一张面具往脸上戴去,口中兀自嘟囔“这下露馅了,方才出来得太急,竟是忘了。” 转眼之后,一张木板脸出现在众人面前,顿时,大家都认识了,正是纪泽的贴身护卫,新任卫曹史剑无烟。八卦之火瞬间爆燃,众人嗷声一片,纷纷做恍然状,难怪纪将军天天带个木板脸在身边,不以为厌,反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原来别有乾坤,面具藏娇,另有奸情啊。 这位剑姑娘极有可能是未来的主母,违拗不得,管她是否真的代表纪泽的意思呢,先着力巴结才是啊。李良第一个跳出,大义凛然的表态道“剑姑娘所言甚是,事态紧迫,婆妈不得,梅校尉虎啸丘便已追随将军,资历深厚,有勇有谋,某与监曹上下愿意暂听梅校尉指挥” 眼中闪过满意,剑无烟将目光转向尹铜,这里的最高官职者。其实她本对这等军政事务不感兴趣,怎奈孙鹏遇刺,她这个新任卫曹史难逃其就,谁叫人手紧张之下,她仅为脆弱的文职高层配备了特卫人员。而且,作为女卫武术教官,她深知梅倩颇有能力,此时最适守护纪某人的这块根基。 尹铜听得李良一说,再被剑无烟这么一盯,却也不好沉默。他想想梅倩过往表现,确也算得上颇有见地,而且,在场的仅有梅倩始终得以参与最高级别的军事会议,哪怕不被他人重视,但定也是这里最清楚军务大局的掌兵官,至少比这两个屯长屯副强多了。是以,略一犹豫,他也出言道“尹某也认同梅校尉暂统大局。” 这么多血旗核心支持,两名屯一级的掌兵官也只得同意,左右有别人丢脸在前,继而,众人纷纷认同。于是,在这危急时刻,铁谷城命运的掌控者,竟是机缘巧合的成了梅倩,一个之前所有人,包括自己人与敌人,都没想到的女子。 见无异议,梅倩暗松口气,既能发挥自身才能,又能为纪泽与血旗营尽上一份力,最好不过了。旋即,她发出一块块木兰营令箭,雷厉风行的下令道“中校尉部左屯,立即率一百民兵,前往西城墙负责防御;直属特勤屯立即遣伺候出城探查,尤其是东二北二寨山火方向,并留下一队亲兵,保护孙校尉以及高层眷属,余者带两百民兵前往东城墙防御” “木兰营左曲,左屯维持城东秩序,右屯维持城西秩序。全城戒严,尽多点起火把,所有人就近入房休息,不得喧哗吵闹,无令更不得擅自走动违者一次警告,二次射伤,三次斩杀秩序稳定后,各留一队巡街,余者就近支援东西城墙木兰营直属屯队携两百民兵作为预备队”转向身后女卫军官,梅倩令道。 与血旗营左中右三部步卒相同,木兰营有两曲女卫与一个直属特勤屯。在梅倩的掌控下,特勤屯相当于精锐女兵,左曲为普通战兵,右曲则为预备女兵。此时,右曲正被派往山中各处协助人财物资的大转运,而留在城中的三屯女卫恰是木兰营的主战力量。 旋即,梅倩又转向一众署曹官员道“兵曹立即对外联系各城,请派援兵。请尹署掾前往雄鹰兵工宅区,征调所有匠师级以下青壮,择强壮者三百人编为民兵随我听用,余者作为民夫,由尹署掾指挥,搬运配发物资兵甲,协助操控床弩抛石机。还有,宪兵屯、仓管屯、军械屯” 语音清脆,言辞干练,思虑周详,梅倩竟在须臾间将城中所有能够派上用场的人员都安排到位,是否最佳暂且不提,这份决断与娴熟委实令众人心服口服,继而各自领命而去。 待得一众署吏军官领命散去,梅倩这才长须一口气,拍拍自己高耸的胸脯,难得露出片刻笑容,恰如鲜花绽放。只听她低声道“剑姐姐,方才还得多亏你,否则那帮大男人还不愿听令呢,可叫我好一通紧张。哎,敌情尚且不明,但想必善者不来,只不知此战真打起来又会如何” “是啊是啊,要是子兴在这就好了,他鬼主意最多。”剑无烟随口附和,却是蓦的眼前一亮道,“对了,上次我等在东海郡桃柳堡,应对海贼来袭之时,子兴一见面就阴了来敌一把,我看你也可以尝试一下,没准能挣个开门红,大涨士气呢” 有了统一调度,铁谷城的混乱状态很快终结,大量城防物资被搬运往城头,而各部城防人员也陆续到位。毕竟,绝大部分百姓都希望守住铁谷城,纷纷配合指挥,便是再有个别异心者,在秩序之下也无可作为。只是,铁谷城内部稳了,但鸽报送来的一条条外来消息却是极不乐观。 首先,谷丰城今夜有人意欲放火烧粮,幸被及时制止,但战力本低的预备曲,显是仅能自保谷丰城不乱了。其次,西方野狼寨附近,上千来自乐平郡的乌桓贼胡突然杀来,意欲劫掠路过那里的迁移百姓,所幸血旗营对乐平方向一直戒备,已有暂编步卒及时卡住了乌桓人前路上的险要山隘,双方陷入对峙,白狼城业已派兵前去支援,却是无法来援铁谷城了。 唯一尚好的消息,便是纪庄的断然来援,只是,相比探哨随后送来的紧急军情,纪庄的来援似就显得单薄了。因为,刚有大批敌军绕过十五里外全体警戒的东一北一寨,直扑铁谷城而来,其行进迅捷,调度有序,颇为精锐,且人数竟有四千之多,而且,纪庄从四五十里外的雄鹰寨赶来,迄今最多走了一半路,定是赶不及领先入城参与防御了 盛夏之夜,凌晨寅时,葱郁山林中虫鸣兽吼时远时近,给月下的太行群岭增添了勃勃生机。但此时,铁谷城东北,却有四千全副武装的军卒悍然出现,掩饰不住的杀气盈野。利用三十六寨通畅的水泥道路,他们终是赶到了铁谷城下。 这群不速之客,却是来自赵郡乃至冀州十数家士族势力的私兵联军。由何俱代表东嬴公吹风,由冀州主簿江苗牵线,一众在冶口宝利益受损的大小势力,半个多月前秘密串联,暗中集结私兵,探索荒岭野径,调度潜伏密谍。直至今夜,瞅准机会的他们终是发动了雷霆一击。至于动机,利益只是次要,关键却是血旗营之前的所作所为,严重挑衅了他们对赵郡本土的掌控,这样的泥腿子势力焉能任其嚣张 山梁某处,一名银盔银甲,大红披风的中年男子,在一众军官的簇拥中傲然而立,此人即为这支军兵的指挥,赵郡罗家家主罗北,前赵郡贼曹,而他炯炯目光的聚焦之处,正是火光闪耀的铁谷城。那里的城上,仅有不足百名衣甲不整的军卒在乱跑乱喊,城内更充斥着妇啕孩啼,惊骂尖叫,乃至吆喝怒斥,整一副混乱不堪的场景。 收回远眺,罗北的目光扫过四千军兵,满意一闪而逝,不愧是各家的私兵精锐,尽管临时成军,可军容气势明显强过他罗北昔日统带的赵郡郡兵。继而,他转向身畔八名统领,也是众家公推出的统兵家将,淡淡问道“铁谷城内看似混乱,或是密谍作乱起效,亦可能有诈。我军方至,尚未准备充分,然时间紧迫,机不可失,却不知哪位愿意率军试探一番若是功成,事后城中缴获分润可多得一成” “卞某愿往”一名凶相壮汉跨步抢出,大声行礼道。这是赵郡卞氏的私兵统领,在他看来,城中情况明摆着混乱不堪,罗北显然太过人老谨慎,这好处就由他卞某人笑纳吧。 “好胆气,那就由卞统领你率麾下五百壮士打头阵吧。”罗北含笑点头,不忘提醒道,“小心敌方有诈,莫太冒进” “诺”卞统领很没诚意的应付一声,转身疾行至自家队伍之前,嘴角却已挂上狰狞与贪婪。右手一挥,他带着五百手下,快速冲向铁谷城东墙。令人无语的是,他们所携的云梯,咋就那么像是血旗营标配竹箱的组装款式呢。 卞统领一众的悍然攻城,令得城墙上更加混乱,也令城内的惊叫愈加忘情。一切都那么令卞统领心旷神怡,于是,他不再顾忌什么进攻节奏,机不可失,一举夺城才是豪情嘛。挥刀上指,他大声吼道“弟兄们,跟老子上,抢钱抢粮抢女人啊” 然而,就当卞统领一马当先,率众轻松避过城上那点稀疏的箭矢滚木,顺着云梯直奔四丈城垛之际,城墙上突然传出一个清脆、激昂、颤抖而刺耳的高八度女声“杀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零三回 多事之夜 “金钱美女皆我所欲也”铁谷东城,云梯之上,一边率军奋勇向上,卞统领一边在心中嘶吼。很可惜,利令智昏的他并不知道,他所看到的,仅是两个女人捣鼓出的欲擒故纵之计而已。甚至,就连这份首攻东门的美差,也不过是感觉太过顺利之下,罗北派出的试探炮灰罢了。愚蠢不是错,可愚蠢再加上贪婪,那往往就是灾难 “杀”就在心急的卞氏联兵踏着云梯接近四丈墙顶的时候,惊乱声响中突然迸出一个清脆高亢的女声,正来自梅倩。随之,原本人影稀疏的城墙上,冒出数百身影,滚木、擂石、弓弩、投枪、火油、火把乃至石灰等等,瞬时从数十丈宽的城墙上密集落下,笼罩了五百名片刻前还在窃喜的联兵。 战斗从一开始便进入高潮,也可以说从一开始便进入了单方面的屠杀。面对狂暴且猝然的打击,五百准备不足的联军霎时懵逼,试探进攻而已,至于如此不留余地吗情知不妙的联兵们在第一时间选择了撤退,继而迅速演变为抱头鼠窜。 冒着漫天的箭雨、灼热的火焰、迷眼的石灰,他们尖叫惨嚎着丢盔弃甲,惊慌失措中互相踩踏,你推我攘间一一倒下,原本尚且宽阔的逃路,显得那么拥挤、漫长乃至血腥。当然,勇往直前的卞统领并未经历足令他痛心疾首的这一幕,因为战斗刚刚打响的一刻,他就被刻意瞄准的十数支箭矢弩矢射成了刺猬。 “停止抛砸,弓手继续”随着梅倩的喝令,城墙上的倾盆攻击告一段落,代之以箭手的精确追射。 半盏茶后,守军再无攻击,却是爆发出阵阵欢呼,夹杂呕吐之声。东墙下则已成了人间炼狱,五百联兵或横尸当场,或翻滚哀嚎,只有不到半数得以逃生。渐渐的,火光通明的战场上,哀嚎声归于平静,仅余火烧竹木的噼啪声,还有那令人作呕的焦臭味。 山梁之上,罗北漠然看着仓惶败回的两百余残军,还有城墙上男女混杂的数百守军,神情淡淡。作为十数士族势力推出的统帅,他曾参加过二十多年前的灭吴大战,也曾掺合过近年的诸王内战,这等损失与场面根本不算什么。相反,从城墙上出现那些搞笑般的女兵来看,铁谷城果然空虚至极。 “大人,适才密谍来报,铁谷城并无人员转移外出,血旗高层的眷属仍在城中。此外,雄鹰寨以西哨卡已被我等暗中掌控,尚未发现雄鹰寨出兵。”这时,一名随从副官过来禀道。 “好。”罗北点点头。此战的关键便在抓获血旗高层的眷属,那样他们才无惧血旗营回师后的疯狂报复,甚至可以凭此分化瓦解乃至摧毁血旗营。他淡然令道“张统领,你率本部五百人前往铁谷城西门,王统领,你去东门,你二人须得连夜佯攻骚扰,并扼守逃路,绝不可让血旗眷属走脱。余者暂歇两个时辰,天明再行大举进攻。加派探哨,设岗巡值” 冷冷再看一眼铁谷城,罗北一甩披风,下山歇息去也。偷袭行动中途出了纰漏,令铁谷城有所准备,以至偷袭无望、远来疲累、士气稍夺,只能全军暂歇,但凭借手中四千精兵,他还是有着十二分信心,一日之内夺取铁谷城。当然,也只能在一日之内,再多阻扰怕也难挡血旗援兵一日后陆续赶来。 罗北却是不知,就在他冷视铁谷城之际,东方某处山岭,已有第一批血旗援兵在冷视着他,为首者正是纪庄。在纪庄看来,铁谷城是纪泽的根基,也是汝南纪氏的复起之基,还是他纪庄的前途所在,是以他的维护之心远胜常人。为了尽早投入战斗,他却是带着直属特勤队的精锐先一步赶到了战场,而他目光的汇聚点,最终落于那两百残军的露营之处 同一时刻,并州西河郡介休县,太岳山脉西麓的一处丘林,从高都盆地前往介休城的必经之地,尚不知自家老巢被袭的血旗主力,正悄然埋伏于此,亢奋等待着截杀逃离上党的綦毋达一众。已有探哨来报,綦毋达确定血旗主力驻扎黄岩山口之后,业已放心通过太岳山缺,直奔仍属匈奴的介休而来。 三日前,纪泽判断,上党的匈奴残军得知晋阳大败与并州军即将反攻的消息,必不会与血旗营在上党纠缠,而会回援离石。抱着多杀一个匈奴军,便为汉家除一祸害的心态,纪泽暗遣主力潜行至此截杀,自己则带着少许战兵与数百民夫佯装主力,大张旗鼓的压至黄岩山口,做出主力意欲收复高都盆地的姿态。如今一切皆如预料,只待鱼儿落网了。 “哒哒哒”月夜之下,大彪骑队不急不慢的打马而来,正是綦毋达一众三千余骑。奔骑大半日,刚刚平安通过最易中伏的太岳山缺,前方便是可以安心歇脚的介休县城,綦毋达一众正是最为疲惫也最为放松的时刻,从轻缓的蹄声与风中的笑闹,恰可说明这一点。 “綦毋大人,您这招金蝉脱壳实在是高啊。可笑那血旗将军,传言阴险狡诈,却也不过尔尔,被我等吓得龟缩防御,岂料大人一击而走,留个搜刮一净的高都四县给他,哈哈,让他捡破烂去吧”骑队之中,一名心腹千夫长凑近綦毋达,不无吹捧道。 “哎,不战而逃罢了。右於陆王战死,某不曾为其报仇便撤军而归,实属无奈。若非局势恶劣,某倒情愿与那血旗将军大战一场,取其首级献与大单于”綦毋达却是兴致不高,以他的好战个性,这般主动撤离委实不甘。心绪起伏的他,并未注意前方是个两丘夹一道的地形,谁叫两侧丘林远不算陡峭险恶呢。 “呵呵,那刘景自己莽撞中伏,身死却与他人无关。綦毋大人值我大匈危急时刻,保全军兵率众回援,同样是大功一件。呵呵,反是没了刘景,待得危机过去,下次再夺上党,领兵统帅便非綦毋大人莫属了,哈哈”眼珠一转,那千夫长立马讲出了一番道理。 言说间,綦毋达骑队的前部业已横穿出了丘林,而居中的綦毋达也已到了丘林正中。犹不知大难临头,綦毋达却被千夫长的前景描述勾得愉悦,张开血盆大口,仰天爽笑道“借你吉言,但愿如此,哈哈哈” “嗖”正当綦毋达大笑之际,一根劲矢带着锐啸,电闪而至,不待綦毋达反映过来,便蓦的钻入了他的口中。可叹綦毋达本也有着准一流武将的实力,怎奈被人瞅准大笑之机,冷箭难防啊。而一击毙命的发箭之人,则是血旗营公认的第一神箭手魏复。 “嗖嗖嗖”“咻咻咻”“噗噗噗”“啊啊啊”魏复的斩首之箭,也是血旗伏军的发令之箭,大道两侧的丘林中瞬时杀声大作,四曲战兵步卒,辅以一千长弓民兵,数千箭弩投枪飞蝗般倾泻而下,狠狠扑入毫无防备的匈奴军中。 本就疲惫放松,夜间骤然遇袭,更兼统帅第一个毙命,三千余匈奴军顿时乱作一团,各自为战,有的前冲,有的后退,有的杀往丘林,莫衷一是,反而给了血旗伏军更多远程射杀的机会。人数相当的一场战斗,却演变为单方面的杀戮,许多匈奴勇士在不明不白间便凄然倒毙,根本未能展现出昔日草原王者的雄风。 “弟兄们,跟我杀下去”几拨箭雨过后,眼见匈奴军度过了初始的慌乱,有聚拢结阵的趋向,林场指挥郝勇举枪高喝道。不待他喊完,刘灵已经第一个冲了出去,带着部下一票军卒,居中将敌骑拦腰斩断。继而,更多血旗战兵从各处杀出,将匈奴军沿道分割为十数段,展开了最终的血腥绞杀。 “哒哒哒”蹄如奔雷,骑卫曲兵分两路,各从丘林的前后杀出,人未到弩先至,黑夜中更是难辨人数,直令丘林前后边缘的匈奴骑兵一片大乱,别说挽救中伏的同袍,自个保命尚且不及。 没有冲击速度的骑兵,落入布兵军阵中就是悲剧。两刻钟后,随着夹道中负隅顽抗的最后一撮匈奴军被灭,这场短促却战果丰硕的伏击基本完结,仅有骑卫曲仍在追杀数百四散而逃的匈奴残军,而血旗营仅有三四百人的伤亡。自此,原驻上党的万余匈奴大军,在血旗营阴谋算计的零敲碎打之下,基本全军覆没 然而,最先迎接这群抗匈志士的,不是万人敬仰,不是鲜花欢呼,而是老巢被袭、家人危急的音讯就在血旗兵卒们兴高采烈的清理战场,收集战马,尤其是收缴匈奴军刮自高都四县、十数万贯财物的时候,一头飞鹰盘旋着落下。 片刻之后,临战指挥郝勇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血旗左右两部,放下手头所有活计,立即集合,骑乘战马跟老子走快吹号召回骑卫曲,这里便交给他们处理,尽快跟上” 同一时刻,被暗算的纪某人正伫立渡船船头,满眼血丝,对岸恰是刘景葬身之处。昨日击退綦毋达一众匈奴军,为防敌方回马一枪,纪泽依旧驻守黄岩山口,本待今日率众收复泫氏与高都等县,岂料夜半被烽火闹起。哪还顾及其他,他立即下令随行队伍与郝勇一众速回黎亭,自身则率亲卫先一步奔驰急归。 呆呆凝望远方烽火,纪泽心急如焚,脑中则过电影般的闪现纪芙、剑无烟以及铁谷城那些同袍亲友的身影。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自个这边正在为国为民,主力尽出西河郡,算计埋伏綦毋达的四千匈奴军,偏生那边后院起火,虽还不知详情,但定是被人背后捅刀,怎不恼恨,怎不凄怆 “将军,邸阁有紧急鹰讯传来”上官仁小跑出了船舱,递来一份翻译过的讯报。 劈手接过信报,借着亲卫凑近的火把,纪泽凝目细看,脸色越来越黑,冷汗也渐渐渗出额头。孙鹏遇刺晕迷,纪庄遇刺得脱,谷丰城出现骚乱,乐平乌桓贼骚扰,一切都在配合四千不明敌军对铁谷城的奔袭。而己方在铁谷城仅有战兵两屯,女卫一曲,民兵五百,防御重担更是落至梅倩一个女子的肩上,坑瘪啊,惭愧啊 这还不算,作为上党地区临时的情报中枢,由吴兰亲自坐镇的邸阁探曹还转来了三条消息。就在子时,壶关被司马模麾下大将,右中郎将赵骧率魏郡的一万大军迫降,而高都四县也出现了来自司州河内的晋军。两支队伍所到之处,不论汉匈驻军皆开门欢迎,分明都不愿落入他血旗营的魔爪啊。相比之下,刘渊对他纪某人的高额悬赏就不值一提了,毕竟王浚的悬赏迄今尚未取消呢。 司州晋军来上党摘桃本就在纪泽的预料,甚或己方在暗中没少推波助澜,可时间这般巧合,就令纪泽愤怒兼忌惮了。什么叫大手笔,人家司马兄弟这一出手才叫大手笔,随便从四面八方撒网,轻松便将血旗营这条小鱼打得左支右绌,这才叫实力差距啊。 偏生他血旗营扩张太快,半年多点时间,所辖人口从零蹿至近十万,漏洞之多可想而知。还好他纪某人本就没想占据上党,随时可以抽身,现在的关键只在铁谷城,那里可有血旗营的一众家眷啊。 收到这份信息量极大的讯报,尽管情势依旧危急,纪泽倒是冷静了。待得奔骑赶到邸阁,他立即下达了条条命令。上党地区,血旗诸军包括上党各县的零星驻军立即通过水陆撤回黎亭,不必与司州晋军纠缠;水军封锁浊漳河,确保黎亭安全。 三十六债寨方面,对铁谷城的梅倩等人予以嘉奖,必要时允许放弃铁谷城,但需保护百姓撤离;凡在西一寨或南一寨一日路程内的所有单位,务必抽调一半兵力前往两寨,今日傍晚前集结支援铁谷城;暂编步一曲与步二曲放下护送任务,全力行军,傍晚前分别抵达西一寨和南一寨 就在纪泽忙于紧急补救铁谷城危局之际,铁谷城东,纪庄已与城中取得过联系,并会和了他的后续队伍。来者甚至多了百多民兵,乃是从沿途各寨抽调而来。有兵在手,自然要有所作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零四回 联兵攻城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铁谷城东二里,长途奔袭的赵郡联兵正酣睡于草草构建的临时营盘。尽管铁谷城墙那里不时传来喊杀之声,却无法影响一众精锐私兵的睡眠修整。远离城墙的营地东侧,联兵们的睡眠尤其安稳,便是岗哨们也难免迷糊。 “嗖嗖嗖”营地东南角,数支冷箭从山林暗处射来,两名打着盹的联兵岗哨在睡梦中见了阎王。随即,从这个联兵几无提防的方向,三百血旗步卒潜伏而来。他们自是纪庄所率的雄鹰寨援兵,而营地的这个方位,也正是卞统领所部幸存的两百残军。 “什么人夜袭”“铛铛铛”联兵确非鱼腩队伍,当纪庄率兵摸近营地数十步远的时候,终有联兵暗哨发出了警讯。 “杀进去”纪庄一声虎吼,不再隐藏,当即带着三百军兵直扑联兵营地。人未到箭先至,上百箭矢业已落入营地中。可怜联兵们长途奔袭而来,哪有什么营帐,皆是露天而眠。这一拨箭矢倒是收获不菲,有些联兵军卒稀里糊涂间直接丧命,更多受伤的军卒则下意识的发出了哀嚎惨叫。 这群残军睡前才刚刚目睹同伴惨死,有人甚至正在做着噩梦,可谓惊弓之鸟,这会猝不及防的遇袭,骤然置身于喊杀哀嚎之中,不少人甚至分不出梦与现实,哪还有好于是,不待纪庄一众短兵相接,他们便已四散奔逃,自相践踏,更如营啸般疯狂嘶吼。当然,他们不敢冲着纪庄一众煞神尥蹶子,只能冲往营内的友军了。 冲破几不存在的营地围栏,纪庄等人杀入营中,一见敌军如此溃败,哪会错过机会,立马带着军卒们碾着这群残军,或放箭或追砍,跟着杀入下一个联兵分营。黑暗中,荡漾着纪庄的怒吼“驱赶追杀吹号” “嘟嘟嘟”冲锋号响起,回荡群岭。紧随其后,联兵营地东北,山岭间突然传来锣鼓轰鸣,号哨山响,竹梆齐鸣,其间还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喊杀声,大有重兵突营的声势。 “传令下去,敌军仅是小股袭扰,不必慌乱,多打火把陈统领率部警戒东北方向赵统领率部支援东南方向余部原地警戒凡遇冲阵乱兵,格杀勿论”营地中央,被骚乱惊起的罗北稍一观察,旋即传下道道军令。尽管被不知哪来的敌军偷袭,但他觉不相信血旗营会有大兵前来。 联兵不愧是各家士族的精锐私兵,挑选严格,训练有素,除了那群失了统领又方经重创的残军,以及反应不及之下,被他们祸害连累的第二分营的联兵,余部面对突如其来的袭营,稍一慌乱后立即组织起了防御,上上下下惊而不恐,一干衣甲不整的军卒很快便排出了盾、枪、弓配合的密集防阵。而随着罗北将令的传下,联兵业已展开了正常运转。 “吹号,撤退”营地东南,眼见敌方的抵抗愈加强硬,愈加有序,更有簇簇火把赶来,纪庄心知势不可为,难再建功,他也不敢恋战,忙下令收兵撤退。 “嘟嘟嘟”军号响起,正在结阵厮杀的血旗军卒立即收拢阵形,彼此掩护着退往营外。只是,搅人好梦哪能说走就走,增援而来的赵统领业已看出来袭之敌不过三百,却是不肯就此罢手,而是率部衔尾追杀,穿林过岗,紧咬不舍。 “嗖嗖嗖”不过,就在赵统领率兵追了二里,绕过一道山梁后,侧面岭上突然杀声大作,火光点点亮起,映衬出旗帆招展,附以箭矢投枪连绵落下。一时间,鲜血飞溅,中箭倒毙,哀嚎惊叫,忙于追杀的五百联兵被打得阵脚大乱,惊惶失措。 “哈哈哈,尔等就留在这里吧”一声得意的爆吼在前方响起,头前逃窜的纪庄则已率众再度转头杀来。 “撤快撤”赵统领大骇,他的部下再是精锐,可地形不熟,敌军不明,黑夜之中也不敢再行纠缠,忙带着队伍匆匆退回。所幸纪庄也未再追,待到安全空旷处,赵统领略一清点,手下却已折损两百有余。 “撤快撤对了,带上几个活口”赵统领背后方向,纪庄手拭额头冷汗,喊出与其相似的命令。来袭大军的确精锐,丝毫不亚于寻常血旗战兵,这么一来一回,抽冷袭营又及时撤退的他竟然折了六七十人,一队人马没了。还好他之前有所保留,将大部民兵留此接应。 联兵大营,东北方向的动静也已消停,顶盔掼甲,严阵以待的罗北果然未能等到东北方向那“扑面而来”的偷袭,反是得到东南营地传来的战报“禀大人,连同赵统领所部,此番遇袭共致六百余伤亡,据来袭伤俘受刑交代,来者为雄鹰寨驻军,战兵三百,民兵四百” “咔嚓”罗北一脚踹断身边一棵小树,一脸铁青。自家四千大军,对方才多点战兵,可还没像样攻城,己方便已被人零敲碎打,前后折了两成。这血旗营怎的上下都是一路货色,不打闷棍不坑人会死吗 “好了,传令下去,继续休息”抬头看看天色,罗北黑着脸,下令解除战斗状态。大半夜被提溜起来的联兵军卒们,这才在交头接耳间得知刚才不过是小撮敌兵的袭扰,如今已经逃之夭夭。得,趁天没亮,抓紧睡个回笼觉吧。 事情却还没完,等到联兵营地再度传出鼾声合唱,阴魂不散的战鼓声突然又在东方轰鸣。联兵营地自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可做好防御,东方却已寂然无声,唯见鱼肚略白。不止罗北一人看出这是疲兵之计,无奈对方用的是阳谋,此地人生地不熟,联兵只能干吃瘪却拿那些捣乱的小撮敌人没辙。兵卒们除了骂骂咧咧,也只能眯着眼等着欣赏日出。 “禀大人,方才有一彪人马抵近铁谷城南方陡崖,约五六百人,靠着城上抛下绳索,业已窜入城内,我军阻之不及,王统领令卑下来报”恰此时,一名探哨急冲冲前来,向罗北禀道 此刻,纪庄已率两百多战兵与四百民兵进入城内,尽管之前草草联系过一次,但城中的井井有条仍令他颇感意外。并且,他的成功偷袭也已被人为宣传甚至夸大,加之先前卞统领折戟城下一战,被两场小胜鼓舞的军民们颇显斗志昂扬。 只是,所有人的脸上都难掩疲色,毕竟他纪庄偷摸骚扰联兵休息,人家联兵则仗着人多势众,主力休息之余,却有偏师始终骚扰城中休息,防守薄弱的城中守卒只得全力兜着。双方都懂施展疲兵之计啊 “适才某在城外偷袭来敌,交手之下,敌军平均战力不亚寻常血旗战兵。掳得俘虏,某方知敌军乃赵郡与冀州十数家士族私兵联合而成。”迎上英气飒爽的梅倩,纪庄直言问道,“此战必然激烈,只不知将军可有调派援军,何时抵达,我等须得支持多久是否需要保护家眷百姓撤离” 梅倩拿出几份鸽信递给纪庄,其中有纪泽的部署通告,也有纪泽对梅倩等人的嘉奖通令。待纪庄看完,梅倩这才肃然道“尽管援军傍晚才能汇集,但我等仅需坚持到中午便可,是以无需考虑撤退事宜,还望纪军候与我等精诚合作。” “梅校尉临危受命,力稳战局,庄佩服得很,又有将军嘉奖令在此,呵呵,放心,守城期间,庄定以梅校尉马首是瞻。”纪庄虽也不爽被女子指挥,但他知晓大局,坦然笑道,“只不知梅校尉何以自信守至中午便可” “哦,用它们,尽管烧了可惜,但用来减少牺牲,却是值了。”梅倩颔首道。同时,她手指城中四处堆砌的木料,这些都是山中伐来,用以铁谷城盖房建屋,不少连枝杈尚还不曾去除,若是用来烤火,且够烧上许久的 辰时二刻,不敢耽搁的联兵饱餐战饭,列阵城下,血旗众军自是严阵以待。敌我双方各顶着黑眼圈,相对怒视,杀气腾腾。只是,经过半夜折腾,双方业已此消彼长。来袭联兵仅余三千出头,而城内则已有了八百战兵,九百女卫与千余民兵,作战人数业已相若,当然,质量不可同日而语。 罗北将三千余联兵分为两股,一股千人攻击铁谷城西门,自己则率两千人攻击东门。梅倩也不托大,将中校尉部右曲悉数交还给纪庄统领,辅以一屯女卫和五百民兵,由其驻守更为艰险的东门;自身则带着中校尉部直属屯与两屯女兵,携五百民兵驻守相对容易的西门,剩余民兵等则监守南北山梁,可谓兵力全出,决死防御。 大战一触即发,纪庄却不介意打击一把敌方士气,他高声怒吼道“尔等宵小之辈,妄称礼义廉耻,苟享士族尊荣。我血旗营主力西击匈奴,入并血战,斩杀匈奴右於陆王,为我汉家抛头洒血,尔等堂堂勇悍男儿,躲在后方安享富贵不算,竟还背后捅刀,不觉羞耻吗” “匈奴刘渊想做而不得之事,尔等却来做了,真为匈奴人做狗啊,尔等与汉奸何异,何颜存于世间还不速速退去,免得为祖上蒙羞”纪庄这骂的是实话,带着义愤填膺,带着浩然正气,一时确令城上守卒怒发贲张,也令城下联兵们颇为赧然。 罗北面色一寒,怒声叫道“莫听那厮妖言惑众,真正为抗匈出人出钱者,乃我等冀州士族他血旗营挂个抗匈名头,四处招摇撞骗,更是骚扰地方,肆意妄为,损我诸家利益,形同反贼,我等灭之正是天经地义,顺应民意罗某在此宣布,但若攻下此城,所得缴获全军可分得一半” 联兵的所谓私兵,或是士族的家生子,或是军中精锐为士族收拢入门,其家小亲眷皆为士族奉养乃至为质,个人前途更与所属士族息息相关。经罗北这一断喝,他们立马收了羞惭之心,反而在有心统领的引导下,昂首齐呼“剿灭血旗,顺应民意剿灭血旗,顺应民意” “杀”彼此水火不容,也无道义可言,罗北不再废话,大手一挥,高声断喝道。 旋即,随着帅旗飞舞,面罩湿布的联兵一伙,扛着云梯,顶着加大加厚的竹牌,伴着隆隆的战鼓声,分散着扑向东城墙。因铁谷城墙主体为天然山梁。东西城墙宽不足百丈,兵力不易大量展开,是以,第一波进攻联兵仅出动了半数,但彪悍的气势却直冲霄汉。 铁谷东门楼上,看着联兵散而不乱的压上,感受着对方自然散发的气势,纪庄不由暗暗皱眉。对方非但有训练有素的军卒,更有经验丰富的将官,昨夜一次试探之后,对方便已有针对的进行了军卒防护,并毫无花哨的展开强攻,摆明是要和己方肉搏拼兵卒。 偏生铁谷城兴建仅有两月,靠着水泥的便利,也就刚刚修好城墙,除了少量安装的抛石机和床弩,几乎再无其他的防御设施,便是地势也不算多么陡峭,城防条件远差于雄鹰寨。可事发突然,谁都不曾想会有大军来袭,这般境地,却也只能苦战硬抗了。 “呜呜呜”“咻咻咻”“嗖嗖嗖”眼见联兵进入射程,投石机、床弩、弓箭在纪庄指挥下依次发射。一时间,战场上石弹纷飞,弩枪呼啸,箭雨漫天,战鼓声、呼喊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整一片铺天盖地的激战场景。 然而,血旗军一向倚仗的远程打击,看似凶残暴戾、惨不忍睹,诸如串血葫芦、石压肉饼、箭射刺猬,可对上组织有序的步卒,更多的只是精神层面的威慑。箭矢与踏张弩往往被竹牌挡住,抛石机与床弩倒是凶残,可不说准头,总共又能发射几轮 必须承认,相比血旗军以往的所有敌手,此番罗北率领的联兵战力堪称一流,意志也甚为强悍。进入攻击距离之后,他们加快速度前冲,凭借严格的训练组织,凭借有针对的防护,他们无视头上的石林箭雨,仅用不足百人伤亡的代价,硬是凶悍的冲至各自的战斗位置,或射箭反击,或搭梯登城,惨烈的攻城就此进入高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零五回 城头激战 “投”铁谷东城,就在联兵第一架云梯搭上城墙的时候,城墙上传出纪庄的怒吼。随之,滚木、礌石、投枪、石灰等等密集落下,罩向突前登墙的联兵。战斗当即进入高潮,但还会是昨夜那种单方面的屠杀吗 铁石如山,血火如雨,面对突增的狂暴打击,联兵瞬间有数十人伤亡,不免出现短暂慌乱。一名士卒实在无法继续承受血与火的压力,一时失去理智,疯狂的撞开同袍,尖叫着转身就逃。 “嗖”一支羽箭从后方电射而至,这名士卒应声倒地,插在胸口的箭杆兀自晃个不停。回眼看去,放箭者正是一脸冷冽的罗北,不知何时,他竟在亲兵的团团围护下,亲自压上了城下的箭手阵线。 “胜利在望,前进者生,后退者死率先登墙者官升屯长,赏钱十万”迎着众多军卒的目光,罗北厉声喝道。 那名士卒并非死在己方手中的唯一逃兵,罗北所率的弓手在他的严令下,不光针对城墙上的血旗军,也没敢对后退逃跑的同袍手软,先后有五名联兵逃兵被断然射杀。有了罗北亲自督战,加之五名逃兵的身死,原本还想逃跑的军卒再也不作他想,而是瞪起血红的眼睛,杀往高高的城头。 后退无门,本就训练有素的联兵很快恢复秩序,借着后方弓手对城上血旗军的牵制,他们或是合力抵抗滚木擂石,或是躲避火油、投枪,或是远离石灰浓密之处,相互配合着攀登云梯,纵使伤亡不断,也坚定不移的杀向墙头。终于,付出百多伤亡之后,第一名联兵踏上了铁谷东墙。 军功赏赐升官作为侥幸登上城墙的第一名联兵,赵二狗只能将这些罗北的许诺在脑海中闪上刹那,之后便不得不为自己如何活到战后而努力。在他格开迎面一剑、斜跃上城墙的第一时刻,一支羽箭直奔他的面门,一杆长枪直刺他的心窝,而适才挥剑的重盾手也举盾向他直撞过来。 赵二狗不是什么高手,也没有什么谋略,但他有精锐老兵的经验和狡猾。根本没有驻足招架,也没想过反击,甚至不曾注意对方的攻击,他刚一落定,便毫不停歇的奋力蹬腿,借着惯性快速移位,打算让敌方的第一拨攻击自发落空。 身在半空,赵二狗瞥见那一箭、一枪、一盾已经落空,另有一箭一枪被迫中途放弃。只是,为何那几名敌人的脸上不是懊恼,而是不屑甚至嘲弄呢一瞬之后,赵二狗明白了原因,另一方向的一箭莫名其妙的扎入了他的大腿,恰似他主动迎上一般。剧烈的疼痛令赵二狗身形一顿,随即,两杆入体长枪导致的剧痛便将他彻底带入了无尽黑暗。 如同赵二狗,率先登墙成功的联兵士卒们绝对算不上幸运,因为他们不得不以既然之身来面对血旗军的鸳鸯阵。逢强更强,或许受到了这支联兵的刺激,东墙上的血旗军将自身的训练成果发挥的淋漓尽致,更是充分发扬以多打少的光荣传统,将一个个奋勇登顶的联兵勇士毫不客气的置于死地。 然而,登上墙头的联兵即便身死,也为后来者争取了时间,导致登墙者越来越多,也导致血旗军对墙下的攻击压制愈加削弱。此消彼长之下,原本由于高差因素而处于下风的联兵弓箭弩矢则愈加凶猛,对血旗军的杀伤也愈加有效。血旗军再是占有墙头地利,面对墙上墙下的联合攻击,也愈加左支右绌,伤亡更是直线攀升。 “砰”一名垛口的血旗盾兵被人一斧砸翻,顺着云梯窜上一名金甲壮汉,他手持宣花大斧,无视扎至金甲上的枪箭,长柄大斧就势一抡,顿将最近的两名血旗军卒劈得残肢抛飞、骨断筋折,继而一声虎吼,又是一记力劈华山,直将杀来的一名伍长一劈两半,尸体两分间,内脏流了一地,喷溅的鲜血溅在身上,令他更如来自地狱的杀神。 “哈哈,血旗贼人,叫你等知道我赵郡江氏的厉害都去死吧,哈哈”这名悍将一抹脸上血渍,放声狂笑道。其人正是出自赵郡江氏的一名联兵统领,尽管血旗营对赵郡江氏仅是纪泽遇刺后的正当反击,却被江氏上下视为奇耻大辱,他士族便是做错了,又何曾被泥腿子教训 是以,这名具有准一流实力的江氏武将,却是抱着复仇雪耻之心,成了今日第一个亲自登城的联兵统领。而他的暴虐杀戮,震慑血旗兵卒的同时,也鼓舞了联兵士气,更有联兵军卒顺着他开出的空档,陆续蹿上城来,眼见渐成一处防御缺口。 “狗贼安敢”远处的纪庄看得大急,怒吼一声,就欲率亲兵杀来救场。怎奈城墙之上,处处战起,一时哪能赶至而随着江姓统领这一发威,联兵士气大涨,发力之下,更多的城墙缺口被打开。更有甚者,罗北业已令其挥动,后备的联兵军卒也开始填补而来 “咻”一根踏张弩矢带着锐啸,直奔正自大展雄威的江姓统领,他下意识一个闪身,却觉肩头一痛,那弩矢竟是穿透金甲,入肉三分。扫眼看去,发弩者居然是名女兵,却是他杀透垛口左近的男子战兵,业已对上了一直躲后面放箭的木兰女兵。 “找死”江姓统领咆哮一声,哪还管怜香惜玉,跨步上前,一斧便将那颇显不知所措的女兵斩为两截。惨叫声中,女兵的香消玉殒却激怒了一众雌虎,只听一个高八度的厉喝响起“姐妹们,杀了他,为花姐报仇” “嗖嗖嗖”立时,一通连弩射了过来,转眼便是十数短弩叮叮当当击中左支右挡的江姓统领,不乏射中其裸露的手腿部分,更有一支直接擦瞎了他的一只眼睛。 不提木兰营战力如何,她们的装备可不亚寻常战兵,没谁抗得住一众女人的装备要求,更兼梅倩将好货集中于主战女兵,她们的装备甚至强过普通战兵。 “卧槽卧槽”江姓统领暴怒,他是准一流高手啊,竟被一帮娘们伤成这样,日后咋混嚎叫一声,他凶性大发,狂抡大斧就是一扫,顿时斩飞了靠近的三名女兵。 “江氏狗贼,杀我姐妹,老娘跟你拼了”江氏统领暴怒,女卫们更怒。女人发起狠来只会比男人更可怕,更何况木兰营的主战女兵们多来自被解救的营妓寨奴,其心底的戾气足以燃爆一切。 伴着厉喝,四条女兵身影猛扑向江氏统领一条被大斧劈飞,第二条却死拽住了斧头,第三条被江姓统领踹飞,第四条身影则被江姓统领一肘撞得骨断筋折,却用厉爪愣将江姓统领的另一只眼珠生生给抠了出来。继而,第五条第六条第七条身影扑至,赠以利刃、弩矢乃至尖牙利齿 这里不是玄幻世界,再高的高手也是血肉之躯,在疯狂的人海面前也是一个死字。可叹江姓统领凶悍无双,对战一群娘们,身后的联兵军卒何曾想过要相助于他,却在这稍一迟缓间,便怔怔旁观了这位杀神被女兵们活活堆死不由的,瞟向女兵们的目光,由不屑变为慎重甚至惊惧。 “卧槽让女人拼命,咱们日后还咋混都给老子拼”好一片惊愕冷场中,纪庄的咆哮响彻城头。这一声像是点燃了火药桶,目睹女兵疯狂惨景的大有人在,听见女兵凄吼的血旗军民更是比比皆是,他们顿时红了脸,也红了眼,士气爆到极致,不论战兵还是民兵,都发疯似的杀往城头来敌,直将一众联兵瞬间打懵 “嘟嘟嘟”就在此时,城东岭后,突有冲锋号响起,回荡群岭。紧随其后的是声势浩大的锣鼓轰鸣,号哨山响,竹梆齐鸣,其间还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喊杀声,颇有重兵来援的声势。这却是纪庄留在城外,用以骚扰敌军的数十民兵,瞅机会又开始捣乱了。 “血战求活死不旋踵血战求活,死不旋踵”激励于“援兵”,有血旗军卒带头,城头的军民跟着应和,其间更混杂着高八度的女声。联兵士气更是大跌,城头阵地被纷纷夺回,后续的联兵则陷入踌躇。 “鸣金,收兵”城墙之下,罗北面色阴沉,无奈令道。己方士气被夺,后方又有扰乱人心,这一拨进攻难再奏效,那便调整后再来吧。随着铛铛声响起,联兵们暗松口气,纷纷潮水般退回,却也不显混乱,很快便撤至城下安全之处,只留下一片血尸狼藉的城墙战场。 “铛铛铛铛”随着东城退兵,西城外也响起鸣金声,这边的攻防也同步暂停。相比东城,西城作为联兵的次要战场,罗北派去的都是昨夜有所折损的联兵队伍,人数又仅一千,而两个血旗校尉部的直属精锐屯都在这边,是以战斗虽不轻松,却远没东城惨烈,血旗伤亡算上男女战兵与民兵,合计也不足三百,歼敌则三百有余,后续战局倒还乐观。 “血旗万胜血旗万胜血旗万胜”城头欢呼一片,其间也夹杂着痛哼低泣。总算打退了联兵的第一次进攻,立马有民夫与医护人员上来清理战场,救护伤员,搬运物资,更有民务署组织的慰问人员送来餐饭茶水,城头一时喧闹一片。 擦了把脸上血迹,梅倩收回望向战死姐妹的黯然,苦笑道“剑姐姐,此番若非有你,我怕早就死去数回了。” “同舟共济嘛,客气啥大姐我也就会这些拳脚了。”剑无烟无所谓的摇摇头,目光转向东方道,“走吧,我护送你,去东城看看,他们定是更难” 东城头上,人群之中,纪庄一身是血,分不清来自敌我。他抬望方至巳时的日头,脸上殊无喜意。战果统计出来,己方战兵伤亡两百五上下,过半战死重残,他的右曲以新兵为主,实战至激烈处,战力发挥方面明显不及经验更为丰富的联兵军卒,造成了不少无谓伤损。 若在加上女兵与民兵近两百的伤亡,血旗守卒与伤亡五百余的联兵相比,战损竟达一比一,这可是第一轮的守城啊。如今礌石金汁等物资用去大半,床弩也被破坏大半,而敌军下一拨还是生力军应对自家的疲惫之师。纪庄已在怀疑,己方能否挺至中午,甚至是第二拨进攻。 “孔方大哥,你还好吗歇一歇,喝口水吧。”正沉思间,一个犹带稚涩的甜甜女声传入纪庄的耳中。 转头看去,竟是纪芙随着后勤队伍上来了,看其发白的脸色,显是不适战场惨烈却强忍而为。纪芙身边除了刘蓉,还伴着一个武士装的娇颜少女,面色更为苍白,纪庄倒也依稀识得,当是军候魏复的妹妹魏婉,一个平素颇为傲娇的女孩,不想今次竟会上城来参加慰问。共患罹难,果然凝聚人心啊。 “芙妹,你怎生上来了,快些回去,莫叫你哥哥知道了寻你晦气。放心,这里顶得住”纪庄挂上笑容,冲魏婉二人点点头,这才对纪芙略带责备道。尽管满意于纪芙给城头带来的士气激励,但他并不希望纪芙这样的小女孩过早接触血腥。 纪芙却不领情,噘嘴抗辩道“哼,哥哥才不会责怪我呢,他说过,每个人享受对应权利之时,必须承担相应责任。现在,我能做的就是上城慰问,鼓舞士气,这点都不做,还何颜做血旗将军的妹妹” “哒哒哒”恰此时,城内大道有蹄声疾驰而来,却是梅倩在剑无烟的护卫下,赶来了东城。大红披风,凤翅兜鍪,劲装银甲,冰冷玉容,她端坐于白马银鞍,尽管衣衫不乏血污破损,却更显其英姿飒爽,顿时带歪了纪芙、刘蓉乃至魏婉等好一批女子的人生观。 下马上城,梅倩扫眼同袍遗体,尤其是那些女卫,眼中闪过痛惜愤恨,却很快隐去。摸摸纪芙的脑袋,她带着纪庄行至空处,互相简单交流了战情,继而低声道“其实,我等还可拆房用做木料,待会若是情势危急,不必死撑,终归人命最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零六回 焚火退敌 铁谷城东,山野之间,联兵稍事修整,再度严阵待发。之前轮空的上千联兵业已攻在手,刀出鞘,撤退的军兵也已集结。罗北立于一块巨石之上,厉声咆哮道“诸位应当明白,我等此番偷袭铁谷城,已与血旗营不死不休成则击垮血旗营,钱粮女子予取予夺,但若不成,必将遭致血旗营无尽报复,你我之家族、眷属、财富皆将难保” “我等已无退路,此轮攻城,罗某也将登城血拼,还望各位莫再保留,凡踌躇不前者,无论小卒抑或统领,来前本将已获各家家主授权,皆斩不饶”扫视有所动容的联兵上下,罗北大手一挥,怒喝道,“攻城剿灭血旗,顺应民意” “剿灭血旗,顺应民意剿灭血旗,顺应民意”上千后备联兵高声呼喝着自己都觉无耻的口号,随着帅旗飞舞,他们面罩湿布,依旧一伙,扛着组合式云梯,顶着加大加厚的竹牌,踏着隆隆鼓声,分散着扑向东城墙。 石弹纷飞,弩枪呼啸,箭雨漫天,喊杀一片。只是,本已减弱不少的远程打击,面对更有经验的第二拨联兵,其效果实在有限。用了更少的伤亡代价,第二拨的联兵便冲至战斗位置,或射箭反击,或搭梯登城,惨烈的攻城再度进入高潮。不出意外的,随着联兵云梯搭上城墙,城头再度传来纪庄的怒吼“投” 随之,滚木、礌石、投枪、石灰等等纷纷落下,罩向突前登墙的联兵,将他们打得叫苦不迭。但联兵绝非鱼腩,退无可退的,奋勇上前的,坚持不懈的,他们渐渐登上城头,一点点占据了阵地 鲜血在飙飞,性命在流逝,激战在持续,而血旗一方也在变得疲软。与此同时,滚木、礌石、投枪、石灰等等接连告罄,城墙所抛下的,已是未经处理的粗木,许多还带着树杈枝叶,声势浩大却杀伤锐减。 “哈哈哈,弟兄们,血旗贼人就要黔驴技穷啦,再加把劲,杀啊”城下箭手阵线,罗北侧身躲过一支擦面而过的羽箭,无视脸上被带起的血痕,却紧盯着城上变化,终是狂喜大吼道,“张王二位统领,此刻不去奋力一搏,更待何时” 要说罗北如此卖力甚至不顾危险,倒非因为与血旗营有仇,他丢掉贼曹之职,是因并州军欲夺赵郡兵权,罗北倒不会迁怒血旗营。但是,为了自己的复起,他需要踩着血旗营垫脚,况且,事到如今,已与血旗营兵戎相见,他与赵郡罗氏还有退路吗 “兄弟姐妹们,再坚持会,后方便是我等家园啊血战求活,死不旋踵”城头之上,纪庄一刀砍翻一名联兵,怒声喝道,冷视狂笑的罗北,其目中却是幽光闪烁。 “血战求活,死不旋踵血战求活,死不旋踵”城墙之上,口号声此起彼伏。更有受伤的血旗军卒一面呼喝,一面抱着敌人往城下跳去,用性命谱写铁谷城的壮歌。 可惜,口号与精神终归无法决定物质,彼此的战力悬殊随着时间推移,随着登城联兵的增多,愈发体现。而当两位二流高手战力的联兵统领上得城头,各带一群联兵左冲右突,大杀四方之后,铁谷东城的血旗阵线业已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全军突击”铁谷城下,看清战局的罗北再不迟疑,狂生喝令后,带着放箭压阵的两百联兵冲往云梯,而在他的后方,五百名第一波退下的联兵也呼喝着冲来,怎一个黑云压城城欲摧 然而,就当面带狞笑的罗北冲至城墙之下,踏着满地的树干树枝将欲登梯而上的时候,他在混合血腥味的空气中,忽然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气味。这是硫磺味,心头警兆大生,他豁然意识到,今日攻城迄今,血旗一方竟然还未用过火。不及再想,他立马折身便退,口中则惊惶的叫道“鸣金撤退快” “点火”城墙上,见到罗北及时抽身,纪庄眼中闪过遗憾,却是再不迟疑,高声喝令道。 “嗖嗖嗖”立刻,有血旗军卒点燃早已备好的火矢,射往城下,落入那些事先沾有硝石、硫磺、松香、膏油、烈酒的树枝树干,城下顿时窜起簇簇火苗。于此同时,许多民夫抱起盛有火油的瓦罐,乒乒乓乓扔向墙下,辅以数不清的柴草、麻布、木头等引火之物。 城墙下,火油罐砰砰碎裂,四溅的火油遇上随处可见的火星,顷刻燃烧蔓延。之后的干柴遇到烈火,天干物燥之下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转眼之间,浓浓的黑烟在城墙前升起,伴随着愈窜愈高的火苗,最终竟将近百丈的城下战场化为了一片翻滚的火海。 “啊啊快跑啊直娘贼,快让开”惊呼惨叫顿时在城下响起。可怜数百正在奋力进攻的联兵,尚未从罗北的“神经病”表演中回过神来,便一下从胜利在望跌入烟火炼狱 面对周身的烟熏火燎,他们再也没有什么秩序可言,原本协力配合下还算有效的防御也瞬间崩解,为他们又增添了来自头顶的凶猛打击。一时间,哀嚎哭叫、你推我攘、拥挤踩踏、夺路狂奔,种种惨景不一而足。 反应快的联兵,在最初时刻便紧随罗北大人的脚步,拼命的向后狂奔,丝毫不顾浓烟烈火和滚木箭矢,其中有两百余人幸运的带着余火重返人间。反应慢的,运气背的,只不过错过短短几息的时间,就只得悲惨的成了乱跳乱撞的火人,一通疯狂折腾之后,终是倒地不起,直至化为灰烬。 最为尴尬的,自是已在城墙上的百余联兵,身陷重围,退无可退。面对数倍于己的血旗守卒,他们不得不考虑一个问题,存在还是灭亡 “哈哈哈弃械免死尔等皆有家小,切莫自误哈哈哈,我血旗营从不枉杀汉家俘虏”火攻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连始作俑者纪庄都被震撼得呆了小会,这才无比得意的出声劝降。也无怪他这般得意,单纯的构筑火墙用以自保,哪比这般烧死敌人而自保来得快意啊 “嗖”不待纪庄再作口舌嘚瑟,一支厉箭突然破空而来,其迅如风,其势如雷,利用亲兵护卫受撼火海而露出的短暂疏漏,尖啸着直奔纪庄胸口。 关键时刻,历经血战而磨练出的危险直觉救了纪庄一命。仅仅瞬间的提前闪躲,让他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要害。此箭正是来自城下悲愤欲狂的罗北,虽被纪庄躲过要害,它仍射中了纪庄的左肩头。令人惊骇的是,箭矢居然射穿纪庄身前铁甲、绸衣,洞穿身体后再度射穿绸衣、铁甲,硬在纪庄后背铁甲上露出了半截箭头。 罗北的含恨出手,竟至威猛如斯当护卫亲兵们慌忙护好纪庄并为他包扎的时候,纪庄已在联兵中寻到了始作俑者罗北。隔着炼狱火海,两双眼睛遥遥相对,一双恨得目眦欲裂,一双疼得眼角抽搐。蓦地,纪庄挂上洋洋得意的贱笑,伸出右手大拇指,举向罗北,随即又翻转向下,还故意指了指城墙外的火海。 “哇”尽管不懂纪庄那学自纪泽的猥琐手势,但罗北明白,对方正在用火海中的联兵来羞辱自己,想到损失惨重却功亏一篑,本就悲愤欲狂的他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身体也随之萎顿。片刻失态之后,罗北推开前来搀扶的侍卫,勉力挥挥手道“撤” 视线回到城头,纪庄已无适才的张扬得意,代之以一贯的谨慎稳重。场中,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大部联兵业已器械投降,但仍有一名统领与十数名亲兵聚而不降。眉头一皱,纪庄沉声道“尔等宁死不降,在下钦佩可大家本无仇隙,奈何兵戎相见,事已至此,望兄台念及高堂稚儿,莫再枉然送命。只需放下武器,我必保尔等无恙” 这般饶舌,既因纪庄不愿己方再多损伤,也因他欣赏这些汉子的气节。可惜,那名王姓统领并不领情,只对身边一众亲兵道“王某深受主家重恩,不愿背信弃义,你等却无需如此,自行降了吧” 言罢,那王姓统领也不再拼杀,反手回刀,却是抹向了自己的脖颈,血花飙飞间,他怆然栽倒。十数亲兵大哭,又有数人跟着抹脖自刎,怎一副状烈赴死 “厚葬这几人收押俘虏,清理战场”淡然看完这曲挽歌,纪庄不予置评,大声吩咐道。在心底,纪庄却是首次认同了纪泽海外开拓的思路,却因这些士族的底蕴,以及其门人的愚忠,委实震撼到他了。 随着王姓统领自刎身亡,东城墙的第二拨联兵攻城正式收场,血旗营再有四百伤亡,而敌方千名联兵,安然退回者则仅两百人。利用一场早有预谋的大火,血旗营却是大胜一阵。城墙之上,再度响起了冲天呼喝“血旗万胜” 铁谷这边庆祝胜利,东方山梁下的联兵可就愁云惨雾了。进攻前两千军卒,如今所剩仅仅七百,其中还有数十带伤,这一统计结果令罗北再喷一口鲜血。 独自吹了半天山风,罗北总算理清思绪适才联兵虽然被火海暗算,但敌军显然人数不足,无力正面硬撼;而敌军小小一个铁谷,还未竣工,防御物资能存储多少。只要再来一次,罗北坚信,铁谷必克。 有此觉悟,罗北强打精神,再度胸有成竹的开始了新一轮攻城的准备。关键便在士气,通过一番悲天动地、声嘶力竭、杜鹃啼血的战前动员,罗北义利并举,重新点燃了军兵的最后战意。 半个时辰过去,铁谷东墙下的火势接近熄灭,露出了惨不忍睹的现场。强忍心悸,联兵们装备上能装备的,甚至还上上下下连人带物都在附近的溪水里淋了个通透,这才摆出阵势,目光喷火的等待着发动最后一次决死攻击。 然而,当城墙下的火势眼见就要熄灭的时候,大量抛下的木材却将之再次熊熊燃起。更可气的是,随着烈火升起,居然有个家伙用长竹竿挑着一只鸡,伸到火上作势烧烤,就差扭着屁股高唱“鸡翅膀我爱吃”了。 “可不可以堂堂正正干一架,你血旗营怎的这般没脸没皮”“就着尸体烤鸡吃,你丫不怕毒死”“你家木头不要钱吗,小心老子告你毁坏山林”“多大了还玩火,小心你老娘打你屁股”联兵们纷纷跳脚大骂,可骂又骂不死人。得,换个方向看看吧。 七百人在罗北率领下,绕了个大圈来到铁谷西城,这里情况好些,千名联兵还剩五百,也没啥烈火横墙。罗北眼前一亮,当即下令攻城。怎奈刚摆出阵势,城上便丢下了大量树干树枝,横锁了整个百丈城墙,整一副你敢来俺就敢点火的架势,直看得一众联兵小腿抽筋不已。 “去些人,咱们替他们把火给点了,省得留着木头害人”罗北歇斯底里的喝道,却已明白一切就在于何时能烧完城中的木头了。待得这边大火点起,他立马带人返回东城。直到逼得东城再度加料,他再返回西城,真就给耗上了 时光飞逝,转眼日近西山。联兵们早就如同霜打茄子般垂头丧气,就连罗北也在没完没了的相持中变得麻木,可东西两面的大火仍在翻腾,不知已经加料多少次了,究竟有完没完 “大人,南方与西方皆有大军逼近,旗帆满山,不知究竟多少,但绝不下千人”蓦的,负责探哨的军官前来禀道,“大军距此仅有五六里了,还请大人速决” “直娘贼速决什么想撤就他妈直说”罗北暴怒,一脚踹飞那探哨军官,继而再吐三两热血,良久之后,他终是无力摆手道,“撤吧” 一刻钟后,联兵轻轻的走了,就像他们轻轻的来,不曾喝上口热茶,也没带走一钱浮财 “轰隆隆轰隆隆”“哗啦啦”日暮时分,当联兵走出十里的时候,惊雷乍起,伴着狂风阵阵、乌云滚滚,盛夏的一场暴雨说来就来,其气势足以浇灭一切。迅速昏暗的天穹,一道闪电横劈长空,亮彻四野的同时,也照亮了罗北那喷血栽倒的身影,山岭间则回荡着他的凄吼“咋不让暴风雨来得更早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零七回 石虎救母 当罗北气晕于大雨滂沱之际,纪泽正在亲卫屯与特战屯的随护下,顶雨冲入了白狼寨。十个时辰奔行两百里,且近半还是腿量的山路,一众人都快累得脱形。然后,满眼血丝、一脸憔悴的纪某人便收到鸽报,得知铁谷城战事已毕,守军伤亡惨重,血战不退,终是迫退来敌。当了一回迟到港警的他,大笑三声又干嚎三声,继而轰然睡倒。 次日醒来,天色放晴,功底深厚的纪泽业已恢复状态。他收到张宾从黎亭邸阁传来的信报,血旗军在上党的军民业已悉数回缩于黎亭,自保无虞,钱波与郝勇的左右两部步卒则已开拔,将经野狼寨回归,而一应钱粮所得明日便可悉数输送入山,血旗人马后日便可放弃黎亭。 杀入上党的晋军被阻浊漳防线,那赵骧轻松接手上党各县之后,竟还遣使送来司马腾的军令,邀血旗军一道进兵匈奴离石,被拒后并未再有动作,颇似毫无龌龊的架势。于此同时,两曲暂编步卒与两千民兵,以及发自谷丰城的一屯预备步卒皆已进入铁谷城,铁谷城已可确保安全。 既然铁谷城与黎亭方向无碍,那就应该宣泄怒火了。赵郡联兵无可追杀,凭空生事的乐平乌桓便是目标。白狼南寨,临时帅堂,纪泽面色冷峻,淡淡吩咐上官仁道“立即传令下去,令郝勇率本部步卒向北直插乐平,以截断入山乌桓贼后路。钱波则率本部步卒与野狼寨军兵会和,一举歼灭入山乌桓贼。” 纪泽依稀记得石勒传奇故事之一,便涉及乐平乌桓。他们起初一直在汉匈之间骑墙观望,不时行劫掠之事。直到石勒在河北二次兵败,转头刘渊之后,被刘渊派至乐平乌桓诈做投奔,继而凭借个人能力与魅力,竟以异族人的身份,公然篡夺了乐平乌桓的首领位置,而这支两千余青壮的乌桓人也就成了石勒日后的复起之基。如今既然对方主动前来找抽,他纪某人自不会留情。 昨日的昼夜狂奔,随行近卫都累得不行,反正铁谷城业已安全,对付千余乌桓也无需自己亲临现场,纪泽便决定在白狼寨逗留一日。处理完军务,他步入寨中。这里正有最后一批来自上党的寻常百姓迁移路过,蜿蜒陡窄的山道上,远远可见大包小包的百姓们缓步跋涉,漫漫长龙衬以青天群岭,却是颇显人与自然相依相斗的壮阔。 都将是自己的辖民,纪泽既有闲暇,自要做亲民之态。他来到西南的山寨入口,却见张敬正带着一些户曹署员在登记分流,新来百姓被分发干粮热水,坐在马扎上排队等待,更有女兵民兵穿行其间抚慰问询。虽不乏孩啼吵闹,一切还算井井有条。 政客般在百姓间嘘寒问暖一圈,纪泽走近张敬笑道“文泊兄辛苦了,此间百姓井然有序,情绪稳定,皆文泊之功啊。却不知他们对拆散安置可有异议” 拆散安置是纪泽在雄鹰寨时便采取的入寨规矩,目的自是避免乡党宗族抱团滋事,不利上下一心。百姓不分汉胡,经过这里便将获得三十六寨不同城寨的入户号牌,与原有的四万寨民完全混居。 “呵呵,百姓们各有所长,士农工商兵,自当人尽其才,居住地迁就职务岗位无可厚非。再说了,我等也非全不讲情,的确亲近者,十户八户分于同一山寨也是有的,只是分处于不同保甲而已。”张敬眼中闪过狯黠,轻松笑道,“其实,关键在于,将军所招百姓少有世家大族,却是少了许多纠葛。” “呵呵,便将那些世家大族留给司马家人自己消受吧,我血旗营还是扎根底层百姓的好,这才叫彼此志气相投嘛。”纪泽一笑,继而正色道,“此番铁谷城之危,敌方细作危害甚大,也源于我等管理尚未完善。这十户一甲,十甲一保的保甲制度,我三十六寨确需尽快严格理顺,还需为百姓配上身份铭牌,随身携带待检,以从基层杜绝潜在危机” “啊”恰此时,一声惊悚的尖叫从前方山道传来。循声看去,却是一名杂胡妇人或是累得腿软,一个踉跄摔倒,继而一个翻滚滑出山道,就要跌入十数丈深的山壑。 “娘”几乎就在下一瞬间,一个颇显稚嫩的男声霹雳般响起。就见一条六尺身影从人流中骤然冲出,凌空扑向崖下,左手业已抓住了那名妇人的手腕,右手则在刻不容发间攥住了崖边一根野藤。 山道一阵惊呼,崖下一阵摇摆,稍倾,众人这才看清,那是一名十来岁的胡族少年,黄须褐目,面相粗犷,此刻正提着那妇人,悬空随风摆动,吃力得青筋暴起,却兀自坚持不肯放手。小小年纪,这少年竟是生生凭借一己之力,抗住了两人的下冲之势。 “孩儿,快松开娘,别断了野藤,抑或抓不住野藤,你还小,娘不能连累你啊”那少年下方,回过魂来的妇人却是惶声叫道。 “娘,没事,我挺得住”少年淡淡一句,无力再说,却是咬牙坚持,唯见其手心流下汩汩殷红。 “快快快”山道上一片忙乱,旋即便有道边维持秩序的民兵冲了过来。很快,有民兵束绳下崖,在百姓们的紧张关注下,终是制止了惨剧,救起了这对生死一线的母子。一大群胡人也围拢上来,惊喜交加的说闹个不停,焦点自是那个神勇少年。 “哈哈哈,人说自古英雄出少年,纪某今日却是亲眼目睹了,哈哈。挺身救母的小英雄,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喧闹之间,纪泽业已赶了过来,不无欣赏的问道。 那少年面向纪泽这个明显是汉人大官的人,却毫不怯场,眼中带着野性,他直视纪泽道“我叫虎,十一岁了,你有事吗” 这时,一群胡人中,出来一位年近五十的男子,颇显病态,但身材依旧健硕,他挡在那少年之前,冲纪泽行了一礼,颇为谦恭道“这位大人,某乃羌渠部族小帅周曷,来自武乡,这是族孙,名虎,小孩不知礼,还请大人莫要见怪。敢问大人名讳” 纪泽目露异色,但很快隐去。根据他特别派往武乡县调查的暗影人员回报,这个叫做周曷的羌渠小帅,一个聚落头人,正是匐勒石勒的父亲。一个连少头人都能被抓去卖奴的小聚落,境况之惨不消多说,饭都吃不饱,是以悉数接受了血旗营的招揽,加入了迁往太行的百姓行列。 纪泽之前闻得此讯,也仅觉有点怪异,不曾专门针对甚或加害,不想却在此偶遇了这么一大家人。他这略一愣神,自有亲卫一旁报号“此乃护匈奴中郎将,血旗将军当面,尔等还不行礼” “小人见过将军大人”那周曷大惊,忙拖着兀显不愿的少年跪地下拜。护匈奴中郎将位比一州刺史,可比他这个杂胡聚落小帅,其实也就一个村长要高档得太多。而随着周曷跪下,现场移民忙也纷纷跪下,纪泽眼前转眼便是黑压压一片人头。 “诸位请起,请起,我血旗营不兴跪礼,非罪人或对至亲,日后均无需下跪行礼。”纪泽立马作势虚扶周曷,同时高喝道。尽管看着一帮黄须羯胡跪在面前感觉挺爽,但纪泽可不能忘了亲民姿态。 百姓们乱糟糟起身之际,纪泽的目光再次聚焦那个少年,笑得依旧和煦,心头的杀念却已闪过一遍又一遍这少年名为虎,若跟着石勒加上个石姓,岂非就是石虎石季龙,那个三十年后的后赵第三任皇帝,作战凶悍,嗜杀残忍,爱吃人肉,史上最有数的暴君之一吗 晋书有载“石季龙,勒之从子也,名犯太祖庙讳,故称字焉。年六七岁,有善相者曰「此兒貌奇有壮骨,贵不可言。」永兴中,与勒相失。后刘琨送勒母王及季龙于葛陂,时年十七矣。性残忍,好驰猎,游荡无度,尤善弹,数弹人” “呵呵,虎是吧,你羌渠别部祖上乃是河中石国,后被匈奴征服沦为仆从部族,不若追本溯源,以石为姓,就叫石虎吧。”压下心头杀念,纪泽笑着上前,取下一把随身军刺递给石虎道,“小小年纪,便知舍身救母,此物便做为奖励,愿你日后勤练本领,保护家人,也保护我三十六寨百姓免受兵灾” “石虎,快谢谢大人赠剑赐姓”周曷一旁见得欢喜,忙叱令石虎道,“长大之后,要记住大人今日提点。” “嗯,石虎谢过将军大人,日后定不负大人期望”小石虎捧着绝对上品的军刺,眼中满是欢喜,连忙行礼道,看向纪泽的目光也多了亲热。 纪泽微笑颔首,一个敢于舍身救母的十岁孩童,他终是无心铲除。况且,史上的石虎将在日后的六七年时间,经历饥荒战乱,尸殍千里,易子相食,其身边的这一大家人几乎死绝,那才是筑就其残忍性格的根源。历史因他纪泽逐渐改变,石虎的少年生涯更将彻底不同,又何必依照史上的未来之事判其死刑呢,他纪某人还怕日后被掌控中的石虎反了天吗至于石勒,他是没机会与石虎等人再行会和了 下午时分,野狼领传来急报,涉嫌为虎作伥的乌桓贼人察觉难有斩获之后,已经先一步退回乐平,却是躲过了纪泽为其准备的前后夹击。纪泽一阵憋闷,倒也不愿在此血旗营多事之际,深入乐平郡搞风搞雨,遂传令两部主力步卒收兵回师。但是,他却没忘派出暗影与特战屯,深入乐平一带以做探查。 至此,涉及并冀司三州,多股不同从属的势力,围绕着血旗营的一切危机,在骤然爆发之后,短短两日便又悄然消失,像是不曾发生一样,只留下了一个伤亡惨重的铁谷城,当然,血旗营故意让出的上党不算。 十五日晨,纪泽率着亲卫,与张敬等人一道离开白狼寨,回返铁谷城。近晚时分,铁谷城门在望,纪泽已可看清铁谷城墙,尽管经过战后清理乃至暴雨清洗,可那随处可见的血污炭黑与灰呼呼的墙色,依旧在述说着不久前的惨烈。 出城迎接的群众颇多,谨防刺杀的警戒也加倍严格,梅倩与纪庄则被众人推在最前。不过,纪芙却没管那些有的没的,一见纪泽走来,哪还按捺得住,乳燕投林般先已扑入纪泽怀中,呜呜抽泣起来。昨日的战事惨烈,着实吓坏了这个仅只十四的女孩,之前尚且强忍,这会见到视作依靠的哥哥,哪还控制得住。 纪芙这么一哭,却是引发连锁反应,现场呜咽一片,铁谷城一战,战兵、女兵乃至民兵伤亡共计千五,其中阵亡重残者过半,比起血旗主力横扫上党的伤亡还要多了近倍,也是血旗营迄今以来最大的一次人员伤亡,个中凄伤自不待言。 “兄弟姐妹们,父老乡亲们,纪某对不起大家,让大家受苦了”稍慰纪芙,纪泽转向众人,躬身长揖,扬声放言,“我血旗营自有天佑,风雨过后更有彩虹,纪某向诸位保证,定将三十六寨建得固若金汤,绝不让敌人再有机会而且,那些胆敢背后捅刀之宵小,纪某定要以牙还牙,令其十倍偿还血债” 一番慷慨激昂,待得群众情绪稍定,纪泽这才转向一众高层。望着依旧冰山女作派,却更多一份气度的梅倩,他大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嫩滑细手,可劲拿捏摇晃之余,没口子赞道“疾风知劲草,烈火炼金刚梅校尉此番临危受命,处变不惊,扶大厦于既倒,护铁谷于将倾,果然不愧女中豪杰,巾帼英雌,木兰营实至名归” “能为将军分忧,为血旗尽力,梅倩与木兰营上下责无旁贷,纵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梅倩面露晕红,谦虚几句,见纪某人依旧说个不停,手更握个不停,终是不耐抽手道,“将军,立功者可非梅倩一人,况且,这握手礼您虽有推广,卑下还不适应呢。” 俺还没用拥抱礼呢纪泽悻悻然松开狼爪,转向纪庄,却愕然发现,自己方才已将所知的溢美之词都送给梅倩了。略一结舌,他一拍纪庄肩头赞道“干得好,没给我纪氏丢人” “啊”纪庄却是惨叫一声,捂着肩头箭伤,倒吸冷气退往一边道,“将军怎生如此区别对待,某也要握手礼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零八回 司马黄雀 铁谷西门,一番寒暄问候,纪泽由众人簇拥入城,城内情景顿令他嘴角抽抽。半月前离开之时,铁谷城已是房屋成片,街坊成型,而今半数木屋被拆焚火,以至断瓦片片,残垣处处,怎一个落魄凄凉,无怪乎百姓们适才在城外都哭得那般动情了。 纪泽也不稍歇,立马四下探视伤员,抚慰百姓,巡查民情,并遣散众高层各忙其事,尽显仁主风范。不过,闲杂人等方被支开,他便抓住纪芙,急切问道“芙妹,你剑姐姐怎生不见了,莫非昨日参战受伤了” “呃,哥哥急着支开众人,原是为此啊亏我还感慨哥哥勤勉呢,哎,剑姐姐没事,只是觉得孙校尉遇刺责任在她,心虚你责怪于她,没敢出城迎接罢了,没准是躲在城墙哪个犄角旮旯偷窥呢。”纪芙小嘴一噘,一脸不屑道,“这都两啥人嘛” 果然是中二女侠,思维不可按常理计啊。纪泽松了口气,正自感慨,却听纪芙不无揶揄道“不想剑姐姐竟是那般的美人儿,哥哥怕是早就知道了吧,面具藏娇啊只可怜了雪儿姐姐,苦巴巴留在荒岛,为你做牛做马,却不想早被个木板女侠捷足先登了,啧啧啧” “丫头片子知道些啥,雪儿妹妹和你一样,哥哥都当她是妹妹,你可别瞎说,万一传将开去,哥哥可不好再与雪儿相处了。”纪泽一脑门黑线,忙出言低声叱道,可看其眼神,却有点飘忽闪烁的劲儿。 “哼,哥哥做上了将军,却是虚伪了。上次我等离开鳌山岛时,你与雪儿姐姐话别,那双贼眼可没少盯不该盯的地方,小妹我在一旁可都看着呢”纪芙更加不屑,俄而嗤笑道,“咯咯咯,其实这也没啥,哥哥这般英雄人物,人又英俊威武,娶个三妻四妾本也天经地义。要不要小妹我给你做说客,帮你心想事成啊” 果然是好妹妹,亲的啊纪泽眼冒绿光,脱口就要答应,话到嘴边却硬生生打住,面露狐疑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这小妮子,莫非有何企图” 纪芙却一改方才的高人扮相,上前搀着纪泽的胳膊,可劲摇呀摇,陪笑道“哥哥,要不你教我练武吧,等我大了也要入木兰营,像梅姐姐一般,看起来好飒爽哦” 纪泽下巴掉地,这都玩起追星族了,他沉下脸道“学武可以,哥哥还可寻人教你,强身健体,必要时更能自保,至于木兰营,就免了,你先给我在学院好好呆着吧” “哼,哥哥坏死了,你可别想我就这么屈服”纪芙一把甩掉纪泽的胳膊,怒声抗辩道,小拳头更已捏紧,眼中闪过不甘的斗志 转了一圈,纪泽来到铁谷城北岭中部的要员住宅区,径直入了孙鹏的卧房。据说这厮被及时喂服了纪铭留在医护营的解毒药丸,华医门特制名优产品,终是抗过一劫,昨日业已苏醒。 不过,贸然推门入内,纪泽却是撞见一个少女的背影,其人正给孙鹏那厮喂水,场面温馨旖旎,他顿觉尴尬,也明白了房外那些护卫为啥都躲得老远。干咳几声,他忙转身欲走,口中敷衍道“咳咳咳,某走错门了,打搅了,二位继续,继续。” “将军与孙校尉说话吧,小女子无事,便先走一步了。”孰料那少女动作比纪泽还快,红着脸丢下一句,便如兔子般窜出门去。看着她远去的倩影,纪泽的眼底却是闪过一丝阴霾,因为那少女竟是魏复的妹妹魏婉。 “鹏有愧于将军重托,竟在大意之下为贼人所刺,若非梅校尉与纪军候及时挺身,力挽狂澜,这铁谷城怕已不保。卑下无能,还请将军责罚。”床榻之上,孙鹏业已坐直,惭然拱手道。 “你,你不是喝水都要别个喂吗咋看样中气挺足的嘛”纪泽一讶,旋即明悟,没好气道,“得,介成,既有气力勾搭少女,某看来无需担心你了。” “嘿嘿,咱仅是中毒,却无实质伤损,这毒解了,也就无碍,再过两日便又能生龙活虎了。”孙鹏面色一红即收,挠头干笑道,“不过还是有些乏力,有些乏力,嘿嘿” “请罪一说便免了,此次铁谷城遇袭受创,实因我血旗营根基不稳便主力外出,被人有心算无心,若论罪责,纪某首当其冲。”没再与孙鹏纠缠喂水之事,纪泽略一沉吟,试探问道,“介成兄,你不会真的看上魏婉了吧怎的进展这么快” “呵呵,婉儿姑娘心地其实挺单纯的,虽然性子随意了些,傲娇了些,可俺偏就喜欢这一口,呵呵,之前一直难以得手,也就此番俺中毒晕迷,倒还成了,好比苦肉计啊。呵呵,就是不知其兄魏复是否看得上俺。”孙鹏这次真的脸红了,挠着头憨笑道,颇一副坠入情网的没治模样,哪还有往日的奸猾狡诈 “得,你歇着吧。若是哪天真想不开,打算迎娶魏婉,跟我说一声,我去为你提亲。放心,那魏复怕是巴不得与你结亲呢。”纪泽实在受不了孙鹏这副猪哥样,撂下一句便出门而去。 “魏复复魏哼,但愿是我多心,你别跟那鬼迷心窍的慕容复一般,害人害己”离了孙鹏住处,纪泽这才阴沉下脸,恨声低喃道。 早在西袭之前,监曹便送来了有关魏复的调查资料,其人与妹妹长于冀州高阳国不假,却是小时迁至那里,父母与家族背景无可调查,仅由一名已故老仆带大。只是,监曹设法从官府掉出其籍贯之地为豫州,结果再行深入便查无此人。兄妹两这等文武全才,更是隐显贵气,纪泽想不怀疑都难。 原本此事无凭无据,魏复又是太平寨较武的射箭魁首,纪泽不好轻易出手,左右凭借监曹与功曹系统,他也不怕魏复能在军中翻起风浪。但如今,这魏婉竟与孙鹏搅合到了一块,不论魏婉本人是否别有所图,孙鹏都将陷入纠葛。那猪哥是他纪泽在西晋的第一个生死弟兄,纪泽可不愿那厮稀里糊涂的吃亏,甚或他日与自己离心离德 议事厅,身在铁谷城的血旗高层济济一堂。纪泽居中正坐,扫眼一圈,眼中闪过狐疑,剑无烟怎的还是没在。不等了,他坐直身体,沉声道“此番铁谷城蒙受战火,伤亡惨重,城中建筑也被拆毁许多。重建自不消说,但在此前,需得安排好百姓饮食住宿,还请民务诸曹多费心思,莫要吝啬钱粮。我等本已令百姓受到惊吓,不可再令他们更多受苦还请诸位各抒己见,集资广义拿出具体措施” 一番灾后重建的讨论,凭着上党掠财无数,众人却是很快便达成共识。揭过这一话题,纪泽沉下脸道“赵郡士族枉顾大意,竟敢趁我血旗营西出抗匈,主力外出之际悍然来袭,诸位以为,此事该如何应对” “经此一战,我血旗营八百英烈牺牲,多了数百孤儿寡母,必须血债血偿”尹铜红着眼睛,怒声吼道,“不论此举背后有何阴谋,受谁指使,对方身处城内城外,我等务必展开血腥报复,否则,我等将愧对战死英烈,也愧对血旗军民,更会自损声威”” “对,尹署掾所言甚是”纪庄眼冒绿光,沉声附和道,“大军不两日便将回返,定要洗掠赵郡一番” 恰此时,有名探曹署员急急来到议事厅,呈递上一份鸽报。接过一看,纪泽顿时傻了眼,良久,他才面色怪异的将信报交给众人传阅,口中则无比郁闷道“若是仅余报复一事,我等或可散会了。” 信报来自赵郡平棘,其中有两条消息。其一,今日下午,急急逃离铁谷城的赵郡联兵,在将将出山进入赵郡地界,精疲力竭之际,却遭遇了司马模麾下一万大军的伏击,全军覆灭,罗北战死。这支大军正是归入司马腾西征序列的最后一万司冀援兵。 第二条消息则是士族联兵被灭之后,东嬴公临时行营突然宣称,赵郡十数家士族勾结匈奴,偷袭抗匈队伍血旗营的家眷驻地,无耻叛国,罪不容诛。同时,司马腾留在赵郡的五千驻军突然出动,对赵郡的卞氏、江氏、罗氏等十数家大小士族抄家问罪。可怜那些士族,私兵折损大半,连个对峙周旋的机会都没,根本就成了任人宰杀的肥猪。只是,司马腾抢先把猪给宰了,他血旗营的损失该寻谁报销去 哈哈,天道昭彰,报应不爽啊,活该真解恨东嬴公此番倒是做了一件好,呃”众人对此消息先是惊愣,旋即,不少人露出开怀之色,尹铜更是放声大笑道。不过,笑到一半,他便被媳妇徐文君的杀人目光给瞪止了。 扫视厅中,有近半人笑得开心,纪泽却已将他们基本剔除出了拔擢升迁的序列。冷哼一声,他询问道“诸位就别白开心了,还是说说,对此有何看法该如何应对” 见纪泽神色,厅中这才肃然。梅倩则冷冷道“还能有何看法,我等被人当枪利用了,赵郡联军亦然。双方打生打死,伤亡惨重,最终却被司马腾大捡便宜。司马腾时机掌握得如此恰当,说明他一早便知联兵之事,甚或士族联兵就是他给鼓动来的” “梅校尉所言甚是,如今想来,司马腾携并州军大批亲信强行入主赵郡,势必受本土势力明里暗里抗拒。他欲彻底掌控赵郡,卞氏、江氏、罗氏为首的本土大小士族却需打压甚至剪除。”纪泽点头,沉声道,“此番士族联兵若能攻取铁谷城,司马腾便可掌控我等亲眷,从而分化瓦解我血旗营。而不论战况如何,我血旗营必将为其消耗联兵力量,更为其充足借口,他可轻松解决赵郡士族,包赚不赔啊” “必须承认,司马腾乃权谋高手,我等此番确是沦为任人玩弄的棋子了。让出上党不算,大本营还损失惨重,连劫掠赵郡士族弥补损失都已不能,终归势不如人啊。”一脸苦瘪,纪泽郁闷道,“诸位,梅校尉,不知可有应对之法” 纪泽这番话听得尹铜等人面面相觑,羞恼不已。铠曹史王铁锤怒道“我血旗营上下为了西出抗匈,殚精竭虑,披肝沥胆,却被那些狗东西这般算计,焉能就此罢休定要闹上一闹,省得司马腾等人以为我等好欺负” 梅倩却是无奈摇头道“东嬴公为我等伸张正义,惩办士族,我血旗营根本无处说理,若是泄愤出兵,且不说实力差距,怕会破坏抗匈大局,反为千夫所指,是以暂时只能吃下这一哑巴亏。卑下以为,不若还是忍了,暂先消化移民,强大自身吧。此番铁谷城危机,也因我三十六寨自身混乱,如今再多四万多移民,确需着力治理,沉淀一番。” 一片颓然中,张敬却是笑道“将军与梅校尉所言有理,但敬以为,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我血旗营一直以对抗匈奴为口号,招揽人才,扩展实力,将军更被封为护匈奴中郎将,令得我等被牢牢捆缚于抗匈这一艰巨任务。然当今天下纷乱,实力为王,一味抗匈,或许与国有利,但对我血旗上下却未必是好事。” “而今我等攻取上党却被人摘桃,西出作战却为人偷袭,明眼人皆知东嬴公背后算计。呵呵,受了这等冤枉,我等总可偷偷懒,保存实力了吧。”眼中闪过狡黠,张敬捋须道,“作为受害者,不论对内对外,我等皆需大力宣传。尤其对内,正可利用这一机会,让百姓们看清司马诸王之本质,从而彻底融入我血旗营,同仇敌忾,上下一心” 纪泽听得眼前一亮,这张敬不愧是张宾的好友,见识确是深刻,居然已经看到了自己与张宾背后算计的一层,这在现场的血旗高层中怕是独一份了。而且,与张宾相比,这个寒门出身的张敬似乎对大晋几无忠诚可言。自家日后是要拉杆子造反的,这厮绝对是又红又专的人才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零九回 关关雎鸠 永兴二年,六月十五,亥时,晴,铁谷城。 被司马腾狠狠涮了一把,一众血旗高层虽然不甘,却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最终无奈散会。虽然想得通透,纪泽仍是一路郁闷的回到自己的住宅,一个比雄鹰寨石院大上三倍的二进院落。方入庭院,便见一条白影电闪般冲来,直扑纪泽胸口。 “哈哈,小白,想我了吧嗯,最近没少吃肉嘛,怎的又重了许多,呵呵”纪泽伸手一招,便把狼崽小白抱入怀中,边抚弄边笑道。要说这货的确品种不凡,两个月的年纪,却比寻常家犬要足足高上一头。 逗弄一番小白,心情舒缓不少。见纪芙与剑无烟的房间都黑着灯,纪泽也没去打搅,自己取冷水冲了个澡,继而由小白跟着,往书房坐下,反省自身与血旗营近来的举措,失误在何处。 首先仍在情报缺失,为了西袭行动,大量暗影人员被遣至上党地区,战起之后,包括吴兰在内的探曹大部更是跟随入了上党,充当军情收集转递的工作,以至赵魏这边连个可以主持大局的人都没有。很显然,暗影与探曹需要应对的摊子太大,应当明确分工,专门成立一个军情部门,应对军情收集与战时特需。 其次,还是血旗营扩张太快,脚步不稳,三十六寨的防御系统需要完善正自盘算,纪泽忽听门外传来一个略带歉然的轻悦女声“子兴,你,你吃点夜宵吧,我,我亲手给你做的。” 纪泽不由一喜,抬头看去,果是剑无烟低着头进来,手中竟还提着个餐盒。不待纪泽答复,她便低声道“都是我不好,没替你保护好孙鹏,令铁谷城大乱,你别怪我好不好” 这是闹哪一出,中二女侠亲自下厨,向自己致歉讨好吗纪泽又好气又好笑,心中更漾起暖意,连忙起身接过餐盒放于案几,柔声宽慰道“无烟,你都想些什么呢,卫曹史本就是我无人可用,硬逼着你做的,好赖都怪不得你呀。其实,要怪也该怪我令你身处险境才对,你自己没事就好了。” “你真的不怪我”剑无烟明显松了口气,犹自确认道。 “哎,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纪泽口气温柔,不无后怕道,“听说铁谷城出事,可把我担心坏了,就怕你逞能,上战场有个闪失,总算你没事。” “你真的,真的担心我”剑无烟语带颤抖,既羞且喜道。言说间,她豁然抬头,亮晶晶的明眸直视纪泽,略显羞红的脸上笑容绽放,犹如春花盛开。 原来老子也是猪哥啊目睹剑无烟巧笑嫣然,娇颜不可方物,纪某人顿时大脑激荡,这两日的担心思念涌上心头,竟是情不自禁,不管不顾的一把抓住她的一双纤手,口中呢喃道“真是,真是担心死我了。” 剑无烟先是浑身一震,肌肉绷紧,旋即听到纪泽言语,却是放松下来,任由纪泽执手,更在不知不觉间,将螓首倚上纪泽肩头,星眸微闭。显然,许久不见,她也思念的紧,这一刻的温情,何尝不是她的朝思暮想 愕然得手的纪某人忍不住眨了眨眼,真就得手了近距离端详剑无烟,她的眉眼,她的樱唇,她的粉腮秀鼻,如画,如诗,如梦,国色天香,娇媚如水,楚楚动人,我见尤怜,偏又诱惑无边所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不过如此 贪心不足是人类进步之源,更是原罪纪某人本就是得寸进尺的货,显然无法抗拒诱惑,于是,看着,冲动着,邪恶着,纪某人愈觉心猿意马,脑门一热,也忘了怀中玉人的凶悍一面,脑袋一偏一沉,狼吻业已印上了那对嫣红欲滴的香唇 “咳咳咳”恰此时,一个极度不合时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却是纪芙。只见她已用双手捂住了眼睛,可宽大指缝之后,一双乌黑眼珠分明在滴溜溜转个不停。 “啊”正被纪泽的情火突发袭得茫然无措,剑无烟让咳嗽声惊得蓦然清醒,无地自容之余,不无羞恼的随手送给纪泽一记轻飘飘的粉拳,正中眼眶,还下意识的带上了太极暗劲。 “啊”某人惨呼一声,如沙袋般凌空飞起,口中兀自忏悔,“女侠饶命,情难自已,情难自已,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啊” “剑姐姐,看在小妹份上,就饶过哥哥这次吧,他一路担心你,急冲冲赶回来也挺不易,一见我便可劲询问你好不好呢。”纪芙挡在还欲发飙的剑无烟面前,满脸清纯,转过头来,面向纪泽的却是整一副魔鬼般的笑容 半刻钟后,纪某人顶着个熊猫眼,规规矩矩的端坐案几之前,垂眉耷眼,小口小口的品尝着夜宵。 “哼好不好吃不会说个话吗”剑无烟面犹残红,冷哼一声,没好气道,“装什么可怜还委屈了你不成” “好吃,好吃的很此餐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尝。实不想无烟竟有这般手艺,日啖此餐三两顿,不辞长作太行人啊。”纪泽一把坐正,没口子赞道。 “马屁精我之前给你做了那么多次饭,怎的没听过这些”纪芙毫不留情的揭露道。 “你这丫头片子,都这么晚了,还不快去睡觉”纪泽一脑门黑线,瞪眼这个坏了自己好事的妹妹,沉声叱道。 “成成成,不过有件事你得答应我。”纪芙堆上笑容,眼闪狡黠,语如连珠道,“本姑娘年纪大了,家里都是些大老爷们站岗放哨,极不舒服,左右咱们这个庭院大了,要不后院换为女卫值守吧,这样无烟嫂子寻常呆这里也方便呀。” “你这小妮子,说些什么呢,谁是嫂子”剑无烟嗔道,粉面通红,也不知是怒是羞还是喜。 果然还是亲妹妹,纪泽面露得色,也懒得再管纪芙那点小心思,点头道“成,你自个去寻你梅姐姐商量,我给一个屯编制,交由无烟统带,划入近卫序列,权做对木兰营此番守城表现的认可吧。” “哦,太好了,谢谢哥哥,我走啦。”纪芙一把跳起,却是搀起剑无烟的胳膊道,“剑姐姐,咱们走吧,有我看着,别叫哥哥再欺负你。” “嗯。”剑无烟答应着跟随纪芙离去,不忘回头白了纪某人一眼,那一回眸的风情,似怨似嗔,似羞似喜,直看得猪哥一阵眼晕。 “哥哥,你慢慢吃,我走了,说好的事情不能赖皮哦。”纪芙却是拽了剑无烟一把,还转头冲纪泽吐吐小舌头,一脸坏笑道。 俺是叫你小妮子自个消失的啊,这到底是不是亲妹妹啊纪泽目瞪口呆的看着出门而去的二人,尤其是纪芙偷偷转头做的那副鬼脸,不禁一脸瘪相。得,还是打坐练功消消火吧 次日清晨,城西五里外的新建烈士陵园,纪泽率城中军民举行了一场隆重的入殡仪式。待得中午返回将军前院的书房,忙于处理一应军务的纪泽,却收到一份来自远方鳌山岛的鸽报,是马涛所写。看了一下发信日期,居然仅是四天之前。 纪泽心下满意,两地直线相距近两千里,四天时间到达,已经不亚朝廷陆路的六百里加急了。按照血旗营目前的飞奴品质,至多三百里便需接力一次,为了连通这条信息渠道,其间至少已有七八个暗影鸽战投入运行。不由的,他对暗影的些许不满倒是消了七七八八。 根据解密信报,安海营鳌山寨在过去三月蒙头发展得颇为顺利。通过细水长流的吸纳流民,人口已过六千,步、水、女军兵也扩至四曲。安海酒业、玻璃、渔业、兵工、盐业等产业在雄鹰寨迁去工匠的参与下,皆已不同规模的开始投产,安海船坊更已建造了第一艘千石级新式风帆车船,海上试航抗风浪性颇佳,正在积极研制改进。 安海商行结合水军训练,业已做起了寻常产品的转卖海贸,籍此跑遍了青徐扬三州沿海港口,基本熟悉了海路。此外,安海营还在清徐交界的沂蒙山区寻得一处露天小煤矿,并就近秘密修建了一个流沙山庄,用以采煤并烧制水泥,通过当地的流沙河接入海路。 王麟所领的淮西营三星寨境况与鳌山岛相似,人口已近五千,军兵扩至两曲。生产上除了开垦山田与采制茶叶,还暗中掌控了一处天然碱矿,并在纪氏相助下定期通过淮水给鳌山岛供货。 只是,埋头发展三月,安海营与淮西营已将纪泽留下的十数万贯钱财花掉大半,而商会则有了不少产品库存,却基于纪泽不得冒头的指令,一直不曾销售那些罕见商品。是以,马涛此番除了汇报情况,也为请示是否可以有所动作。 想是那帮家伙耐不住寂寞了,纪泽淡淡一笑。一番思忖,他发出命令。鳌山方面,在鳌山群岛外缘择一中型海岛,建设码头屋舍、防御设施,筹建海上黑市。再者,水军北上,于渤海湾口的庙岛列岛择一中型以上岛屿加以占据建设,以做血旗营在渤海的前进基地。 至于淮西营三星寨,仍以吸纳人口扩大规模为主,可适当剿匪练兵,也可与安海营联手配合,逐步渗透淮河流域水上势力,更多掌控淮河交通。此外,基于此番在上党掠财甚丰,纪泽大笔一挥,便给黄淮方面拨了十万贯的追加投入,只等他们打通海路来取。 西方不亮东方亮,尽管此番西袭作战吃了个闷亏,但对纪泽的长远战略而言,籍此跳出并州泥潭,且不失内外人心,未必是件坏事。而黄淮方面的稳健发展,也令纪泽对未来更多一份期许。当然,这一切都得等到并州局势稳定后了。 正自琢磨时局,有报柳泉求见。让其近来,只见其手拿一叠黄灰色纸张递了过来,面带惭色道“将军,这是第一期太行时报,批印前送来请大人观阅指正。第一次办报,委实问题多多,拖延至今方才成型,还请将军责罚。” 说来宣曹憋出这第一份报纸定然不易,第一期旨在通报战情兼而歌功颂德的开门报纸,纪泽都回来了才完成编辑排版。纪泽倒也无心责怪,接过报纸,一总八页,单面印刷,纸质粗糙,四号字体,确是不能与前世相比。略略皱眉,他端详起头版头条,题为“血旗营横扫上党,纪将军屡斩匈酋”。 “过了,过誉了,呵呵,呵呵,这样写纪某怎好意思,怎好意思,呵呵”纪某人很快挂上笑容,口中谦虚,可看那神情,分明已被刊文中的溢美之词拍得飘飘然,整一个通体舒泰。 “哪里哪里,我等文字粗浅,尚不能展现将军风采之万一,委实羞惭啊”见纪泽满意,柳泉心中欢喜,连忙吹捧道。之前并州军奸细案发,他的那层双重间谍的身份业已失效,如今更得好好表现才行,标准自是领导满意呀。 “嗯,这里有关陌刀屯的报道内容,便莫刊登了,陌刀之威尚未完全公开,且遮掩些吧。”继续浏览,纪泽眉头渐皱,果然提出了些许指正,“这个英雄事迹里,魏复的特写内容便去除了吧。还有,这里且莫直斥司马腾本人,可以含蓄点,一无证据,二来彼此尚未最后撕破脸嘛” 纪泽看完报纸,柳泉已听得满头是汗,更是苦起了脸。纪泽忙笑道“柳宣曹悉心任事,本将还是知晓的。只因太行时报是件大事,其引导民风,统一思想,作用不亚于一支兵马,是以必须谨慎,这样,日后每期出版前,皆送交两署一厅审核,通过后再行发行吧。” “好,好,如此甚好,属下回头便去联系,形成常例”柳泉立马笑着点头,有人一起担纲感情好,眼珠一转,他又堆笑道,“这报纸首刊,要不,将军为报纸写份开版序言吧。” “呵呵,那些就免了,纪某知晓自身文采。”纪泽笑着摆手,俄而沉吟道,“不过,某倒可作为自由撰稿人,投稿评论嘛,笔名就叫,嗯,就叫火眼金睛吧。哼,司马腾那厮玩弄权谋,俺就给他来个铁齿铜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一十回 义利孰先 六月十七,就在三十六寨军民上下忙碌之际,一份名为太行时报的新式报纸,在纪某人的亲自督导下,由血旗营宣曹创办面世。这份暂定为每旬一期的报纸,涉及三十六寨的大事小情、政策法规、周边动向、文娱趣闻乃至思想宣传。 军民可花上两个大钱购买自赏,也可通过各单位、各城寨的公报栏,由功曹诸史、机关署员或各地教员定期宣读,更可卖弄风骚,自行撰文投稿,小赚稿酬,名利双收。一时间,这份报纸成为军民们劳累之余的热门谈资。 最令少男少女与八卦党们津津乐道的,是首期特刊报道中的英雄事迹,在叙述上党与铁谷两处战场的战情之余,着力刻画了运筹帷幄的张宾、每战必先的刘灵、机警顽强的纪庄、临危不乱的梅倩以及视死如归的女兵团体。自然,仁义无双、忧国忧民、智勇双全、百战百胜的纪某人是最被大书特书的主角。对他们的大肆渲染,有效激励了军民们拥护血旗并铁血从军的正面情绪。 当然,首期特刊中,不乏“火眼金睛”这类笔名的撰稿人,用阴谋论的眼光,深度挖掘了联兵来袭、乌桓袭扰、赵骧入并等事的时间关联,点出血旗营全力抗匈,却痛失上党战果并险遭覆灭厄运,皆源自一只黑手的背后操控,其言辞犀利,苦口婆心,虽未明说黑手是谁,但只要是名合格的八卦党,谁都看得出来啊。 由是,借着含冤受屈的激愤情绪,一股自立自强、自保为先、谨慎卫国的山头主义思潮在三十六寨迅速蔓延,原先狂呼着打回并州老家的人也不好咋呼了。而这个山头,自然就是血旗营,是三十六寨,更是要紧密团结在纪将军的周围 将军书房,被大肆传颂的纪某人正自处理公务,有报白望山求见。他不由一愣,白望山被派往西河郡秘密行事,怎生赶了回来他忙起身召见,却见白望山一脸憔悴,风尘仆仆的模样,显是这一路赶得焦急。 “禀将军,卑下此行西河,已与水军弟兄将一应军用物资秘密转移至汾河之畔,藏于暗影设置的秘密据点。并且,汾河沿岸一应码头泊船也已摸清。”白望山入房后也未歇息,立刻汇报道,“此外,卑下利用昔日交情,业已说动两股水上帮派,以及一支义军,合众近千,拥船三十余艘,愿意投效我血旗营,可随时接受调遣。” “很好,众家弟兄们辛苦,白兄也辛苦了。”纪泽笑着点头道。上党一役,兵甲军械缴获甚多,除了精弓铠甲等短缺之物,纪泽之前下令将床弩、刀枪等血旗营看不上的缴获,以及长弓箭矢等些许军用物资转入西河郡,以备水军万一之用。而白望山能拉来当地水上势力,倒属意外之喜。 不过,近来细作事件连连发生,血旗营如今正四处追索缉拿铁谷城危机时涉嫌奸细者,纪泽脑中正绷着这根弦呢。出于谨慎,他问道“那两家帮派与那支义军是否可靠缘何加入我血旗营而非并州军” “那两家帮派一为汾渔寨,一为文运盟,因并州兵乱,民生凋敝,河运不兴,他们夹在汉匈两军之间,日趋难混,若不另谋出路,迟早都得消亡。”白望山淡淡一笑,不无自得道,“两帮昔日皆屡受并州军压榨,颇有积怨。而我血旗营起于寒微,却于上党大破匈奴,斩杀刘景与綦毋达,呵呵,在民间声威正盛呢。” 面色一正,白望山接着道“至于那支义军,约四五百人,本为西河郡兵残部,为首者名叫彭丘,原汾河水军屯长。此人昔日曾在晋阳宗学艺,文武双全,但身为寒门,受不过排挤便投军而去。匈奴叛乱之时,其举家为匈奴人所害,是以不齿并州军昔日软弱,却愿投我血旗营。大人若是得空,望山以为可以考察此人一番,当会满意。” “好,某会注意彭丘此人。你可先代纪某承诺他们,但若立功,可授予军候甚至校尉之职。但是,暗影联系之时,须得详加提防,谨防他们有诈抑或泄密。涉及众兄弟性命,我军任何计划不得对其提前透露,且主动权必须在我军手中。”纪泽并不放松,沉声说道,“若是可以,可趁并州混乱,将他们家眷提前迁移入山。” 见白望山郑重点头,纪泽这才笑道“对了,这些事情,白兄飞鸽传信便好,何必不辞辛苦,专程赶来铁谷” “我血旗营此番血战抗匈,收复上党,却为东嬴公算计,着实令人义愤填膺,但望山希望知道,将军是否还会抗匈”白望山却是一肃,庄重一礼道,“尤其是方才,望山在铁谷西门,见到首期的太行时报,其间口风,确令望山心忧抗匈前景啊” “哦”纪泽目光闪烁,想起眼前是个强烈的并州抗匈人士,却是似笑非笑道,“若是纪某负气收兵,你当如何打算” “望山既然投了血旗营,一切自当以将军马首是瞻。”白望山连忙摆手,继而恳切道,“但望山依旧希望,将军能以并州百姓为念,莫因司马诸王不义,便轻弃民族大义,任由匈奴狗贼肆掠。况且,我血旗营斩杀刘景、綦毋达,已与匈奴势不两立,可不能留其为患啊” “某已下令白洋水军、骑卫曲与四曲暂编骑兵潜留野狼寨附近,并抽调了刘灵等一批骨干充入暂编骑兵,随时可以西出作战。”纪泽面色转缓,淡笑道,“若西征大军有幸战胜匈奴,纪某会旁观以保存实力;若其不敌,纪某将加入战团,至少也要力保其残兵安全退回晋阳。” “若是我血旗营提早加入战团,岂非于大局更为有利”白望山皱眉,直言不讳道,“也即是说,将军意欲坐山观虎斗,甚或坐收渔翁之利” “不然,不论顾及民族感情还是三十六寨安全,纪某皆不愿匈奴人猖狂得势。但双方十数万人马大战,我血旗营本就不受待见,区区几千人参与正面作战,无非飞蛾扑火而已,倒不如留作一支奇兵,或有大用。”纪泽苦笑着解释道,却不免言不由衷,,“当然,铁谷城血迹犹在,纪某承认,某不会为了抗匈,搭上我血旗营十万军民之身家。” 其实,纪泽心底也有过犹豫,倘若他一心为了大晋,此番全力相助司马腾西征匈奴,即便别个是猪队友,也没准能够取胜,从而暂改历史,将匈奴赶出并州。只是,那样的话,得势后的司马腾怕要第一个收拾自家血旗营了。 从现实考虑,呆在并州军与匈奴人边上,只有二者彼此相持,谁都奈何不了谁,三十六寨才最为好过。且西晋之乱,根源又何止匈奴,他纪某人意不在并州,为别人搭上自家兄弟性命,拼死拼活还不落好,值得吗然而,若是匈奴此战胜了,并州军即便苟延残喘,迟早也会败给匈奴,汉家之伤却是难免,他纪某人会心安吗 “以将军轻取上党之才略,定有办法相助并州军击败匈奴,且未必损失惨重。还望将军以大义为先,率我等全力抗匈。”白望山似乎看透了纪泽的心思,竟是直身长揖,一躬到底的恳求道。 你丫不过是个跑江湖的,咋比咱还讲究民族大义纪泽本就有些为此事踌躇,大义还是私利,枭雄还是英雄,他也兀自挣扎,而今见白望山这般恳请,心中更是烦躁,终是不耐道“你且忙去,某会先派出水军,别的且让纪某再想想” 五日一晃而过,血旗军民完全撤离上党,退回太行,一应缴获钱粮也平安运抵谷丰城,其间未再有何意外。除了秘密潜留野狼寨左近的水军与骑军,其余军民健妇纷纷回归三十六寨,或解散归家,或入营修整,与分流各处的上党移民一道,再度投入了热火朝天的生产劳作与家园建设,三十六寨也由战时状态转变为正常状态。 自然,所有参与西袭行动与铁谷守城的人员,不论战士、民夫还是健妇,皆得了不菲的封赏抚恤,总额高达二十五万贯。其中,那位在东二北二寨发出警讯的王三癞子,非但得了百贯赏金,更被纪泽特批掉入监曹,还特赏了一个掳自上党的匈奴女奴暖床,一时羡煞旁人。 伴着军民回归的还有血旗营一众高层,铁谷城内会议不断,为了应对暴增的人口,也为筹备日后的重心转移,血旗营对一应民务军务进行了好一番调整布署,一条条军政命令与实施规划接连出台。 首先是三十六寨方案有所调整,南北区域适当外扩,除了南方加设谷丰城,北方还将加设北峰城,五城之外设三十六处山寨,每寨三至六保不等。东南西北四成各辖六寨,铁谷城则下辖十二寨。而且,外缘山寨之外,都将加设烽火岗哨。 为了消化暂编军兵,血旗营将再一次着手整编,暂定兵额六千人,择优遴选,宁缺毋滥。将改设前后左中右五军,一军也即一个校尉部,主官称军主。左右两军为步卒,前后两军为骑兵,中军则是纪泽的近卫军。其中,前后左右四军仍各设两曲,但每队暂先缩编为三什,以至美军仅有千人,若有必要,也可扩编至满编的一千六百人。 近卫中军则下设满编三曲,即两屯亲卫与一屯女卫组成的亲卫曲,两屯特战屯组成的特战曲,陌刀重步兵与具装重骑兵各一屯组成的重装曲。值得一提的是,纪某人在并州得了大量优质战马,便开始了重骑兵的尝试,而原本的教导屯,则将被更为正规的军校所取代。 同时,为了强化三十六寨防御,也为日后血旗营重心转移,此番将新设太行营,以纪氏子弟纪庄为别部司马,定额近五千,下设上下左右前中后七曲,作为三十六寨的地方守备部队,其中前中后三曲为战兵,两步一骑,驻铁谷城,其余四曲为守备辅兵步卒取代预备曲辅兵,分驻其余四城。 各城寨还将常设一至十队民兵不等,归民务署武曹辖制,总计三千,带薪服役,择青壮三月一次轮替。凡体格强健的适龄男子,除非具有足够级别的一技之长譬如中级匠师,皆需履行民兵义务。当然,血旗营也对战兵辅兵给出了相应的自愿退役年限,战兵六年,辅兵三年。 署曹机构方面,独立参军署与民务署之外,新设司法署,与监察厅的法曹各司民法与军法,下设判、捕、讼、询四曹。此外,参军署之下新设侦曹,专事军情侦查与汇集转递。 地方机构方面,各寨设寨正、寨守、教员,各城则射城正、城守、城判、城学、城簿,各司职民政、军务、司法、文轩与钱粮户口,对相应上级署曹负责。因环境险恶,各城寨以城守、寨守为尊,各城守更由太行营驻军最高长官兼任。 军政系统的完善与扩容需要大量人才,好在,西袭行动时间虽短,但对血旗营军民上下绝对是一次锤炼。血旗营非但多了大批真正上过战场的忠诚老兵,还通过大规模搬运迁移,锻炼了行政队伍,涌现出一批表现抢眼的基层管理人才。 这些军政人才,给血旗营的大调整了组织基础。尤其是通过军队整编,一批年纪稍大抑或伤残退伍的老兵,以及一些颇有政才的功曹诸史将被退伍冲入各级管理机构,经过军队熔炉锤炼的他们,又红又专,将成为纪泽有效掌控三十六寨的极大臂助。 二十二日,忙忙碌碌的纪泽终于收到来自晋阳的消息,司马腾大犒三军,十万大军号称二十万,誓师西征,兵出晋阳。得此消息,纪某人的第一反应便是心疼,那些犒赏费定是来自赵郡那十几家傻鸟士族,赵郡人口三四十万,是上党的四倍,其本土士族的积累财富至少几百万贯,原本应该被他血旗营劫掠一大票的呀 正自憋闷加窝火之际,讨厌的白望山竟又来了,随之同来的居然还有剑无烟。二人面色严肃,皆呈忧国忧民,大义凛然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一十一回 兵出乐平 永兴二年,六月二十五,卯时,雨,沾艾原。 沾艾原是乐平郡东部的一片大型草场,百多年前,这里还是阡陌交通的汉家田原,但随着东汉末的兵乱,紧邻太行的这里,曾被黑山军肆掠一空,直至曹操征服乌桓,将之割裂为十数个部落分营安置,彼时寥无人烟的沾艾原便成了安置地之一。百年下来,这里已彻底退田为原,沦为乐平乌桓营的跑马之所。 夜深人静,数千人马衔枚裹蹄,冒雨摸近沾艾原中央的乌桓土城,至一里之外,便于雨中静立等待。队伍中部,纪泽目光复杂的扫视这一片黑漆漆的草原,却是郁愤难平。汉末动乱迄今,汉家人口恢复缓慢,以至昔日国土被用来安置这些异族,却无得力的掌控手段与汉化措施,简直是将国土拱手让人,恰似被昔日内附的匈奴人合法把持的离石一般。 短视的统治者们,或为好大喜功,或为展现仁义,或为驯养打手,将这些濒临灭族的异族收容,更是省心的采用羁縻统治,给他们休养生息的良机。结果他们弱小之时摇尾乞怜,任凭驱使,一旦中原王朝衰落,他们便如白眼狼般暴起伤人。大者如匈奴、巴氐一般反叛建国,小者则如这个乐平乌桓一般,四处寇掠,欺凌汉人 “子兴,前方土城上有火光信号,想是特战曲已经得手了。”蓦然间,剑无烟的声音在身畔响起。与纪泽感情升华,她坚持跟随纪泽身边,出战亦然,业已辞去卫曹史一职,仅挂个卫曹佐史的虚职,再度成为纪泽的贴身护卫,兼亲卫女屯长。 “哦,果然,一日捉贼易,千日防贼难啊。传令下去,全军进攻吧。”纪泽豁然抬头,见土城门楼处确有火把画圈,便淡淡令道。 十余日前,乐平乌桓贼入山袭扰血旗营未果,撤兵后担心报复,着实提防了几日。但见血旗营彻底龟缩山中,他们便放松了警惕,恰逢这个风雨之夜,他们竟被特战曲轻松摸城得手。这一结果令始作俑者纪泽也略感意外,但既如此,血旗营还客气什么,剿灭之 随着命令口口相传,一对对血旗军卒按照事前的进攻序列,踏马涌入大开的城门。起先还是蹑手蹑脚,但随着城中出现喊杀之声,血旗诸军再不掩饰,呼啸奔杀而入。旋即,惊叫声,哀嚎声,孩啼声,马嘶声,声声入耳,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也成了乐平乌桓营的毁灭之刻 以有心算无心,血旗营此番出动了五曲骑兵,两千骑马步卒,以及近千近卫,合近六千人,牛刀宰鸡也是,就这还采用无耻的偷袭,可怜乐平乌桓贼不过两千多青壮牧民,绝大部分听到喊杀之时,还在床上做着春秋大梦,焉能有好 半个时辰后,天光已亮,夜雨渐细,土城中的喊杀打斗完全止歇。纪泽由扩编后的近卫曲护持,皇皇然踏马入城。土城并不宽敞的街道上,处处淤积着浅红的水洼,不时还可看到横躺的乌桓人尸体。行近中央广场,正有血旗军卒压着衣衫不整的各类人等向此汇集。 “尔等天杀的汉狗,我那孩儿方才十二岁,尔等怎能下得了那个毒手啊”蓦的,被押往广场的老弱妇幼中,一名妇女或是见到纪泽身份特殊,竟是歇斯底里的怒骂出声。这还不算,她甚至趁押解军卒不备,随地捡起一块石头,连泥带水便向纪泽砸来。 “砰”外围的一块盾牌竖起,将石头挡开。这么多亲卫在边上,纪泽若被一个寻常妇女的石头砸中,那就纯属笑话了,而那乌桓妇女也立马被押解士族反剪双手按倒,却仍挣扎怒骂个不停。 不待纪泽发话,剑无烟却已看不过去那妇人的凄凉,催马上前,喝问押解军卒道“你等这些胡人怎生如此残忍,连十来岁的孩子都杀” 那军卒是个暂编骑军的杂胡,脸上露出委屈,却知剑无烟身份不一般,连忙向她击胸行了一礼,解释道“大人,她那儿子年纪虽小,却用弓箭射伤了我等一名同袍。按战前命令,但有持刃攻击者,格杀勿论啊。” 瞥眼那军卒以及周边几名军卒的神情,纪泽知道他所言非虚。血旗营不说战力如何,战队列抓军纪在这一时代绝对数一数二,有队一级的功曹小史在,暂编骑兵又已经过半个月的集中训练,他倒对自家军卒的军纪颇有信心,至少入城以来并未见过一例违纪现象。 “剑屯长,可以了,这是军事行动,不是侠义江湖,血旗营内更无汉胡之分,归队吧。”见剑无烟还待再说,纪泽催马上前,不无责备道。 继而,纪泽转向那名军卒,和颜悦色道“这位兄弟,你执行命令并无过错,我为她的言语向你致歉。你等继续忙吧,放心,在我血旗营无有汉胡之分,只要不违反军纪,谁都不能难为你等。” “诺,将军”那杂胡军卒眼中闪过感激之色,击胸应诺,押解着这群乌桓老弱离去。 剑无烟倒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说错话了,因为纪泽正在血旗营中倡导汉胡平等,一致对外。不过,乖乖归队之后,她还是低声道“那些乌桓贼人袭扰我血旗营,的确有罪,但这些老幼妇弱又无威胁,我等何必要难为她们堂堂大军欺负一群妇幼,不害羞吗” 纪泽面色一僵,确觉有些惭愧,扫眼周边近卫,男卒少许面露同情,此番随军的一队女亲卫更是大都面露不忍,甚至不满。正尴尬间,队伍已至广场,却见被血旗军卒分片看押的人群中,有片区域已有三四百男女聚集。他们形状凄惨,汉人居多,明显是乌桓营中的奴隶。 残肢、独眼、鞭痕、烫痕比比皆是,那些奴隶大多目光呆滞,死气沉沉,相比之下,什么面黄肌瘦,形销骨立,衣衫褴褛甚至衣不蔽体都不算事了。其情其景,比纪泽所经最残暴的贼窝也不妨多让。第一次进入这等类似草原部落的地方,本还略觉自家欺负老弱不地道的纪泽,待看清那群奴隶,顿时对这些普通的乌桓百姓再无一点同情。 “你道那些乌桓老弱可怜,但他们可曾善待过这些被其父兄子弟抢回的百姓,这些百姓可非天生的奴隶”纪泽立马手指那个方向,扬声怒道,“这就是一个贼窝,老的恶事做尽,小的自小学恶,女人们则享受着劫掠成果,与草原恶狼何异他们有甚值得可怜这样的部族留在内地,就是善良百姓的灾难” 文明看野蛮,越看越心寒。顺着纪泽手指方向,众人细看那群奴隶,顿时义愤填膺,剑无烟更是柳眉倒竖。继而,众人看向乌桓百姓的目光,迅速转为冷漠 没再观看纷乱人群,纪泽进入广场正北的宽大庭院,这里是乌桓营首领伏利度的住宅,忽略地上的尸体与血水,其间建筑倒与汉家风格无异。大厅之内,装潢摆设颇为奢华,乱七八糟的古玩珍品点缀了不少,也不知其人从哪儿偷抢而来,只是总体看来难免缺乏品味,一堆好东西摆着,偏生给人一种土财主糟蹋的感觉。 “禀将军,乌桓敌酋业已抓获,是否将之带来问话”科其塔一副木讷的老面孔,肃然入厅,征袍染血,击胸行礼道。 “呵呵,科其塔军候,怎的一身是血,自身无碍吧”纪泽并未立即回答科其塔的请示,而是面带关切道。考虑到暂编骑军中胡人占比过半,为收杂胡之心,身为胡人的科其塔已被纪泽破格提升为暂编骑四曲的军候。 “呵呵,谢谢大人关心,这些都是乌桓人的血。”科其塔难得挤出一丝笑容,朗声答道。 “嗯,这就好,转头我等还要长途奔波呢。”纪泽灿然一笑,继而吩咐道,“好了,去将那个伏利度带来问问吧。” 不一刻,一个身形矮壮,顶着个酒糟鼻的乌桓人被五花大绑推了进来。这个石勒的垫脚石史上留名,果然不上台面。一见纪泽,他立马跪下磕头如捣蒜,哀告连连道“原来是血旗将军,护匈奴中郎将大人驾到,小人有礼。小的之前被奸人蛊惑胁迫,鬼迷心窍,竟敢冒犯大人虎威。还请大人看在我等不曾真正伤及贵部,饶过在下,小的日后定为大人鞍前马后” “行了,你且说说,之前入山袭扰我血旗军民,是谁蛊惑胁迫于你可有证据”纪泽淡然问道,目中闪过不屑。 “是薄盛将军,前来联系之人乃其亲信家将,因同为乌桓人,小的早便相识,却是不曾留下书信为凭。”伏利度鼻涕眼泪一把,可劲开脱道,“据其所言,这其实是东嬴公的意思,小的不敢违背,还请大人恕罪啊。” 事情正如预料,纪泽懒得与这怂货废话,挥手令人将其带下。随后,他传下命令,部落大小头人悉数斩杀,寻常青壮由奴隶血腥批斗,过关者与老弱妇幼全部为奴,日后视表现分期分批予以释放。丧偶或未婚的孕龄女子功赏给单身军民,身高低于车轮的孤儿则由血旗营专设孤儿院加以教养。至于奴隶与城中行商,事后可保留财产自决去留。 这种草原战败部落处置办法的软化版,在彻底瓦解消化被征服部落的同时,既弥补三十六寨大量抽丁从军的劳力不足,又可解决大量流民单身的婚姻问题,将作为血旗营日后类似情况的处理范本。在这个五胡时代,他纪泽首先对自家军民负责,其次为汉民族出力,而对其他民族,除了尽量保持无罪不诛这点人道主义,他可不会做仁慈宽厚的烂好人。 于是,土城内由血旗步卒对乌桓部落展开了彻底清理。而土城之外,纪泽又派出暂编骑军,对沾艾原上的乌桓小聚落予以清扫。稍待的,上千通过水陆潜至乐平西南的移民队伍,也即来自汾河义军、汾渔寨与文运盟的家眷,也被顺利接入大部队。 血旗营这般大举动作,当地官府自然知晓,可并州军业已西征,所余郡兵自守尚且不足,捣灭的又是基本自治的乌桓部落,自家何必向血旗营六千大军龇牙,人家正憋着火呢,不来寻麻烦就谢天谢地了。得,紧闭城门吧 过午时分,战果最终确定,共斩杀处死乌桓人六百余,掳口六千,财货实数万贯,牛马羊三万有余,血旗营仅付出了百多伤亡的代价。继而,血旗大军浩浩荡荡,押着一应缴获,大摇大摆的入山而去。自然,沿途乃至沾艾原左近的一切岗哨,都被血旗营一扫而空。 夜黑人静,偕老带幼的血旗大军犹未完全入山,而队伍最后,血旗营左右两军的校尉,钱波郝勇二人齐齐拱手道“预祝将军连战连捷,大破匈奴但请量力而为,自保为先,我等期待将军平安归来” 二人对面,纪泽略带苦笑道“纪某也知提前入局有些不智,但终归难抑那份汉家情结,放心,某不会蛮干硬拼。还请二位坐镇三十六寨,协助张司马与尹署掾,稳定大局,尤其谨防匈奴人偷袭报复。好了,纪某走了,诸位回见” 事实上,此番血旗军大举出山,剿灭乐平乌桓不过是个噱头,甚至得手与否都不重要,真正目的却是掩饰纪泽的悄然西征。毕竟,有西袭行动在前,如今紧盯太行山口的探哨可不止一个两个,匈奴与并州军双方皆不放心血旗营这个不稳定因素。五曲骑兵,外加千名近卫的出动,要想隐蔽,以免被双方算计,纪某人只得这般瞒天过海了。 “子兴,我,我是否太过任性,非要逼你提前入局,徒增凶险”马蹄踏踏,其中混杂着剑无烟的歉然低语。 “嘿嘿,既如此,干脆委身报答纪某吧,嘿嘿。”纪某人奸笑出声,旋即豪迈无比的装逼道,“哈哈,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驾长车,踏破吕梁山缺,呃,似乎背倒了” 四千血旗骑军,一人双马,衔枚裹蹄,趁着茫茫夜色,趁着乌桓营被灭引发的混乱,悄然西去。昼伏夜出两日,沿着西河郡界,横穿太原盆地,靠着暗影提前做好的策应准备,终是顺利抵达了汾河与文谷水交汇的大陵,与潜伏于此的水军会和。 而此时,浩浩荡荡的并州西征大军,则刚刚渡过文谷水,向着西南离石,吕梁山中段的匈奴左国城逼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一十二回 西越吕梁 永兴二年,六月二十七,寅时,晴,文谷水东岸,落苇滩。 太原盆地西部,是丘岭起伏的吕梁山脉,作为太原郡大陵县与西河郡离石县的天然分界,文谷水源自吕梁北段,东南而下汇入汾水。落苇滩则是文谷水下游所连的一处芦苇荡,平素积水为滩,仅在夏季水涨时方成浅湖,且非本地老渔夫,常人很难分辨入湖的行舟水道。 月明星稀,河风徐徐,蛙叫虫鸣,难得清凉的夏夜,落苇滩深处,此刻正潜藏着一支船队,大小船只三十余艘,桅杆放倒,皆为瘦长尖头的快船,最适水面作战。几艘对于文谷水可谓大船的千石快船,其船首更是安装有狰狞的铁质撞角。这支潜藏于此的船队,正属血旗营的两千白洋水军。 落苇滩外,四野一片寂寥。从去年匈奴举旗叛晋,这片位于晋阳离石之间的必经区域,已被大军数度穿行蹂躏,原本的鸡犬相闻早成了断瓦残垣。今夜,又一支军马借着夜色,悄然前至这里,近胡驻足,人马分处,现出为首统帅,正是惯于摸黑作祟的纪某人。 “咕咕咕”“呱呱呱”好一番鸟语切口之后,芦苇荡中驶出一叶扁舟,数名赤足短打的大汉上得岸来,为首者正是白洋营别部司马,水军校尉张银。被引至纪泽面前,他立马率众行礼,继而手指身边三人,一一介绍道“将军,这位便是彭丘,暂编水一曲军候,这位是吴达,这位是袁鼎,二人皆暂编水军屯长。” 根据之前得到的汇报,吴达与袁鼎为两个帮派推出的领兵之人,彭丘则是西河水军出身的义军统领,他们的人马已与杨威所统的一屯滹槽帮众整合为两个暂编曲,军候各为彭丘与杨威。而几方人马的眷属,也已趁着血旗营洗劫乐平乌桓的混乱,迁入了三十六寨,如今可谓是真正的自己人。 “诸位弟兄辛苦了,这三位便是仗义抗匈的汾河英雄吧,果然一身豪气,威武不凡,我血旗军得三位加入,可谓如虎添翼啊。”纪泽堆上笑容,热络寒暄道。言说间,他打量三人,皆皮肤黝黑,精悍利落,显是长居水上的好汉,尤其那个彭丘,不光中气充沛绵长,举止更显沉稳气度,一看便是胸有丘壑之人。 彭丘三人忙再次行礼,由彭丘出言道“久仰将军大名,将军横扫上党,斩杀恶酋刘景不算,最令我等敬仰之处,乃将军遭受并州军算计之后,为了抗匈仍能不计前嫌,出兵西征,这等胸襟,这等大义,委实令我等喟叹不如能投入血旗营,追随将军抗匈,实乃我等荣幸” “过誉了,过誉了,哈哈,好,今番我等就深明大义,扫虏荡寇,相助并州军一把,将匈奴打得落花流水,哈哈。”纪泽大笑,心中不免得意,自家的付出还是有回报的嘛,至少这彭丘显是对己心折,队伍也由此膨胀再膨胀啊 由水军人员引领,四千骑军进入芦苇荡,于预设好的露营地修整。纪泽则召来水骑两军的军候以上军官,在中军大帐议事。他率先询问道“如今并州军到了哪里,是否已与匈奴人交战” “禀将军,我军探哨察知,昨日下午,并州军刚刚借浮桥渡过文谷水,明日当会继续西进,若无异常,预计两日后可达匈奴人设防的断石口。若能突破,便可兵临左国城了。”作为水军最高统领,张银出言解释道,“匈奴人回缩所有兵马,在断石口一带修筑了十数连营,看架势是要死守吕梁山防线,目前尚未与并州军正面作战。” 所谓断石口并非某一个山口,而是吕梁山中段的一片低矮丘陵区,就整个山脉而言如同豁口。这里是并州越过吕梁山脉,通往河套地区的主要通道,而匈奴人的左国城则在吕梁山脉西麓,河套地区几字形黄河的东岸偏北位置,属黄土高原边缘地带。 听得张银所言,纪泽皱眉道“也即是说,匈奴人并未半渡而击,甚至不曾利用骑兵奔袭来阻扰并州军过河” 张银却是垮下脸道“袭扰倒是有过,但规模不大,并未真正对并州军产生影响,或是并州军人多势众,设防也足够谨慎,想来匈奴更愿将战场设在更有地形优势的断石口防线吧。只可惜如此一来,我白洋水营若欲参战,却无法发挥水战优势了。有四千骑军在,这叫兄弟们如何立功啊。” 或因心底就觉并州军会大败亏输,纪泽却没张银对战局那么乐观,他皱眉道“就先别想着抢功了。去年腊月,司马腾曾遣将军聂玄率兵平叛匈奴,那时匈奴尚还势微,并州军明显势大,刘渊便是主动出兵,与之对战于大陵文谷水防线,大败玄兵。而今局势与那时看来何其相似,刘渊绝不会怯于并州军势大,连出兵阻拦渡河都不敢。” 众人皆若有所思,段德则眼前一亮,主动出言道“将军莫非是说,刘渊是故意让并州军顺利通过文谷水,进抵左国城。那么,刘渊莫非,莫非已有把握在断石口抑或左国城下大败并州军,这是诱敌深入,从而令并州军有来无回” 说到后面,段德业已面色阴沉,甚至略显悚然。纪泽满意于他的反应,冲其点点头道“这仅是纪某猜想,并无旁证,抑或匈奴人仅是希望拉长并州军粮道以便袭扰。但若并州军真的兵败断石口,彼时匈奴人只需出一偏师,捣毁文谷水浮桥,这文谷水便将成为阻挡败兵逃生之天堑,并州军将片甲难归,并州更将彻底沦陷” “并州军十万之众,倍于匈奴,且军械精良,弓弩众多,步骑配合之下,匈奴人再强,恐也难言必胜吧。”一片沉默中,好战分子刘灵却是反驳道。鉴于其武艺高强,此番纪泽将之任命为暂编骑三曲的军候,用以压服新编胡人军卒。 对刘灵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莽夫性格,纪泽也是无奈,只得苦笑道“兵者,国之大事也,未虑胜先虑败。这十万并州军可非司马腾一人所有,而是我汉家抗匈主力,轻忽不得。” “哎,某原以为双方会在大陵交战,以双方各仅数百水军之弱小,白洋水军自可横行文谷水,再配合骑军机动,我血旗营定可影响战局。而今情形,水军自不可上岸充当炮灰,却仅能用作保障浮桥畅通,给并州军留条后路了。”没等众人再行讨论,纪泽断然道,“此行纪某再次带来一批床弩,便装上船只,充当水上炮台。水军还是藏到必要之时,再突然杀出落尾滩,控制文谷水近岸吧” “诺”张银没精打采的应道。一众水军军官皆难掩失望之色,辛辛苦苦折腾半天,结果只能憋在这里当替补,焉能开心 见此,纪泽笑道“若实在无聊,夜间可出去活动一下,多搜集些渡船,届时或可用来搭建浮桥呢。” 白洋水营副司马刘杰却是插言道“将军莫非需要过河,我等现有战船便已足够将军一用。” “浮桥是为万一所用,却不好占用战船。”纪泽一阵沉思,摇头笑道,“骑军就无需过河了,西岸临近战场,必然探哨众多,难以掩藏。我与骑军在此修整一个白日,明晚离去,若有需要,鹰讯联系便是。” “将军,卑下这里有众多熟悉本地之人,不论陆路水道,还是吕梁山径,但有向导之需,听凭调遣。”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彭丘却是冒了一句,看向纪泽的目光中不乏明悟 白日修整,入夜后血旗骑军随纪泽再度出发,沿文谷水西北而上,直奔吕梁山脉。纪泽不会去填正面战场的绞肉机,横穿吕梁山脉北段,大迂回绕至匈奴人背后,配合并州军突袭断石口防线,从而重创匈奴,这是除了水骑在大陵配合作战外,他此番兵出太行前便想到的一个方案。虽然冒险,却是他这四千骑军最大发挥作用的方法了。 有白望山这个老并州在,加之彭丘的向导,血旗营寻得一条荒废山道,连夜专入吕梁。因为此地距离南方离石战场已有两百多礼,双方并无兵马把守甚至巡逻,是以行路虽然吃力,但并无波折。 山中行有一日,前方窄道边的半山崖上,纪泽却是见到了一个废弃山堡,横在山道顶上,若有数十人在上驻守,随便推些滚木礌石,再抛些箭矢火罐,便有千军万马想要穿过这处山道,不付出性命千条,恐也千难万难。 有特战曲在前担当伺候,这个山堡定已无有威胁,纪泽倒是起了好奇之心。传令大军暂歇,他带上十数亲近之人,索性登高一观。上堡的小径是不到半丈宽的石阶,贴着山崖开凿出来,盘旋曲折长有百丈,绝对的一夫当关。 进得尽头的石堡,却是一个石质庭院,坐落于一块斜深出崖的天然巨石。堡内除了几间落满灰尘的石屋,以及院中明显是烽火台的石栏,别的早已空空如也。看角落中的木渣,怕已空置有数十年了。 “啧啧啧,如此山中,修建这等碉堡,真是不易,这修建运营需要耗费多少啊。更奇的是这块巨石,竟然长在崖上,也得亏古人能寻得此处,咱这次也算开眼了。”纪铭四下端详,感叹连连。自从纪泽在芦荡池遇刺受伤之后,刀子嘴豆腐心的纪铭颇觉不安,但凡纪泽再有外出冒险,倒是尽可能随护了。 鬼斧神工的巨石,巧夺天工的石堡,怎奈荒废已久,纪泽不由感慨的询问随行向导道“老李头,这石堡叫什么名字,建有多少年了” 向导摸摸后脑勺,讪然答道“这里最早称作什么已经没人知道,如今被山民称作废石堡,大概建于汉末建安年间吧。听老人说,那时汉家势微,河套落入胡人掌控,有胡人会从这边溜入并州打草谷,官府便修建了这个石堡防御这条山道。” 纪泽奇怪道“如今河套仍被胡人占据,什么鲜卑、匈奴、羌氐等等混乱的很,为何这个石堡会废弃了呢” “因为匈奴内附了啊”那向导面露怪异,不无讥嘲道,“山道西口之外一直被匈奴人掌控,他们后来内附,堂然得了离石,若想打草谷,断石口那么宽敞,根本无需废事走这条陡峭山路了,这石堡自然废弃了啊。” 纪泽哑然,黯然,愤然。得势之时叛乱侵略,平势之时袭扰打草谷,弱势之时便内附羁縻,这些胡人才是真正的战略高手,分明就是将外宽内忌的汉家当做冤大头嘛。而这个石堡的兴废,不正表征着汉末动乱百年,汉家势力的一退再退嘛。一时间,他顿觉索然,再没了赏古之兴 用了两日时间,队伍无惊无险的西出吕梁,抵达了河套边缘的黄河东岸。这里即是后世杨家将与折家将发源之地,地处黄河与吕梁山脉间的一段狭长地带,丘林草原间或交替,北上可出长城直达阴山草原,西行数十里渡过黄河便是古上郡的河套地区,南下两百多里即可攻抵离石左国城。 依旧昼伏夜出,四千血旗骑军转道南下。或因大战集结之故,沿途几乎未见散居放牧的匈奴牧民,但行不到五十里,前方探哨却已侦查到了匈奴巡哨,且批次颇为频繁,只是,放出海东青高空侦查,并未发现异常。抓了活口讯问,匈奴巡卒只知这是为了战地警戒,对于警戒距离为何放得如此远,却是一无所知。 匈奴人莫非知道小爷会来背后捅刀子某片丘林中,得知禀报的纪泽眉头紧皱,旋即摇头否定了自己的这一想法。为了保障偷袭的突然性,这一方案他事前连自己人都少有透露,屯长以下军卒皆是入山后才知晓行动目标。那么,匈奴人此举仅是谨慎,还是别有原因呢 一时理不出头绪,可时间不等人,匈奴人发现巡哨失踪,必会加大探查力度。偷袭计划到了这一步,自不能轻言放弃,既然直接南下不通,那就绕道吧。纪某人手指西方,毅然决然道“渡黄河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一十三回 误打误撞 六月三十,深夜时分,血旗军草草清理痕迹,离开了吕梁丘林,西向偏北直奔黄河。得益于队伍中有着近半的杂胡军卒,其中不乏熟悉河套区域的匈奴仆从军,队伍轻松穿越数十里的丘林草坡,抵达了黄河东岸的一处偏荒矮丘。 黄河百害,唯富一套,九曲黄河十八弯,在河套地区却是颇为温顺,纵是夏日水量充沛,不到一箭之宽的河道里,这条母亲河依旧流淌得轻悄静谧。择一坡缓河道,遣出海东青两岸巡查,并无异常之后,近百刻意挑自水军的特战军卒背起一端固定于东岸的长绳,纷纷入河游往对岸。 待得对岸出现火光信号,一根根长绳也已绷紧。土坎高处,扫视许多发憷的军卒,纪泽扬声笑道“弟兄们,皮囊与竹筒大家都有准备,甭担心,只要绑紧了,想沉水里都难。这样,就由纪某带头做个示范,大家都知道纪某惜命的很,绝不会拿自己小命开涮,这下总放心了吧,哈哈” 话毕,纪泽将鼓满空气的皮囊,以及清空水的竹筒,紧紧绑在自己新任坐骑“火云”的身上。这匹原属刘景的汗血宝马,总算圆了他纪大将军的千里马之梦,如今已被他基本驯服。 “火云大哥,咱们走吧,给点面子,这么多人看着呢。”收拾停当,纪泽轻抚火云的马鬃,不无谄笑道。继而,他又拍拍拴在火云之后,被同样施为的备马,这才搂着火云的马脖,沉稳的走往河中,却还不忘回头,冲面露怯色的旱鸭子剑无烟做个坏笑,低声窃语道“等着,哥哥待会回来接你,一路背着你过河,包你舒爽惬意,嘿嘿” “哗哗”汗血宝马火云果然不惧这等场面,十分乖顺的带着备马,随纪泽一同入水。一人双马平平稳稳的浮于河面,并拽着缆绳,不疾不徐的泅往对岸。 “跟上”有纪泽做表率,一名名士族在军官的催令下,在身上马上绑牢充气皮囊以及中空竹筒等浮漂之物,继而拖起马匹,顺绳依次泅往对岸 这种胡人过河常用的办法,辅以善水军卒在水中协助鼓劲,倒也令得血旗骑军的渡河有惊无险。一个多时辰之后,历经几次浮漂之物的回传使用,大军悉数到了黄河西岸。其间,纪某人更是多次入水巡游,四下鼓舞军卒,只是,细观其搭手对象,却多集中在剑无烟等一众女卫身上。 趁天还没亮,大军西南疾行五十里,寻得一处山包矮林栖身。沿途依旧没有遇上零散牧民的麻烦,显是大战气氛已经传至这边的匈奴辖众。不过血旗营因此也成了盲人瞎马,天明之后,纪泽便派科其塔带上一队军卒,做胡人装束,南下探查周边情形,并注意寻找合适的东渡地点 “哒哒哒”日过中天,一片平坦的河套草原上,蓦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两名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汉人,正手持弓箭,面带惶急,拼命抽马向北狂奔。其中一个矮瘦汉子的马臀上,还插着一根箭矢,鲜血已经染红了整条马尾。 “嗖”一支羽箭流星般射来,无巧不巧的钉入矮瘦汉子的左臂,令其一个把持不住,短弓坠落于地。伴着羽箭的,是一阵叽里呱啦的说笑,来自二人身后的十余胡骑。显然,胡骑们将追杀这二人看成一场狩猎游戏了。 矮瘦汉子痛哼一声便即忍住,他一边从马褡裢中抽出一把弯刀,一边朝着身畔的另一国字脸汉子,语带绝望道“头,你先逃吧,这马不行了,我不愿再被俘为奴,跟着你也是拖累,就为你挡上一挡。若你侥幸逃生,帮我照顾家人吧。” “嗖”国字脸没搭理矮瘦汉子,而是回身射出一箭,恰将头前胡骑的战马射瘸,旋即抽刀在二人马臀各插一刀,令得二人的战马提速狂奔,他这才怒吼道“妈的,说甚废话老子光棍一条,可没兴趣替你照顾老娘,大不了一起拼个死字,再拉一个就赚了看见没,前方那片土包小林,咱两就去那,跟他们入林肉搏” “做好埋伏,准备战斗”就在这两汉人逃奴最后奔逃之际,国字脸手指的土包方向,科其塔也在高声喝道。 此刻,科其塔肩托海东青,隐于暗处,正双眼放光的通过望远镜端详着。由于玻璃研制试验中,偶尔得出的上品皆被收罗用于制作望远镜,是以,望远镜已在血旗军高级军官以及探哨中有限制的使用。凭此,科其塔等人今日业已多次提前发现敌情并作出反应。 “嗖嗖嗖”两名汉人逃奴带着十余胡骑闯入小林,可不待二人上演决死一搏的悲歌,一阵箭矢便笼罩了他们身后的胡骑。一队五十人伏击十余人,结果根本不消多说。 “清理战场,寻找活口,这里留两具尸体便可,余者悉数搁马上带走。”待胡骑全部栽落马下,科其塔扬声令道。转头看看那两名仍然拔刀警戒的汉人逃奴,他撇了撇嘴,挤出些许笑容,继而一把将身边的功曹小史,一名地道汉人给推了出去 下午时分,血旗骑军临时营地,酣睡初醒的纪泽倚棵小树,就着净水,正静静的啃着大饼肉干。这时,剑无烟步履轻盈的走到身边坐下,不无关切道“子兴,你在想什么看你面带沉郁,莫非有何疑难之事” “嗯,沉郁,有吗”纪泽眨了眨呆滞许久的眼睛,旋即坏笑道,“嗯你在偷窥某家,是何居心” “哼,尽臭美,就不能有些正形吗”剑无烟佯啐一口,略带羞恼的掐了纪某人一把,这才叹气道,“我知你意在东方大海,不愿过多参与并州纠葛,此番却因我顾念家乡百姓,被激提前出兵冒险,更是西行六七百里,到了这河套莽原,实在,实在” 看着剑无烟写满歉然的娇容,纪泽下意识的揩油伸爪,一把抓住她的纤手,深情款款道“无烟,别多想,我四处流窜惯了,如今有你相陪身边,更是不觉什么,倒是累你随我跋山涉水,委实辛苦了。” 剑无烟面色一红,就欲抽手,但见纪某人的狼爪抓得颇紧,她也不再挣扎,斜睨纪泽一眼,没好气道“那你在这发什么愁,咱们这一路不是挺顺吗” 叹了口气,纪泽道“其实,我适才所想正是一路的顺利进兵,这多半意味着接下行动将更为艰难。而且,匈奴人未免动作太大,又是远布巡哨至一百五十里,又是集结西岸牧民。提防至此,与其说怯于并州军,他们更似在掩饰什么。可我一时却想不通其间蹊跷,所以不甚踏实。呵呵,随口说与你听,你就别苦思了,小心长皱纹哦。” 涉及军事,纪泽倒也无意对剑无烟刻意隐瞒。事实上,剑无烟这种想啥说啥的中二性子,晋时寻常女子少有,恰似后世女子的那种平等做派,且从未八卦过秘密,搬弄过是非。愈加身处高位的纪泽,许多时候都须注意言行,是以更愿私下与剑无烟轻松交谈,以舒缓心情,这也是他愈加喜爱剑无烟的重要缘故吧。 “呵呵,匈奴人再有诡计,遇上你也得倒霉,本姑娘相信你。”剑无烟闻言一笑,百媚重生,继而,她反握纪泽的手,目露坚定道,“反正不管你到哪,是否危险,我都随你左右便是” 纪某人听得心头一暖,正欲趁热打铁浓情几句,却听林外有马蹄声疾驰而来,心头一动,他松开剑无烟的手,起身迎出,却是科其塔等人风风火火赶回,随行还押回了两名五花大绑、浑身血污的胡人,以及两名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汉人。 入得林中,科其塔一见纪泽,便难掩惊惶道“将军,局势不妙,远出我等之前预料啊” 纪泽心中一沉,本就觉着有哪里不妥,而以科其塔的木讷沉稳,这般惶急显是真的局势不妙了。波澜不惊的,他扯过一桶净水丢给科其塔,挂上笑容道“有甚大不了的事情也先喝口水,走,将人带上,寻个地慢慢说。传令兵,将各曲军候也召来。” 扫了眼周围好奇的军卒,科其塔自知失言,忙带着一众人跟着纪泽,行往林间一处空寂之地,不忘低声交代随行军卒闭紧嘴巴。待得相关人员迅速到齐,淡定喝水的纪泽这才吩咐道“科其塔,说吧。” 科其塔苦笑一声,沉声说道“将军,各位,据卑下最新察知,匈奴人为了应付并州军,此战动用军卒远飞众所预料的五万,而是足足十万如今正有五万河套部族联军,聚于南方百里的黄河渡口,不声不响的渡河开往断石口呢。” “噗咳咳咳”正喝着水装逼玩镇定的纪某人听得此言,当即喷了。没人怪他,因为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惊骇。 众人用脚指头都能想通匈奴人的打算,他们故作示弱引诱并州军深入断石口,采取守势令并州军师老兵疲,待得最后选一激战时刻,让五万游牧生力军骤然杀出,并州军想不崩溃都难,溃兵甚至没机会逃至文谷水。而血旗营这一路的空空荡荡与敌哨远布立马合理,想是匈奴人为了防止消息走漏所做得布置。 天知刘渊是早就收服了河套诸部落,还是方出重利诱得五万部族军相援,这一手藏的真叫狠啊。而深入敌后的四千血旗骑军,别说蚍蜉撼树般的偷袭,能否自保撤离都得小心了。 安上惊掉的下巴,纪某人稍稳心神,不无探究道“科其塔,你是如何发现异样,又是如何得知五万这一数目这些普通游骑可不该知晓,自个也数不出万级数字” “卑下南下探察,行有五六十里便窥见有胡骑巡逻,不敢再前,放出雕儿察看,得知南方五十里,也即靠近断石口方位的渡口位置,有着超乎寻常的人员聚集。”科其塔解释道,“卑下觉得事情异常,便暂躲一处小林,寻思如何进一步探查,恰见十余胡骑追杀这两名逃奴路过,卑下便率队将胡骑全歼,详细军情便是得自他们了。” 顺着科其塔的手指,纪泽看向两名汉人,虽情状凄惨,细看却骨架宽大,面带悍色,掌茧极厚,纪泽心中有数,温声问道“某乃血旗将军纪虎,恬封护匈奴中郎将,此番率兵来此,便为打击匈奴。两位兄台,可否向本将细言相关军情,以及你等如何为奴” “原来是斩杀刘景的血旗将军,卑下本为雍州边兵队率冯秋,他是同队的耿通,有幸见到大人。”两名汉人面露异色,其中一个国字脸的大汉不无恭敬的行礼道,“我等三月前外出巡逻,恰遇鲜卑黑图部落劫掠,相战不敌反而被俘,因善养马而被留为马奴。” “十余日前,黑图部落来了一什匈奴骑兵,其后族长便召集族中青壮,组队东来,并与其他部落汇于南方渡头,以我昔日伺候经验,当有五万胡骑。今日他们经浮桥渡河,营地纷乱,我二人作为民夫在营北放羊,觉得有机可乘,便抽冷杀翻两名落单胡骑,夺马而逃,孰知半途遇上巡哨追杀,幸得这位大人相救。”冯秋一五一十道,言语倒颇为干练。 纪泽细观冯秋言谈,颇觉可信,复又问道“你是说,前往黑图部落的仅是一什寻常军卒,而非什么使者之类那黑图部落距此多远,有多少帐” 冯秋目露明悟,肯定道“黑图部落距此西有二百里,南约三百里,约有千帐。匈奴人前往黑图部落时,卑下恰好亲眼目睹,仅是寻常军卒,且不久便即离去。” 坑瘪的刘渊,不愧是汉话匈人的代表,扮猪吃虎的主啊纪泽心中惊悚,这刘渊仅凭军卒传令便可调动河套中部的一个千帐部落,可见其对河套势力的掌控已至何等地步,实力何等之强,偏生他不声不响的藏着掖着,不到关键时刻不用,真是颇得汉家韬光养晦的精髓啊。 而如今,刘渊刘元海既然不再掩饰,想是已有把握侵吞并州了。只是,他不怕引起中原诸强的高度关注吗,莫非,他已知中原或将有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一十四回 善报难料 河套矮林,临时营地,纪泽没再多想中原那些自家够不着的事,转而讯问起两名胡人俘虏。或被科其塔收拾过的缘故,他们知无不言,口供倒与冯秋所言颇为吻合。军情业已大致了解,纪泽便挥手示意亲卫将四人带下,自然,两方待遇将迥然不同。 那冯秋却突然跪地,磕头恳求道“将军,小的斗胆说一句,渡头西岸乃部族联军后勤营地,主力东渡之后,所留各族驻军连同匈奴青壮当不过三千,左近牧民老弱约有五千,更有汉胡奴隶三千。小人也有同袍留在营中,但若大人攻下营地,卑下与一众奴隶定愿为大人效死” “好一个义气汉子,你且下去休息吧,某会有所考虑。”赞了一句,纪泽并未允诺什么,挥手令人将冯秋带下。 “误打误撞获知这一泼天军情,诸位说说看,我等接下该如何行事至少之前预想的偷袭断石口守军已是万万不能了。”沉吟片刻,纪泽扫视一众军官,面色凝重道。以他新组建的四千骑军,即便顺利偷袭也不可能是那么多匈奴军的对手,纪某人可不敢奢望自己是白马军神陈庆之。 潘权够直接,毫不含蓄道“我军援助并州军纯属民族大义,可不欠他们什么。如今情势危险至此,一个不好我等便可能全军覆没于河套,是以卑下以为我等当立即撤兵,至多提醒并州军此事,并由水军在文谷水接应。至于并州军如何,我等也只能任其听天由命了。” 刘灵却是不满道“方才那个叫冯秋的不是说了嘛,敌方后勤营地空虚,我等来都来了,焉能空手而归大不了一击便走,只要毁了渡河浮桥,那匈奴人一时根本无法奈何我军。” 一众军官随之各自出言,但意见与潘权刘灵二人大同小异。暗叹口气,纪泽摇头道“将此处军情知会并州军自不可少,但还远远不够,即便我军攻克后勤营地,恐也难阻敌军进攻并州军,依旧不够啊。” 面色一沉,纪泽郑重道“本将须得提醒诸位,如今局势已是唇亡齿寒,而非仅是秉承大义。倘若并州军被彻底打残,匈奴人下一目标极可能是我血旗营,毕竟死鬼刘景是匈奴右於陆王,而上党万余匈奴军也是葬于我血旗营之手。在三十六寨防御体系完备之前,并州军最好别倒下。” “卑下倒有一个办法,或可令部族联军很快撤兵。”一片寂静中,少有发言的暂编骑二曲军候布根目闪厉色,盯势纪泽道,“只不过,此法在汉家看来过于暴虐,或将影响将军仁义之名,却不知将军可愿一听” 再度扫视众人一圈,显是甭指望跳出个诸葛亮了。纪泽只得直视布根,点头狠声道“某虽不喜欺凌老弱妇幼,但那仅是个人秉性,在大局面前无足轻重。况且,某首先对三十六寨军民负责,其次对大晋负责,至于其他百姓尤其是敌方百姓,必要时只能不仁不义了。哼,那些部族军既然有意令并州洪水滔天,那本将就先令其后院烈火燎原吧” 七月初一,夜,西河郡离石县,断石口以东十里,并州军大营。晚风清凉,炬火点点,连绵近十里的大营戒备森严,风中除了此起彼伏的鼾声,不时传来伤兵的痛哼呻吟,甚至,偶尔还能听见些许极为压抑的低泣。 顿兵寨下已有两日,大战两场,小战不断,断石口连寨防线犹如那吞噬性命的修罗场,已令并州军伤亡过万,可凶悍顽强的匈奴人却如那坚硬的吕梁磐石,在主帅刘钦的强力调度下,稳稳驻守着防线,不让并州军再进一步。 “隆隆隆隆”“杀啊杀啊”“哒哒哒”蓦然,大营南方传来响彻似也的战鼓声与喊杀声,伴以马蹄疾驰声,浑一副骑兵强袭的浩大声势。 “快起来集结戒备不要乱”沉寂的并州军大营立马沸腾起来,呼喝怒骂,人喊马嘶,惊叫嘈杂。好一番折腾,当懵懵懂懂的军卒们总算列出防守阵型,却无比清醒的发现,营外的一切强袭声响戛然而止,他们再次被匈奴人的皮兵之计耍弄了。 “传令下去,外营加强戒备,余者解散休息,抚甲而眠,枕戈待旦”中军大帐,司马瑜睡眼惺忪,盔歪甲斜,无比憋屈的怒喝道,“混账刘钦,某誓斩汝” 并非司马瑜不知疲兵之计,怎奈人家匈奴骑兵飘忽不定,来去如风,更是学会了汉家兵法的虚虚实实,他只能随时接受匈奴人的点卯。前夜趁并州军方至,立营不稳,匈奴人便强袭入营,杀伤数千后旋即远遁,并州那点宝贝骑兵压根反应不及,待得集结完毕作势追杀,结果出去五千回来三千,这还是没真敢追的下场。 蛮人懂兵法,孔明也怕怕,匈奴人的接连袭扰令并州军防无可防又不得不防,而并州军的白日攻寨又徒劳无功,令司马瑜头疼不已。交战不过两日,他已再无出师之时的意气风发与雄心壮志,代之以忧心忡忡与患得患失,甚至有点后悔自己干嘛要抢下这个帅位,在赵郡骑马打猎不好吗 就在司马瑜无可奈何准备回头再睡的时候,忽有一名营门官赶来禀道“少帅,东营门有人求见,自称是血旗军信使,有十万紧急的军情通报,说是,说是关系我十万西征大军存亡。卑下不敢自专,还请少帅明示” 血旗营司马瑜一愣,一旁正欲散去的周良、石鲜等人也纷纷驻足。上党摘桃、兵袭铁谷乃至乐平剿贼,双方你来我往,决计算不上战友,并州军高层对此自然心中有数,可对方竟然送来生死攸关的军情,难免诧异。左右已被吵醒,一时难再入眠,众人皆收住了脚步,司马瑜则大手一挥道“带来大帐” 不一刻,风尘仆仆的血旗信使被带至中军大帐,来的是白洋营参军署掾席敬。无视沿途并州亲兵的刀枪林立与杀气腾腾,他面不改色的进入大帐,目不斜视的向着正中端坐的司马瑜击胸行了一个军礼,不卑不亢道“血旗水军参军史席敬,见过少帅。” “大胆,尔何等身份,见到东嬴公世子竟不下跪”薄盛怒声斥道。他这既是找茬给下马威,也是恨极了血旗营,毕竟他是一名汉话乌桓人,与他关系紧密的乐平乌桓营可是刚被血旗营无情摧毁。 “哼,我血旗营军礼便是如此,就是见到我家将军,四品护匈奴中郎将,席某也是这般行礼。”席敬不屑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淡淡道,“此乃我家将军手书,如今匈奴十万大军在侧,情势紧急,西征军与并州危在旦夕,诸位便莫再徒废时间了吧。还请听清,是十万” 十万大帐内的并州军将们纷纷倒吸冷气,打心里不信也不愿相信,但这席敬抑或血旗营,似也没可能拿这等大事开玩笑呀。司马瑜本就是偏向武人的急性子,对勾心斗角尤其口舌之争没甚兴趣,这会哪里还管别的,当即说道“好了,将信拿来吧” 自有贴身侍从从席敬手中接过信件转呈,司马瑜抓过拆开,一看落款,果有护匈奴中郎将的官印。再看内容,司马瑜的脸色愈来愈黑,只因信中并未向他提出任何需求,只是建议他立即遣人核实军情,在确定之前固守营盘,莫被匈奴人杀个措手不及。这等不算要求的要求,对并州军并无实际损失,反令司马瑜对信中内容信了大半。 此信确为纪泽下午所写,经由留在吕梁山中的暗影飞鹰转递至水军,再由席敬奔马送来。事态危急,纪泽也没藏着掖着,将黄河西岸的一应发现如实说明,表示自己将袭扰河套地区,逼迫五万部族联军短期内部分甚至全部回师,而并州军则可伺机撤离,血旗水军必要时将在文谷水有所协助。 “某有一事不解,似乎血旗营与我并州军关系并不和睦,你家血旗将军缘何如此尽心尽力,是想与我并州军修好,还是另有所求由你转达”将书信转给心痒难耐的周良等人,司马瑜看向一直处变不惊的席敬,不无探究道。至于血旗骑军如何不声不响就到了河套,水军如何无声无息就到了汾水,这种彼此心照不宣的提防,他倒是只字不提。 “别无所求我血旗营素来主张抵制内战,除暴安良,一致对外。少帅与诸位可以扪心自问,我血旗营过往所为,可曾有悖于此”席敬摇头,慨然道,“事实上,此番我等皆不愿将军西出吕梁去冒险,但将军曾言,我汉家人关起门来兄弟内斗,他没办法也制止不了,但面对外夷之时,他却不会眼看着汉家吃大亏” 席敬之言引得帐中众人好一阵目光闪烁,有怀疑,有不屑,也有感慨。司马瑜毕竟武人心性,且年纪尚轻,不由喟然道“皆言血旗将军为人阴损,不想竟是如此知晓大义,此番诸事倘若真如信中所言,我司马瑜便欠他一个人情。好了,还请贵使暂先另帐稍歇,容我等商议一番。” 席敬行礼退出,司马瑜扫眼帐中众人,询问道“诸位皆已看过纪将军书信了,不知有何想法”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谓唇亡齿寒,若匈奴人真有十万大军,致我西征军全军覆没,令并州沦陷,那血旗营与三十六寨难免承受匈奴大军征剿,是以卑下倒是相信血旗将军此番真心相助。”周良面色严峻,沉声说道,“良这就多遣好手,潜往调查此事,但请少帅明日暂停出战,谨等探查结果,再定是攻是撤。” “若那血旗将军所言为真,五万部族军闻得后院起火,必会急于撤回,而明日或是匈奴人集结十万大军的唯一时间,难保不会倾力攻营,还请少帅即刻下令,全军连夜加固营盘。”石鲜更为谨慎,出言建议道,“不过,他日我军若需横渡文谷水,最好莫要倚仗血旗营,以免落入算计,是以,我军不妨提前做些准备。” 司马瑜听得连连点头,并州军毕竟历经大小战役无数,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系列举措很快成型。只是,在即将散场之际,薄盛却是有意无意的感慨了一句“这血旗营在乐平展现四千骑军,水军也该过千,再加三十六寨驻守军卒,兵力怕已上万。短短半年时间,他血旗将军扩张得未免太快,出兵又如此诡谲飘忽,对我大晋真不知是福是祸啊” 于此同时,黄河西岸,部族联军营地西南十里,纪泽正带着他的四千骑军,鬼鬼祟祟的摸黑而行。平原夜袭并不容易,想要直接摸入敌营简直就是撞大运,敌营巡骑可没个谱儿,特战曲正在前方逐步摸近开路,而衔枚裹蹄的大军则在耐心的时走时停。好在,距离已经越来越近了。 之所以从西北转道西南发动攻击,一是营地北面驻有近千匈奴本部军,防御更严;其次便是纪某人的猥琐心思了,他准备打出雍州边军的旗号,多少混淆视听,以免匈奴人过早发现来的是他这个讨人嫌的家伙,从而对他不依不饶下狠手。 正鬼祟间,黄雄带着相助摸营的向导冯秋赶了回来,走近纪泽,他压低声音,却难掩气急败坏道“将军,方才抓了一个落单巡骑,不想随口讯问之下,方知营地傍晚新来了一支部族联军,足有三千,如今我等将要应对的已非三千胡骑,而是六千啊,凭咱这支暂编的乌合之众,呃,俺就不说了。” “将军,小的逃出营地时,其内的确仅有三千胡骑,小的敢以脑袋保证啊。”迎着纪泽扫来的杀人目光,冯秋摆手连连,一脸无辜道。 果然之前的一路顺利用光了幸运值,坑瘪的背运来了纪泽陷入踌躇,他这四千骑军的情况确如黄雄所说,大半都是新编,看似人多势众,战斗力真就堪忧,四千偷袭六千损失决计小不了,甚至翻船都有可能。是战是撤,纪某人一时有些踌躇。 低头思忖间,纪某人的目光毫无焦距的落于前方一匹马的臀部。或因夏日蚊虫多的缘故,那匹马甩了一下马尾,令纪泽的目光有所聚焦。继而,马儿再次甩了把尾巴。在纪某人心烦之时这般嘚瑟它那根马尾,想挨烧是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一十五回 火马踏营 黄河西岸,渡头营地西南,正自踌躇不决的纪某人目睹马尾巴在眼前甩来甩去,像是寻得了泄火对象,愤然嘟囔道“甩啥甩,再甩点把火烧了你这马尾巴,包管叫你豕突狼奔嗯豕突狼奔着啊人家田单玩火牛阵,哥干嘛不来个火马阵嘿嘿” 火马阵的想法顿令纪泽坚定了突营的最后决心,说干就干,他当即传下命令,挑出千匹稍次的备马,两两一组并辔固联,以保证它们发性狂奔时,彼此牵制下大抵往前。继而,将沾有火油的枝条绑缚于马尾马臀,火马阵的准备工作由此迅速就绪。 队伍继续摸黑逼前,至营外二里已是极限,营地虽在后方,但大战之际,再是松懈也是有所防范的。不过这个距离对于骑兵突袭已经足够,血旗军兵分四股,第一股为特战区,突袭摧毁渡头浮桥,并巡逻阻止敌援过河。第二股为暂编骑一、骑二曲,突袭营地西南方位的牧民营地,纪泽所下的命令是,除了奴隶,凡高过车轮的男子皆斩。 第三股为暂编骑三、骑四曲,第四股为亲卫曲与骑卫曲,各自随火马突袭部族军营地。后三股皆是强袭突骑曲与远程弓骑曲组队配合。一切早已安排完毕,待得各曲就绪,纪泽大手一挥,断然令道“点火” “昂昂昂”一窜窜火苗在马尾升起,顿令可怜的马儿惨呼连连。火烧屁股的滋味给谁都不好受,马儿们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一个个惨嘶悲鸣着发足狂奔,受制于两两之间的锁辕固联,它们无可无不可的将发泄方向对准了前方的匈奴营地。 “斩杀匈奴跟我冲啊”眼见千匹疯马造就万马奔腾之势,犹如五百辆无坚不摧的喷火战车,势不可挡的向前碾压,纪泽再不迟疑,手中三尖两刃刀斜空前指,怒声咆哮道。旋即,他一夹马腹,宝马火云如同离弦之箭奔出,带着一众斗志昂扬的血旗骑军,紧随火马之后,呼喝着杀往敌营,伴随而起的还有此起彼伏的冲锋号角“嘟嘟嘟” “敌袭敌袭”“呜呜呜”“铛铛铛铛”血旗军如此声势,立马惊动了匈奴部族联军的值守军卒,发出惊骇欲绝的各种警讯,在奔马嘶吼中更衬铁血残酷。只是,到了此时,预警还来得及吗 “砰砰砰砰”二里对于疯狂的火马压根不算距离,它们发挥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转眼便径直撞上营栅,撞上守卒,撞上鹿角拒马,本就象征性的营寨防御,在它们面前犹如玻璃般脆弱。待得火马群过后,营地外缘已是一片凋零。 “砰砰砰砰”疯狂的火马兀自不停,以大无畏的牺牲精神,继续冲往营地内的一切,撞翻帐篷,踏死兵卒,引燃杂物,甚至带动了更多战马同胞的狂奔。敌营转瞬大乱,许多犹自懵懂迷糊的匈奴军兵,尚未搞清情况,便稀里糊涂送了命,更多由帐篷安寝陡变为幕天席地的胡卒,则没头苍蝇般的惊叫胡窜,令敌营更添骚乱。 火光升腾,喊杀阵阵,刀光箭影,鲜血飙飞,哀嚎连连,破营如此简单血旗各军却不稍停,各股军马分为数个箭头,一边刀砍箭射,斩杀着沿途遇上的一切敌卒,尤其是摧毁任何意欲集结的敌卒团体,并驱赶着败兵,踏着火马的足迹,迅猛的向纵深推进,仅留下小股骑卒尾随清扫残敌。 “嗖嗖嗖”浮桥西岸,两百百无聊赖的守桥胡卒闻得变故,下意识上马集结,可尚未搞清情况,迎头便罩下一蓬弩矢箭雨。 继而,伴着隆隆蹄声,数百特战区军卒从黑夜中杀奔而来,投枪连弩,人未到攻先至,将本就慌乱的胡卒打得七零八落。余下不成阵势的胡卒,面对数倍尤善个人搏斗的特战军卒,只能是待宰羔羊,逃之不及,哪还有空阻拦特战区破坏浮桥 “踏张弩压制对岸,箭矢点火烧桥快”没理会些许逃窜的胡卒,黄雄厉声令道,“直属队,给老子集火射杀对岸那个胡酋,看他头上那根鸟毛就不顺眼” “咻咻咻”踏张强弩带着厉啸,越过远超箭矢的射程,扑向浮桥东岸正自持弓集结的守桥胡卒,又一番人喊马嘶,哀嚎惨叫。其中头插高高鸟羽的胡骑头领,更被十数劲弩瞬间射成刺猬。干挨打谁受得了,余下胡卒忙着保命,却哪还有空再顾其他 “嗖嗖嗖嗖”于此同时,漫天火雨落上了浮桥各处,更有火油等易燃之物被抛上了西段桥面。天干物燥,大火逐渐升腾,先是桥面,继而是其下的船只,熊熊火光不久便映红了这段黄河 “噗”三尖刀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带起一颗大好头颅,一个彪悍反击的部落勇士就此毙命,四溅的鲜血喷得纪泽一头一脸,令他颇似一尊杀神,他自身却兀自不觉。一路尽情斩杀下来,他的三尖刀法历经铁血磨砺,消除了空自演练的诸多滞涩,更与内劲调息配合得愈加圆润,倒让他杀得愈加忘我,浑然无惧战场凶险。 “嗖”一支流矢从暗中疾射而来,骤觉危机的纪泽挥刀一拨,当的一声,火花四溅,箭矢无力落地。而扭头之际的纪泽,恰瞥见东方河上窜起的冲天火光,他精神一阵,哈哈大笑,复又高喝道“弟兄们,杀啊,大功在即啦” “杀啊杀啊”将军当先发威,士族自然用命,附和着纪泽,敌营中回荡起汉语的喊杀声,充满着兴奋激昂。血旗骑军大多新编不假,乌合之众不假,但兵源不是颇通骑战的并州汉儿,便是久经战场的仆从杂胡,面对毫无组织的部族散兵,这等顺风仗倒是打得得心应手。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傍晚新至立营的三千部族联军已被彻底打残击溃,且其溃逃胡卒正充当着血旗军的“前锋”,与一旁牧民营地的匈奴老弱一起,豕突狼奔的直冲最后的友军营地,那里是一千匈奴本部军与一千仆从军。而血旗营上下则如跗骨之蛆,紧随着这些“前锋”之后,杀往最后的匈奴营地。 然而,战线推进至此,阻力也愈加增大,毕竟火马至此已是疲竭殆尽,而最后的胡卒也有着更多的反应时间。尽管被己方逃卒冲得不成阵势,但他们提刀持弓,一伙,不少人还寻得了马匹,已在汇溪成流,逐渐聚集抵抗。血旗骑卒们虽然依旧突进难阻,但速度却在逐渐下降,而伤亡也在逐渐增加。 “噗”“砰”纪泽一声爆吼,扬刀劈翻身前一名胡骑,紧接着转手拍飞右前之敌。本已略觉疲倦的身体蓦然一阵,直觉得有股热流涌现,绕着某条脉络转了一圈,顿令他浑身为之一爽,却是十二正经中的又一条豁然贯通。心中一喜,纪泽同时也退出了一味的杀戮状态,扫眼战场四周,他不由眉头一皱。 只因右前百丈之外,火光映衬下赫然竖有一面大旗,旗下一名敌将正在高声呼喝,由匈奴本部军卒放箭驱散正前溃退的胡卒,并指挥溃兵绕开军阵往后集结。而在其身前身后,业已汇集了不下五百的步骑胡卒。更有甚者,就在纪泽端详之际,那里响起了集结匈奴军兵的号角。 “亲卫曲,跟我来,莫管沿途杂碎”看出其中不妥,纪泽挥刀直指右前,怒声吼道。那里如今业已汇集了过多敌卒,万一待其完善阵型,并聚集更多敌卒,没准就会成为敌方此战的一个转折。尽管他纪某人不喜硬碰硬,更不喜带头硬碰硬,但局势如此,他却只能逞威一把,这种高难活计总不能指望那些暂编骑兵的乌合之众吧。 “杀啊杀啊”数队纪泽左近的亲卫军卒立即汇集而来,跟随纪泽之后形成一个锥形冲击阵,迅速杀开阻路溃兵,直面那团敌军杀去。另有骑卫曲军卒,则颇为自觉的两侧掩护,并协助发出弩矢箭雨。而剑无烟与纪铭二人,更是不约而同的催马窜至纪泽左右,与其形成冲阵的三角铁锥,当然,更多却是为了护卫他的安全。 “嗖嗖嗖”“咻咻咻”强弩、箭矢、投枪、连弩,在快速逼近的两军之间交错横飞,兵甲犀利的血旗一方明显大占便宜,但血旗亲卫纵然悉数配有铁甲,漫天箭雨下也难保自身乃至马匹的安全。鲜血飙飞间,双方不断有军卒惨叫栽倒。 “叮叮叮叮”锥镇最前,纪泽业已无暇其他,他大刀狂舞,在身前耀起团团寒光,阻挡飞向自己与宝马火云的流矢。纵有个别流矢透过刀幕,在纪泽的刻意防护下,也只能落于铠甲抑或人马的非要害部位。 “嘘嘘嘘”关键时刻,火云不愧为汗血宝马,它一声长嘶,果真如同一朵火云,疏忽间便窜过一箭之地,带着纪泽冲至敌阵面前,偌大的马蹄一抬,立马蹬飞了两名猝不及防的持盾胡卒。其速之快,直令许多箭矢落在身后,更令敌卒没机会二次放箭阻拦,当然,也令一马当先的纪某人骤然身陷重围,且是以一敌百。 “火云大哥,咱们商量一个,下次逃跑时就这速度,冲锋时您含蓄些,跟大家一块儿好不好”看似大发神威的纪某人心中叫苦,口中碎碎念,手中的三尖两刃刀更是不敢稍缓,车轮般狂舞个不停,直将周边胡卒砍得鲜血狂飙,残肢乱飞,人头滚滚,就近的胡卒更是惊恐的连连避让。 “嗖嗖嗖”如此抢眼的纪某人自然成为敌方箭矢的集火对象,冷箭接连飞来。所幸凭借着超强的危险警觉,纪某人不断侧脸、低头、后仰以闪避要害,好险没将脖子扭抽筋,身上的钢甲更是叮叮铛铛的响个不停,犹如开了打铁铺。 “呼呼呼”好不容易冲到了一名胡骑近前,纪泽大松口气,决定跟这位人肉盾牌多磨蹭会儿,也好躲躲箭矢喘口气。孰料,他故意手下留情,胯下的火云却不耐烦了,没啥客气,只见它后腿一支,前蹄一抬,可劲一踹,竟将别个的马匹给踢翻了,令纪某人再度直面惨淡人生,坑瘪啊 “将军威武将军威武”尽管身不由己,纪泽一人一马的神勇表现,仍然激发了血旗军卒们的战斗豪情,顺着纪泽闯开的缺口,血旗亲卫们蜂拥而入,将敌军并不成型的军阵冲得愈加混乱,缺口也越撕越大。 “子兴,我来助你”剑无烟一身娇喝,信手刺翻一名挡路的胡卒,与纪铭二人急吼吼的同步突前,利用纪泽方才磨蹭的片刻光景,再度杀到了他的左右,总算令纪泽的压力大减。 “大哥,顶住俺来助你一臂之力”纪铁的虎吼在另一方向响起,同样骑乘着一匹千里良驹,得自綦毋达的坐骑,他也带着一干血旗亲卫杀来了。 “算俺刘灵一个”又一方向,刘灵带着一众血旗骑卒杀到,顿令这里的战场局势大变,双方的士气更是此消彼长。 “尔等是血旗军一帮只会偷袭埋伏的无耻小人”就在这时,敌方旗下主将突然用汉语一声惊叫,旋即手指纪泽,用匈奴话吼道,“弟兄们,那个汉人将军骑的马是右於陆王的坐骑,绝对错不了,他定是血旗将军纪虎,大单于可是开出千万赏钱与五品将军的悬赏,弟兄们杀啊,杀纪虎领赏啊” “杀啊,杀血旗将军啊”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敌将的呼喝立马提振了匈奴军业已低落的士气,一个个眼冒绿光,呼喝着杀向纪泽,那敌将也不含糊,手提一根狼牙棒径直杀了过来。显然,他是看出局势败坏,决定通过斩首来拼死一搏。 卧槽纪泽心头一突,既为匈奴人的最后雄起而发憷,更为敌将叫破自家身份而头疼,须知他这一暴露,搅乱河套之后,就难顺利原道返回了,坑瘪的背运果然开始了啊。但事已至此,他也没空懊丧,更没空寻思敌兵敌将叽里呱啦喊些什么,索性不再掩饰,他催马向前,扬刀怒喝道“血战求活,死不旋踵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一十六回 内外有别 永兴二年,七月初二,丑时,晴,黄河西岸,匈奴营地。 “杀杀杀”咆哮在山响,鲜血在飙飞,战斗至高潮。血旗军卒与数百匈奴残兵展开了惨烈厮杀,双方的兵卒也逐渐向此汇集,投入这最后的搏杀。箭矢横飞,刀光枪影,人喊马嘶,一个个汉胡栽倒,一条条性命逝去,演绎着人类永无休止的血腥争斗 “噗”三尖两刃刀划过一道绚烂的弧光,大好头颅高高抛飞,纪泽再度收割了一条胡卒性命。正此时,一根大号狼牙棒带着呜呜风声,借着马力前窜之势,斜刺里劈头砸来,恰是选的纪某人旧力用尽、新力未生的当口,而出手的正是敌军主将。显然,这厮决计是个经验丰富的骑战高手。 “阴损不亚纪某啊”心中暗骂,纪泽可劲振臂回刀,以勉力架开这狂暴一击。不过,嗅着狼牙棒迅速逼来的淡淡血腥,他的心已在逐渐下沉,只因他已看出,对方身强力猛当不亚自己,兼有马力加成,偏生自己还不及发力,仓促间即便扛下对方这一击,恐怕也将吃亏不小,甚或受伤不轻。 坑瘪的是,一直牛哄哄随护他的剑无烟与纪铭二人,这一关键时刻,恰又都被敌卒缠住。咬牙、憋劲、发狠,纪某人只得强自直面这惨淡可期的一击。孰料,一路一直只进不退的火云,此刻竟似洞察了纪泽的苦楚,只见其乎然前腿一蹬,马身轻盈的一个退步,带动纪泽身体后退,竟是轻轻巧巧的避过了敌将当头的蓄势一砸。 呃,没事了这才叫绝品良驹啊纪泽大喜,自也不会放过敌将这个招式用老的空档,抡圆三尖两刃刀,闪电般向着敌将当头劈下。那敌将倒也凶悍,竟然愣生生收回砸空的狼牙棒,双手横托向上一举,铛一声巨响,火花飞溅,他却将将接下了纪泽的全力一击 “再来”纪泽一声大吼,怒目圆瞪,挥动方被高高弹开的三尖两刃刀,再度当头劈下,仿佛不能接受自己的权力一击,竟被敌将仓促间兀自接下的残酷现实。 “嗤”敌将嗤笑一声,目露不屑,再度用双手托起狼牙棒,向上猛磕纪泽劈下的大刀,看似意欲直接将之磕飞。然而,并无铛声传出,这敌将的笑容也蓦然凝滞。 “噗噗”“啊”血光迸射,敌将的一只断臂紧跟着他的四根手指抛飞而去,痛得他一声惨嚎,狼牙棒也无法把持的跌落于地。满眼怨毒的,这名纪泽不知也懒得知道姓名的敌营主将,发出了一身惊天动地的悲吼“你卑鄙” 原来,纪某人适才喊着再来,可挥刀劈砸仅是虚招,三尖两刃刀将将遇上狼牙棒之时,他却一抖手腕,三尖刀改竖劈为横削,在那敌将反应过来之前,业已贴着狼牙棒杆闪电掠过,非但削掉了敌将握着狼牙棒的四根手指,还就势一送刀尖,稍待卸去了敌将的半条手臂。 “彼此彼此本将多忙的人,哪有空陪你这蛮人在此打铁”纪泽嘴挂不屑,淡然回了一句,身体已被性急好战的火云带着与敌将擦肩而过。而他的身后,同样持着一把三尖两刃刀的纪铭随手将刀一送,那敌将的大好头颅便已高高抛起。 “主将已经授首,尔等还不束手就擒,竟要负隅顽抗吗”一把挑起敌将头颅,纪铭将之高高顶在刀尖,扬声怒吼道,声震敌营。 直娘贼,抢人头不算,居然还抢小爷的台词也是这时,被火云带着狂突而前的纪泽,业已嘟囔着冲至敌军大旗之下,人马合一,刀光闪过,噗嗤与咔嚓之声同步响起,却是旗杆与那持杆旗手被他一刀四断。残旗凄然飘落,衬出纪某人立马横刀的魁伟身姿,以及他的兴奋咆哮“杀血旗万胜” “血旗万胜血旗万胜”斩将夺旗,没有比这更刺激,更左右战局的了,血旗军顿时士气大振,气势如虹,更显顺风仗高手的强悍本色,喧嚣呼喝着突进、劈砍、冷射、追杀。而这最大一拨的匈奴残军,则再无斗志,或是放弃抵抗,或是可劲逃亡,他们的崩解,也意味着这场袭营大战再无悬念 敌军断旗之处,巨幅血旗高高树起,在火光中随风猎猎。血旗之下,纪泽顾盼自雄,指挥若定,通过传令兵下达条条命令“暂编骑二、骑四曲,出营追杀十里清扫战场,救护伤员,搜掠物资尽多回收弩矢集合青壮奴隶,强行浴血誓师,不留俘虏收集马匹兵甲,携带五日粮草,剩余牛羊辎重粮草悉数销毁对了,烤肉备餐,快,要快,半个时辰必须离去” “子兴,方才你为何那般拼命,身为主将,怎可如此不顾自身安危你这般不知轻重,叫大伙儿如何放心”抽了个空档,剑无烟再也按捺不住,催马凑前,愤声埋怨道。 同样历经此战,旨在护卫纪泽而非杀戮的剑无烟,与纪铭一般,却是少染血迹,更无伤损,一身征袍以及那张临战戴上的木板脸,依旧难掩其玲珑有致的绰约风姿。显然,随同纪泽这半年,他的武艺已在不知不觉间,达至了一流高手的水准。 “什么大伙儿,咱可没担心,那些军卒们更是欢喜仰慕的紧呢。他这是武功大进,当着千军万马的面,想要嘚瑟大将军风采呢哼,不到一流水准,也敢战场逞能,真不知天高地厚得,臭小子,战斗已经收尾,你就别矗那装样了,快下马来,处理一下伤口吧”纪铭也没客气,好易通夹枪带棒的数落,却是难掩关切。 谁想拼命,谁想嘚瑟,谁他娘就是王八蛋纪泽心中哀嚎,都是火云的错啊当然,当着周围一众亲卫,纪某人可不能自曝其短,他朗声笑道“能与麾下弟兄同生共死,快意疆场,血战驰骋,壮哉,爽哉纪某一时情难自禁,情难自禁啊,哈哈哈” 不出预料的赢得一圈敬仰目光,纪某人这才没好气的斜睨座下火云,适才询问麾下胡卒,他已知自家身份暴露正是源于火云,真是个惹祸精啊翻身下马,纪泽就欲冲火云的脑袋给一巴掌,可大手落至一半,却又想起方才狼牙棒一劫的渡过,立马改为了轻柔的抚摸,口中则没口子赞道“火云,刚才好样的,要什么奖赏,十匹母马如何” “昂”火云一声轻快的嘶鸣,颇为享受纪泽的抚摸,不时还用脑袋轻拱纪泽的身体,回以从未有过的亲昵。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更是忽闪忽闪的冲纪泽看个不停,恰似因为纪某人之前的大展神威,它已产生了真心认同。 纪泽连人带马皆有数处箭伤,但皆无大碍。正处理间,潘权面色难看的前来禀报“将军,属下治军无方,有八名汉胡兵卒适才违反军规,凌辱匈奴女子,已被军法官羁押于牧民营区,论罪当斩。但八人多有作战英勇之辈,杀之恐伤士气,可否将功补过,还请将军定夺卑下治军不严,也请将军责罚” 纪泽眉头一皱,这潘权名为请罪,实则是来求情的。血旗营军规严格,自不该开这个头。只是,如今全军身在敌后,军卒难免压力山大,这也是一种情绪发泄,有情可原。况且,为了敌方百姓受辱而斩杀自家军卒,纪泽还真没那么高大尚 “我血旗军规确有凌辱妇女者斩,但内外有别,如今身处敌后作战,辱及者又是敌方百姓,是以罪减一等,当鞭笞三十”紧皱眉头,纪泽沉声道,“但是,战斗尚未完结,全军仍处险地,他们竟敢无视其他同袍战斗而做苟且之事,理当处斩,念及初犯,此项可适当将功补过。” 纪泽的解说令周边几人一片愕然,剑无烟更是抗声道“凌辱女子,何等龌龊之事,子兴你岂可纵容” 纪泽沉吟片刻,这才淡淡道“无烟,你所秉持者乃侠义知道,是私德,某个人认同,但私德不可决定公权血旗政权须得内外有别,某身为血旗之主,行权之时仅会将仁义用于三十六寨甚或大晋军民。对于匈奴这等敌对势力与民族,纪某就是双重标准,就是内圣外霸” 扫视周围众人,纪泽理直气壮道“血旗营存在靠的是血旗军民,就该护短自家人。没道理吃着喝着自家军民,却对敌民仁义,甚或为给他们公道而伤自家人心人家匈奴刘渊不会,鲜卑人不会,任一强大国度皆不会” 想起后世国人动辄谴责某某国家不够公道,抱怨同胞受到不公正待遇,纪泽便觉憋闷,人家凭啥要对你公道人家只对本国人民负责好不好世界主义之类吃饱聊天时说说还成,可别当真,让自个添堵啊要想不委屈,首先别从上到下对外玩仁义,当以牙还牙,其次还得自强自爱,挺直腰杆,哪天谁都不敢轻易招惹了,就公道了。 甩掉脑中那些有的没的,纪泽也没再理会剑无烟的不满,而是转向潘权,断然令道“二罪归一,八人中作战勇猛且曾有斩俘敌卒者,可鞭笞五十,扣除此战一切军功封赏,军官贬为寻常军卒;若不曾有斩俘军功者,斩另外,包括潘军候在内,对应主官与功曹诸史,悉数降衔一级,以儆效尤把本将适才解释之言,晓谕军卒” 不一刻,潘权回报,八人中有二人被斩,六人鞭笞,众军并无不服。而各曲也陆续集结交令,统计得知,此战共斩杀青壮胡卒五千有余,斩杀匈奴老弱男子千余,得金银细软五万贯,马匹六千余,汉胡女奴两百余,“浴血”男奴三千,其中自愿随军者占半数。血旗军则战死二百多,轻重伤近四百。 纪泽当即下令,自愿加入的男奴择强悍者编入既有骑军,以填补此战伤亡,余者组为暂编预备曲,由冯秋暂领。百多自愿跟随的被释女奴组为暂编女卫曲,负责照料伤员。同时,血旗军还从剩余匈奴妇幼中掳走两百多颇有姿色的年轻女子,以待赏给有功军卒为妻为妾。 那些不愿追随血旗营的被释奴隶,则悉数发给马匹兵甲,任其自由组队离去。饱受匈奴诸部压迫欺凌的他们,都浴过匈奴人的血,不论是返乡,是报复,甚或是做马贼,都将成为血旗营放出的豺狼队,相助血旗营扰乱河套,更可相助血旗营迷惑追兵。 待得人马缴获整编停当,增至六千人的血旗上下也都用烤肉整了个溜饱,一人双马,他们立即向西消失于沉沉暗夜。当然,血旗营也没忘留下少许部落联军的活口,传出了狠话河套部落联军一日不回黄河西岸,血旗军便在河套肆掠一日 一刻钟后,一小支匈奴探哨泅渡过河,小心翼翼的抵至营地,所见到的除了小撮回返的溃兵,只有处处灰烬,蕴含瘟疫的满地尸体,以及两千多凄伤离乱的匈奴妇幼。而西岸营地被血旗军血洗的消息,也如长了翅膀,迅速经由溃兵与探哨传至匈奴上上下下,自将少不了惊搅伪汉国王刘渊的一场好梦 “嗖嗖嗖”“哒哒哒”“杀啊,杀啊”一个多时辰之后,渡头营地西南百多里,匈奴秃童别部一个五百帐上下的部族营地,蓦然响起了喊杀声、马蹄声与飞矢声,令这个安宁静谧的河套部落,顿时陷入了人间炼狱。始作俑者,正是夜遁而来的血旗骑军,有着千五随军奴隶做带路党,避实击虚、以暴制暴的敌后袭扰再度拉开序幕。 惊叫、惨嚎、孩啼、悲泣,伴随着腥风血雨,荡漾在营地上空。无情的屠杀降临到了所有高过车轮的男子头上。纵有个别反应机灵且身手矫健的胡儿及时骑上奔马,趁黑窜出营地,也在营地四周的包围圈前,无奈的惨然殒命。一切只因他们部落的青壮主力,此刻正在并州离石,意欲对并州百姓做着同样的事情。 “看好妇幼注意伪装,全军白日便在此休息预备曲,准备天明后火化所有我军遗体,罐装骨灰,届时本将亲自主持”血旗猎猎,纪泽迎风立马,冷然分配着条条任务。 目光不时瞟视这个被拖入炼狱的河套部落,在纪泽心底,他正可劲的滴着鳄鱼眼泪,或被迫或利趋,他纪某人源自后世的道德底限,正在步步下滑直至沉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一十七回 匈奴刘渊 永兴二年,七月初二,卯时,离石左国城。 黎明将至,天色黑沉,伪汉王宫的议事偏殿,此刻聚集了伪汉丞相、右贤王刘宣,太尉、左于陆王刘宏,黄门郎陈元达,建武将军刘曜,以及汉王世子刘和等一应在都核心。这般天不亮便纷纷赶来,自是急于商议血旗骑军袭扰河套这一突发事件。 “汉王驾到”一片阴霾气氛中,忽听殿外传来一声高喝,众人忙躬身行礼。却见一名蟒袍金冠,身材魁伟,气度轩昂的中年男子快步迈入,来者正是匈奴大单于,伪汉王刘渊。其人字元海,新兴匈奴人,冒顿之后,名犯高祖庙讳,故多称其字。 晋书刘元海载记有云“刘渊龆龀英慧,七岁遭母忧,擗踊号叫,哀感旁邻,宗族部落咸共叹赏。幼好学,师事上党崔游,习毛诗、京氏易、马氏尚书,尤好春秋左氏传、孙吴兵法,略皆诵之,史、汉、诸子,无不综览。屡被举荐,又屡因异族身份而被晋朝闲置遂学武事,妙绝于众,猿臂善射,膂力过人。姿仪魁伟,身长八尺四寸,须长三尺余,当心有赤毫毛三根,长三尺六寸,形貌非常。 虽心中沉郁,刘渊仍面带浅笑,施施然坐定之后,方才直奔主题道“诸卿想必已知西岸渡头营地之事,且莫谈罪责,时下反攻并州军在即,却出了如此变故,该如何应对,还请诸卿各抒己见。” 恰似新兴王国该有的锐意进取,殿中诸人并无推诿虚套,丞相刘宣立刻出言道“汉王,那血旗小儿行事够狠够辣,不似汉家宽仁,反更胜胡族暴虐,其显是逼迫河套部族联军撤兵,此乃阳谋,血旗骑军一日不除,河套联军一日难安。是以不论如何,我等务必立即派遣精兵强将,过河追剿那血旗小儿。但若不能尽快剿灭,三日后也只得任由部落联军返回,否则必令诸部生怨,将致人心离散。” “丞相言之有理,河套诸部那里,还烦劳丞相前往安抚。”刘渊点头称是,目光扫视殿中,落于建武将军刘曜身上,他断然令道,“曜儿贤侄,今番便由你走一趟河套。你率一千本部,并五千部族骑军,嗯,孤再遣一千铁瓴军与你。你即刻调集人马过河,给孤取来那血旗小儿的人头” 殿中众人听得一愣,这铁瓴军可是刘渊的亲卫军,拔自匈奴本部最精锐的老卒,总计不过三千之数,居然被刘渊派出一千来对付血旗将军那群乌合之众,未免牛刀宰鸡了。刘曜则拱手劝阻道“汉王,大战未毕,那千名铁瓴军还是留下护卫您吧,侄儿有六千兵马已是绰绰有余。” 刘渊却是面色一沉,不无训诫道“曜儿不可大意,更不可小看天下英雄。那血旗将军虽行事阴损狡狯,有失堂堂正正,为汉家酸儒所不齿,也为我汉国所声讨,然其一介草民,起于溃兵,毫无后台倚仗,不足一年却能得民十万,拥壮三万,开太行之基,连战连捷,仅我军便已被其前后歼灭一万有六,其中还有刘景与綦毋达两名悍将” “敢问诸卿,易位处之,谁能胜过那血旗将军哼,汉家百姓数千万,豪杰何其多,我等欲夺天下,切莫自傲。”冷冷扫视众人一圈,刘渊肃然道,“况且,那血旗将军起家之役,便是敌后游击,河套广大,正适其尽情肆掠,若非十万并州军在前,这七千人马孤都觉得少了。对了,孤那头海东青此番也将之带上,或可相助追索。” “诺,侄儿受教了。”刘曜面露惭色,忙躬身领命,恭敬退出,但其心中作何想法,便不为人知了。 刘曜出殿后,黄门郎陈元达出班道“那血旗军蓦然现于河套,必是途经吕梁荒僻山道,为数不过条,臣以为汉王当遣少量军兵加以扼守,以免其轻易逃脱。此外,那司马腾素来不喜血旗营,我等可令细作贿买其麾下重臣,由其劝谏司马腾,封锁塞外进入并冀,甚或入幽通道。至于南下雍州,去岁血旗营背司马颖而投司马腾,我等只需暗中知会一声,关西阵营自会款待他们这群背叛之人。” “然也哼哼,如此定可令血旗将军有来无回,那三十六寨也便不足为虑,甚至唾手可得。可笑汉家内斗不休,精于倾轧,血旗将军这等人物反而不猥琐用,孤立无援,正该我匈人大兴啊。”刘渊满意颔首,旋即吩咐道,“封锁山道便由太尉费心,知会雍州与贿买并州臣属之事,便由陈爱卿具体操办吧。” 暂了血旗营一事,刘渊复问道,“且不谈那血旗营,离石战情至此,陡增变数,诸卿以为并州军当如何应对” 太尉刘宏出班道“河套安稳与否尚难定论,我军当利用部族军这三日逗留时间,明日便对并州军发动总攻。不过,也难保血旗军会告知并州军河套联军消息,令得战事难以一蹴而就,甚或并州军有主动撤退之可能,故而我方当令文谷水军随时做好动手准备。” “也只能如此了,孤这就诏令刘钦,不必再拖了。此战乃我等振兴大匈的关键一战,成则全取并州,还请诸卿尽心任事。”暗叹口气,刘渊最后扫视殿内一圈,目光落于刘和身上,随口问道,“和儿,可是有何建议” 刘和一愕,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有啥可说,只得躬身行礼道“孩儿不善武事,不敢妄言,父王英明神武,但凭父王做主。” 晋书刘元海载记有载“和字玄泰。身长八尺,雄毅美姿仪,好学夙成,习毛诗、左氏春秋、郑氏易。及为储贰,内多猜忌,驭下无恩。元海死,和嗣伪位。” 听得刘和之言,刘渊皱起眉头,沉声斥道“不善武事身为我大匈世子,焉能不善武事孤知你喜好汉家书著,颇有才学,然汉家皓首穷经者不知凡几,却多浮夸酸儒,抑或九曲心思内斗内行,没几人配做我匈人之敌。是以你当记住,取其精华即可,万莫真就成了汉人习性,邯郸学步,却丢了我匈人之勇悍,扬短避长,徒为人笑尔” 匈奴御前会议结束之时,刘曜业已点起兵马奔往黄河渡口,而总攻诏令也下到断石口刘钦之处。怀着侥幸,刘钦并未立即发兵,而是期待并州军尚未收到消息,如同昨日一般继续出营来攻连寨防线。怎奈到了日上三竿,并州军大营依旧毫无动静。心知是以败露,刘钦只好带上总计八万大军,主动杀向西征军大营。 “隆隆隆”“砰砰砰”“咻咻咻”“嗖嗖嗖”战鼓阵阵,投石横飞,床弩劲射,箭矢如雨,匈奴人步骑协同,填壕平沟,层层推进,为三缺一,以泰山压顶之势,对并州大营发起凶猛强攻,将他们在布兵与军械方面的造诣展现得淋漓尽致。内附汉家百年,强调实用的他们没少潜心学习,水准直令并州军上下为之咂舌。 “弟兄们,顶住,大营若失,你我都将埋骨于此但有后退者,格杀勿论”并州军营防阵地,不时响起军官们歇斯底里的嘶吼。与之相伴的,则是双方刀砍枪刺,盾击斧斫,鲜血四溅,残肢飙飞,横尸栽倒,以及投石、强弩、箭矢的疯狂反击 好在,有着血旗军提醒,并州军虽未及核实,虽半信半疑,毕竟没拿身家轻忽,业已有所防备,昨夜便紧急加固了营防工事,三军上下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狂暴攻击也已小有预料,而阵地防守正是并州步卒的擅长之处。是以,此战从上午杀至黄昏,虽有不少阵地告失,但层层抵抗之下,整个并州军防线有惊无险,尚能稳守无虞。 “呜呜呜呜”终于,匈奴人吹响了退兵的号角。铺天盖地的匈奴悍卒也纷纷松了口气,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潮水般退去,而作为防守方的并州军卒,则累得甚至连箭矢欢送的力气都无。犹如绞肉机般的战地,徒留下双方各有过万的尸体,以及足以漂橹的流血,伴以伤兵哀嚎,凄然求助,将人类争斗的残酷谱写得那般血意 “直娘贼这场西征简直就是个笑话,匈奴人隐藏得好深,亏我等还放弃晋阳坚城,雄赳赳前来征讨,分明是自投罗网嘛那血旗将军战前送信劝告我等莫要轻敌冒进,当时我等不屑一顾,孰料竟是真知灼见啊”中军大帐前,听得匈奴撤兵号角,司马瑜长松口气,拭一把额头冷汗,也不顾少帅风姿,忍不住碎碎念道。 田兰同样长舒口气,不无后怕道“还好此番得了血旗营提前警示,先一步有所防范,加固了营盘,否则若像昨日那般出营攻击,岂非业已一败涂地,甚或身首异处,确是欠了一份大人情啊” 二人这里说得感慨,边上的周良薄盛等人面色就愈加难看了,谁叫当初最先吵吵着西征的就有他们呢。他们对司马瑜和田兰说话别无办法,心底对于血旗营的怨念却不由更重三分。 “今日匈奴人不惜暴露底牌,不顾攻营吃亏,攻势如此之猛,或是因为他们等不及了。究其原因,多半该是血旗骑军已在河套闹出了声势,令部族联军急于退兵。”气氛尴尬中,石鲜转移话题道,“观如今局势,匈奴之强远出我等战前预料,再想攻取左国城恐已不能,我等或该筹谋如何抓住机会,平安撤回晋阳了。” “只要血旗骑军能在河套多闹腾几日,想来部族联军挺不了几日便会回师,那时便是我等撤退之机。良会加派伺候力量,尽快尽准掌握部族联军动向,不让他们再度耍诈。”周良接过话题,不无憋闷道,“现在,我等却是不得不盼望那血旗将军平安无事,所向披靡了。” “血旗将军昔日起家于赵郡,一度令我幽并联军闷亏连连,敌后袭扰正是其长项,此点石某却颇相信,便让匈奴人去品味吧,呵呵。”石鲜摇头苦笑,转而说到,“若仅应对三四万匈奴军,我军谨慎撤退,列阵而行,倒应无虞,唯一可虑者就是渡河文谷水。匈奴人既然早有设局,那里或许也有布置,单凭我方那五百拼凑水军恐有凶险。少帅,那血旗水军的信使还在营中,不妨召来商讨一二” 就在并州西征高层们念叨血旗骑军的时候,河套平原那个五百帐部落的秃童营地,血旗骑军们正就着夕阳,大块吃肉,大口喝汤。在刚刚过去的白日间,血旗营派出了可靠的麾下胡卒与被释奴隶,依旧在部落周围驱马放羊,整一副悠哉惬意的游牧场景,令得这个无一逃脱的胡族部落,丝毫不曾被周边邻居发现异常。 “弟兄们,若是部族联军不撤军,并州必然沦陷,我三十六寨定是匈奴的下一目标。为了我等家人的安全,该怎办对,抄他们的老家,逼他们回来”军卒群间,各级功曹诸史正嬉笑怒骂,舌灿莲花。舒缓军卒情绪之余,他们还作为纪某人的传声筒,将敌后施虐破坏的暴行,美化为拯救大晋,拯救并州,拯救三十六寨,拯救自家亲眷的正义之举。 “无烟,我知你心中不忍,我其实也不愿如此暴虐,此乃折寿之举啊。但双方份属敌对,我又无力正面对抗不足联军,他们不哭着退兵,便是并州百姓痛哭,你叫我如何去做”悻悻收回被剑无烟第三次甩脱的咸猪手,纪泽呈戚戚之状,依旧苦口婆心的做着思想工作,“其实,这般作为,我,我,我今天白日睡觉都在做噩梦啊。” 于此同时,按某白日做噩梦之人所下的缺德命令,段德正带着骑卫曲中的一干血旗死忠,秘密将一些牛羊尸体绑上石头,投入部落左近的河水井水。与其让回返的部族联军们为了重建部落,疯狂的杀入汉地打草谷,倒不如让他们通过瘟疫减丁来缩减需求。 夜幕时分,一昼修整的血旗骑军精神抖擞,再次整装待发,意欲离开这个惨遭摧残的部落。但就在此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雕鸣“唳唳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一十八回 昼夜追逃 河套平原,夜幕来临,被血旗营短暂占据的秃童营地里,六千骑军一人双马,整装待发,队伍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这里,该杀的牲畜男子杀了,该抢的钱马女子抢了,该吸纳的奴隶吸纳了,该放出的豺狼队也就绪了,又该到了他们趁着夜色,祸害下一个河套部落的出发时刻。 然而,就在此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雕鸣“唳唳唳” 火云之上,正欲下令开拔的纪泽,下意识瞟眼科其塔方向,却见血旗营的那只海东青还好端端的立在他的肩头。纪泽连忙仰头看去,旋即面色一变,只因借着最后一抹天光,他看见了一只盘旋苍穹的大雕,浑青一色,双翼平展,傲游疾飞,好一头鹰击长空的海东青 海东青这里只有匈奴人够格拥有这等高档货匈奴人这么快便追来了被这扁毛畜牲盯上可不易甩脱纪泽心头乱突,旋即冷静下来,算算时间,一个白日了,匈奴人过河追索过来也属正常。而且,己方海东青一刻前刚从东方巡飞而回,并无异常,说明敌方最近也得在五十里距离。 左右血旗军仍在胡族营地,以海东青的智商,返回后仅能告知主人此地有大量人员,却无法表达具体程度,匈奴人应当仅以为海东青发现了这一部落,是以己方尚还不至立即暴露,还可轻松走脱。 只是,不待纪某人将心从嗓眼收回肚里,一件始料不及的事情发生了。只见一道青影蓦然从军阵中升空,伴着唳一声雕鸣,似有轻悦之意,定睛看去,竟是科其塔的那只海东青,完全无组织无纪律,自主的飞向了它的同胞。 “唳唳唳”两只海东青在天空相遇,彼此围绕盘旋,嬉戏打闹,雕鸣不断,偶还雕翅相触,好一副其乐融融,甚或是郎情妾意,直惊得现场众军眼珠跌碎一地。 纪泽看得面色发黑,边驱马驰向科其塔,边大声问道“科其塔,上面那两货在搞啥该不会是失散多年,久别重逢聊家常吧” 科其塔面显尴尬,摸着脑袋道“俺这只是公的,那只是母的,这天干物燥,怕是雕儿情火难抑了。” 卧槽纪泽差点喷了,仰头看看,两只海东青飞得高着呢,至少纪泽自己没本领将之射下,骑军中也没他人有此本领。想想也是,雕儿若是那么好射,射雕者就不会被视作草原英雄了,更何论海东青这种极品神雕 眼珠一转,纪泽急问科其塔道“你能否设法让你的雕儿使用美男计,将那只海东青诱下来,甚或降低些高度,进入弓箭射程即可” 科其塔苦着脸道“海东青甚为机警,大军在侧,它可不会轻易下来。而且,雕儿素来公追母,美男计可没有美女计管用。若非我这原主人在这看着,只怕我那雕儿已被别个给勾引走了。所以说,若是我等派出雕儿反查敌方所在,真难保其会否回来” 纪泽下巴掉地,感情自家一直养着头见色忘义的叛禽果然好运气用完了,原本等着敌方的海东青离去,大军随之出发当还无碍,如今两只海东青闹了这一出,对方的鹰奴定会察觉异常,有了异常,追索之敌想不过来都难。两禽情火点起明灯,从而为己方召来战火,这才真叫坑瘪啊 “全军西南,立刻出发,全速前进骑卫曲堕后”盯了眼天上情浓意浓的两位,纪泽边气急败坏的喝令大军开拔,边黑着脸吩咐科其塔道,“你先收回你那头色雕吧,再给我好好琢磨琢磨,能否解决对方那头雕儿,这一路可不能长此下去,否则咱们都得玩完” “嘀嘀嘀”科其塔一阵笛音响起,尖锐而急促。天上的那只公雕极其不悦的唳叫几声,但在科其塔不屑的催促下,终是无奈的围绕那头母雕转上三圈,这才唳鸣着飞回,跟随科其塔与血旗大军西南而去。而那母雕在公雕飞回之后,则在高空盘旋几圈,发出一阵尖厉的唳鸣,继而向着东北飞离。 一个时辰后,母雕去而复回,伴以下方地面的隆隆蹄声,震彻了这个罹难的五百帐部落,来的正是刘渊派出征剿血旗营的匈奴追兵。一千铁瓴军,一千匈奴本部军与五千部族联军,七千追兵同样一人双马,气势滔天。众星拱月中,一人金盔金甲,高壮白眉,手长过膝,正是建武将军刘曜,史上后来的前赵皇帝。 晋书刘曜载记有云“刘曜,字永明,元海之族子也。少孤,见养于元海。幼而聪彗,有奇度。元海异之曰「此吾家千里驹也,从兄为不亡矣」身长九尺三寸,垂手过膝,生而眉白,目有赤光,须髯不过百余根,而皆长五尺。性拓落高亮,与众不群。读书志于广览,不精思章句,善属文,工草隶。雄武过人,铁厚一寸,射而洞之,于时号为神射。尤好兵书,略皆暗诵。常轻侮吴、邓,而自比乐毅、萧、曹。” 大军驻足,恰有该部落的数百部族胡骑随军,他们唿哨着奔入营地,以探视自家部落的亲人。然而,营地内很快却传出了惊天怒吼声与劫后痛哭声。不一刻,该部落首领柴吉双目通红,带着两名哭哭啼啼的妇人,急冲冲奔马来到刘曜面前。 三人滚鞍下马,扑通跪地,柴吉咬牙切齿道“将军,那血旗狗贼果然来过我部营地,他们,他们简直是兽军,不,是禽兽不如他们竟然杀光了高过车轮的所有男子,还全屠牛羊,释放奴隶,掳走马匹健妇,这叫我等日后怎么过啊” “大军暂歇,喂马饮水”刘曜面色难看,打断那部落首领柴吉的喋喋控诉,冷然问道,“血旗兽军何时来此,有多少人与马匹,何时离去,逃往何方” “他们约五六千人,今晨天明前攻入我部营地,一个时辰前方才离去,一人双马奔往西南,还请将军为我等报仇啊”一名妇人收泪答道,或因本有身份,说得倒是简明扼要。 挥退部落妇人,刘曜一招手,立有贴身亲兵递来酒袋。刘曜仰头灌上几大口,心中也已有了计较,他叫过亲卫长,吩咐道“你速遣出百名亲兵,将血旗军之兽行传遍河套各部,尤其是西、南两向,换马不换人,尽快还有,晓谕各部提高警惕,设置狼烟,监视可疑人马,破坏桥梁,组织留守青壮扰滞血旗兽军哼,某要让贼军处处受扰,寸步难行” 旋即,刘曜召来鹰奴,面带嘉许道“你能及时发现异常,并引我军追得敌踪,很好,某赏你女奴两名,羊百头。现在,你便遣海东青再度搜寻,进而坠上血旗兽军,鹰眼当不在乎昼夜之分吧。” 鹰奴千恩万谢的忙活去了,刘曜这才转向兀自焦急复仇的柴吉,一脸同仇敌忾的说道“贵部罹难,曜深感痛心,但血旗狗贼业已休息一个白天,我等却已奔行百余里,马力难以为继,必须稍事修整。你若焦急,可先率部落五百勇士循踪追赶,不必拼杀,骚扰阻滞即可。放心,既已坠上,他们便逃不了” “唳唳唳”黎明时分,黑图部落,余烬未熄,袭营方毕的血旗骑军方自小憩不久,天空便又传来了令人脑仁发疼的雕鸣。它已是第四次出现在血旗骑军的上空了,不出意料的,那只恬不知耻的公雕果然再度主动窜上天空,与母雕开始了新一轮的情浓意浓。而公雕的主人科其塔,则急冲冲跨马出营以奔至无人之处,尝试勾引那母雕落地。 收回愤愤的仰望目光,纪泽面色难掩沉郁。一夜下来仍未摆脱这头海东青,说明敌人已经完全坠上了自家队伍。身处敌后却被敌方追兵坠上,能有比这还要坑瘪的处境吗 这个冯秋为奴的千帐部落,是血旗军一夜袭破的第四个也是最大的部落,基于追兵压力,一路百多里下来,血旗军分曲轮流作战,只管杀戮与释放、武装奴隶,并未多花别的精力,是以未因攻灭部落而耽搁多少。而今即便这只母雕阴魂不散,马匹脚力毕竟有限,一人双马到此也必须歇马了,想要摆脱母雕就更难了。 不多久,母雕唳鸣几声,盘旋着离去,科其塔则带着公雕,灰溜溜返回。叹了口气,纪泽迎向一脸苦相的科其塔,黑着脸问道“怎么样,都第四次了,你那公雕除了卖乖讨好,大献殷勤,真就不能将那母雕勾引下来吗” 科其塔苦笑道“将军,卑下已将所会的招式都给用上了,可那母雕警觉的很,根本就不近生人,卑下实在没法呀。” 恰此时,剑无烟给纪泽送来烤肉,自也分了些给科其塔。嚼着烤肉,纪泽蓦的眼前一亮道“要不整点烤肉让公雕带给母雕,试试能否勾引它” 科其塔好险没送纪泽一个大白眼,哭笑不得道“雕儿只喜生肉,烤肉没了血腥味儿,雕儿还真就没兴趣。况且,每次放雕侦查之前,主人都会喂些肉,虽不喂饱,但绝不会令它饿着出来,否则雕儿太觉饥饿,就难免胡来了。” “原来如此,雕儿外出公干时,都不让它有饥饿感。”纪泽点头受教,但旋即眼睛再度一亮,转向不远处的纪铭叫道,“大兄,您那可有开胃药品,够劲的,外用的,对禽兽都有效的” 纪铭一愕,转着眼珠,直到将口中那块烤肉完全咽下,这才说道“这年头大家都饿着,哪还需要开胃药不过,谁叫你大兄我博学多才,倒也能够临时配出两款,但是否对禽兽管用,那只能试试看了” “哒哒哒”这时,急促的蹄声从东北方传来,纪泽扭头看去,却是两名骑卫曲军卒。他们急急奔至纪泽不远,翻身下马行一军礼,其中一名什长不无自豪道“禀将军,我骑卫曲适才遭遇五百部族骑兵,是从东北方向追赶而来,一见我等便红着眼上前冲杀。不过,在我军曼古歹回射之下,他们伤亡过半,终是败逃。” 纪泽点头,手指二人随来马匹上绑缚的两名浑身是血的胡人,急声问道“可有相关追军的审讯结果” 那什长忙道“有,追军从左国城而来,一千铁瓴军,一千匈奴本部军,五千诸胡联军,领军之人为伪汉建武将军刘曜,适才那五百追军正是来自昨晨我军所毁部落” 刘曜纪泽心头一突,这厮不是正史中率军攻破洛阳、长安,覆灭西晋,匈汉内乱后在长安自立的前赵皇帝嘛。给纪泽印象最深的是这厮乃一酒鬼,其在生平最后一战,也是前赵被后赵石勒覆灭的大决战中,竟然饮酒数斗,醉醺醺的指挥,醉醺醺的战败,直至败逃时醉醺醺的跌落马下被擒,不爱江山爱美酒,实乃真正的酒中豪杰。 说来五胡十六国时期皇帝就是多,他纪某人来西晋不到一年,此番已是遭遇第四个皇帝了。追杀过后赵皇帝石勒,暴打过东晋皇帝司马睿,目睹过少年时的石虎石季龙,却不知这个时长醉醺都能开机称帝的酒鬼刘曜,没醉之时该多厉害呢,至少与石勒同一量级吧 再歇两刻钟,一宿没睡的血旗军坚持出发,方向正南之所以转向,只因南方不到百里便是雍州的长城防线。尽管雍州边军份属关西阵营,纪某人没指望人家相助自己这个反骨仔,但那里毕竟山脉连绵,相比在平原上应对前赵皇帝率领的优势兵力,且有着甩不脱的海东青,纪某人更愿意选择血旗营所擅长的山地地形。 半个时辰后,纪泽便确信自己抉择英明了,只因在大军右前十多里之处,竖起了冲天狼烟。据冯秋所说,那里有一个羌胡人的百帐小部落,这么远的距离,一个百帐小部落便能发现血旗骑军并点起狼烟,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们已经知道有一支“兽军”可能路过,提前有了戒备,甚或会组织袭扰 人民战争的海洋,真狠啊,没说的,这丫定是刘曜那厮用的诡计后有追兵,大白天的就莫在前面招惹麻烦了,纪某人不敢再行顶风作案,只得带着自家的一众过街老鼠,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匆匆向南流窜。他已在心底决定,这一路定要避开部落营地,尤其是大型部落营地 “唳唳唳”正自憋闷,天上再度传来恼人的雕鸣,纪泽顿时有了出气筒,他怒声吼道“科其塔,执行计划,这次定要给本将收了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一十九回 步步入局 “唳唳唳”天空之上,母雕浑青一色,双翼平展,盘旋苍穹,傲游疾飞。第五次光临的它,以一声声唳鸣,俯视着下方惶惶赶路的血旗骑军,怎一个阴魂不散。 “莫管那扁毛畜牲,大军继续前进”血旗军中,纪泽咬牙切齿的一通吆喝,目光则已转向科其塔为首的临时捕雕行动队。却见二十多神箭手已经下马散开,各自窜入密草地沟中隐身;更有纪铭等几名高手高高手混杂其间,每人各抱着一只小羊羔,用绳子拴住一脚,令其在藏身地不远处来回晃悠。 再看科其塔,正一手拽着公雕,一手忙乱的将一瓶黏糊状物事抹在其羽毛头颈之上。说来也怪,原本扑扇翅膀急于高飞幽会的公雕,竟然不再挣扎,而将所有精力都转到了科其塔挂于马侧的鲜肉之上,一块两块三四块,转眼就干掉了它寻常的三天饭量。便是科其塔自己,也手忙脚乱的从褡裢中翻出一块干粮,没口子的大嚼起来。 不久,大军南下而去,一切准备就绪,现场看似仅留下了科其塔一名友好人士,而天空的那头母雕,则也盘旋在科其塔的上空,似在等候色雕上去奉献殷勤。于是,科其塔松开公雕,右臂轻轻一震,将之送入空中。 “唳唳唳”一阵先是兴奋,但旋即惊乱的唳鸣从色雕口中发出。没见一道青影划破长空,却见它在丈高的空中可劲扑棱着翅膀,身体不升反降,好险没栽落地上,显是吃多了。还好,毕竟飞行是它的天赋技能,又是扑腾又是滑翔,色雕总算克服万有引力,慢吞吞的飞向了高空的真爱。 “呼”远处,手端望远镜的纪某人长舒口气,擦擦额头冷汗,脸上却尽是兴奋。高啊,纪铭果是岐黄圣手,配的开胃药真不是一般的开胃啊 “唳唳唳”望远镜中,色雕终于和母雕再度聚首,虽显迟缓,它仍一边倾诉衷肠,一边与母雕玩起勾肩搭翅,耳鬓厮磨。渐渐的,母雕的鸣叫愈加急促,脑袋向下观望的愈加频繁,而它在天空的高度,则在不知不觉中愈加降低。直至某一刻,母雕干脆舍了喋喋不休的公雕,一个猛子便往地面扎了下来。 “任尔飞天遁地,也难逃某家阴谋诡计,哈哈哈”纪某人再也按捺不住,仰天长笑起来。然而,下一刻,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只因望远镜视野挪向科其塔与一众羔羊所在区域,一切都如策划,偏生没见那只计划中该当下来捕食的母雕。 “不急,定是太过兴奋,眼花了,再找找”纪某人碎碎念,,可劲的转动着无辜的望远镜,以及其后一对贼溜溜的大眼。可是,伊雕依旧芳踪难觅。 “噗嗤”这两天都没给纪某人好脸色的剑无烟,却是忍不住嗤笑出声,“别找了,母雕都飞走了。方才它虽然落地,却是远远落往别处,好似抓了个什么,就远远向北离去了。” 顾不得欣赏剑无烟的笑靥如花,纪泽立马将望远镜对准北方高空,果然寻到了那头母雕,其双爪之下,还真抓了一团什么,好似一只野兔。隐见母雕的身形一突一突的抽风,没准正在边飞边吃呢 “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啊悔不该急于求成,忘记清场了啊”纪泽喟然长叹。由大功告成瞬变为功败垂成,他难掩心中憋闷,一个恼火,顺手便欲将望远镜摔个稀巴烂。但手到一半,却又收住了,这一路还得靠它呢,可不能再错了。 得,那母雕这次吃饱,想再诱它下来,怎么也要明天了。想开些,还是踏实做人,别老是折腾这些阴谋诡计的好。纪某人痛定思痛,召来冯秋,十分严肃的问道“冯军候,给本将仔细说说,前方可有适合偷袭埋伏使阴招的地” 同一时刻,黑图部落,蹄声隆隆,刘曜的追兵像是晚到一步的皇家港警,于事无补却声势浩大。南方的狼烟清晰可见,是以刘曜面对哭哭啼啼迎来的黑图妇幼,甚至都懒得再亲自询问,只是下令大军修整歇马,自己则拿起酒袋,边喝边琢磨着这场颇为无趣的追杀。 彭越扰楚吗哼,仅仅四千拼凑不到一月的虾兵蟹将,再裹挟一些走投无路的奴隶,就想在河套翻云覆雨,真当我大匈人是摆设吗哼,向南逃入山岭丘林,以为换个地形就能占上便宜,我大匈勇士的射术可不怕入林哼,某刘曜定叫你血旗将军有来无回,成为死旗将军 越是喝酒,刘曜越觉自家脑袋清醒,他感觉自己如今正像一名老练的猎人,不时用海东青让猎物知晓自己就在身后,并在河套摆下弥天大网,从而一步步逼着猎物疯狂逃窜,直至其精疲力竭,自己再上前轻轻将之捏死 “将军,左近部落业已征集来三千战马。”亲卫长过来禀道,“将军英明,有它们代步,我等今日就可追上敌军。呵呵,毕竟是在我大匈的地盘呀。” 刘曜自得点头,可不待开口,柴吉与另一小部落首领便冲冲过来,弯腰躬身道“将军,敌方目下朝南而去,我等若不赶快追杀,怕就让他们入塞逃脱了,那我等就没法报仇了啊” 看着这两个部落被毁的家伙,刘曜心中烦躁,老催什么催,只要男人还在,什么损失抢不回来至于这般义愤填膺的报仇嘛这些部落往日去汉地打草谷时,干得也不比血旗将军温柔多少,冤冤相报何时了嘛。 当然,刘曜面上可不能那么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耐心宽慰道“呵呵,血旗军是关西朝廷的叛徒,更是我大匈要杀的人,雍州边兵绝不会放他们入境。大军疲乏,且稍事修整,再行追杀。放心,有海东青这等神禽盯着,血旗贼军溜不掉。两位若是着急,可先行追上,只需纠缠,不必死斗” 柴吉顿时一个哆嗦,今晨他可领教过汉人骑射的厉害,自己好险没撂下条命,百号人他还真就不敢再追。这时,天上传来一阵雕鸣,却是海东青回来了。不一会,鹰奴便来禀道“将军,雕儿回了,看往返时间,贼军距离约有三十里。不过,雕儿似乎在外偷嘴了,却不知是否与贼军有关” 刘曜面色一肃道“是否影响下次巡飞” 鹰奴忙答道“雕儿吃饱了,同样状况至少要明日才可能复发,是以今日尚无问题,但明日小的就须” “今日没事就行,三十里距离而已,待得周边部落送来快马,那血旗军便将逃无可逃,哈哈,明日便无需海东青相助了。”刘曜直接打断了鹰奴的技术卖弄,狂饮一口美酒,豪气干云道,殊不料自己确是说中了一半 追追歇歇,转眼到了下午,刘曜军已从沿途部落配齐了一人三马,更将双方距离拉近至二十里。血旗军早不再攻袭沿途部落,一副落荒而逃之态。此时,追逃双方业已到了横山群岭边缘的丘原起伏地带,南面便是雍州长城的上郡段,而双方骑队的脚下,也从任意驰骋的空旷平原,变为左弯右拐的经年道路。 眼见血旗军落网在即,马力得以补充的匈奴追军摩拳擦掌,正在逐渐提速。但某一刻,骑队中段,铁瓴军千夫长拓毕却驱马接近刘曜,沉声建议道“将军,前方地形丘高林密,道路横穿其间,却是上佳埋伏之地。我军不可急于追击,还当仔细探查一番再行通过,以免被血旗贼军有机可乘。” 端详匈奴追军的前方,正是两山夹一谷的地形,且山丘颇显陡峭。拓毕所言不无道理,更兼他是刘渊护卫亲军的千夫长,刘曜虽不觉血旗军还敢主动停下与己方交战,但小心无大错,便给拓毕这个面子,他扬手喝道“吹号,大军暂停传令前队,遣伺候细查两侧山丘” “呜呜呜”牛角号响起,大军立停,自有前军探哨入林上丘搜查。而得以暂歇的队伍中,居中的铁瓴军与本部军还好,前后的部族军就不以为然了。或急于报仇,或急于功赏,或杜绝隐患,奔波两天一夜的他们,本就疲倦烦躁,却是希望尽早结束这段没完没了的追逐,砍掉血旗军那群卑鄙小丑的脑袋,抱怨埋汰自是不绝于耳。 “禀将军,两侧丘林并无伏兵。”好一阵等待,前方终于报来了搜查结果,却是白折腾一场。 汇至刘曜身边等待的一众部族首领,尤其是急于报仇的柴吉二人,对此结果嗤之以鼻。虽不敢明言抗议,发黑的面色与讥嘲的眼神,却分明写着胆小鬼三个字,委实令人不爽。纵然刘曜没将他们的态度放在心上,却也难免些许迥然。 大军继续开拔,顺利过了这段丘林,但没走两步,前队便停了下来。正不耐烦间,刘曜收到前方回传的军情,却是道路被巨石与树木给堵塞了,但堵塞之事显然做得仓促,道路很快便被疏通。大军再行,又遇上两次轻易疏通的堵路,恰似苍蝇不咬人恶心人,委实令人烦躁。 好在,堵路的并非全是石头树木,偶尔也有一两匹力竭倒毙的死马,其上多少会附带些金银细软,足令打头突前的部族胡骑们小发一笔,好转心情之余,也令他们的追击愈加迫切。 花样不止于此,行至又一丘林之地,前军再度停下。有胡族匆匆回至中军的刘曜面前,面色怪异道“禀将军,前方路口树有一块大木牌,其上写有汉字,我等不知何意,便扛来请将军定夺。” “前有埋伏,刘曜入内必死”看到木牌上的十个大字,刘曜大怒,一脚便将那胡族踢飞,好险没抽刀将之劈了。他这时哪还不知,定是前军有人识得木牌文字,不敢擅专,便让这个倒霉胡族过来请示了。 得,前方地形也够险要的,既然说了有埋伏,那就再搜搜吧。尽管觉着木排九成九是血旗贼军留下的诳语,刘曜仍是谨慎的下令道“传令下去,前队遣伺候搜查两侧丘林” “将军,搜查一无所获”前方报来的结果不出预料,却令刘曜愈加烦躁郁闷,禁不住再度狂灌了几大口酒。 “唳唳唳”就在此时,海东青鸣叫着盘旋而下。不一刻,鹰奴急冲冲前来禀道“将军,据雕儿所察,前方敌军业已距离我军近四十里,且方向转西,正高速前逃” 直娘贼一路进入丘林地带,还搞这些零碎,果是为了甩脱我军,逃出海东青的搜查范围刘曜怒道。心中本已有了预感,鹰奴的报告更令他彻底焦急起来。天已近晚,若是真叫血旗贼军出了五十里范围,一夜之后,天知道他们会躲到哪里 “传令下去,大军全速前进,沿途但有阻碍,直接破除”不再犹豫,也没再搭理欲言又止的拓毕,刘曜催马扬鞭,大声令道,“诸军用命,决不可让血旗贼军走脱” “哒哒哒”匈奴大军奋起直追,踏过弯曲的古道,踏起积年的枯叶,踏着夏日的暖风,隆隆前行间,却仍不时被路障阻滞,令得全军上下愈加急躁。而没过多久,又一个两丘夹一谷的地形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咿前面地上是什么冲在最前的胡族十夫长,本还象征性的打算观望一下地形,却是看见了前方谷道中央,有片亮闪闪的物事散在一匹倒毙马匹的边上。定睛一看,天哪,那是丝绸,还有,丝绸上居然附带一块黄澄澄亮闪闪的小可爱。没说的,这样的路障必须清理,且必须亲自动手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十夫长决定刚下,便听身后有马蹄声逼近。不及细想,十夫长立马一磕马腹,马儿向左偏行一步,轻易挡住后方同袍的抢食之举。继而,十夫长一个海底捞月,以超水平发挥的英姿,将丝绸与黄金一把捞入怀中。 “啊,前面还有”不待十夫长得以自恋方才的身手表现,一声惊呼从身后响起。继而,类似的惊呼不断在前军军卒中回荡。于是,前军胡骑没再客气,一股脑扎入了这个山谷,跟着是火急火燎赶路的中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二十回 火烧刘曜 永兴二年,七月初三,酉时四刻,晴,横山落叶谷。 “卧槽,见者有份,是老子先看见的,你丫不能独吞,必须分些给我”山谷之内,两名胡骑各执一块丝绢的两角,其中一人怒吼道,“就是你,老子记得清楚,你丫先前在陆上就已得到一块了,老子还一无所获呢” “傻叉前面地上还有多着呢,别瞎耽搁时间了,别人都冲过去了。得,奶奶的,老子认栽,今个就让你一着”另一胡骑明显比这名对手更有大局观,眼见争执不下,索性弃了丝绢拍马前奔,风中留下一句狠话,“小子,可非老子憷了你,下次别叫老子遇上你” 这个横山脚下的月牙形山谷,岭不算高,道不算窄,除了是个转弯风口,以至经年的积叶枯枝特别厚之外,别无异常之处。是以,随着谷口出现丢弃的金银细软,少却连绵,已非首次顺道捡拾的胡骑们自是按捺不住,哪还顾及其他,纷纷催马入谷,奔前抢拾。本就急急追杀血旗军的匈奴中军,闻讯也不肯稍让,就此跟着蜂拥而入。 “快点快点都快点,哥忙乎半天,都快等不及这场烧烤盛会啦”匈奴大兵们并未发现,就在两侧不算陡峭的丘岭上,一双贼溜溜的大眼,此刻正透过树丛杂草间隙,冷酷而期待的扫视着他们,伴以眼睛主人低不可闻的碎碎念。 眼睛主人自是纪泽,这已不是他第一次逃亡途中设计反伏击了,上次还是年初之时,他在河间郡被汲桑所部追杀,临机打算设伏石勒,结果却被石勒警觉窥破。是以这一次面对同一量级的对手刘曜,纪某人却是花了更多心思,做了更多手脚,用以酝酿这场生死攸关的反伏击。 逃窜、毙马、散财以麻痹对手,木牌标语以激怒对手,树石路障以烦躁对手;而最关键的一点,却是反设计那只令人头疼的扁毛畜牲,利用对手对海东青的依赖信任,制造假象误导对手。让少量兵卒驱赶着空马狂奔前逃,用惯海东青的纪泽自然知道,海东青可不会去分辨马上有人没人。而得之血旗“大军”驱马狂逃的刘曜,果然急中生错了。 海底捞月,镫里藏身,回身拔柳,前军胡骑们各展风骚,一路人马不停,快活获取着敌军狼狈丢弃的战利品。然而,接近西侧出谷路口的时候,他们却不得不下马了,因为地上的倒毙马匹与散落财物实在太多,简单的花活已经无法满足他们吃干抹净的原始欲望。 “直娘贼,别跟我抢,老子会砍人的”出谷口附近,不时传出下马胡卒类似的吼叫。 猿臂长舒,你争我夺,推推搡搡,拔刀威胁,大打出手乃至血溅五步,在黄澄澄、亮闪闪、晃人心神的金银细软面前,本就没甚军纪的部族前军乱做一团,顿时堵塞了出谷口位置,也将随后跟进的匈奴中军堵在了谷内。且伴着后军的逐渐跟进,谷内的匈奴大军被点点拥挤上前,以至队形愈加紧凑,恰似一根即将完工,即待烘烤的灌肠。 “直娘贼怎的又停了前面又出甚状况了传令下去,让前军动作快些”急于咬住血旗军的刘曜,不知不觉业已入谷,觉察马匹前进缓慢,他只当又是没完没了的堵路,立马不耐烦的吼道。 言说间,刘曜随手提起酒袋灌上一口,还没忘嘟囔一句“这马奶酒太没劲道,还是百果酿够劲,就是太贵也太难买。若是捉到那血旗将军,本将定要将那配方搞来” 身边的亲卫长却是手指道边树枝所挂的一段丝绸残条,不无苦笑道“将军,怕不又是前方出现了血旗贼军所弃的财物,之前也有数次,但几未耽搁行军,不知此次缘何如此费时,将军或该下令管管了” 顺着亲卫长的手指,刘曜看到了残绸条,看到了其后的树枝,乃至看清了山谷的地形,耳中再听见亲卫长的言语,他蓦的面色大变,不待亲卫长继续喋喋不休,大声爆吼道“全军加速,冲出山谷,小心埋伏快,全力出谷有迟疑挡路者,斩” “嗖”刘曜话音未落,一根劲矢便带着厉啸,闪电般飞入匈奴阵中。这是纪泽首发的号令箭矢,目标并非武艺高超且护卫重重,很难得手的刘曜,而是其身后不远,一名肩膀缠有厚厚皮套的别样胡人。这名立被箭矢掀翻落马的胡人,一看那用来立鹰防抓的皮套,便知其是母雕海东青的鹰奴,纪某人这一路怨之甚矣 “嘟嘟嘟”“嗖嗖嗖”“咻咻咻”“噗噗噗”“啊啊啊”随着纪泽的发令之箭,大道两侧的丘林中瞬时号角大作,数千箭弩投枪飞蝗般倾泻而下,狠狠扑入毫无防备的匈奴军中。许多匈奴勇士在不明不白间便凄然倒毙,根本未及展现昔日草原王者的雄风。 本还沉浸在捡拾财物抑或剿贼立功的匈奴大军,骤然遇袭下尽管有着刘曜的命令,依旧乱作一团。尤其是前后的部族胡骑,更是各自为战,有的前冲,有的后退,有的杀往丘林,莫衷一是,反而给了血旗伏军更多远程射杀的机会。倒是匈奴后军堕后的三四百人,得益于刘曜的及时暴喝未及进谷,索性唿哨连连,先掉头远离险地去也。 相比之下,刘曜身畔的两千中军确是可圈可点,特别是一千铁瓴军与刘曜的两百亲卫,他们个个非但身披铁甲,更是训练有素,反应敏捷,在弩箭投枪扑来的第一时刻,便刀拨盾格,继而迅速组起盾阵配合防护,虽仍不免伤亡落马,情形却好上许多。而挺过第一波攻击,他们业已集体启动,毫不容情的斩杀前方混乱挡路的部族胡骑,直欲前突出谷。 然而,苦心设局这么久,纪某人的手段自不仅是远程攻击这么简单。道右山丘的顶部,豁然竖起了一面血旗,殷红欲滴,迎风猎猎血旗之下,纪某人面遮湿巾,猖狂爆吼“点火” 其实一切早有安排,不用纪泽叫嚷,丘岭之上业已点起簇簇火光。埋伏在两端谷口的血旗军兵立刻将藤条、枯枝、干草、布条紧急编成的藤球在引火堆上点燃。沾有硝磺火油等引火之物的藤球迅速演变为大火球,被军卒们抛往两端谷口。 这个并不起眼的山谷,在当地可是名为落叶谷,月牙拐弯的地形令它积累了左近丘林的大量枯叶乃至枯枝,这些年来,占据河套的胡族部落与长城内的汉人敌对远过交往,落叶谷这条道路自然没人打扫,经年下来,这里落叶枯枝的数量可想而知。而在这天干物燥之际,遇火又该何等欢实。 熊熊火球接二连三,一路滚过,将谷口的枯枝、枯草引燃,连同火球一起,形成了封堵山口的火墙。火借风势,两端谷口转瞬便化为烈焰滔天尤其是匈奴军前进方向的西端谷口,恰逢此刻风向向东,更是推着火墙向谷内迅速蔓延 与此同时,血旗军兵发动了第二拨箭雨打击,这次的箭矢悉数换成了火烈箭。与乌锋箭、破甲箭一般,火烈箭作为血旗箭手标配的少许特种箭矢,箭身裹友松脂硝磺等易燃之物,专事这等场合。它们被点燃引线射出,犹如上千道流星扑入谷中,杀伤匈奴兵卒之余,更是引燃了谷内的枯枝枯叶。 这还不算,丘岭之上,还有血旗军兵拿起捆有石块、烂布条、藤草并沾有松脂油脂的木棍在火上点燃,在军官口令下统一冲刺投掷,抛向谷内,以求在最短时间内将火势变大。莫怪血旗军拥有这么多引火之物,它们来河套就是为的杀人放火,是以之前几次攻下敌营部落,可没少收集这些害人玩意,此时却是全给用上了。 火球、火矢、火棍,令傍晚的天空出现数千道亮红的弧线,映衬着晕红的晚霞,显得异常绚丽,要命的绚丽它们落入谷底,顿令火光冲天,处处窜起的火苗吐露骇人火舌,迅速将遇上的一切吞噬消化,从而产生出更大的火舌。匈奴大军尚未从刚刚的遇袭中恢复,便要面对更加窘迫,更加残酷的处境烈火焚谷 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匈奴人马四处乱窜,八方奔逃,但在这绵长的落叶谷里,任何的逃跑都是徒劳。山谷已经被烈焰彻底包裹,到处是火光,到处是灼热,到处是人嚷马嘶,焦糊的气味迅速蔓延。数不清的战马逐渐开始发狂,乱蹦乱跳着将主人掀下,进而践踏而死。 不光如此,大火的另一重杀伤效果开始出现,那便是愈加浓烈的黑烟,以及强烈的窒息,许多匈奴军卒跑着跑着便蓦然摔倒,再也不曾站起。当然,由西侧谷口快速向谷中推进的火墙最是厉害,如巨大石碾,将挡在前面的树木、枯草、马匹与匈奴军兵,尽皆化为灰烬 “弟兄们,为了大匈人的荣耀,随我杀上山去,斩杀那个卑鄙的血旗小贼”刘曜已由片刻的呆立变为无比愤怒,他叫喊着聚拢队伍,拔刀指向血旗下观望的纪泽,疯狂咆哮,语气中饱含懊悔、仇视、诅咒与愤恨 匈奴军兵们感同身受,在烈火的烘烤中,愤怒成为他们唯一倚仗的支柱,他们纷纷跟着刘曜,舍弃烧得不再驯服的战马,举弓搭箭,拔刀持盾,向山坡上狂冲。甚至,明知弓箭射程有限,明知仰射几无杀伤,他们中的许多人,也在疯狂的射出羽箭。只是,喊着、冲着、射着,他们中不时便有人自行倒下,烟毒窒息面前,便是铁瓴军精锐,当死也得死 “哼,亲卫曲,迎战准备”纪泽冷笑,他的亲卫曲可算随行骑军中最擅步战的军兵了,那个为首将领想必就是刘曜了,杀往这个方向,几同放弃了最后一线生机,直接宣判了他自己的死刑。或许,这也是出身优越,自比乐毅萧曹的刘曜,一时无法接受大意惨败,此刻的唯一所求吧,单就这一点而言,他的确不如见势不妙转身就逃的石勒。 伴着纪铁等一众军官的喝令,亲卫们举盾列阵,挺枪搭弓,摆出鸳鸯阵配合,并缓缓走下坡顶,占据有利位置,做好抵御准备。同时,他们也没忘将火矢乃至四角钉抛往前方的山坡,能省力还是省些力的好。 “弟兄们,杀”带着一众濒临绝境的匈奴军兵,刘曜冲在最前,尽管他声音嘶哑,尽管他衣衫焦糊,尽管他满面黑灰,但一股冲天霸气,依旧从他的身体油然散发。 这一刻,纪泽略有些走神,颇觉眼前景象虚幻。最前是一代帝王率着一众匈奴精锐垂死挣扎,中间背景是熊熊烈焰中翻腾滚动的战马与尸体,两侧背景则是燃烧余烬中冒着轻烟的黑炭与熟肉。便是那天际的绚丽晚霞,在这火光画卷面前也黯然失色,莫非这就是一名帝王该有的葬歌吗 “嗖”就在纪泽走神的刹那光景,一支羽箭带着慑人尖啸,奔雷般直奔其面门。自有环卫左右的贴身亲卫举盾格挡,但听砰的一声,包铁大盾竟被箭矢射得迸裂,箭矢力道大减,仍去势未尽,犹奔纪泽面门。 “玎”关键时刻,剑无烟仓促出剑,勉强扫中这支居然射透铁盾的劲矢,将其方向稍稍上挑。而警觉到危险的纪泽忙也下意识的矮身低头,却听咔的一声,纪某人头盔上的骚包红缨被这一箭矢射折,总算在电光火石之间,捡回了一条小命。 莫文青,莫装逼,装逼被雷劈纪某人心中后怕,顺着箭矢来向,看到收起大弓、满脸遗憾的刘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厮好霸道的射术,差点叫他将葬歌对象给换人了。再没了英雄惜英雄,纪泽手指刘曜,怒声令道“给我集中弩箭投枪,射死他” “嗖嗖嗖”“咻咻咻”“噗噗噗”纪泽的骤然遇险本就令血旗军卒们极度后怕,恨极了突施冷箭的刘曜,如今再得了纪泽命令,哪里还会客气。箭矢、踏张弩、投枪,非但亲卫曲,便是左近够得着的其他军卒,也纷纷将远程攻击目标对准了刘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二十一回 文谷水畔 “嗖嗖嗖”“咻咻咻”落叶谷,右丘峰顶,数百支箭矢、投枪与踏张弩矢齐齐发射,犹如一片乌云,居高临下,集射方出火海、冲至半山腰的刘曜。 “噗噗噗”可叹刘曜带头冲锋,仓促间能够跟随的护卫寥寥几人,如此密集的攻击之下,再是高手,他也难逃万箭穿心的厄运。待得乌云散去,那里仅剩几名聚成一团的血红刺猬。居中的刘曜早已气绝,但其竟然兀自怒目圆睁,挺立不倒 死了一代帝王真就这么死了憋屈的死在咱这穿越小卒手里看着慨然战死的刘曜,纪某人常叹口气,难以自禁的再度陷入文青。不是说皇帝都是秉承天命,至少有着好几条命的吗,咋这个刘曜挺厉害一人,说死就死在某家手里了呢,难道某家就是那传说中的天煞孤星,可以不讲道理的遇谁杀谁 “子兴,你怎么了,战场如此凶险,你身为主帅,今日怎生总是愣神不要命了吗”团团盾阵之中,剑无烟已经护到了纪泽身前,不无责怪道。 纪泽被剑无烟唤醒,张了张嘴,却是没法实话实说。眼珠转了转,站在坡顶的他望着谷内的凄惨一幕,不禁想起三国演义中诸葛亮火烧藤甲兵时说的话,便随口敷衍道“哎,如此有伤天和,只怕会折损阳寿。哎,某为了并州战事,却这般杀戮,委实有违本心啊” 剑无烟顿时默然,眼中闪过歉意与柔情。纪某人却是未觉,再度神游物外,如今杀了前赵皇帝刘曜,说明自己的确可以改变这一时空的历史,但刘曜如今尚不权重,前赵更是十多年以后的事情,当前对他真正有影响的,是河套联军必将撤退,并州乃至大晋的历史或将改变。 匈奴被削弱,司马腾保留元气,关东阵营更强,未来的西晋可能更坚挺。且自家收编了十万百姓,大多本该是祸乱司冀的并州流民,令未来的河北之乱少了一大祸源,烈度自将减弱,大晋实力更将保留,匈奴灭晋没准都得两说。只是,真就这般下去,不说自己难以趁势而起,只怕狡兔死,走狗烹,司马腾等大佬更不会放过自己了。 想到这里,本还颇为自得的纪泽脸色开始阴沉,自家战术胜利,一不小心却极可能犯了一个战略大错。正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他纪某人以溃兵之身,集数万流民,仗一己之力,毫无朝廷外援之下,先后歼灭匈奴军两万五,总计战绩甚至不亚本该作为中流砥柱的并州军。他血旗将军之名,难免会再度煊赫,这会有好吗 他血旗营这般嚣张,苦主匈奴乐意吗准盟友并州军乐意吗那些尸位素餐却手持权柄的世家大族、公侯显贵乐意吗唯一乐意的黔首兵民虽最重要,可往往却又最无用啊。一不小心,自家或将四面皆敌,而最现实的后果,就是自家搞风搞雨之后,还能平安返回老巢吗 “杀啊为将军报仇”纪泽在遐想,落叶谷内的匈奴军则陷入最后的挣扎,拓毕更带着幸存的铁瓴军向纪泽方向发起了决死冲击。然而,前后都有山火,脚下不时还会踩到四角钉,还有那怎么都无法避开的烟毒,本就追击两天一夜的他们,接二连三倒在冲锋的途中。原本绝不算高的丘顶,对此刻的他们而言,却是那般的遥远而漫长。 冲往纪泽的匈奴中军如此,前后两军更是不堪。财物不要了,军功不想了,劫掠不敢了,他们哭喊着,乱窜着,挤搡着,却不知生路何方。他们如今只欲返回自家的小毡帐,与父母妻小们相聚。只是,当他们集结参与到并州之战的时候,就该有面对这一刻的觉悟。 “嗖嗖嗖”“咻咻咻”“噗噗噗”尽管感怀敌卒的坚持,但血旗军卒们却不会手下留情,箭矢、强弩、投枪依旧可劲招呼每名接近阵线的敌卒。即便有少量敌卒侥幸冲至肉搏位置,体力将尽之下,也只能在军阵前被群殴而死。 “噗”寒光闪过,鲜血狂飙,纪铁用陌刀将精疲力竭的拓毕一斩两断,也宣告了落叶谷内匈奴大军的彻底覆灭,而山火也已从谷底烧至山腰并向上快速蔓延。所谓水火无情,七千追剿大军,除了三四百侥幸堕后,不曾入谷的部族胡骑免于遇难,余者就此悉数葬身火海。而血旗骑军所付出的代价,却仅两位数而已。 “诶纪小子,该撤了,大火马上就要烧到山顶,再不走就走不脱了”纪铭上前,拍了一把犹自反省的纪泽,没好气道,“梦游个啥呢,玩空虚吗老夫当年杀掉一名生平大敌时也曾空虚过,可你这算啥,不是第一次坑敌,估计也非最后一次,便莫在这玩格调了。” “纪老,您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子兴性本纯良,这是感觉杀戮太重,有伤天和,心中难过呢,为了并州,此番太难为他了。您老就别再挖苦他了吧”剑无烟却是不依,一边上前拖起纪泽离去,一边振振有词的辩解道。顿时,纪铭与一众亲卫厥倒一片,好险没被山火给追上 七千匈奴追剿军覆没于落叶谷,刘曜葬身火海,这条惊爆消息有冲天大火为凭,由数百部族溃兵带出,旋即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河套东部与雍州北部,也传至了匈奴王庭,传至了河套诸胡的部族联军,甚至还通过密谍与探哨,传至了攸关切身的并州军上下。 落叶谷大战的第二天,也即七月初四的晚上,历经三日鏖战却未占到并州军多少便宜的部族联军,从族民急报中得知了刘曜覆灭的消息,再也无法坐视,仅是知会匈奴伪汉国一声,便连夜撤回河套保家去也。他们虽臣服于刘渊汉国,但自家部落才是他们上上下下的立身根本,刘渊也不能让他们抛家舍业去追随啊。 仅余三万多的部族联军匆匆杀回河套,立即向西向南对血旗军展开追剿。只是,除了获知血旗军在初四又血洗了数个部落,他们却是再也未曾得到血旗军的消息,就像血旗军突然人间蒸发一样,这反令部族联军更加紧张了好一阵子。然后,部族联军便再也无暇关注血旗军了,因为,血旗军所过之地,大量牧民出现了所谓的“热伤风” 且不说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河套诸部,再看并州西征军。凭借固守营盘,他们扛过了匈奴大军的首日狂攻,又挺住了两日的彼此消耗,至此业已十去其三。就在他们提心吊胆准备迎接第四个苦战之日的时候,匈奴人却没来攻营。好消息随之传来,被他们寄以厚望的血旗军大发神威,非但将河套搅得天翻地覆,还反灭了七千匈奴追剿大军,部族联军业已被迫撤回河套。 西征军营,中军大帐,一众高层军官济济一堂。从艰辛赶回的伺候口中得知原委,双眼血丝的司马瑜不由放声大笑“好,血旗军干得好,哈哈,如此一来,匈奴人将再难奈何我西征大军。好,将此消息晓谕三军,以壮我军士气” “少帅且慢”周良却是抢出一步,挥手示意传令兵稍待,继而沉声道,“少帅,血旗军此番虽与我等联合出手,但彼此交恶心照不宣,其强盛更非我并州军之福。那血旗将军桀骜不驯,势力渐强,为主公不喜,双方日后敌我难料,此事若是晓谕众军,扬其声威不算,还将令军卒们对其感恩戴德,恐于主公日后行事有碍啊。” 本还一团喜气的大帐,气氛顿时诡异起来。司马瑜却是不悦道“别个那边还在为我等深入敌后,打生打死,我等却已在此暗自算计,如此岂是大丈夫所为倘若双方委实是敌非友,日后另行摆开车马分个高低便是,怎可没过河便寻思拆桥” 周良脸色微红,摇头回班,而司马瑜虽然发了牢骚,可想起老子司马腾的威严,心中却也不免犹豫。冷场间,石鲜出言道“鲜以为此事还当晓谕三军。不谈血旗营如何,如今我西征军仅余七万,伤亡颇重,士气低迷,纵然部族联军退却,左国城尚有匈奴精锐不下四万。我等想要井然退走,却需鼓舞士族,去其怯意,河套大胜恰逢其实啊。” 见此,田兰也出言道“其实,之前两日战事激烈时,我等便已晓谕士族有血旗营扰乱河套,相助退敌,而今部落军猝然撤走,军卒不想可知其中缘故。左右这等大胜河套必已传开,难以长瞒,我等与其枉做小人,倒不若因势利导,加以利用,相助我等平安退兵” 司马瑜听得连连点头,抚掌笑道“两位果然老成之言,且莫想日后那些有的没的,我等还当先以西征军大局为重,这便晓谕众军。接下来,还是策划如何退兵吧” 帐内一番计议,众人终以安全撤兵为要,将落叶谷大捷的消息宣谕神经紧绷的并州军兵。顿时三军振奋,感佩血旗军之余,对匈奴人的惊惧大减,井然忙碌起了撤退准备。 当然,会后没少有周良等人的密信,被快马送与知悉部族联军之事而再度躲入后方井陉关的司马腾。由是,会同某些来路不明的金玉良言,针对塞外浴血的血旗骑军,又一场汉家士人最擅长的内斗阴谋,在东嬴公幕府中开始了酝酿发酵。 过了一日,再度确定部族联军退兵之后,西征大军终于开拔回返。匈奴人自不会放弃沿途袭扰甚或冲溃西征军的努力,怎奈并州军的兵将也非鱼腩,兼而士气未落,军心稳定,步兵诸阵防御严密,彼此掩护,井然撤离,弓箭弩矢更是可劲招呼逼近的匈奴骑兵。虽有个别阵脚被匈奴人突破,但总体却无溃败之相。 匈奴人终归不愿两败俱伤的死磕并州军,是以三日后,并州军以伤亡五千余人的代价,终在黄昏时分赶到了文谷水畔。然而,像是故意做给并州军上下看的一样,就在并州军接近文谷水浮桥不到一里的时候,文谷水上游,突然冒出一支匈奴旗帜的千人船队,气势汹汹的顺流而下,杀往浮桥以及守护浮桥的数百并州水军。 双方接近,匈奴船队二话没说,便先放出了三十多艘烈焰腾腾的火船,前后两排,将文谷水面覆盖得严严实实,显是准备已久。南船北马,并州本就几无水军,而今这支所谓的并州水军,乃至其敌首匈奴水军,兵卒多抽自河运税丁,甚或干脆就是渔民。面对这一火船攻势,并州水军不待接阵,便华丽丽的跳水溃逃了。 于是乎,匈奴水军大获全胜,而火船也接二连三的撞上浮桥,将之化为火龙一条。于此同时,大地传来震颤,天边竖起烟尘,却是匈奴的大队骑兵恰也赶来了。前方生路骤然被断,后方敌兵复又追至,并州军兵们顿时大哗,惊恐难名,士气大跌。而这一结果,想来正是匈奴人特别设计的绝杀之局。 “列阵迎敌不用慌,血旗水军很快便到”西征军高层对此境况倒是不乏预料,立有一众传令兵奔行于各军阵之间,大声呼喝,抚慰军心。而血旗之名,果然令并州军卒们情绪稍稳,至少军阵不再无故松散。这一明显变化落在一应并州军将的眼里,松口气之余,神情不免怪异,更是不乏面色阴沉者。 “快看血旗东南真是血旗水军来了”仿佛像为证明传令兵们的诚实,忽有军兵手指文谷水下游,兴奋叫道,欢呼顿时此起彼伏。而军兵们目光所及之处,一支比匈奴水军更为声势浩大的船队正快速驶来,前有三十余艘大小不等的瘦长快船,后跟数十宽型商船,最大那艘快船旗舰的桅顶,赫然飘扬着一面猎猎血旗。 血旗之下,席敬略带调侃道“定山张银字,听声音并州军兵们很是欢迎我等呢,早知如此,我军应该早些出来,莫等人家并州水军全军覆没啊。” “哼,什么水军,一群渔夫税丁而已,这等水军空耗钱粮,恰用来引出敌方杀招,覆没也罢。再说了,我等若是早来,并州军未曾感觉到绝境,又何来这等欢呼”张银一脸不以为然,冷冷道,“晚点来算什么若非将军考虑并州大局,不愿叫匈奴异族占了便宜,单凭并州军多番设计我血旗营,张某就宁愿他们悉数覆没。” 说归说,远远看清岸上情形,张银立即扯开喉咙令道“全军装弩待发,靠左岸行驶。发出旗语,让并州军南下两里,于那处高坎自守,等待浮桥搭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二十二回 西征落幕 作为并州军渡河的备选方案,哪怕并州军高层并不愿接受血旗军的恩惠,也不愿将身家依托在血旗水军之上,但事到如今,他们也只能按照之前与席敬的约定,由血旗水军安排渡河。帅旗连摆,传令连连,除了倒霉的五千殿后军阵被留阻敌,并州军其余各个军阵快速而有序的沿着河岸,向下游河岸边的那处高坎转移。 “哒哒哒”“嗖嗖嗖”“咻咻咻”“噗噗噗”匈奴人的骑兵很快便与并州军的殿后队伍接战,双方先是箭矢弩矢交锋,继而便是近战肉搏。 鲜血飙飞,残肢四落,人喊马嘶,厉叫惨嚎,顿时响彻文谷水西岸。今番匈奴人显是抱着莫大决心前来,不顾损失之下,他们的前锋付出两千代价,很快便强行突破了并州军利用拒马、车辆、枪盾等等临时组建起的殿后防御军阵。继而,匈奴大军像是潮水一般,进一步冲溃杀散殿后并州军,并迅猛涌向后方正在转移的并州主力。 “顶住顶住不能乱,一乱大家都得完蛋”帅旗舞动,被紧急调派拦截的第二拨并州万人军阵里,各级军官疯狂的咆哮,“前方的溃兵左右散开,凡冲击军阵者一律射杀” 一支队伍拥有希望与否,对其军心士气,精神面貌乃至实际战力的影响不可同年而语。若无血旗水军出现,逃路被断的并州军要么背水死战,要么军心崩溃,匈奴人显是料定为后者,是以打算在此绝杀西征军。然而,有了血旗军带来的希望,为了求活,并州军上下的表现却是可圈可点,其顽强抵抗顿令匈奴人伤亡飙升。 “刘振、刘烈,你二人各带三千骑军,南北包抄,冲击并州军侧翼务必混乱敌阵又是该死的血旗军,哼,有水军来援又如何,某会给尔等时间渡河吗”某片土包上,匈奴军大旗之下,一名威风凛凛的中年悍将一脸肃杀,扫视河岸晋军的顽强抵抗,恨恨令道。此人正是率兵三万,前来绝杀并州军的匈奴前线统帅刘钦。 晋书刘元海载记有载“永兴二年六月,腾又遣司马瑜、周良、石鲜等讨之刘渊,次于离石汾城。元海遣其武牙将军刘钦等六军距瑜等,四战,瑜皆败,钦振旅而归。是岁,离石大饥,迁于黎亭,以就邸阁谷。”当然,由于纪泽这只蝴蝶的干预,黎亭已经无谷可就,历史也不会再给刘钦四战而胜的机会。 正面冲锋辅以两翼突击,素来是以骑克步的经典打法。经过并州军五千殿后人马的阻挡,匈奴骑军的正面冲势有所减弱,刘钦派出骑军左右包抄本无不妥。只是,经验主义的他却是忽略了一点,并州军第二拨的殿后队伍业已进入河岸百丈之内,而水军的打击目标可不光是水上,偏生血旗水军今番准备的就是对岸攻击。 “咻咻咻”就在匈奴骑军分出的六千人马绕开正面,气势汹汹的兜了个圈,呼啸着杀向并州阻截军阵的时候,业已贴近并州军所在河岸的血旗战船上,突然啸声大作,上百被掀开盖布的床弩,悍然发出了自己在此战的第一轮咆哮。 最初策划中,文谷水战是血旗营在西征大战中最可能发威的一战,故而血旗军在上党之战缴获的所有床弩,以及数十架血旗营自制后备的三弩装扭力床弩,之前都被纪泽交给了潜入并州的白洋水军。而且,恰似后世的舰炮强过野战炮,凭借水运便利,血旗战船上安装的多是傻大笨粗却绝对强劲的重型床弩,连穿三四人根本不在话下。 如今,上百重型床弩骤然发威,不下两百弩枪强劲的射入密集冲阵的匈奴骑军,挡者披靡,遇者横死,每根弩枪都能放倒三四人,这种攻城战都难得遇上的火力打击,用来对付野外骑兵,其杀伤可想而知。杀气腾腾的匈奴骑军犹如被割麦子一般,在弩枪肆掠下成片栽倒,血肉横飞,惨嚎连连,人仰马翻,冲锋之势也被打得一落千丈。 “嗖嗖嗖”于此同时,上千羽箭由远程长弓发射,骤然落向尚在寻常一箭之外,更近河岸的三千左翼包抄匈骑。尽管血旗营自产的远程长弓属于粗制滥造射不准的山寨货,可组成箭阵后却射得又远又狠,仅第一拨箭雨,便令方经弩枪摧残的左翼匈骑再度成片倒下。 “卧槽卧槽杀了他们呃”侧翼匈骑骤遇打击,人人又惧又怒,可转眼看向敌人,却纷纷泄气。人家在河里,且躲在女墙之后,犹如躲在一个个无法攻克的碉堡中,有条不紊、没完没了的射击;自个是干挨打却没法还手,大匈勇士也扛不住这等不公平打法啊没等他们想明白,血旗水军的第二拨弩枪箭矢便又扑来 “直娘贼又是血旗狗贼,怎有这么多花样我大匈与尔等不死不休”匈奴军帅旗之下,刘钦下巴掉地,眼角直抽,无甚水战经验的他,不想刻意加强的水步协同竟能产生这等影响战局的威力。 眼见并州军士气大振,己方左翼在血旗水军的远程打击下已有溃退之势,右翼匈骑也已冲势大减,刘钦心知继续下去,两翼攻击非但难以奏效,反可能被血旗水军当成活靶子蹂躏,拼命不代表干挨打呀。被血旗水军打得发懵的刘钦,一个不舍,一个犹豫,一个谋定而后动,当即令道“吹号,撤回两翼,正面也暂停突击”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匈奴人水银泻地般的攻势,因血旗水军的横插一杠被迫暂停,而并州军则利用这短暂的空当,迅速在河岸边的那处高坎整好阵势,构建工事,背水而战,更有血旗水军的“炮台”掩护其两翼。就此,匈奴人其实已经失去了击破西征军的最佳也是最后机会。 直到此时,那支匈奴水军总算拆开了自己造就的横江火龙,获得入场参战的资格。刘钦没有犹豫,帅旗挥动,号角连连,水陆同步发起了又一次进攻,却是想着借自家水军纠缠之际,对河岸并州军发起致命攻击。 战鼓隆隆,喊杀阵阵,匈奴骑军狂突并州军之际,血旗水军也收缩阵型,逆流而上迎战匈奴水军,开始了自己第一次上千规模的水战。文谷水面,荡漾着张银的兴奋咆哮“弟兄们,那帮匈奴走狗没火船了,让我等贴上去,捏爆他们的” “嗖嗖嗖”“咻咻咻”血旗军老规矩,人未到箭先至,强劲的弩枪箭矢带着尖啸,乌云般扑向匈奴舰队,其间还不乏火箭火矢,直打得匈奴船队木屑纷飞、火苗处处、哀嚎连连,整一副水上大决战的声势。 然而,经过血旗水军的三拨弩枪加十拨箭雨,双方船队终于彼此抵近的时候,血旗水军上下通通傻了眼,只因原本该有千人的匈奴水军,如今除了二三百躺倒血泊的,敌船上还能站着应战的敌军已经不到两百了。借着愈加昏暗的天色,可见上游文谷水中人头沉浮,可着匈奴水军的主力都被方才那通远程打击给吓到水里避难了。 “并州无水军,白洋称霸王啊”张银喟然长叹,旋即手一挥,索然令道,“十打一,太欺负人了。得,暂编一曲留下对敌,弟兄们看着办,快点就行余者各军,随我再去射杀岸上的匈奴狗” 要说白洋水军仅是一支成军半年,装备稍好,训练不足,经验缺缺的水军,临时拼凑的匈奴水军便只是一群搭桥运输的渔民队伍了,毕竟并州这种地方水军少有用场,匈奴与并州军都没兴趣白费血本蓄养一支真正水军。却不知此战之后,他们两方会否改变看法 天黑时分,水面战斗以匈奴水军的全军覆灭而结束,河岸战斗在血旗水军的野蛮协助下,匈奴人终未击溃背水一战的并州西征军,悻悻然退兵。明知事不可为的刘钦,面对并州军愈加坚实的河岸工事与血旗水军的虎视眈眈,却是再未遣出大股骑兵上前送死。 完全掌控文谷水的血旗水军,这才有条不紊的搭建浮桥,任凭并州军渡河东去。期间,双方将领虽有象征性的远距离招呼,但彼此绝不算亲热,并州军将领更是提心吊胆着过河。倒是双方军卒热情似火,欢呼不断,直令这趟渡河的气氛显得颇为怪异。 至此,声势浩大的并州军西征划上了句号。十万并州大军,完好败回的仅剩五万有余,而费劲心机的匈奴人也没讨好,算上纪泽在河套的战果,前前后后也折损了近四万,境内的庄稼民生更被打得一片凋零。双方皆伤亡惨重,可谓一次两败俱伤。 “刚才那司马瑜过桥之时,我真想将之留下。将军仍在险地,如今并州军却已平安撤退,我等对之再无要挟。哎,我这心里颇不踏实,总觉做了亏本生意,却不知并州军会否恩将仇报。”眺望东岸连夜集结远离的并州军,张银不无纠结道。 “呵呵,对方防得那么紧,我等不会有机会触及司马瑜。”席敬摇摇头,不以为然道,“将军本为大义之举,若是我等方才对付并州军,反而坏了将军这一泼天声誉,你没见并州军卒们对我等是何等感激吗,这便是最大收获,或许一时无用,但终有收效之时。再说了,将军有四千骑军在手,谁又能伤到他,你就莫多心了。” “说的也是,某随将军从赵郡起家,那时兵微将寡,将军都能带着我等吃香喝辣,想来今番定是无事的。”张银听得点头,洒然一笑道,“好了,咱们也该走了,尽快出水进山,协助三十六寨防御一段时间,没准匈奴愤而报复呢” 就在血旗水军结束文谷水战事,也是并州大战告一段落的时候,横山群岭中的某个山谷,血旗骑军正自整装待发。火烧落叶谷次日的北上袭扰,其实仅是血旗骑军大部所做的一次战术佯动,当夜他们便又偷偷返回了横山地带。不得不说的是,血旗营的恶名昭彰已令河套风声鹤唳,许多中小部落暂已汇居死守,反让血旗营的行踪更易隐藏。 重回横山并非纪某人喜欢玩灯下黑,实因连战数场,血旗骑军尤其是伤病员急需修整。这几日躲在山中,数百伤病员经过治疗静养,除了少量不幸去世,过半已经复原归队,余者也多能够自行随军,仅有二三十人仍需双马担架而行,却也伤情稳定。而今修整已毕,归途漫漫,又到了血旗军应该上路的时候。 “弟兄们,经探哨白日侦知,河套诸部联军已于三日前西渡黄河,退出并州之战,并州安矣,三十六寨安矣此乃诸位之功,乃我血旗营之功纪某代我三十六寨百姓,代并州百姓,代大晋百姓,感谢诸位”众军之前,纪某人戎装立马,挥臂连连,热情洋溢的发表着出征感言,并毫不客气的“代表”了许多根本不知他是谁的人。 “血旗万胜将军万胜血旗万胜将军万胜”自有懂得捧哏的带头喊起了口号,众军纷纷响应,顿时声震山谷。 说来这一路转战下来,纪某人有单骑冲阵斩将夺旗,也有落叶谷焚灭七千匈骑,堪称智勇兼备,更凭四千拼凑之军,斩杀三倍之敌,自身战死重残者不过一成,令他在这支杂胡过半的队伍中威望无两。军卒们的呼喊,倒多出自真心。 扫视自家的这支骑兵,纪泽难掩满意之色。浴血战斗素来是磨练队伍见效最快的途径,本还难脱乌合之众帽子的血旗骑军,历经两场大胜与十数小胜,再经这几日的总结修整,以及赏功罚过,人事调整,功赏胡女以及思想宣传等等措施,非但士气高涨,军心稳定,面貌也已焕然一新,便是多为获释奴隶的暂编预备曲,整编后也已小有模样。 “既然我等业已完成此行目标,那么,下面纪某就该带诸位回家了。”手指北方,纪泽按下心头沉重,一脸自信道,“据探哨侦知,匈奴人业已封锁了吕梁山脉,不想让我等回家,哈哈,匈奴汉国想做拦路虎,便让他们拦吧,咱换条道。但请诸位相信,纪某定能带诸位安全回返,且还得一路吃香喝辣哈哈,好,全军出发,向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二十三回 雁门无归 永兴二年,七月十四,酉时,晴,管涔山。 阴山草原位于阴山山脉以南,是片水草丰美的塞外之地,也即秦之九原郡,汉之朔方郡,其北出阴山外长城,便是漠北高原,西南过黄河,便是河南地河套,东南过恒山燕山内长城,便是传统的汉家农耕区域。它历来是汉胡势力的争夺之地,汉兴胡退,汉衰胡进,如今的主人则是后来北魏帝国的缔造者拓跋鲜卑。 在阴山草原的中南缘,南北走向的吕梁山脉与东西走向的恒山山脉,像是纵横相交的两扇大门,将塞内的并州汉民与塞外的胡族一分为二。管涔山,正处恒山山脉与吕梁山脉的交接之处。它原属楼烦故地,东南不远便是并州的西北门户楼烦关,而东去百余里则是并州的北大门雁门关。 此刻,山脚林深处,正歇有血旗骑军的六千人马。六日前离开横山,纪泽并未奢望打通废石堡山道返回太原盆地,而是率众昼伏夜出直奔北方黄河,也未再袭扰沿途部落,渡河后东向而行入了拓跋鲜卑的区域,依旧昼伏夜出的潜行,直至今晨抵达这里。 “唳唳唳”天空中传来一阵雕鸣,随即,两条青影盘旋而下落入林中。之所以是两条,却因匈奴人的那头海东青被纪泽在落叶谷射杀了它的主人,孤苦伶仃之下,它倒就从了科其塔的那头色雕,令血旗营与科其塔再多了一头海东青。也是凭借它们的侦查,血旗骑军这一路才颇为顺利,避开了多股匈奴乃至鲜卑队伍。 不一刻,科其塔寻到独坐巨岩,遥望塞外草原怔怔发呆的纪泽,神色轻松道“将军,左近五十里内并无大股队伍出现,想来我等并未被鲜卑人察觉。只是属下有些不明,我等已出匈奴势力范围,拓跋鲜卑也一直与大晋交好,我军也仅是借路,将军缘何心事重重,有必要如此提防吗” “呵呵,偷摸惯了,在别个地盘,小心无大错嘛。”纪泽洒然一笑,继而正色道,“此番我血旗营虽然救了并州军,却未必得好,而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军表现得越出色,我等便越危险。你以为,此番参与西征战事,我军表现如何,本将做得出色吗” 这个问题问得有点无耻,不善吹捧的科其塔面色尴尬,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是好。恰此时,一身行商打扮的白望山返回,他神情沉郁,却是挤出笑脸道“将军,卑下走了趟楼烦关,还遇上一支小商队,得到两条消息,一好一坏,却不知将军愿意先听哪一条呢” “呵呵,让我猜猜,好消息定是并州军躲过一劫,主力平安撤回晋阳了。”纪泽似笑非笑,幽然答道,“至于坏消息,该是楼烦关加强了戒备,甚或可能增派兵力,我军无法强行过关了吧。” “呃,将军英明竟然都被您猜中了,楼烦关的确增兵了,现有守卒一千,而六日前,我血旗水军在文谷水大显身手,相助西征军顺利渡河”白望山一脸古怪,仍是一五一十的叙述完一应消息。 担心的事情几成现实,纪泽双手不由握紧,默然良久方才松开,本在手中的一块石子却已成粉,石粉簌簌下落。常叹口气,他终是喟然道“水军做的漂亮,呵呵,只是如此一来,我血旗营水、步骑三军皆有不俗表现,那司马腾本就与我军有隙,想来更不愿我等入塞回山了。哎,所谓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纪某偶尔一次良心发现做了善事,就觉心中不安,果然要倒霉了啊。” 白望山身体一震,蓦的眼睛一红,单膝跪地,歉然请罪道“那楼烦关加强戒备,竟然真是为防我等过关此番我血旗营参与西征,皆因白某执迷不悟,如今恐要累得将军与一众弟兄有家难回,还请将军责罚,纵是粉身碎骨,望山也难恕其罪” “呵呵,不愧出自并州军,你对司马腾所为也有猜测了嘛。粉身碎骨什么的就免了,此事怪不得你,纪某之前原也心有不忍,蠢蠢欲动,才会兵出吕梁,袭扰塞上。”纪泽神情淡淡,冷然恨声道,“况且,谁说有家难回,便是四面皆敌,纪某也照样能吃香喝辣,活蹦乱跳,大不了路长些罢了,哼哼” “将军海量,望山得以追随,实乃三生有幸”白望山显是真的很有感触,竟是哽咽起誓道,“望山日后定为将军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也绝不皱眉,但违此誓,天打雷劈” 原来你丫之前还没打算为小爷我效犬马之劳呀,亏小爷我还让你做上暗影副大档头,纪某人暗自腹诽,忙上前搀起白望山,自有一番君贤臣忠不提。随后,纪泽召来一应军候商议,更是召来大大小小的功曹诸史,让他们先给军卒们吹冷风去 当夜,血旗骑军再度东向潜行,天明前抵达雁门关以西二十里的一处山林隐藏。而天一亮,白望山便随同一队胡人军卒,打着鲜卑部落的名头,进入雁门关外的马邑县城,也是并州与塞外胡人的商货集散地,购买了五百石谷粮与盐巴等一应生活物资。自然,纪某人已在做着最坏打算,筹备一场长途行军了。 下午申时许,精神抖擞的血旗骑军离开隐藏地,光明正大的打出血旗,接上购自马邑的物资,分马驮好,这才声势浩大的奔往雁门关。不管怎样笃定,必须当面证实才行,至于是雁门关而非楼烦关,自因这里更显眼,来往商旅更多,纪某人更希望公开自家极其可能的悲催遭遇,总不能闷声吃大亏吧。 雁门关位于雁门郡北端,恒山山脉的雁门山上。“东西山岩峭拔,中有路,盘旋崎岖,绝顶置关。”这便是唐书地理志中对雁门关的记载。因古时每秋大雁南飞,皆有大雁盘旋雁门关上空,半日方去,故称雁门关。 当血旗骑军接近雁门关五里之时,已有晋军探哨回报关内,以致关门紧闭,关上更是点起了烽火。这般明显敌对的态度,直令血旗军上下叫骂不断,也令纪泽进一步确认了心中的坑瘪猜测。而当血旗军抵近关下,看见关城上出现薄盛的身影之际,纪泽算是彻底认栽了。 雁门这等雄关,血旗骑军想要强攻等于白日做梦,但认栽归认栽,场面话还是要说的,司马腾等人的无耻嘴脸更要公开揭露。于是,纪泽凭借“人力扩音喇叭”,面向城头,冷声喝道“我血旗骑军为逼河套部族联军撤退,以保并州军安全回师,,毅然出塞,转战千里,风餐露宿,披星戴月,历经千难万险,大小血战数十场,如今功成返回,并州军刚得救助,转头便是这般迎接我等的吗” “哦,原来是血旗将军,将军误会了,雁门关何等重要,骤有大军前来,确定敌我之前,自当闭关紧守,哈哈”薄盛一脸爽笑,兀自假惺惺道,“此番薄盛受我家主公东嬴公差遣来此,正为候迎纪将军前往晋阳,我家主公正要当面感谢纪将军呢。哈哈哈” 几已猜到薄盛下面要说什么,纪泽还是冷声道“那还废话什么,还不速速开城,让我等入关” “速速开城,让我等入关”六千血旗人马齐齐高喝,冷肃萧杀,声震似也,残阳之下,颇显悲壮 “纪将军若是愿意,现在便可率一队亲卫入城。”薄盛也算颇经战阵的老将,并未因下方声势而动容,笑得反更热情,口气肆意道,“然而,雁门关乃并州要害,薄某可不敢轻忽,将军进城可以,贵部却得留在关外等待东嬴公命令,或者,贵部若是着急,放下武器也可立即入关。不知将军意下如何,哈哈哈” “放肆纪某没有抛下同袍独去领赏的习惯,我血旗军更没弃械解甲任人拿捏的习惯。”尽管早有预料,纪泽仍被薄盛显有准备的理由给激怒了,“你一小小五品将军,竟敢让某堂堂护匈奴中郎将,四品大员弃械解甲,随你解送,是谁给你这等胆量司马腾连条看门狗都不会管教,还做什么劳什子并州都督还是躲回赵郡享清福去吧” 不光纪泽愤怒,血旗众军也听得气愤填膺,纷纷怒骂痛斥,亲切问候着司马腾、薄盛乃至并州军的亲眷先人,反观关城之上,并州军卒们却是一片赧然。薄盛再也笑不下去,怒指关下纪泽,高声斥道“姓纪的,你才放肆,公然违背东嬴公命令不提,竟还对东嬴公出言不逊你是想要背叛大晋,犯上作乱吗” 纪泽冷笑,不无挖苦道“犯什么上,作什么乱纪某这个将军可非他司马腾的直属麾下,我血旗军更是不曾从司马腾那里得过一分钱粮,他有何资格对本将下令哼哼,陛下尚在长安,想要定纪某人犯上作乱,别说你小小薄盛不配,司马腾也得去长安请旨呀哼哼,就怕他也没那本领吧” 本还被骂得灰头土脸的薄盛,突然放声冷笑道“哼哼,姓纪的,看在你光顾着塞外喝风的份上,免费通告你一个消息,东海王殿下业已发布檄文,号召天下忠贞之士起兵西向,恭迎圣上返驾洛阳,响应者云集,哈哈,届时大驾东返,朝纲理顺,似你这等骑墙宵小便再无嚣张余地了,哈哈哈” 八王内战再起关西关东开打了,难怪司马腾急于西征以结束并州战事,也难怪刘渊胆敢暴露实力意欲侵吞并州纪泽大脑一阵激荡,眼中直欲喷火,这一刻,他是真正的出离愤怒 作为穿越人士,纪泽虽对这段历史有所印象,本该无动于衷,怎奈这一切恰好发生在他刚从塞外血战归来之际眼见自己呕心沥血、拼死拼活意图维护的汉家江山,却被一群司马杂碎们自相践踏蹂躏,偏生自己这群为国搏命者更被拒之关外,坑瘪能有限度吗 坑瘪果然没有限度,便在此时,科其塔匆匆来到纪泽近前,急声禀道“将军,东西两方四五十里外,皆有大股人马疾驰而来,意图不明,或有凶险,还请将军早做决断” 好人真就没好报吗小爷真就傻叉了吗可不能落个岳飞的下场啊非坑敌不舒服斯基何曾被这般坑过,本就又郁又愤,再被这一刺激,难得一次急怒攻心。一阵头晕,一阵摇晃,他手指颤抖,指向关城上的薄盛,竟然嘴巴忽的一张,哇一声吐出大口鲜血,若非边上的剑无烟眼疾手快,他好险就从火云上栽了下去。 “子兴子兴”“将军大人”血旗阵前自有一阵骚乱,剑无烟更是清泪长流。而关城之上除了幸灾乐祸的薄盛,更多的却是面露愧色的并州军卒。 一口老血喷出,心头郁结好了不少,纪泽这才想起自己来此关下的主旨尚未正式入题,却已没有时间铺开了。轻轻推开下马来搀扶的剑无烟,他稳稳心神,面向关城,通过人力扩音喇叭,怒声责骂道“薄盛小儿,尔等太过无耻,竟然放出烽火,勾结鲜卑人前来围剿我血旗军,简直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天理何在尔等良心都叫狗吃了吗” 纪泽虽不完全确定,海东青所察人马就是针对自家来的,但屎盆子当扣就得扣。薄盛目光一阵闪烁,旋即怒斥道“姓纪的,你休要血口喷人,薄某何曾勾结鲜卑人针对你等。纵有战事,定也是因尔等在草原上烧杀掳掠,开罪了鲜卑人,与我等何干” “够了”纪泽业已看出分晓,时间有限,他直接打断薄盛言语,怒声断喝道,“且不说司马腾兄弟豪夺我血旗营上党战果,且不说他们唆使赵郡士族与乐平乌桓,背后冷箭偷袭我三十六寨,且不说我血旗营流血牺牲,苦战归来却有家难回,也不说我等在雁门关下还要被尔等勾结鲜卑人伏杀” “咳咳咳”好一阵咳嗽,纪泽如杜鹃啼血,发自内心的悲怆凄痛,蓦的疯狂咆哮道,“纪某且问一句,匈奴灭了吗成国灭了吗塞外诸族稳了吗你并州军五万袍泽刚刚战死,仇报了吗就这还有脸打内战,你们他妈的还有脸嘚瑟,知道羞字怎么写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二十四回 画饼碧海 “咳咳咳”雁门关下,纪泽再一阵猛咳,却不管不顾,兀自目眦欲裂,怒声咆哮道,“好一个薄盛,好一个司马腾,好一群司马诸王,都他妈的杂碎同袍血犹未干,英烈尸骨未寒,外酋虎视眈眈,不说何以家为,你等却还再起内战,犹自沾沾自喜,可知耻字怎写吗” “住口住口你这大胆逆贼,秋后蚂蚱,死到临头不知悔改,竟还口出恶语”雁门关城,薄盛被纪泽骂得又羞又恼,再不掩饰,愤然令道,“左右何在,给本将射箭,发射弩矢,抛射投石好好教训这帮不知死活的贼军” “尔等视大晋百姓,大晋军兵,大晋英烈为何物,弃如敝履吗尔等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可知何为羞耻尔等仅为一己私利,不顾天下苍生,祸国殃民,不配人子,他日纪某但有机会,定要惩处尔等”纪泽不依不饶,继续怒骂,也算彻底发泄了他对这一时代所谓汉家精英的愤慨。 “快,快动手啊”关城之上,薄盛愈加愤怒的吼道。然而,他的大怒咆哮并未引来军卒们的共鸣,不少军卒面显羞惭,更不乏怒视薄盛者,毕竟,这里许多人都是刚从西征军被调派过来加强雁门关防御的。 眼见关上军卒竟然少有搭理命令,薄盛更是勃然大怒,索性拔出佩刀,恨然砍翻身畔一名面露不忿的军卒,继而歇斯底里道“谁再违令,与叛贼同罪,本将杀他全家”但在心底,薄盛已在后悔接受司马腾的命令,前来雁门关执行这趟不得人心的任务了。 “姓薄的,终于原形毕露了吗哈哈,咳咳咳纪某迟早会回来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尔等衣冠禽兽给纪某等着,哈哈。”目睹城头一幕,又见并州军卒射出的箭矢稀拉无力,纪泽不屑的骂道。公道自在人心,他的心头总算好受了些。 当然,纪泽可没因为对方士气低落便指望攻下雁门雄关,况且,河套数战令血旗骑军的箭矢弩矢等军用物资大为匮乏,他可不敢陷入雁门关与不明胡骑的包夹之下。不等关上的床弩、投石机展开,他拨马往北,大手一挥道,“弟兄们,莫与垃圾置气,咱们先走。血旗天佑” 之前便有被拒之关外的预料,各级功曹诸史早在军中做过思想吹风,是以,血旗骑军上下虽然激愤,倒无过激违令,士气跌落还算有限。他们齐齐掉转马头,循纪泽所指奔马北去,千军万马踏起冲天烟尘,关外更是响起了整齐震天的呐喊“血旗天佑将军万胜血旗天佑将军万胜” 目睹血旗骑军奔腾离去,薄盛面色铁青,对方走得如此干脆,尤其是这等处境下仍然气势不落,军心稳定,反观己方军卒,却是毫无战意。犹豫再三,他还是放弃了派骑兵出城纠缠,拖至拓跋鲜卑赶来合围的打算。不光觉着出兵于事无补,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除非有十成把握,他已不愿与这支队伍真正闹到不死不休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七月时节,塞外正值草长莺飞,风和日丽的大好光景。阴山草原上的鲜卑牧民,也到了一年中最惬意的日子。蓝天白云之下,他们挥动羊鞭,哼着歌谣,驱驰马儿,射兔捉狍,甚或再来个成双捉对,好不快活。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带着千军万马之势,从南疾驰而来,打破了黄昏的宁静,正是撤离雁门关的血旗骑军。本就修整充足才去的雁门关,且去的突然,走的坚决,凭借一人双马,他们在不明骑队合围之前,便高速奔行七八十里,轻松突出了险地。 人马暂歇,刘灵驱马抵近犹自面色苍白的纪泽,手指远处那些被吓得仓惶远逃的牧民,怒声建议道“将军,方才意欲合围我等的骑队,必是被司马腾收买的拓跋鲜卑人。他们占了我汉家的阴山草原,竟还想对我等下手,简直该杀,不若由我带弟兄们去灭了他们,也给大家出口恶气” 的确,阴山草原这片水草丰美的塞外碧野,曾为秦之九原郡,汉之朔方郡,但它素被汉胡强盛者交替掌控。约一百五十年前,鲜卑人出了个史诗英雄檀石槐,一统塞外,令鲜卑人扩地万里,这里便沦为了中部鲜卑的牧场,历经三国直至晋朝,拓跋鲜卑已在此繁盛壮大。 “斩杀他们,咳咳咳与我等有何益处,单为泄愤吗”纪泽业已心情平复,他先一阵哑然,不无惊讶的看着这个正史留名的大汉奸,而今却口口声声强调汉家疆土的赳赳猛将,终是反问一句道。 倒非纪某人一下转性为善男信女,实是在他心目中,后世汉人本就是晋时汉人与北方胡人尤其是拓跋鲜卑人融合而成,所以在他那份有别于晋时的汉族观念里,对拓跋鲜卑别有一番情节,非必要时却不愿如同对匈奴人一般杀戮。 见刘灵古怪的看着自己,就差叫自己别装吃素了,纪泽无奈的摸了把鼻子,解释道“呵呵,汉退胡进,国势如此,非不得已,我等还当对异族区别对待,咳咳咳拉一批打一批,莫要为汉家树敌太多,毕竟连大晋自己都放弃了阴山草原。且将这里留着,待到我等实力强大,再行杀回这里吧” 刘灵哑然,却是颇为泄气的摇头不语。事实上,大晋已在塞下设有晋昌郡新兴郡,下设云中、九原、定襄等县,对应着昔日阴山草原的地域名称,恰似东晋动辄乔置某某北方郡县,完全是存于大晋疆域图上的一个缅怀而已,更是确认了塞外疆域的放弃。 正此时,科其塔前来禀道“将军,据雕儿探查,我军身后已无追兵。” “看来拓跋鲜卑人虽然受了司马腾蛊惑,却也慑于我等凶名,并不愿与我等不死不休啊。如此甚好,便与他们暂不相斗吧。”纪泽淡淡一笑,手指北方道,“走,我等连夜北上,将敌骑甩得再远些,寻一偏僻之处歇脚。呃,等等,某得先给三十六寨送份信件交代一下,咳咳咳” 言罢,纪泽从怀中取出一份本已写好的信件,用笔在其上重又添加了一段涉及大晋内战的应对,这才交由上官仁,加密抄录三份,签名加印后,由三拨信使各走路径发回三十六寨。事毕,大军这才继续上路,并于凌晨时分,停于某处河边荒林露营。 星光之下,中军大帐之外,一众安排完宿营事务的血旗高级军官,打着探视纪泽病情的名义,自发聚集于此。虽然平安离开雁门关那个陷阱,暂时安全,可是大军该何去何从,谁都没个底,若非纪泽之前业已吹过风,且过往战绩斐然,这等处境下,军心早就散了。如今得空,众人自然都想前来探问个明白。 形势悲观,人凑一块,少不了唉声叹气,怒骂吵嚷,怨天尤人。蓦的,帐帘掀开,走出眼睛略肿,颇显焦虑的剑无烟,一见这么多人,她顿时黑了脸,语带气氛道“子兴下午刚吐了血,又一路劳顿,诸位就不能少吵吵些,让他歇会儿吗” 众人讪然,要说全军上下皆觉委屈,不服不忿,前途迷茫,纪泽当是最最憋闷的一人了,至少他都气得吐血了不是。当然,出于对纪泽过往小强表现的笃信,还真没人担心吐口血便能令纪某人如何如何。正尴尬间,帐内传出纪泽的声音“都进来吧,稍等便好。” 剑无烟气得一跺脚,只得返身入账,众人各自讪笑着也跟了进去。这是一个抢自黑图部落的豪华帐篷,本为其部落主帐,地铺厚毡毯,分内外两间。众人在外间直接席地而坐,不一刻,却是纪铭先出的内奸,他呵呵笑道“放心,祸害活千年,纪某人没事,只要接下再干点坏事,包管活蹦乱跳。” 纪铭身后,纪泽身着宽袍走出,面色倒是红润了不少,显然纪铭给他开了什么小灶。没多废话,纪泽让上官仁挂起一张大晋地图,笑呵呵道“想来诸位是为询问本将,我等下一步应当剑指何方吧呵呵,某也正想召集诸位,既然无法直接入并,也该亮亮底牌了。” 看纪泽一脸装逼的模样,心直口快的潘权急声道“将军有话就直说吧,之前您说雁门关不通也自有去路,可我等适才好一番讨论,委实没啥可去之处啊。北边一线,并州司马腾,冀州司马模,幽州王浚,乃至辽西鲜卑,都与我等有着过节;西南一线,匈奴对我等恨之入骨,雍州关西阵营定也不会善待我等,将军准备突袭哪里入塞呢” “呃,纪某树敌似乎的确有些多啊。”端详地图片刻,纪泽讪然摸摸鼻子,不无苦笑道,“不过,纪某可不舍拿骑兵攻取要塞。大晋版图广阔,诸位眼光可以再放得远些嘛。” 众人面面相觑,潘权则惊愣道“整个大晋,也就最为遥远的西凉与辽东跟我等没仇了,可他们都在数千里外,更与中原隔绝,人生地不熟的,将军不会去重开基业,让我等抛弃家人吧” “的确遥远,却非都是隔绝。”纪泽不再卖弄,手指地图上的辽东位置道,“这里至冀州不过三四百里海路,我等也非人生地不熟的重开基业,因为我血旗营在渤海已有基业。其实,不光渤海,黄淮亦然。呵呵,所以说,只要我等到了海边,就可抵达内地,沟通亲眷。某已令安海营前往辽东郡平郭县今大连接应,大军只需赶至即可。” 血旗营在海上的布置,三十六寨中除了张宾等少数高层,也就剑无烟等去过鳌山岛的人知晓,在座骑军军官却皆首次听闻。众人不由愕然一片,惊喜震撼之余,皆半信半疑,甚或不敢置信的看着纪泽。 “呵呵,诸位或许知晓白洋水营据点所在,但其仅是我血旗营长期规划之一角。除了白洋水营,我血旗营在外尚有淮西营与安海营,在淮海、渤海乃至大别山皆有据点,其军民规模已在万人之上。”对比地图,纪泽简单介绍道,“利用海运沟通南北,本为我血旗营所构物资渠道。大别山位居中原,人力物资经由淮河入海,太行坐镇北国,可经由海河入海,恰似两个拳头连接两条手臂,再通过海洋相连” 见众人眼睛渐亮,纪泽暗松口气,透底为的就是给人希望,索性再画画饼吧“其实,茫茫海上有大小岛屿无数,不乏土地肥沃者,大过并州者也不在少数。我血旗营业已研制出航行深海之船只,准确定位之仪器,大晋更是不乏流民。呵呵,今番我等为大晋所弃,纪某颇有开拓海外,自立一隅之想,免得再受恶气,甚或更进一步,呵呵,却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消息太多太猛,众人听得大脑荡击,却无人跳出说甚大逆不道。必须说一句,经三国鼎力,加之曹魏篡汉与司马篡魏,晋人对大一统和皇权远不如汉末那般看重,否则李雄也不会得西蜀便敢称王,匈奴也不会没甚地盘便敢立国。而纪泽提出自己野心的时候,恰是众人保家卫国却被抛弃,茫然无望的辛酸时刻,其煽动性却是远过平时。 当然,对纪某人这等如同造反打江山的远大狂想,众人也难立马痛下决心。诡异气氛中,倒是刘灵这个正史中的造反头子最干脆,率先嚷嚷着赞同,却也没忘自曝野心“好,刘某跟大人干了,日后大人做了大王,俺就能跟着做个将军了,哈哈。” 有刘灵带头,科其塔与布根这两胡人立马表态支持,左右他们对大晋毫无忠心,只要跟着纪泽吃香喝辣,做谁的臣民不是做。从众心理之下,帐篷中的一应军候与功曹曲史接连表态支持,直令帐内气氛一片热烈。 “卑下愿奉将军为主,日后刀山火海,誓死追随,还望主公不弃”人群之中,颇觉表态晚了的段德,眼珠转了几转,却是猛的跪地,冲纪泽恭敬道。显然,他这是带头明志,无视大晋官家身份,而是自愿成为纪泽的私臣了。 直娘贼,叫这厮给抢先了众人心中大骂,忙也纷纷跪倒,请求拜纪泽为主,左右都跟着闹自立了,不是主公也得是主公啊。如此场景,直叫纪某人笑眯了眼,果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收,一定得收,他居中正坐,美滋滋的受了众人的认主之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二十五回 远走北原 月明星稀,阴山草原,偏荒河林,中军大帐,好一番主贤臣忠之后,纪某人与血旗骑军的一众高级军官的关系,正式由上下级官员转变为主臣。虽然在事实上,这等关系早已存在于血旗营与三十六寨,可今番借着特殊境况,却是水到渠成的首次确立,而这种带有盟誓性质的关系确立,对于血旗营这一军政集团的内部稳定,其作用不言而喻。 军中无酒,以茶代之。为做庆祝,也为在此落难时刻提振三军士气,纪泽当即宣布道“即日起,骑卫曲与暂编骑一至四曲,升格为血旗营前后两军,擢升刘灵与段德二人各为校尉,潘权与科其塔,赵海与布根各为前后两军左右军候。为示庆贺,所有军卒加赏五千钱。” “谢主公提拔”段德、刘灵与赵海面露喜色,皆下拜称谢。三人的任命,不光是因为他们方才表态的到位,其本身的战绩与资历也已足够,倒是无人不服。而这一升格,自然意味着一大批军职的提升,帐内气氛更为火热。 纪泽见得欢喜,复又交代道“此番整编莫要大动作,主要是屯队一级调整从属,人员不足者从预备曲遴选。各位这几日可与纪某商榷人事,待得出了拓跋鲜卑之地,再行正式整编。” 众人诺诺之余,话头不免重回之前的行军主题,段德道“主公,前往辽东两千多里,至少大半月时间,途中鲜卑诸部并不友好,拦路虎未免太多,总不能让弟兄们整月做夜猫子。而且,东去之路军中并无向导,夜路也艰难呀,却不知主公作何打算” 纪泽数日来没少思考逃路,对此自有想法,他手指地图比划,口中解说道“呵呵,本将并未打算沿边塞一路向东,而是计划北出外长城,经漠北高原东去,至大兴安岭再行南下,沿饶乐水也即西辽河北源的西拉木伦和东南前往辽河下游,直至辽东之角的平郭县。” 北出高原众人再度为纪泽的离谱想法而愕然,这可要多出至少上千里的路,且那边据说草木难生,茹毛饮血,凡有能力在阴山以南站住脚的部落,没谁愿意回去,便是军中的胡人,也都对那块传说中的祖地心有怯怯。 见众人神色,纪泽淡淡一笑,信心十足道“鲜卑人百年来陆续南下边塞,如今的高原各部恰值各自为政,并无霸主存在,我血旗军借路而已,当无势力愿主动招惹我等千军万马,呵呵,不说横着走,至少白日行军安全无虞,却是远胜边塞沿途啊。” “呵呵,许他漠北胡人南下牧马,便不许我等北上借路吗诸位莫要忘了,如今正是七月,高原的最好时节,自然环境绝非想象中那般恶劣。”纪某人口若悬河道,“至于向导与沿途补给,我等乃是和平借道,那些缴自匈奴的残次兵器足矣换得一切。当然,没事钓钓鱼,打打出头鸟也不赖嘛” 前途有望,道路明确,辅以升官发财,经由各级军将与功曹诸史大肆鼓动,因为被拒塞外而士气低落的血旗骑军再度精神振作。数日昼伏夜出之后,他们迈过几成遗迹的外长城,横穿阴山山缺,踏上了绕路漠北高原的漫漫征途 纪泽所率的血旗骑军,就此从西北诸强的视野中全然消失。匈奴人幸灾乐祸之余,不免惋惜不能生啖其肉,继而埋头舔起伤口,尤其是忙于应对河套那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司马腾爽了,身边没人捣乱惹祸果然清净,为了继续清净,边塞一线的关爱都给打一遍招呼吧。 并州军民乃至司冀诸州的大晋百姓们却傻了,刚从西征军兵口中得知有位孤军出塞的民族英雄,转眼便传来雁门关外那悲怆寒心的一幕。消息像长翅膀般传得人尽皆知,含恨吐血,有家难归,凄然远走的纪某人顿成扬名一时的悲剧英雄,不知赚取了多少铮铮虎泪,又揪痛了多少闺内芳心,更有不少家长教育孩子,长大千万别学他那般犯傻。 尽管并州军高层对这桩丑事加以层层封锁,但悠悠众口又岂是一道封口令便能轻易封堵,更何况其间还不乏血旗营、关西势力甚至匈奴势力的大肆渲染。好在,见惯做惯了这类阴暗勾当的世家大族们不会跟着起哄,黔首愚民的沸反盈天终归翻不起风浪,时间一长,除了苦主三十六寨军民,血旗将军之名很快从茶余饭后淡去,尤其在中原内战的消息沸沸扬扬之后。 资治通鉴有载“永兴二年东海中尉刘洽以张方劫迁车驾,劝司空越起兵讨之。秋,七月,越传檄山东征、镇、州、郡云欲纠帅义旅,奉迎天子,还复旧都。东平王楙闻之,惧;长史王修说楙曰从之。越乃以司空领徐州都督,楙自为兗州刺史;诏即遣使者刘虔授之。是时,越兄弟并据方任,于是范阳王虓及王浚等共推越为盟主,越辄选置刺史以下,朝士多赴之。” 东海王得了徐州,招兵买马,磨刀霍霍,关东阵营群起响应,声势浩大。尽管关西阵营立马遣使承认东海王专领徐州,但关东阵营自觉养精蓄锐已足,对这点示好并不买账,却是非要夺回傻皇帝在手才行。权谋远胜军事的司马越,成天写信致函,交结名士,勾连各地,痛陈国位不正之弊,就差拿个扩音喇叭全国广播了。 长安的河间王作为关西阵营的现任魁首,焉能轻易放弃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特权,即便心虚,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早在派出使者刘虔前往徐州的同时,关西阵营业已信使四出,对关东之地加以分化拉拢。以洛阳为,紧邻的荆州、豫州和司州自然成了关西阵营的工作重点。 在荆州军政一把抓的刘弘算是西晋末年难得的良臣,对两方阵营的内战毫无兴趣,并未加入任何一方,反而公开上表劝架。司冀乃司马模的地盘,官面上没戏,暗地里却有司马颖昔日埋下的伏笔,这且不说。唯一热情响应关西阵营的关东大佬要属豫州刺史刘乔,谁叫被司马越最终选中的豫州砥柱是跟他不和的范阳王,而非他刘乔呢。 又一轮中原大战眼见不可避免,两大阵营一触即发,双方战将摩拳擦掌。作为范阳王的左膀右臂,刘舆刘琨兄弟自也忙着厉兵秣马,招揽英才。这一日,刘琨却在百忙之中低调赶到缓冲之地洛阳,拜访侨居此地坐看风云的祖逖。 近年来数经战火的洛阳,刚从去年张方兵乱中恢复些许元气,如今再度变得风声鹤唳,行人匆匆,不时便有成队车马大包小包的赶着出城。显然,作为关西关东阵营相交的大晋都城,谁都知道这里马上又要经历一场兵乱了。 祖逖府邸,刘琨熟门熟路人也熟,无需通报便大步迈入,却见院中一片忙乱,家仆们正四下张罗着收拾打包,而祖逖也卷袖挽袍,衣衫散乱的各处指指点点,不时还肩扛手提搭把劲,哪里还有半点士人模样。刘琨顿时乐了,笑指祖逖道“士稚,你一堂堂士人,竟亲与这等粗鄙之事,也不怕贻笑大方。” “哈哈,越石,什么风把你这大忙人给吹来了”祖逖一见刘琨,忙大笑着迎上,不无揶揄道,“这不都赋闲一年了嘛,手头又紧了,这些破烂家伙可得看着点,免得被他们粗手粗脚给摔砸了,回到阳平买不起啊。” 祖逖这是也要返乡避祸,刘琨倒也不以为奇,反是抓住祖逖的话脚道“是啊,你一身本领,文武全才,竟于大乱之际碌碌无为,委实可惜。还是那句话,莫再托词推让,为母守孝一年足矣,赶快出仕吧,跟兄弟我一起干,驰骋疆场,岂不快哉” “从贾后之乱迄今六年,当政诸王已有赵王、齐王、长沙王、成都王、河间王,人人起兵时皆言匡扶天下,当权后却只知肆意横行,以至朝纲混乱,百姓蒙难,外族兵起,如今东海王不顾胡乱,犹自叫嚣着肃清政敌,我委实厌倦这等内斗了。”祖逖却是不为所动,挽起刘琨道,“来来来,你我许久未见,且先喝上一盅再说。” 刘琨哪肯放过,兀自劝道“你我兄弟一起,我也不说虚言。据我观之,今番关东关西大战,实乃诸王最后一战。东海王兄弟势力超群,加之王浚与范阳王相助,取胜不在话下,其后必是朝纲独揽,大晋内争必将告一段落。我知你素有大志,值此关键时刻若不参与,待得大局落定,朝中哪还有你位置,他日又何以祛虏荡寇,一展抱负” 言说间,二人已经到了后院小庭坐定,自有家仆送来茶水吃食。轻抿一口茶水,祖逖淡淡道越石,你已三次来信,我也拒了三次,你又何必亲来难为于我” 话至僵处,恰有家仆送来酒水,却是一瓶颇为稀罕的百果酿。刘琨转开话题,手指百果酿笑道“哈哈,士稚方才还说手头紧,竟然喝得起百果酿,却是言之不实啊” “哼,就剩两瓶了,还不是见你来了,我才舍得拿出一瓶”佯做不满,祖逖笑骂道,“百果酿如此之贵,我寻常哪里舍得买,这些还是数月前子兴托人送给我的呢。” 说起纪泽,刘琨不由叹了口气,语带敬佩道“我自认长于识人,年初时偶遇子兴,只觉你基于感恩,誉之过甚,其人不过尔尔,无非趋利避害,颇有手段,趁势而起又一豪杰,声言抗匈仅是虚打旗号,求存发展罢了,不想竟是全然走眼。其人寻常行事从不吃亏,此番竟会为了民族大义而孤军出塞,冒死远征,这等胆识气量,琨不如也” “疾风知劲草,壮哉子兴”蒙了一口酒,刘琨赞道,“且不说其上党之战战功彪炳,此番并州西征大战,若非有他敌后舍生忘死,苦战连连,斩杀匈奴过万,迫得河套大军回师,更有文谷水提前埋伏,轻敌冒进的西征军危矣,并州或已沦陷匈奴之手。凭一己之力,解并州危局,毫无朝廷支援,不愧其抗匈之豪言,放眼大晋又有几人能及” 听得刘琨夸赞,祖逖却蓦然直视刘琨,目中怒火熊熊,寒声问道“你身处关东阵营,消息更为确凿,给我实话,雁门关之事可真子兴真是大胜而回,却被那司马腾恩将仇报,拒之关外,甚至围杀未果” “士稚,别这般盯着我,缺德事是司马腾干的,老子又没参与,咱混关东阵营,是为了他日一展抱负,可做不出那等龌龊之事”刘琨见祖逖神情,顿时叫起了撞天屈,“东嬴公真是昏了头,妄想祛除子兴,再分化吞并血旗营,哼,子兴能在匈奴人手中来去自如,区区边塞岂能阻挡于他我料子兴若非不舍那万多战马,怕早返回太行了。” “哎,昔日子兴曾邀我一道入并抗匈,我便觉并州军腐败疲软,拒了子兴,反劝其小心背后之敌,结果子兴敢为常人所不为,愣凭一己之力扭转战局,却终难逃背后算计。”面露怅然,祖逖断然道,“我自知此事与你无关。但关东阵营竟有司马腾这般卑劣人物,逖羞于为伍,越石便莫再劝我为他们卖命了。当然,你也尽可放心,我定不会上关西那艘破船。” “哎,士稚既然如此决绝,我便不再赘言了。来,喝酒”见祖逖神色,刘琨心知事不可为,却是洒然笑道,“曾记昔年你我中宵起坐,相谓曰「若四海鼎沸,豪杰并起,吾与足下当相避于中原耳。不想大战在即,你我得以彼此相安,却恐要受司马腾连累,子兴返回之时,我却得对垒于他了。” 祖逖眉头一皱,面色阴晴不定片刻,继而严肃道“我虽不喜关东阵营,倒也盼其一举击败关西,早毕战事。越石,我有一言相劝,倘若子兴回归,为黎民计,为关东阵营计,为子兴计,你当力促和解,莫将子兴推往关西阵营。我观子兴历来行事,的确不喜内斗,且注重实利,左右此番他并无真正伤亡,关东阵营出些好处,当可化解这段恩怨。” 刘琨一怔,略做思忖,喟然点头道“若其回归,数千骑军经塞外磨砺,绝非易于,关东各军更弱于河套诸部,也就幽州军或可一搏,若子兴趁着关西关东对垒,在关东背后四面开花,报复起来谁都不好消受。嗯,此事我定会尽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二十六回 魏复出走 外界纷纷扰扰之际,再被背后捅刀的三十六寨沉默选择了闭关自守。事实上,在血旗骑军被拒雁门关外的第一时刻,便有雁门郡的暗影据点将消息用鸽报急传回了铁谷城。在张宾提议下,山寨高层一致同意,宣布紧急闭寨,除了少量特批的公务人员,普通军民不得出入,暂也不再吸纳流民。 再两日,就在山寨高层们为了如何应对局势以及是否报复并州军而争执不休的时候,纪泽的一份密信通过暗影的鸽报系统,被化妆混入雁门关的某一队信使,及时传回铁谷城,高层遂安。而此刻,雁门关的消息尚未在三十六寨传开,更无骚乱可言。 次日,太行时报出版了一期特刊,对血旗骑军的辉煌战绩与雁门事件予以了详实报道,其间自少不了对纪某人与血旗骑军的讴歌,更充斥了对司马腾、并州军乃至大晋政权的批判。 最重要的,特刊转达了纪泽对三十六寨军民的维稳寄语化激愤为力量,自立自强,埋头发展,全力建设,完善防御,加强城寨学堂与血旗军校的教育工作,以及,纪某人好着呢,自有办法回返 同时,特刊还公布了纪泽的一应任命。擢吴兰为监察厅掾,张敬为司法署掾,擢孙鹏为血旗本营的中护军校尉,暂领血旗本营留在三十六寨的左中右三军。并且,三十六寨成立临时七人委员会,以张宾为首,包括吴兰、张敬、尹铜、纪庄、梅倩与孙鹏,逢大事或争执,由七人投票共决。 特刊在三十六寨军民间引发了强烈反响,哀怒怨怼不提,终归让军民们平稳接受了现实,将重心转回既定的三十六寨建设,且令三十六寨上下更为团结一心,排斥晋廷,自成格局。而受了委屈的悲剧英雄纪某人,其在山寨军民尤其是占大多数的并州籍汉民中,声望更是再度拔高。 当然,军民们所不知的是,七人委员会正在按照纪泽的要求,秘密做着系列筹划。首要一项便是接应纪泽的回归,由是,本该驻留三十六寨一段时间的白洋水军立即出山,借水东去,目标可不止于掘鲤淀;而刚刚在渤海庙岛列岛袭灭一伙小海匪,夺取某中型海岛大蟹岛的安海营,也收到了前往平郭县设置据点的紧急指令。 这一日,血旗右军的军候魏复设下私宴,邀请孙鹏往家中做客。未来大舅哥召唤,孙鹏虽贵为七人委员会的大佬之一,依旧提起礼物,屁颠屁颠的上门。 身为军候,魏复的宅院自然位于铁谷城北山腰中央的要员宅曲,但也仅是一个小院带数间木屋。近午时分,魏复携上羞答答的魏婉,在篱扉前迎进了孙鹏。经过半年的训练与战斗,魏复已经不似初时的白脸俊男,颇显麦色的面庞更多了一份沉稳与冷肃。一番客套,几人步入简约却显精致的木屋。 “主,主人,菜,酒。”客厅坐定,几句闲聊,便有一名汉话差劲的胡族仆妇奉上酒菜饭食。三十六寨并不承认私奴,但允许帮佣,也有保证基本人权的公奴,多源自罪民或掳民,培训后供给有偿民用。魏复家中的这名仆妇,则是官员够了级别,由三十六寨官方免费的福利。 不一刻,案几上已经摆满了鸡鸭鱼肉,相比去年的困窘,如今山寨连掳掠带养殖,饮食资料业已丰富许多,有钱便能吃得不亚山外。唯一令孙鹏不爽的是,魏复竟然颇讲酸儒礼数,不许魏婉同席共餐作陪,那还吃什么劲嘛,得,拐他妹妹进门之前,还是忍忍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二人自然聊起时局,免不了对关东阵营的一番大骂。似不经意,魏复道“东嬴公不仁,屡害我血旗营,恩将仇报。而今关西关东开战在即,我血旗营何不趁机出山,浑水摸鱼。凭借我军战力,取下赵郡也非不能,也好出了这口恶气” 砰孙鹏一拍桌子,喷着酒气愤然道“可不是嘛,我前两日方提议带兵出山,去赵郡走上一趟,抢些好处回来,也给将军出口恶气。怎奈那张斌一口回绝,老子干脆吵吵投票,结果就尹铜赞成,愣是闹了个没去。” 魏复一笑,这事消息灵通的大多知道,由一帮血旗军官酒后撺掇,孙鹏拗不过军心,的确闹腾了一把,结果却是不了了之。眼珠一转,魏复故作不忿道“哎,将军也真是,介成兄乃最早跟随之人,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如今他不知何踪,七人委员会却多是书生甚或女子,主事者更是交给一个后来插队的张宾,就不怕令老弟兄们寒心吗” “是啊,是啊”孙鹏本能的点头附和,旋即眼底蓦然闪过异色,疏忽间却又收起。借着喝酒,他略作掩饰,稳稳心神,这才再显醉态道“娘的,他张宾算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竟然爬到老子头上,真是可恼” 尽管偷眼观察,魏复并未看清孙鹏的细微之处,只道其被说中心事。面上喜色一闪而逝,魏复故作愤然道“那张宾身在山寨,却心向朝廷,偏生一副好口才,长此以往,将军若不早归,我血旗营与三十六寨,恐都等不到将军归来了” 眼底闪过寒光,孙鹏却是一拍桌子,沉下脸道“正是此理,你我也非外人,你便给我出个主意,怎的也不能叫那张宾嚣张下去。” 魏复下意识的向门窗之外看看,这才压低声音道“军中对将军被拒关外极度愤慨,对张宾等人一味服软本就不满,以介成兄在军中威望,随便捏造个通敌罪名,将那张宾张敬锁了,这三十六寨还不全凭介成兄做主吗” 此时,客厅相邻的一间茶房内,那名汉话差劲的胡人仆妇,正耳贴一个倒扣于墙壁的茶碗。或觉无法听清,她皱了皱眉,收起茶碗,拿起扫帚,作势打扫了起来 客厅内,孙鹏也压低声音,略带犹豫道“只恨队伍整编之后,我手中仅有一个直属屯,唯恐人手不足啊。” 魏复略一踌躇,终是将牙一咬,低声道“我麾下弟兄怨气颇重,更有几名心腹,只要介成兄有意,定可相助一臂之力。” 叹了口气,孙鹏突然问道“婉儿知道此事吗” 魏复一愣,下意识答道“她一个女子,何须知晓这些” 好似松了口气,孙鹏再次叹息一声,却是再无醉意。淡淡盯着魏复,他摇头道“孙某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昔年连千人龙头都做得全军覆没,血旗营这么大的盘子定是扛不住,还是留给将军,孙某跟着乘凉就好。况且,子兴与我生死相交,我绝不会对其落井下石。呵呵,其实,玩阴的我也没那个信心。” 看向愕然当场的魏复,孙鹏索然道“将军被拒关外,司马腾为了分化我血旗营,不惜血本,给我军不少核心官员发来嘉奖调令,你身为军候,上党之战颇有表现,司马腾倒也发了一份给你,我记得似乎是阳平郡的一个六百石县令。这样,权当你方才所言我并未听过,你转头便去阳平上任吧,血旗营没人会难为你。” 魏复大惊道“介成兄何出此言这岂非叫我背叛血旗营吗” “你已经背叛血旗营,背叛将军了。若我按你所言发起兵乱,即便成了,日后也只得与子兴势不两立,岂非毁了我血旗营”冷冷看着魏复,孙鹏愤然道,“你是想将孙某放到火上烤,究竟是何居心,怕不是利用孙某来达到你自身目的吧。想来,那群醉酒军官闹事撺掇于我,背后也有你吧。若非因为婉儿,孙某根本不会容你” “你方才是在匡我”魏复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中凶光闪烁,手更下意识搭到腰间。 “院外便有我的贴身护卫,孙某的武艺也没那么差劲,别说你现在能否留下我,便是留下,你也走不脱。”孙鹏却怡然不惧,不屑道,“你可曾想过,你箭毙綦毋达多大的风采,为何太行时报不曾报道你魏复在上党的英雄事迹,起初我也奇怪甚至为你打抱不平,但如今,我却是明白了。” 魏复眼角直跳,阴沉道“为何” 孙鹏咧嘴道“哼,你的来历有问题,无怪谈及父母,婉儿总是闪烁其词。连我这无心之人都略有察觉,监曹与将军焉能不疑既然起疑,自不会任你做大,更会加强监控,只恐你身边早已遍布监曹耳目,你的同袍,你的心腹,甚至你家那名仆妇,都可能是监曹耳目。” 隔壁房间,某位再度贴耳偷听的仆妇一个激灵,好险没将茶碗给摔了,她连忙收起家伙事,假意收拾房间两下,旋即蹑手蹑脚的一溜烟离开。 这边的魏复,脸色已经发白,兀自嘴硬道“介成,我不过发发牢骚而已,血旗营也不能就此治罪与我,你莫这般吓我。” 孙鹏冷笑道“小子,玩勾心斗角,你还太嫩,也太心急了。我血旗营成立迄今,经历过多少细作事件,虽然底层流民太杂难以杜绝,但一名军候岂能等闲放任若非你有比武大会箭术头名的影响力,根本没可能仍是军候,若非你尚未有何出格举动,怕已身陷囹圄,但是,留在血旗营,即便我听之任之,你也不会再有前途。” 说到这里,孙鹏神情渐显黯然“走吧,趁一切尚未发生,你也算对我血旗营有功,还能和平收场。我实不愿与婉儿结下血仇,走吧,带上那几名心腹,甚或愿意跟你走的军卒,还有婉儿。她性本纯良,别让她接触你那些破事,给她寻个好人家吧。” “不,我哪儿都不去,我就留在这儿”蓦的,魏婉满面泪水,凄然入厅 两日后,魏复带着二十余名愿意跟着他的军兵离开三十六寨,开始了他的新一段跌宕人生,却未带上魏婉。随后的太行时报上,发表了他自愿辞去一切军职,退出血旗营的正式声明。而他的出走,也是纪泽匿迹塞外期间,血旗营内部所泛起的最大一朵不和谐的浪花。而这朵浪花的发酵,却令人颇觉目不暇接,至少始作俑者孙鹏的下巴摔碎了好几次。 晋书载“七月成都王颖部将公师籓等聚众攻陷郡县,害阳平太守李志、汲郡太守张延等,转攻鄴。八月辛丑,大赦。骠骑将军、范阳王虓逐冀州刺史李义。扬州刺史曹武杀丹阳太守硃建。李雄遣其将李骧寇汉安。车骑大将军刘弘逐平南将军、彭城王释于宛。” 东海王司马越西迎圣驾的檄文一出,关西关东大战尚未正式爆发,天下业已兵乱四起。对血旗营最有影响的自然是公师藩在河北平阳发动的叛乱抑或说是司马颖的复辟。而最直接的受害人则是刚刚分手血旗营,前往平阳上任仅有三天的魏复县令。 司马腾为了分化瓦解暂缺了纪泽的血旗营,的确拿出了司冀并的一些官职,但也绝不会轻信血旗叛将,魏复一到任便察觉了自己被架空的坑瘪现实。受了三天窝囊气,恰闻公师藩起兵杀了阳平太守,魏复眼见这个七品县令都将不保,欲哭无泪,得,也别坑瘪了,血旗营都叛了,再叛关东转头关西门下又何妨。乱世嘛,没那多讲究,杀人放火好当官,权当迷途知返回归血旗营老东家司马颖便是。 于是,趁着县中一干官吏们因为阳平郡叛乱而六神无主的氛围,魏复以商讨叛乱应对为由玩了出鸿门宴,断然干掉了军事远渣于权谋的县丞主簿与郡兵统领,继而讹以成都王特使的身份,轻松收编了三百郡兵,强拉了五百民壮,再分以县丞等人的家财,其间没少沿用血旗营玩老了的浴血誓师等手段,真就没给血旗营丢脸。 一夜过后,魏复便拉着号称一千的人马,轰轰烈烈的投入了成都王司马颖的复辟大业。作为第一个投奔叛军的县令,兼有八百人马在手,一表人才且文武双全的魏复颇受公师藩看重,当即官封牙门将,成为公师藩叛军新投人马中的代表人物,也算纪泽这只蝴蝶给西晋扇出的又一股歪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二十七回 现身玄菟 一晃到了八月,三十六寨诸事平稳。完成新兵整训的太行营分就其位,各城寨的民兵同样编组完毕,而下到保甲一级的各级民政体系也已完备,十万军民已算各得其所。一直担心的匈奴报复并未出现,匈奴人也未闹出其它动静,似乎他们生怕打搅司马诸王的内斗雅兴。 顺利度过纪泽蒙冤的不稳定期,三十六寨的血旗高层们松口气之余,不免将目光瞟向闹哄哄的山外。他们这才愕然发现,与魏复一同参与公师藩复辟的乱世群英,血旗营的老熟人真就不少。其中,有摩云寨悍匪夏山虎,有死要面子活受罪,在老家混不走的汤绍,以及带着七八百骑众来投的绿林大豪汲桑,还有正式更名为石勒的羯人匐勒。 与正史相类,声势浩大却乌合之众的数万公师叛军在邺城外折戟。“籓攻陷郡县,杀二千石、长史,转前,攻鄴。平昌公模甚惧,遣将军赵骧击之;范阳王虓遣其将苟晞救鄴,与广平太守谯国丁绍共击籓,走之。”然而,公师藩发扬了叛军应有的流窜精神,被司马模等人乱拳痛殴之后,立马甩开包围,转东直奔冀州中部烧杀去也。 河北乱了,血旗营这匹战绩彪悍却备受委屈的黑马想要完全置身事外也是不能。公师藩叛军喧嚣之际,司马颖的铁杆心腹程三正如血旗营高层早有预料那般,再度登门造访三十六寨。这一次,血旗营摆出了颇为热情的接待规格,双方洽谈一日后,程三再被热情欢送。 程三的往返皆经由太平寨黑市,虽然双方的洽谈内容不得而知,但高调的接送规格,以及程三离去时的神秘微笑,顿令消息人士浮想联翩,难道屡被背后捅刀的血旗营准备重新转入关西阵营了吗 权谋远胜军事,或者说军事远逊权谋,这是司马诸王,乃至大多晋朝士人的通病。军事渣渣司马模被公师藩叛军吓了一场,本就恨不得将邺城老巢护成铁桶,如今有了血旗营这一异动,更是无心追剿公师藩叛军了。至于他那冀州都督的职责,享受权利就好,谁爱负责谁负责去吧。 同样权谋远胜军事的司马腾,正史中本该被匈奴大败,带着残兵败将号称“乞活”,逃入冀州,如今得了血旗营的无私相助,手下犹有五六万兵马,可并州僵持着舍不得丢,赵郡更不敢弃,得,这会也不闹腾着收拾血旗营了,与兄弟司马模一道,提心吊胆的各自死守赵魏二郡吧。 司马两兄弟在河北的拙劣表现令河北上下大跌眼镜,鄙夷一片,然后,这份鄙夷很快便被中原内战爆发的重磅消息,以及他们大哥司马越更为拙劣的表现完全覆盖。 资治通鉴载“司空越以琅邪王睿为平东将军,监徐州诸军事,留守下邳。睿请王导为司马,委以军事。越帅甲士三万,西屯萧县,范阳王虓自许屯于荥阳。越承制以豫州刺史刘乔为冀州刺史,以范阳王虓领豫州刺史;乔以虓非天子命,发兵拒之。虓以刘琨为司马,越以刘蕃为淮北护军,刘舆为颍川太守。乔上尚书,列舆兄弟罪恶,因引兵攻许,遣其长子祐将兵拒越于萧县之灵壁,越兵不能进。” 以匡扶天下为己任的东海王司马越,同样是位只会权谋的军事渣渣。作为闹起泼天声势,获得一致拥戴的关东盟主,在发檄近月之后,他亲率三万徐州王师,气势磅礴、杀气冲天的西向迎驾。然后,司马越的大军在徐州门口的沛国,便被刘祐带着方经平乱张昌的一万豫州营兵,以少胜多打的灰头土脸,数月不得前进一步。 原本,关东阵营声势浩大,远胜仅有秦川一隅的关西阵营,堪为大晋上下一致看好的内战赢家,可甫一开局,关东砥柱的司马三兄弟便用他们的面条表现向世人宣布,这场内战且有的打呢 既然关东阵营并没想象的那么牛逼,反对者自然跳了出来。被司马越从徐州赶至兗州的更烂面条东平王司马楙,便站到了刘乔也即关西阵营一边。而长安的河间王则鼓起勇气,派出建武将军大晋的吕朗东出潼关,屯兵洛阳。 同时,在长安蛰伏足有一年的成都王司马颖,终因其在河北的所谓人气名望而重见天日。“关西魁首河间王以公师籓为成都王颖起兵,壬午,表颖为镇军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给兵千人;以卢志为魏郡太守,随颖镇鄴,欲以抚安之。” 大晋内战如火如荼,司马诸王犹如一群臭棋篓子,在中原与河北的膏腴之地,下出一步步令人大跌眼镜的臭棋。却不知在其周边,西北的匈奴,北方的鲜卑,西方的羌氐,西南的巴氐,甚至幽州的王浚,都在冷笑着一边观战,一边心痒痒的等着清场换人。而更北边的漠北高原,跋涉数千里的血旗骑军也终于折道南下,再现于人们的视野 八月二十五,大晋东北边疆的平州已近晚秋。其北部的玄菟郡今辽宁省沈阳抚顺一带,田中的庄稼业已成熟,沉沉的谷穗在高起的日头下,随风泛着浪浪金黄,好一个秋高气爽的丰收时节。 但此刻,郡北的高句丽县,县城北方十里,却有隆隆黑烟直冲天际。烟火升腾处,是个百余户的汉人村庄。村内孩啼妇泣,怒骂哀嚎,人喊马嘶,整一副末世场景。而带来这一切的,是数百装备齐全的夷人兵马。看他们打着三足金乌的图腾旗帜,可知他们正来自郡境东北的高句丽国。 说来,最早的玄菟郡是汉武帝灭掉卫氏朝鲜之后,在长城之外所设的汉四郡之一,而高句丽国本为玄菟郡下辖的夷族之一,趁着王莽篡汉中原大乱而独立,进而占据了原本的玄菟郡境。晋时的玄菟郡与高句丽县已是乔置于长城之内。只可惜,国家内斗衰落的结果,就是恶邻的一进再进,以及国民的一再屈辱。 “我操你八辈祖宗的句丽蛮,老子跟你拼了”一名身材敦实的村民抡起铁镐,冲着闯入自家小院的一名夷兵兜头就砸了过去。然而,对方凶悍灵活,战力却非一名庄稼汉可比,仅是轻轻错步,钢刀一挥,竟已斩断了村民的半边脖颈。 “天啊我跟你拼了”茅屋内冲出一个手提菜刀的妇人,看清倒在血泊中的男人,立马凄吼着扑向那名夷兵。可惜实力相差过巨,菜刀转瞬被夺,女子则被夷兵淫笑着拖往屋内。但下一刻,夷兵却是骇然驻足,只因脚下传来了大地的震动。 村口塞得满满登登的车辆之旁,串缚有数百心灰若死的青年男女,他们有的是刚从本村被绑来,还有许多则是来自相邻村庄的汉民。至于他们的结局,则将成为高句丽国的奴隶,并为高句丽国的进一步壮大劳累到死。但下一刻,一双双呆滞的目光中,却是闪起丝丝希冀,只因他们也感受到了大地的震动。 “老天爷啊官兵都躲哪儿啦老天爷,打雷劈死这些句丽蛮吧”类似的悲呼在村中此起彼伏,可没人真的指望什么。南方的县城定是城门紧闭,老天爷更别想,如今这类劫掠可见于大晋边疆的随时随处,老天爷也管不过来啊。但下一刻,哭喊声戛然而止,只因人们都赶到了大地的震动。 “隆隆隆”今个老天爷似乎瞥了这边一眼,就在村庄陷入炼狱的时候,北方突然传来了马蹄轰响,其声势不下万马奔腾。然后,高句丽的夷兵们愕然加悚然的发现,随着一面残破血旗的猎猎飘扬,上万人马乌云般压了过来。突前的三千骑卒,分明身着破旧的晋军服式,偏生却又胡汉混杂。 “快列阵”田野上,立即响起了高句丽夷将们的惊呼。可叹他们之前抢得太过顺手,太过惬意,以至队伍太过分散,有的正从邻村晃悠着往这里汇集,有的正在村外垛场举办烧烤大会,也有的则在村内忙着苟且,一时间哪能集结。 “嗖嗖嗖”不待各股夷兵搞清北方哪来的这么多晋军,更不待他们做好阵列防御,远超他们数目的箭雨业已铺天盖地,带着马力加成的强劲威力,毫不留情的落到了他们头上。 “骑兵跟我上,阻上一阻步兵立即列枪盾阵”村外垛场,有着两百多本在忙着烧烤吃酒的夷兵,也是夷兵汇集最多之处,一名显是统领的高句丽军将一边咆哮,一边带着仅有的五十骑兵,悍不畏死的直冲扑来垛场的五六百骑,颇一副唐吉坷德的悍勇风姿。 “隆隆隆”“嗖嗖嗖”“咻咻咻”奔马疾驰,双方转眼接近,可惜,来骑人未到攻先至,箭矢点射与投枪抛射可劲招呼向五十高句丽骑兵,完全没有骑士精神,分明人数绝对占优,竟仍不给高句丽勇士以公平决死的机会。 “噗噗噗”骑兵对冲,生死仅在一瞬。一个个猝然倒毙的夷兵,临死前无不憋闷得想哭,这支晋军究竟从哪里来的,不说打法不讲究,瞧这寒酸,箭头用的是兽牙锐石,投枪更是纯木削制,咱高句丽人都不用这种垃圾货啦,怎可死在这群原始人手里啊 这支一上来就对入侵夷兵辣手无情的晋军,正是纪泽的血旗骑军。月前北上漠北高原后,他们一路东行,起初还真舒爽,因为鲜卑人大幅南迁,高原正处势力真空,少有部落能够及时应对他们这支数千人的流氓过客,或交易买卖,或钓鱼反劫,他们非但吃香喝辣,还通过吸纳奴隶,将可战之兵扩至满编的三军战兵与两军预备辅兵,女子也扩至一军之数。 不过,出了高原,东下进入西辽河流域,他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掌控这里的是东部鲜卑三部中的宇文部,也即日后契丹与奚人的祖先,有着明确的部落层次,虽在三年前刚被其南方邻居,盘踞平州昌黎郡的慕容鲜卑修理一场,可号称十万帐的实力仍然强劲得嚣张。双方都非善茬,不免起了冲突,自然,血旗骑军遭到了宇文部的围追堵截。 于是,纪某人只得祭起自家在河套的伎俩,带着近万部曲,一人双马,昼伏夜出,一路东窜,总算借着望远镜与海东青的相助,平安逃入荒凉的扶余故地松嫩平原。继而,他再也不敢招惹是非,而是沿着高句丽国与慕容鲜卑的势力边境,一路南下入了长城。只是,这一段的千里路程都没能像样的修整补给,其卖相难免要磕碜些 “纳命来”视线回到战场,那名夷兵统领侥幸躲过箭矢投枪,满眼血红的挥刀砍向来骑头前的一名军将,并用汉语喊出其生命的最强音,显是一名高句丽贵族。 然而,夷兵统领的闪光也仅此而已,下一刻,随着铛一声巨响,夷兵统领连同他的宝刀一起被振飞落马,继而湮灭于滚滚铁蹄,伴以刘灵的嚣张大笑“哈哈,太弱,太弱,就这点本领也想力阻千军有让刘某战个过瘾的没” “轰”一声巨响,垛场上尚未排好的枪盾阵在滚滚铁蹄面前,犹如玻璃般瞬间崩碎。高句丽夷兵们也算勇悍,但此刻也只有逃窜的份儿。只是,不说腿没马快,单是血旗骑军那些刁钻骑准的箭矢,就令他们难以逃走一人。须知血旗骑军业已增补了许多来自漠北的神箭手,长在那块荒蛮而残酷的地界,骑射可是胡人们从小练起的天赋技能。 铁马纵横,血肉飙飞,天道循环以骑克步,还是数倍兵力的碾压,村庄左近总计五百的高句丽夷兵,之前还不可一世,转眼便被血旗奔骑毫无悬念的一一击溃,继而被骑兵小阵以多打少的各个绞杀,直至悉数沦为尸体。没有俘虏,不是夷兵死不旋踵,决死不降,而是来骑根本不收 然后,令被救百姓们目瞪口呆的是,这支所谓大晋王师,其后阵旋即奔出数百服饰驳杂的汉胡青壮,风卷残云般搜刮了夷兵随身的所有兵甲箭矢,瞧那个干净。另有数百汉胡女子则奔马夷兵车辆边上,翻出粮食,立马就地生起火来,有几名胡女甚至直接抓了把谷粮丢入口中,一脸的享受劲儿。看起来,他们似乎比夷兵还野蛮,还强盗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二十八回 李臻父子 永兴二年,八月二十五,午时,晴,平州玄菟。 “老丈,此处是何地界,怎的任由夷兵肆掠,没有官军吗”高句丽县郊,纪泽看着军卒带至面前的村正,怒声问道。刚入长城,重归汉土,便撞上这等事情,本还心情大悦的他难免义愤填膺。 那村正见到胡子拉碴,满眼血丝的纪泽,本就心虚三分,再看其发怒,顿时腿一软,干脆跪地磕头道“这位大人,村中的东西任您取用,但求留乡亲们一个平安吧。” “老丈这是哪里话,某乃大晋血旗将军,护匈奴中郎将,只会祛虏荡寇,保境安民,怎会伤害寻常百姓,你且起来,安心答话便是。”下意识摸摸自己满是虬髯的脸庞,纪泽苦笑着扶起村正,挤出笑容道。 护匈奴中郎将匈奴人不是在大晋西北吗这位咋跑东北来了村正心中疑惑,可哪敢多问,他忙恭声答道“禀将军,这,这里是平州玄菟郡的高句丽县。对了,这,这是汉末乔置的汉家属县,可不是长城之外那个天杀的高句丽国。” 果然到了平州,纪泽禁不住面露喜色。西晋的平州下辖五个郡,乐浪与带方两郡在后世的朝鲜,昌黎郡在辽河以西,也即后世的锦州,辽东郡与玄菟郡则是通常意义上的辽东。而他此行的目的地便是辽东半岛最南端的那个尖角,也即辽东郡的平郭县。 偷瞟一眼纪泽,看似也没那么吓人,村正言语逐渐麻利“听说中原乱了,东北的高句丽人就时长翻山过来打草谷,县令都被搅得辞官走人了,县里仅有三百本土郡兵与一屯边兵,勉强守城罢了。哎,这次夷兵来的又多又突然,我等不及逃入城里,却是遭了殃啊。” “直娘贼,县城就算仅有五百人马,对敌五百便不敢迎战了吗真叫个丢呃”纪泽一脸愤慨的开始声斥,可“人”字尚未出口,瞟眼东南十数里外,竟又冒起了冲天烟柱。 卧槽,原来高句丽夷兵这次来的还不止这一股五百人纪泽脑袋一闷,咋自个到哪都这么多事,且都不小,说好的不做好人了,可还是忍不住啊。得,权做黑吃黑捞些兵甲补给吧。他断然喝道“刘灵、段德,你二人各带本部人马,给本将把肆掠玄菟的高句丽人都给宰了,立刻对了,还要将那帮杂碎堆京观” “诺”刘灵与段德齐声应答,旋即催马离去。很快,血旗前后两部骑军便集结完毕,一人双马,踏着冲天杀气呼啸而去 立于村口,纪泽目送自家兵马狂飙而去,不由暗自点头,经过两月的铁血转战,血旗骑军的战兵业已堪称精锐骑军。收回目光,他又转身询问那村正道“高句丽县有户多少,这等边境之地,怎么才三百郡兵另外,平州该有东夷校尉常驻于辽东襄平,这等边患之地,他当派遣重兵协防才是,怎生仅有一屯边兵” 所谓东夷校尉,可非寻常六品校尉,其与护匈奴中郎将的职衔类似,直属朝廷,由地方供给,负责对边疆少数民族的治理乃至镇压。其与刺史平级,各主平州的军与政,平州未设都督坐镇,直辖边军的东夷校尉理论上就是平州的最高军事长官。 “大人有所不知,本县本仅千户出头,这几年高句丽与鲜卑人不时劫掠,如今人口业已只剩半数了,玄菟三县皆是如此。”村正面显黯然,继而无奈道“至于边兵,年年缺粮断饷,干得又是要命活计,能溜号的都跑了。听说前年还被掉入中原一批再没回来。若非今年东夷校尉换成李臻大人,对边兵一番整顿,只怕县城里连那一屯边兵都没有。” “哦听这口气,那李臻还算一个好官了”纪泽嘴角一咧,不无揶揄道,“县郊为夷兵扰掠,迄今仍无有应对,这反应也太慢了吧。” “其实,今年比去年好多了,至少小股夷贼已不敢过来。”村正瞟了纪泽一眼,没敢顶撞,只是怯怯道,“听说,听说,李臻大人想要组建骑兵的,可州府郡府总说钱粮紧张,以至边兵仅凑有骑兵千名,大都驻扎在襄平呢。” 辽东还会缺马,百姓真好哄啊。用脚指头想想,随着朝廷暗弱,地方做大,郡兵营兵之类的地方武装已与直属中央的边军分庭抗礼。尤其是平州这种边远地带,掌握了地方武装的刺史太守们,与拿自己钱却号称中央军的东夷校尉,关系自然就嘿嘿了。 不无怪异的看了村正一眼,纪泽也无心纠缠平州的这些破事,转而手指那些方被血旗军卒松绑的男女百姓,以及数十车辆上的大包小包道“老丈,你便安排那些村民分了各村被劫钱粮,自行散去吧。不过,得为我大军留下五日粮草,连同这顿吃的,我军按市价购买。” 村正先是面露喜色,但转瞬便一个激灵,瞧瞧血旗军中比汉人还多的胡人,以及军卒们架锅烧饭的那副如狼似虎,人老成精的他忙堆笑道“将军说笑了,将军能救下乡亲们性命已是天大恩德,那些钱粮就当乡亲们孝敬军爷的吧。” “得了,老丈,您就别瞎琢磨了,本将还看不上寻常村民的那点家当,您就照办吧。对了,若有年轻人无处可去,我血旗军愿意接收。”纪泽呵呵一笑,摆摆手道。他出塞一路没少坑蒙劫掠,军中至少十数万贯的钱财缴获,委实没兴趣跟一群落难村民计较,相比之下,倒是高句丽夷兵的兵甲更为上眼,至少都是铁器。 村正千恩万谢的离去,自又少不了被救百姓们的一通跪谢,以及数十青年的入伙。血旗军上下则已围起一个个锅灶,大快朵颐起来,吃了一个多月的肉食,谷粮的味道自然香甜无比。 大军修整一个多时辰,其间纪泽也没忘令辅兵将夷兵尸体堆成京观以作震慑,刘灵与段德则陆续率军归来,各自歼灭了大约五百的高句丽夷兵,另有一支五百人的夷兵察觉不妙东逃入山。而两军带回的兵甲凑一块,倒能将血旗骑军的辅兵们好好武装一把。 说来高句丽夷兵虽也凶悍,但多为翻山而来的步兵,更未想到会倒霉的遭遇到横空而来的血旗骑军,面对数倍骑兵的骤然打击,他们此番付出了一千五的战死,给血旗营造成的伤亡总计却还不到两百,血旗营算是捡来了一场大胜。 不过,汇报完战绩之后,段德道“主公,适才我等清剿残敌时,遇上一支两百骑兵的晋军,倒也帮着斩杀了些许夷兵。其为首者自称边军校尉李成,从玄菟郡城望平而来,他希望求见主公。” “哦,传他过来吧。”纪泽点头笑道,他早已看见了随同段德前来的那小队骑兵。对于两百人便敢出战的边军,他还是颇有好感的。 片刻后,亲卫带来了一名身材健硕,盔明甲亮的年轻军官,可惜又是一个长相俊朗的小白脸。他不无好奇的打量纪泽两眼,略带兴奋的行礼道“卑下李成,参见纪将军。素闻将军与血旗军在西北痛击匈奴,成甚为仰慕,恨不得见。岂料将军竟会出现于此,更是一出手便斩杀过千句丽贼。成侥幸目睹,实乃三生有幸。” 花花轿子人人抬,纪泽被李成一捧,也不再妒忌别个长相了,他呵呵笑道“你对我等出现于此并不过于奇怪,看来消息挺灵嘛。呵呵,有事便说吧,不会仅是过来看上本将一眼吧。” “雁门关下将军为人算计,之前卑下还以为仅是讹传,不想却是为真。”叹息一声,李成诚恳道,“我平州边军目前仅三千有余,还需兼顾乐浪、带方,周围异族环视,委实心有余力不足。此番幸有将军恰时出手,为表我等谢意,还请将军移师县城,让我等款待几日,聊表寸心。” “哦,你一个校尉,听口气竟能代表平州边军,更敢包票县城让我这支莫名大军入驻,看来身份不一般嘛。”纪泽似笑非笑,脸色渐沉道,“还有,你且与本将说说,高句丽国如今何等状况,多少兵马,不得诳语” “将军果非常人,一眼便看出卑下心思。”李成略有窘态,却并无慌张,言语依旧谈吐自如,“高句丽故往最多时有五万户,但百年内曾被公孙度与曹魏毌丘俭两次攻灭京师丸都城,如今当不到四万户,常备军两万。算上其间接掌控的挹娄人、沃沮人与其他秽人的聚落约两三万户,其实控人口在三十多万,倾举国之力可出强兵五万。” “高句丽人所以强于寻常东夷,一为其性格悍勇,二为其占据了塞外玄菟,继承了我汉家的冶铁等多项技术,却非寻常蛮夷可比。”李成说着,不免感慨道,“尤其汉末动乱以来,汉家许多文人工匠流入边疆异族,令他们诸般进步,却反过来为祸我汉家啊。” 此时的高句丽主要占据着盖马高原一带,尚未像隋唐时一般,趁东晋南北朝之乱占据了辽东与朝鲜中北部。但对这个拖死隋朝的顽强之国,纪泽倒也不敢小觑,他一阵思忖,这才淡淡道“据本将所知,高句丽人素善隐忍,伺机而动,稳步扩张。今次为我迎头痛击,短期当不敢再来扰掠玄菟吧,至于举国大战,呵呵,他们不会那般疯狂。” “将军明鉴,我边军使者明日便当前往与高句丽人交涉,但此番他们折了千多人马,只恐再生事端,故而卑下恳请将军相助玄菟百姓,在此暂留三日,以震慑那帮句丽蛮。”李成目光清澈,言辞恳切道,“至于卑下,家父正是现任东夷校尉,讳臻。” 李成的身份并未令纪泽太过诧异,但也不免对这个亲临前线的高干子弟更多一份好感。想了想,他颇觉以高句丽国的狡诈习性,不至大举出动来自己这里寻骑兵碰灰,自家多留几日应当没有凶险。 左右血旗骑军奔波了两个月,入城修整三天也好,毕竟南下至平郭还有五百里,他纪某人混得堪称人人喊打,汉境内也未必安全,倒不如先遣人前去平郭联络,留大军在此恢复状态。于是,他冲李成点点头,允其所请 大军旋即移师高句丽县城修整,纪泽也派出人手先一步南下联系。一夜无话,次日过午,却有军卒通报李臻来访。对于这位职衔与自己相当,头上还没都督压着的东夷校尉,纪泽自不能拿大,当即院门相迎。却见由李成相陪的一名中年男子,相貌儒雅而不乏豪气,清癯中透着干练,一看便是实干多过清谈,有别寻常士人。 互礼寒暄入厅落座看茶,二人自然就时局交换起了意见。首先是对诸王内战的慨然声讨,共同发出了没处宣扬的和平呼吁;随后,李臻对血旗骑军的强悍表示羡慕,对血旗营的抗匈事迹大加钦佩,对司马腾的不义之举表示遗憾;纪泽则对李臻整顿边军表示赞许,对平州地方政府罔顾大局,抵制边防建设的短视行为由衷惋惜。 由是,两位同样不受地方待见,职衔相类处境相类的边疆大将很快惺惺相惜,志同道合。唯一差别也就在于,出身渤海李氏的李臻虽份属关东阵营,却愿远赴东北偏疆戍边,接受平州边军这个烂摊子,妥妥的大晋忠臣;而抗匈英雄纪某人,其每个毛孔里却都蕴满着伪忠臣的气息。 废话完毕,转入正题,李臻正色道“敢问将军意欲何往,是否打算暂时驻留平州” 纪泽心中一乐,自己这上万人马终归令平州上下觉着不安啊。他淡笑道“将士思归,纪某恨不得插翅返回中原。况且,我血旗营受了这等委屈,也当讨个说法不是” 李臻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颇为纠结,他沉吟道“将军心情臻感同身受,但大晋业已太乱,还请将军能够搁置成见,以大局为重。所幸将军与血旗将士并无实质伤损,还望和平解决纠纷。臻不才,愿意上表朝廷为将军请封,并与东嬴公去信说和。” 纪泽沉吟不语,回想雁门关下自己被拒吐血的一幕,要说他不恨司马腾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才怪但作为一股势力的掌舵人,他真能率性而为,不管不顾的与司马腾乃至关东阵营死磕吗抑或,还是猥琐的吼一嗓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二十九回 久别重逢 高句丽县城,血旗军临时行营。纪泽好一番计较,自家真正的战兵不到一万,实力自保三十六寨尚可,放到大晋便磕碜了,至少人家王浚随便就能拉出精锐不亚血旗战兵的五万人马。想有前途,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九字真言他倒还知道,也必须知道 作为野望之人,纪泽从自身发展来讲,他更应趁着中原内乱积蓄力量,以待日后天下大乱。因纠结仇恨而陷入无谓的中原战局,既非他所愿,也属不智。最恰当的做法该是又哭又闹,张牙舞爪,搞得关东阵营头疼不已,却又不至将他们逼急,从而为他与血旗营从大晋博取最大利益。 自忖尚无实力与关东阵营叫板的纪泽,终是压下心底戾气。他尚不知有个史册英雄刘琨已在琢磨着为他与关东阵营说和,如今颇有份量的东夷校尉愿意主动斡旋,他自然乐见其成,顿将这个送上门的李臻看做了自己向关东阵营要价的传声筒。 当然,直接开口要好处太过低俗,太过掉价,不符自家民族英雄的光环。更何况纪泽敢保证,只要他说自己想要海外发展,要块沿海的地盘,关东阵营一定会对着来,将他封到内地去。还是先含蓄些,估计司马腾定不愿自己再回太行,关东阵营也不愿自己再杀回中原,没准就将自己留在海边呢,且相互试探个来回吧。 好易通沉吟,拿足了谱,纪泽这才看向不无期待的李臻,长叹一声,首先自我标榜道“纪某曾拜读江公江统之徙戎论,深感四夷之害,汉家之危,是以历来主张一致对外,抵制内战。之前不顾上党之龌龊,毅然相助东嬴公西征,也算知行合一。” 李臻颔首不语,只待下文。纪泽续道“雁门关一事委实令纪某神伤,这并不重要,大义纪某还是懂的。然麾下将士血战塞外却不得归,怨言甚重,多有叫嚣纪某相助河间王匡扶社稷,身畔骑军尚且如此,太行山中更是难以预料,如今颇有失控之嫌。将军也是带兵之人,当知众怒难犯之理,这口恶气不出,抑或大加抚慰,变生肘腋啊” 李臻又非菜鸟,已知纪泽心思,面色顿时和缓。与刘琨相似,他对己方关东阵营的最终获胜并无怀疑,即便司马三兄弟很菜,将大好棋局下得一团糟,但战争首先打的是实力,此项关东远胜关西,况且关东阵营的真正打手王浚尚未出马呢。是以内战难免之下,他更希望关东阵营尽早获胜,给大晋以安定,自不愿彪悍诡诈的血旗军再添变数。 “将军大义,臻不才,愿为将军居中斡旋,定不让血旗将士白受委屈。”解决了阵营分歧,李臻回到现实问题,询问道,“只不知将军上万骑军,如何返回中原据臻所知,将军与辽西鲜卑以及幽州王浚皆有过节。既然来了平州,想是欲走海路吧。” 辽东与山东半岛的青州东莱从春秋时期便有海路联系,辽东郡还一度隶属于青州,是以纪泽对李臻看破他的意图倒不意外。他笑道“将军一语中的,纪某正是有此打算,却不知船只可好筹备” 李臻目中精光一闪,故作为难道“将军万人浮海倒是不难,可将军随行尚有战马两万多,单以重量计,便相当于七八万人浮海,考虑载重余量,需船载重总计得二三十万石,若想一次运完,需两千石海船百艘,却难一举凑齐。” 纪泽脸色一黑,之前在雁门关下想着有条出路就行,如今却遇上了实际问题,自家离开鳌山之时,安海商会仅有五六艘两三千石的海船,如今预计也就十来条而已,差得远呢。可自家骑军不回中原,如何胁迫关东阵营要好处若是分开运送,岂非又给人半渡而击各个击破的机会 正发愁间,见李臻却是笑意吟吟,纪泽心头一动,这厮看来是等我求他呢,打着与高句丽国调停的名义,将自己拖在这里,又急急亲来拜访自己,难保不是另有企图,少不了麻烦。小爷我绝不能先吭声落于被动,大不了分批运输,海岛中转,而且,请神容易送神难,自家一大票人马留在平州,看谁比谁急,还有平州官府呢 良久不见纪泽吭声,李臻笑不出来了,暗骂一声难缠,他干咳两声,主动道“子兴将军,李某乃渤海人氏,那里海运更胜辽东,李某也颇认识一些海商,若是时间充裕,连同辽东筹集,倒非不能凑齐海船百艘。只是,将军所部恐要在平州逗留两月了,大军闲置,不免可惜。” “哦,如此就要谢过将军了。”纪泽闻弦歌而知雅意,既然对方话已出口一半,他就没必要再装嫩了,“将军如此仗义,纪某无以为报,若有纪某能帮上的,不妨说来,我血旗军用在哪儿不都是报国嘛。” “子兴将军爽快,李某便不藏着掖着了。将军也已见到我平州边防颓败,李某意欲整修边哨,扩充边军,却被州府郡府屡屡掣肘,而异族也对边哨建设阻扰甚多,偏生李某新来之人,有心无力,甚愧于皇恩。子兴恰率军至此,还请帮老哥一个忙,无需真正动兵,只需相助老哥恫吓周边,威慑地方,两月足矣。”见纪泽总算上道,李臻不再掩饰,语气更是亲热得开始称兄道弟。 说来说去还是要拖自家下水,要血旗军帮他李臻镇场以敲诈地方官府,纪泽顿时明白内里含义,却是凝眉不语。李臻见此,继续加料道“平州地方远离朝廷中枢,他们交往最密者乃是幽州王浚,尤其辽东太守庞本更与王浚关系莫逆。李某曾与王浚约共辅晋室,然其擅杀幽州刺史何演,内有异志,意欲割据,老哥我甚为心忧,不可令彼辈做大啊。” 王浚虽属关东阵营,但其携胡自重,兵力甚强,颇令各位司马王忌惮,在关东阵营中的口碑也不甚好。李臻此刻贬斥王浚,并指出平州官员与王浚的关系,却是知道纪泽与王浚的过节,从而给平州地方官员拉仇恨了。 “李兄,此事涉及颇多,可否让小弟考虑两日,离开高句丽县之前,必定给老兄一个结果。”纪泽一时难决,终是出声拖延道。李臻所请是影响平州格局的大事,别说纪泽不愿轻易参与麻烦,单就辽东是重要海疆,纪泽现在虽没牙口,难保两三年后还没有,站在哪一头对未来有利且还两说,至少要摸清情况才好站队啊。 见纪泽神情,李臻没再啰嗦,而是转向另一话题“老弟此行塞外,得马甚多,想来当有富裕,不知可否转售两千匹与我,价格好说。” 纪泽讶道“辽东怎会缺少战马,何必寻我购买” 李臻苦笑道“都说辽东多马,可老弟有所不知,大型草场都在昌黎与塞外。昌黎为慕容鲜卑羁縻之地,塞外草场也已沦为慕容鲜卑势力范围。哼,那慕容廆野心不小,吸纳落魄汉民,招揽无良士人,更将辽东视作其圈养之地,岂会让我等战力强盛,自会对战马严格控制” 纪泽哑然,慕容鲜卑他自然知道,一个锲而不舍入主中原的少数民族,后世金大大笔下那个矢志不渝复国大燕的慕容复,便是其后人。慕容鲜卑在五胡十六国时代最令人称道的就是他们的复国精神,百年内建国又灭国,灭国又复国,前前后后共整出了四个燕国,也无怪金大大会以慕容家族的后人来说事了。 当然,慕容鲜卑前后能建立四个燕国,其首领阶层,其部族实力,其民族精神,乃至其战略眼光,都绝非寻常可比,做出限售辽东战马的事不足为奇。他日血旗营若想染指辽东,慕容鲜卑却是绕不开的坎。那么,敌人不喜欢的,自己当然要做了 傍晚时分,水足饭饱的纪泽盯着大晋地图,寻摸着自家能从关东阵营手中赚到哪块地盘作为精神补偿。一州之地想都别想,一郡之地当无问题,估计再配个有名无实的将军头衔罢了。事实上对于纪泽而言,是否膏腴之地并不重要,天下大乱面前,再膏腴的地方,只要被敌人冲进来捣乱一场,也将是颗粒无收。相比之下,交通方便,利于吸收流民与商业流通,他反而更加看重。 “纪哥哥纪哥哥”纪泽正谋算间,一声声急促而轻悦的呼唤从院中传来。纪泽心头不由一颤,业已听出来人是谁,连忙大喜着快步打开房门。 入眼之处,劲装披帛的少女已在门口站定,她亭亭玉立,楚楚动人,虽显风尘仆仆,面容憔悴,却难掩那份娇俏清丽与绰约风姿,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被纪某人狠心丢在海上经营的义妹赵雪 素颜相顾,乍喜还忧,明眸似水,无语泪先流细看之处,此刻的赵雪颇迥于前,少了青涩,多了韵味,不似纪泽想象中那般扑上来又哭又闹,却是原地伫立,痴目凝视,任由那嘀嘀珠泪溢满香颊。 半年不见,赵雪虽梨花带雨,却成熟了太多,唯美而陌生,已非记忆中那个任性灵动的义妹,令本想上前摸头亲近的纪泽大手僵住,一张如簧铁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愣愣然竟是不知所云,好一副猪哥模样。 二人一阵僵持,却是赵雪噗嗤一笑,犹如百花绽放。她上前一步,像昔日一般搀起纪泽的一只胳膊,口中幽幽道“大哥,你多精明一人,这次怎被害得远走塞外数千里,可把小妹给担心坏了,以后可不兴这样,呜呜呜” “咳咳雪儿来啦。”然而,纪泽方与赵雪找到昔日的熟悉与温情,素面示人的剑无烟却已飘然现于门口,嘴里热情打着招呼,一双美目却是盯着赵雪挽住纪泽的胳膊,一双柳叶秀眉却已不经意的微微蹙起。 “你,你,你难道是剑姐姐难道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呵呵,大哥原来还会面具藏娇啊。”赵雪既愕且惊,虽在笑言,语气中似已蕴含了被欺骗的熊熊怒火,如葱玉指更已不自觉的掐入纪某人的胳膊皮肉。 房间之内,上一刻还是久别重逢外加情意绵绵,随着剑无烟的本我出场,这一刻便成了寒风凛冽辅以杀机四伏。纪某人心中暗叹,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呵呵干笑两声,正不知如何缓和气氛,却听外面传来赵海的爽朗大笑“哈哈,小妮子,光知道来子兴这里,就不记得还有老哥我吗呃” “赵二哥来啦,先陪雪儿说会话吧。”在赵海觉出房内气氛不对的刹那,纪泽招呼着已经使出传说中的大擒拿手,闪电般抓住他的胳膊,将他强拽入房内。 继而,纪泽借反拖之力,一步跨出房间,并冲屋角探头探脑的丐空空热情道“玄明,来来,好久不见,颇为想念,与我这边来,都说说看,你等怎么这么快就寻到了,太行、黄淮与辽东的情形又是如何” 隔壁房间内,暂躲二女一时的纪某人,听取了丐空空的汇报,对群魔乱舞的大晋时局,以及血旗营各部近况,有了最新了解,总算摆脱了两月的消息闭塞,心也彻底安定下来。 血旗骑军塞外蒙冤之后,各地各部都未有别的大动作,若说有动作,便是围绕着迎接血旗骑军的回归。如今,大蟹岛已经汇集了安海营与白洋营两千水军,并拼凑了三十多艘千石以上船只,总排水可达五万石,只待纪泽调用。这一结果令纪泽颇为满意,至少单人单骑,他的三军战兵骑卒已可随时杀入中原了。 唯一不甚顺利之处,便是安海商会在辽东的设点,平郭县是朝鲜半岛、辽东半岛、山东半岛以及渤海湾的重要海路枢纽,怎奈地方垄断之下,安海商会愣是没能正当购得一块设港之地。倒是暗影无孔不入,已在平州五郡都设了联络点。是以,一直等在辽东襄平的赵雪与丐空空才能在第一时间闻讯赶到这里。 当然,纪泽也从丐空空口里了解了平州概况,平州地处偏远,人口稀少,官面户数不足两万,仅相当上党一郡之地;加之未有大规模战争,其军事实力的确够弱,州府郡府手握的郡兵武装,总计不过骑兵两千,步卒六千,远胜新来乍到的李臻不假,却真就难以危及血旗骑军,这倒令居心叵测的纪某人下了决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三十回 布子辽东 赵雪与丐空空的到来,不光令久别重逢的纪泽心情大好,也令血旗骑军上下欢乐一片。方从漠北高原进入偏远辽东,次日便能与组织接上头,没有比这更令人安心的,也从侧面证明纪泽在雁门关外对众人许诺的前途并非虚言,军心振奋自不待言。 当晚,临时帅堂,汇集了一众军候以上军官,待得丐空空通报完中原、辽东与血旗营一应情况,纪泽又将李臻所请说与众人,继而他毫不讳言道“辽东地处偏荒,却有海运之利,扼朝鲜、渤海、东海之枢纽,乃我血旗营海外战略不可或缺的一环。本将对之颇有意向,只是实力尚且不足,也无朝廷大义,暂时无法夺取。” “恰逢李臻有求于我,本将欣赏其父子守土表现,更难得此次插手机会,是以打算助其一番,令辽东之地势力均衡。呵呵,相斗之下,也便他日我等伺机谋取。”扫视众人,纪泽不无坏笑道,“我等自不能做亏本买卖,还请诸位各抒己见,如何借机博取最大利益。” 一众刚刚逃出生天的军将顿时发懵,自家这位主公手真够长,走哪都不忘捞一把啊,不过这才是老大该有的品性嘛。刘灵大咧咧道“钱粮装备,还有海船,他李臻不是想敲诈地方官府发一笔嘛,咱们自然见者有份其实叫我说,费啥心思,主公倘若有意,直接发兵将平州夺过来便是。” 虽未指望这些军将真能给出主意,拉来开会更多是为了培养他们的大局观,纪泽仍被刘灵气得一脑门黑线,当即笑骂道“奉充,有点出息成不正常的驻军所需对方自会供给,想要更多钱粮,到哪不好谋取,应在这里岂非浪费机会至于强夺平州,哼,大晋只需与我等断绝交通,我等便成无源之水,再难发展,公孙度一家可是前车之鉴” 跟着纪泽连番转战下来,颇受重用的刘灵已对纪泽折服,被说了也不恼,只是呵呵笑着不再言语。这时,赵雪发言道“我以为应当借驻留之际,占据一处港湾加以建设,事后以经商为名保留。日后既可用作海贸集市,又可适当驻兵,以应对不时之需。当然,为免李臻抵触,可分些利润给他,譬如码头收益分红,抑或特种产品分销。” 这不就如同租借吗纪泽脑中轰鸣,自家的义妹竟有如此见地,这半年没白海贸啊。相比于谋块私人海港做租借,纪泽此时对李臻所能给出的其他好处还真就不稀罕。不由的,他冲赵雪竖起大拇指道“高,实在是高,就它了。却不知二妹可有中意之处,大哥转头便将它盘下来,随你折腾。” “哼”赵雪丢给纪泽一个白眼,显还憋着气,可眼底仍不免闪过愉悦,她淡淡道,“就在半岛最南角,那里诸岭环绕,利于陆上设防,也无甚人烟,之前我安海商会意欲购下,只恨那里已被当地大族把持,为防自家码头被抢生意,便是空着也不肯转让。” “半岛最南呵呵,大军在手,划块好地还不容易,强买强卖便是”纪泽嘴上赔着笑,心中却已想到了后世的一个著名军港,索性道,“好,那里就叫旅顺港吧,预祝我等日后商旅顺利我一万大军不日便开到那里,等待海船之余,也可相助基础建设。” 段德却是接上话题道“其实,辽东十月便已天寒地冻,仅剩月余户外时间,那李臻却要留下我等相助两月,怕是不愿我等尽早返回中原,以至威胁中原战局吧。” “言之有理”纪泽不无赞许的看了一眼段德,这厮虽显功利,脑子的确好使,他笑道,“暗影立即寻些恶名昭彰的辽东大族,暗访收集罪证与证人,必要时借之催催李臻。此外,我军船只且隐于大蟹岛,莫露安海与血旗关系,旅顺港则公然征集海船,嘿嘿,关东阵营难保如何对待我等,还是自行留上一手,必要时刻也可来个暗度陈仓。” “我等业已杀回辽东,诸位或觉该回中原泄愤一把吧”说到这里,纪泽扫视一众摩拳擦掌的部下,沉声强调道,“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等实力尚且低微,若在平原对战,单是幽州王浚便能轻易碾压我等。是以,我等当务之急绝非与关东阵营血拼,那是自寻死路,而应暂做隐忍,博取升息之地,并借大晋的人力物力尽快发展自身” 一众军官皆显不忿,刘灵第一个跳起来叫道“难道我等这次就白白吃亏了吗” 见众人怒火难抑,纪泽沉下脸道“纪某难道不想报仇吗可纪某不能拿众家兄弟的性命去泄愤今番即便返回中原,我军也仅能恫吓,而非撕破脸。纪某在此立誓,十年,不,五年若是五年之后,司马腾那厮仍然逍遥世间,纪某必提大军将之剿灭诸位以为如何” 老大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众人自不好再有异议,须知纪泽在军中的威望可是一场场胜利给打出来的,真沉下脸来众人却是不敢再顶牛。见此,纪泽转开话题道“接下一个月,我军先在辽东建港修整,筹集船只,并适当配合李臻行事。安海商会也须暗中筹集船只,尽量增加运力。对了,都半年了,安海船坊产能也该不小了吧。” “目前船坊的新式风帆船业已定型了千石与两千石两款,可同时月产四艘千石与两艘两千石。熟练船匠依旧不足,尤其是五千石这等更大船型的船匠。”赵雪说着,眼珠一转道,“船坊管事黄成,多次建议袭掠陈记船坊的船匠,虽有私人因素,但若得手,非但五千石风翻船可以定型出产,船坊整体产能也将扩充至少一倍。” 呃,纪泽总算想起自个曾经许诺过相助黄成救出其家人的事情,不由摸摸鼻子道“这等公私两便之事,又有救助黄氏这一正当理由,不违我血旗营惩恶扬善之道,为何还不动手,安海营想做守法良民吗” 赵雪冷哼一声,甩给纪某人一个白眼却未作答。还是丐空空厚道,迎上纪泽探寻的目光,笑着解释道“原本已有计划,怎奈主公突然被封塞外,我等便停了一切非紧要行动。不光船坊,鳌山岛黑市本也筹备完毕,只待放出风声,广发邀请开业,却也因此被搁置。” 纪泽哑然,旋即大手一挥道“既然我已平安抵达辽东,那便没事了。转头便传令下去,该抢的抢,该赚的赚” 一晃两日过去,平州边军与高句丽人的交涉完毕。正如纪泽之前所想,在血旗营号称万骑的坐镇之下,被一棍敲懵的高句丽人再显边疆小族对汉家皇朝的谦卑,对于此次冲突直接认栽,连个多余的屁都没敢放。当然,他们也仅是所谓的上表谢罪,好处是一分都不肯出的,此事遂了。 期间,纪泽也与李臻达成一份合作协议。驻留辽东期间,血旗营将出工不出力,出人不出血,相助李臻在边境事务与军政博弈中短期占据主动,如何获利便是李臻自家的事情了。同时,血旗营还以市价交付给了边军战马两千匹。 自然,对于纪泽提出收集船只,补给,以及购买旅顺港周边地块用作大军驻留与日后商贸的合理要求,李臻也是毫不犹豫便答应了。其实,纪某人希望构建的私人海港在辽东大族间稀松平常,谁家又没个私人武装,李臻可不知有着所谓租借这一说法,相反,他对纪泽许诺的长期商业利益颇为欣喜,谁叫他这个东夷校尉就是差钱呢。 双方都未难为对方,顺利握手结盟。继而血旗骑军开拔南下,带着剿灭千多句丽贼的救星光环,两日后抵达襄平城外,设营驻扎,严防戒备,杀气腾腾。寻常百姓不免好奇甚或仰慕,平州地方的各级官府却要提心吊胆了。须知他血旗营在士族层面的口碑可不咋的,更何况还有血旗骑军胡人过半所带来的恶声恶相。 刺史府当即遣别驾来询,纪泽礼貌接见,一通废话之后,便直斥平州边防薄弱,必须大力整饬,否则他纪某人作为一名有责任心的大晋将军,实在不放心就此离去,替李臻站台之意一目了然。至于他一个西北的护匈奴中郎将凭啥关注东北边防,平州别驾愣是没敢问。 事实上,刺史府虽为名义上的一州老大,但也分人,此任平州刺史显然是位清谈挂职的主,佛像而已,实权真正握在各郡太守的手中。而对于辽东太守唐本派来的特使,纪泽索性没见,叫段德按照李臻设计的话本答复便是,须知他这个护匈奴中郎将虽然大晋高层没谁待见,却与州刺史是妥妥的平级,还真没法指责他跋扈慢待。 然而,该放的信号都放出了,可一晃两天过去,李臻与地方官府尤其是辽东太守仍未扯出个明白。纪泽多忙的人,忙啥,忙着享受剑无烟与赵雪二人的唇枪舌剑,彼此挑刺,这个享受劲儿,恨不得赶紧找点事给二位姑奶奶忙活去,哪受得了终日无所事事的等在襄平城外 这日傍晚,纪某人方从二女的冷战现场逃至中军大帐,见到每日必来点卯的李成,却得知仍需静等事态的通知,顿失耐心,当即不爽道“不就是要点经费嘛,至于商榷来商榷去的没完没了要不,本将率兵入城去催催那个唐本,帮助边军一了百了” “叔父大人切莫冲动,军兵一旦入城,引发骚乱不说,万一一个掌握不好,那便是一场大战,届时谁都没法收拾啊。”李成立马苦了脸,忙赔笑劝道。这位颇有盗匪加流氓气质的血旗将军,若是带上那群汉胡混杂的精锐人马入了城,天知道会不会来个一锅端,他们边军要的是狐假虎威,而非引狼入室啊。 “都说了别叫叔父,某与令尊称兄道弟不假,咱们年纪相当,还是各论各的好。”纪泽自然知道其中曲直,挥挥手道,“我不难为你,不入城便是,但别让我等太久,咱性子急,做事喜欢干脆” 再等一日,扯皮依旧,纪泽当即闷不吭声的遣出血旗前军,按照暗影消息,选了一户颇有恶名的辽东大族邢氏,也是唐本的重要拥趸,趁夜奔骑五十里,攻袭了邢氏坞堡,抄掠了堡内钱粮与数百私奴。 至于名义,纪某人上下嘴皮一碰,便成了血旗军从邢氏购买的粮食中有腐变大米,伪劣军资导致血旗军卒大量中毒天可怜见,邢氏虽然经营米粮生意,何曾卖粮给血旗营,太不讲理了只是,他邢氏往日欺压鱼肉比他们弱势的黔首,似乎也没讲过道理啊。 这还不算,血旗营随即竟又讲起了道理,他们在邢氏坞堡召开公审大会,许以接收全家随军,发动群众揭发批斗,处决了邢氏家主等一批劣迹斑斑且铁证如山的主仆,并鞭笞处罚了一应帮凶,继而拿出近半财产分与左近贫民,活脱脱一次大快人心的劫富济贫 惩办邢氏令血旗营在辽东底层中的声望再度扶摇直上,在士族豪强中则引起了公愤,可谓骂声如潮,便是李臻也就此亲来,明里感谢纪泽为其两肋插刀,实则劝说纪泽耐心克制。 纪泽自是满口答应,心中则笑开了花。平州地处偏远,土地兼并几乎到了极致,九成五以上的田地落入了地方士族豪强之手,他的发展从一开始就走的底层路线,此番打着为李臻站台的旗号,实则寻机博取辽东底层民心,何乐而不为 至于社会上层,人大都是贱的,坐享奢华的他们甚至比底层还要胆小怯懦。与其巴结讨好,恬脸挤身于注定没落的士族阶层,倒不如学习史上的石勒,先将士人们杀怕打怕了,再来个礼贤下士,结果,瞧瞧那些北方士族的趋之若鹜与歌功颂德,绝对比侍奉大晋要尽心百倍 纪泽所料不差,邢氏事件带来的虽有口诛笔伐,但更多却是杀鸡儆猴引发的恐慌。于是,再过一日后的九月初五,李臻便不无苦笑的前来恭送血旗骑军这群惹祸精上路。同样面对着邢氏事件的压力,他与唐本各有退步,终是达成了扩增三千边军与增加边哨开支的财政协议。至于纪某人的小小要求,更被双方没口子的应允,只盼血旗瘟神尽快滚蛋,越远越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三十一回 洗劫陈记 永兴二年,九月初九,未时,晴,徐州广陵,郡城淮阴。 今个是重阳节,一个传统的庆祝节日。尽管徐州王师正在东海王的率领下,坑瘪的顿兵豫州边境,但淮河之南的广陵仍然颇有喜庆气氛。毕竟王师成败其实不关小民百姓的事,只要战火没到这里,身处鱼米之乡的广陵人民,还是更愿意过好每一天的。 淮阴城外二里,三四十人拖着几辆大车,运送着鸡鸭鱼肉和酒水菜蔬,在秋日骄阳下懒懒前行,相比辽东的冷风飒飒,这里可还是秋老虎的时节。为首者是名华服青年,神情倨傲,目光轻佻,他驱马行在最前,不时回身吆喝几句“尔等快些,我陈氏没给吃饭吗早些将犒赏送到船坊,少爷我还要赶回去过节吃酒呢” 根本无需探问,从话语以及车辆标记来看,这些人显然来自广陵陈氏,运送的是过节的犒赏酒食,目的地正是西北方向的陈记船坊。这样的队伍委实不足为奇,世家大族但有点底蕴,这种节日都会对部众护从们适当意思意思。 车队行进间,郡城方向跟来几人,居中是一名少年。他们身着布衣,背着扁担口袋,一看就是进城采买货物的乡下农人。他们似乎有急事,走得很快,不一会便接近了陈氏运输车队。这样的农人随处可见,陈氏众人根本没有多看,那马上的陈氏少爷更是习惯性的摆出犀牛望月。 “姓李的,你给我站住,今天老子一定要抓你回去和我妹子成亲”突然,一声略带江南口音的怒喝从县城方向传来。 “冯老二,你有完没完,简直就是欺人太甚”紧接着,另一声怒喝做了回应,同样显出吴越糯语。 众人循声看去,从县城方向沿路跑来两人,他们都身着紧衣,背挎刀剑,一看便是江湖人士。二人一前一后你追我逐,眼见距离陈氏车队越来越近。 “李矮子,你应下亲事,却于大喜之日逃婚,置我妹子何地,日后她如何见人”后方那个被称为冯老二的边追边骂,一副替自家妹子讨还公道的正义凛然。 “你妹子暴牙瘸腿,若非我专程探查一番,就要被你冯家骗了。我不去寻你家晦气,你竟然还死缠着不放,莫非以为李某可欺”李矮子嘴上不让,身形却是不停,转眼便越过了陈氏车队。 “姓李的,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何模样,尖嘴猴腮,三寸侏儒,我妹子配你可是绰绰有余。”追在后面的冯姓之人不依不饶的漫骂,同样也越过了车队。 这时,陈氏众人已经回过味来,听着这对准姑舅的吵闹,尤其对比李矮子的贼眉鼠眼,顿时哄笑一片,那名骑马的公子哥更是前仰后合。他陈氏是数百年的广陵士族,出过陈登这等大才,而与其同源的临淮陈氏甚至出过陈矫、陈骞这等三公级人物的魏晋门阀。在广陵郡治淮阴城边上,他们陈氏之人可不怕惹事,更无需顾忌别人面子。 或是冯老二的话太过揭短,也或是陈氏众人的哄笑令李矮子面上挂不住,他在车队前方二十丈外蓦然停住,回身拔剑,怒视着紧追而来的冯老二,愤然叱骂道“匹夫辱我太甚,今日我便与你分个高下” 言罢,那李矮子狠狠的踹出一脚,将道边的一块大石踏得碎裂,算是给那冯老二一个下马威。这一脚显露出其人身手不凡,直将陈氏众人吓得一凛,即便不认为李矮子敢挑衅陈氏,他们也自发的聚成一团,将那位少爷围在中央,而盛放酒食的车辆,自燃就落在众人身后了。 待到陈氏众人站定,前方的冯老二和李矮子已经动起手来,他们二人闪转腾挪,一个抡刀,一个使剑,横砍竖劈,左格右挡,寒光闪烁,金铁交鸣,一时打得不亦乐乎,好不精彩。其间更夹杂着彼此叱骂,互相揭短,恨不得将对方小时偷看女人洗澡的糗事都给抖露出来。 原本略有紧张的陈氏上下,逐渐放松下来,警戒也变成了看热闹。无聊的运送之旅中,能免费欣赏一场传说中的武林比斗,还有笑话可听,着实将他们的注意都给吸引过去,本就轻浮的陈氏少爷,甚至情不自禁的喝起了彩。 只是,陈氏众人都未注意,那几名农人已经靠近了他们一行。就在他们伸着脖子欣赏这场江湖比斗的时候,那名少年农人有了动作,他看似不经意的走近一辆大车,同时探手入怀,麻利的掏出一把竹管。细看之下,每根竹管头装尖针,后设推杆,活脱脱后世针管的模样。 旋即,却见少年身如鬼魅,接连掠过车上的一个个大酒坛,同时手随身动,以肉眼难辨的速度,依次将一根根“针管”的头部尖针扎入坛口泥封,一触即走,继而,他双手一收入袖,再伸出时,竹管业已消失不见,一切犹如不曾发生。这一过程中,其余几名农人则不动声色的卡住了陈氏诸人的视角。 说来很长,少年的整个过程不过一两个呼吸的事,根本无人觉察,便是那些泥封也不曾因为针刺而有所异样。扫视浑然不觉的陈氏众人以及边上同样被吸引注意的路人,少年嘿嘿一笑,接着如法炮制,对车队运送的另外两车酒水也做了手脚。 事毕,与少年一道的某位农人,看似不经意的放下扛于左肩的扁担,将之移到右肩。原本呼喝酣战的李矮子很快发掘了扁担位置的变化,他瞅个空子跳出战圈,转身便向东北逃去,口中兀自大叫道“不打了,老子还要去见相好的,没空与你罗嗦,下次再收拾你” “你你你小子有种别跑,看,看老子今个怎么收拾你”冯老二似乎打得很累,站在原地叉腰喘息一小会,随即再次怒骂着追赶起李矮子,不久二人便从众人视野消失。 于此同时,被闹剧耽搁的少年农人一行不再停留,随着其他路人一道越过陈氏车队,最终也向着东北而去。原地只留下了一众嘲笑不止的陈氏众人,殊不知他们自己正被人嘲笑着呢 就当陈氏车队与船坊守卫交割节庆酒食的时候,东方十里外的淮河岸边,农家少年、李矮子和冯老二已经有说有笑的聚在一条乌篷小船上吃肉喝酒了。这三人却是丐空空麾下的黄淮暗影成员,那名少年更是丐空空的师侄,空空门新秀丐千手 几人在小船上猫到亥时,远远的,东方驶来六条一两千石不等的商船,首船是桅挂三色灯笼的两千石船只。从表面看,这几艘商船烟熏破损,控船的各是十来名普通水手,还有不少缠着绷带,分明是支刚刚逃出贼手的小商队。可谁又能想道,在船舱里,竟然藏有唐生所率的一曲安海水军。 小船随即离岸滑近来船,船队接上几人之后,便在夜幕下直奔陈记船坊。因承接维修生意,陈记船坊留有直通淮河的水道。于是,这支一看就要大修特修的船队,便在错身船家们的怜悯目光中,一路畅通无阻的驶到了陈记船坊的水寨门前。 事实上,当纪泽仍在高句丽县驻留的时候,收到飞鸽传令的安海船队便已从大蟹岛南下,筹备这场针对陈记船坊的洗劫行动。公私兼顾的事情向来做得精细,且效率很高,早有策划的安海方面便将时间定在重阳节。 之所以整出了酒水下料、苦肉乔庄、与暗藏重兵等招数,甚至在东方淮河口外还布置有陶飙的一曲水军随时接应,实因这座船坊距离郡城太近,陈氏又是广陵望族,只要船坊升起烽火,两刻钟内恐就将有大兵来援。 可惜淮阴陈平太久,安海船队效仿吕蒙的这出白衣渡江,终归是演给自己看了,大举出动的他们注定要以搬运工身份成为暗影的陪衬。只因此时的陈记船坊,几乎所有管事守卫都被药酒带入了梦乡,根本没空欣赏安海众人的戏码。军营、岗哨、库房、烽火台等重地一片寂静,纵有清醒的小猫三两只,也根本无法影响任何大局。 “大兄,是你吗我是二弟,是小成啊” “成弟,果然是你,这下就好了” 水寨门口,继黄成遇上收到暗影提前知会,从而作为内应的兄长,并上演一出压抑而煽情的重逢戏码之后,安海船队便大摇大摆的鱼贯近入寨门。就此,陈记船坊被迫迎接了一群不请自来的访客,还是带着六艘空船来的恶客 九月初十,淮阴城传出一条爆炸性消息,陈记船坊被一群水匪洗劫了。劫匪不止掠走了基本完工的一艘五千石二层斗舰与一艘千石商船,还带走了船坊中所能带走的全部,如钱粮兵甲、木材帆材、桐油船漆等等,就连某艘在建船只的桅杆都没放过。其中,更囊括了包括黄家族人在内的四五百奴隶船匠极其家眷。 据说,次日的现场,空空荡荡的船坊中,仅剩下了两百多名剥去盔甲的烂醉守卫。震惊之余,绝大多数闻讯之人都在背后偷笑,总算有人惩戒这个横行无忌的陈氏了。然而,作为广陵郡数一数二的老牌士族,陈氏虽能承受数千万钱的损失,但被人在郡治老巢摸了老虎屁股,又岂能善罢甘休 “查给我查通知痊儿,让他也别闲着”得之船坊噩耗的第一时刻,广陵郡臣,陈氏家主陈坚一脚踹翻案几,怒声吼道。 于是,广陵陈氏人手尽出,弄得淮河下游鸡飞狗跳。必须承认,陈氏在广陵乃至徐州的威势,相比那个赵郡江氏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论白道黑道都得给他几分面子。仅仅半天时间,陈氏便查出劫匪沿淮河一路东去,经重金打点,出了云梯关水卡,并入海向南。 注晋时,黄河尚未九次夺淮入海,淮河入海口也未被塞南迁江都,仍在淮浦县今江苏响水的云梯关。 同时,通过内部排查,陈氏也很快发现黄氏族人近来的些许异样,基本弄清了事情前后,劫案定义为黄氏余孽勾结贼匪劫掠船坊以解救家眷。然而,所有可疑人物皆已消失,劫匪更不知所踪,唯一的线索便是黄家原来的江南方向。只是,这么明显的指向,陈氏会任人牵着鼻子吗 当安海营洗劫陈记船坊的消息递到纪泽手中的时候,已是九月十二,血旗骑军此时已经移师辽东平郭县,在其最南角由纪某人命名的旅顺港驻扎。这一片十里方圆的深水海湾,背伊群山,南面渤海,妥妥的军港之选,原本却是抛荒之地,如今已被重兵在握的纪泽以白菜价圈下,并开始了立营设防,雇人购材,修屋建港。 经过邢氏士族被洗一事之后,平州上层对纵兵跋扈的纪某人可谓敬而远之,如碧蛇蝎,对纪泽呆在犄角旮旯求之不得;便是盟友李臻也因同为士人,慑于平州大族的压力,甚少再来交流,血旗骑军除了按约象征性的遣出少量巡骑,不时游弋于并州边境,就是商谈雇集船只,再无它事烦扰,纪泽倒是难得的清闲下来。 原本,纪泽也就打算暂待辽东,坐观中原战局,伺机登陆冀州沿海闹腾一把,太行再闹腾一把,从而胁迫关东阵营给个说法,落些好处,最好是打发一块沿海地盘。岂料通过鸽报系统,得知了血旗骑军近况的张宾等人,却是给他发来了一份建议若想顺利落足海滨,乃至长期立足,莫若先让沿海乱上一乱 养寇自重纪泽也算博古通今,一眼便看出其中道道,大晋可没甚像样的海军,想必被海贼惹烦了的关东阵营,该不会介意让自己这个同样烦人的刺头去对付海贼吧,届时只要收买个第三者提出倡议,多半有戏,整一副贼喊捉贼嘛。嘿嘿玩官场专营,还是张宾这些士人拿手啊 时不我待,纪某人不敢在旅顺港空等,干脆一边琢磨着如何给大晋海疆添乱,一边将诸事暂定的骑军交给段德暂领,自身则踏上了南下巡查鳌山,兼而亲去祸害的旅程。只是,他浑不知被他随手丢却的那份有关陈记船坊的信报,恰是新一轮的开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三十二回 剪式帆船 永兴二年,九月十三,晴,巳时四刻,旅顺港外海。 青海长天,北风飒飒,一望无垠的碧波上,一支船队正蓄势待发。两艘两千石,六艘千石,这是安海商会下属商行的贸易船队,承载着纪泽与他的近卫中军以及些许马匹,方从旅顺港出发至此。之所以在这旅顺港以南十里的洋面重新起航,却是为了避开旅顺港诸多辽东雇工的耳目,施展出安海船坊新式帆船的全部性能。 “前桅主帆,升高些后桅左翼帆,再向左好”两千石旗舰甲板上,陶萌一边奔走一边吆喝,指挥着水手调布船帆,“好,就这样,准备完毕” 陶萌是半年前跟随陶飙加入安海商会的一名陶家湾老水手,如今已经荣升为安海商行的首席船长,而他所掌的,正是脚下这艘怪模怪样的旗舰。之所以说它怪模怪样,是因为它那展开的船帆比船只本身大得多,在西晋这是绝无仅有的。这正是安海船坊最新定型的第一艘两千石新型海船剪式帆船。 一切就绪,陶萌擦了把额头细汗,不无紧张的看向指挥望台上的纪泽,余光则电闪般偷瞟了眼其身畔两位画一样的美人儿。直到昨天被通知从大蟹岛前来迎接纪泽南下,他才知道安海商会的后台东家,那位消失半年之久的年轻人,竟是传说中的抗匈英雄,血旗将军。本仅在东家面前展示新船的压力,却是骤然徒增了好几倍。 “开船通知余船自行跟上”纪泽的紧张程度并不亚于陶萌,见准备完毕,立刻下达了出发命令。这可是他纪某人剽窃后世飞剪式帆船的设计思路,在西晋山寨出的高新科技产品,其性能不免令他无限期待。 “起”随着陶萌的喝声,船锚被水手提起,海船也缓缓启动。茫茫海上,猎猎北风之中,海船逐渐加速,直至在海面撒欢疾驰。其它晚一步出发的船只,转眼便被它很没义气的甩开一截。 高高的桅杆上,洁白的船帆吃饱了风,巨大的动力通过桅杆传递到流线型的船身;低干舷,尖船底,较少的上层建筑,使船的稳定性极好,同时,偏低偏后的重心,便于桅杆高度做到船身长度的四分之三,帆面积也就特别的大。 与这个时代长宽比普遍在31的大型船只相比,这艘船采用了61的大长宽比,船身显得十分修长、优美,且有足够空间布置三根超高的桅杆;船艏尖锐,像鲨鱼的头部那样向前伸出,水线面微微内凹,航行时能上抬,把波浪劈开;后部逐渐变廋的有倾度的水线,十分协调地过渡到狭窄的圆尾,和船艏、船身中部共同构成了一个最小阻力体。 沿着前伸的船艏,向船正前方偏上的方向伸出一根支桅,支桅与前桅之间拉起四根帆索,加挂着三角帆;前桅、主桅、后桅挂着全帆装,帆面的宽度大大超过了船身宽度,横桅伸到了船身以外,各桅杆除了使用主帆、顶桅帆等大小方帆,还有支索帆、翼帆等三角帆。齐全的帆装能够接受各个方向吹来的风,但不像大航海时代欧洲帆船那种复杂的天幕吊顶索系,这些帆的索系经过优化处理,最多二十个水手就能非常好的操作。 这正是人类历史上风帆船的巅峰之作剪式帆船,呃,山寨版其名来自它劈波剪浪的空心船首,这种船的最高航速可达到大型帆船的极限14节一节约合185公里每小时,堪称日行千里。这类船型本应在后世的十九世纪才出现,但现在,凭借纪某人的剽窃精神,它提前一千多年诞生了。 不过,要说它是正宗的剪式帆船,却也不太公允,说是中西混血更为合适,因为许多中国古代造船技术在它身上得以体现。首先,他有中国领先欧洲的水密隔舱。这艘船分隔了七个隔舱,如果其中一个进水,船只仍能航行;如果两个进水,船还能排水自救;即使运气坏到有更多隔舱进水,也能减缓船只的下沉,给船员逃生时间。 其次,它有可收放平衡舵。风向稳定、长距离航行时,舵板升起,不产生水下阻力;需要快速转向时放下舵板,平衡舵的舵压中心至舵杆轴线的距离小,所以转舵力矩小,能够非常轻松的操控航向;这样的舵,既能适应远洋航行,又能在风急浪高多险滩的复杂海情下灵活使用。 其三,利用穿在长竹筒里的绳索和灵活配置的滑轮组,船长可以站在船头视线开阔处,转动舵盘控制船尾的舵板 “快,这船实在太快,简直疾驰如飞啊至少比一般海船快上一倍吧,一个时辰怕不有五十里了吧”望台上,纪泽凭栏而立,却是借着赞美打断了身边赵雪的喋喋介绍。事实上,安海船坊出产的这款剪式帆船,其山寨程度已经超出了二把刀纪泽本就外行的理解水平,再让赵雪纠缠于技术领域,纪某人便要原形毕露了 “是啊,不光快速,抗风浪也极好。前些日子,白洋水军从太行带来了最新研制的六分仪,我等试用几次,还挺管用。如今有船又有六分仪,得空了真想往深海里闯一闯,没准还能见到鲲鹏龙宫之类呢”赵雪捏起小拳头,眼中泛起企望,复又叹道,“只是那六分仪遇上阴天或黑夜就不灵了,还得想办法改进才行。” “没关系,技术进步源于需求,等有空了,咱们寻个搞天文的占星师,将夜间这一短板补起便是。”惊讶于赵雪的探索欲望,纪泽不无鼓励道,“只要雪儿愿意,日后咱们造出更大更安全的船,定将天涯海角看个究竟” 海船迈着之字形步伐,轻盈飞掠于碧波之上。纪泽凭栏而立,远眺沧海,任由海风吹散一头黑发,豪情自生。良久,他复又低头,温柔的看着这艘中西混血的舰船,满眼都是热切与爱恋,终于,他由衷叹息一句“这么好的船,可惜为了保密技术,不能随便卖,否则该能挣多少啊” “纪哥哥,你叨叨什么呢”赵雪好奇道。 “呃,对了,这么好的船,安海水军怎的没和你们商船队抢呢”纪泽忙改口问道。凭借赵雪对大海的热情,加之方才介绍得那么专业,她这个负责安海工商事务的会长帮办,兼安海商行与贸易船队的实际主事者,显然也没少在这款船上花心血,纪泽可不好这时谈阿堵物。 赵雪却是听得苦了脸,无奈道“这船速度快,海中稳定性好,用来跑商,一艘顶以往两三艘,且海贼想追也追不上。但相比传统战船,它船舷船舱都要明显低矮,若接近同级敌船,敌方自是居高临下,大占便宜,是以水军仅各要了一艘熟悉性能,用于巡航,决计不将它们用作主战舰船,倒是宁愿船坊给老旧战船加装明轮,以车船作战。” 纪泽哑然,看来自家是过于超前了,配套设施没跟上啊。剪式帆船时代的海战,玩的都是大炮远射,船只高些对战斗几无意义,甚至更易招致炮弹命中。可现在海战,不,该说是水战,玩的主要还是跳帮肉搏啊。该如何应对呢,退回去搞楼船肯定不行,那么只能强化远程攻击了,是强弩石炮是火药小炮还是燃烧弹 “纪哥哥,跟你说话呢,你怎生又发起呆来”一边的赵雪却是娇嗔道。 “呃,商船先继续生产着,快速投运极为重要,战船我再想想。”纪泽不愿将满脑子的屠杀凶器与赵雪分享,岔开话题道,“对了,造出这么好的船,工匠们定是没少费心思吧,应当多加奖励才是啊,呵呵。” 赵雪闻言一笑,介绍道“商会自有一套创新奖励政策,由之激励,工匠们可没少设法提高生产效率,甚至你那手稿中所提的机床等先进工具,都已被制出了些许简易型号呢。” 纪泽欣然颔首,中国工匠的智慧毋庸置疑。公元前六世纪,中国就出现可考的楼船;公元前五世纪,中国就出现铁质棘轮;公元前后的汉朝,中国就有了精确到毫米的钢铁加工技术纪泽相信,只要他能提出创意、画出草图,工匠们就能自己造出来。 当然,纪泽明白,这款海船的顺利下水,除了勤劳智慧的船匠,也得靠先进的管理模式,生产组织形式素来是决定劳动生产率的重要因素。在秦朝武器制造业就实现了流水线作业,而中国造船业在孙权时代就实现了专业细分,所以纪泽相信,他提倡的流水线作业定已在安海商会得以顺利推行,而这一点定然少不了赵雪的功劳。 看着赵雪略微变黑变瘦的脸,纪泽禁不住摸向她的一头秀发,满是感慨道“雪儿,这半年我将你丢在鳌山,委实辛苦你了。想来船坊能有这等成绩,你定是居功至伟。哎,我这哥哥挺差劲的,光将你当苦力使唤了。” 赵雪笑了,如鲜花绽放,她并未打落纪泽的咸猪手,而是亲昵的半倚纪泽肩头,并用一双半眯成月牙儿的美目凝视纪泽。良久,她用银铃般的嗓音,悠悠笑道“纪哥哥这般夸赞,让雪儿好开心呢,不过你也莫要歉疚什么,雪儿也非全是为了哥哥才这般卖力,其实,看着安海商会一天天壮大,雪儿也很有成就感呢。” “嗯子兴,能能不能让船慢些”剑无烟颇显虚弱的声音在纪泽的另一侧响起,将纪泽的思绪从品味新船中拉回。却见一直沉默的她,此刻竟已面显苍白,当是晕船不短时间,之前没好打搅纪泽与赵雪讨论船只,这会见到二人跑题,却是不愿再熬了。 纪泽抬头看看天色,已近午时,再看看四周,海船应是远离海岸,已不见陆地、岛礁的影子,看来海船的速度还真够快,摇晃得也够狠,连她这等高手都扛不住了。估计自家那帮旱鸭子为主的近卫中军,更该是晕倒一片,还当加强适应训练啊。 收起纷杂想法,纪泽一边示意亲卫去通知陶萌,一边伸手托住剑无烟的胳膊,口中安慰道“无烟,我这就让船长减慢速度,这望台高,晃得厉害,我送你先下去船舱休息吧。没事,以后习惯就好了。” “哎呀,瞧我这记性,竟给忙忘了。咱们安海商会已从老水手处寻得了药方,制有了药丸,克制跑海晕船,效果还不错呢,咱们下去,我这就寻来拿给姐姐。”赵雪歉然惊声道,整一副懊悔难当,眼底却闪过一丝戏谑。 纪泽眼睛一瞪,哪还不知赵雪这妮子先前不拿出药丸,是在故意捉弄剑无烟,却又无可奈何。要说这二女之前冷战了好些天,直到发觉纪泽愈加不耐,每逢气氛不对就断然走人,总算收敛了些,至少表面上不再顶牛,可这类背地里的小动作依旧难免。人说封建主义好,可齐人之福一样不易享啊 近百里海程,剪式帆船仅用两个时辰便已跑完,不到申时,船队就已抵达了位于博海口中段偏西的大蟹岛。这个方圆不到十里的岛屿,其上矮树缓坡,沙滩浅湖,绿意犹存,颇一副世外雅境。船抵码头,张银早带着彭丘等人迎了上来,按纪泽命令,他们白洋水军业已接替安海营驻守此地。 “将军,总算见到您了,可把弟兄们给急坏了,但看您这样,似乎一点没瘦嘛,我等该是白担心了,哈哈”张银大步上前,握住纪泽的手,难掩激动道。 一番劫后重逢的热络寒暄与嘉许鼓励之后,一众被晕船搞得七荤八素的近卫中军纷纷上岸休息,纪泽则在张银等人陪同下巡查起大蟹岛。被安海水军夺取不到两月,岛上却已修建了颇为完善的码头、营房与防御工事,更有多座借助水泥材料修建的小型五边棱堡,依照的分明是半年前纪泽留给安海营的多棱碉堡示意图,倒让纪泽在此先看到了实物。 边看边听,纪某人频频点头,待得入营落座,他笑看张银道“定山,听你口气,对这大海倒挺喜欢,又赞辽阔又夸宽广,干脆就挪个窝,给我在这主掌渤海营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三十三回 兵压鳌山 大蟹岛地处庙岛列岛中段偏西,堪称山东半岛、辽东半岛与渤海郡的中心位置,在此驻扎一支军事力量,足以辐射青冀幽平四州。凭借剪式帆船的高速,从大蟹岛出兵,海况良好下能在一日内将兵力投放到四州的任一滨海地区。显然,对于血旗营的海洋战略来说,纪泽拟建的这支驻于大蟹岛的渤海营,作用将何其重要。 张银可非刚到大蟹岛,对其地理位置自然门清,心知纪泽将渤海营交给他组建与掌管,是对他这个昔日亲卫头子的信任,忙肃然行礼道“卑下遵命,定不敢叫将军失望。呃,对了,好似现在已经流行叫主公了,卑下定不让主公失望” 纪泽呵呵一乐,旋即指定张银为新建渤海营的别部司马,彭丘为副司马,仍掉席敬任渤海营别部参军掾。原有白洋水军的近三千军卒一分为二,由张银领大蟹岛现驻一军一个校尉部两曲编制,以之为基础新建渤海营,监管旅顺港防务;白洋余部仍为驻扎掘鲤淀的白洋水营,交由原白洋营副司马刘杰掌管 其实,编制上新设渤海营,自会多出一批官职,这也是对白洋营并州之战的一次封赏。待纪泽指派完毕,张银却是堆笑道“主公,渤海周边商业颇盛,海运发达,我等是否应当在大蟹岛拟建黑市,手头也好阔绰些。还有,掘鲤淀的那帮老兄弟已经闷声大半年了,是否也可建个黑市宽裕宽裕” 纪泽闻言摇头道“莫急黑市,我血旗营未来地位不明,且待有个说法再行铺开,我给你等留下三万贯先期建设。况且,正因渤海水运发达,涉及利益与势力够多,渤海营才更应谨慎,先将大蟹岛变成铁桶,令渤海水军扩至三曲并适应海战,再将旅顺港黑市开启运营,之后再言其他。” “至于掘鲤淀那里,算上大蟹岛军卒的眷属,当有军民过万吧。嘿,白洋营可不是闷声发展,并州一战之后,司马腾、司马模乃至王浚,该都已知道掘鲤淀内的玄机了吧。”说到这里,纪泽忽的凝眉问道,“眼见冬季将至,掘鲤淀难免冰封,失却水隔,正是最危险之际,别说黑市,自保方为要务,却不知可做好应对之策” 张银闻言笑道“这一点我等已有考虑,如今白洋营已在掘鲤淀中心位置挖淤填水,拦湖造田,将原有一处大型沙洲扩充一倍有余,所有军民都集中在那修建城寨呢,想来冬日来临之际,那里便该有一座冰墙冻壁的白鹭城了。集中防御之下,谁都别想轻易为难白洋营” 拦湖造田纪泽一愕,自己这个甩手掌柜失踪两月,不想白洋军民竟然搞出了这等高大上的手笔,他不由笑问道“这是谁的主意,应当重重嘉奖才对” 这时,边上的彭丘笑着插言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张司马从并州返回掘鲤淀时提出的主意呢。” “呵呵,小时候咱老家有块沼泽地,就曾被人圈下,围堰除水成田,种稻收成还挺好。”张银摸了摸后脑勺,既羞且傲道,“之前在并州落尾滩猫着没事,看那里倒与沼泽地相似,俺倒是想起了这事,也就用在掘鲤淀了,非但可以集中防御,等明年挖填的淤泥干了,还能开田种地呢。” 人才啊,谁说没读过书的就不懂治理纪泽大为欣慰的拍拍张银肩膀,却仍不忘提醒道“好样的,这般下去,他日你没准还能出将入相呢。对了,还是提醒刘杰一下,入冬前将沙洲周围的水面都用芦苇杆给厚厚扑上,让那里难以冻实,以免敌军攻城器械抵近城下” 安海商会抗晕船的药丸效果不错,近卫中军上下当晚便基本恢复正常,免不了一场篝火欢庆。一夜无话,次日一早,船队顺着北风继续南下,仅用一天多时间,便于十五日过午时分,顺利抵达了纪泽久违了的鳌山群岛。 当座船尚还远离鳌山码头的时候,纪泽未及抒发旧地重游的感慨,便被千里境内鳌山寨的场景惊得直发愣。且不说两个正在扩建的东西新寨,旧有的鳌山主寨早与半年前面目全非,水泥路、小平房、大广场、红砖楼哪有西晋的传统样式,完全是纪泽前生儿时的乡镇风格嘛 “直娘贼,小爷我是在做梦吗这丫究竟是哪”口中喃喃,纪泽一时有些晕乎。尽管知道这些多半是安海商会根据自己留下的手稿,自觉不自觉建设出的一种视觉巧合,可他却仍陷入孰梦孰蝶的纠结难以自拔。 “欢迎会长回归欢迎会长回归欢迎会长回归”如雷的欢呼声响起,带着谷涧的回声,响彻海天,顿将纪某人从呆愣中唤醒。 纪泽忙抬眼细看,却见码头上人山人海,人群甚至连绵到了主寨广场,据报鳌山寨一直在沿海各地吸收流民,此番又从陈记船坊劫了一票,人口已有七八千,这下怕不都来迎接了。 “太客气了,太热情了,呵呵,多不好意思,多耽误公事呀,呵呵。”略作乔庄再为安海会长的纪泽,顿时笑眯了眼,继而摆出记忆中最酷炫的伟人姿势,扬手高呼道,“弟兄们辛苦啦” “会长辛苦会长辛苦”呼声依旧如雷,热情继续似火。 被人拥戴感觉很好,被数千人当面拥戴感觉自然更好,尤其是当了半年甩手掌柜之后纪泽骨头都轻了三斤,待船靠岸,他第一个笑呵呵的下了舷梯,走向迎上来的马涛、夏爽、陶飙、唐生、刘玉娘乃至李农等人,不无虚伪道“干嘛搞这么大排场,我血旗营素来务实求真,以后可不能再搞这些花样形式了。” 人群为首的马涛却是略带尴尬的苦笑道“将军您有所不知,并非我等刻意组织如此排场,实乃军民们自愿啊。咳咳,皆因官军很可能即将杀来,人心浮动,昨日恰好收到您将率上千近卫赶来,是以我等便公布了消息,用以抚慰寨民。结果,今个您率船队一出现,大家都自发过来迎接了。” 卧槽可着白虚荣一场,鳌山军民们是将某家当成救火队员来欢迎的,难怪这般热情似火等等,官兵要打过来了,某家这是赶着来自投罗网吗纪某人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不禁左腿绊右腿,若非剑无烟及时搀扶,好险没摔个跟头 聚义厅,欢迎大会直接变为作战会议,率先是战情说明。两日前,淮河下游有大量水师船只异常调动,据暗影查探,其属徐州水师,一军编制,正兵约有一千五百人,算上随行私兵兼随船辅兵,当有两千五左右。该军目前正汇集淮阴,且朐县内线也传来消息,明晚将有一支大军泊于朐县码头。 值得一提的是,徐州水师是老牌的正规外军,旨在巡护江淮水网、邗沟运河与淮盐官营这等税负要地,其装备精良,军卒皆为军户子弟,作为水师也不曾消耗于诸王内战,反因两年前参与清剿张昌余党石濒的乱军而得以磨练。他们是大晋现存不多的传统强军,远飞寻常郡兵可比,也难怪拥有两曲水军与一曲步卒的安海上下会人心浮动。 徐州水师正兵八千,分前、后、左、中、右五军,此次出动的是后军,统领为后军军主兼领监海都尉陈痊。不是冤家不聚头,陈痊正是广陵陈氏家主陈坚的嫡长子,这支后军也基本为广陵陈氏所把持。扫眼朐县往北的徐州海境,也就安海商会配得上水师后军出手,是以,外军的目标为鳌山岛几乎确定无疑,不想便知与陈记船坊被劫有关。 “我等自以为陈记船坊一事做得干净,不想没两日便被人打上门来,恰值主公前来巡查之际,实在惭愧,还请主公责罚。”待得军情说明完毕,马涛起身请罪道。 “百密总有一疏,季茹不必在意,快坐下。你与诸位埋头荒岛,将安海发展得这般欣欣向荣,本将感谢还来不及呢,呵呵。”纪泽忙摆手劝阻,继而转肃道,“本将看过陈记行动汇报,当无纰漏,但鳌山吸纳流民众多,自难避免敌方细作混入,三十六寨可没少因此吃亏,日后却需提防。对了,安海营可有开罪什么当地势力” “我等财政充足,一直安分守己,除在沿海各地跑海行商,几未与本地势力有何纠葛”马涛面露沉思,蓦然说到,“若说有隙,三月前曾有自称琅琊王氏之人来岛,言说巨蟹帮本为他们从属,要求我等如同昔日巨蟹贼一般,定期上缴大笔孝敬。卑下自然不肯,料其也非王氏要紧人物,便将之逐出鳌山,事后倒也再无动静,几已忘了。” 琅琊王氏纪泽不由暗皱眉头,对于这个“王与马,共天下”的顶级士族,他委实不愿招惹。虽说其顶梁柱,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今年六月刚刚去世,可势力不减反增。现任家主王衍身为尚书令,是司马越绝对的左膀右臂,而王导也刚成为徐州都督、琅琊王司马睿的都府司马。实掌徐州兵权,若真有琅琊王氏参合此事,的确麻烦。 当然,司马腾都对上了,纪泽倒也不至怕了琅琊王氏,他不置可否道“想来鳌山如今已经戒严了,且让监曹专事调查这几日的出岛之人,逐一排查,或有所获。好了,当务之急乃如何应对水师后军,不知诸位有何想法” 陶飙仍是火爆性子,当即吵吵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方战兵不过千五,我安海营本就不输于他,主公且坐镇鳌山,待得敌方入驻朐县,我等水军夜袭,包管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农以为应当谨慎,如今主公率千余精兵抵达,我鳌山寨已处不败之地。敌军船高械精,训练有素,并非易与之辈,偷袭又岂是说的那般容易况且,敌军事先透漏在朐县修整一夜,难保不是期望我等自行上钩。”李农却是出声反驳道。 或因半年来一直参与实际事务,年仅十四的李农变化颇大,已显老成,且看一众人对其发言并无异样,分明业已对其认可。纪泽满意的点点头,结拜四人中最小的这位,正史中的后赵司空,冉魏齐王,看来也已初露锋芒了。 这时,唐生道“李副帮办言之有理,尽管不愿承认,但我安海营迄今并未有过像样大战,直接面对同等数目的徐州水师,且敌方拥有楼船这等利器,即便我军获胜,也将损失惨重,殊为不值生以为不妨示敌以弱,引诱敌军进入水寨,登岛作战,届时主公所率精锐亦可发挥战力,当可轻松获胜。” 诱敌入寨纪某人禁不住一个哆嗦,昔日攻取鳌山岛时,自己就差点被唐生这厮将计就计,诱入水寨瓮中捉鳖,得亏自家见机早了那么一点点,才能及时逃回,免除一灾。如今唐生就差明说鳌山水军不敌水师后军了,纪泽想想也觉安海水军的海战恐怕不甚靠谱,那么诱敌入彀倒也不失一个好办法。 马涛却是不乐道“若被敌军进入水寨,恐致寨中设施大面积受损,尤其是水寨一隅的船坊,这些可都是举寨上下的心血啊。” 纪泽却已有了定计,他摆摆手道“人命大如天,有我近卫中军在岛,敌军上岛必败,既如此,便无需让水军兄弟去海战冒死。至于物资损失,日后设法补来便是,只要人在,一切都可再来嘛。对了,岛上应已装有配重抛石机,其性能当少有人知吧” 会后,鳌山岛宣布进入“战时状态”。此种状态下,所有产业、个人、物资均将被无条件征调,待到战后予以成本价或微利补偿。继而,东西两个新寨因防御尚未健全,其住户皆被临时迁入主寨;水寨左近的重要物资,尤其是船坊设备与在建船只则被悉数搬离;而大多舰船则在水军水手的驾驭下隐入鳌山群岛的犄角旮旯。 对于这场很难失败的战斗,纪泽自是底气十足,除了弟兄们重温旧情,以及少量的大局布署,他将时间都放到了安海产业、安海营等等安海现状的了解,泰然自若的亲临鳌山各处,深入群众。而他这个主心骨的临危回归,对他本人的威望,对鳌山军民的信心,自都大有裨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三十四回 诱敌入彀 永兴二年,九月十七,上午巳时,晴,鳌山海域。 秋高气爽,晴空万里,风和日丽。地处黄淮,绿意犹存的鳌山诸岛,静静享受着微波缓浪的轻抚;不远的郁州山则恰似伟岸的青装巨人,沐浴着娇艳的暖阳;波光粼粼中,时有海鸥踏浪追逐,发出呦呦啼鸣,为碧海更添几分生气。 蓦的,南方海天之间,隐隐出现二十多个黑点,绕过豫州岛南端,不徐不缓的向着北方的鳌山寨压来,平白为这一片安宁祥和带来森冷之气,也为鳌山军民心头盖上了一层阴云。不消说,正是徐州水师的舰队如期而至。 随着黑点逐渐靠近,战船的身影愈加清晰,它们列阵整齐,隐成雁形,其上旗幡招展,兵甲鲜明。居中的高大旗舰,更是一艘四层的万石楼船,其侧还有两艘二层的五千石斗舰、六艘两千石艨艟和十多艘小型游艇。这等杀气腾腾的威势,顿令鳌山众人无不凛然。 其中,那艘万石楼船尤为吸引眼球,它可容兵上千,长三十多丈,船高首宽,外形似楼,甲板宽阔,甚至可以行车走马。甲板之上有四层船楼,高近六丈,每层船楼的四周均装半人高的女墙,在第一层周围又用木板围成战格,战格和女墙之上均开有箭孔矛穴,既可远攻,又可近战。楼船之上,除了配有挠钩、护网、床弩、火船等常见武备,还有装于两侧的巨大拍杆,以及置于首尾的两架大型投石机。 尽管前生也算见过不少世面,透过千里镜细观楼船的纪泽也不免倒吸冷气。这样的一艘楼船,简直就是一个水上碉堡,移动塔楼,或许在晋朝只是毛毛雨,可对于他那支最高配备仅有两千石艨艟的水军而言,完全就是巨无霸,也难怪唐生不愿与之直接对垒了。除非有强力火气,否则自家舰船与其放对,绝对就是白白挨揍嘛。 不过,看着万石大舰那巍峨的身形,以及它在海上的左右微摆,纪某人忍不住为之遐想,要是有一阵大风吹来会怎样只可惜,晋军的楼船并非见风就倒,今日的气候也是风轻云淡,所以,官军楼船并未像昔日东吴的名舰“长安”号巨型楼船那样,在飓风下翻覆,而是稳稳当当的杀至鳌山岛,并在水寨里许外的狭窄水道口,与一应舰船聚集停泊。 万石旗舰的顶层楼台,一位身着戎装的壮年军官扶栏而立,周围环绕着数名校官、僚属。其人面容方正、衣甲鲜明、举止儒雅,给人一副运筹帷幄的感觉,他正是这支水师的统领,广陵陈氏的嫡长嗣子,监海都尉陈痊。 遥遥打量鳌山岛,陈痊只见岛上除了水寨,另有东中西三寨,东西两寨与水寨业已人去寨空,中央主寨则是零乱一片,隐有大量杂物码放成堆,寨墙上可见披甲贼匪与许多驳杂民壮。看起来,东西两寨及水寨已被放弃,对方坚壁清野死守主寨的意图十分明显。 面露怪异之色,陈痊对左右诸人笑道“这安海反贼委实不同寻常,据说仅仅半年时间,短期竟发展至此,看那岛上建筑,拥众怕已不下五千了啊。哼,只怪他不该打陈记船坊的主意,招惹我广陵陈氏” “若是场面太小,怎又值得大人亲自出马任他贼匪众多,不过土鸡瓦狗尔,既然得罪了大人,那便只能死路一条”自有识相的幕僚跳出来奉承。根据之前获得的情报,安海商会仅有不到两千贼兵,还有几百所谓女兵,身为正规外军的水师上下,还真没把这帮海贼放在眼里,当然,他们若知这些贼兵属于血旗将军,怕就不敢这般自信了。 其余军官僚属也不甘落后,纷纷出声凑趣“终归仅是一干贼子,训练、兵甲、军械等等安能与我徐州水师相比,更有大人亲携大军而来,势必大发神威,再立新功,轻取鳌山岛呵呵,今晚我等就要在岛上宿夜了。” “怎的不见贼船,想来畏惧我天兵逃之夭夭了,待我军捣毁贼巢,看他们又能何处容身” “此岛贼众颇多,想来钱粮丰足,加之发卖奴隶,嘿嘿,我等借大人东风,又可小发一笔”一时间,楼台上谈笑风生,谀词如潮,言语之间,好似他们已经踏入了鳌山聚义堂。 “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试着劝降一下吧。”享受完奉承,陈痊用悲天悯人的口气,下令一个校官负责劝降事宜。谁都不会认为安海贼这么大场面会轻易投降,但官军的表面气度还是要摆的,瓦解贼匪军心更是要做的。 陈痊自然对这类过场没有兴趣,下令后便返舱喝茶去也。一刻钟后,官贼双方结束了毫无营养的旗语招降。一方想要抢钱抢粮抢人丁,只开出了投降不杀的空头支票;令一方想要自由自在自逍遥,甚至连出点小钱买平安都不舍,谈不拢早在预料之中。那么,就开打吧,再度出场的统帅陈痊大手一挥,进攻战鼓就此隆隆擂响 当然,虽未将一干海贼放在眼里,陈痊还是依照该有的进攻套路,下令先进行试探性打击。令旗挥动间,两艘晋军艨艟带着两艘游艇,缓缓脱离本阵,绕过鳌山岛前的暗礁,谨慎驶入寨前的狭窄水道,正式拉开了此战的序幕。 事实证明,晋军的谨慎是多余的。从进入寨前水道,到驶入鳌山水寨,直至闯进寨角空荡荡的船坊,先头船队没有遇到哪怕一点麻烦,就连个别士卒对着主寨方向大做猥亵动作,也未招致任何报复攻击。反是他们利用床弩、强弓发射了一波波火矢,轻松惬意的摧毁了水寨和船坊,所出的代价仅是少量火油箭矢以及一刻钟的等待而已。 熊熊大火中,一切可能藏兵的房屋、窝棚均烧为灰烬,纵横交错的壕沟坑道也无从遁形,彻底说明水寨毫无危险。只是如此情形鳌山岛仍无反应,战事顺利得有点不真实,一艘艨艟的统领军官一咬牙,干脆派出一名早就看不顺眼的士卒登陆探查,以确定鳌山岛究竟有无防御手段。 “嗖嗖嗖”先头晋军登陆的尝试终于招致反击,几支弩枪呼啸而来。那名倒霉的士卒用生命探明,安海商会已经完全放弃水寨防线,只对登陆官军进行阻击,真的打算依靠床弩、弓箭死守中央主寨了。唯一麻烦的是,对方床弩似乎躲在那种古怪的五边棱堡之内,不摧毁棱堡实在难以对付床弩啊。 先头部队轻松摧毁水寨,陈痊再次迎来一致吹捧。既然水寨已经攻破,下一步就是攻占中央主寨。怎奈安海营入主鳌山岛之后,便通过打桩、堵塞等手段封锁了主航道之外的其他水道,杜绝了大型船只另行登岛的可能。除非打算在鳌山海域过夜,否则鳌山水寨就是晋军登岛的唯一途径。 鉴于码头上那些讨厌的壕沟坑道及棱堡,睿智无双的陈痊并未傻乎乎的再派属下直接登陆做箭靶。在大规模登陆之前,他必须率先摧毁凸出主寨寨墙且暗藏床弩箭手的那些棱堡,所倚仗的就是楼船、斗舰上携带的六台投石机。 不待陈痊发号施令,两艘斗舰便发来旗语,两船同时请战,要求利用斗舰上的投石机前去摧毁床弩等防御设施。没人认为一群贼匪会有投石机,即便有,其性能与射程也不可能是水师所配投石机的对手。主寨大型床弩的有效射程最多一百二十丈,斗舰投石机的有效射程可是一百四五十丈啊; 鳌山水寨的天然水域显然够大,斗舰有足够的腾挪空间,令投石机选定适当距离光揍人不挨打,这种包挣不赔的功劳,可是谁都不愿错过的。而面对下属的争功,陈痊欣然一笑,他很喜欢这种左右他人的感觉。当然,两船的统领都来自陈氏的附属家族,手心手背都是肉,不好厚此薄彼,那就一起上吧。 “哈哈哈,传令过去,让他们一起入寨,比比谁战绩更好,本将定有重赏”大笑着喊出命令,陈痊不忘挥手作势,颇一副雄姿英发。旋即,两艘斗舰在数艘艨艟、游艇的陪护下,施施然穿过狭窄水道,杀入了鳌山水寨。 主寨寨墙上,身为主公的纪泽同样被一群臣属们簇拥着。尽管他也摆出一副智珠在握的派头,却无福享受陈痊那种左吹右捧的待遇。水寨、船坊的烧毁,令众人心疼的同时,也刺激了他们求战的神经,而龟缩不动的纪某人,很不巧的站到了愤青愤老们的对立面。 “主公,官军凭几艘破船就烧了咱的水寨、船坊,这也太丢份了啊”安海营步曲军候夏爽如是说。 “主公,官军已有两艘斗舰出动,咱们是否使用抛石机可别让人将主寨也给拆了”马涛如是说。 “小子,安海这边的抛石机不会是样子货吧,怎的到了关键时刻还在那晾风呢”纪铭如是说 “都闭嘴传令众军,往墙下与棱堡里躲着去”本非大方的纪某人眼见敌军一上来二话不说就烧,正为自家产业的损失心痛不已,哪有心情抚慰他人,顿时毫不客气的赶开这帮烦人的家伙。 耳根终于清静,纪泽看着两艘斗舰,目光聚焦敌方军兵正在操弄的投石机上,立刻明白了对方意图。怎奈抛石机的突然性只能利用一次,最佳攻击时机自该留给敌方旗舰进寨,那才是安海水军的最大威胁。为了钓上最大的鱼,对斗舰上的四台投石机,纪泽就得继续忍着装乌龟,还得装得像些。 “弩炮填装火矢,攻击斗舰两轮”眼珠连转,纪泽大声喝令,接着也躲往棱堡,不忘点指悻悻然的夏爽道,“记得安海营还有三架传自巨蟹贼的老旧投石机吧,不是一直没舍得扔嘛,现在用上,给我砸船,够不着也砸怎么丢人怎么砸” 且不说掩面而去的夏爽,两艘晋军斗舰行至码头三十丈外,转向打横,这个位置距离主寨寨墙一百四十多丈,出了鳌山床弩的有效射程,而斗舰上的投石机恰能攻击到地势稍高的寨墙位置。如此安排,鳌山岛将只挨打不能还手。这种官军擂土匪的感觉,着实令得晋军们舒爽不已,一群军官甚至在斗舰高处摆起桌凳,品起了香茗。 “呜呜呜”斗舰泊定,晋军士卒随即射出早已备好的第一批巨石,四块巨石带着锐啸,划过高高的抛物线,以天王盖地虎之势,直砸主寨墙边的棱堡。轰轰声中,寨墙前后腾起四团烟尘,更有一片围墙被砸出好大一道裂痕。巨石的第一波校准射击虽未造成实质伤损,但船载军械素来够大够粗,威力可不容小视。 “咻咻咻”“呜呜呜”同一时刻,数十杆带火弩枪也从寨墙棱堡内飙射而出,更有四块巨石同样带着风声,直奔晋军斗舰。只可惜,看似凶猛的反击,却纷纷落在斗舰前方的海水中,掀起浪花朵朵,却是引发了斗舰上的一片哄笑。尽管投石机的出现令晋军上下略有惊愕,但安海贼有了这样的投石机,反令他们更为放心了。 双方你来我往,转眼三轮投石过去。鳌山寨内的床弩已经停止了无谓挣扎,倒是那三架投石机,在夏爽的不服不忿下,改用了更小却裹上油火的石头投射,总算能够勉强击中斗舰,可它们的破坏力便令人不忍目睹了。 “砰”来自斗舰的一块巨石终于结结实实砸中寨门左侧的一座棱堡,恰是纪泽躲入的那座。却听咔嚓一声,三层棱堡的顶墙顿时裂开一道口子,顿见当头洒下的明媚阳光,更照亮了被灰尘浇了一头一脸的纪某人。 “咳咳咳卧槽,这是什么棱堡,分明是传说中的豆腐渣工程嘛这能挺住几下,怕是不等挨到敌方旗舰入彀,咱们的寨防就被别个拆光了吧”纪泽怒声抱怨,继而不怀好意的斜睨随行的马涛一眼,气哼哼道,“季茹,这棱堡怎的这般不经砸,究竟用的什么材料,经手的是小舅子还是大表哥你是老实人,实话实说,老兄弟一场,我不会怪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三十五回 火石如雨 鳌山主寨,开裂棱堡内,马涛一见纪泽神情,哪还不知其意,立马叫起了撞天屈“主公,冤枉啊这棱堡完全是按您所留手稿来的,您说钢筋混凝土坚固无比,实在没有钢筋,用竹筋代替性能也大差不离。咱鳌山寨又没铁矿,哪来那么多钢筋铁条,只能用竹筋,用着还真不错,谁知今个会白白挨砸,且一砸就成了这副德性” “卧槽,我那手稿为了流畅易懂,难免会加上些春秋笔法,可科技工艺需要实践验证,容不得半点随意啊”纪泽心知理亏,却是强辩道,“春秋笔法,春秋笔法你懂吧,该知其是何特色呀” 心知胳膊拧不过大腿,马涛只得转开侧重点道“得,此战过后,卑下便高价购买铁条,重新加固棱堡,绝不让类似情况再度出现。” 纪泽连忙摆手道“呃,那开销太大了吧,抛石机此番发威之后,怕就难有敌舰这般石轰鳌山寨了。本将这次带来的十万贯,除了必要开支,当趁金秋江淮大熟,悉数用于囤积粮食,至少囤它十万石至于铁条,要么从太行运来换粮,要么安海营自行抢个铁矿来用,可别想打这笔粮款的主意” “砰”又一声巨响从楼顶传来,打断了纪某人的喋喋不休。伴着哗啦啦一阵碎响,大量石块砖渣落下,棱堡顶板已被砸出一个大豁口。随护身边的剑无烟捂着鼻子催促道“快换个地方,至少先去二层吧。” 众人忙不迭下楼,连同这里驻守的军卒也搬起器械撤离三层。棱堡本就二三两层用于作战,各容二三十人,如今一队人马都挤在二层,却是转不开身,纪泽索性退出棱堡,选了寨中一处高台观瞧。其实也没啥好瞧的,双方都在慢悠却可劲的向着对方砸石头,只不过敌方砸的是磨盘大石,己方却用的拳头小石而已。 “砰砰砰”巨石轰响,烟尘四起,岛屿震颤,官军投石机大发神威。终于,南向寨墙的六座棱堡中,有一座在落石轰鸣里哗啦啦的坍塌,距离晋军开砸还不到两刻钟呢。纪某人不禁瞳孔一缩,这般下去,鳌山寨被拆也就一两个时辰的事情,怕是耗不到水师官军出动楼船了。 “砰”然而,就在纪泽皱眉,晋军却悠然相对之际,夏爽的不服不忿终于收到了回报。一块不起眼的燃火小石,不偏不倚击中了某台斗舰投石机的横梁一角,飞溅的火油更将左近的弦筋燃起。本正绷紧的弦筋这一受损,当即啪嗒断开,直令正在操作的晋军后倒一片,也惊呼一片。 “好打得好继续砸他丫的”一时间,安海方面欢呼一片,几要发动抛石机的纪泽一脸讶然,索性决定再等等看看。反观晋军一方,哐啷声间或响起,不少晋军惊落了手中兵刃,那群悠然品茗的军官更被自己的热茶烫到也浑然不觉,而楼船上的陈痊则好比老鹰被兔子踹了一脚,憋闷的冷哼一声,终是未予置评。 这支晋军毕竟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外军,很快便从震惊中清醒,一阵人头攒动,投石机前本就布有的盾阵随即加高,更有随军工匠手忙脚乱的开始维修。同时,另一艘斗舰索性移动舰身,稍微靠前,却是意欲先将苍蝇般的山寨投石机给摧毁掉。 “砰咔嚓”晋军的反击立竿见影,不一刻,寨内一架老旧投石机恰被一块巨石砸中,一干隐蔽不及的兵壮顿被飞溅的碎片殃及,几人甚至当即毙命。模糊的血肉立马让欢腾的鳌山军民明白,正规晋军绝非郡兵般的鱼腩之师,战争更非戏剧中的易与之事。于是,再也没人愿意折腾剩下的两台老旧投石机,仅有的可怜反击遂然中止。 “砰哗啦啦”不久,又一棱堡再被砸塌,其中还伴随着一阵惨呼,那是不及撤离的安海军兵。这一下,晋军再度抖起威来,大兵们欢呼喧嚣,扭腰甩臀;更有性急的官长下令舰船靠岸,就着两座棱堡被毁的床弩死角,安排军卒试建登陆前沿。 “直娘贼,老虎不发威,真被看作病猫了。当小爷是碟小菜吗”眼见晋军投石机愈加逞威,登陆部队也开始建立阵地,自家仅剩四座石下颤抖的棱堡,以及士气大跌的军兵,纪泽不免气馁,他口中叨叨,缓缓举起了右手,心中则安慰自己做人不可太贪,做事不可太绝。 或是天意弄人,就在纪泽失去耐心,将欲对抛石机下令发动大反攻的时候,“啪”的一声遥遥传来,在空旷的战场中是如此清晰。抬眼看去,纪泽立马乐了,安海上下也都乐了,一台舰载投石机的筋弦竟然自行断裂,令得正在上弦的晋军士卒倒了一片。不用想,定是那根筋弦质量不过关,用得稍久就扛不住了。 卧槽不光小爷这边有豆腐渣工程,原来水师也不乏伪劣产品,大家彼此彼此啊五十步笑百步,纪泽立刻收起就待发令的右手,得,再看看吧,敌方坏了一半投石机,且得修上一阵,没准就失去耐心,万一让旗舰入寨来补充火力呢 晋军旗舰,顶层船楼,听着鳌山岛方向传来的欢呼哄笑,看着己方部属的憋屈丧气,陈痊已是面色阴沉,身边的一干军官僚属也识趣的闭上了嘴。冷冷横了眼身边主管军需的一名校官,那是一名心爱小妾的亲哥,陈痊突然哈哈一笑“好我后军顺风顺水久矣,今日暴露些瑕疵,诚为警醒,却是有益无害啊” 扫视周边军官僚属一圈,不待他们反映,陈痊声色转厉,霸气无双道“然我后军威武之师,岂可受辱于小小贼寇,事可一不可再旗舰即刻进击,砸毁敌方岸堡,余舰各司其职,随时准备登岛传我军令,凡有懈怠者,立斩” “且慢大人,请容在下一言贼寨水面有限,且入口狭小,我方大军悉数进入,必将腾挪不便;贼军更有大量船只不见踪影,恐有诡诈,还请大人三思,切莫轻举妄动啊”就在此时,有个不和谐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却是素为陈痊倚重的一位名唤郭谦的幕僚。 咋不早说,将令岂容更改听得郭谦之言,陈痊心中暗恼,浑然忘了适才自己急怒之下,根本未曾征求过意见便下令进兵。当然,陈痊是讲士人风范的,他并未发作,只是一个摆手,淡淡道“元举不必担忧,一群粗鄙海贼而已,水陆都非我后军之敌,更别说智谋,何必多虑何况再拖下去,战事恐将延至夜间,却与贼寇便宜了啊。” 那郭谦还想再劝,但见陈痊神色,深知其为人的他已知多说无益,只得怏怏作罢。好在,不爽归不爽,陈痊并未昏头,还是部分采纳了郭谦的建议。他又下令留下两艘艨艟和四艘游艇巡航海面,以防遭遇背后突袭,这才带着其余战船,气势汹汹的杀向鳌山水寨。 水寨通道宽仅三四十丈,最深不过丈,兼之海床起伏不定,雄伟的旗舰可不敢大意,用了一炷香时间才徐徐驶入水寨。陈痊已经恢复宠辱不惊,打量着鳌山寨布局,他盘算着大型投石机如何碾压寨墙防御,晋军该如何组织进攻,如何缉拿匪首。待到旗舰在水寨内打横,他已想到掠夺钱粮丁口,然后是如何满载而归,然后是 然后就是陈痊已经入彀,很难再有然后。蓦然间,却听山寨内传来一个高亢到变调的断喝“抛石” 旋即,鳌来峰顶升起了三股狼烟,与此同时,数百军兵从寨内各处建筑窜出,快而有序的集中到寨内各个堆砌杂物之地。这一突变令晋军上下惊疑之余,却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那十处有暗道伏兵,抑或别的后招,甚或是贼兵打算分赃逃跑 陈痊也为之变了脸色,惊疑不定间,他警惕的四下观察,却始终不明就里。因为除了那十数组聚往杂物的匪众,寨内寨外再无其他异常,对了,非要说异常的话,还有个傲立高处的魁梧青年,正伸出一根中指,冲晋军旗舰咧嘴打着招呼,偏生还是一副灰头土脸,咋要多猥琐就多猥琐呢 “故弄玄虚给本将狠狠的打快”楼船顶台,陈痊不再迟疑,怒声喝令道。尽管心中隐有不妙之感,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堂堂正规军自不会被莫名其妙的吓退,在未理清敌方企图之前,既有部署可不会轻易改变。 “呜呜呜”随着旗舰令旗挥动,万石楼船的两架大型投石机参与了对寨防的肆虐,一干艨艟、游艇则驶近码头,随时准备大规模登岛攻寨,怎一副雄威难挡。然而,这也是他们最后一刻的风光了。 不待楼船投石机射出第二拨巨石,图穷匕见那十数处堆砌杂物的场所稍经清理,便显露出了高高的支架,支架上还挂着一根长长的木勺。这或许不打紧,但令晋军不可思议且惊骇欲绝的是,那种奇怪装置竟然能够投石 “呜呜呜”在官军上下的惊呼中,一根根木勺加速高扬,带动长柄端的兜篮加速,直至射出块块巨石或是带火油罐,更令人震撼的是,看巨石和火罐的轨迹,竟能抛砸到旗舰楼船究竟是何怪物,性能怎会不亚官军的大型投石机而且,官军总共两台大型投石机,还得仰射;贼匪却有十数架,还是从上往下砸,这到底谁是官谁是贼啊 战局瞬间翻转,本欲碾压一切的晋军成了待宰羔羊。鳌山抛石机的射程完全可以覆盖整个水寨,而如此狭小的空间聚集着近二十艘战船,巨石、火罐想落空还真不易顷刻之后,数块重量不一的巨石和数十个燃烧的火油罐带着报复的畅快,准确落于挤成一团的敌舰。仅是第一拨打击,它们便砸翻了一艘游艇,燃起了十多处火苗。 面对铺天盖地的弹雨,晋军们哪怕训练有素,也不免陷入慌乱。提水灭火者有之,落水求救者有之,入舱躲避者有之,中弹哀嚎者有之,但不约而同的,所有水手都在操控舰船掉头转向,企图经由水道逃出水寨。 可是,水寨就这么大,近二十艘舰船一时哪能腾挪得开于是,慌乱演变为混乱,两船碰撞者有之,船桨挤折者有之,网钩纠缠者有之,甚至,有一艘游艇愣被己方的五千石斗舰毫无怜悯的撞翻 山寨高处,纪泽俯视这一切,竟觉无悲无喜。龟缩挨打,忍耗损失,终令晋军主力入彀,自家抛石机大举反攻,战术目的达成,鳌山岛大胜在即,他却颇觉索然。终归是将又一支汉家精锐给灭了,将炎黄子孙视为一家一族的他,对这种上规模的内耗委实提不起兴奋。 相比纪某人抄着手悲秋伤怀玩深沉,陈痊现在就悲催多了。毕竟经历风浪太少,第一拨抛石机打击过后,他足足呆愣半盏茶时间,直到被一众属下连声急呼,这才回过神来。“全军撤退”用高八度的声音,他下达了一条并无意义的命令,因为晋军各舰都已自行开始了撤退。 “给旗舰让路”陈痊紧接着下达了又一条同样没有意义的命令,因为大家都想离开这个炼狱,谁让谁啊 “咔嚓”第二拨抛石机打击降临,一块磨盘巨石击中了旗舰顶楼。木屑纷飞中,顷刻便有十数名晋军死伤,哀嚎声随之凄厉响起。陈痊正扭头去看,一滩血肉不知从何飞来,不偏不倚击中他的右肩,鲜血溅得满身满脸。就在那一瞥中,他看见巨石砸碎的正是自己的指挥舱,而原本雄伟的四层船楼,已然成了三层半。 作为广陵陈氏的嫡嗣子,陈痊平素养尊处优,讲究的是魏晋风流,即便身处军伍也是运筹帷幄,何尝有过如此境遇他一阵干呕,一阵心悸,一阵颤栗,更是一刻也不愿呆在这个鬼地方。就连护到身边的陈氏第一高手,准一流水准的护卫陈楷也不再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于是,足智多谋没了,雍容淡定没了,威武霸气更是不见了,歇斯底里的,他狂喊出第三条命令,也是导致水师后军彻底完败的命令“旗舰火速出寨撞开任何拦路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三十六回 萁豆相煎 亦将无能,累死三军尽管鳌山岛出乎意料的拥有大杀器抛石机,打得晋军猝不及防,但若陈痊能够冷静一些,组织晋军有序撤离,那么晋军至少可以撤出一半以上,毕竟抛石机有数量、频率的限制,而鳌山岛也没有更多的杀招。可陈痊却带头逃跑,还不惜撞翻友舰,愣将己方的撤退搞成了大溃退。 有了主将的命令,本就急于逃遁的旗舰晋军再无顾忌,掌舵滑桨,转向加速,势不可挡的直冲水道口。途中,旗舰充分显示万石楼船的威势,神挡撞神,鬼挡撞鬼,硬是在乱成一团的群舰中冲出一条通道。在其身后,则留下了一艘东倒西歪的艨艟和两艘已经翻覆的游艇,以及数十名在水中破口大骂的同袍。 上行下效,既然旗舰可以不顾一切的逃生,那么斗舰为何不能艨艟为何不能至于游艇,就只能委屈的绕着走了。于是乎,两艘斗舰跟着撞出通道直奔水道口,艨艟们则一面避让楼船斗舰,一面欺负游艇,同样向外逃去。期间的你争我夺、倚强凌弱,倒是更像官匪间的势不两立。 好好一支精锐之师,却因主将践踏同袍带头逃跑,转眼沦为一支毫无团结、毫无纪律、毫无士气的乌合之众。眼见晋军愈加混乱,形式急剧恶化,陈痊周围并非无人看出其中厉害,只是面对失去理智的陈痊,没人愿意出头劝阻,反正自己跟着旗舰可以尽早逃生,何必多管闲事惹恼上官呢,陈痊可不像看起来那么大度啊 “大人,稳住阵脚,有序撤退方为正途啊”关键时刻,还是郭谦硬着头皮劝阻道。可惜,他的话仅是得到了陈痊的置若罔闻。 水寨毕竟不大,很快舰船们便完成了起跑加速乃至冲刺,最先抵达水道口的前三甲分别是东侧的旗舰、西侧的一艘斗舰以及正中的一艘艨艟。三艘舰船不约而同打出让他人避让稍待的旗语,可胜利在望,谁都忘记了平素挂在嘴边的温良恭让,反是想着快点快点再快点,从而最先逃出生天,要知头顶还在不时砸东西呢。 艨艟不愧为快速作战设计,在同等条件下,它毫无争议的冲到第一位。只可惜旗舰必须行于水道正中,这艘艨艟不识相的占了旗舰的道,于是,不待其上晋军露出笑容,斜插而来的旗舰收势不住,很不小心的“摸”了一下艨艟的后腰。相比旗舰的雄壮威武,艨艟的腰实在太细,所以它毫无悬念的飞了起来,而此战真正锁定战果的一幕也就此上演。 狭窄水道北口,艨艟被旗舰撞飞,在水面向西来了个龙摆尾。可是,水道口宽不过三十多丈,从西侧斜插而来的斗舰距离水道中央并没多远,很自然的,可怜的艨艟再次与斗舰来了个亲密接触。 无巧不巧的是,此时安海抛石机的目标已是封锁水道口,两块磨盘巨石恰好落在那艘斗舰的顶部,巨大的冲力可不好消受。原本斗舰正在高速右转进入水道,船身自然大幅右倾,艨艟的撞击加上巨石的猛砸,令其更加倾斜,乃至超过了翻覆的临界。这一刻,平底斗舰重心偏高的缺陷暴露无遗。 “轰”伴着惨叫连连,巨浪滔天,这艘斗舰居然就此翻了,纪泽一度遐想的翻覆场景未能出现于楼船,竟是应验在了斗舰上。 事情还远没完,艨艟出力撞翻斗舰的同时,自身也被斗舰反撞回去。可怜的它不得不再次回“摸”一下旗舰,或许不堪忍受成为楼船斗舰间的皮球,它干脆发出砰然闷响,愤愤断为两截。 旗舰不愧是万石楼船,与艨艟两次碰撞,除了断上几根船桨,硬是啥事没有。只是经过一系列变故,它似乎累了,竟在水道右侧停了下来,无论晋军水手桨手如何折腾,它就是纹丝不动。莫要忘了,这里是狭窄水道,本就因撞击艨艟偏了航道,再被“摸”上一下,还加上斗舰翻覆导致的巨浪冲击,吃水够深的它偏航太多,居然悲催的搁浅了。 目瞪口呆除了三艘倒霉舰船上的晋军在哭天抢地,鳌山战场双方人员悉数目瞪口呆三艘舰艇你追我赶,各不相让,结果却是一翻一断一搁浅,还十分合拍的封锁水道,堪称巧夺天工。天可怜见,纪某人设局瓮中砸鳖,梦想过楼船翻覆,梦想过敌舰倾轧,梦想过痛击晋军,但他从未梦到过全歼啊 “好人,好人啊,都是好人啊”山寨高处,纪某人甩甩脑袋,终于回过味来,转转贼眼,他突然火急火燎的狂喊起来,“停停直娘贼,别乱砸别乱砸啦都是咱们的都是咱们自己的船啦” “传令兵,发旗语让敌军投降”一边喊,纪泽一边冲到抛石机阵地,严正喝止了又一拨的发射,接着大声令道“换吊火罐,全用石头封锁水道,只砸外逃舰船,迫降就成对了,石头小点,定要小点,千万别砸坏咱们的楼船斗舰,买都没地买啊” 鳌山岛这边着手捉俘招降,晋军那边则对应的忙着逃生。从巨变中清醒,晋军们再也没有了继续战斗的想法,满头脑都是跑路。既然大船过不去,那就换小的吧,小船、舢板纷纷被放入水中,当官的、身手好的、有眼力的蜂拥而上,厉喝怒骂、你推我挤乃至拔刀相向自不待言。 只余四艘的游艇一改原本的不受待见,翻身农奴把歌唱,顿时成了人人艳羡的香饽饽。不过,游艇官兵似很记仇,只顾向外逃窜,对于四周抛来的媚眼,一概敬谢不敏。 当然,也有一艘艨艟不信邪,在官兵协力操控下,硬要撞开船骸堵塞,可惜尚未如愿,它便被集中而来的石雨覆盖,本就伤损的船身须臾间便散了架,反令得狭窄水道堵塞得更为严实。 一番亡命争夺,晋军最终有三艘游艇和八艘舢板凭借身小灵活,成功窜入水道深处,暂得逃出生天。可怜他们近时两千有余,出来的仅两百出头,而其中,倒是没捺下准一流高手陈楷极其护卫的军主陈痊。 最前一艘游艇上,陈楷静立船头,眉头紧皱,默然不语,脚下则瘫坐着依旧浑浑噩噩的陈痊。不似他人的劫后欣喜,阅历丰富的陈楷却觉安海贼不会轻易放过己方,是以并未放松。而水道出口处的空空荡荡,更是证明了此点。 果然,出了水道的视觉盲区,陈楷沮丧的发现,鳌山岛东侧的洋面上,正有十几艘舰船破浪而来,桅顶所挂旗帜上有一条半身出海的冲天巨蛟,赫然是代表安海商会的“巨蛟出海”旗。这自然是唐生与陶飙所率的两曲安海水军,收到三道烽火的信号,从群岛隐蔽处杀了出来,不过,他们也仅能起到清剿残敌并打扫战场的作用了。 南方洋面,正豕突狼奔着巡航在外的晋军舰船。本来,主力攻寨发财时留下看后路,这批晋军显是不受待见的旁系,看完鳌山水寨的惨败,再见到掩杀而来的安海水军,他们怎不胆战心惊又怎会拼命两艘艨艟带着四艘游艇,早已不管不顾向南逃去,丝毫不愿给安海军捉拿的机会,当然也没给陈痊等人得到救援的机会。 急切间,陈楷抬头四顾,向东是敌方船队,向北是贼寨岛礁,向南又逃脱不掉,那只有向西了。无路可逃之下,也只能先上岛避一下,毕竟郁州岛那么大,他准一流高手,当能平安躲过此劫。只是,距离郁州岛还有小十里呢,而所在的小小游艇竟挤着四五十人,速度怎能快得起来 为了陈氏精英的逃生,没用的废物还是下海吧语气森寒,陈楷冷视游艇众人道“船太小了,为了更多人逃生,只得留下一些人,还请下水者自谋生路,莫怪陈某无奈之举” 继而,陈楷在众目睽睽之下,果断开始为广陵陈氏拉起了仇恨。只见他身形闪动,拳脚齐出,一连串的噗通声中,船上有二三十人被他毫不客气的送入海里,只留下水手、陈氏子弟以及数名身体强壮的“准”桨手。经过此番清理,游艇轻装上阵,速度大增,乘风破浪间直飙郁州岛 当安海水军仗着车船之疾,截回一艘艨艟,两艘游艇,八艘舢板以及近三百俘虏凯旋而回的时候,水寨内逃生无望的晋军已经全部投降就缚,血旗军正在解困万石楼船以及翻覆斗舰中的生者。入寨水道经过初步清理也已通航,大战却是就此终了。 是役,安海一方以寨防破坏与寥寥伤亡的微弱代价,完败水师后军,战果堪称辉煌。初步统计,共歼敌约两千三百,其中轻伤、无伤俘虏一千八百余人,缴获一艘楼船、两艘斗舰、三艘艨艟、四艘游艇,其它兵甲军械若干,另击毁艨艟两艘、游艇四艘。唯一遗憾的是,陈痊终归被陈楷带着逃入了郁州岛,除非痛下功夫,一时还真不易捉拿。 徐州水师的后军来了二千五百人,此战仅有不到二百人逃脱,堪称损失殆尽。半日前尚且不可一世的他们,难挡猪一样的领导和狐一样的敌手内外夹击,无比憋屈的怆然倒下,充任了安海商会扬名崛起的一块垫脚石。不止于此,还将是安海营迅速壮大的养料 月上梢头,鳌山水寨,码头四周,一屯血旗亲卫凛然肃立,刀剑森寒。他们环卫的圈中,千多晋军降卒则席地盘坐、秩序井然。而几座尚存的棱堡里,隐约传出阵阵呼声,有哀嚎、有惨叫、有哭喊,间或还有歇斯底里的狂笑。 圆月之下,荒岛之上,如此恐怖的声音,混在呜呜的海风里,恰似来自地狱的丧曲,为鳌山岛平添几分阴森,更向降卒们昭示了这里的凛然。不用说,安海一方正在逼迫晋军降卒浴血誓师,缴纳投名状。 经过调查审讯乃至一场声势浩大的批斗大会,降卒已被分为作恶多端、老弱伤残、身价不菲以及普通健卒四类,此时两百老弱伤残和近百余身价不菲的军官已被另外看押,剩下有望争取的普通健卒正被逼着对近百广陵陈氏或紧跟陈氏的劣迹军官“浴血”下手。 此战后军虽败,罪不在中下层军兵,军户出身的他们,素质毋庸置疑,甚至略高于现有安海水军。这样的千多兵源,纪某人自要将之纳入麾下。既然摧毁了汉家的一支精锐,那便再建一支更加精锐的吧,底限愈加沦陷的纪某人,无耻的自我解释着,终于再度将血腥的投名状之举,施加到了汉家内斗的俘虏身上。 一伍伍普通降卒进入棱堡,又一伍伍的出来,伴随着堡内的凄厉惨嚎、呻吟低哼直至寂然无声。只是,相比去年在雄鹰寨针对中丘郡兵的情形,从棱堡中浴血而出的降卒却多无悲无喜,更有面显惬然,恰似方除心中块垒。 细究原因,郡兵管理松散,也易得到吃拿卡要等收入,可算一份生计。外军士卒非但户籍管理更为严格,世代不得转行他业,而且薪饷常被上官克扣,更被上官如奴仆般使唤,说是军户还不如说是军奴是故,外军士卒勇悍不假,可那仅是被压抑下的求存,其心底对朝廷与军官的不满远强过郡兵,对于向上官捅刀子自也不那么抗拒。 “投名状”之后,在酒肉热饭的帮助下,纪泽、马涛等人带着普通健卒们连夜进行了忆苦思甜。通过安海老卒的现身说法,降卒们得知了安海商会的军民待遇,还得到了解救家眷的承诺。结果,竟有大半降卒对商会动了心,更有四五百人当即请求入伙,事情顺利得令人咋舌。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陈楷陈痊屡屡萁豆相煎所带来的反面功效。 欣喜之余,纪泽不免为晋朝悲哀,血肉长城被扭曲至此,安能保障社稷随即,他从亲卫、安海水军乃至降卒底层中抽调军官,将投效降卒打散混编为十个队,送入预备营整训。余下普通降卒则按态度被编为隔离看管的队组,分行进一步思想教育和劳动改造。 收编俘虏,重修工事,恢复生产,赏功罚过,大战事宜基本落定,可是,干挨打绝非纪某人的性格,司马腾暂时得忍,广陵陈氏却不必。况且,他此番南下,本就是要找事祸乱沿海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三十七回 琅琊王导 永兴二年,九月十八,巳时,云,徐州琅琊,王氏祖宅。 琅琊郡,临沂县郊,青山之脚,绿水之畔,坐落着一座巨大的庄园坞堡。它古朴大气却不露奢华,垛高墙厚却不显张扬,阡陌交通却自有素雅。它便是琅琊王氏的祖宅,从西汉迄今数百年,历经人世沧桑,历经朝代变迁,历经毁建兴衰,从中走出的高官显贵不知凡几。而今,他已拥有左近数千顷良田,容纳上下近万的人口,云淡风轻间,更已傲立于士族巅峰。 此时,庄园正门大开,门前张灯结彩,门墙上贴着斗大的“寿”字,门外业已停有数十辆装饰考究的马车,奢华不显却绝非凡俗。不明底细者定觉这是主人过寿在广邀亲朋,但实则不然,过寿不假,确仅是琅琊王氏自家的一场低调寿宴,所来者皆为地道的王氏族人,且还只是青徐左近的族人。 庄园东北偏僻处,坐落着一个突兀的独立小院,茅屋竹扉,简朴幽静,并无任何喜寿气氛。院后有一汪水塘,塘边垂柳之下,一名白须白发的六旬老者身着粗布麻衫,正端坐着悠然垂钓。很难相信,这老者竟然恰是今日过寿之人。 相比老者的悠然,此处的气氛略显凝重。在老者身侧矮桌两侧,肃然端坐两人。左侧稍显富态者年近四旬,正是前徐州长史王修;右侧古井无波的是一名俊朗青年,他叫王导,正史中,他是东晋开国的肱股之臣,也是令琅琊王氏达成“王与马,贡天下”局面的关键人物。 晋书王导列传有载“王导,字茂弘,父裁,镇军司马。导少有风鉴,识量清远。年十四,陈留高士张公见而奇之,谓其从兄敦曰「此兒容貌志气,将相之器也。后参东海王越军事,时元帝为琅邪王,与导素相亲善。导知天下已乱,遂倾心推奉,潜有兴复之志。帝亦雅相器重,契同友执。帝之在洛阳也,导每劝令之国。会帝出镇下邳,请导为安东司马,军谋密策,知无不为。” 矮桌前端两丈之远,躬身站立一人,身着青衫做文士打扮,却是屏气不敢稍动。若是马涛在此,定可认出此人乃是三月前到访鳌山岛,嚣张索要好处的王氏管事王忠,其人偏房庶出,明面身份为王氏的一名商行管事,实则司职王氏在徐州沿海一带的密谍事务。 突然,水中浮漂陡沉,老者扬杆一提,一尾斤许鲤鱼随之被拖出水面,一番蹦跳之后依旧无奈的被老者捕入竹篓。老者洗洗手,一瘸一拐回到桌边,施施然坐下,竟是腿有残疾。呷了口凉茶,他这才轻笑道“世治王修字虚长一旬,可定力相较茂弘王导字却略有不如啊” “叔父教训得是,小侄受教了”王修脸一红,连忙上前一步鞠躬行礼。王修胖了些,太阳下呆久了难免不安生,可在外气度雍容的他,在老者面前却丝毫不敢造次。相比之下,同样起身相迎老者的王导却是依旧古井无波,丝毫不为适才的褒扬所动。 老者叫做王涛,王氏大族老,其人文武双全,深谙兵法,昔年在灭吴大战中曾大放异彩,怎奈伤重残疾,坏了品相,却是不得再行为官。但其在外虽已声明不显,却一直代家主总览王氏在徐州的族内事务,手掌琅琊王氏上千私兵,也是王衍、王敦、王导、王修等人的嫡系长辈,堪称族内山岳,便是现任家主王衍当面,也得对其恭敬有礼。 冲王修王导二人挥挥手示意坐下,王涛看向王导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至于偏房庶子王忠,他则看都未看一眼。轻拍桌上一份信报,王涛淡然道“老夫今日过寿,不想清早便得知水师惨败一事,此事非小,你二人谁能与我细说来龙去脉” 王修闻言清清嗓子道“三月前,某听王忠说起鳌山诸岛换了主人,有个安海商会取代了巨蟹帮,实力还颇为不俗,却是不将我王氏放在眼里。彼时正值东海王筹备西迎圣驾,我等便也未予理会。孰料前几日却闻密谍报知,那安海贼或为陈记劫案真凶,广陵陈氏本也与我王氏有隙,小侄索性暗放风声,令陈氏与那安海贼鹤蚌相争。” “那广陵陈氏、临淮陈氏以及庐江陈氏同姓同源,互为声援,势力纵横江淮,庐江陈敏更借两年前剿灭石冰之乱声名大噪,于江淮乃至江南诸军颇有影响,还被东海王封为右将军协同出征迎驾,在徐州已直逼我王氏地位。其实,据修了解,那安海贼最多仅能勉强自守,令陈氏大吃苦头,终归当被清剿,岂料” 说到这里,王修稍露惭色,不无苦笑道“只是,孰料那安海贼强劲至此,竟将水师后军诱伏全歼。哎,此战势必引发徐州震动,徒增恐慌,不利东海王大事,修之前料事不明,轻率挑起事端,委实惭愧。” 王涛随意摆摆手道“此事错不在你,那安海贼却有几分门道,如此势力在身畔崛起,你假手陈氏打压倒也在理。后军虽灭,一群海贼却也难扰大局,无需挂怀。况且,陈氏有此挫败,茂弘正可借机整顿水师,增强我王氏影响,确可得利。好了,还是说说后续吧。” “叔父大人,那安海贼无视我王氏招揽,且实力雄厚,竟能痛歼水师后军,颇显嚣张大胆,侄儿以为,其身后恐有不小势力东海王提兵在外,琅琊王必不愿后院生乱,当会尽力清剿安海贼,我等不弱全力相助都督府铲除之,以免养虎为患,致我王氏身畔出现难控势力。”王修微微欠身,眼露杀机道。 王涛默然不语,目光转向王导,王导见此,却是摇头道“后军几近全灭,我等自当插手重建,甚或将广陵陈氏挤出后军,同时,水师中军亦可趁机接管后军诸多水卡,尤其是云梯关。但对安海贼,导却更愿适时招抚,甚至遣出附庸家族参与黑市与之走近。这非但因为鳌山海域岛屿林立,剿之难尽,徒费人力财力,更因其已够格作我王氏棋子。” 王修讶道“那安海贼可是拒绝附庸我王氏,说是交恶也不为过,我等如何利用他们,又有这等必要吗” 王导轻叹口气,意味深长道“东海王欲匡扶设计,却战事不利,被阻徐豫边境。东嬴公与平昌公空有大军,却怯战自保,而幽州王浚手握强兵,虽声援东海王,却迟迟不肯发兵,显是讨要好处,已成割据之势。中原仅余范阳王一力支撑,关东阵营一时恐怕难有起色,时局堪忧啊” “九月庚寅朔,公师籓又害平原太守王景、清河太守冯熊。庚子,豫州刺史刘乔攻范阳王虓于许昌,败之。”面露阴郁,王导索然道,“近日导更是听闻,那血旗将军北出蛮荒,绕道抵达辽东,已具一万精骑,声言要浮海中原讨一说法,恐将更添变数,哎,东嬴公做的这叫什么事,尽帮倒忙啊。” “司马家篡夺曹魏江山却不加自爱,愈难掌控局面,没准就此失了基业,却恐连累我王氏池鱼之殃。”王涛冷哼一声,深以为然道,“只不知你说这些,与水师一事何干莫非业已不看好东海王与关东阵营” 王导面色沉重道“叔父所言甚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导正心忧我王氏前程。关东阵营地大物博,后势强劲,战胜关西乃必然之事。但朝野崩坏过甚,诸王乱战连年,且有异族兵起,中原疲敝,流民丛生,农事受扰,粮食匮乏,加之此战再迁延日久,难保另有野心家抬头,汉末混战或将不远,却非东海王所能遏制,届时我王氏何以自处” 王涛沉吟片刻,终也面色凝重道“茂弘言之有理,却不知有何打算” 王导不答,却是瞥眼场中站立的王忠。王涛领会其意,转向王忠,态度却殊无对王导王修的慈祥,冷声道“老夫不想便知你等如何会注意到安海贼,当日又是如何招揽安海贼的,少不了敲诈勒索那点破事,我王氏孝悌贤德的家风,迟早要被你等不孝子弟所败坏” 说到这里,王涛泛起怒色,随手抓起一个茶杯便砸向王忠,又准又狠,颇显武功根底,竟将王忠砸得满头开花。王涛这才继续道“你给老夫记住,并带话给那帮纨绔小子,时局动乱,我王氏虽然显耀,却更须隐忍谨慎,顾惜实力,再有妄惹是非者,老夫打断他的狗腿。总算你等此番不曾乱来,且退下,牵涉此事者悉数遣往外地,滚” 王忠诺诺退走,王导王修视若无睹。带人影消失,王导这才继续说道“徐州乃四战之地,中原若乱,徐州必乱。放眼大晋,彼时唯一可保安定者,怕就是江南故吴之地了。是以导以为,我王氏此时便当着眼江南,渗透布子,为我王氏留一退路。若有可能,亦可设法令琅琊王迁往江南坐镇,届时导必可令我王氏立稳江南。” “不愧我王氏安海儿茂弘之说,老夫定会尽快与家主及几位族老商榷,及早布局。”王涛沉吟良久,蓦然鼓掌道,“不过,若想立足江南,故吴士族历来抱团取火,排挤外人,却是不易插足,那几家陈氏与他们多有联系,日后都将成为我等南下阻碍。呵呵,说了这么多,看来茂弘是想利用安海贼给他们再添些麻烦了。” “呵呵,叔父英明,一眼便看出侄儿心思了。”王导一笑,不无戏谑道,“那安海贼既有实力,又不知后台深浅,我等何必招惹。左右他们已与陈氏不死不休,我等不妨设法祸水南引,让其去消耗陈氏甚或故吴士族去,多少也能引些混乱,我等恰可相机布子。届时事态发展,怕就由不得安海贼自己了” 鳌山寨,纪泽浑不知自家的安海营业已沦为他人眼中的棋子。但通过审讯俘虏中的幕僚与高级军官,他也得知了水师后军攻打鳌山寨的缘由,却因有匿名之人在淮阴城放出风言,声称近来大发请帖广邀沿海势力出席黑市开幕的安海商会,正是陈记船坊劫案的元凶。 可恼那广陵陈氏,一直寻查劫贼无果,正顶着舆论压力,声威与日俱跌,闻讯后虽无确切证据,仍将安海商会粗暴的定为元凶。其实若用排除法,沿海有胆又有实力作案的灰黑势力还真数得到安海商会;况且,安海商会欲办黑市想必富裕,又有人丁数千,还没听说有甚后台,对其征缴,陈氏能抢钱抢粮抢人丁,就算灭错了又有何妨 于是,由陈氏主张,徐州都督府无可无不可,这场剿匪大戏歪打正着的拉开序幕。好一个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纪泽却不知是何人在针对安海商会。尽管在纪泽的督促下,全面排查的安海商会真就寻出了一名向外通报了陈记劫案的细作,怎奈那厮完全为钱服务,连自己效忠的真正势力都不曾知晓。不消说,这条线必是断了。 寻不出幕后黑手,那就拿阴沟翻船的广陵陈氏来泄愤吧。既然他们并无证据便对安海商会出手,那就必须承受安海商会的怒火,不得不说,无耻的纪某人已经选择性遗忘了自家先对陈记船坊下黑手的事实,更何况他本就想着找事捣乱沿海呢。 当然,恩怨是非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损敌肥己,抢钱抢粮抢人,安海营的发展速度远不满足纪某人对晋海的野望,而且,若想化解与陈氏的这段梁子,只有趁他病要他命,就着后军惨败,海防空虚的时机出动。即便不至灭掉广陵陈氏,也要将它打得一蹶不振,无力再有动作,并给自家的安海商会打出一个不容招惹的海上威名。 于是,就在鳌山军民犹自庆祝保卫战大捷的时候,纪泽业已从俘虏中挑出一应投诚带路党,搞清了广陵陈氏的一应产业。继而,一系列针对广陵陈氏的大规模洗劫计划,美其名为安海营实战练兵计划,在纪泽与一干军官的奸笑声中定了型。 十九日凌晨,鳌山岛改由血旗近卫军大部接替防御,安海营近两千军卒则悉数登船南下,恶狼般扑向广陵陈氏的诸多沿海产业。当然,这拨行动中自也少不了深入广陵内地,以悄然接来俘虏家眷,那可是至少五千的军户人口,对安海营绝对是一记大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三十八回 再掠陈氏 永兴二年,九月十九,亥时,晴,广陵盐渎近海。 盐渎盐城早在两汉时期即为产盐重镇,其星罗棋布的盐场工坊不仅为朝廷大笔税金,也为广陵乃至徐州官府负担大量财政,更是世家大族的重要经济来源。在这些盐场工坊之中,陈记盐场无疑是规模最大的几家之一,它有奴隶盐工五百,护卫私兵四百,外加雇佣劳工七八百,乃是广陵陈氏诸多产业中最重要的一处。 淡淡月色下,盐渎洋面出现了几条黑影。黑影逐渐接近海岸,隐约可见四艘千石之上的海船。海船在离岸一里外停下,一阵轻微的水声过后,两百披甲执刃的士卒划着十条舢板,登上了此处的无人荒滩。舢板放下众人后立刻返回,不久又往返了三趟,再度运来了数百士卒。 一阵低声吆喝,八九百人很快在沙滩上列成了数个方阵,借着月色,可见他们的为首者面容硬朗、彪悍魁梧,正是纪泽。整装完毕,他们在投诚降卒带路下,悄声潜往南方,所向之处正是五里外的陈记盐场。 针对广陵陈氏的近海产业,安海商会今夜将实施有计划的系列打击,陈记盐场是最重的一环。为对付四百精锐私兵,夏爽的安海步曲全员出动,系列行动总指挥纪某人也带了一屯亲卫来此观敌料阵。如此大动干戈,为保行动无误之余,也是为了将安海营多拉出来实战锤炼。 作为广陵陈氏的支柱产业,盐场恰似一座坞堡,防御设施堪称豪华,不但有二丈五的围墙,还有四座箭楼、十数大型床弩、。只可惜水师后军的惨败消息尚未传至此处,而广陵陈氏横行太久,一直无人敢惹,所以私兵十分松懈,围墙箭楼上还能站着值守的不过寥寥,且看他们萎靡欲睡的架势,这个人数还在不时减少。 一片浮云随风飘至,遮住弯弯的月头,原本晦暗的四野更是变得漆黑。夏爽一声低喝,其直属队率先出动摸哨,余人则远远尾随,仅留少量军卒封锁通往县城的道路。 对于抽冷子打闷棍,夏爽作为纪泽曾经的亲卫军官,可谓驾轻就熟,而他的属下军兵确也训练有素。盐场仅余的两名清醒私兵首先被无声放倒,随即箭楼也被逐一控制。只是在对付最后一处箭楼时,一名陈氏守卫有所警觉,敲响了警钟,不过这并不打紧,因为盐场大门已被打开,安海军们也已打起火把,潮水般的涌入了盐场。 “何方鼠辈,竟敢夜闯广陵陈氏”随着一声暴喝,一名华服男子从盐场的中央主宅窜出,率着十数衣甲不整的护卫守住了宅门。 此人年过四旬,面目英俊却略带淫邪,看其声到人到的身法,应该正是陈氏坐镇此处的一名供奉。根据带路党交代,此人名为樊同,准一流高手,原是一名采花大盗,匪号“玉蝴蝶”,昔日毁女清白无数,后因被江湖诸众联手追杀,走投无路之下隐名洗手,投入广陵陈氏。 入堡的安海军并未浪费时间等待答话,而是按着事先分工直奔烽火台、水门、仓库、堡门以及兵营等预定目标。倒是来此打酱油的纪泽得空,索性运起内劲,放声高喝,使出攻心战术“我等乃安海商会,广陵陈氏水师已经落败于鳌山岛我等来此只寻广陵陈氏晦气,绝不滥杀无辜,无干人等” “嗖嗖嗖”然而,言犹未尽,慷慨陈词的纪某人突觉恶风扑面,三支羽箭已近眼前。原来这樊同略知安海商会内情,猜出纪泽乃是魁首,竟然暗令箭手偷袭,意图斩首立功。 “叮、叮、叮”一片刀影闪过,为举盾格挡的纪泽提前解了困,纪铭的谑笑跟着传来“嘿嘿小子莫要嘚瑟,小心阴沟翻船呀” “大胆狂徒,冥顽不灵,竟还胆敢偷袭我家会长,弟兄们,给我杀了他们”负责攻取主宅的安海屯长也是太行出身,被袭杀纪泽的冷箭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立即咆哮着率兵冲了上去。 那屯长话音未落,纪铭也已从纪泽身边掠过,随着军卒一道直扑樊同,口中还高喝道“小白脸,老夫陪你玩玩谁都别跟老夫抢老夫今个要松松筋骨,诶,你这厮不是玉蝴蝶嘛” “嗖嗖嗖”突然,边叫边接近樊同的纪铭,竟是不动声色的甩出三根金针,直奔樊同面门。却是纪铭恼火这厮偷袭纪泽,想要以牙还牙,利用樊同被叫破身份的愣神,用金针暗器同样发起偷袭。 “叮、叮、叮”樊同身前闪起的三道火花,却是纪铭的阴险偷袭被同样阴险的樊同勘破。只是,那樊同的武艺却非纪铭敌首,虽挡下金针偷袭,却在纪铭的刀下左支右绌。 但樊同这厮确有心计,一边挥剑招架着意欲退入宅内逃走,一边还不忘义愤填膺的怒斥以图扰敌心神“老匹夫,竟欲暗箭伤人你安海贼就会无耻偷袭吗有种择地与某单打独斗” 都些什么人啊一向自认阴险的纪某人不免汗颜,这一个赛一个阴险,一个赛一个无耻,江湖该怎么混,还好自己走的是军旅路线啊得,别巧舌如簧了,也别给安海步曲添乱了,他在亲卫拱卫中,干脆上了堡墙门楼,抄手观看起了这场小小的盐场战局。 凭借了解地形和骤然发难,安海军初始的推进十分顺利,烽火台、水门、棚户区一一入手,军营区也控制了马厩和近半营区。零星算下来,私兵的死伤、俘虏已经近半。 然而,陈记盐场作为广陵陈氏最重要的产业,其私兵的实力委实精锐,有十数二三流高手不说,普通兵卒也皆训练有素。经过开始的慌乱无序,在各级军官的吆喝下,他们逐渐聚集,有一队人甚至组成盾阵,利用房舍地利堵在安海军前方。随之,安海军伤亡增加,步伐也放慢下来。 “砰”一杆弩枪凌空射来,盾牌爆裂中,一名持盾私兵被弩枪射穿;弩枪去势不减,又穿透其身后的另一私兵方才止歇。不待私兵们堵上缺口,又是“砰”的一声,两名私兵连同盾牌再度倒下。 陈氏私兵骇然看去,弩枪却是来自盐场围墙上的防御床弩,只可惜它们现已被血旗亲卫占据,并调转方向射向了原本的主人。纪泽希望安海营军卒实战磨练不假,却是舍不得太过伤损,自不愿歼灭战打成持久消耗战。 盾阵被破,安海军卒士气大振,欢呼声中,他们发挥出该有的训练水平,刀枪并举、弓枪齐发,拦路私兵转眼死伤一片。安海军继续突进,以鸳鸯阵的犀利,面对混乱的敌人如同砍瓜切菜。而每当私兵聚集过多时,总有弩枪适时飞来,将之血腥打散。如是几次,私兵们再也不敢结阵阻挡安海军,纷纷掉头,远床弩而逃。 “向我靠拢”眼见私兵崩溃在即,一个洪亮的声音炸雷般响起。循声望去,一名升高八尺,体罩铁甲的虬髯大汉手持铁棍,威风凛凛的横在一条窄道中间,其身后恰因房舍阻挡成为弩枪死角。众多私兵顿时如同找到主心骨,毫不犹豫的奔向声音来处,擦过大汉,在其身后逐渐聚集。 “呜”的一声,有人挑衅,墙头亲卫立刻毫不客气的射出几杆弩枪,其中一杆恰好直奔那虬髯大汉。虬髯大汉早有准备,他抡起铁棍,快速绝伦的挥下。砰声巨响中,铁棍正面击中弩枪,令其应声崩碎,而大汉仅仅后退了一步,看起来竟是毫无异样。 “卧槽,小铁的缩小版嘛却不知此人是何来历”堡墙之上,纪泽惊呼出声。这虬髯大汉当有准一流高手的战力,且膂力惊人,凭他表现,恐怕遇上纪铁也不妨多让。 “禀会长,此人名叫范毅,原为外军一屯长,因仗义耿直得罪上官而招迫害入狱,陈氏怜惜其才,将之救出并委以盐场副统领之职,故其对广陵陈氏可谓忠心耿耿。”立有身畔的带路党向纪泽出言解说道。 兵营这边,眼见范毅如此彪悍,安海军卒们不由驻足踌躇,而近百私兵则趁机逃过大汉身后,并很快组成了防御军阵。凭借虬髯大汉的一己之力,他们居然堪堪稳住了崩溃之势。见此,现场指挥的夏爽不愿过多死伤,下令暂停了强攻,转而列阵对峙以待众军汇集,军营内陷入怪异的平静。 “急令主宅方面的步卒,活捉私兵正统领。”堡墙之上,纪泽看清兵营情形,忙吩咐传令兵道。随即,他留下一队亲卫操控床弩,自己则率众前往了兵营。 路过主宅,安海军卒业已杀了进去,那个玉蝴蝶虽然奸猾,却终归招架不住经验老到的纪铭,已被斩杀于门槛之处。只是,在其尸体旁边,却站着三名安海军兵,正借着门墙火把,勾头共同看着居中之人手中的一本书册,目光中难掩火热。纪泽分明看见面向他的一名军卒,鼻头正在滴血却兀自不觉。 “战斗期间,你等在做什么将那书册拿来”纪泽既恼且奇,上前一步喝道。 那三人听得一颤,抬头见是纪泽,忙窘迫的击胸行礼。居中的是名年轻的什长,他一边颇为不舍的将书册递给纪泽,一边面带惭色的挠头解释道“禀会长,我等正在按令清理战场。” 御女心经纪泽却已被书册封皮的题名吸引,无暇理会那什长的解释。 这书可不是这么看的,暴殄天物啊,纪泽下意识左右一瞟,这才想起剑无烟难抗晕船,并未随来参与行动。心下窃喜,他却板起脸来,回忆着前生学校辅导员的台词,语重心长的训诫道“你等如此年轻,尚有大好前途,焉能沉溺女色此处省略五百字好好干,某看好你等,去忙吧,下不为例,这书某便没收了” 三名小兵如蒙大赦的开溜,这时,盐场主宅也已被安海军卒彻底肃清,盐场私兵统领,也是一名陈氏族人被推搡着押了出来。纪泽忙将书册不动声色的揣入袖中,面上重新挂起一会之长该有的伟光正,向那私兵统领淡淡道“随我等去劝降犹在负隅顽抗的私兵,成了你生,不成你死,如何说辞自便” 半盏茶后,兵营两军阵前,那私兵统领情真意切的开始了劝诫“弟兄们,你等为我陈氏做得够多了,莫再无谓牺牲了我等家小业已落入安海之手,不为自己也要为父母妻儿想想啊范毅,我命令你立即解除武装,莫非你想要弟兄们悉数无辜送命吗” 一刻钟后,在纪泽指天发誓不会伤及范毅一干私兵的人身安全之下,陈记盐场的最后一批抵抗力量终于弃械投降。陈记盐场就像外黄里嫩的烤羊羔,任由安海强盗们狼吞虎咽,更有十数艘泊于水门码头的陈记商船协助消化。一个时辰的争分夺秒后,陈记盐场的人财被悉数掏空,一支比来时大了数倍的安海船队悠然入海离去。 同一时刻,淮浦、射阳两地,临近水路的数处陈氏农庄分别被安海军偷袭洗劫,除了钱粮,陈氏管事或成年族人青壮奴隶、私兵及家眷、年轻侍女也被掳走,实因时间不允许思想改造,安海强盗们按照既定策略,干脆将可能吸收入会的全部带上了。 日上三竿,淮浦云梯关东北的一座海岛,数十艘大小船只在此汇集停泊,不少桅顶挂有巨蛟出海旗,正是劫掠凯旋的安海一众。集中统计下来,此番共劫秋粮三万石,金银铜前合两万贯,盐四千石,兵甲古玩等等不计其数,更有人口两千之数,堪称盆满钵满。 根据既定计划,安海船队空出部分艨艟游艇,护着十数新缴商船,由唐生陶飙率各曲大部,组成入淮舰队。他们将在二十多名入伙晋军的辅助下,换上晋军服装,打上晋军旗号,手持伪造公文,利用淮河下游空虚的机会,前往广陵淮阴的水师军户村,趁夜接来千多愿降军服的家眷。只是,谁都不曾想到,这一趟接眷会引发轩然大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三十九回 敌追我赶 正午时分,完成调整的安海船队一分为二,入淮舰队西行而去,余者数十艘舰船则由纪泽率领着返回鳌山岛。一路无话,次日一早纪泽等人顶着北风抵达了鳌山海域。远远看去,入寨水道已经清理完毕,缴自晋军的船只正泊于码头,接受着安海船坊的维修。 船队并未直接进入水寨,而是先绕到了鳌山岛西北四五里远的北固岛停泊。北固岛是一座方圆四五里的小岛,其上有天然的树林、水潭,可供数千人短期驻留。由于掳来的两千多陈氏部众心思复杂,安海商会可不敢将他们直接带上鳌山岛,不说机密泄露、人员混乱等问题,若是来个集体暴乱,那商会就欲哭无泪了。 说来令纪某人难以置信,安海营所掠产业仅是广陵陈氏的沿海部分,约占一半而已,其中还不含陈氏祖宅,这便掠得人口四百户上下,那么广陵陈氏所辖人口当不下八百户,这些大多可都是隐户。 纵有近年来流民大量涌往相对富裕的江淮,为讨生计不惜卖身为奴的缘故,陈氏的隐户数量也足够令人震撼。须知整个广陵郡的在籍人口也就八千多户,广陵陈氏在户籍上仅是一户,其一家的隐户便有广陵在籍人户的一成,赋税大头的口赋,乃至其他众多徭役,仅需按一户的人头缴纳 由此推想,整个广陵的世家大族综合起来,隐户该有多少,至少不下在籍户数的一半吧。世家大族享受各种社会权利的同时,却回避了最基本的徭赋义务,口中却还高喊着礼义廉耻,这样的社会结构焉能长久当然,纪某人义愤填膺片刻,却是洒然一笑,大哥不说二姐,他自个来到大晋已有一年,拥众已过十万,好似还未交过多少税呢 由于飞奴的存在,商会可以得知船队抵达时间,故而已在北固岛上准备了简易帐篷、热水热饭,当然,更少不了能言善辩的军民、刀枪森寒的士卒以及临时搭建的会场。两千人口尤其是其中的过半青壮,对于安海商会堪称大补,马涛等人早已攒足了劲,只等拉人入伙呢。 一日三餐、荤素搭配,用日常饭食展示安海商会的丰衣足食;揭发批斗、鞭笞处斩,用广陵陈氏鲜血彰显安海商会的除暴安良;煽情哭诉、赞美吹嘘,用忆苦思甜颂扬安海商会的扶危济困;高薪福利、学文习武,用具体待遇阐明安海商会的大同乐土。若敢不信,挑些颇有人望的代表去鳌山岛上看看便是 北固岛上,纪某人与马涛为首的一帮思想工作者舌灿莲花,使出浑身解数,硬将绝大多数被掳部众忽悠得晕头转向、心生向往。不得不说,血旗阵营拉人入伙的伎俩已臻成熟,对底层百姓的煽动效果极佳。随着思想工作的进行,多数被掳部众动了心,以盐工为主的陈氏奴隶更是没啥犹豫便纷纷入了伙 午后,纪某人正欲再度一展口才,却被拉出人声鼎沸的会场,一则紧急转来的消息令他不得不一溜烟返回鳌山主寨。消息由入淮舰队携带的飞奴传来,是一级红色信报,血旗诸营的信报按照紧急、重要、普通业已分为一、二、三级,各自以红蓝黄三色为记,可见此信之重要。 根据消息,入淮舰队遇到了麻烦,倒非他们未能接到家眷,相反,有着降卒带路党相助,接迎降卒家眷的过程十分顺利。唐生等人利用伪造的印信、公文,以处置通匪军眷的名义,轻易瞒过了所遇关卡,在淮阴城西南五十里的四道沟一带,将五千多降卒家眷平安带上了船。 然而,也该遭安海营走霉运,入淮舰队东归途中,竟在邗沟淮扬古运河接入淮河的末口闸区,遇上了恰被司马睿与王导派出,急急赶来淮阴一带接替后军防区,以大发其财的水师中军主力。这下好嘛,伪造公文为显权威,打的正是水师中军的名头,原本近千冒牌水军,碰到寻常水卡,咋呼几声也就过了,怎奈此番假李鬼遇上真李逵,被识破还有商量 泄露了行踪,入淮舰队却也抓了两名敌哨,得知了敌军情况,水师中军正兵两千,此番来了一千五,算上辅兵私兵足有两千五,妥妥又一支水师后军。得,跑吧,唐生等人当机立断放弃北出末口经淮河出海的原定路线,决定继续冒充晋军迷惑前路水卡,边打边逃,凭借后军带路党对水路的熟悉,沿邗沟向南,绕至射阳湖出海 九月二十一,酉时四刻,射阳湖。夕阳余辉,蒿茸泛黄,苇帐连绵,芦花起伏,近晚的秋风带着冷意,令湖面荡起层层涟漪,也令周遭更显空寂。还好偶有惊鱼腾跃出水,像是应和远处起落苇荡的飞鸟,为这份寂寥另添了几点生机。 “哗哗哗”蓦的,一阵水声从西北河口响起,隐隐带着急促,打破了这份安宁。不久,十数艘舰船快速驶过,像是条条迅捷的游鱼,一晃便消失在浩瀚的水波深处。待到水痕消弭,一切又仿佛回到了初始,一切恰似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 艨艟旗舰,唐生等人伫立船头,一脸严肃,默默无言。从中午遭遇水师中军,迄今已过三个多时辰,他们一边轮流断后,持续伤亡,艰难阻挡着水师追兵,一边打着晋军旗号,沿邗沟运河一路南下,终于在天黑之际窜入了射阳湖。 尽管向东经由射阳河便可入海,前方也未见晋军水师,可一众军官却毫无喜色,因为这一路舰队后方始终有晋军追击,借着邗沟狭窄尚可维持局部战斗,入湖后若被追上,便难免一场全面血战了。而且,谁知前方入海口就没有拦截呢他们已经嗅到危险气息,更是隐有进入渔网的感觉。 “来了来了陶军候他们赶上来了。”瞭望手大声喊道。众人回头望去,果见两艘艨艟与数艘游艇快速追了上来。 这一路,为了阻滞后方的官军追兵,入淮舰队没少在前劫掠官船,扰乱私船,以阻扰敌军的追击形成。方才接近射阳湖入口,唐生更是下令陶彪等人将沿途掳劫的数艘设卡税船集中凿沉,堵塞航道,为船队入湖后多争取些时间,自己则护着较慢的载人商船先行一步,如今看来,应是断后队伍顺利归队了。 不久,陶彪所乘艨艟赶了上来,船身各处不乏插矢、血迹、烧痕等战斗遗留。待得与旗舰齐头并进,陶彪朗声道“三艘税船已被凿沉,横在河道中央,想要清理可得费上不少时间。对了,适才与敌军在沉船处纠缠,我细数了一下,追兵有一艘斗舰、三艘艨艟和六七艘游艇,估计仅有近千。” 会算数的军官悉数心中格登,追兵仅占水师中军的一半不到,多半该有另一支官军直接绕路卡往射阳河口了。唐生面色不变,淡淡点头问道“子浩,沉船之时可有麻烦伤亡多少” 陶彪面色一黯,声音苦涩道“起初还好,双方都是艨艟游艇,战力相仿,我军士气更盛,反令敌军束手束脚。可待得敌方斗舰加入战团,我军便明显吃亏了,一艘游艇甚至被其一记拍杆直接砸翻。还好彼时沉船几已事毕,敌军斗舰不得前进,我等便赶紧脱离战斗。半日下来,我水一曲入淮五百多人,已战死六十多,受伤近百,直娘贼” 听到伤亡数目,唐生的嘴角不禁抽了抽,他水二曲的伤亡也强不到哪儿啊。眼圈微红,他忍不住跟着骂道“直娘贼,练了半年的兵,说没就没了” “禀军候,前方哨船传来旗语,正东出现一支船队,有十数艘千石以上的商船,所挂旗帜为广陵陈氏,现在尚可回避。”一名瞭望手过来汇报,打断了众人的谈话。 “回避什么,你小子昔日做贼做惯了,不知道咱们现在是官军吗”或为调节气氛,唐生不无戏谑的笑骂道,“不是冤家不聚头,广陵陈氏不愧是开船坊的,船就是多啊,既是他们,就接近看看。若是方便,不若抢下这些船,以分散船载人数,提高舰队航速,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呵呵,怎么又是陈氏,这广陵哪都少不了他们吗不过,总是劫掠他们,某都觉着不好意思了,嘿嘿。”陶飙嘿然一笑,神情却殊无不好意思。 对于唐生的临时起意,众人自无异议,毕竟所接家眷近五千人,挤在十数艘商船里,严重拖累了航行速度,若非家眷中有不少人轮流参与滑桨,没准已被官军追上了,如今有机会从死敌陈氏抢些船只应急,自是再好不过。 两支船队逐渐接近,通过望远镜,船头诸人老远便看出对方船只吃水很浅。唐生呵呵一笑,说道“应是返空船队,护卫可能不多。让兄弟们做好准备,听我号令” 很快,命令层层下达,安海军各就各位 “停船接受检查”船到近前,随着陶飙的大声吆喝,入淮舰队的旗舰艨艟直接贴上对方首船,其余艨艟、游艇则上前将陈氏船队包围起来。 “瞎了你们狗眼,我广陵陈氏也要检查吗”一个威严的声音在船舱想起,随即一名锦衣男子从中踱出,身边还有两名美貌侍女给他打扇捶背。此人三十出头,面目俊朗,仪态雍容,一看便是陈姓本家的重要族人,只是他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委实令人很想在其上留下几个脚印。 “直娘贼,啰嗦个啥”陶飙暴喝一声,身形一闪便越到对方船头。他还算有涵养,并未给锦衣男印脚印,只是将钢刀架上他的脖子,用刀面拍拍他的脸颊,这才狞笑道“小子听好,老子是水师中军,不是那些海里喂鱼的后军什么尘氏土氏,都给老子乖乖听候检查,否则老子让你吃板刀面” “啊”“啊”陶飙动作太快,船头的陈氏护卫根本未及反应,事实上他们也从未想过竟有官军敢对陈氏族人动粗,最终还是侍女的两声尖叫惊醒了一时呆愣的陈氏诸人。 “锵锵锵”顿时金铁声不绝于耳,几名广陵陈氏护卫纷纷拔出腰刀,但因有所顾忌而不敢轻动。再看那位潇洒倜傥的锦衣男,此刻面色苍白,牙齿打战,嘴巴开合间毫无声响,恰似长久缺水的鱼儿,哪还有一点方才的雍容气度。 “住手怎可如此无礼”盔明甲亮的水二曲功曹曲史徐同施施然迈出船舱,不咸不淡的呵斥陶飙一句,算是为可怜的锦衣男解了围。待到陶飙挪开钢刀,他接着对锦衣男正色道“在下王同,水师中军校尉,现有安海水贼混入江淮,我等奉命在此搜查,还请足下配合” 广陵陈氏诸人已然得知了后军惨败之事,见对方言行合理,根本未曾想到这是假冒晋军在贼喊捉贼。面对一帮蛮不讲理的大兵,他们更多是暗恨自家的后军队伍不争气,却毫无反抗之心。锦衣男惊魂甫定,在陶飙的逼视下,哪还敢废话,立刻战战兢兢的下令护卫收起兵刃,各船接受检查。 “正常”“正常”“正常”十数股安海军卒全副武装,分别登上陈氏商船,一番检查之后,陆陆续续的发出报告。 “正常”终于,安海旗舰的瞭望手也跟着报告了一声。锦衣男苍白的面容逐渐带上了微笑,从兵卒的汇报来看,对方似乎并无刁难之意,可他哪里知道,对方登船士卒口中的“正常”代表的是可以下手,而瞭望手口中的“正常”代表的却是四下无船呢 正想再开口分说,锦衣男忽见对方船舱中走出一名独臂军官,他顿时心生疑窦,大晋官员要求品相,晋军何时会有独臂之人呢但不待锦衣男有所反应,独臂军官唐生突兀喝令道“动手” 随即,各船水卫纷纷动手,对船工、护卫发起突袭。陶飙更是猝然挥刀,转瞬斩杀了锦衣男身边的两名护卫,并将钢刀再次搭上锦衣男的脖颈。本就只有数十随护空船的普通护卫,陈氏船队哪里抗得住安海水卫的骤然突袭,很快便被安海军全部掌控,未能逃脱一人一船。 从两船碰头到战斗结束,不到一刻钟时间。入淮船队就此再添十数艘载人船只,逃速大增。只是,前方的道路却已不再通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四十回 兵困射阳 “快家眷分船疏散快快前往射阳河口”射阳湖上,唐生的催喝响彻水面。入淮舰队再夺陈氏十数商船,却又耽搁些许时间,是该再度加速逃离了。 有着数千水师家眷,入淮舰队自然不缺水手。在唐生的命令催促下,水手就位,家眷分船,舰队很快完成整编,三十余艘大小船只以更快的速度向东而去。随着水痕的消失,这处湖面也恢复了平静,像是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半个时辰之后,另一支船队匆匆赶来,再次惊扰了这里的安宁。斗舰一艘、两千石艨艟三艘、游艇六艘、盔明甲亮的晋卒近千,这支船队正是衔尾追击安海船队的水师一部。单看十余舰船行进间的规整有序,便知其绝非弱旅。 斗舰顶台,水师中军左司马宋滦一脸焦躁,不停的踱来踱去。中午发现大股安海军船队,水师中军可不知徐州司马王导的高瞻远瞩,自要碾压这群胆敢入淮捣乱的海贼。宋滦接令尾追,迄今已是三个半时辰,船队一路紧跟猛打,怎奈邗沟狭窄无法包抄,以至不能真正拦截贼军,适才更被贼军堵塞航道耽搁,以至迄今仍未能重创贼军。 “都是王欣向将军胡乱建议,让我等乘上斗舰,慢似蜗牛若都是艨艟,贼军焉能逃脱那厮无非怕我独得歼贼之功,简直就是混账”蓦的,宋滦猛地一拍身前栏杆,不满的骂道。如今安海贼进入射阳湖,再有六七十里,他们就可能被绕到射阳河口堵截的典军校尉王欣逮个正着,届时他宋滦非但军功大减,岂非还要丢脸丢到姥姥家 闻听宋滦之言,其身边的几名军官忙将脑袋偏向它处,装作没听见。事实上,有众多士卒轮流滑桨,斗舰并未耽误多少时间,之所以未能追上安海贼,关键还是在于安海贼凿船堵塞了水道。当然,王欣出自琅琊王氏,宋滦虽仅寒门,却因能力突出方被琅琊王一系欣赏提拔,这种涉及上司之间的口水仗,在公共场合还是少掺和的好。 “桨手都没吃饭吗传令下去,桨手换人,加速前进”见无人搭腔,宋滦更加不爽,却也不好发作,只好拿桨手撒气。接令的军官心中苦笑,这已经是一个时辰内的第四条相同命令,不过他也巴不得离开这个压抑的地方,当即转身快步离去,留下依旧焦躁不安的宋滦和几名不敢作声的倒霉同僚。 子时,距离射阳河口二十里的湖面,入淮舰队匆匆而来。旗舰船舱,一众军官正为哨船刚发来的探报争执不休。根据探报,前方的射阳河口果然有官军堵截。因是夜晚,哨船只确定了一艘五千石斗舰的存在,至于艨艟、游艇和大体兵力尚且不得而知。 陶彪梗着脖子道“水师中军零零总总不过三千人,分出一部追兵,再留一部驻守淮河,前方又能有多少即便加上郡兵,最多不过千人,我等至少还有八百可战之兵,又有何惧狭路相逢勇者胜,射阳河面宽过百丈,我以为不如直冲封锁,只需商船入海,便可一切无碍。若是犹豫不前,被后方追兵赶上,岂不更加危险” “冲,冲,艨艟行,游艇行,商船笨重脆弱,行吗敌方只需一味纠缠,拖到追兵赶上,届时即便舰队入海,商船又能逃走几艘家眷又能逃出几人我等冒险入怀,又是为何而来”徐同毫不客气的驳斥了陶彪。显然,军官的看法分为两派,徐同、陶彪正是各自的代表。 面对仍旧各执己见的军官,唐生霍地站起,沉声道“尽管尚未确定前方官军兵力,但我等不可拿数千性命冒险趁着月夜,利用千里镜之便,我等暂先躲藏于青纱帐,待探明情况再做定夺。” 随着唐生拍板,入淮舰队在旗舰命令下,立即转向南去,仅余前出的哨船携带望远镜继续东行探哨。仅仅两刻钟后,宋滦统帅的追击船队赶到同一湖面,他们丝毫没有停留,依旧向东直追而去,这一幕自被远处安海军哨船传回旗舰 射阳湖南部,一片芦苇荡在月色下静静矗立。如同湖区处处可见的青纱帐,这片方圆数里的芦苇在夜风中轻轻摇摆,毫无特别之处。然而,在芦苇荡深处,安海舰队数十大小船只挤在其间,每船甲板都坐满了出来透气的男女老少。江南秋尽草未凋,九月的夜风是如此清凉,却吹不走他们满脸的愁容。 旗舰主舱,十余安海军官围绕着舱壁上的简易地图,人人眉头紧锁,一声不吭。只因他们非但获悉了追击舰队的动向,前方河口的更细情报也已送来,在射阳河口,堵截官军除了一艘斗舰,另有四艘艨艟和八艘游艇,兵力还略多于追击船队。 晋军的围追堵截如此之快、如此之强,入淮舰队若是方才直冲封锁线,势必面临两千晋军的前后夹击。一身冷汗的同时,众人陷入了深深的忧虑。尽管幸运躲过一次灭顶之灾,可入淮舰队的处境更糟,围追堵截变成瓮中之鳖,最坏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落针可闻的舱内,气氛格外压抑。脾气火爆的陶彪受不过如此沉闷,率先嚷道“我说,诸位也别费劲了,干脆就猫在这芦苇荡,向会长请援,约好时间一起打破河口封锁,狠狠干上他一架” “如今已近晚秋,芦苇已渐凋黄,还好有芦花撑上这最后几天。但纵使舰队放倒帆桅,白日怕也难躲刻意搜查。况且官军或许还会增兵至此,而鳌山岛已无像样水军,即便会长勉强凑齐一支水军,又有几分战力”有军官开枪反驳起了这个好战分子。 “既然呆不住,那离开就是,不是还有其他出口吗”陶彪抗声道,颇显理屈词穷。 “可咱们舰队携家带口,又有商船,跑不快啊。今日若非你率军阻塞水道,怕已血战一场了。只恨我等需要保护众多家眷,委实不便放手一战啊。”徐同一脸苦笑的开口,再次否决了陶彪的提议。 “走也不行,留也不行,那干脆各行其是,要走要留自便,大不了拼死血战一场,也总比这般憋闷好啊。”屡次被反驳,陶彪有些怒了,不满的嘟囔道。这句可能破坏团结的随口气话再没人搭理,但舱中气氛却是愈加沉闷,甚至显出一丝诡异。毕竟,重压之下,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念头可是人之常情。 “好好一个各行其是子浩说得好”就在这一人心惶惶之际,一直默不作声的唐生猛的站起,一脸决然道。 一片愕然中,陶飙却是黑下脸道“姓唐的,俺方才仅是信口一说,可没丢下家眷跑路的意思,你可别给老子临阵退缩” 摆了摆手,唐生淡然道“既然留下担心官军搜索,逃走又嫌速度太慢,不若分兵。部分水军乘驶原有入淮船只离开,并闹出动静引走河口官军。步分水军则护着家眷,乘坐陈氏商船留与芦苇荡隐藏,明夜冒充陈氏船队前往射阳河口,并发信请会长届时接应。官军被引走,明日射阳湖区及河口必然空虚,想来家眷应可平安躲藏与脱身。” 眼见众人点头赞成,唐生这才冲陶飙冷哼一声,断然道“唐某不才,便带着一众空船临阵脱逃,去诱敌引走官军,你这愣头青还是呆着拼死保护家眷吧。” 众人哑然,陶飙更被说得脸色涨红。谁都知道,诱敌水军虽轻装出发,但沿途官军渐有提防,所临追堵将更加凶险;况且明日不到日落,不可抛弃商船,不得与官军正面硬战,以免泄露家眷行藏,行进速度势必受限,是以诱敌水军势必远远艰险于躲藏之军,甚至很可能有去无回。 “哼,陶某岂是贪生怕死之人,你这主意不错,只怕战力不济,诱敌之功还是留给陶某与麾下弟兄吧。”陶飙同样冷哼一声,并不相让道。他与唐生性格迥异,一个蛮勇敢拼,一个谋略狡诈,寻常算不得亲近,但此刻虽口头强硬,却是抢起了更加凶险的任务。 “这江淮水道四通八达,我安海水军训练有素、精诚团结,何处去不得,区区追剿又有何惧”眼底闪过暖意,唐生却是淡然道“但这需要智慧,需要临机应变,某对你不放心。听令吧,记住,此番入淮,唐某才是主将” 陶飙却是不依,怒声道“直娘贼,少来压我,会长令你担任主将,仅是因为收集家眷需要精细调度,若为作战,可未必由你担任主将这等凶险之事,焉能少了陶某担纲” 眼见这两位还要争执,徐同笑着打圆场道“诱敌之军必有战事,多些战力也好。左右家眷仅是躲藏,无需战斗,不妨仅留下一屯水军警戒,余者还是同去吧,也好全了同袍之谊。” 看了看陶飙这个拧货,唐生未再坚持,他面容一肃道“就依徐功曹所言,留下一屯水军。至于诱敌去向,我等来自西北,当地已有警惕,怕会阻塞水道;东方更有重兵不提,只有西南原为水师后军防区,此时依旧空虚,我等不若南下邗沟,去江淮腹地闹上一闹,能兜回射阳湖最好,大不了就一游长江嘛,终归有路入海,呵呵” 入怀舰队就此开始调整布置。家眷、水手、兵卒、船只重新分配,即将出动的水军,以及部分抽作桨手的眷属青壮抓紧休息。与此同时,按备份原则,两份相同的一级红色信报通过两只飞奴,一起送往了鳌山岛 求援飞奴飞经射阳河口的时候,它们下方的湖面,两支水师中军的舰队刚好胜利会师。只是,会师双方对此显然殊无欣喜。遥遥相对的两艘斗舰上,左司马宋滦和典军校尉王欣二人相对而立,二位水师中军的重将大眼瞪着小眼,坑瘪无言。 良久,还是出身顶级士族的王欣涵养更好,他率先打破沉默,朗声笑道“宋司马此行辛苦,不知是否已将安海贼一网成擒” 要说中军素来是掌权者的自留地,如今司马睿为徐州都督,徐州水师的中军本当为琅琊王府的嫡系,怎奈司马睿根底不厚,而王导与司马睿此时互为臂助,颇似吕不韦与嬴异人之谊,故而如今的水师中军内,倒是司马睿与琅琊王氏平分秋色。但大佬们能够亲如知己,下面的小弟们却难免一争短长,宋滦与王欣正是其中代表。 不过,争来争去熟鸭子飞了,王欣这厮竟还五十步笑百步,宋滦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不假辞色的反诘道“安海贼逃命功夫委实厉害,我等却是未能追上,想来他们已入王大人彀中了吧” 二人再次大眼瞪小眼半天,同时哈哈一笑,各自转头啐了一口,继而回身散去。当然,内斗归内斗,安海贼未能捕获,二人都讨不了好,所以还是要一同拉网搜索的。于是,宋滦和王欣很默契的指挥部下,分别对射阳湖东、西两面连夜展开巡查,并通令各大小河口加强巡防探查。同样默契的是,二人均派出一艘哨船,紧紧盯住了对方的斗舰 且不说水师中军,两只飞奴凭借其天生的地磁定位能力,按着归巢特性,于天亮前累死累活的飞回了鳌山,将信报完好的送给了同样累死累活,刚刚小憩片刻的纪某人。之所以累,绝非夜夜笙歌,而是他在忙着南下救援的紧急筹备,不论留在鳌山的水军力量如何不堪,麾下六千军民陷落于邗沟,却是不能不救的。 从白日收到第一封红色信报,纪泽便紧急着手,打着家眷已被接上贼船的宣传,他把后军降卒的投诚人数成功忽悠至一千有余。继而,通过从血旗近卫、安海各曲乃至投诚降卒中遴选军官,他将投诚俘虏紧急暂编为两曲水军,至于其战力,那就听天由命了,左右他纪某人又非一次两次带着乌合之众跟人血战求活。 质量不足数量凑,两曲暂编水军,加上略习过水战的安海步曲,以及稍通水性的血旗特战曲,乃至一屯女兵与一屯不晕船的亲卫,纪某人总算凑起了三千乌合水军,倒也颇有煌煌之势。至于鳌山寨的守卫,只得交给数百旱鸭子亲卫,带着一众岛上青壮负责了。 纪某人原本打算天亮后出发南下,如今再接红色信报,得,小爷睡不成,大家也都别睡了,现在就走吧于是,三千大军摸黑踏上了南下救援的大小舰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四十一回 邗运之乱 永兴二年,九月二十二,卯时,晴,射阳湖邗沟南口。 邗沟,即古大运河淮扬段,也称里运河。春秋末年,吴王夫差为了北上与齐国争霸,遣人开凿了这条古老的运河,用以贯通长江与淮河,后经历代维修扩建,始终是联系江淮水路的核心枢纽。如此黄金水道,自然不乏重重水卡以及为之坐镇的水师晋军。可惜原本负责邗沟北段的水师后军刚刚损失殆尽,如今只有一些税兵、郡兵顶岗。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射阳湖南方邗沟入口,四艘游艇正在没精打采的巡逻,而在岸边栈桥处,装饰豪华的两千石税船则静静停泊,除了隐约可闻的鼾声再无其他。显然,他们与其说暂代水师保境安民,不如说是害怕漏收了过路钱。至于战斗力,还是拉倒吧。 一艘游艇之上,一名略显紧张的年轻兵卒忍不住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一人,跟着小声问道“二傻,咱们今晚全都出动了,你说真的会有安海贼来吗” “嗯”名叫二傻的兵卒显然正在犯迷糊,被人吵醒,他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这才不耐烦的回答道“栓子,你们新兵就是胆小咱头不是说了,那海贼来自淮北,正想逃回老巢,咋会往咱们西南边来呢今晚大伙一道出动,不过是做做样子,你没见当官的连收税都没停要是有事他们敢这么拿大别瞎想了,还是趁上官喝醉的机会多睡会儿吧。” “有船来了”一名眼尖的兵卒手指北方叫道。一干兵卒顿时神情一紧,连忙顺着手指方向看去,随即便放松下来,转而又变得两眼放光。因为,昏暗的湖面上出现两大两小四条黑影,这显然不是通报中的贼船数量,那么就应该是商船了。 不过,待到黑影接近,巡逻的兵卒立刻蔫了,原本以为生意上门,不想来的是挂着晋军水师旗帜的艨艟、游艇。既然没油水,兵卒们就驾着游艇靠边让路,这些正规晋军的大兵蛮横的很,能不招惹还是少招惹的好。 但是,他们想让,对方却似很想亲近亲近。两艘挂着水师旗帜的游艇直奔那艘税船,而两艘艨艟则快速靠近水卡的两艘游艇。在一艘艨艟的船头,还有一名军官不断高喊“你们领头的在哪有要事通告”看其举止,完全一副军情紧急的架势。 什么军情会跟邗沟水卡有关莫非是昨晚听闻的海贼来了可这里是邗沟南口,海贼应该去海里折腾,近邗沟运河干吗未等一众水卡士卒结束浮想翩翩,局势已经不可逆转。两艘“水师”游艇贴近税船的同时,数枝羽箭突然从游艇射出,准确命中税船上毫无防备的几名值守兵卒。总算对方手下留情,伤的并非兵卒的要害,仅仅夺走了他们的战力而非生命。 来得自是入淮舰队的先头一部,随着弓箭射出,数十安海军卒蜂拥跃上税船。本来战力就强得多,还采用无耻偷袭,他们三下两下就控制了这艘税船以及数十名睡眼惺忪的兵卒。按照贼不走空的铁则,他们顺便没收了五十多万的税款。至于税船上的俘虏,顺眼的赶上栈桥,不顺眼的就下湖洗洗,晚秋的湖水正凉快着呢。 游艇动了手,艨艟也不闲着,他们几乎不分前后的用撞角分别蹭了一下水卡的两艘游艇,令其当即翻覆。之后,两艘艨艟稍一调整,再次冲向另外两艘水卡游艇,其上的床弩、弓箭也开始招呼。到了这时,就连最呆的兵卒二傻也明白对方就是传闻中的安海贼了,栓子甚至立刻明白了几名老兵油子为何突然在今晚集体生病请假,也明白了当官的为何今晚没有亲自在第一线收钱。 跑吧水卡兵卒们使出吃奶力气,拼命划船逃窜。安海贼由北而来,两艘游艇自然应该向南遁走,只是一向谨言慎行的新兵栓子突然发了狂,死死把着船舵,硬是带着所在游艇擦着敌船向北逃窜,即便为此面临强弓硬弩也在所不惜。 这时,聪明人和笨蛋就分得一清二楚了。两艘游艇分别向着南北两方逃窜,所享待遇却截然不同。向南的游艇遭到艨艟绝命追杀,直至一里之外,最终被床弩射出的火矢点燃烧毁,其上的兵卒也被连累得死伤过半。相比之下,向北的游艇就舒服多了。同样是艨艟追杀,或因安海贼急于逃离,他们的桨手似乎没吃早饭,弩手更是忘带了准星,以至于栓子等人逃命之余,还有闲空客串探哨的角色。 于是,在北逃过程中,栓子等人碰巧发现了安海贼随后出现的另外十多艘船只,还发现安海贼在船队悉数进入邗沟南逃之后,竟留下一艘游艇,丧心病狂的将那艘两千石税船凿沉于邗沟水道中央。而在天明时分,这些宝贵的现场情报被紧急送到了宋滦大人的手中。 射阳湖南口发现安海贼的艨艟、游艇和商船,其正沿邗沟向西南逃窜。这一消息被送至睡眼惺忪的宋滦,顿令他大惊失色。想过安海贼死战射阳河口,想过安海贼分散逃窜,甚至想过安海贼弃械投降,可他真的没想过安海贼会沿邗沟向西南窜入江淮腹地呀。他恨不得当面问问安海贼“你的家在东北,往西南跑啥呀” 宋滦可不是那群无法无天的安海贼,他知道这下事情闹大了,江淮若乱,安海贼自是十恶不赦,自己肯定也没好果子吃,一个剿匪不力的罪名已经在等着他了。其实他所料不差,即便此刻换成是高瞻远瞩的王导,怕也不会对窜入邗沟南口的安海贼有任何容情。 “追快追给老子快点”犹如屁股着火,宋滦一跃而起,咆哮着率领麾下船队直追而去。途中,栓子等水卡兵卒免不了用十分夸张的词藻,向左司马大人叙述了发现敌船的经过,重点当然是安海贼的凶残追杀和自己的机智英勇,从而进一步佐证了安海贼南逃邗沟的千真万确,也省却了宋滦大人在射阳湖上瞎浪费功夫。 宋滦走了,隔着三四十里距离,开始了新一轮的追杀之旅。这边的王欣很快得知情况,幸灾乐祸的同时,立刻派出两艘艨艟和四艘游艇紧随而去。罪责宋滦自己扛去,可该分润的军功自家不能客气,何况邗沟那些水卡税款都已落入安海贼手呢。 至于自身和麾下主力,王欣大人身负封锁河口之责,还是谨慎的选择了暂时留守。直到一个多时辰之后,他再次得到邗沟沿途传来的确凿信报,这才火急火燎的带着斗舰等主力狂追而去。原本重兵云集的射阳河口,由此也只剩下了原属射阳郡兵的一艘艨艟和四艘游艇。 不得不承认,晋朝士族的势力相当强大。宋滦、王欣得知信报不久,射阳县城中便有了风声。原本以为贼匪仅是经由射阳河逃窜入海,官军爱剿不剿,关大家何事可睡醒一觉,近千安海贼裹挟数千乱民,竟然窜近邗沟,杀入江淮腹心,这还了得 骑马的、乘船的、甚至飞鹰的,家家各显神通,火速通知沿途相关产业。这则消息随之迅速蔓延开来,其南下速度一点不亚于正在豕突狼奔的入淮舰队。而经过一次次的消息传递,安海贼的规模也很快由数千攀升到了一万,乃至数万。 继两年前的石冰扰境,江淮再生匪乱有门道的世家大族首先采取措施,船队入港、商铺歇业;随后得到传闻的中小商家、贩夫走卒跟着掀起了更大的逃避浪潮。一时间,安海贼寇人未到声先至,邗沟沿线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富庶繁华的江淮之地竟闹得人心惶惶、混乱一片。 纪某人躺着也中枪,愣在只能接受信报,却无力插手指挥的情况下,替一帮无法无天的属下背上了“扰乱江淮”的黑锅。只是,他捣乱沿海的宏伟目标,却在不经意间,由走投无路的唐生等人无奈达成了。 中午时分,云梯关近海,一支颇具规模的水军船队正在顺风南下。为首的旗舰高悬着“巨蛟出海”旗,显得张牙舞爪,只是若要细看,它总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原本的四层楼船,如今第四层船楼被拆得精光,代之以三个临时加装的简易箭塔,硬是由一艘威武霸气的伟男变为了一个头插鸡毛的矬哥。 如此德行,如此恶趣味,自然来自品味低俗的纪某人,既怕楼船招风翻覆,又想居高临下擂人,他那日看到被抛石机砸为三层半的万石楼船,偶然得此灵感。于是,安海水军序列中便有了这么艘不伦不类的楼船。 这艘已被命名为鲨鱼一号的楼船,其第三层的指挥舱内,十数人正围着中央方桌上的一块大号沙盘忙活,不时还争论几句。这些人中,近半为身着军服的参军署员,另有七八人却是身着儒装的文士。鳌山岛一场大战,安海军不仅俘虏了大量兵卒军官,还俘虏了十多名随军幕僚。这些文士便是其中被纪某人强行“感化”的寒门。 此次他们随军出征,既是出谋划策,也是接受考察,以便尽快充入水军人才匮乏的安海营。当然,他们的家眷在暗影“护送”之下,已在前往鳌山乐土的途中了。 这时,一群智囊们正在按照纪某人的指示,围绕沙盘,模拟官贼两方进行入淮舰队的战况推演。黑装的参军署员自发的加入了代表入淮舰队的一方,儒装文士们则不约而同的组成代表官军的一方。而看对峙双方的神情,黑装的眉头紧锁,儒装的云淡风轻,入淮舰队的形式显然不甚乐观。 “吱呀”一声,舱门从外推开,一身戎装的纪泽略带倦色的走了进来。整一上午,他往来楼船斗舰之间,督巡两曲暂编水军的磨合,总算有所收效,官兵已能军令通畅,各项操船也可大致进行,唯缺熟练而已。尤其当他公布了真实战情与此行目的之后,并未出现担心的哗变,反是激起了兵卒们的奋战之心,纪某人这才放心的回到指挥舱。 “刷刷刷”见是纪泽,一众黑装署员立刻起身行礼,而儒装文士就要怠慢多了,只是稀稀落落的起身略做示意,坐于正中的一人甚至压根没动。稳坐之人年近四旬,名叫郭谦,字元举,正是当日劝说陈痊莫入鳌山水寨的那名幕僚,他显对被迫为贼耿耿于怀。 “老小子,还跟小爷摆谱,看我日后如何调教于你”已具领导风范的纪泽仅在心中暗骂一句,却是一脸春风的和众人打着招呼。一番客套,他才进入正题“你等可有推演结果” “根据官军驻防,结合现有情报,今夜我军应可轻易打破射阳河封锁,数千家眷也可平安救出。只是,水军主力委实凶险,我等愚笨,尚未思得全身而退之法。”李农首先发言,俨然已成在场参军署员的代表。 “江淮水网密布,难道就无路可逃吗”纪泽不死心的问道,近千水军的损失对安海营与他而言都很难接受。 “江淮水道的确四通八达,但两千石艨艟并非游艇舢板,容其通过者却是寥寥。诱敌之军脱困难矣”郭谦跟着浇了盆冷水,看他神色,就差公然宣称幸灾乐祸了。 “哼,细说”纪泽目露寒光,冷哼着催促道。 眼见纪某人就要撕下伪装发飙,郭谦倒也不敢再做挑衅,指划着沙盘详细分说道“邗沟经射阳湖向南,近百里之后穿过博支湖,再有百余里可至樊梁湖。射阳、博支两湖之间,无有水路入海,且途经岔道狭窄,不足大船躲避腾挪,诱敌舰队不该再此拖延,想来此时已至博支湖。” “博支向东确有河道可容舰队入海,然东方乃盐铁重镇盐渎,仅水师便驻有右军全军,前去几同自投罗网。”看了纪泽一眼,郭谦面无表情道,“舰队只能沿邗沟继续南逃,入夜可抵樊梁湖。那是水师后军与左军驻防交界,此时运河沿线必然尽知消息,左军必已封堵运河江都方向,甚至可能主动北上剿匪,谁叫安海军劫了那么多税船呢。” 语气淡淡,郭谦总结陈词道“前有征剿,后有追兵,四周被堵,舰队将被困于樊梁湖彀中,若不死战,只能抛弃战船,趁夜分散逃亡至于能逃得几人,便听天由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四十二回 匿兵垂柳 九月二十二,过午时分,博支湖西南的邗沟入口,一支舰队刚刚冲入运河水道,他们正是此刻江淮的主角,纪泽所惦念的入淮水军主力。而在他们身后,一艘两千石税船正在水道中央缓缓下沉。自凌晨出发以来,入淮舰队沿途已经凿沉了四艘税船外加一艘过路官船。阻滞追兵之余,他们这一路顺道倒也劫钱不下千万。 旗舰船头,唐生、陶彪等大小军官以及几名带路党正默默无言,他们刚刚结束一场讨论,内容与鲨鱼一号指挥舱内同时进行的讨论雷同,只是事关自身,这里的气氛要压抑的多。不死心的陶彪瞪着眼睛,第n次问对面的几名后军带路党道“两湖之间真就没有入海水道吗” 其中一名带路党苦笑道“军候大人,别说入海,就是前往它处,也只容游艇通过啊。” “子浩,别逼他了,再逼也逼不出水道。”唐生摆摆手,转而对身边一名传令兵吩咐道,“你去清点一下沿途缴获,将金银细软给各船分了。” 传令兵应声而去,众人则脸色一黯,知道这是为了极可能的分散突围做准备。寂寂无声中,两岸的田野村舍不断后掠,时间也在不断流逝,不觉便到了酉时,舰队距离樊梁湖已不到三十里。夕阳余晖下,或因行至一片郊野,运河显得愈加冷清。 忽然,陶飙轻声说道,似乎只是自言自语“不对,怎的如此冷清后方无船倒也罢了,前方为何一直不见来船已经许久没见税船了,官府传信怎会如此之快” “昔日张迁、班超远行西域,便是利用飞奴联系朝廷,此法想来并非无人知晓。我商会能有,世家大族自然能有。说真的,我恨飞奴”唐生淡淡的接道,不失揶揄。 打开话匣,唐生接着说笑道“昔日项羽遭遇十面埋伏,乌江自刎。现今我也颇有同感,只是却无项羽那般决绝,可不愿自己死啊。”言说间,唐生却是隐隐散发出了浓浓战意。 陶飙点头道“前方樊梁湖定已有所准备,我等既已完成诱敌,便无需继续向前入彀了,不弱杀他个回马枪,反迎追兵而去,能杀回射阳湖自然好,纵是不能,也要将追兵拼个伤亡惨重,出了这口鸟气” 唐生淡淡一笑道“以往总觉你只知好勇斗狠,今日看来这倒也算个优点嘛。呵呵,不过某还想试试,或许尚有它法,让大伙儿平安返回射阳湖呢。须知唐某曾是贼中翘楚,坑蒙拐骗可不一定逊色咱们那位会长” 同一时刻,射阳和近海,纪泽所率水军趁夜抵达。鲨鱼一号指挥舱内,纪泽再次伫立沙盘之前,这已是他午后的第三次长考了。尽管下午他仍将大部时间放在整训水军上,可对入怀水军的担忧始终未能离开他那紧籀的眉头。 心中痛悔自己派遣水军主力入淮的轻率之举,纪泽却也只得悻悻的将目光聚焦于沙盘,但就在其焦距渐呈发散之际,纪泽突然坚定的喃喃道“那厮昔日连我都差点给坑死,怎会乖乖入彀” 蓦的,纪泽冲郭谦高声问道“盐渎右军可会进入博支湖可会封堵邗沟” 一边的郭谦被纪泽的突然高喝吓了一跳,虽然不明就里,还是如实回道“右军可能进入博支湖,以征剿残匪,捞些好处,但若无都督府命令,不会轻易介入邗沟,更不会封堵,毕竟黄金水道涉及诸方利益,各军不会随意越权,以免引起纷争。” “有了让商船继续前行奔逃,抑或沉船误导,主力战舰则暂躲在沿途的水洼苇丛,借天黑只需搏得片刻,便有望先官军一步反冲入邗沟来路,杀回射阳来。”纪泽目光坚定,没头没脑道,“若是由我统军,就会如此杀个回马枪唐生那厮机制应变不在纪某之下,或许真能兜回射阳湖” 舱内一阵哑然,随即嗡嗡议论声跟着想起。确实,入淮水军被水师追兵撵着向南,一步步逼入包围圈,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思维定式之下,众人竟是忘了追兵身后必是一片空虚。已经轻装简从的水军,完全可以凭借艨艟的速度和水网的复杂,或躲或冲,伺机来个回马枪。尽管此举仍有诸多不测,但相比乖乖入瓮,却是好得太多。 一时间,原本垂头丧气的黑装参谋们扬眉吐气,儒装文士们却是面露愧色。就是自命不凡的郭谦也不免动容,他一直以为后军败在骄傲大意和指挥失当,从未认为安海贼有何夸耀之处,更是对安海贼的前途毫无信心,但如今这个年轻会长居然能有此见识,他却不得不重新看待安海商会了。 然而,兴奋过后,纪泽再次陷入担忧。虽然勉强找到一条出路,可不说彼此根本无法联系上,水军舰队是否采用此法尚在两说,即便回头,他们想要躲过、冲过追兵堵截也非易事啊。 “”无语良久,纪泽突然弱弱的问郭谦道,“元举,若是水军落败被俘,我说万一若是,可否用所俘后军军官交换” 听得此言,郭谦有一头撞死的冲动,暗恨自家堂堂后军居然败在这等人物手中,刚刚产生的一丝好感荡然无存。他按捺心中酸楚,一脸怪异的回道“会长,你莫非尚且不知自家如今身价” 见纪泽略显茫然,郭谦气不打一处来,甚至是怒喝着说道“会长,不说商会歼灭后军已令徐州上下震动,单是水卫大闹邗沟,此处有良田税负,有淮盐财源,有权贵私产,上千人作乱江淮,且正值东海王顿兵之际,岂能善了” “在官府眼里,安海商会,你纪会长,还有那帮水军,绝对是十恶不赦,扒皮抽筋都不为过被俘军官再精贵,不过普通士族小辈,又岂能与之等价,更别说我等寒门了。”说到最后,不知是前途无望,还是感怀出身,他颇觉索然无味,却是不愿再说了。 呃纪泽颇为讶然,不就开着战舰在邗沟溜溜嘛,至于这般严重旋即他既喜又忧,喜的是南下的最大目标竟在不经意间达成,忧的则是自家麾下的安全。至于东海王之类人物眼中的什么十恶不赦,他血旗将军早就如此待遇了,才懒得搭理呢。 “若是纪某攻取一座县城甚至郡城,掠得大批士族贤达,用于交换呢”想了想,纪某人犹不死心,再度探讨道,浑一副满不在乎的口气。 “会长,前方三里便是射阳河东口。此乃本地探曹所供信报,刚刚送至。是否进军射阳河,请会长定夺。”就在郭谦即将气晕之际,上官仁走入指挥舱,开声问道,倒也驱散了舱中的诡异气氛。 纪泽接过信报一看,其中禀报了射阳河、射阳湖的布防情况,尚无降卒家眷被搜得抑或缉拿的消息。当然,信报也顺带提了一笔江淮的骚乱以及安海贼的赫赫凶名,从而佐证了郭谦的分析不假。 将信报交众人传阅,纪泽淡淡道“射阳果然兵力空虚,水军仅余两百本地郡兵,有一艘艨艟、四艘游艇,游弋于射阳和上。凭我水军威势,其必望风而逃。呵呵,水军即刻穿过十里射阳河,西行至射阳湖接应家眷。” 扫视众人一圈,纪泽面色转肃道“我等暂时力有不逮,且不想入淮水军的其它去处,敢问诸位,若他们逃回射阳湖,其后应有多少追兵,我等可否战而歼之未雨绸缪,我等又该如何战前准备” 舱内诸人又是一阵嗡嗡议论,自己尚在想着如何接应家眷,可会长却已想到了歼灭追敌,不论是否可行,差距显而易见。黑装参谋们自是满面红光,儒装文士们则是呆若木鸡。郭谦很想跳起来大骂纪泽贼胆包天,可跳是跳起来了,嘴巴动了半天,愣是变成了一句“没准真行” 细想下去,郭谦不禁颤栗。如果官军真被入淮水军窜回,势必弃斗舰而用艨艟、游艇穷追,兵卒最多也就两千出头;而安海军一方若两军会师,则有一艘高大楼船、三艘斗舰、辅以数艘艨艟、近十游艇、近四千士卒;若再选一有利地形伏袭,楼船斗舰近战以大欺小,以养精蓄锐对劳师远征,哪怕暂编军配合生疏 再想下去,郭谦甚至开始惊骇。若是一切成真,那么安海贼岂非再折徐州水师一军那么徐州官军哪有机动水师攻击鳌山岛总不能不管下邳州治、盐渎重镇以及长江航道吧如此,安海贼岂不化解了眼前危机,够狠啊 想到这里,郭谦有些愣神。他并非愚忠之人,对朝廷官府甚至颇有微词,就如所有寒门子弟,谁愿意天生比士族子弟矮一头呢,谁又愿意只给别人当幕僚呢之所以不愿为安海商会效力,并非不愿为贼,而是感觉没前途。可如今,若是假设成真,那么加入安海贼,不,是安海商会,那又何尝不可呢 “此战能否得手虽取决于入淮水军动向,但我等务必全力以赴,成则大获全胜傲视淮海;若是不成,便权当一次野外拉练吧。至于伏击地点,就选此处”当郭谦从愣神中醒转,纪泽的声音恰好传来,看他手指所向,正是沙盘上启明岛所在。 启明岛是射阳湖中的一个湖心小岛,位于射阳河口与邗沟南口的中段。郭谦曾去过此处,春秋水浅之际,启明岛南方有一条它与漫漫芦苇荡夹成的狭窄水道,宽五六十丈,入淮舰队若想北上经由射阳河出海,此水道乃必经之地。而若是追击官军越过此岛时骤遇突袭,想再撤逃就难了 垂柳湖,位于樊梁湖东北二十余里的荒郊,与邗沟运河途经的众多小水泊一样,它方圆不过两三里,小半水域覆盖着芦苇荡,毫不起眼,连所谓的美丽传说都没人为它编上一个。 夜幕降临,垂柳湖西北方位,一片已渐凋零的芦苇丛中,满满登登的挤着四艘艨艟,它们正属扰乱江淮的安海舰队。垂柳湖周边的十数渔家,则被一伙突如其来的“晋军”悉数控制,正被捆在岸上的一间草棚,怔怔盯着脚下的一把把铜钱。至于湖面上仅存的两艘小渔船,承载的自是乔装改扮的安海贼人了。 昏暗中,四艘游艇挤得满满当当,从西南的邗沟快速驶来,像入林归鸟一样钻入那片芦苇丛。低低的声音响起“军候,都安排妥了。西南三里沉了一艘商船,六里沉了一艘,余者都沉在十里处,再向前隐有火光,我等怕遇上官军,未敢继续向前沉船。” 身处险境,能避战还是要尽力避战,按唐生的定计,安海水军沿途选了垂柳湖进行布置。艨艟藏入垂柳湖苇丛,并控制周边不多的渔民;游艇则陪同十余空置商船继续前行,并在途中将之一一凿沉。如此既可迷惑追兵继续向前追赶,从而漏过藏匿的安海舰队,又可阻滞可能提前出现的水师左军。 “好,你们先歇息吧。”唐生的声音从旗舰船头传来,继而不无讶异道,“难道樊梁湖的水师左军已经进入邗沟北口了那里属于后军辖区,他们怎会如此奋勇争先,转性了吗” 陶飙同样奇怪,官军不该这么敬业呀,但旋即,干过官兵的他猛的一拍额头,黑着脸道“咱们沿路打劫了许多税船官船,如今可是肥羊一头,想来水师兄弟们惦记上了,这路更难走了啊” “咕咕咕咕咕咕”三声鸟鸣从湖中传来,这是敌舰出现的信号。 唐生、吴兰忙止住话头,透过芦苇看去,果见远远的邗沟东北口,冲出了两个小黑影,其上有火光闪动。黑影分别在垂柳湖中兜了个圈,象征性的侦察一下,跟着便冲入西南的邗沟河道。 不久,又有几个黑影从东北进入垂柳湖,毫不停歇的向着西南而去,一副火急火燎的态势。其中一艘灯火通明,明显是艘高大斗舰。而这支船队,正是宋滦所属的中军队伍。可怜他们从早上开始追击,一路紧跟着安海贼清理河道,距离没拉近多少,清道夫的行当倒已练得精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四十三回 惊魂一指 “快别耽搁时间快继续南入邗沟”浅夜昏沉,垂柳湖上响彻起宋滦那心急如焚的咆哮。如今的他想的已非争功,而是避过,只有抢在其余友军之前歼灭安海贼,他才可能将功赎罪,免于惩罚。 像垂柳湖这样的小水洼,一眼几乎就能看到头,宋滦根本没兴趣停一下,他可不认为安海贼会躲在这么一滩死水里等着挨揍。况且,情报中安海贼有二十多艘船只,垂柳湖也没苇丛能够藏下啊。 眼见官军船队离去,安海众人不约而同的长松口气,随即一道道目光火辣辣的转向旗舰上的唐生。性急的陶彪低喝道“伯温唐生字,是否该走了”尽管东北方可能仍有追兵,但谁知道西南方向的官军何时杀过来呢 “再等两刻钟,无论有无追兵,都直接冲回去”唐生不容置疑的说道。即便宋滦船队遭遇左军,从而回追,赶回来至少也该近三刻钟,唐生认为花两刻钟等待值得。指挥发话了,众人尽管心情激荡,却也纷纷闭嘴,耐心的数起了星星。 不一会,又有一条小黑影沿着邗沟直穿垂柳湖而过,连灯火都没点,有点鬼鬼祟祟的意味。安海诸人看得颇为不解,但也暗暗后怕,还好刚才没急着走,否则没准就露馅了。此后,垂柳湖恢复了平静,一时并未再有船只出现。 时间走得如此缓慢,一刻钟,两刻钟,好不容易到了点,安海众人再次将目光聚集到旗舰。正当唐生举起右手,准备下令出发的时候,三声“咕咕”的鸟鸣再次传来。众人看去,昏暗的月光下,隐约又是两条船影从运河东北口冲出,分左右在湖中搜查起来。糟糕的是,这次的搜查似乎要比刚才仔细得多。 “打渔的,过来快过来”一条船影驶近,是一艘游艇,其上的官军冲着距离河口较劲的那艘渔船喝道。 “军爷,有有何吩咐”渔船不情不愿的划向游艇,船上的正是冒充渔夫的安海军卒,曾经的巨蟹惯匪邢强,昔日没少打探踩点,装起相来倒也惟妙惟肖。 “天都黑了,你还在这打什么渔,不会是水匪吧”待到邢强驶进,游艇上有人厉声喝问,不无诈吓之意。火把之下,现出了一名神情威严的队副军官。 邢强心中暗笑,这都是小儿科了,脸上却满是惊恐,全身哆嗦着说道“军军爷,俺不是不是啊下午听过路船只说有数万贼匪过境,俺躲了半天,可今天的份钱还没挣到,这不是想趁天黑出来再捞上几网吗” 说着,邢强像是想到什么,忙从渔船上提出一个草兜,里面有十几尾活鱼。他将草兜放在船头,还抖抖索索的从怀中掏出十几个大钱,一脸肉疼的说道“军爷,俺就这点了,您就高抬贵手吧。” 那军官倒也没客气,使了个眼色,自有小卒将邢强的孝敬给收了。此时,邗沟东北口驶出几条船影,规模与先前一批相当,为首的同样是一艘斗舰,只是进入垂柳湖之后,它们的速度有所放慢,似乎在给游艇更多的搜查时间。 那军官见此,忙将心思从待会的烤鱼中扯回,问邢强道“你可见到贼船过去” “嗯没有不过,太阳快落山时,有支官军船队过去,但俺躲得远,兴许没看清楚旗帜。对了,刚才也有一支官军船队过去,还有斗舰呢。”邢强毕恭毕敬的回答。 那军官淡淡的嗯了一声,对邢强的应答并无怀疑,就准备驾船回去。可抬头看看,斗舰还没到湖中央,或许不愿在上司面前留下懈怠军务的印象,也或许怕过早结束巡查被安排更多的活计,他顺手指了一个方向,命令道“去那边看一眼吧。” 一直偷乐的邢强这下乐不起来了,苇丛中的许多双眼睛也同时发直,因为那军官手指的方向无巧不巧,恰是安海舰队的隐匿之所。这一刻,包括邢强在内,不知有多少人想着拔出刀来,斩断那根歪打正着的手指,然后可劲的剁剁剁 尽管没少招摇撞骗,可邢强却想不出理由阻止游艇,更不敢轻举妄动露出别的破绽。一时间,他竟是呆呆的立于船头,目送着游艇驶向那片芦苇丛,心中只有发苦,难道安海水军的性命就要葬送在这个小军官的信手一指吗 “哗啦”渔网出水声从正西的另一艘渔船传出,没过多久,一声惊呼紧接着传来“银子银”声音先是高亢,可以清晰传出上百米,但随即戛然而止,恰似惊呼者被突然勒住了脖子。 这个声音传入邢强的耳里,也传入了正欲下令放箭的唐生耳里,更传入了游艇兵卒的耳里。本已接近芦苇丛的游艇迅疾一个转弯,直奔渔船,而那名军官的喝声随之想起“站住官军检查不许乱动” 邢强乐了,他瞪起眼睛,竖起耳朵,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老搭档张云要作怪了。而那艘渔船上,张云正死死攥住右手,一脸痛惜的看着前来的游艇,眼睛都快红了。 “你手里拿着什么交出来”那军官的声音再度响起,充满威严。 张云不答,却忙不迭将右手藏到了身后。军官一个眼色,一名精悍士卒一步跳上小船,劈手便夺过了张云手中之物,随即喜道“头,真是银子”而在他摊开的手心,一锭约五两的银元宝正发出诱人的光泽。不过稍显异样的是,银锭上湿漉漉的,隐约还带着点血迹。 那军官眼中现出赤裸裸的贪婪,厉声喝问道“这银子你从哪里偷来” 张云依旧不答,只是拼命摇头,脸上都快哭了出来。睿智的军官并未被张云打动,反而从他不时瞥向船头的目光中发现了端倪。船头一块案板上,一条十几斤的大鱼横陈于此,鱼腹被剖开,血迹尚未干涸。那军官当即手指大鱼,洋洋得意的令道“检查鱼腹” 这边的张云十分配合,旋即做出了面如死灰、摇摇欲坠的模样。很快,士卒从鱼腹又翻出了一锭银元宝,不用说,这名渔夫的银子正是得自鱼腹。尽管奇怪大鱼为何腹中有银,又为何落于此湖,但落袋为安才是真的啊。不用军官说话,士卒继续翻找,又是一锭;再翻,乃至将鱼剁碎,没了。 士卒拿着银子跳回了游艇,始终一言不发的张云这下不干了,他弱弱的开口道“大大人,这条鱼是俺打上来的,这银子该是俺的呀。至少,至少,留一锭” 那军官捡了个大便宜,也懒得细究缘由,只想收钱走人,见张云竟敢聒噪,当即沉下脸,厉声打断张云道“这银子是贼赃,抄没归公” 张云哪肯干休,梗着脖子说道“可那是俺找到的,怎么也该分俺一锭呀” 那军官恼了,厉声喝道“大胆刁民,你私藏赃银,想通匪吗”游艇上的士卒也很配合的抽出钢刀,铿铿作响。 张云似乎被吓着了,他一边手忙脚乱的划船逃走,一边还语无伦次的告饶道“大大人,小的什么都不要了,小的上有老老母,下下有”言说间,渔船驶离游艇,竟是向着舰队所在的芦苇荡而去。 “哈哈哈”游艇上传来放肆的哄笑。当然,收了别人的银子,官军可非穷凶极恶的贼匪,没有揪着别人不放的道理,自然不好追着别人后面进行搜查。于是,那位军官手一指,游艇便顺着他那“银手指”所示的另一方向,勤勉检查去也 “惊魂一指”的这位队副艇官,正属王欣所辖的水师中军。从上午开始,宋滦在前清理河道,王欣则在后紧追慢赶,二人硬是成了前后脚。现在的王欣心情还不错,尽管也要承担剿匪不力的连带责任,但一想起即将倒大霉的宋滦,他就好受多了。因此,他并未向宋滦一样失去方寸,而是督促部下细查沿途水路,尤其在天黑之后。 远远看见手下游艇跟渔船较劲,王欣当然知道下属在揩油,心中暗恼其不识大体,便欲令人催促。就在此时,被他安排尾随宋滦的哨船,也即安海诸人所见的那艘鬼祟船影,返回向他禀告,前方三里有沉船拦路,宋滦等人正在清理,预计很快便可疏通。 这个小湖本就小得难藏二十多艘船,既然又有沉船在前,安海贼想必还在前逃,可不能让宋滦专美于前,小小的垂柳湖就不必细搜了,走吧,王欣大人遥遥前指,官军船队再次提速前行,两艘负责搜查的游艇也在信号指示下尾随而去。很快,这支船队悉数进入西南邗沟,此处仅剩下一片静谧的湖水,以及一群汗湿衣襟的安海水军。 芦苇荡里,目送官军远去,安海诸人目光再次集中于唐生。此时的唐生哪里还有寻常的气定神闲,他手摸额头冷汗,脚跺船板砰响,毫无形象的低吼道“直娘贼,还看啥傻了吗赶快跑路啊” 大小军兵们如梦初醒,顿时上蹿下跳,掌舵、滑桨、整备,忙得不亦乐乎。不一刻,四艘艨艟、四艘游艇钻出芦苇丛,犹如离弦之箭,直冲邗沟东北河口。看其架势,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似漏网之鱼,差点连邢强、张云两位功臣都忘了捎上。而视野之中,西南方向的邗沟水道里,斗舰的通明灯火仍然隐约可见。 同一时刻,垂柳湖西南十里,一堆沉船之处,两艘游艇隔船相对,寂静无声。一艘是追亡逐北的宋滦前哨,一艘是前出樊梁湖的左军伺候,几句简单交流已经足够,即便懵懂的底层军官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赶快回报左司马大人”凭借更高的业务素养,宋滦的前哨率先做出反应,急吼吼的掉头而去。左军的伺候也霍然惊醒,随即驱艇离开。由是,前、左两军的一次胜利会师就此草草收场。 斗舰之上,宋滦很快得知己方再次追丢了安海贼的信报,三尸暴跳、武神出窍在所难免。一边怒骂安海贼的狡猾奸诈,他一边对照地图,寻找安海贼的可能动向。不得不说,宋司马虽然容易冲动,军事造诣还是杠杠的,仅在图上扫了一圈,他的目光便顺着防守缺缺的邗沟来路,向北呀向北,最终落于射阳河入海口。 王欣跟在身后捡便宜宋滦当然知道,而王欣留下的射阳和缺口,则很可能是那帮安海贼的逃生之路。于是,定定的看了片刻,宋滦大人逐渐面色发白,直至哇一声喷出二两鲜血,口中却是狂笑道“甘与某家共担罪责,真是好袍泽啊” 吐血归吐血,宋滦知道现在还不是晕倒的时候,他急令亲兵和主力精锐士卒随他登上艨艟、游艇,以尽快回追安海贼,较慢的斗舰则交给属下统带尾随。急切之间,他甚至从斗舰二层直接跃上艨艟,充分展现了准一流武将的强悍风姿。 隔着沉船,左军的舰队统领也收到了信报,之后半晌无语。他原本一心想要捞取功劳和赚点外快,如今却如当头被泼冷水。在为两位中军同行默默哀悼之余,他明智的决定退出这场游猎,以免没捞到便宜反惹一身骚。旋即,左军船队掉头回返,死守樊梁湖邗沟北口,仅留下了几艘游艇清理沉船、探查消息。 宋滦的艨艟、游艇回师不久,便撞上了刚刚丢下斗舰,完成编组掉头的王欣船队。王欣的反应速度显然不慢,此刻的他早已不见以往的风流儒雅,说是连滚带爬也不为过,胸口的一滩血渍更揭示了他对失守射阳河口的苦逼。 这对官场对手转眼成为难兄难弟,二人相见,勉强按下抱头痛哭的冲动,当即合兵一处,七艘艨艟、十艘游艇狂飙突进,直奔射阳湖。期间,二人精诚合作,配合无间,竟然互生惺惺相惜之感,甚至颇具“将相和”的风范,倒成了中军此战的唯一闪亮点,但能闪亮多久便难说了。 小小一提的是,路过垂柳湖之时,那位负责探查的游艇军官难辞其咎,被查明实情的王欣剁剁剁,剁碎喂了鱼,而那三锭尚未焐热的白银,居然正如其咋呼张云时所言,真就归了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四十四回 博支遇阻 永兴二年,九月二十二,亥时四刻,晴,射阳湖。 相比后世的湖沙淤积与海岸东扩,西晋时尚无黄河夺淮,因此射阳湖面积更大,而其通海的射阳河则仅长十里。正如纪泽之前所料,两百郡兵水军单是见到溯河西来的安海暂编军前锋舰队,也即暂编水一曲驾驭的一艘斗舰与数艘艨艟游艇,便已远远遁入湖中杳无踪影,倒令原本惴惴的一干暂编水军信心陡增。 月色朦胧,巨蛟出海旗下的枪鱼一号排水破浪,带着一干艨艟游艇向着西南的邗沟南口搜索而行。这是从陈记船坊劫掠所得的那艘斗舰,连同鳌山一战缴自后军的两艘斗舰,业已成为安海军的三艘枪鱼级主力战舰。指挥望台上,暂编水一曲的功曹曲史贾宣,正百无聊赖的凭栏而立,这个晚上,水师缺缺的射阳湖显是任由安海暂编军称霸了。 “唉”一声轻叹从身畔传来,贾宣扭头看去,正是暂编水一曲临时假军候童飞,也是此次后军投诚降卒中原职最高之人,唯一一名底层出身的水军屯长。当然,鳌山一战中,他也属被陈痊留在外海戒备喝风的旁系军官。 “童兄何故叹息”一时无事,贾宣随意攀谈道。 童飞似乎意识到不妥,安海营沿用血旗本营的军规,采用军事与政导双主官制度,管政的功曹诸史在童飞理解就是监军。不过他是磊落性子,仍是实话实说道“月前我还在此巡视过湖面,不想造化弄人,如今竟以反贼身份故地重游,实在是哎。” 童飞的话倒是触动了贾宣的心弦,大半年前他何尝不是一名被俘的中丘军官当时被逼拿原主子卢氏族人“浴血”缴纳了投名状,可自己如今非但不思报复,反因会些文墨,为血旗营孜孜不倦的做起了思想改造工作,更是不辞千里支援到了鳌山,委实造化弄人啊。 暗自苦笑一声,贾宣甩掉心头思绪,转而好奇的问童飞道“童兄难道并非自愿加入安海营据我所知,安海营招兵定是遵循自愿原则,降卒不论是官是兵,只要不是劣迹斑斑,即便不愿入伙,也不至被过分难为啊。” 童飞爽直一笑,坦言道“我入商会,并非商会所逼,实为情势所迫。即便返回徐州水师,凭我无权无势无后台,多半替罪角色,纵然侥幸无事,也要被一干新上司调教,或甘受驱使,或频遭打压,我不愿再受那鸟气,倒不若落草来得爽快”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贾宣霍然醒悟,自己相比以前,生活享受、权势地位甚还略有不如,反颇觉甘之如饴,不正是因为不用再受鸟气吗以往再是风光,不过是中丘卢氏的一把工具,与奴才无异,而在血旗营,自己是个人,自由自在的人,只要做好本职,便勿需担心他人排挤打压,不用担心家人平白受屈,难道这才是血旗营的真正魅力 必须说,一年来纪泽对内从未刻意强调自身权威,改造思想、推广运动、发动群众,皆是以人为本,遵循规则,分享利益,非但经济上保证人人温饱,政治上更是开明公证,令部众或进取或保守皆能自安。这样的确颇有成效,愣用最短时间将一众来自天南海北的流民、兵俘、贼匪等等拧成一股绳,令其拥有了对血旗阵营的主人翁感。 在这一强调特权、士庶有别、嫡庶有别的时代,血旗营不论出身的以人为本,堪称绝无仅有,也正是凭此,血旗营才能万众一心、团结进取,才能比起其他势力更快更稳的吸纳新人尤其中下层百姓,发展壮大,从而迅速崭露头角。恰似他贾宣虽是被迫入伙,一段时日下来,却已不知不觉的乐在其中 想到这里,贾宣如同寻常老兵一样,对纪某人的敬仰油然而生,不过他旋即一惊,自己可非寻常愚夫愚妇,想想那个阴险狡诈的纪某人,有才有志有手段,懂人懂心懂笼络,表面光鲜委实不假,却也够黑够阴够无耻,单是监察厅的暗地勾当便绝非君子所为。贾宣一个哆嗦,得,不想了,反正日子还行,只要不跟他对着干,谁管那阴暗面呢。 回过神来,贾宣看看身边的童飞,好心提醒道“勿论你因何入伍,只需循规做事,莫生他心,尤其莫与会长动心机,安海营必有你一席之地。以你降卒代表这一身份,只要此战尽力尽职,军候之位必可脱去假字,功名利禄自也不缺,更不需受谁鸟气” “军候功名利禄一个沦为贼匪的商会凭啥给与”童飞面露怪异,不无探究道,“皆言安海商会来历神秘,会长很少在鳌山,莫非他另有来头,甚或是大世家的公子” 贾宣苦笑,纪泽的身份在安海商会自是三令五申的机密,童飞或许很快便能知晓,但绝非他能泄露。想了想,他诚恳道“会长确有来头,乃地位显赫的英雄人物,出身却与我等相似,为安海计,某不能多说,但他绝对值得你我追随” “报前方哨船传回信报,发现家眷船队”闲聊之间,也是童飞等一干后军降卒愈加焦躁的时候,瞭望手的禀报解脱了众人的煎熬。阴差阳错的,家眷船队竟然躲在启明岛附近,倒是与童飞的前锋舰队最先遭遇 启明岛左近,前锋水军顺利接应上了家眷船只,其间的嘘寒问暖与重逢悲喜自不赘言。只是,令人意外加愉快的是,家眷船队居然缴获了一艘艨艟和一艘游艇,当然还有百多郡兵俘虏。 原来,家眷船队在芦苇荡中提心吊胆的躲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待到天黑,忙打着陈氏旗号,驾船摸向射阳河口。凭借望远镜的优势,他们尽量躲避着沿途的船只,尤其行至启明岛时,他们侦察到官军战船驶来,立刻躲入了一处芦苇丛。但好死不死的是,官军战船正是那支望风而逃的郡县水军,慌不择路下居然也躲入了同一芦苇丛。 上行下效,纪某人的部下还真不缺奸诈之徒,护眷水军通过扮演锦衣男的色厉内荏,更通过谴责安海贼的破坏和平,轻易赢得了落难官兵的信任。继而,锦衣华服的“陈氏管事”表达了聘请郡兵担任临时保镖的意愿,并隐晦邀请郡兵统领预领谢意,于是,一干拍胸吵吵保境安民的郡兵军官便争先恐后的陷入贼船 迅速被带坏的童飞,旋即令麾下换上郡兵服装,借用所缴的郡兵艨艟游艇,顺利清理了邗沟南口。谁能想到凌晨逃走的安海贼晚上又会出现,还是扮成郡兵,下午刚刚恢复的水卡再次被捣毁洗劫,其中的一艘税船和一艘游艇也被俘虏。而那艘游艇,正是栓子和二傻所在的那艘,可叹他们躲过凌晨却没躲过深夜,命中难逃贼手。 就此,安海暂编水军顺利接上家眷,并控制了启明岛与射阳湖邗沟南口。尽管尚不知水军舰队近况,但基于对唐生那厮阴险狡诈的信心,纪泽立即在两地展开伏击布置,一张针对水师追兵的大网正徐徐拉开 同一片天空,同一时刻,唐生的入淮水军正在亡命逃窜。博支湖西南的邗沟河口,两艘打着晋军旗号的游艇像是受惊的野兔,刷的从河道窜出,其后不久,四艘同样旗号的艨艟带着两艘游艇,也争先恐后的闯入了这片湖水,顿令原本昏暗静谧的大湖掀起巨涛狂澜。 这正是狂逃而来的水军安海舰队,侥幸躲过两批中军追兵,他们沿着南高北低的邗沟运河返身杀回,趁着河防空虚、民船绝迹的空档,竟是一路畅通的抵达了博支湖,连巡船水卡都没遇上一次。当然,在他们身后七八里,十数艘官军战船正紧追不舍,而两艘快速的游艇甚至已在三里之后远远的缀着他们了。 好运总有用完的时候,入淮舰队如此声势,自然有人来探个究竟。入湖不久,前方便遇上一艘艨艟和两艘游艇组成的巡湖晋军,这隶属驻防盐渎一带的水师右军,他们横于前路并发出了询问讯号。最前与之接触的是一艘安海游艇,其艇长却是昔日的亲卫伍长田原。 此刻的田原一脸平静,波澜不惊,万莫以为他是镇定自若,事实上他是紧张得大脑缺氧。坦白说,他虽经历过不少战事,可偷袭打闷棍居多,如今这等境地还是首次遇到,纵是老兵也无法淡定啊。若非有属下小兵催促,他怕会一直僵立至敌舰面前。 好在,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纪某人的熏陶下,血旗上下逢敌就骗几已成了劣根性,仿佛不骗一下,就觉嘴巴发痒、面皮抽筋、浑身不适,田原同样染上了这一恶习。于是,被唤醒之后,田原脑筋稍微一动,便做出回复,他对旗手道“发信,就说剿匪大捷,我中军返回射阳湖缉拿残匪,预知详情去问后方旗舰” 田原的讯号敌我双方都看得明白,安海一方自是偷笑着闷头前冲,仅有旗舰军卒骂骂咧咧的减速稍后。这支右军分队虽知有大批安海贼冒充晋军作乱,却是首次接触安海贼,故而面对如此一支大摇大摆的船队,一时却也未太起疑,便让开湖面,耐心等待与旗舰答话。 结果,游艇、艨艟一艘艘过去,终于等到最后一艘的旗舰接近,却得到了一条答复“本船并非旗舰,大人在后方斗舰上。” 右军分队的统领军官向着入淮舰队后方看了看,极远处确有隐约灯火,那就再等吧。于是,唐生的旗舰依旧堂而皇之的越过了右军分队,若非后方紧追的中军游艇及时赶来,入淮舰队没准就溜之大吉了。 “大人,南方有游艇传来灯讯,自称中军,请求我们拦截适才船队”一声禀告将统领军官的视线拉回现场。一个激灵,他总算不是太笨,立刻反应过来,当即甩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并扳正了自己被气歪的鼻子,怒吼着下令道“追通知友军,封堵邗沟北口” 出于确保自家安全的心态,右军得知安海贼风声之后,将重兵驻扎在了博支湖通往东方的两个河口,仅为顺便捞些好处,才随意安排了四支艨艟分队搜巡博支湖。右军官兵本只想捡些漏网之鱼,压根没指望能在两批中军身后捉到大鱼,故而也没着力封锁邗沟。可谁曾想贼匪主力竟然去而复返,却是弄得右军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相比射阳湖东西六七十里、南北三四十里,博支湖方圆不过二三十里,其间分布着不少右军的哨船游艇,因而这位统领的船队虽然被入淮舰队耍诈甩下一截,可他们的信号传递却比入淮舰队跑得快 当安海艨艟逃至邗沟北口三里外时,右军的一艘艨艟已经赶至邗沟北口二里,两艘游艇更是只有一里距离,而从隐约可见的灯光来看,另外三支右军艨艟分队也从三个方向急追过来。 后有中军重兵追击,前方水道将被右军堵截,入淮舰队再陷绝境。这一绝境唐生看到了,陶彪等人看到了,他们都下意识将目光转向舰队最前的两艘游艇,旋即沮丧的摇摇头。 这一绝境,最前游艇上的田原也看到了。有些人骤临绝境会一脑浆糊,有些人骤临绝境反而高度清醒,田原则属于两者的综合体。站在游艇船头,看清局势的田原,先是陷入长久呆滞,直到一名慌乱士卒用船桨给他浇了一头水,他才霍然惊醒。 冷静要冷静田原努力镇定下来,开始分析自身处境。他的游艇可以先于敌方艨艟,若仅是如此,他会毫不犹豫的继续跑路,别人他爱莫能助;可惜他的游艇无法超越更前方拦截河口的两艘右军游艇,也即是说,凭他自己的游艇是逃不掉了。若想自己的游艇逃出生天,只能由己方艨艟冲开河道,可己方艨艟又落后敌方艨艟,所以必须阻挡敌方艨艟抵达邗沟河口,否则它在那一横,更是谁都没指望。 田原左右看了看,能赶上敌方艨艟的只有己方打头的两艘游艇,可另一艘游艇的同袍比自己还蒙,显然指望不上。单凭自己的艇小人寡,除了拼死撞船,根本无法阻止敌方艨艟 撞船田原好险没因这一愚蠢念头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那样的话,别个倒是有望逃走,可自家都撞船了,还逃啥,为谁辛苦为谁亡田原擦了把额头冷汗,强自稳住心神,刚才的思绪有点乱,咱再捋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四十五回 撞艇英雄 博支湖,眼见右军一艘艨艟就要先一步横挡在邗沟北口,倘若不能阻止,六百缺乏实战经验的安海水军便将止步河口,陷入三倍强悍外军的包围,全军覆没几成定局。唯二可以追上那艘艨艟的游艇中,田原艇长正在高速转动脑筋,以图为自己寻条活路,怎奈几乎都是一个死字。 脑袋转得太快,有点晕,田原猛拍脑门两下,决定重新再捋捋自己不撞敌方艨艟,更别指望邻艇那个仍在呆蒙的艇长,敌人便可封了邗沟,自己逃不了,舰队也一块玩完,便是被俘了想要做个污点证人,怕也轮不到自己这么个小小的假队副;撞了敌方艨艟,自己基本玩完,舰队倒可能逃生直娘贼,这是撞不撞敌舰都得牺牲的节奏啊 说起来慢,想起来快,这次田原心念电转,总算捋清了这一关节。在自身逃生基本无望的情况下,田原猛咬钢牙,心中发狠,无可奈何的选择了为大伙去死,毕竟,这样自家的老婆孩子日后也有更多人照看不是 莫怪田原觉悟不高,他其实是第一批追随纪泽进驻雄鹰寨的血旗老兵,能够入选亲卫,本身就说明他的忠诚,至少曾经他是视死如归的。怎奈半年前桃柳山庄的雷雨之夜,时为一名亲卫伍长的他坚守山顶岗位之际,却被鬼谷异象活活吓晕,更在毫不知情下差点绊倒纪某人,结果被小吓一跳的纪某人随口笑骂了一句“胆小鬼”,更在此番鬼谷事件的后续传闻中,不幸沦为衬托纪某人光辉形象的反面典型。 可怜田原,一名恪尽职守的好亲卫,好伍长,风雨雷电中不下火线,仅是没能独自挺过谁都惊惧的鬼谷异象,就这么被尚缺上位者觉悟的最高领导一不小心定义为胆小鬼。于是,同批留在鳌山的亲卫伍长最差都成队率了,他田原才是一名队副,还是个前有“假”字的代理队副,连随来鳌山的妻儿都常为此被人嘲笑,觉悟能不降吗 且莫问缘由,也不论觉悟,田原终是手指右方艨艟,抖抖索索的下令道“撞撞撞过去”可是,良久之后,其属下仅是呆呆的看着他,毫无别的反应。 “你等竟敢战场违令不怕砍头吗”田原火气上冲,跳脚大骂道。怎奈他跳得再高,属下们仍然无动于衷。 “为了安海商会,为了炎黄复兴,为了自由平等,弟兄们,冲啊”田原再度叫嚣道,可惜,属下们还是不为所动。谁都不傻,三百石的小游艇连个撞角都没,竟去撞两千石的大艨艟,分明是老寿星吃砒霜找死,谁愿那么舍命为人呢 这下田原真的急了,只得掏心窝子的骂道“你等这帮笨蛋,不撞就能活着逃走吗人家游艇就要堵住水道,咱逃不了啦撞了前方艨艟,咱们挂了,还有英雄可当,还有那么多兄弟能逃出去,那么多人欠咱们性命,咱们的父母妻儿才有人照顾啊你等真的指望那位纪会长指望他的抚恤条例吗别傻叉了” 田原这段话后经安海营多部门强烈要求,被联合封口。原因很简单,太没觉悟,太不符英雄身份,太破坏领袖形象了但是,这番话却是打动了一众属下,片刻沉默之后,悲壮的怒喝从游艇响起“我x,跟官军拼了”“他xx的,老子十八年后还是条好汉”“人死鸟朝天,不死,不死诶,不死啥来着” 继安海将士们吼出心声,这艘游艇速度飙升,向着官军的两千石艨艟,斜刺里直冲过去。伴随着游艇一道突进的,还有田原英雄领吼的统一口号“安海天佑,死不旋踵安海天佑,死不旋踵” 大凡论及战争胜负的影响因素,多半要从双方的政治清明、后勤供应、军卒素质等必然性谈起,然而,就像一只蚂蚁导致一个国家灭亡,战争的最终结果往往决定与一个小人物在关键时刻的偶然表现,尤其是冷兵器时代。 如果没有田原的决死一撞,就没有入淮舰队的逃出生天,就没有中右两军的死咬不放,就没有此后的启明岛伏击,就没有徐州水师的再遭重挫,也就没有安海营的鲸吞壮大,也就总之,田原的这次撞船,绝对堪称此战关键,更堪称安海营崛起的关键 博支湖上,随着游艇狂飙,它与艨艟的距离很快进入八十丈。右军艨艟上,官兵们纷纷冷笑“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吓唬谁呀弩矢准备”入淮舰队上,安海水军们则暗自摇头“精神可嘉咱们真到这一步了吗” 转眼间,距离缩小至五十丈。右军官兵们惊呼“真有不怕死的放箭弩矢怎么还不发射”安海水军们则呐喊“拼了,真够爷们” 片刻,双方仅余十丈之远。见到游艇速度不减,右军官兵们尖叫“疯子混账居然真要撞船快闪”安海水军们则张大嘴巴,虎目晶莹,寂然无声。 “砰”瞬息之后,邗沟北口百丈外爆出一声闷响,在安海诸人的热泪之中,在右军官兵的惊骇声里,田假队副统带的游艇,结结实实的撞上了官军艨艟的侧弦。在偌大的博支湖,这一撞并不响亮,可它却撞起了安海诸人的冲天杀气,也撞碎了右军官兵的必得之心。 碎木横飞中,右军艨艟有数根船桨折断,侧舷被开出丈许豁口,撞点附近数名桨手、兵卒非死即伤,另有几名兵卒直接震落水中。随着湖水大量涌入,艨艟渐有下沉之势,移动愈加艰难,封堵河口却是再无可能。 相比之下,狂飙而来的游艇更惨,其船体直接从中断裂,迅速下沉。二十名兵卒或飞撞艨艟,或翻滚落水,再算上冲锋中的箭弩伤损,仍能做战的不过半数,他们在田原的率领下,顺势冲上艨艟,与官军展开了殊死搏斗。 艨艟考虑近战,其甲板中央为长条船舱,船舱外蒙牛皮,开有箭孔矛穴,舱外走到狭窄,极其不利登船一方,更别想在上军阵配合。因此,登船水军一上来便处劣势, 但是,抱定了必死之心,田原等人犹如疯魔,狂砍狂杀,根本不顾对方从舱内、船头、船尾三方发动的攻击,完全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而右军士卒本为捞便宜而来,何曾想到安海贼如此凶悍,一时间节节败退,竟被他们迅速杀至船尾有力位置。 游艇水军的惨烈令得战场诸人一阵呆滞,骤然,陶彪的震天怒喝想起“杀过去为兄弟们报仇” 作为田原的直接上司,眼见原本看不起的属下如此壮烈,本就热血的陶飙顿时忘记了一切,其余水军也红了眼,水一曲的两艘艨艟以最快的速度直冲向那艘右军艨艟。唐生也有些红眼,不过他要比陶彪冷静的多,一道道命令传出,在指挥攻击这艘艨艟的同时,他已经开始了其后的部署。 “这么凶还讲不讲理,是你等撞的俺们呀,俺们可是直行啊”右军艨艟上,统领军官从撞船的短暂震惊中清醒,面对敌方的气势汹汹,腹诽之余,他脑中霹雳般闪过“归师勿恶”的四字真言,更是气短三分。 看着狂飙而来的四艘安海艨艟,这名统领愈加感觉自己呆的不是地方,暗骂一声自己缺心眼,统领军官不及捡起震落的头盔,忙跳脚大喊道“快离开这里快,堵住缺口混账是堵住艨艟撞损处的缺口,谁让你等还驾船去堵运河缺口嫌死得太慢吗快向东撤退” 好一通火急火燎的指挥,那右军统领突然瞥见船角几名坚守待援的安海士卒,顿时怒火中烧,大喝道“还有,给老子快将他们剁了” 此时,田原一方只剩六人仍在支撑,且人人带伤,好在他们发现同袍正支援而来,求生的希望令他们勉力死守着船尾的一个角落。而在他们的小小盾阵前,已经有了五六具官军尸体。坦白说,右军士族对安海这帮不要命的狠人已经怯了,但统领之令让他们不得不再次杀向这块硬骨头,刀枪并举、弓箭团射,船尾双方不时有人倒下 “噗”“砰”腿上再次中了一枪,田原一个把持不住,手中盾牌被对手砸飞,盾阵终于被破。右军官兵呼喝着扑上,眼见着,田原等最后三名苦撑的水军即将殒命。 “刷刷刷”数箭齐至,田原对面的三名官军仰面栽倒,三名安海水军不及多想,连忙趁空再次竖起盾牌,总算捡回了性命。田原瞟眼回望,果是安海艨艟终于在最后时刻赶到了右军艨艟的百步之内。 “田原,你等矮身定要顶住”船头上,陶飙扬声暴喝道。在他身边,水一曲的几名神箭手正放下硬弓。安海艨艟突进很快,被撞艨艟却基本没动,继他们之后,寻常弓箭手进入射程,纷纷开弓放箭,准头有所保证的床弩,也避开敌舰的船尾咆哮起来。 “嗖嗖嗖”“咻咻咻”在唐生指挥下,其余安海舰船左右包抄,同时对举步维艰的右军艨艟发动团射。局部以多打少,且一方含恨而来,一方惊惶混乱,结果不言而喻。待到双方贴近,敌船甲板上已无站立官军,剩余的五六十人已随统领军官躲入了船舱。而精疲力竭的田原几人,则是竖着盾牌,瘫缩于船尾一角。 “砰砰砰”数块船板搭上缓缓下沉的右军艨艟。陶飙握刀持盾,身形连闪,带着本舰的百余人,第一个窜至船尾。他一把握住田原的胳膊,晃了晃,还有气,不由惊喜道“田原,好样的,挺住陶某往日走眼了,不想我水一曲竟还有你这等英雄人物” 多处负伤,早成一个血人的田原勉力睁开双眼,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旋即陷入昏迷。不过,昏迷前他嘴角动了两下,含含糊糊的吐出心声“你丫才是英雄,你全家都是英雄” “弟兄们,跟老子将这乌龟壳给拆了,把这些官军都给宰了,给撞艇弟兄们报仇”并未听清田原所言,陶飙怒吼着冲往船舱,一角踹向紧闭的舱门,砰一声却未踹开。侧身躲过一杆从矛穴刺出的长枪,陶飙翻手握住枪杆,再奋力往回一捅,却听舱内传来一声惨嚎。甩脱枪杆,陶飙再度砸向船舱 四艘安海艨艟,三艘一沾即走,仅留下一艘艨艟接舷作战。接舷主力自是陶彪亲率的百余水军,他们少部参与救伤收尸,多数则跟着疯狂蛮兽般的陶飙,展开对船舱的拆迁工程。于此同时,离去三艘艨艟中的一艘直扑邗沟入口,以驱散敌方游艇、护住己方退路;另两艘则协力驱逐最近的另一艘右军分队,为陶彪等人争取时间。 “轰隆”一声,陶彪等人终于砸破艨艟坚固的船舱,众人一拥而入,对舱内官军展开血腥报复,只是对方也不愿坐以待毙,在丢下近十具尸体之后,竟然又退入底舱富裕顽抗,令陶彪等人一时奈何不得。 撞船迄今已近一刻钟,英雄游艇的伤号、尸体已被接回己方艨艟,另两支右军分队也已靠近,而中军的追兵则仅剩三里之遥。唐生只得下令全军撤退,清脆的鸣金声响彻河口,接舷作战的水军、被迫放弃全歼敌人的念头,纷纷返回己方艨艟,即便两眼赤红的陶彪,也被亲兵队帅强行拽回。当然,临走前给那艘艨艟放把火是必须的。 有燃烧下沉的艨艟作前车之鉴,右军对安海入淮舰队的拦截愈加羞羞答答,一众安海舰船几未受阻便抵达邗沟入口。随后,在官军合围之前,入淮舰队悉数冲入邗沟,再度开始了又一轮的豕突狼奔。 半刻钟后,中军主力赶到邗沟北口。面对犹豫不前的右军官兵,宋滦、王欣强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一面下令属下继续追击,一面用旗语象征性的对右军兄弟表示了慰问,并诚挚的邀请他们一道分享安海贼的千万赃款。 右军吃了这么大的亏,官兵们自然不好善罢甘休,加之追缴赃款的诱惑,三艘艨艟、六艘游艇最终也加入了追击队伍。再度瓶颈的博支湖战场,仅留下两艘游艇,其上官军正陪着那位统领军官,也即倒霉艨艟的唯一幸存者,看着逐渐沉默的艨艟欲哭无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四十六回 张网以待 永兴二年,九月二十三,晴,丑时一刻,邗沟运河。 “有船好多”射阳湖南方三十里,一处刚刚恢复的运河水卡,两艘游艇正在懒洋洋的游弋,突然,其中一名税兵指着南方大声叫道。众人忙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见南方运河上,星星点点的灯火正在逐渐靠近。看架势,前前后后不下三十艘船,而且它们的速度远较寻常商船要快。 在一干税兵的疑惑中,船只很快靠近,打得都是晋军旗号。一马当先的是艘游艇,其上士卒毫不客气的冲水卡官兵打出旗语“水师中军紧急公务,立刻闪开” 看清情形,两艘游艇军官毫不犹豫的带船离开航道,立即避入水卡边的一个小河口,而水卡主官所在的两千石税船也一样配合,乖乖的紧贴河边,为对面晋军让出了主航道。最先发现船只的那名税兵十分不解,忍不住问游艇军官道“头,对方尽管打着晋军旗号,可保不齐是冒充的呢听说上午安海贼过去之时,就是打得晋军旗号呀,咱们是否该盘问一下” “啪”那名税兵的后脑勺被重重的扇了一巴掌,游艇军官的呵斥跟着传来“盘问个屁若是晋军自该放行,若非晋军,那更得放行用你那猪脑袋想想,这光景谁还会冒充晋军” “安海贼”那税兵想了想,不自觉的从口中冒出三个字,随即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因为用力过猛,他还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周围一些原本不明就里的税兵,顿时跟着惊惧起来,敬佩的目光随之齐刷刷的投向军官,还是人家军官有见识啊只是,安海贼不是被水师中军撵到南面了吗,怎会去而复返呢 随着先头游艇冲过水卡,又两艘游艇与四艘艨艟先后跟着狂飙而过。税兵们这才惊愕的发现,每艘艨艟的船尾都插着许多羽箭弩矢,还有烟熏火燎的痕迹。四艘艨艟之后,十数艘游艇正向艨艟轮流骚扰攻击,而在它们身后不到两里,十艘艨艟则紧追不舍。 自己人打自己人此时再笨的税兵都明白,先前的游艇、艨艟一定就是传说中的安海贼了。一双双充满崇拜的目光,再次不约而同的汇向游艇军官 安海旗舰望台,唐生等人不无苦涩。离开博支湖一个时辰有余,官军游艇仗着快速灵巧,犹如牛虻般不断在身后骚扰,即便远没斗舰那般致命,己方人员伤亡总计也仅二三十人,终归影响了己方逃速,令得敌方主力愈加追近。若非从射阳湖出发前多带了两百青壮水手,三班倒轮流滑桨,舰队早被官军艨艟追上了。 相比两日前首遇中军时的追逃,此刻追兵非但去了迟缓的斗舰,且还拼命得多。他们确有拼命的理由,也有足够的人手轮替,竟然硬是咬着牙高速至今,甚至不给安海军阻塞航道的时间。 而最令安海众人发愁的是,现在有邗沟水道的宽度限制,官军游艇只能在后方骚扰,可一旦进入射阳湖,官军游艇便可利用开阔湖面迂回拦截。届时,舰队被追上包围怕将在所难免。 “伯温,会长此时应该接应上家眷了吧只不知他是否会多等一会。哎,飞奴只能定点收信,飞鹰又距离不足,失去即时联系真不好受,此番入淮我等还是准备欠缺啊”徐同不无纠结的轻语道,这一记回马枪出自唐生的一时之想,成功更有偶然因素,他可不敢奢望纪泽心有灵犀,留在射阳湖险地等待接应他们。 提起纪泽,唐生不禁想起那双令他有些看不透的眼睛,再想想纪泽与血旗营的过往战绩,他没来由的升起一股信心。像是劝慰徐同,也像是给自己打气,唐生坚定道“此处有安海军水军主力,但若想到回马枪之可能,会长便会等待我等。至少,以会长之缜密,定会设法联系我等” 正此时,唐生的话语突然顿住,目光则怔怔望着右前方向,察觉异常的徐同下意识转头看去,可脑袋转到一半,却再也移动不开。因为,他看见了堤岸上的一个人,一个他很熟悉的人,水二曲的屯副罗松。三日前水二曲洗劫陈记田庄之后,这罗松可是带着本曲伤病、遗体与缴获,跟随纪泽的大队人马,一道乘船返回了鳌山岛。 此刻,旗舰右前的堤岸上,数名黑衣人行迹鬼祟,打头的罗松正躲在一棵柳树下,冲唐生挤眉弄眼。他左手中指冲天,右手持一小旗,,北指邗沟出口,整一个仙人指路的造型。那面旗帜上,正是一头出海巨蛟。 尽管罗松的扮相颇显猥琐,尽管那面小旗皱皱巴巴,可看到他的第一眼,徐同就有了流泪的冲动,即便心机深沉的唐生,此刻也不免略觉鼻酸,其余见到此景的安海军更是欢呼一片。众人知道,会长没有放弃大家,前路将不再孤军奋战。历经两日的生死一线,这一刻,一种家的温暖在每人心底油然而生 “嗖”“笃”突然,一支箭矢从柳树后射出,应声钉入唐生身边的船桅。随后,搞怪的罗松被人一把拉入树后草丛,继而消失不见。唐生淡淡一笑,拔下箭矢,从其上取下信纸,摊开一看,上面是一幅战术示意图,配以一组组天竺数字。 如今,血旗诸营的保密信报皆采用密码传递,密码规律则由监察厅定期更换。唐生无奈的拍拍脑门,将信纸交给了麾下的机要书佐。那书佐立刻进入船舱,不久便将解密后的信纸交还给唐生。而在信纸的抬头,分明注释着七个醒目大字“启明岛,伏击追兵” 同一时刻,启明岛东北侧的水湾,二十余艘安海舰船熄火灭烛、寂静无声。鲨鱼一号顶层,看似神情自若的纪泽,正用同一个问题,第n次摧残着周边众人的神经“什么时刻了” 勿怪纪泽如此猴急,他对唐生的能力有信心不假,甚至安海营中他最看好的军官便是唐生,但他现在可是带着三千暂编水军与五千家眷在此赌博,赌入淮水军杀回射阳湖,赌己方伏歼水师追兵,而一个不好,己方人马反会被水师中军与右军夹击于射阳湖。神来之笔与乱弹琴往往咫尺之距,冒大险等待那份并不靠谱的机会,他焉能不躁 就在纪泽考虑着是否派出特战区搜救入淮水军,自家还是尽早溜之大吉的时候,蓦然,一只飞鹰盘旋而下,那是甫至启明岛便被派出南下邗沟沿途的探哨发来。仅仅片刻,上官仁便兴冲冲赶来禀道“报水军入淮舰队正奔往射阳湖,尚有四艘艨艟,三艘游艇。追击官军有十艘艨艟,近二十艘游艇。此外,作战讯息已经传至唐军候本人。” 梦寐以求的猜测成真,其中不光有安海水军的大部平安,还有适量官军有望入彀。犹如七月骄阳下的冰镇梅汤,这份信报迅速拂去了众人心头的焦躁,一直扮淡定的纪泽也真正淡定,他从容不迫道“传令下去,所有人立刻进入战斗位置,做好战斗准备” 迎向众人敬佩的目光,不忘装逼的纪泽依旧淡然,补充一句道“告诉兄弟们,此战关乎安海商会之存亡,也关乎数千家眷平安返岛,望众人齐心协力,奋勇杀敌,战后本会长必有重赏” 待到无关人等散去,纪泽叫住也欲离去的郭谦,严肃的问道“元举先生,此战若是由你指挥,能有几成胜算又能歼敌几何” 纪泽如此一问,显有让郭谦指挥此战之意,这令郭谦一阵发蒙。他想过为安海营出谋划策,也想过日后为人看重,可从没想过被看重到直接指挥此战。要知此战涉及上万人,更是事关安海营生死,以他一个寒门幕僚的微薄身份,纪泽对他可谓青睐至极了。一时间,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涌上郭谦心头,远远盖过了此乃投名状的潜台词。 “呵呵,你加入我安海营,根本不算从贼。本会长乃是血旗将军,大晋护匈奴中郎将,详情日后再说,相信不致埋没先生之才”正当郭谦心潮起伏之际,纪泽又抛下了重重一记砝码,顿令郭谦心中的天平彻底失守。 其实,纪泽公布身份,并放弃亲自指挥,收服郭谦这个寒门人才倒在其次,实因他自己对冷兵器水战知之甚少,安海营中除了唐生,此时也没啥能够指挥这等大战的人才。这郭谦能成为水师后军头号幕僚,且通过交流,其人的确深谙水军作战。从战局着想,纪泽此番索性选择了将将而非将兵。 令纪泽满意的是,郭谦面色一阵变幻,随即便恢复镇定,略一思索,他对纪泽庄重一拜,斩钉截铁道“谦多谢主公信任与栽培,日后定为主公肝脑涂地。至于此战,主公业已布局至此,若由属下指挥,此战必胜歼敌应过七成若有闪失,谦愿以头谢罪” 纪泽满意的扶起郭谦,从腰间解下佩刀,郑重交给一脸激动的郭谦,沉声道“郭谦听令某任命你为血旗营兵曹佐史,安海分署兵曹史,此战由你指挥,诸军但有不从者,斩之” 随着郭谦走马上任,命令层层下达,安海兵卒很快各就各位,一张大网徐徐拉开。烟月朦胧之中,静谧平凡的启明岛,似也隐隐染上了一股肃杀之气 邗沟运河,继收到信报,唐生并未立即有所动作,而是维持舰队如先前一样前逃。直到舰队马上进入射阳湖,他才喝令道“通知兄弟们,加速前行,再坚持十五里,会长将为我等出了这口鸟气” 收到传令的安海诸人无不精神振奋,也不再吝惜体力,拼命操舟滑桨,四艘艨艟则是再度提速,冲入射阳湖,并直奔射阳河口方向而去。安海贼的突然加速并未超出后方宋滦、王欣等人的意料,他们不惊反喜,因为这是安海贼急于摆脱游艇纠缠的表现,也正说明了己方游艇的骚扰策略行之有效。 作为老行伍,宋滦与王欣深知,船速提高必会浪费更多体力,换而言之,快难持久,安海贼距离筋疲力尽已经不远了。因此,他们并未采取特别措施或是产生疑虑,反让自家艨艟不急不慢的坠着,仅只督促游艇加强骚扰迟滞罢了。 对于邗沟河口和射阳湖的杳无人迹,以及运河水卡的不见人影,直待大功告成的宋滦、王欣根本未予理会,说来也是,这种时候若有敬业的郡兵、税兵出现,才真会令人起疑呢。 然而,就在官军船队出了邗沟之后,在他们身后不远,一艘两千石税船艰难的驶出一条小河沟,其上覆盖着树枝草叶。税船行至运河中央,底仓便传出一阵乒乒乓乓的闷响。随后,十数名水手纷纷跳水,游至跟随税船出现的几艘游艇,大摇大摆的巡逻起来,并目睹税船的逐渐下沉。 进入射阳湖不久,十余官军游艇便如一群吸血牛虻,穿行于水军艨艟的前后左右,不时还上前发射一通火箭弩矢,令得安海水军应接不暇。为了减小舰队受攻击面,入怀舰队四艘艨艟摆出齐头并进的阵型,还不时内外轮替,以给人、舰喘息之机。 尽管如此,短短十多里路程,安海水军仍有了三四十人的死伤,竟是重于邗沟中百里路程的伤损。并且,水军速度也被搅得一度减慢,所幸官军中并无田原这样的壮烈之辈,否则入怀舰队还真的很难坚持至今。 再经片刻奔逃,入淮舰队终于抵达启明岛西侧,前方不远便是启明岛与芦苇荡夹成的狭窄水道。此时的入淮舰队,除了逃在最前的游艇尚还齐整,四艘艨艟可谓惨不忍睹,船尾和两侧船舷皆是伤痕累累,陶彪的那艘甚至还有明火蹿腾。而最恶劣的,则是水师敌舰业已逼近百丈之距了。 “弟兄们,歼敌就在此时游艇挡住前路,艨艟全力加速,弓弩做好准备”苦待已久的时机终于到来,临时总指挥宋滦傲立旗舰船头,扬声暴喝道。王欣也再按捺不住,当即暗令己方艨艟直追上去,超过宋滦所属的艨艟顶至最前。 深受前途危机之恼,更兼身处内陆的官军地盘,这一个司马、一个校尉,此刻已经忘记了观察地形,平素所学兵法中的示警良言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一众水师官军则在他们的激励下,呼喝着紧追安海贼,殊不知己方距离败亡已是越来越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四十七回 雷霆一击 射阳湖,伴着烟月朦朦下的喊杀不断,安海入淮舰队终于逃临启明岛前的狭窄水道,四艘艨艟并行前冲。而官军也不再含蓄,十数游艇穿花蝴蝶般前路拦截,十艘艨艟更是争先恐后的全速追进,颇有雷霆一击之势。 希望就在眼前,安海水军并未慌乱,旗舰讯号连连,按唐生调度,居中两艘艨艟随即全力冲刺。自无游艇胆敢直迎其锋,它们顺利越过所有官军游艇,之后迅速向外斜插,令得官军游艇纷纷向两侧或后方闪避。 此举如同先前数次完成的艨艟轮替,一时并未引起官军警觉。只是,待到这两艘艨艟移至外侧,它们并未像先前一样速度稍降,仍然继续前冲,而原本居外的两艘艨艟也突然提速冲刺,分别与前方两艘艨艟首尾衔接,阻挡了官军游艇前插之路。 等官军反应过来,局面已经无法更改,因为加速的安海艨艟不久便赶入了狭窄水道。四艘安海艨艟再度转变成齐头并进,但它们前方却是再无官军游艇的骚扰。唐生此举可不仅为了减轻艨艟前方的压力,更是为了防止官军游艇先于主力艨艟,发现启明岛东侧的玄机。 当然,这一点宋滦、王欣等人可不知晓,对于安海贼浪费体力来清空前方游艇,他们现在可说是乐见其成,宋滦甚还忍不住赞了唐生一句调度有方。似乎正如他们所料,安海贼被一番折腾耗尽体力,四艘安海艨艟进入狭窄水道之后,速度明显下降,甚至不及一般商船了。 于是,启明岛南方的狭窄水道内,很快便呈四艘安海艨艟在前并排奔逃,后方分作两排的官军艨艟迅速追近,十数艘官军游艇则左右穿梭,火箭弩矢更已尖啸连声。可以想象,在狭窄水道出口,当安海艨艟“不幸”被官军追上之时,官军的数十艘战船将会如何挤成一团。 看完水道西口的这一过程,纪泽迅速从启明岛返回鲨鱼一号楼船,心中对唐生的指挥同样欣赏不已,至少他自己现在还没这本领。说实在的,相比于纪泽刻意栽培的张银乃至陶彪,出身小士族却落难成寇的唐生,无论在大局观还是具体战术上,均是高出一筹,凭此足以牢牢占据血旗水军的重将位置。 必须承认,士族阶层能够数百年把持国家机器,可不单单靠的财力物力,更是靠的一代代精英人才。对比之下,寒门庶民因缺乏系统教育与眼界高度,欲成栋梁更需打磨。由此,纪泽也意识到,自家虽已拥众十数万、钱粮充足、兵势强盛,但是底蕴仍有诸多不足,尤其在人才储备上。至少,建设一所海军军校是迫在眉睫了 寅时,在暂编水军的静静等待中,入淮舰队终于赶到了岛南水道的出口。正如纪泽所想,通过唐生的不断调整,入淮水军在此“不幸”的被官军追上。而此时,安海暂编水军在郭谦的指挥下,已经上紧了最后的法条,做好了雷霆一击的准备,楼船、斗舰更已经由里许的加速,具备了力撞万钧的威能 同一时刻,官军旗舰,眼见己方终于追上安海贼,宋滦、王欣相视一笑,从官场死敌变为患难之交,二人看似颇有一笑泯恩仇的意味。含情永永之后,王欣颇有风范的行至旗舰战鼓,亲自擂鼓助威;而临时指挥宋滦则登上指挥望台,亲手挥舞令旗,指挥官军发动对安海贼最后的雷霆绝杀,口中更是发出响彻全场的大喝“总攻” 顿时,官军一改之前的有条不紊,所有舰船齐齐加速,像打了鸡血一样,紧贴着安海艨艟越出狭窄水道,几艘游艇立即开始迂回包抄,另几艘急于争功捞财的甚至已经贴近跳帮。一时间,战鼓隆隆,喊杀阵阵,弓箭和弩矢齐飞,艨艟共游艇一色,整一副雷霆打击之势。 相比水师官军的威武霸气和大无畏精神,安海贼们则是悉数躲入了艨艟舱室,在大晋官军的刀枪之下“瑟瑟发抖”,甚至连桨手都被吓得没了力气,以至四艘艨艟居然逐渐歪七扭八的停止不前了。然而,从冲出水道的那一刻起,大晋官军的威武注定只是昙花一现,安海一方的蹩脚表现也仅是欲擒故纵罢了。 正当官军放慢速度、调整船只、着手接舷的时候,绝杀开始了。只可惜发动者不是官军,而是安海一方。战场喧嚣中,突然传来呜呜声响,普通士卒尚且不觉,可对于宋滦这样的准一流武者,这种声音就太过刺耳了。他骇然抬头,果见数十枚大小石块正向己方船队飞来,顺着石块来向看去,他更是瞬间石化 昏暗的北方湖面,竟然出现了二十余艘大小舰船,正向战场急驰而来。其中,一艘楼船与三艘斗舰最为骇人,尤其是那船头的铁质撞角,即便在暗夜里也闪着森冷寒光。它们狂飙突进,就如那传说中的洪荒猛兽,舞动着庞大身躯,挥动着森森利爪,恶狠狠的扑向官军,直欲将之吞噬直娘贼,看双方舰船,到底谁是官军啊 “砰轰隆哗啦”瞬息之后,石块砸落,木屑纷飞,鲜血四溅,水花喷洒。八架投石机,射出两块巨石、数十枚小石,声势不小,实际伤害却不大,显著战果仅是砸裂一艘游艇,砸死砸伤十数倒霉官军而已。不过,相比实际杀伤,投石机的真正威能更多在于它的震慑 “啊投石机有埋伏啊”随着石块砸落,战场惊呼一片。原本斗志昂扬的官军顿时惊慌失措,士气狂跌,对安海艨艟的攻势也戛然而止。尤其那位擂鼓助威的王欣大人,干脆兔子一般窜回了舱室。 “楼船斗舰快跑啊”待到眼尖的官兵透过周围火光,蓦然发现横冲而来的楼船、斗舰,现场更加混乱,尖叫狂喊之余,各舰的官军纷纷驾驶着自己的船只,或是转向,或是前进,或是后退,以期避开那几艘撞来的巨舰。 可是,南有芦苇,北有敌袭,东方是拦路的艨艟,西方是狭窄的水道,官军舰船的腾挪空间实在有限。转眼间,就如在鳌山水寨,官军不战自乱,战船间阻扰、剐蹭、磕碰乃至相互冲撞,犹如一锅浆糊。有艘艨艟在慌乱之下居然冲入芦苇荡,从而悲催的搁浅;更有艘倒霉的游艇被两艘艨艟当成皮球“踢来踢去”,继而凄惨的翻覆。 石块的砸落也震醒了一时怔呆的宋滦,作为一名凭借自身实力爬上司马位置的寒门武将,他此时并未被吓倒,而是希望竭力挽回败局。乱军之中,他运足内劲,放声喝道“稳住莫要混乱有序避让” 然而,回应他的不是官军的镇静,而是安海军的又一拨打击。不待宋滦话音停歇,芦苇丛中、岛礁之后、战船之上,安海一方几乎同时射出了数十根带火弩枪。 于此同时,启明岛上、芦苇荡中、安海战船上,通明的火光燃起,成片的旗幡扬起,喧天的鼓号响起,简直令整个射阳湖都为之颤抖。看声势,安海伏兵的总数甚至过万。这自然是善于攻心的纪泽做的布置,五千家眷虽然没有战斗力,但在夜晚中,充充门面、壮壮声势却是绰绰有余。 乱石盖顶、弩枪团射、火光冲天、旗幡满眼、鼓号贯耳、重兵环伺、雄舰迫身,即便水师正规军如何训练有素,如何经历战火,以疲惫之师置身于这场纪泽编剧、郭谦执导的真人秀大戏,此刻也是腿软脚软、斗志全无。 更糟糕的是,官军们骤遇袭击,军心乱了,士气跌了,原本因胜利在望勉强鼓起的余勇瞬间消失,两日两夜的疲惫潮水般涌上全身,甚至累得连逃跑都找不到北了相形之下,宋滦的训令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可以说,在短兵相接之前,官军几已输掉了这场战斗 开场戏做足,胜利还是要凭借真刀实枪夺取的。在官军的胆寒惊惧中,楼船、斗舰带着万钧之势,霸气十足的撞入了一团混乱的晋军船队。以万石、五千石对两千石、三百石,楼船斗舰横冲直撞,如入无船之境。 “砰咔嚓啊”伴随着板条木屑横飞,伴随着乒砰乓咚巨响,现场尖叫声、惨嚎声、落水声延绵一片。仅仅一个照面,官军便有两艘艨艟、三艘游艇翻覆,令有几艘舰船受到轻重不一的伤损,更有过百士卒毙命,数百士卒落水。 楼船的攻势不止于此,它耗尽冲势之后,迅速贴近附近敌船,准备已久的拍杆跟着无情砸下。“砰砰”转瞬间,楼船便完成了两次拍杆攻击,当场造成两艘官军游艇的沉默。 “嗖嗖嗖”“咻咻咻”与此同时,楼船斗舰上的众多箭手弩手也不甘落后,他们利用高度优势,对着周围敌船频频施放箭弩,令得本就深受冲撞之苦的官军更加应接不暇。相比安海一方的凶猛爆烈,官军士卒就疲软多了,他们的十分气力仅能使出三分,反击也是稀稀落落,怎一个羞羞答答了得。 楼船、斗舰逞威之时,旗舰的令旗频频挥动,安海一方的其余船只在郭谦的调度下也悉数杀入战团。它们分为三组,各含两艘艨艟两艘游艇和两三艘商船,从东、西、北三个方向分别压上。隐隐的,它们正在快速封锁战场的各个方向,竟是准备将官军围起一网打尽。 无耻的是,这些船只只进行远射、挤压、阻挠或者冲撞,并不主动短兵相接,即便遇上官军的跳帮肉搏,也以龟缩防守为主。安海一方的险恶意图当然瞒不过部分睿智的官军,尤其是属于右军的两艘艨艟。他们作为捡便宜兼打酱油的角色,可是一直呆在官军舰队的后方。 在侥幸躲过巨舰雷霆撞击之后,两艘右军艨艟迅速完成了掉头转向,并在安海船只包围之前,果断的跳出了包围圈,丢下一干倒霉同行逃之夭夭。不妨多让的是,五艘游艇利用自身的快速灵巧,踏着轻盈的舞步,同样在安海船只合围之前,从若干方向逃出生天。不过,幸运的官军也就这些,余者皆不幸落入了安海一方精心布置的包围。 冷兵器水战,游艇犹如轻骑兵,行骚扰、伺候、追击之事;艨艟犹如重骑兵,履冲撞、游斗、纠缠之职;而斗舰楼船则如同轻重战车,尽管欠缺轻灵,却可蓄势冲撞,更可居高痛殴。如今的战场,官军被包围在一片小小的湖面,完全失去激动,恰如骑兵失去战马,面对巨无霸般的楼船和高大的斗舰,只能乖乖的成为待宰羔羊。 “砰”鲨鱼一号的拍杆又一次重重落下,一艘伤痕累累的晋军艨艟轰然断裂,官军再遭重创。包围圈内,官军转眼仅余五艘艨艟、六艘游艇尚在战斗,其中还有一艘艨艟处于搁浅状态,而且这些舰船还被楼船、斗舰分割,无法形成统一战力。 胆颤了,心寒了,疲惫了,也力竭了,此时的官军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负隅顽抗,因为所有士卒不是躲在艨艟舱室,就是缩于游艇盾阵,再无主动进攻,只敢放些弓箭罢了。 从投石机率先发动,迄今不到半刻钟,安海一方便凭借精心策划的霹雳打击,彻底锁定了大胜之局。鲨鱼一号旗舰上,令旗一阵挥动,安海一方随之暂停了攻击,只是那高高扬起的拍杆和森寒闪亮的箭刃,依旧散发出慑人的兵威。 “立即弃械,投降不杀”郭谦的厉喝通过人工扩音喇叭,通过全军应和,传遍了战场各处。声音愈来愈高,愈来愈齐,直至响彻整个启明岛,响彻射阳湖。 事实证明,面对无望之局,大晋正规军与郡兵一样没有赴死之心。蓦的,一杆杏黄旗从那艘搁浅艨艟升起,跟着另一杆杏黄旗也飘上了一艘游艇的船桅。这年头,求降用的是杏黄旗而非白旗,这是右军的官兵眼见逃脱无望,现场又无上官主持,干脆放弃了抵抗。 右军的降卒很快被解除武装羁押起来,但中军依旧保持缄默,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旗舰,乃至宋滦、王欣身上,这种投降的罪名,自然由上官顶缸才好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四十八回 输血救人 射阳湖,启明岛畔,令交战双方所有人失望的是,经过短时间的沉默,中军旗舰上的宋滦司马,居然悍然拔出腰刀,无视团团包围的安海大军,也无视中军同袍的乞活眼神,厉声高喝道“我等食朝廷俸禄,自当尽人臣本分只有战死之宋滦,没有跪降之宋滦” 随即,宋滦踏步甲板,冷目四扫中军其他官兵,杀意凛冽的问道“诸位兄弟,我等堂堂七尺男儿,死则死矣,焉能从贼为了大晋,可愿随我最后一搏” 其实,以宋滦之修为,趁着黑夜混乱,潜水逃走并非很难。而且,若论对大晋和司马家的忠诚,他也未必有表现的那么强烈。他如此求死,更多因为他无法接受战败的事实。能成为中军司马的寒门子弟,性格上自有执拗一面,进而生出了决死之心。只是,这种场合下,他的决死之心裹挟了太多别人,显然不合时宜 一阵沉默中,之前躲入船舱的王欣淡然步上甲板,再不见方才的惊慌失措,而是慨然附和道“说得好宋司马,今日你我兄弟便战死此地,生死与共,共赴黄泉” “刘大,曹四,你二人前去擂鼓壮威”发表完声明,王欣不忘回首吩咐心腹亲兵一句,其言之淡定,其态之雍容,尽展一副大义凛然、慷慨就义的风姿,直令许多心生降意的中军兵卒羞愧不已。但就此感人肺腑的场景中,没人注意的是,恰值说话片刻,王欣已经隐晦的对身边几名亲兵使了特别的眼色。 “诺”两名王氏亲兵立刻抱拳领命,继而昂首步向战鼓,并很自然的一左一右绕过了站于前路的宋滦。然而,不待面露欣慰的宋滦收敛笑容,异变突生 不知何时,刘大手中多了一把匕首,他猝然转身,挥动匕首直刺宋滦,其势快如闪电,带着一股恶风,直奔脖颈而去。身为准一流武者,宋滦尽管毫无准备,仍是听风辨器,刻不容发间闪过要害,仅是肩头挨了一记劈斫。 “噗”但是,宋滦未及反击,突然面色一僵,缓缓低头下看,跟着狂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更被刘大随后的一脚踢翻在地,而在他的左胸,赫然冒出了一截带血的弩矢。 原来,借着刘大攻击的遮掩,曹四无声无息的发出一根袖弩,直中宋滦后心。这二人同为王氏死士,如此的暗算伎俩早已谙熟,又岂是刚烈火爆的宋滦所能提防 变故来得太快太突兀,全场哑然。顷刻之后,两名忠于宋滦的亲兵醒悟过来,就欲拔刀报仇。可惜王欣的亲兵早有准备,在二人出刀之前,便抢先出手,刀剑挥舞伴着血花飞溅,将二人当场格杀。旗舰上的其余官兵则神情复杂,各怀心思,却是再也未有动作。 “你一寒门贱命,死则死矣,莫要拉上大伙陪葬今日便借你性命,为我等换得一条生路”王欣笑吟吟的踱近宋滦,口中话语却是阴毒无比。 仰躺于甲板,宋滦双目怒瞪,右手勉力抬指王欣,口中兀自骂道:“你小人你不得好哇”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宋滦一阵抽搐,头一歪,晕死了过去。 见此,王欣冲曹四使个眼色,微点了一下头。看意思竟是要取下宋滦头颅,至于是挟私报复,或是斩草除根,抑或为了搏得生路,就不得而知了。曹四抽刀上前,直斩宋滦首级,寒光闪处,却听一声尖啸,继而噗的一声,鲜血飙飞 “铛啷”众人定眼看去,宋滦并未身首分离,反是曹四的钢刀业已跌落甲板,而他的肩膀则插着一根利箭,箭尾犹在颤动不停。 “此乃忠烈之士,理当全尸厚葬”一个清朗的声音随之传来,正来自远处鲨鱼一号上的纪泽。他此举不止为了收买降卒人心,也不止因为鄙夷王欣等人的龌龊无耻,更因佩服宋滦的忠义刚烈。哪怕是处于对立面,他也不愿宋滦死得太过凄惨。 旗舰有了这等变故,晋军人心彻底涣散,余舰官兵再也没了斗志,不待旗舰示意便纷纷咒骂着竖起了杏黄旗。待到旗舰最后一个宣告投降,此战终以一种令人反胃的方式结束。就此,安海营半凭智谋半凭运道,对官军完成了一次不敢想象的漂亮逆袭,再次重创徐州水师 伴着难掩的兴奋,郭谦立刻调遣童飞与夏爽各率本曲军卒,驱乘两艘斗舰与十余艨艟游艇,前往邗沟河口“接待”中军的两艘后续斗舰,以扩大战果。同时,启明岛战场也开始了羁押降卒、护伤救溺、清理缴获等等事宜。 清理战场这点小事,纪泽自不会与郭谦抢活。他率先赶到入淮舰队的艨艟,慰问一干军官兵卒。出于对自身指挥失误的歉疚,他还专门用姜片弄红了眼睛,挤出了眼泪,倒也收到良好反响。只是听说了田原等人的撞船事迹后,他真的从里向外红了眼,更是亲自为奄奄一息的田原抬着担架,护送着一干重伤员进入了楼船旗舰。 鲨鱼一号一层,业已常设了野战医护营,一间以白色为主基调的舱室里,飘散着淡淡的酒精味,这里正是十间随船病房之一。尽管只是紧急改装布置,有纪铭的苛刻要求和女卫姑娘的细心维护,野战医护营的病房仍是素净整洁、一尘不染。 一张紧固与舱板的木床前,身着白大褂的纪铭与另几名医师、女卫一脸紧张的盯着纹丝不动的田原,不时还用怀疑的目光瞟一眼刚刚停手的纪泽。毕竟,这位自诩万金油的会长,刚在别人手上重复扎了三个血孔,这会正在祸害第四个。 终于,纪泽大功告成,一旁的纪铭长舒口气,分明比纪泽还要紧张。旋即,他喋喋抱怨道:“早知你水平如此之低,老夫便自己上手了,拜托你日后不要这般逞能啦” “大兄,做人要厚道若非适才你那么紧张,在床前足足踱了二十多圈,眼见田原都不行了,我会被迫出手吗”纪泽白眼一翻,立马回敬道,“亏你自称岐黄圣手,扎个针都那么抖抖嗦嗦,还好意思说我” 纪铭一蹦三尺高,立马驳斥道“瞎说,这是第一次人体输血,我是担心有所不妥,考虑清楚而已,哪有抖抖嗦嗦” 嘴角一撇,纪泽懒得争辩,淡淡道“得,大兄是医者父母心,成了吧。病房需要安静,咱们还是看效果吧。” 病床上,田原静静的躺着,他面色苍白、气息微弱,全身被纱布裹成粽子。在他鲜血淋漓的左手背上,扎有一根绝不算细的金属针头,其后端则通过皮管接到一个高悬的皮囊。若是后世人见到,一定会惊呼这是哪里来的输液器具,居然如此粗制滥造。没错,此刻田原正在接受输血,这一时空的第一例输血,而操作者则是二把刀纪泽。 医疗落后的冷兵器时代,战场伤员的死亡除了因为伤口感染,还多因为大量失血,纪泽自会尝试输血来挽救性命。具体研究当然交给了纪铭这一免费且狂热的岐黄圣手,由其历经试验,寻得合适材料做出了上述简陋器具。为了确认器具的有效性,纪铭还用高温消毒的器具对数只牛羊进行过抽血回输的活体试验,最近才最终告以定型。 英雄游艇二十人,除了两名落水者轻伤,还活着的仅剩田原和另外两人,其中田原伤势最重。他虽无致命伤,却因失血过多而生命垂危,若非身体强壮,恐怕都挺不到射阳湖。尽管人体输血尚未试验过,但死马当活马医,纪泽也只好让田原这个英雄典型来做实验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一刻钟,两刻钟,突然,纪铭压抑着惊喜低声道“他嘴巴动了一下嗯脸色好像也不那么白了。” 言说间,纪铭闪电般伸手把住田原的手腕,稍顷之后,纪铭面泛潮红,双目放光,一脸激动道“脉搏变强,稳定有力,看来这条命捡回来了。这输血之法果然有效啊” 病房里顿时一片喜气。在众人敬佩的目光中,纪某人恢复了惯常的云淡风轻,他轻描淡写道“有我出马,自是不会有错,诸位还是尽快为其余失血过重者输血吧,定要做好血型比对。” 面虽淡定,纪泽心里可谓一块大石落地,更是隐带顾盼自雄。输血惠及的可不光是田原这个英雄典型,也不光是血旗诸卒,日后还将救活无数性命,他纪某人可算功德无量啦 十余名重伤员接受输血之后,正巡视病房的纪泽遇上了匆匆前来的上官仁。只见其一脸古怪,上前便道“会长,战场那边传来消息,那个宋滦居然还有一口气,你看” 纪泽一愣,这宋滦的命还真够硬的,继而响起之前郭谦对宋滦的介绍,他心中一喜。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宋滦能凭借寒门出身成为外军的一军司马,才能自不必说,纪泽更欣赏他敢于死战的勇气,这样的人若能收入麾下,不光对缺乏水战人才的安海水军大有裨益,还将有助于己方消化此战俘虏。 “快将他抬来病房”心念电转之后,纪泽忙吩咐道,可踱了两步,见上官仁没动,他疑惑道,“还有何事” 这下,上官仁像吃了苍蝇般,一脸不爽的回道“还有,王欣那个贱人吵闹不休,说他来自琅琊王氏,要求优待,要求见你” 作为追军主将之一,王欣的身份纪泽已从郭谦口中得知,对于这种贪生怕死且背后捅刀的货,纪泽是极为不齿的。只是,涉及琅琊王氏,他就不得不谨慎了。况且,作为势力首领,对待王欣这种阵前反正的人,哪怕其人再是卑劣,也当保其性命,否则日后谁还愿意投降呢 念头转了几转,纪泽只得吩咐道“传令下去,将那贱人单独关押于客舱,礼待于他,稍后便放了吧。” 不久,宋滦被人抬到病房。他也算运气,因为他闪避刘大的缘故,曹四的弩矢却是错过他心房半寸,之前他的假死倒更多是因为急火攻心。尽管如此,待他胸口那根带有钩刺的弩矢被人拔出,大量失血的他已是气若游丝,脸上甚至隐带青灰之色。这也难怪,一天里又吐血又流血,加上急火攻心和上下颠簸,准一流高手也罩不住啊。 看架势,或许只有输血可能捞回宋滦一命了。可是,当纪泽提出为宋滦输血的时候,他遭到周围人的无声抗议,毕竟先前可有不少兄弟被宋滦率领的追兵杀死杀伤,谁愿意用自己的宝贵鲜血来救这样的人呢 “若是寻不到志愿献血之人,那就我来试试血型吧。”面对一众军卒女卫的沉默,无奈之下,纪泽只得愤然道。苍天可鉴,纪某人这只是做做样子,想让属下知道领导很焦急、上级很不满,可没真想献血啊 但是,不知是西晋人太实诚,还是众人被纪某人的装样给愣住了,对他的表态竟是默不作声。纪铭更是不怕事大的吵吵道“好,果有担当,老夫亲自为你验血” 话毕,纪铭很热心的准备起了输血器具,而验血结果更令纪某人直欲痛哭,因为他与宋滦恰好同一血型。话说出去了,姿态做足了,血型也对上了,还有纪铭一边挤兑,纪某人只好打碎牙齿和血吞。 “装样被雷劈啊宋滦若是康复却不投效,小爷我一定剁剁剁”一边叨叨着,纪某人一边不情不愿的看着殷红的血液流满那足有半升的皮囊,终是怒喝道,“上官文渊给我准备二斤牛肉,五个鸡蛋,马上我要补补不,是五斤牛肉,十个鸡蛋” 指挥舱里,一脸郁闷的纪泽总算面色好转,不光因为输血后的宋滦病情稳定,还因他收到了邗沟南口送来的鹰讯。前往南口的童飞、夏爽分舰队,非但顺利拦截捕获了跟在宋滦追兵之后,几无战兵随船的两艘斗舰,还在之前堵截捕获了两艘右军艨艟逃舰,令得战果更丰。 原来,右军两艘艨艟逃离战场之后,进入邗沟意欲返回博支湖投奔组织。结果却遇上了安海游艇与横于河心的沉船。沉船本为安海一方阻挡败兵泄露消息而设,不想却好死不死的挡住了右军艨艟的逃路,令他们被前来的童飞舰队兜个正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四十九回 夜掠下邳 卯时一刻,安海营结束了战场清理,“胖”了一圈的庞大舰队浩浩荡荡的东向离去。战果统计,从唐生等人入淮算起,商会共歼灭外军、郡兵近三千,其中俘虏约两千;缴获斗舰两艘、艨艟七艘、游艇商船若干、钱财万贯有余,其余军械物资若干。 反观自身,损毁一艘艨艟,游艇商船若干,包括楼船、斗舰在内的其余战船均有轻重不等的伤损,相比缴获,物资损失不值一提。然而,人员伤亡却也不小,合计伤亡六七百人,能够再回军伍的不足一半,七成折损于入淮水军的逃亡途中,尤其是最初与中军宋滦部遭遇之时。可以说,安海营的两曲水军伤筋动骨,急需修整补充。 旗舰指挥舱,曲级以上军官济济一堂,气氛热烈。尽管自身有所伤损,但射阳湖之战无疑是一场大胜,对安海营的崛起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算上鳌山一战,安海营业已歼灭徐州水师四成精锐,目前正面虽仍难敌水师余部,但已足以自保鳌山,若再考虑徐州水师需要驻防长江、淮河与邗沟,安海商会仅需消化降卒,便足以横行淮海。 谈笑之际,纪泽敲敲桌案,目光炯炯道“诸位,此战已过,具体论功行赏回岛再说。纪某知晓众家兄弟颇为疲乏,皆想返回鳌山修整,但是,如今淮河下游水房可谓极度空虚,正是我等扩大战果之时。呵呵,最凶险的一战既然胜了,我等自当吃个盆满钵满才行。” 众人一片哗然,老大就是老大,自个还在沾沾自喜于这么多人船缴获,人家却不觉盆满钵满,还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未免也太贪心了吧唐生却是眼前一亮道“会长莫非是想将中军降卒的眷属也一并掳来呵呵,口误,口误,是一并请来,这样我安海营便不愁兵力扩充了” 众人顿时恍然,若想真正招降那些水师降卒,没有比接来家眷更有效的了,况且,那些家眷多是军户,其征兵潜力同样不可忽视。更别说,安海商会有着众多产业,只恨人手不足,可不怕养不起。 纪泽满意的看了唐生一眼,掳掠部众目前或许少有人为,但在永嘉之乱后可谓比比皆是,他安海营乃至血旗营若想快速壮大,战争劫掠显是最快途径,人口则是其中最重要一环。过往的血旗营名属大晋官军,尚需含蓄,此时的安海商会本就打算在沿海闹事,自然无需顾忌。 挂上坏笑,纪泽颔首道“的确,我欲率舰队择一海岛暂歇一个白日,今晚经淮入泗,直奔下邳。降卒家眷仅是第一目标。其次则为下邳的水师中军大营,那里尚有不少好船,偏生中军剩余近千主力多在淮阴,而前军左军若想移师淮河下游,至少还需两日时间,更别说徐州陆军主力已被司马越带去迎驾了。呵呵,有重宝却无守御,纪某若是不取,唯恐人神共愤啊” “噗”众人狂喷,太无耻了,但是大家都喜欢,在座的可没谁介意自个手下再多些兵卒,再多些好船,这等如同游行般的劫掠,谁不向往,疲惫什么的就暂且放放吧,左右白日在船上也能休息不是 接下来,纪泽与众人就行程安排、夜袭分工乃至降卒消化等事宜予以商榷。待得诸事议定,众人各散,上官仁却是前来通禀“会长,又有俘虏吵着要见你,别急眼呀,这位的来头似乎也不小呢。他名字有点怪,叫什么胡毋辅之,自称其父是故太尉长史胡毋原,你看” “直娘贼,怎么又是个拼爹的货”纪泽顿时光火,自家这里到底是贼窝还是官二代度假团,一个个举着爹牌喊见,能否有点做俘虏的觉悟啊。 “什么文渊,你说他叫胡毋辅之这可是大晋名士,怎会成为俘虏”一旁随行的郭谦却小有激动道,“此人甚有才学,声名远播,昔年其偶经广陵陈氏,谦只可肃立远观,不想今日嘿嘿,这为寇倒也有为寇的爽啊” “元举,淡定,淡定,风度呢节操呢名士何其多,撒几回金钱,赶三场诗会,闹两出绯闻,再拼一把亲爹,名士仅此而已,何必当真您都多大了,还玩这些闹过这趟射阳湖,只要你愿意出头,纪某担保你马上比那什么辅之还要出名。”看着郭谦面上那粉丝情结与小人得志的交杂,纪泽不由一脑门黑线,忍不住打击道。 纪某人却是不知,这位胡毋辅之可非他后世的那些炒作明星,而是个史册留名的真名士。正史中,此人是东晋“江左八达”之一,曾官至陈留太守、湘州刺史。而且此时的胡毋辅之已过三旬,声明远扬,与王衍等人交好,更是东海王司马越的座上宾。 “胡毋辅之,字彦国,泰山奉高人。高祖班,汉执金吾。父原,善练兵马,山涛举为太尉长史。辅之少擅高名,有知人之鉴,性嗜酒,任纵不拘小节。与王澄、王敦、庾敳俱为王衍所昵,号曰四友。”郭谦不搭纪泽这茬,继续对胡毋辅之如数家珍道,“此乃真名士也,即便不计其背后家族,我等也务须礼待,万不宜结怨啊。文渊快说,他缘何在此” 在郭谦的催促下,上官仁道出了胡毋辅之的来由。其由入淮舰队转来,据说其正搭乘官船返乡省亲,入淮舰队流窜邗沟之时,在过路官船上将之抓获,当时权且扣作人质。而今大胜会师,因其不同于寻常俘虏,便被押来旗舰请示发落。 这下,纪泽与郭谦倒是略皱眉头,私怨不同于公仇,更难通过利益化解,非不得已没必要结怨。入淮舰队做事的确毛糙,只因在官船上就当官员给掳来了,定是不熟公车私用的道理嘛,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岂非招惹麻烦纪泽倒也不会为此责怪入淮舰队,那种生死一线的境地,抓个人质留图保命也能理解。 人肯定得放,这个梁子也得尽早揭过。虽不喜拼爹的货,但自家冒犯在先,纪泽倒不介意放低姿态,他笑看郭谦道“元举,我身份隐秘,不便出面,便由你去吧,真诚致歉,赔偿损失,出海前,在射阳河口将之与那王欣一道放了就是。对了,舱中不乏百果酿,你就送两箱给他,权做歉意吧。”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百果酿自是产自鳌山岛的安海酒业,毕竟江淮并不缺粮,购粮价廉且容易得多。自从七月时安海营与白洋营在大蟹岛实现会师,安海营与太行营的物流通道业已打通,粮食之类的大规模运输或有沿途阻扰,但似百果酿这等高价量小的物资却已输送无碍,完全取代雄鹰酒业的出产了。 眼见郭谦苦着脸前往胡毋辅之的舱房,纪泽淡淡一笑,却向上官仁做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上官仁会议离去,不久却又神情怪异的返回,对纪某人附耳道“主公,郭大人是开着舱门与胡毋辅之说话的” 安海贼走了,堂而皇之的走了。在江淮祸害了三天四夜,他们洗劫了数处产业,歼灭了三千官军,捣毁了十多水卡,掳掠了千万资财,带走了五千家眷,仅只留下了赫赫凶名。原本不为人知的小小海贼,非但灭了来犯鳌山岛的水师后军,转眼再对徐州水师完成一次强势逆袭,正式化身为安海巨寇 打脸啪啪打徐州官家的脸止小儿夜啼之余,安海营正式登上了徐州大佬们的案头。当纪某人率众在云梯关外海择一小岛暂歇,并再度“浴血”招揽降卒的时候,有关安海营的斑斑劣迹已经在徐州传得沸反盈天,就连正在徐豫边境吃瘪的东海王也得知了后院起火的这一消息,更别说坐镇下邳的琅琊王司马睿与徐州司马王导了。 然而,左脸打完还有右脸不待徐州官府就此吵出个所以然来,安海营竟然贼胆包天,在射阳湖之战的次夜,直接窜到徐州都督府所在的下邳搞起了劫掠劫走六千军户家眷、劫走沿途官船就够嚣张了,更还劫了泗水岸边的水师中军大营。一艘万石楼船与数艘斗舰艨艟不打紧,那里距下邳城可不到十里,还让不让徐州贤达们安享奢靡了啊 事实上,安海营的下邳之夜的确如纪泽所料,简直就是闲庭信步。本就过得清苦的水师军户,得知家中丁壮被俘从贼,加之带路党宣传的安海待遇,大都很配合的上了贼船;而守卒不过三百的中军水营,面对血旗特战区与安海舰队的水路夹击兼而偷袭,除了逃散就是投诚,只能任由安海营将中军水营清扫的干干净净。 期间,水陆两军皆很空虚的徐州都督府,哪能想到本该返回鳌山岛猫着的安海贼,竟敢带着数千人杀到家门口,根本没有做出像样的出击反应,任凭安海贼嚣张一夜,其实即便做出反应,下邳此时也没水军能与安海舰队水战对抗。唯一或能造成麻烦的中军残部,则躲在淮阴的后军水营,大白天眼巴巴的目睹安海舰队盆满钵满的出海离去 九月二十四,上午,下邳,徐州都督府,秋高气爽,鸟鸣茶香,温暖的阳光透过轩窗,撒入宽敞的书房,七八人宽袍适坐,好一副雅轩之境,偏生遮不住这里的冷森阴沉。 正案前方,一份有关安海贼夜袭下邳的紧急公文静静的躺在地上,在它不远,一块晶莹剔透的玉如意断为两截。这块价值不菲的珍宝,如今却没人多看他一眼,因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于正座之人,一个阴冷彻骨的人琅琊王司马睿。 也无怪司马睿愤怒,堂堂徐州水师,面对一群毛贼,竟是一败再败,直至被人打到家门口。他可劲跟着东海王摇旗呐喊,献媚表忠,总算得掌徐州,可舒爽不到两月,便被一群海贼啪啪打脸。其实打脸也没啥,他年初可是被匿名的纪某人打成过猪头的,脸皮早已厚实多了;关键是这般后院起火,如何向东海王交代,可别官位不保呀。 发火归发火,问题总得解决。扫视一圈臣属幕僚,司马睿示意一名侍从读出那份急报。之后,他沉着脸问道“安海贼非但流窜运河、扰乱江淮,连克官军,竟还夜扰下邳,如此嚣张不法,诸位有何对策” 一阵沉寂之后,一名陈姓属官起身道“将军大人,安海贼扰乱江淮,劫掠百姓,十恶不赦,为正我大晋法纪,为保我徐州军威,属下以为应尽快重兵清剿,绝不姑息” 众人心中暗笑,此人来自临淮陈氏,与广陵陈氏素来交好,也难怪会如此积极表态。司马睿更是眼含厌恶,当初正是这厮没事找事,提请水师后军出兵鳌山岛,结果他陈氏损失惨重也就罢了,还将徐州水师脱下水,闹得他如今不好收拾,怎一个丧门星了得 “说得容易水师须得守御江淮水网,兵力本就捉襟见肘,时下中军、后军几进打残,右军也损兵折将,何来兵力,又何来粮草辎重难道要影响东海王西征吗”司马睿的眼神并未刻意掩藏,自有识相的主动帮腔,水师主将刘勇连忙出言驳道。他虽是东海王的部属,毕竟罪责在身,却也要巴结现管之人的。 贼势甚众,且有鳌山地利,水师若要稳胜,恐需三军齐出,甚或迁延时日,钱粮所费不可计数。正值东海王西向用兵,导以为不可同时开战。那安海贼乃商侩之辈,且伤亡亦重,不妨暂先假意招安,将之稳住,我方则加强沿海戒备,并恢复水师兵力,待得东海王锁定大局,便可随意搓圆捏扁。”司马王导终是出言道。 王导这一建议可谓公私兼顾,招抚安海贼之时,他这个徐州司马自有多种手段可用。要说他此刻可谓既涩又喜,预定棋子的能力大出意料,超出掌控之余,同样也将更有价值,却是颇显挑战性了。 “哎,暂时的确不宜大动兵戈,就依茂弘所言吧,还请茂弘为此多加费心。下面,我等商议一下水师调防,还有,该如何向东海王解说此事”司马睿满心苦涩,却也只得顾全大局,维稳暂忍。当然,这是因为他尚不知道安海贼头便是他时长梦魇之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五十回 列舰示威 永兴二年,九月二十四,晴,申时,淮河云梯关。 作为南北海船进出淮泗流域的必经之路,即便是在海贸不旺的西晋,淮河出海口平日也是桅帆不断,船来船往。而作为华夏第一个有史可考的海关,这里的云梯关水卡自是日进斗金。只是,今日下午,这里被一支突如其来的舰队把持,任何过往船只无需再缴税钱,仅需领取并阅读一份安海公告便可通行。 贼匪居然占据官卡发广告,是搞宣传还是搞笑如此嚣张而新颖的做法,自然引起往来海商的强烈关注。当然,面对两艘楼船、六艘斗舰、十艘艨艟以及一堆游艇组成的庞大舰队,所有海商都识趣的选择了赔笑配合,毕竟人家没动手抢劫已是仁义,更还免了自家一笔税钱,说是恩惠也不为过了。 这支舰队所有船只的高处,都悬挂着张牙舞爪的巨蛟出海旗。不用说,其当然是纪泽统率的安海舰队。深入江淮内核,对广陵陈氏与徐州官军好易通饱以老拳,整了个盆满钵满,只是,临走之前,纪某人犹觉不够霸气,今晨偶然想起后世某国动辄堵到人家门口军演的卑劣行径,当即灵机一动,便令载眷船队先撤,自己则率主力来了这一出。 当然,纪泽此举可非简单的震慑官军,制造恐慌,甚或嚣张嘚瑟,事实上,打击陈氏可以,对抗官府可以,扬名立万可以,纪泽却不愿自家的所作所为在百姓间影响恶劣,安海商会还要开黑市做生意呢,是以,安海舰队才有了免税放行与安海公告之举。 所谓安海公告,也就纪某人放话的手抄版。纪某人籍之宣称,安海商会是个和平发展、和气生财的海商团体,以盈利为目的,以侠义为追求,并不喜好战争,此番入淮纯属报复广陵陈氏与徐州水师的无故骚扰,且报复到此为止,日后若无招惹不会进入内河。 此外,安海商会将在鳌山群岛的东南角择一岛屿开设免税黑市,出售兵甲、海产、自鸣钟等诸多好货,也可货物中转贸易,并将左近百里内设为禁武区,欢迎有意商贸者前来捧场。来者是客,也将是安海商会的朋友,为表安海商会向往和平之心,该黑市岛屿将被命名为和平岛 自然,公告也发出严厉警告旦有势力再敢招惹安海商会,安海军将对之展开无休止的袭扰报复,安海五千大军将会游击海上,袭扰河海千里水岸,怕不怕而在公告最后,纪某人还用大白话赤裸裸的总结陈词“俺想做好人,可谁不让俺好过,俺就跟他没完” 此刻,安海舰队阵型凛然,旗幡招展,鼓号喧天;其上的兵卒衣甲齐整,刀枪雪亮,杀气腾腾。配以不少舰船上的撞痕烧痕,更显军威凛冽。其实,若知安海舰队中的近半军卒几日前还是水师官军,便知舰队是在装样唬人。 “会长,水军虽是暂编,但多为精锐士卒,想来不出一月便可战力初成。尤其此番大胜之后,个个精神饱满,看起来威武雄壮,却是正规晋军都有所不如呀。”鲨鱼一号顶层,郭谦笑着对纪泽道。 “你不妨直说水军仅是花架子,中看不中打好了。”纪泽哈哈一笑,转而严肃道,“水军规模大了,非但需要加强训练,统一思想,还急需合格军官,是以,我欲在鳌山开设一所海军学堂,涉及指挥、政工、参谋、士官乃至谍报诸系,可择优秀军民入学,也可短期培训,由我亲任山长,具体便暂由你来兼职主持吧。” “诺,谢主公信任,谦定鞠躬尽瘁”郭谦先是一愕,旋即朗声应道。尽管未能让他领军,但他一名文人,本就更擅长参谋事务,况且,身兼水军学堂的督学,日后随着学员毕业入伍,他的影响力自也水涨船高。可以说,他在血旗营的前途绝不暗淡,自是干劲十足。 “禀会长,南方第三分舰队传来旗语,发现运粮船队,有五艘两千石商船,所载皆为今秋新粮。童军候请示是否扣留。”谈笑间,一名传信兵前来禀道。 纪泽听后欢喜,此次示威淮河口非为打劫,却不代表他是善人,至少粮食这等战略物资他不会放过,毕竟安海商会业已沦为贼寇,可不易大规模购粮。是以,他此番有过交代,凡运粮船队必须扣下。他当即令道“通知童军候,言明我等出钱购买,若有不从,强行扣留,尽量少做杀伤” 两刻钟后,一艘游艇急驰而来,有名队率带着个身材微胖的锦衣中年上了鲨鱼一号,那队率向纪泽禀道“禀会长,运粮船队属广陵曾家,业已悉数扣留,双方并无战斗。此人乃其随船管事曾进。” 随后,那队率转身对那男子低叱道“还不见过我家会长” 那锦衣男子倒有胆识,身处大军之中,虽然略有紧张,仍然不失镇定道“在下曾进,广陵曾家管事,见过安海会长。只是贵我两方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我等也仅北上贩粮,且已有约期,不知会长缘何扣留我等,总不能强买强卖吧” 曾家是广陵大族,相较士族,更该说是豪强,虽然官面势力不值一提,但其拥有的庞大财力和族人数目,就连官府都不会轻视,故而曾进说话颇具底气。不过,曾家名号对纪泽自然无效,甚至令纪泽有点受侮辱感,堂堂安海贼呢,这么多大军在这摆着呢,这厮真就不怕 一边的队率倒是机灵,忙插话提醒道“会长,曾家船队刚从江南收粮回来,应还不明局势,不知我安海军如今名头” 纪泽恍然,冲那队率点点头,继而对曾进笑道“我安海商会刚刚歼灭徐州水师不下五千,现已风传徐州,人人皆称安海贼。别说强买强卖,便是打劫也不需理由啊” 见曾进脸色愈加难看,纪泽复又笑道“曾管事有胆有识,我也不难为你。你这些粮食我也不白要,以你购粮价格,我加上两成利润给你,你等大不了再行收购一次便是,想来亏不着你曾家。说吧,你等购粮成本几何” 曾进心头一宽,正如纪泽所言,他曾家常年南北交易粮食,人面够广,再往江南收次粮食也耽误不了约期,此番若真赚取两成利润,绝对划算。是以他也挂上笑容道“会长爽快,曾某也不啰嗦,此番我等每石米粮成本五百余钱,是大钱,便以六百大钱每石转与贵会吧。” 纪泽听得冷哼一声,立马不悦道“曾管事,纪某诚心待人,你可莫要诈我。据我所知,秋收之前江南米价也仅五百五十大钱。今秋大熟一场,米价总不至只降这点吧。” 曾进却是叫起了撞天屈“会长明鉴,江南米价的确如此啊,若是不信,会长尽可遣人前去探问,我曾家做生意从不欺瞒客人。其实,曾某对此价格也觉意外,纵是中原动兵也不该有此现象。不过,曾某听说,今秋江南不少大族皆少有卖粮,却不知何故。” 端详曾进目光清澈,并无欺诈之态,纪泽料想他也不敢为了蝇头小利欺骗自己,心中却是起了疑惑。世家大族惜售粮食只有两个原因,要么他们自身将有大动作,要么他们知道粮价还要上涨,莫非江南也要有所变故 “好,权且按曾管事所言交易,还请跟随我等去鳌山卸货。日后再有余粮,也请前来我鳌山岛或和平岛交易,绝亏不了你曾家。”纪泽甩掉没谱的想法,转头吩咐那队率道,“回头你等带上曾家船队同行,要礼待,对了,别忘送份安海公告” 入夜时分,安海舰队在徐州水师调集赶来之前,施施然出了云梯关,带上总计四万石的粮船,驶入茫茫碧海,这次是真的回岛修整了。且不说安海一方盆满钵满的爽歪歪,也不说司马睿又摔坏了几根玉如意,随着安海贼这几日所作所为的传开,徐州上下却是炸了锅。 大家小族们立马惊惶一片,如此悍匪,如此嚣张,出入江淮内核如同后院漫步,这样隔三差五来一次,谁受得了啊剿灭吗安海贼在云梯关展示的水军实力,甚至不亚水师两军之强,兼而安海贼固守荒岛,单凭徐州水师还真难保能否剿灭。向它州求援不说丢不起这个人,这年头谁有空搭理这些破事呀 淮阴,陈氏祖宅,议事大厅气氛压抑,满满当当坐有数十号人。这些都是广陵陈氏有头有脸的人物,有各房族老、各产业管事以及有官身的贤才,他们汇集一堂,正在讨论着如何应对安海贼,而在他们每个人的案几上,都摆着一份抄录的安海公告。 零零总总算下来,数天内陈氏私兵折损八百,所掌的水师后军损失殆尽,众多族中精英陷入贼首,产业被掠近半,直接经济损失不下五千万钱,便欲重整产业也需看安海贼脸色。更糟糕的是,随着安海贼愈加强势,陈氏正被迅速孤立,谁也不愿与丧门星走得太近,甚至一些有宿怨的士族已在着手落井下石了。 说来广陵陈氏百年士族,家大业大,底蕴深厚,且安海贼再凶也无法剥夺其田产盐滩,这年头流民满地跑,只要假以时日,恢复实力并不困难。只是,要想恢复陈氏元气,必须尽快搬开安海贼这块石头。但是如何去做,再座诸人就莫衷一是了。 “安海贼势大,水军战力连官府一时都已难制,好汉不吃眼前亏,安海贼又放话和气生财,我陈氏不弱暂先低头,以赎回被掳族人部众,恢复生产,复仇之事从长计议。”一名族老颇为急切的建议道,他的长子正是在射阳湖被安海贼掳掠的那位“锦衣男”,护犊之情可想而知。 “不可我陈氏称雄广陵多年,岂可屈从区区贼寇诸多族人又岂可白死行刺、收买、分化瓦解,招数有的是,终归仅是群贼寇,老夫就不信收拾不了他们”说话者是另一白发族老,怒发冲冠,目眦欲裂,却因其子业已死于安海贼劫掠陈氏田庄的战斗中。 “是极不可与安海贼媾和。但谋算安海贼非一日之事,倒不如先将各产业重新梳理,安排人手代管,以尽快恢复产业运行。举贤不避亲,老朽次子尚还精明,不弱令其暂先接管盐场重建如何”一名族老建议道。他的说法顿时迎来一阵争执,继而,原本争论对待安海贼的战与和,很快演变为了争吵各产业空缺人手的安排。 吵吵嚷嚷中,陈氏家主陈坚的脸色愈加阴沉。陈痊兵败,生死不知,岌岌可危的不仅是陈氏,还有他这个家主兼父亲。而且,此番被安海贼打击的主要是他的嫡系,在座的可有不少人希望他们永远别回来呢。尽管陈坚痛恨安海贼,可他还想寻回嫡长子陈痊,更不愿大权旁落,复仇哪有实际利益重要 “必须尽快结束与安海贼的争斗,赎回尚存的嫡系,以平息族内纷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留待日后便是。”就在众人的争吵之中,本还举棋不定的陈坚已在心中有了倾向。 恰此时,有护卫来报,庐江陈昶求见。陈坚心头一动,忙丢下一堆吵闹不休的族人,亲自接上陈昶至书房密谈。其实,这陈昶在陈坚看来算不得什么,可他的哥哥却是右将军陈敏,一个名震江淮的骁勇人物,而陈昶此来,多半是陈敏所遣。 果然,客套虚礼之后,陈昶直言道“昶此番前来,实为兄长带来两句话。其一,据我等暗查,之前在淮阴散布流言,声称安海贼乃陈记船坊劫案元凶之人,九成来自琅琊王氏。其定是颇知安海贼实力,诱引两虎相争,打压我江淮诸陈。” “砰”陈坚以掌拍案,咬牙冷笑道“我说水师中军怎会那么快便入驻淮阴后军大营,果然有琅琊王氏在其中作祟哈哈,可惜安海贼确是双刃剑,竟在毁我后军之后,直接将中军打残,也算王氏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哼哼” 陈昶待陈坚笑罢,这才继续道“其二,安海贼的确凶悍,且在海上难以征剿。是以,还望贵家主暂莫与之纠缠,尽快了结恩怨,积蓄实力,以待大事。看如今天下纷纭,机会就在眼前。大事若成,什么仇报不了” 陈坚目光一凛,沉吟良久,终是狠狠的点了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五十一回 车船试航 就在徐州官府一时拿安海贼没辙,琅琊王氏与广陵陈氏则各因算计而绥靖的时候,徐州各家大小势力,也为如何对待安海贼在内部争论不休,毕竟,这样连克官军的悍匪业已堪称淮海一霸,不容他人忽视,君不见广陵陈氏刚撞了个头破血流吗 别看官员士族乃至诸方势力平素嚣张骄狂、欺压百姓,可横的怕愣的,穿鞋的怕光脚的,他们其实最怕的就是那些逼上绝路的暴力恐怖分子。安海贼实力摆在那里,若是真的发狠胡来,谁家没个跑海路甚至运河的时候,这样的势力既然一时无法剿灭,那就适当交好吧,至少不能得罪呀。 一时间,安海舰队在云梯关逢船就发的小广告,也即所谓的安海公告引发了强烈反响。纪某人那句大白话更成了风靡一时的口头禅“俺想做好人,可谁不让俺好过,俺就跟他没完”这话若是一个平民百姓说的,肯定被认为粗鄙不文,但它由一名拥兵数千的贼头说出,那就谁都得掂量掂量了。 这一掂量,倒让不少人掂量出了味儿,人家安海商会有如此实力,落脚鳌山岛也有半年了,却从未主动招惹过谁,更未在海上劫掠过一艘商船,定是广陵陈氏嚣张跋扈,诬赖安海商会劫了他家船坊,结果自行找抽。当然,深知内情的琅琊王氏听到这些风评,就只能暗骂安海贼太会装样了。 既然安海商会其实不是那么的蛮横凶残,徐州官府一时又拿安海商会没有办法,为了交好安海贼以保平安,也为了可能的黑市利润,那些收到和平岛黑市开业请帖的势力,哪怕本已丢了请帖,也连忙从垃圾桶中将之捡起熨平,许多没收到请帖的也决定主动去凑个热闹,做成朋友总比被打成猪头要好啊。 徐州官府与大小势力牵肠百转之际,作为事件焦点,纪泽缩回鳌山岛忙起了消化战果。从他抵达鳌山仅仅十余日,钱粮船只等物资掠得无数,但在他而言,最大的收获却是人口。三千多水师降卒,两千陈氏部众,还有万余军户眷属,令安海商会的人口一举达到两万五,他纪某人的海上势力这才算是有了样子。 鳌山岛东西三四十里,地处大陆架又不缺井水,暂时安顿两万五千人不成问题。经众人商榷,商会将在既有山寨的背面,也即鳌山岛北麓修建临时营寨与码头、商铺等设施,以安顿暴增的人口。至于新增人口的生计,军卒、工坊、渔业、建筑、商贸,只怕人少呢。当然,“大练武、大学文、大清洁、大整风”这类的四大运动确是绝不可少。 出于海洋发展的长远方向,纪泽对安海势力的重视其实胜过三十六寨,鉴于安海商会缺乏底蕴,他自要加强教育。除了扩大已有的基础学堂,兴办海军学堂,他又在鳌山岛草创免费的技术夜校,除了文字扫盲,开设格物、数算、商务、医护等基础公开课,以教授岛民科普知识。只是,一大批被拉做兼职教师的军官、匠师、署员就叫苦不迭了。 人口安置与生产民务自有马涛等安海班子累死累活,纪泽的主要精力当然是军事,扩编队伍更是首要。他将安海营改别部为直属,最早的三曲人马则遴选吸纳降卒以及新增人口,扩为满编的左中右三军校尉部,近五千人,校尉分别为夏爽、唐生与陶飙,唐生更被任命为中领军,行副帅之权。 安海营是要向血旗本营看齐的,纪泽却无法亲自督导训练,好在已有血旗营的成熟经验借鉴,日常训练、警戒巡防、战训总结、思想整顿、军规军纪、战术条例等各项规章已趋完善,并有血旗老兵以身作则,有功曹诸史严格监管。故而,纪泽仅是多建了一个预备曲,并规定了一条,安海军各部正卒每月百分之五的淘汰更替率。 鳌山防御也是重点,既有的主寨和东、西两寨将加强防御体系建设,各寨间搭建索桥,修整道路,夯筑统一护墙,并尽快配备抛石机、大型床弩、棱堡、马道、垛口、藏兵洞等附属设施。而且,这里的房屋建筑将逐步建成坚固防火的水泥砖石结构。一句话,鳌山寨的最终目标是建筑一座可容万人的要塞城池鳌山城 用了三日时间,纪泽完成军旅整编,并理顺移民安置等民务事项,鳌山岛则退出了“战时状态”,安海军投入正常的军事训练,而各项生产和诸多工程也热火朝天的展开,战后的鳌山岛迅速呈现出欣欣向荣。于是,纪泽的目光开始转往了鳌山之外。 徐州诸方对安海商会的反应陆续由暗影送来,结果虽在纪泽预期,但仍好得令纪泽咂舌,可着只要拳头够大,愈是嚣张跋扈,愈是为非作歹,别个愈会顾忌讨好啊。想想自个在太行的实力远比安海强,还苦瘪的卫国抗匈,做事也谨小慎微,结果反而谁都敢欺负上门,原来是人善被人欺,人恶有人捧啊某一刻,纪某人的三观差点崩溃重组。 太行方面也传来消息。或因不愿打搅血旗营与司马腾的内斗,或因不愿吃力不讨好,也或因粮草太过匮乏,匈奴人并未针对并州这两块硬骨头有所动作,反是目标南转,于金秋大举南下,两万大军骤然杀入司州的河东、平阳,将一帮正吵吵着西迎圣驾的权贵贤达打得屁滚尿流,如今正在那里肆掠,最终仅是打草谷还是开疆扩土暂不可知。 果然是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呀纪泽闻讯仅是撇撇嘴,塞外亡命数千里,他已没了昔日的抗匈热血,至少绝不愿再与猪队友合作。纪泽却是不知,史上匈奴人是在彻底打垮并州司马腾之后,于明年才南下河东的,怎奈被他纪某人夺了黎亭邸阁,金秋离石又因西征一战坏了庄稼,闹了饥荒,却是不得不提前南下以劫粮糊口了 青海长天,北风飒飒,鳌山岛以东三十里,一望无垠的碧波上,一艘崭新的帆船正在劈波斩浪。高高的桅杆上,洁白的船帆吃饱了风,显得帆面特大,强劲风力通过桅杆传至流线型船身;尖船底,偏低偏后的重心,前斜后陡的二层梯形建筑,确保了船行间的稳定。这是安海船坊出产的第一艘五千石剪式帆船,今日是其首次试航。 “雪儿,这款船真不错,又快又大又稳定,我打算将之命名为金枪系列,而这艘首舰,我也给起了个名字,你猜叫什么”在船员们忙忙碌碌的时候,抽空参试捧场的纪泽,笑眯眯踏上顶层望台,走向人群一角不声不响、颇显寂寥的赵雪,一脸揶揄道。 赵雪连头都没抬,没精打采的回道“左右都是你的船,你想叫什么都行,我哪知道” “此船性能卓越,其中多项技术皆前所未有,日后必被载入史册。今日恰是九月二十九,为了表彰某人对船坊建设的贡献,也为庆祝某人的十七岁生日,我决定将此船命名为雪儿号,作为安海商行的旗舰,并送给某人船模一只嘿嘿嘿”说着,纪泽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只形状一模一样的袖珍海船,将之递给了赵雪。 赵雪立刻由阴转晴,她惊喜的瞪大眼睛,看了看精致的船模,以及脚下这艘崭新的帆船。再次看向纪泽时,她的眼睛已经笑成了月牙儿,两手更将船模攥得紧紧的。 “纪哥哥,你太好了”欣喜之下,赵雪忍不住抱着纪泽的胳臂跳了起来,忽地想起这儿还有很多人呢,她顿时大羞,狠狠的捶了纪某人一拳,抱着船模便向下方船舱跑去。 “舍妹天真烂漫,让各位见笑,呵呵,见笑了”纪某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殊不知在别人看来这有多么虚伪,谁不知义兄义妹是何猫腻啊一众男人们面上浑不在意的同时,不禁在心中暗竖大拇指,寻思着如何学以致用。 黄成则是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对海船极为在意的纪某人,为何愣将两天前就可进行的试航拖到今天。说来陈记船坊不是白劫的,有包括黄家匠师在内的数百船匠加盟,令得安海船坊无论技术还是产能都有了大幅提升,原本卡住五千石帆船制造的技术难题迎刃而解。不过半月时间,五千石剪式帆船便可下水试航了。 甚至,黄家老家主感恩于安海商会,还主动了一项祖传工艺,也即通过特殊的水煮之法,可令原木变为船材的处理时间缩短十倍,即便寿命简短一二成,也为安海船坊日后的大批量生产解决了最大的船材瓶颈。 “好了,离岸已经够远,风帆试验就到此为止吧,停船调整,准备车船试验吧。”无视众人眼中的怪异,纪泽抬头看看天已近午,淡淡吩咐道。的确,此刻四周皆为汪洋,已经不见陆地、岛礁的影子,连随行护航的安海右军舰队也几成黑点。 “雪儿号”首次进行帆、车调整,费时自然不短,纪泽干脆下令队伍就餐休整,自己则在船上亲自下厨,为赵雪做了顿简单而丰盛的生日午餐,鱼香肉丝、麻婆豆腐、炸鸡翅、虎皮青椒、清蒸螃蟹、水煮虾婆他可没有“君子远庖厨”的觉悟。 身为雄鹰楼菜谱的创始者,纪某人的菜肴自然大受追捧,结果赵雪没吃到几口,他的辛苦劳作便被纪铁等一帮打秋风的军汉们风卷残云。但赵雪丝毫不恼,笑眯眯的吃着纪某人好不容易为她抢下的一点残羹剩菜,怀中仍仅仅抱着那只船模,或许她已被幸福填饱了。当然,她也在心中暗自感激老天,愣让一流高手剑无烟迄今仍无法克服晕船。 未时,安海右军舰队赶至待命,众人休整完毕,“雪儿号”也完成调整,由一艘剪式帆船摇身为盛行唐宋的风帆车船,性能也由先前的适于远洋航行变为现在的适于冷兵器近战。这也是在纪泽强烈要求下,安海船坊对剪式帆船所做的重大改进。 剪式帆船属于热兵器时代,身为一名西晋将军,纪泽不得不在设计中为这款海船添加一些时代元素。原本完美的空心船首,被数根t字钢梁加固,并在船头外侧留下了撞角的安装接口,以用作临战之时的“矛头”。而战斗时的撞击反冲力则可被钢梁结构分解,最终均匀的转嫁到粗壮的龙骨之上。 同时,在这艘五千石船只的侧弦水线处,开有两两对称的十六个洞口;平时它们被堵住,到了战时,只要海况容许,十六个明轮将被方便的装于伸出的轮轴,明轮外还将布有防浪防破坏的护板,海船也就化身成了百多年后才出现的八车车船。自然,船桨这种又做辅助又做掩饰的简单设置仍被保留。 此时,试航船只那庞大的帆系已被拆除,代之以简单结实的三桅硬帆,仅在桅顶等安全之处保留了少量三角软帆。铁质撞角已被钢质紧固件固定于船头,十六个明轮也被对称安装于两侧船舷。一切准备就绪,在黄成指挥下,雪儿号开始了加速、变向、后退等战术动作的测试,旁有枪鱼级斗舰和箭鱼级艨艟作为“伴读”,以作同步印证。 一个时辰下来,除了纪泽始终神情自若,其余众人均是震惊不已,唐生陶飙等入淮流窜者更是悔青了肠子,只恨他们早前没有真正重视过车船这一超前技术,未能将之及早应用于自家战船。因为,“雪儿号”的快速灵活远胜同为五千石的枪鱼斗舰,即便与专用于激动突击的箭鱼级艨艟相比,“雪儿号”的激动性能也不妨多让。 诚然,繁复的软帆系统、转动的明轮结构以及其他一些新型设计,为“雪儿号”增加了制作和维护成本,商、战并用也导致其操作、坚固与承载等性能的不甚完美。但是,与晋时舰船的速度性能一比,这些就都不是事了。 然而,就在众人啧啧称赞雪儿号的时候,瞭望手的凄厉惊叫传遍了试验海域“那是什么快看,东方有不明海怪正向我方接近,好好大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五十二回 鲸章相斗 永兴二年,九月二十九,申时,晴,鳌山外海。 试航斗舰望台,纪泽等人听得瞭望手的示警,忙停下谈话,纷纷取出望远镜向东观察。五六里外,果有一个小丘般的身影向这边游来,它肤色棕褐,脑袋巨大,形如蝌蚪,体长八九丈,怕不有数万斤,最醒目的,则是头顶左侧不时向斜上方喷出数丈高的水柱。 鲸鱼该是抹香鲸纪泽一眼便认出了这种后世儿科读物上常见的海兽。只是,令他奇怪的是,这种鲸鱼多是成群活动,且生活在深海,怎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是孤零零的一头思索间,纪泽瞥见深蓝的大海,突然意识到身下是一片未知自然,敬畏之心顿起,他立马一个激灵,随即全身绷紧,脑中更是幻想出了船下海中藏有大量抹香鲸的场景。 “那是什么”“不会是海妖吧”骚乱渐起,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惊呼尖叫。更有黄成这位半吊文人震惊道“莫非是鲲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鲲你个头全体战备艨艟、游艇全速撤回鳌山岛,两艘斗舰同步撤退快快非战斗人员立即搭乘艨艟离去”纪泽的高声厉喝打断了掉书袋子的黄成,也打断了众人的嘈杂议论。 一帮看稀奇的人这才惊觉,危险可能就在眼前,该跑路啦 随着传令兵发出道道旗语,数艘舰船迅速动作起来。面对逃离的命令,艨艟、游艇毫不犹豫的予以执行,接上一干非战斗人员迅速离去,丝毫没有同生共死的觉悟,原本的海面上很快只剩下了动作较缓的枪鱼四号和结伴而行的“雪儿号”。 “混蛋不讲义气让你们走也不用逃得这么快啊”纪某人心中吐槽。虽明知艨艟、游艇面对巨鲸纯粹是菜,可身边一下只剩两艘船,他忧惧之余,不免觉得空落落的。其实,极度自爱的纪某人也想丢下枪鱼四号溜之大吉,若非还仅存那么一点点良知和荣誉感,他已经乘着新船“雪儿号”逃在第一位了。 或许今日出门没看黄历,纪泽怕什么来什么。那头巨鲸似乎认准了安海商会的海船,直喇喇的紧追过来,相比枪鱼四号一个时辰三十来里的全速,它快了不止一筹。一追两逃间,海船逐渐驶入近海,距离鳌山岛仅余二十多里了,而巨鲸距离海船也已不到两里。 随着距离的接近,纪泽愕然发现,在巨鲸前方不远,居然有一只四五丈长的巨大章鱼在蹦窜,若非海水变浅令其在海面闹出动静,还真难以发现。这一下,纪泽算是看明白了,这是抹香鲸在猎食大章鱼,是自然界的一场捕杀,可那只章鱼不知因为慌不择路,抑或想祸水东引,竟然好死不死的将战场引向了自家海船。 跳脚大骂之余,纪某人也松了口气,知道原因,事情就不再可怕,至少先前担心的抹香鲸群看来不会存在。眼见闪不开,纪泽响起后世常见的双体船,干脆下令两船缓行靠拢,并用绳索、铁链将二者固联为一体,以应对可能的冲击。 当然,为了避免引火烧身,尽管两船上的扭力弩炮已经装填待发,但他仍令属下无令不得妄动。只要大章鱼和巨鲸未主动攻击,他和安海军便不会打搅二者之间的角力。毕竟,在海中面对如此巨大的生物,不说一般的士卒,即便是一流高手也难讨到便宜,能不招惹还是莫招惹的好啊。 转眼间,章鱼行至海船的侧下方,而鲸鱼则在十多丈后紧追不舍。二者行进间搅起的狂涛巨浪令得两艘海船剧烈颠簸,其上的兵卒更是东倒西歪。而就在此时,“啊”“啊”两声凄厉的惨叫突然从枪鱼四号传来。众人忙扭头看去,只见两名士卒竟然被海中突兀伸出的数根粗大腕足扫中,瞬间便飞落海中。 更加令人愤怒兼惊骇的是,两名士卒跌落的方向,正是直追而来的巨鲸。面对大章鱼的“孝敬”,巨鲸也没客气,它身体一窜,大嘴一张,再用力一吸,两名士卒便落入它的口中。一名士卒被它咬得骨断筋折、鲜血迸溅,显是不活了,而另一名兵卒则干脆被它一口吞了进去,连点渣都没剩下。 看大章鱼的表现,分明将两名士卒视为蝼蚁,当做了对巨鲸的阻扰乃至“孝敬”。或许其墨汁已在长途奔逃中用光,它竟采用此法来转移巨鲸注意力,将人类拉来垫背,从而为它自己赢得逃生的机会。 话说章鱼是无脊椎动物中最有思维的,有的还可凭一对腕足独立行走,但能做到这一步,说其是只成了精的章鱼王也不为过。只是,章鱼王与鲸鱼未免也太过轻视海船上的人类,一群蝼蚁如果被有组织的武装起来,还会是蝼蚁吗 “直娘贼,找死”纪泽怒骂,他想置身事外,章鱼王却不答应,其后的巨鲸也没给面子,以至安海军被殃及池鱼,瞬息间便损失两人。师傅可以忍但叔叔不能忍,到了这一步,纪泽只能绝地反击了。他怒目圆瞪,举起右手铁锤,就欲率众发射弩枪,目标自然是那只阴险的章鱼王。 “二傻兄弟为你报仇”不待纪泽呼喝,一声略带哭腔的怒吼抢先响起。枪鱼四号上,一名队副装束的军卒抡锤砸下,一架扭力弩炮随之发射,三根儿臂弩枪带着咻咻尖啸,目标正是露出水面的章鱼脑袋。 擅自行动的正是射阳湖南口的前税兵栓子,名为秦栓,而方才被章鱼王卷入海中并被巨鲸一口吞了的恰有他的好友二傻。秦栓与绰号二傻的秦厦同长于秦家村,初时同在一艘船上当郡兵,一起在邗沟水卡被俘,一起投奔安海商会,一起被编入安海右军,一起分在枪鱼四号,感情之深不言自明。眼见二傻被巨鲸吃得没了影子,他哪还按捺得住 好在,即便出离愤怒,栓子也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他没有攻击巨鲸,而是将目标对准了章鱼王。章鱼王在深海混了大半辈子,委实没吃过床弩的亏,更没将体型渺小的人类放在眼里,是以毫无警惕。直到弩枪袭来,直觉告诉它极度危险,可半个脑袋露出水面,软体动物的它却无法迅速下潜,只能在侧身下沉的同时将八条腕足挡到脑前。 “噗噗噗”显然,章鱼王的举动是徒劳的,弩枪的速度岂是它的反应可比,而数丈的距离和丈许粗的脑袋令得射击易如反掌,故而即便船只颠簸,栓子的三根弩枪仍是直接没入了章鱼王的巨大头颅,溅出三飙黑汁,更有一根弩枪射入了它的一只眼睛。 娘的,竟敢在此时抢某家台词,想杀头不成见栓子擅自发动,纪泽心中恼怒,却也只能紧跟栓子高声喝令道“弩枪攻击章鱼” “咻咻咻”随着纪泽喝令,早已义愤填膺的兵卒们也纷纷动作,数十跟粗壮弩枪接连射出,带着呜呜风声,从各个角度射向章鱼王。 然而,遭了第一次痛彻骨髓的弩枪打击,章鱼王似知厉害,在大量后续弩枪杀到之前,它喷出体内蓄水,猛地向前窜了一截。如此一来,除了三四根本就射偏的弩枪命中章鱼王,其余弩枪被其悉数躲开。凭借独特的软体结构,章鱼王还不至就此殒命。 必须说,栓子擅自射出的弩枪不曾干掉章鱼王,反是成了打草惊蛇。本来趁章鱼王没有防备,集中所有弩枪一起射击效果最佳,可栓子的自行其是却严重影响了后续群弩的打击效果。 “咝咝咝”一阵怪异的尖叫从水中发出,章鱼王显被激起了原始的凶性,连那只独眼都红了。说来也是,被天敌抹香鲸欺负也就罢了,如此渺小的蝼蚁居然也将它重伤至此,它情何以堪 “砰砰砰砰”待到这一拨弩枪过去,章鱼王窜出水面,伴着更为尖锐的嘶叫,数根粗长的腕足疯狂扫向海船,将枪鱼四号上的设施抽得乱七八糟,更将三名倒霉的士卒抽入海中。 不过,章鱼王的疯狂只能是昙花一现。冲动是魔鬼,它大发淫威的时候,却是忘记了自己为何来到这里,也忘记了此处真正的巨无霸。疯狂的它突然感到头上一黑,用剩余一只独眼看去,一张奇大的嘴巴已经咬下。正可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送了卿卿性命 巨嘴自然属于巨鲸,顺口吃掉两名士卒,意犹未尽的它在渺小的人类、陌生的海船和美味的章鱼王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扑向最爱吃的后者,它可不知什么叫做战局分析。 反遭前后夹击的章鱼王魂飞魄散,立刻竭力躲闪巨嘴。可一物降一物,巨鲸的大嘴看来动作不快,却蕴含着强大的吸力,硬是将章鱼王的半个身体连同附近的大量海水纳入口中。 大难临头,章鱼王愈加疯狂了,原本就红的独眼更是赤红一片。他拼命挥舞着腕足,或往巨鲸巨口击打,或在巨鲸头脸肆虐,或是扣住巨鲸的气孔,或是死死的吸附着巨鲸的体表,甚至有一条牢牢的抓住了枪鱼四号的桅杆,令巨鲸难以轻松得手。 可惜,任你几处来,我只一路去。不论章鱼王如何折腾,巨鲸始终牢牢的咬住章鱼王,并一点点的将它向下吞咽。只是,章鱼王的垂死攻击确实不轻,虽然未能对巨鲸造成致命伤害,却也疼得巨鲸在海中上蹿下跳、左右翻滚,激起冲天巨浪。 两只海中霸王生死大战,可苦了一旁海船上的人类。不说巨浪滔天,光是章鱼王那根抓住桅杆不放的腕足,就带得海船在海面上大幅震荡,若非两艘海船被紧紧固联,数十万斤的重量加上稳定的重心,早已船帆人亡了。即便如此,海船上也有多人被撞得头破血流,一名倒霉士卒更被甩进大海。 “咔嚓”一声,合抱粗的前桅终于承受不住章鱼王垂死挣扎的巨力,从中断裂,总算让枪鱼四号逃脱了章鱼王的魔腕控制。巨浪冲击下,两艘海船迅速被推离核心战场,颠簸的状况才有所好转。可两艘海船此时已经惨不忍睹,尤其是枪鱼四号,不光甲板上一片狼藉,有两处船舷也开裂漏水,而两船之间连接的锁链更是已经断了数根。 不论如何,安海上下总算暂离战端,舒口气之余,众人将目光纷纷投向三十丈外的战场。那里,章鱼王的身体已被巨鲸吞了大半,但它的四条腕足仍然紧紧的吸附住巨鲸的体表,就像给上下翻滚的巨鲸带上了一面口罩。怎一副鲸章死斗,两败俱伤 “快呃等等”看着巨鲸吞咽的场景,死抱桅杆不放的纪泽本打算立马溜之大吉,但喊了一半却蓦然一顿,目光更是一阵闪烁。虽然两只巨兽生死搏斗,正是安海诸人平安逃离的大好机会,可显而易见的渔翁之利,又岂忍不捡而且,无妄之灾导致损失惨重,不愿吃亏的他又怎能咽下这口恶气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看看船上众军卒的骇然,那是对自然与未知的恐惧,他一个打算开拓海外的将军,焉能不抓住这次机会,让自家属下竖立起勇敢之心 “这巨兽愣是奇怪,为何不直接咬断那八爪鱼,岂不干脆难道打算将之养在腹中,以日后享用吗”不知何时,一脸淡定的纪铭出现在纪泽身侧,半探讨半调侃道,浑一副没心没肺。因为剑无烟无法随船保护纪泽,他倒是转职成了纪泽的随船护卫。 听到纪铭的话,纪泽心中一动,顿时想起前生的一条传闻,即是有人被“鲸吞”,在鲸胃中呆了一天,结果鲸鱼群搁浅被捕,那人仍被救活的事。那么,没准被巨鲸一口吞掉的士卒还活着,他仁义无双的纪某人怎能弃之不顾呢这岂非又给他纪某人了一条光明正大的理由 有了这么多冒险理由,即便依旧存在危险,纪泽仍在贪生怕死和贪得无厌之间,毅然选择了后者。至于动物保护之类,饭都吃不饱的西晋可没那些东东。 于是,纪泽斜睨纪铭,嘿嘿笑道“大兄,有没胆量陪我一起收了它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五十三回 安海屠鲸 骄阳西斜,鳌山近海,眼见鲸章相斗已至末尾,心有计较的纪泽四下寻摸一圈,旋即手指甲板上的铁锚,认真询问纪铭道“大兄,凭你武艺,若是在此出手,你能否将带绳船锚掷入那巨鲸口中” “现在出手,大概五成,若是鲸口大开,应有八成把握。”纪铭稍一寻思,中肯答道,他随即醒悟纪泽用意,顿时兴奋起来,“小子,当鱼钩用呢,真够有胆,算我一个” “好,那就请大兄做好准备,稍后伺机出手。”纪泽满意点头,转而令船上水军做起准备,“封堵船体裂口加固两船联接注意固定身体弩枪准备” 只是,当纪泽下令瞄准巨鲸头部时,许多水军士卒露出惊疑之色,动作也迟钝下来。本来嘛,有这么好的机会不赶快逃跑,看架势却要对巨鲸发起攻击,士卒们不免心下抵触,更有人低声嘀咕道“那只四五丈的八爪鱼就很难缠了,可这头巨兽一口就能将之吞下,该多凶啊不会是龙王座下的夜叉吧咱们这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找死吗” “恶兽杀害咱们数名兄弟,岂可善罢甘休我等还有数人落入鲸口,生死未知,岂可置之不顾”看出水军士卒所想,纪某人立刻喊出了堂而皇之的理由,可惜效果缺缺,不得已,他又怒斥道,“巨鲸即将得胜,它会放过我等吗我等能逃掉吗巨鲸久斗疲惫,正是格杀良机我安海军战无不胜,必可趁机杀之,怎可畏惧不前” 接连打出感情牌、事理牌、荣誉牌,纪泽的命令总算被悉数执行,但不少水军兵卒依旧动作僵硬、缩手缩脚。看到士卒们不时闪烁的眼神,纪泽心中暗叹,毕竟是刚整编两天的队伍,远不够令行禁止,更别说于他们而言,面对的是犹如妖魔鬼怪的未知巨兽。 得,如此状态逼其对战巨鲸,怕是反成累赘,无奈之下,纪泽扫视一干目露怯懦的安海右军士卒,断然道“尔等只需做完准备,之后便可自由躲入船舱,由亲卫接替岗位” 在众水军的讶异乃至羞愧中,陶飙受不了了,他怒声吼道“直娘贼,我安海右军难道就比亲卫胆小吗还有卵子没有有种自愿留在甲板的爷们,给老子出列” “我秦栓算一个”陶飙话音方落,枪鱼四号上一人立刻应道。纪泽循声望去,此人正是那个擅自攻击章鱼王的士卒。 “我赵喜算一个”“我黎刚”“我”胆大的人还是有的,在陶飙的刺激下,一个个水军士卒出列参与,彼此鼓舞之下,更多士卒出列,直至甲板上的所有人。 “好纪某今日与诸位一同战斗,让我等将这巨鲸海兽干掉,作为安海水军扩编后第一个剿灭的敌人”纪泽大悦,亲自站到一架床弩前,扬臂高喝道 时间一点点流逝,两只海中霸王的战斗终于到了尾声,海面也恢复了短暂的平静。巨鲸疲累的浮在海面,身体不再剧烈摆动,气孔更是频繁的喷着水柱;章鱼王的身体仅有少许还在鲸口之外,三条腕足依旧紧巴着巨鲸的头脸,却是再无动作,显已失去了生机,死透了 鹤蚌相争,鹤累了,蚌也死了,渔翁当然该出手了。“射”纪泽一声暴喝,手中铁锤麾下,粗壮的铁质弩枪应声而出。几乎同一时刻,数十根弩枪纷纷射出,闪着森森寒芒,伴着凄厉呜鸣,带着铁血杀气,直奔巨鲸。斜阳之下,人类与巨鲸之间的一场大战拉开了序幕。 “噗噗噗”血花飞溅,三十丈远的巨鲸遭到了第一轮打击,众多弩枪射中它的头脸、身体甚至左眼,继而没入其中,即便巨鲸皮糙肉厚,扭力弩炮的近距威力也非其能承受。可以说,这一拨攻击,尤其是没入头颅的十数弩枪,已让这头巨鲸丢了半条命。 “哇哇”自恃强大,懵懂的巨鲸何曾将木块上的渺小人类放在眼里骤然遭受如此犀利的攻击,疼痛之下,他张开巨口,发出儿啼般的震天哀吼,身体也开始剧烈翻滚,顿令海面掀起惊涛骇浪。 “咻”就在这时,纪铭出手了,上百斤的船锚,拖着加固加粗加长的缆绳,在空中留下一串残影,准确的没入巨鲸大张的嘴中。而随着巨鲸的上下翻滚,铁锚顺利卡入它的骨肉,从而成功转职为一把鱼钩。 “继续装弩自由射击绑牢腰间缆绳”开局顺利,已有军卒击掌相庆,但纪泽并未放松,高声喝令道。凭借强劲的扭力弩炮,纪泽从未怀疑过己方能杀死巨鲸,战斗的关键在于己方能否抗住巨鲸的临死反扑,能否用最小代价将之捕获。 “哇”不出纪泽所料,巨鲸熬过初始的短暂痛苦,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它凶性大发,怪叫一声,恶狠狠的扑向了海船。其动作之快,声势之猛,直令留在甲板的军卒们不寒而栗。 “咚”不待第二拨床弩填装完毕,巨鲸已经一头撞上了海船。没文化真可怕,倒霉的巨鲸第一撞居然就近选择了雪儿号船头的撞角,结果海船并无伤损,巨鲸自己却是更加头破血流。然而,巨鲸的含怒一撞毕竟非同小可,仅仅这一下,固联两船的绳链便断了数根,两船更在剧烈颠簸中退后了十数丈。 “咻咻咻”有了这些时间,床弩们已经准备完毕。伴着叮叮声响,军卒们铁锤落下,又一拨弩枪射出,转瞬击中追上来的巨鲸。 “哇”又是一声惊天痛吼,接连吃亏的巨鲸更加暴躁,他索性一甩尾巴,击中雪儿号的船舷。砰声巨响中,前侧弦的一支明轮化作木渣,船舷也出现了龟裂,船上的纪泽等人更是成为落汤鸡。 “砰”或许因为铁锚连在雪儿号的缘故,巨鲸认准了雪儿号这艘船。它在海中一个翻滚,钻入水下,大头顺势上顶,撞上雪儿号的尖角船底,竟欲将雪儿号翻覆。好在雪儿号和枪鱼四号相连,即便不是满载,合起来也有了四五十万斤的重量,岂是它数万金的海兽可以轻易颠覆 顶着剧烈颠簸和漫天激浪,军卒们再次艰难的忙着装填床弩,总指挥纪某人则颇觉茫然,甚至略有懊悔。弩枪射了这么多,贯脑的都有七八根,巨鲸的双眼更被射瞎,可它愣是不见疲软。 照这架势,不待己方杀死巨鲸,巨鲸没两下便能将船撞破,那可就偷鸡不成反送命了。更郁闷的是,分明已经射瞎了巨鲸的双眼,但它的攻击为何依旧如此准确弩枪应该射哪哪里才是它的罩门呢 “砰咔嚓”纪泽寻思的时候,巨鲸并未停手。见顶帆海船无望,它再次窜到海面,巨头直撞船舷,目标正是刚才尾巴扫中的位置。本就龟裂的侧弦根本无法承受这一撞击,当即崩裂,海水随之大量涌入。幸好此处的水手在第一撞后便已远离,才未有人伤亡。只可怜雪儿号首次试航便被迫以“强度测试”,遭此摧残,未及尽展风采就得重回船坊大修了。 取得显著战果,巨鲸一声低吼,似乎在炫耀自己的凶威。毕竟是懵懂生物,又处癫狂状态,它并不明白,他出水肆虐的时候,其实就是主动挨揍的时候。当然,等它意识到了这一点,一切为时已晚。 巨鲸出水之时,纪泽的贼眼在它身上迅速转了一圈,旋即定格在耳朵上,脑中灵光闪过“耳朵超声波” “全体都有,对准巨兽耳朵射击”心中有了定论,纪泽立马狂喊道。 “咻咻咻”军卒们自然不明所以,但却不影响他们服从命令,调节方向射出第三拨床弩。纵然床弩此刻已然很难射准,但两船毕竟有十数台,每台三矢,架不住数量多。于是,不待巨鲸下潜,某一根弩枪就电设而至,直没它的右耳。 无独有偶,掷锚后一直袖手装十三的纪铭也出手了。他选择了巨鲸的左耳。人老成精的他也发现了巨鲸失明后仍能准确攻击,尽管没有纪泽那些乱七八糟的知识,但眼睛不行就耳朵呗。 紧随着这拨弩枪,纪铭身形一闪,落于巨鲸头顶,抡起顺手抓来的一根弩枪,噗一声狠狠扎入巨鲸左耳,直没至尾。不愧为一流高手,其出手之快,几乎与众人的弩枪接踵而至。 “哗啦轰隆”或许被击中真正要害,这次巨鲸的痛苦程度远甚于之前的任何一次,它甚至直接跃出海面,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继而重重落下,卷起连天波澜,其中还伴随着一连串的惊天哀鸣。 “啊”可怜的纪铭老爷子尚且沉浸于手刃巨兽的成就感,便被抛甩到半空,发出一声凄惶的惊叫。总算他人老成精,之前留了一手,此刻及时甩出腰间所盘的绳索,缠上海船桅杆,这才得以平安返回海船,可一直云淡风轻的那张老脸,却已被骇得一片苍白。 “好好好”巨鲸的惊天动地令人失色之余,也引发了众人的一阵欢呼,谁都看得出这是巨鲸的垂死挣扎。雪儿号已被击破一个隔舱,眼见将临巨大伤亡,己方终于及时给了它致命打击事实上,双耳是巨鲸主要的感知器官,更与中枢神经紧密相联,这连番的打击,不光令巨鲸失去攻击能力,也加速了它的死亡。 不过,巨鲸的最后挣扎可不好消受,尽管它的筋斗没挨到海船,但它引发的巨波狂澜,硬将固联一处的两艘海船高高抛起,差点就此倾覆,两者间的联接绳链也纷纷断裂,“砰通咔嚓”的声响更是不绝于耳。 如此声势,吓得船上诸人面如土色,个个趴伏甲板,死抓着固定物不敢稍动。始作俑者纪某人也息了一切多余念想,只管紧抱主桅死不松手,看架势已经选定了海上漂流的工具。 此刻,如果上天给他纪某人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一定会狂嚎“不贪了”如果让他给这三个字加上期限,他一定会说“一万年不,一辈子不,十年算了,还是三天吧” “咔嚓”胡乱翻滚间,巨鲸的尾巴悬空扫过雪儿号的船尾,强猛的劲道直接将后桅撞断,连同后帆旋转着飞入海中,其间捎带破坏的船表设施更有一打。这一幕看得纪铭和纪泽二人头皮发麻,眼角直抽抽,他们可都在指着船桅过活呀。 所幸的是,后桅的一击也是巨鲸与海船间最后一次亲密接触。随着后桅的折断,雪儿号与枪鱼四号之间的绳链固联彻底断尽,两船在丧失稳定的同时也获得了激动,而各船的桨手和踏轮手此时自不会吝啬体力,于是,在海浪和水手的合力之下,两船跌跌撞撞的远离了乱翻乱蹦的巨鲸,算是从地狱爬回了人间。 再暴的风雨也有天晴的时候,经过一阵没头没脑的折腾,巨鲸终于安静下来,筋疲力尽、屡遭重创、生命垂死,令它再无力气宣泄。或许是回光返照,或许有莫名召唤,它拖着沉重的身躯,向着深海方向,向着海底深处,向着生长的地方,缓缓的游去,就像一位渴望返乡的垂死斗士。 只可惜,在巨鲸的嘴里,仍然扎着一个罪恶的铁锚,并通过近百丈的缆绳与海船相连,夺走了它达成临终愿望的机会。随着缆绳的回收,它终被拉至雪儿号船尾,成为安海军的猎物。不得不说,自然界的弱肉强食,伴随着人类的狡诈残忍,委实是这个世界永恒的存在。 “嗷嗷嗷”安海斗舰上,爆发出了冲天欢呼,这是一场人与自然的战斗,是一场斗志与胆量的考验,也是直面深海的一次尝试,新编的安海水军却是挺过了这一遭。不由的,众人将目光汇向了那位虽显灰头土脸,却做云淡风轻,颇含强大自信的纪某人。 “不好啦又有海兽来啦这次至少三十几头啊”恰在纪某人就欲总结成功经验的荣耀一刻,瞭望手以高八度的音调,突然尖声叫道,语气中满满都是惊惶 众目睽睽下,纪某人脸色大变,一边冲往望台,一边狂喊道“快跑西北那个小岛,冲过去搁浅也比喂鲸鱼好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五十四回 诱捕鲸群 “快快快”夕阳余晖下,伴着纪泽的嘶声狼嚎,安海军卒们使出吃奶力气,或划桨或踏轮,驱使着两艘安海斗舰,拼了命的航往西北十来里的那座小小岛礁。可气的是,到了这般光景,纪某人仍未舍得断开锚索,丢下船尾那具泡在海水中的庞大鲸尸,那可是安海营付出巨大代价后,所得的唯一收获。 然而,那些巨鲸的目标显然正是它们的那位同伴,自然也就成了拖着鲸尸的雪儿号。它们卷起滔天巨浪,争先恐后的奋起直追,对于被战时巨浪推到稍远处的枪鱼四号却是不闻不问。而随着双方距离拉近,巨鲸指向愈加明确,望台上的纪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群抹香鲸是为了夺回同伴,没准被捕的还是一条头鲸呢纪泽心有所悟,目光一阵闪烁,旋即兴奋的高喝道“传令下去,让枪鱼四号转航西南,自行躲避海兽,并伺机返回战场打捞落水者。雪儿号卸去撞角,加装船帆,桨手协助,全速逃往西北小岛,不必再管枪鱼四号弟兄们加油,没准我等要有大收获了,届时本会长必有厚赏” 随着纪泽的命令,雪儿号的军卒们立即拼了命的忙活起来,笨重的撞角被直接拆卸抛弃,得便的附帆也被一面面装上,备用的所有船桨也被悉数抡起,速度则逐渐提升,至少比起枪鱼四号快上了一截。当然,枪鱼四号却已无需为速度纠结,因为远离雪儿号的它,业已没了巨鲸紧追不舍了。 只是,雪儿号本就有个密封舱损坏进水,更还拖着巨鲸尸体,纵是速度有所提升,又岂是鲸鱼的对手。渐渐的,双方距离愈加接近,好在,小岛的轮廓也愈加清晰。 “哇哇哇”就在距离岛礁尚有里许的时候,抹香鲸们终于逼近了雪儿号,最快一头距离雪儿号仅有十丈之遥,此起彼伏的凄吼响彻每名军卒的耳畔。而它们所带起的惊涛骇浪,也令得雪儿号大幅颠簸起来。 “松开缆绳”纪泽大吼一声,立有军卒解开本被收起的缆绳。 随着盘起的缆绳飞速散开,鲸尸没了拖拽之力,顿时速度大减,停在海中渐渐下沉。而紧追不舍的鲸鱼群也随之减速,大多围绕着鲸尸扑腾,只有几头稍停后再度尾椎雪儿号,但速度却也因为这一耽搁而下降不少。 丢下鲸尸的雪儿号速度稍提,再趁鲸鱼群的这一耽搁,总算冲过了最后的里许海程,还选了个明显内凹的小湾口一头扎了进去。随着砰的一声,雪儿号带着高速,其尖底终于撞入海底的淤沙,踏踏实实的搁浅了。即便到了此时那根粗实的缆绳依旧连接着那头鲸尸。 “弟兄们,钓鱼收线啦来,跟我一起拉鱼钩”纪泽大笑着喝道,不以残忍,反以为荣,丝毫没有后现代的动物保护意识。 军卒们虽觉奇怪,但事已至此,左右船已搁浅,没了翻覆之忧,既然老大要拉回鲸尸,那就拉吧,想来那些海兽到了浅水也翻不起大浪。于是,数十人抓起缆绳,呈拔河之态,毫不费力的将鲸尸一点点拉近海滩。 然后,军卒们个个眼睛睁圆的看见,那群恐怖的海中巨兽,竟仍不依不饶的跟着鲸尸,扑腾着一起游往海滩,一点点逼近海船,带动着浅滩的泥沙翻腾,令这片浅水浑浊一片。更有那凄厉嘈杂的怒吼,直骇得军卒们脸色发白,手脚愈加无力。 待到鲸尸距离雪儿号四十多丈的时候,军卒们却是不约而同的撤了劲道,再也没有力量将之拉近了。纪泽显也意识到了军卒们的畏惧,朗声大笑道“弟兄们不用担心,这些海兽上了岸便是死鱼一条,眼下正是退潮之际,只要将他们诱至浅水,待会它们就将搁浅,成为待宰羔羊,哈哈哈” 尽管通过连番大战,纪泽在军中威望甚高,但面对未知海兽,军卒们对他的话依旧半信半疑。不过就在此时,一名眼尖的军卒却是手指一条鲸鱼惊呼道“看,那一头海兽刚还拼命追逐我等,如今光扑腾却丝毫不动,该不会搁浅了吧” 众军卒循声看去,果见雪儿号右后方二三十丈远处,一条鲸鱼业已露出了大半个身体,虽可劲扑腾海水,却无济于事。顿时,有马后炮兼马屁精跟着吵吵道“是了,它那位置是片沙滩,水位比这边要浅得多。我就说嘛,会长说行,就一定行” 这一下,一众军卒们信心再起,在纪泽吆喝之下,将那具鲸尸再度拉近浅滩二十多丈,直至鲸群的扑腾范围已至雪儿号船尾才告罢手。而在这一过程中,又有三头巨鲸搁浅于高低不平的岛礁浅滩,但其余鲸鱼依旧盘桓不去,丝毫不顾自身业已渐渐脱离了赖以生存的海水。 时间点点流逝,海水逐渐退潮,搁浅的鲸鱼也越来越多,陷入沙滩嗷嗷无助的他们,令军卒们彻底相信了纪泽的判断,对鲸鱼也再无恐惧之心。到了这时,纪某人的利欲熏心,已被解读为睿智果断;他的莽撞冒险,已被看作英雄虎胆;他那安海大当家的位置,凭此一战也更加稳稳当当 不过一刻钟时间,那头被捕鲸尸周边的鲸鱼皆已搁浅。从已有搁浅鲸鱼的身形来看,那头鲸尸显然是鲸鱼群中最壮硕的一头,估计其真就是鲸鱼群的头鲸,也难怪之前能单刀赴会,独追章鱼王,甩开鲸鱼群一大截了。 “谁愿跟我去察看一番”眼见没了危险,纪泽令人放下两艘随船舢板,并笑着问周边军卒道。 “我算一个”纪铁第一个叫唤道。随之,更多亲卫与水卒踊跃报名。看众人神情,虽仍不乏紧张,却已罕见惊惧。 经此一事,军卒们果然胆壮了,纪泽心下满意,随手点了纪铁、纪铭等二十人,带上一应物品下了舢板。他们的这一举动立马令搁浅的巨鲸们有所反应,哀鸣摇颤此起彼伏,引发水波翻滚,怎奈这里的海水仅只成人半腰深浅,它们连翻身都不能,却已无法对纪泽一行产生实质阻碍了。 绕开几头小丘也似的鲸鱼,一行人划船来到那头鲸尸之旁。用枪尖捅了捅,没动静,再捅了捅,仍没动静,纪泽这才令道“弟兄们,用木桩将它的大嘴撑起,将那大章鱼给拖出来” 舢板贴近鲸尸,众军卒撬开鲸嘴,顶住两根备好的木桩,伴着浓浓腥臭,合力将大章鱼一点点拖出鲸腹。蓦的,随着一根触手拔出鲸口,带出好大一块沉甸甸的物事,表面粘着腥臭的胃液,咚的一声掉在舢板上。随着表面黑液的震落,其竟然露出了琥珀色的光泽。 “咿”纪泽心中一动,忙跨步上前,顺手打了桶海水将之冲洗干净,顿时现出一大块琥珀色蜡状固体,双臂合抱大小,掂量一下怕不有七八十斤。更为独特的是,丝丝腥气中,其竟散发出淡淡异香。 “哈哈哈,果然是龙涎香应当错不了价比黄金,这一块就得数百万钱,这里可有二三十头鲸鱼呢”纪泽顿时目光发绿,喜声道。抹香鲸得名本就与龙涎香有关,来自后世的他对此可是早有企望。 龙涎香众人大奇,目光中纷纷露出灼热。稍有见识的人都知道此物珍稀无比,价比黄金,通常都是御用贡品,非大富大贵之人难得拥有。其既可作为燃香,又是一种名贵药材,即便是达官贵人,大多也仅祭祖、年关等重要日子方可用上几回。这么多抹香鲸,即便仅有半数产香,也能白得数万贯了。 “诶,此物却是龙涎香蜡状胶块,色黑褐如琥珀,质脆而轻,气微腥。说来惭愧,老夫也仅昔年在师门曾经见过。”纪铭也快步上前,一阵端详捏嗅,啧啧连声道,“相传它是海龙涎水所化,但从未得以证实,不想竟是出自这等海中巨鲸。啧啧,凭其海中凶威,说它是海龙也不为过,纪小子,你这也能算屠龙英雄了,呵呵。” “哦,也对,我无所谓什么屠龙英雄,不过,十月初一便是和平岛开市之日,届时若摆出鲸骸与龙涎香,甚或拍卖些许,嘿嘿,借机将安海商会屠龙之事传将开去,定可声威再涨,更可鼓舞军心士气,还可生意兴隆啊。”纪泽闻言笑道,一副奸商嘴脸。 西晋之时,皇帝跟龙可没啥关系,汉人也没觉着自己是龙的传人,甚至应龙是神话中一种不受待见的凶兽,屠龙可不犯忌讳。 言说间,章鱼王的尸体已被拖出,好奇的纪铁则点起火把,忍着臭味,率先进入鲸腹一看究竟。然后,就听他惊呼一声“还有活人” “活人会长英明啊”众人大哗,纷纷崇拜的看向纪泽。谁叫之前鲸章两败俱伤之际,他为了鼓舞战心,愣是强调被鲸吞的军卒可能没死呢 “呃”纪泽无语,说实在的,他先前虽然想过这种可能,但自己压根不信有这么巧合。之所以急急过来,寻宝多过救人。可现在居然好事成真,即便他历经奇遇,也不免恍然。他已经暗下决定,若是此人回头健康无恙,一定要收为亲卫带在身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没准日后就能沾光啊 众人七手八脚从鲸胃中拖出一个奄奄一息的人,有军卒认出,此人竟然正是绰号二傻的秦厦,倒真印证了傻人有傻福这一名言。眼见他腹部鼓胀,纪铭随手将他翻个身,令其伏在船沿,继而一番挤压,令其吐出一通臭水。 只是,二傻非但未因吐水而清醒,反由原本的气若游丝变为气息全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万般无奈之下,纪某人只好顶着冲天恶臭和众人惊愕,对二傻进行人工呼吸,心中则痛恨自己为何以前没将这一手在安海军急救中科普。殊不知原本围拢他的众人已经不约而同的退后一步,更有不少仰慕者开始担心自家会长的性取向了。 “哇”在纪泽的动手动脚加动口之下,二傻却是有了反应,突然再吐出一大口污水,直奔面对面的纪泽。饶是纪泽躲闪的快,衣襟上也被喷了好大一滩,直熏的纪某人好一通干呕。 更可气的是,二傻倒是睁开了眼睛,可等他迷迷糊糊的认出纪泽,立马十分了然的说道“会长,你也死啦,太好了,这下俺在阎罗殿就不怕没人领着混了” “浑小子,醒醒霉啦,有本会长在,阎王爷收不了你”纪泽一脑门黑线,怒声叱道,还没忘狠狠踹上二傻两脚 恰如总是晚贼匪一步的官差,当纪泽等人结束对鲸腹的搜索,姗姗来迟的鲨鱼一号与鲨鱼二号适时出现在夕阳余晖中,却是鳌山岛派出的援军。下午的海上大战惊天动地,即便二十里外的鳌山岛都感到其惊心动魄,为纪泽担心的人可着实不少。 一番旗语交流,援军避开鲸鱼群搁浅的方位,从西侧登上了这座方圆不过百丈的小岛。远远的两条倩影急急奔来,正是闻讯前来的剑无烟,以及适才被纪泽撵下雪儿号的赵雪,两道略带哭腔的娇呼传来“纪哥哥子兴你没事吧” “哈哈,没事没事,我好着呢”纪泽笑着快步迎上,双臂张开,就待美女们来个乳燕投林。可惜,二女接近纪某人三丈之处,却是齐齐捏着鼻子让开,不约而同的叱道“真臭,快去洗洗” 得,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纪某人只好寻上更为厚道的马涛,一脸得意道“季茹,今番我等可是大发了,哈哈,只要稍微运作,不说提升民心、士气、声望,至少能够赚上十万贯赶快召来千名劳力,尽早开工,除了那些幼小海兽放生之外,其余搁浅海兽都得尽快处理” 旋即,一身臭气的纪某人眼冒绿光,给捂着鼻子的马涛等人解说了鲸鱼的处理。除了军民们分些鲸肉尝鲜,鲸骨和章鱼王尸体用于展览拍卖,鲸皮制鞋,鲸肉制罐头、腌肉,鲸脂制灯油、食用油,鲸脑油制食用油或润滑油,还有龙涎香可制香水于是,有安海诸多产业作为帮凶,纪泽对巨鲸们开始了每一滴油水的压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五十五回 探航深海 永兴二年,九月二十九,戌时,鳌山近海。 方圆百丈的无名小岛上,此刻人头攒动,欢声笑语。这里汇集了数千安海军民,他们除了下午遇险斗舰上的军兵,还有随后赶来的援军,更有马涛用飞奴从商会召来的大量产业百姓。借着依稀的月色,他们正怀着惊愕、畏惧、兴奋、自豪等等心情,处理着一条条庞大的鲸鱼缴获。 一场突如其来的人兽大战,令安海军付出了不菲代价。前后六名落水士卒,除了秦厦大难不死,一人被打捞救起,一人葬身鲸腹,另外三人则永远消失于这片无垠汪洋,至于因磕碰剐蹭而受伤者就不用多说了。同时,两艘海船伤痕累累、惨不忍睹,尤其雪儿号,是否尚有大修价值还得两说。 当然,此战的收获同样不菲。最终搁浅的成年巨鲸过二十头,经济价值可达十万贯,可算开辟了商会的捕鲸产业;非但如此,巨鲸是这一时代的稀罕巨兽,传说中的海龙,有此捕获,足可为商会带来巨大声望和潜在利益。 而且,斩杀并捕获这么多巨型海兽,令得安海军与安海商会成为一个拥有传奇的战斗集体,对于一个移民暴增两倍的民间组织,其在民心、士气、信念、凝聚力、荣誉感等方面的影响,绝对超过一场射阳湖大胜;更重要的是,这次人类战胜未知自然的案例,足以令安海上下鼓起进军深海的勇气。 阴差阳错的遭此磨难,并为商会带来巨大收获,恰逢其会的两舰军卒自然受到了纪泽的厚赏。伤亡抚恤加倍,两艘斗舰上的所有人员加发三月薪俸,这显然也是为了鼓励军民的探索之心。不过,这其中有一人例外,自是那名擅自开战的秦栓。 鲨鱼一号指挥舱,纪泽立于沙盘之前,默然沉思间,目光却是汇于鳌山以东的一片空蓝。嘎吱一声,舱门打开,马涛兴冲冲走了近来,笑呵呵道“主公,涛今番算是开了眼,不想海中还可有此巨大收获,光是海兽肉就不下千石,省着些,都够商会上下吃一冬了啊。适才我已与赵帮办商议过,定要开发专用床弩,日后用于捕获大型海兽。” “呵呵,海中鲸鱼甚多,确可尝试专业捕鲸,不过还需量力而行,似今日这种抹香鲸,寻常还是莫要招惹的好。”纪泽嘴角抽了抽,不无告诫道,“鲸鱼系列产品毕竟稀罕,那鲸肉可是传说的海龙肉,暂叫军民们尝尝鲜便可,大部还当罐装售卖,如那百果酿般牟取暴利,进而换成米粮才好。” “涛晓得了,呵呵,有赵帮办经营此事,利用和平岛开市,定会赚个盆满钵满。”马涛笑着点头道。 “对了,坐下说,和平岛后日便将开市,筹备得如何,来客可多”纪泽复又笑问道。 马涛坐下答道,“受过邀请的海商或帮派,已有过半遣人来了和平岛,已先头接洽,估计到了后日,当有九成会有头面人物前来捧场吧,呵呵,还是主公打出了威名啊。还有,那广陵陈氏今日竟也遣人来了,说是之前受小人挑唆,误会一场,希望赎回被掳被俘族人,尤其是陈痊。” “不会吧,被我等狂抽一通,竟就这么认怂了”纪泽讶然,摇头笑道,“得,除非攻城拔寨,否则也灭不了他陈氏,你便与他们谈,那些不愿追随的部众便还给他们吧。钱粮书籍多敲些好处,别客气。不过,那个范毅必须留下,让陈氏交出其家眷。至于那个陈痊,商定之后放开封锁,叫他们自个去郁州岛寻去,呵呵,估计还死不了。” 说笑两句,马涛正色问道“不知主公唤涛前来,有何事吩咐” 纪泽笑道“也没甚大事,只是趁着此番大战海兽,我恰可诈称受伤,将会长之位转交与你,随后就不再以会长身份现于常人之前了。” 随着安海商会声势壮大,纪泽的双重身份愈难遮掩,明面将会长之位让与马涛,也便于下一步的贼喊捉贼甚或招安纳叛。此点之前已有商议,马涛倒不意外,他凝眉问道“看来,主公不久便要离开鳌山了” “是啊,和平岛自贸市场开业之后,我便率船队北上辽东,将骑军运抵中原。一月过去,旅顺即将入冬,关东阵营在中原又战事不利,正适我骑军回归,如今既已筹得大批海船,便无需再等了”纪泽颔首道。 马涛想了想,沉声问道“迄今为止,辽东与太行均未收到关东阵营的示好接触,更无驻扎之所,却不知主公意欲何为,打算与关东阵营翻脸吗” “原本想着我血旗骑军抵达辽东,并作势返回中原讨一说法,关东阵营应当有所表示。可惜,我等被忽视了,抑或他们打算将我血旗骑军拖在辽东,待得大局落定再行收拾。”纪泽喟然一叹,旋即目露厉芒道,“我等先去闹上一闹,他们倘若依旧不予,纪某便去自取哼,沿海处处都是破绽,纪某单凭骑军,便是打下一郡半州又有何难” 马涛惊道“还望主公莫要冲动,攻取城池可不比兵事冲突,若是到了那一步,恐就真是反叛大晋了,以我等实力,远不足成事啊。” “谁说纪某要反叛大晋了,是皇上吗”纪泽不屑一笑,冷然道,“关东阵营看不上我血旗营,关西一方却想着利用我等牵制关东诸军,哼哼,孟孙自会为我从关西阵营讨来圣旨。纪某虽不愿令汉家更乱,但若那司马越顽固到底,纪某倒想看看,我近万骑军奔袭徐州军背后,能否捅死他司马越没了司马越,王浚还会死忠关东阵营吗” 马涛一愕,心道纪某人干了半月安海贼,愈加霸气了,却听纪泽道“当然,未虑胜,先虑败。行此大事,留一后路方是王道。安海军业已颇有实力,兼有足够运力,我等也该考虑扩土海外,真正开机立业了。纪某曾从师父口中得知,东海有数座大岛,皆不下一郡,可种米粮。但我仅知大致方位,具体位置却是不详,意欲遣人前往探索” 正其时,陶飙推门而入,一脸赔笑道“主公,秦栓那小子阵前违令,擅自开弩,罪无可恕。不过,那小子读过些书,会些拳脚,更是机灵聪慧,是个好苗子。此番却是为朋友两肋插刀,冲动犯错,您看,能否从轻发落您听我说” 接下来,陶飙在纪泽翻脸之前,便叙说了秦栓的一应情况,其与二傻的关系,乃至目睹其在邗沟河口的应急反应。显然,这秦栓的成长境遇与陶飙八分相似,且凭邗沟河口给陶飙留下的印象,此刻颇受陶飙赏识,否则,一名寻常降卒也不会方一整编便成为队副。 看顾属下甚或护短,可谓带兵之人的长剑特质。今日秦栓违反军令,送到黑脸宪兵那里,即便情有可原,至少也得一个开除军籍,弄不好服几年苦役甚至斩首也不为过,陶飙自是前来纪泽这里讨个情。 明白了陶飙的小心思,纪泽没有立即定论,而是令人传来秦栓。其人已经五花大绑,被陶飙带至门外,片刻后便被亲卫押了近来。一进门,这秦栓便扑通跪地道“卑下阵前擅动,违反军令,罪责深重,请会长责罚” 看着这个相貌普通,表面惶然却目光冷静的青年,纪泽饶有兴趣的问道“秦栓,二傻是被巨鲸吞食,为何你却选择攻击章鱼” 秦栓稍一犹豫,恭敬的答道“禀会长,属下当时并未多想,只是觉得柿子该捡软的捏,且那章鱼急于逃走,属下感觉留下它保持三方战场,应该对我方有利。” “哦”纪泽眼底的欣赏一闪而过,一个混在底层的双十青年,仅只是个新兵,在那种情况下能有如此思虑和反应,委实不易。他起了考校之心,换个话题问道“今日你旁观新船试航,对新型船帆有何看法” 秦栓一愣,眼光闪动间并未马上回答,他低着头深思一会,这才说道“新帆是软的,应是纯用布所做;通常船帆是用木片、竹条做骨,布做面,再刷桐油,是硬帆。如果大小相同,当然硬帆更能受风吃力;但新船所用软帆尺寸比硬帆大,数目也多得多,算来面积应是硬帆四五倍,所承风力则至少是三倍。总而言之,软帆比硬帆装帆多、面积大,船速自然就快。” 顿了顿,秦栓大着胆子继续道“只是,使用软帆价格昂贵,这船比普通商船快有一倍,船帆却要多费四倍布料;而且,软帆没有骨架支撑,全靠索子系住,海上航行久了容易朽坏。” 纪泽心中点头,这个秦栓分析总结的能力不错,他阐明的两帆优缺点,大致符合实际情况。不无鼓励的,他问道“还有吗” 再度想了想,秦栓略带犹豫的答道“软帆贵而船快,硬帆便宜而船慢。但帆价在全船占比不到一成,就算贵了三倍,整船也不过贵上三成;但速度翻番,以前一只船跑一趟所费时间,现在可跑两趟。若是战船,凭此可快速投放,并可节约常备兵力。而若是商船,其相当于以前两条船,算上船速快能躲开海盗,还能快速运送急需货物,当以前三条船都不为过” 对于秦栓的回答,纪泽十分满意,这说明其人考虑问题有着大局观念,不仅拘泥于小处,而这也是高级军官应有的基本素质。其人有勇有谋,也够义气,是个好苗子,但军纪不可费,且适当敲打对这种聪明人更是必不可少。 心中有了计较,纪泽脸色一沉,对秦栓喝道“秦栓,我且问你,以你心智,弩射章鱼王之时,岂能不知后果你应是想拖众人一道为你复仇吧哼,因一己之念引数百同袍搏命,其心可诛”说道后面,纪泽已经声色俱厉,目露森寒,而他那百战浴血的凛冽杀气,也完全罩住了秦栓。 此言一出,室内顿时一片死寂。陶飙目瞪口呆,他不想其中尚有此等关节,更是决定回头与秦栓好好“交流”一番。而秦栓在张口结舌之余,不由面色发白,冷汗涔涔,身体也禁不住逐渐颤抖起来。坦白说,在那一瞬,他的脑中确实隐约闪过这一念头,但那也仅是一闪而过,连他自己事后都几乎忘了,可这位会长怎会洞察 约摸半盏茶功夫,纪泽见秦栓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大汗淋漓,知道吓得够了。于是,纪某人停了霸气外露,放缓语气道“此乃人心,无根无据,况且你为朋友两肋插刀也算有情有义,某此番不会就此追究你斩首之罪。但是,你务必牢记,作为军人或是下属,忠诚、服从和本份才是第一,聪明莫要用错地方” 这么长时间,纪泽业已想清了秦栓的处理办法,他正容道“秦栓临战抗命,擅自发起攻击,影响我军突击效果,间接导致更多伤亡,影响恶劣。此属安海军临战首次公然违令,情节严重,此风不可长处以鞭笞五十,苦役一年,免除今日一切封赏,并逐出安海军” 纪泽的这一处罚令陶飙面色难看,令秦栓面色更白,只有边上的马涛忍不住咳嗽两声,看其一脸了然,显已明白纪某人胡萝卜加大棒的老把戏。颇有眼色的,马涛出声道“这秦栓也算有才,不妨再给他一个机会” 纪泽默然片刻,这才说到“我这里的确有一冒险任务,也即东入深海探寻传说中的澶州大岛。此行有六分仪与新式海船相助,计划由志愿军卒与罪囚各五十执行,备三月水粮,如今尚缺一主事船长,却不知你可敢一搏” “我有草图一份,可略做参详。”见秦栓犹豫,纪泽加料道,“只要你等能在东方深海探上两月,即便没有收获,也可尽免其罪,志愿军卒则可官升一级。但若发现方圆近百里的大岛,志愿军卒官升两级,罪囚重赏,而你则可升任屯长,如何” 舱中好一片沉寂,秦栓终是咬牙道“干了” “好胆量给你一月准备时间,放心,纪某不会派下属去送死的”纪泽面露赞赏,朗声道,“既如此,念尔作战勇敢,且未影响战局,其余处罚不变,苦役与逐出安海军两项改为革职查办、戴罪立功,子浩,你将这份处理意见交予法曹审核执行,并通告安海全军,以儆效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五十六回 和平开市 永兴二年,十月初一,晴,巳时,和平岛。 方圆五六里的一处昔日荒岛,如今已是焕然一新。平整的码头可容十艘万石海船同时停靠,依坡而建的大礼堂可容数百人一起就坐,水泥广场可容千人在此驻足,还有功能齐全的交易厅,储量惊人的仓库,以及客栈、餐厅、酒馆、商铺、赌场、妓院、当铺等一系列附属设施,无不显示主人的用心良苦。 相比太平寨开市,准备更久,经验更足,交通更便捷的和平岛,场面显然更为盛大。当然,近千盔明甲亮的安海士卒,十数艘巍然海中的楼船斗舰艨艟,十数架狰狞的床弩投石机,以及随处矗立的棱堡与烽火台,同样表明了主人维持和平繁荣的决心。而广场一角的巨大海兽骨骸,更为主人的实力做了个鲜明的诠释。 码头上,披红挂彩、鼓乐喧天,正中吊梁还挂着一条红色横幅,上书:“欢迎各届同仁莅临和平岛”一片欢快热闹之下,亲临迎客的新任安海会长马涛却是难掩阴郁,一旁的安海余人也不乏苦相,只因今日的开市挨了一记小闷棍,并无想象中那般红火。 根据暗影信报,从前日开始,徐州各地突然传起一道流言,且越传越烈,宣称安海商会正在谈判接受官府招安,官府赦免其以往罪责,安海贼首将出任监海都尉一职,负责沿海靖安缉匪。流言中,还将安海商会剿灭伊山贼、巨蟹贼等恶匪的累累功绩予以公布,作为官府接受其投诚悔过的理由之一。 天地良心,三日前官府倒是来人了,也开出了类似的招安条件,可安海商会是要等着血旗将军来招安的,怎会为了一个六品都尉的空头官衔受人节制最终双方对招安一事不了了之,仅是口头约定暂不互犯,而安海商会也同意了释放官军俘虏,当然是抵死不愿入伙的那一小撮。可谁曾想,这事一传开,竟就变了味 不得不承认,这年头善权谋者大有人在。轻飘飘的一则流言,看似徐州官府回应安海公告释放善意,籍此稳定江淮人心,甚至对安海商会称赞有加,可它偏偏在和平岛运营前两天突如其来,要说造谣者不是别有用心才怪 这一流言显是挑拨商会与黑道势力的关系,破坏商会的和平岛计划,但人家简直就是阳谋,打得安海商会措手不及,并且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总不能满徐州的宣告自家没与官府勾兑吧,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 事态发展果然令人沮丧。提前便积极派人前来打尖的徐州黑道势力,却是个个缩回脑袋。眼见吉时将至,各家却只来了一半,而且,除了铁叉会、斧头帮这两家有意依附的小帮派,以及安海商会自家在流沙山庄搞出的一个“托”也似的蒙山寨,各家来的都是不上台面的小人物,连三号人物都没一个。 至于各家带来交易的货物,最多也就值个应景的十来万钱。其实也不怪黑道朋友,安海商会与官府之间都谈妥了,连俘虏都开始释放了,还担任靖安缉匪的职责,谁不害怕安海商会这次玩的是鸿门宴,届时拿下上岛的黑帮贼首到官府邀功 相比之下,曾家等家族势力反倒少了这层顾忌,也显得够意思,来的都是说话算数的人物。琅琊冯家更是派来了大少爷冯贡,虽然只是庶出,但众所周知其深受家主父亲的器重,可见冯家交好之意十分明显。各家的货物总价都过了五十万,对于首次试水,这已经很丰厚了,也总算给和平岛开市多了些安慰。 “没准又是琅琊王氏搞的鬼堂堂顶级门阀,做事却这般藏头露尾,委实令人不齿”岛上闲逛的人群中,有着乔庄之后的剑无烟、纪泽与纪铭等人,看着不甚热闹的场面,剑无烟忍不住抱怨道。 昨日,广陵陈氏来使以藏书千册并米粮三万石的代价,于安海商会商定了赎人与和解协议,之后,陈氏来使却是一口咬定,半月前在淮阴散布谣言,诱使陈氏兵发鳌山的就是琅琊王氏。这一判断与商会内部的猜测颇为吻合,是以剑无烟有此一说。 “呵呵,的确很有可能,不过,既然他们不愿公然与我等为难,我等暂也权作不知便是,免得再被广陵陈氏所利用。这些士族,哼,内斗内行,我可没兴趣与他们啰嗦。”纪泽目中寒光一闪而逝,却是淡笑道,“酒香不怕巷子深,我安海商会有诸多好货,只要传开,还怕生意不会兴隆吗旁门左道再是有效,终归一时之计罢了。” “得,小子,若说旁门左道,又有谁比你玩得更多”一旁的纪铭却是看不惯纪某人扮清高,立马揭穿道。 不无尴尬的摸摸鼻子,纪泽眼睛一转,手指路旁的一个药铺,随口问道“大兄,我血旗诸军虽没少修习武艺,可毕竟都是成人,见效不大,听说江湖上有些丹药,可令人武功大进,不知能否普及使用,从而大幅提升我军高手比率” “小子,说你旁门左道还不服你定是武侠故事听多了,若有那等好事,岂非大家都是高手了”纪铭一个白眼,不无戏谑道,“某倒是知道一种丹药,可令寻常武者突破内劲的几率达到四成。只是,不说这种丹药的副作用显著,严重影响武者潜质,光是药材成本,一份就得千贯,怎样,玩得起吗” 千贯这年头买上百名青壮奴隶都够了,谁会花那冤枉钱啊剑无烟已经噗嗤出声,纪泽则无奈的摸摸鼻子,拿这个大兄实在没法。恰此时,却听码头方向一阵骚乱,他忙再度转移话题道“走,看看去,码头出了什么事” “混账安敢阻挡我等去路”码头上,正有一名华服青年扬手扇向一名安海军官,可惜他高估了自己的身手,这一巴掌非但不曾扇到别人,反令自个一个踉跄,顿时引发了一通哄笑。 此名军官乃安海左军的一名屯长马曦,今日负责码头防务,他满脸怒容,但仍压住怒火,手指边上一块石碑解释道“此为和平岛协约,为保证上岛客人安全,第十条规定,任何团体上岛,最多只可十人佩刃,且只限刀剑等近战防身兵器。滕前辈所属护卫已经过去十人,余者若想上岛,须解下兵器,还请莫要令我等为难” 码头上的石碑高有两丈,其上的十六条“和平岛协约”字迹清晰了然。那华服青年早已看到,但他嚣张惯了,听完马曦的解释非但没有收敛,反倒抽出腰间宝剑,剑尖直指马曦道“我林寿四方行走,从未解下过兵器。你若胜过我手中宝剑,我便依你,否则便莫要跟我说甚规矩。” 马曦大怒,就欲拔刀相向,但又突然想到什么,随即退后几步,拿起挂在胸前的哨子连吹三声。顿时,码头上原本旁观的安海士卒迅速列阵,刀枪并举,而棱堡上的士卒也举弓搭箭,几架大型床弩更是揭开了护衣,转眼间安海军便已完成防御战备,杀气腾腾。 身处阵中,马曦喝道“我等乃是军卒,任务期间不讲江湖私斗。你莫给脸不要脸,若再撒泼强来,休怪我等辣手无情” 安海军有了动作,华服青年身边的十数名护卫立即上前结阵,举刀横盾护住华服青年。原本的口角之争演变为军阵对峙,双方剑拔弩张、互不相让,可谁都看得出,华服青年一方已是色厉内荏,毕竟战力对比一目了然。 这时,马涛与一名锦衣老者匆匆回转至冲突之处,那老者面色难看,对马涛不悦道“此乃滕某一名子侄,平素娇惯了些,只是,和平岛如此待客,似乎” 马涛心中冷笑,安海商会定的和平岛规岂能随便更改这老者名唤滕闫,表面身份为广陵郡海陵县典狱官,但据暗影资料,他实为一名洗手上岸的海贼,与江南多家水匪关系不清不楚,属于周旋黑白两道的江湖名宿,可这点来头焉能吓得住他当然,他也不愿平白树敌,听口气滕阎此番是为某些贼匪探路而来。这些老家伙把面子看得很重,可得给人家一个台阶。 不卑不亢对滕闫抱拳一礼,马涛致歉道“滕老前辈,在下管教不严,让您见笑了,你我不如让他们罢手。只是,我和平岛规是为保护所有来客,还请滕老前辈高风亮节,给在下一个薄面,让在下对他人也好交代。那些护卫若是不愿放下兵刃,可留在船上,和平岛自会送上酒食安顿。至于那位公子,便特例佩剑上岛吧。” “客随主便,我等自该按规行事。”滕闫是老江湖,知道马涛已经给了最大的台阶,自然借坡下驴,他转头对那华服青年喝道,“伯安,速速收剑,如此没有规矩,成何体统,还不按和平岛协约来办” 华服青年其实已经怂了,小脸都变得煞白,以往他到哪别人都得让他三分,何尝遇到如此阵仗有了滕闫的话,他如蒙大赦,当即与侍卫收了兵刃。待到安海一方也解除警戒,一场冲突转眼消弭于无形。只是,看林寿那恨恨的眼神,却是恨上了安海商会,而这一幕也落入了许多有心人的眼里。 “诶,那华服青年不是林寿吗今番咋跟着滕阎老儿到了这里,跨界了啊嘿嘿,这厮仗着其父乃舟山巨鲨帮帮主林天雄,平素骄纵得很,不想今个却是吃瘪了,嘿嘿”来客群中,已经有些老江湖嘀咕起来。 舟山巨鲨帮本觉无聊的纪泽听了一耳朵,心头一动,这是江南沿海三大海寇之一,匪众数千,占据了甬东群岛中最大的舟山岛。其少帮主居然以随众身份跟随滕闫来此,只是游历这般简单吗纪泽自不在乎林寿这个匪二代,其人眉宇发青、眼袋松弛、下盘虚浮,一看便是酒色之徒,可谁知其背后是否另有它意呢 鳌山群岛与甬东群岛虽相距千里,但两者间几无像样的海岛或者海寇,也即是说,安海商会与甬东诸寇间没有势力缓冲,仅有千里海域聊以阻隔。纪泽想在海上发展,自然觊觎夷州台湾,而甬东诸岛尤其舟山岛作为前进跳板,可别说他没有想法。不想他纪某人尚无动作,甬东的海寇竟已先上门了。 不过,既然派出的是林寿这样轻易自报姓名的二货,说明巨鲨帮对安海商会尚无行动计划,更多的仅是了解新同行而已。收回目光,纪泽放弃了对林寿的关注,正待别处看看,却听码头方向再度传来一番嘈杂。扭头看去,纪某人顿时呆立当场。 码头上,刚刚靠泊一艘商船,下来的却是十数身着道袍、发髻高簪的道士,在他们左胸皆绣有一朵绽放的白莲。而他们簇拥之中,正款款走下一名面罩素纱的白袍少女,举止间风轻云淡,衣袂飘飘,在一众青袍映衬下,倒似荷叶烘托中的一朵白莲。如此风姿,也难怪引发一阵骚动。 莲花圣使顾敏远远望着那个白衣胜雪、状如谪仙的少女,尤其是那双活泼灵动的剪水明眸,纪某人不由恍然,思绪不受控制的回到了前生的缕缕回忆。直到剑无烟狠狠掐了他一把,并冷哼着娇嗔道“人家都走了,你还傻盯个啥有玩没完” 纪某人这才回过神来,却见顾敏已被马涛遣人迎领着远去。毕竟已非第一次见到过顾敏,尽管心中空落落的,他仍迅速调整好心情。吸了口冷气,他故意嗅嗅鼻子,嘿嘿笑道“怎么有股酸味,谁家醋瓶子打翻了吗” “哼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那莲花圣使别有心思”剑无烟再拧了纪泽一把,却是不依不饶道,“哼,上次在沛国,我便觉你看此女眼神怪异,休要再想诓我” 都是经历过搭救顾敏一事的,纪铭自也认出了顾敏,跟着落井下石道“对,定有奸情” 狠狠瞪了眼纪铭这个老不羞的,纪泽干笑着答道“呵呵,我是在想,这莲花教亦黑亦白,势力虽散布江淮,却根植江南故吴旧地,此番当知徐州官府对我安海商会明褒实抑,竟然派出莲花圣使这一级人物,就不怕与司马睿抑或琅琊王氏对上难道是别有心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五十七回 再会顾敏 和平岛广场的一角,围拢着一大群装束各异的来客,个个啧啧称奇,议论纷纷。他们的中央,摆放的正是巨鲸骨骸和章鱼王干尸。一群道装之人在一名白衫高等侍者的专事陪同下,也信步来到这里,她们自是顾敏等莲花教众。 近十丈的抹香鲸骸骨绝对罕见,莲花教众们禁不住驻足。看似飘然出尘的顾敏,其实难免少女心性,她示意随从挤开人群,让她得以上前细观。惊诧之下,她妙目转向身边陪同的安海侍者,莺声问道“敢问足下,此乃何物骸骨,怎生如此庞大” “呵呵,此乃海中巨兽,听会长所说,其属于鲸鱼的一种,名叫抹香鲸,不过,龙涎香正产自此兽,是以称其为海龙也不为过。今日拍卖中,这巨鲸兽骸、章鱼干尸乃至龙涎香皆列入售卖品。”嘚瑟于众人的惊羡,那侍者听得顾敏询问,立马滔滔不绝道,“前日,我家会长出海,恰逢鲸章相斗” “听你这么一说,你家马会长岂非成了屠龙英雄,可看着不像啊”顾敏眼中闪过怀疑,瞟了眼马涛方向,看似调皮道。 “呃”尽管顾敏蒙着面纱,可凭其美目顾盼与莺声燕语,无意散出的诱惑仍令这名侍者一阵目眩。还好,偏生他是机灵军官临时客串,更曾是最早一批跟随纪泽来到鳌山的亲卫,恰也经历过相城外搭救顾敏一事,自然知晓纪某人对这顾敏似有不同,故而他面上不显,心里可不敢招惹这位圣使,想都不行。 想到跟老大抢女人的后果,这侍者一个激灵,立马恢复清明,挂上愁容解释道“我所说的是前任纪会长,而非现任马会长,哎,正因斩杀海龙,纪会长身受重伤,并将会长之位让与了原本的马副会长。” 毕竟纪泽诈伤让位的内幕仅会知会一应高层,这名侍者却是真的担忧,其出自真心的神情落入顾敏眼里,令她低哦了一声,虽显释然的点点头,目光与身畔的夏竹相交,却是闪过遗憾之色。 “朋友,你这巨兽骸骨不会是从哪里捡来的吧”恰此时,不远处传来一个充满怀疑的声音,足够粗豪,顿时引得围观众人侧目。说话者是一名头戴蒙面斗笠的黑衣人,身形魁梧,或因蒙面之故,他问出了许多人怀疑却不好问的疑问。 其实,骨骸一旁的注解栏中,已经扼要叙述了安海商会捕获巨兽的大致过程,虽有所吹嘘,但基本属实。黑衣蒙面人的问话很难听,分明是对安海商会的质疑。本来,在别人的地盘上,藏头露尾就罢了,竟敢不识好歹的挑刺,真当安海商会是和平大使呀旁观的不少人不禁为蒙面人暗暗捏把汗,更多人则是退到了一边准备看热闹了。 巨鲸一旁的守护军卒果然愤而变色,就欲开口怒斥,但似想到了什么,他按下怒火,冷冷道“和平岛讲究公平自由,你有权提出质疑,并未违反和平岛协约,故而我不与你计较。此尸骸仅为各位朋友看个稀奇,为和平岛增添人气,我安海商会凭借实力说话,根本无需弄虚作假。” 这名安海军卒的回答显然不足以排除众人的质疑,见此,其边上一名伍长跨出一步,沉声补充道“这位朋友,你若仍有怀疑,不妨看看骨骸间腐肉,显是方死不久,试问世间哪有这等巧合,让我等恰在和平岛开张之际,捡到刚死几日的巨兽骨骸” 两名军卒的反应颇令人意外,尽管答复不算完满,但却展现了安海商会的自信,更展示了和平岛的包容和按规行事。一些没心没肺的大老粗仍在纠结于巨鲸本身,但许多前来试探和平岛的人,包括顾敏与夏竹,已经领悟到了其中细微,不由对和平岛这自贸黑市多了一分肯定。 袖手旁观的陪同侍者却是心中偷笑,因为听声他已辨出,这个讨厌的蒙面人本就是安海商会所安排的托,军卒们的回答也是事先准备过的,在今日的岛上,各种角色的托还有不少。他们将通过各种方式,衬托安海商会与和平岛的正面形象,同时不露痕迹的为他人诠释和平岛的各项规矩 离开巨鲸骸骨,距离开业吉时尚早,顾敏等人便在和平岛信步观看。交易厅、镖师堂、以及各类店铺,总体构思与太平寨相类,货品则为安海商会与各家来客,有战船兵甲、珍奇古玩、海产海盐、铁器米粮等等,暂还算不上丰富,但价格低廉,且不乏紧俏物资,对于有意海贸的商客业已颇有吸引力。 “嗯,这是什么香味,像是茶香,却比寻常更为清醇”拐入广场西侧的一条小街,顾敏嗅嗅琼鼻,眼睛一亮道。毕竟算是修道的人,她可没少品茗清心。 陪同侍者笑着介绍道“圣使好嗅觉,此香的确来自茶水,只不过,此种茶叶名为云雾茶,乃本会采用独家工艺特制,无需煎熬,仅需烫水冲泡即可,饮用方便,口味却是天然纯净,远胜寻常茶水。前方不远便是茶馆,诸位不妨前去一品。若是满意,可带些回去赠送亲友,绝对物超所值,呵呵。” 这间茶馆售卖的茶叶自是来自大别山的三星寨,采摘茶树叶炒制而成。相比时下简单晾干的茶叶,却是无需加入精盐、胡椒等调料予以烹煮,反更色香俱全。果不其然,被引来茶馆的顾敏等人在欣赏完快捷的冲泡茶艺之后,纷纷被这种新颖茶水的唇齿留香所折服。 “哼,你又转移话题,快老实交代,你为何一见她便那副德性”正当顾敏等人品茗之际,茶馆门外的街道上,却是传来一个女子的娇声追问。 “哎,逝者如风,往事不可追,这位大姐,您就别再执着了成不”继女声之后,一个男生悠然答道,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味。 这对男女的声音不大,可茶室本就清净,而莲花教诸人武艺不弱,耳力自然聪灵,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不乏好事者嗤笑出声。然而,正在惬意品茗的顾敏却是面色一变,一把丢下茶杯,快步掠出茶馆,口中业已娇声喝道“这位郎君,还请稍待。” 街道上说话的男女正是纪泽与剑无烟,眼见顾敏飞也似的闪现眼前,二人皆是一呆,继而面面相觑,真叫说曹操曹操到啊。纪某人这次倒是立马回过神来,尽管心头没由来一喜,可他知道顾敏的身份复杂,更知道自己正处藏头露尾之际,是以装傻充愣道“这位道长,敢问是与在下说话吗” “哼逝者如风,往事不可追好意境,本使偏生曾经听人说过,那厮是个藏头露尾之辈,口音倒与足下相似,却不知足下是否与之有关,甚或就是那人”顾敏上上下下打量着纪泽,语带戏谑道,“看你这一脸虬髯,歪歪扭扭颇显虚假,该不会又再藏头露尾吧。就算藏头露尾,拜托也专业些好不好” 得,装逼被雷劈呀,竟被这小妮子听声认出来了,看来胸大未必无脑啊。可是,听这口气,看这节奏,非但不像英雄救美后的感恩图报甚或以身相许,反倒更像人赃并获下的兴师问罪呢莲花圣使不该行若谪仙、彬彬有礼吗,咋这般伶牙俐齿,吹毛求疵呢 “噗嗤”纪某人被擂得外焦里嫩之际,剑无烟却是忍俊不禁,但她旋即想起了彼此的天然敌对,立马上前一步,冷声斥道“这位小道长好生奇怪,拦住我等却说些无稽之语,怕是认错人了吧。若无它事还请让开,我等尚有要事。” “主”这时,那名安海侍者已与一干莲花教众出了茶馆,作为曾经的亲卫,他一眼便认出了本该重伤养病却乔装溜达的纪泽,惊愕之下,下意识并腿击胸,脱口就要行礼。总算他够激灵,言行一半便生生止住。只是,他这些许的失态,却未逃过夏竹的眼睛。 被剑无烟拦下话头,又见一众人走近,顾敏似也觉出适才自己情急之下的不妥,忙收起戏谑,正容直身,素手立于胸前,向纪泽几人打了个稽首,云淡风轻道“无量天尊,白莲在上,贫道适才心急,有所唐突,这厢赔礼了。只是,这位郎君关系贫道一件要紧之事,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呃,纪泽与剑无烟再度面面相觑,不愧是搞教会组织的,翻脸比翻书还快,转眼便由一个刁钻机灵的拦路辣妹,摇身变为一名仙风道骨的世外修者,若非其眼底依旧残留那么一丝狡黠,二人都认为自己方才看错听错了。 这小妮子聪慧机灵,奸诈恐怕不下某家,若再纠缠,只恐被她掏出更多底细啊纪某人警惕大起,立马抛弃那些虚幻不定的旖念,抱拳沉声道“小道长说笑了,你我之前不曾见过,何来关系,若无其它,在下有事先走了。” “这位郎君,此乃我莲花教圣使,可非寻常小道长,还望足下给些薄面。”一名莲花教众上前一步,冷着脸道,言辞虽算有礼,语气中却不乏威胁之意。 纪泽眉头一皱,目冷如冰的瞟了那道人一眼,准一流高手、久居上位加之战场杀伐,三者所凝而出的强大气势一闪即收,却令那道人一个激灵,下意识后退一步,右手更已不自主的搭上剑柄。冷冷一笑,纪泽转向那名陪同侍者,淡淡道“听说和平岛协约内,有着来客去留自由,无需透漏身份这一条,不知是否作数” 那侍者虽搞不懂自家主上与这莲花圣使间的弯弯绕,却明白纪泽当前的心思,立马上前,对顾敏拱手道“圣使,我和平岛尊重任何来客的自主意愿,却不可强迫或是危及他人,还请适可而止。眼见开业观礼时辰将至,我等不如前去吧。” 纪泽方才一放即收的凛冽气势,距离最近的顾敏自然感觉得到,被侍者一劝,而夏竹此刻又过来轻轻拉了她一把,顾敏不好再行坚持,只得退步让开道路。不无幽怨的瞪了纪泽一眼,她稽首道“足下多虑了,或是贫道认错了人,既然不愿多谈,就请自便吧。” 被顾敏的一眼瞪得发毛,纪某人连忙拔腿开溜,临行之际,却是鬼使神差道“圣使所记之人或是一时不便,倘若有缘,圣使下次见到那人,当能坦诚相对。呵呵,但愿圣使心想事成,在下有事,就此别过” 午时,数百安海军卒很客气的在广场西北清出一片空地,其边缘正是一块覆盖红绸的傍山巨石。随着爆竹噼里啪啦的响起,马涛协同黑白两道的临时代表滕闫、顾敏、曾进、冯贡等人,掀开了巨石上的红绸,“和平岛”三个烫金大字跃然眼前,宣布了纪泽在海上第一个自贸市场的正式亮相。 有着太平寨作为借鉴,典礼、大宴、拍卖、交易等流程顺利展开,其间并无不开眼的滋事捣乱。尽管来客和来货比预想的少了一截,但凭借安海商会的新颖商品与有效组织,和平岛的首日运营仍能算作红红火火。 到了日落时分,首日交易基本结束,安海商会达成的销售额竟然接近六万贯。光是自鸣钟、鲸骸与章尸三个稀罕单件的拍卖额便合计三万贯,私盐、炒茶、海产、缴获兵械乃至“海龙肉”罐头也大卖特卖,这还是商会捂住了玻璃、镜子与美酒的销售业绩。 安海商会挣得盆满钵满,其余商客间的交易额也不下五万贯,江淮沿海的富裕程度显然胜过赵魏之地一大截。而莲花教、琅琊冯家、广陵陈家作为首日交易金额的前三甲,则被安海商会公开邀入了和平岛管委会。 日暮时分,随着马涛的殷殷拜别,大部分来客在安海舰队的护送下走了。他们的手中,多少都拎着些安海商会赠送的鲸鱼肉、午餐鱼、茶叶、海干货等广告礼品,看那心满意足的神情,估计不少人会呼朋唤友,甚或恳禀顶头当家再来走上一遭。 当然,也有少部分人留宿在了和平岛,继续享受着安海商会开业期间的免费服务,须知安海楼的规格可一点也不亚于雄鹰楼;而在他们中间,便有低调前来的铁叉会、虎头帮匪首,以及流连未去的莲花教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五十八回 谋算淮中 月上中天,星光点点,和平岛安海楼,顶楼天字号雅间,室内炉火熊熊,驱散了海岛秋寒。两名窈窕丽人悠然惬坐,各自案几之上,正摆着热气腾腾的云雾茶水,令室中沁香四溢。这二人,正是结束了一日捧场,留歇和平岛的顾敏与夏竹。 “的确好茶,同样的茶树叶,不知被如何处理,竟有这等奇效。人传这安海商会不同寻常,单就这茶水,乃至今日所见所闻,果有门道,没准背后真有强大背景,恐难为我方所用啊。”轻抿一口香茗,顾敏由衷道。周边房间住的都是自家随众,她倒不担心隔墙有耳。 “呵呵,我等奉命前来,交好探询为主,能否收拢绝非一时可定。你何必心急,终归安海商会被琅琊王氏屡次算计,这梁子不会轻易揭过,至少能被我方利用不是”夏竹毕竟年长稳重,淡淡笑道,“况且,我方最看重的是安海军战力,尤其是那纪会长的过人军略,怎奈其人命中倒霉,怕已被人篡权,这安海军的价值却该折半了。” 顾敏点头,俄而嗔道“对了,上午那名虬髯男子多半就是在相城搭救你我之人,我可找了他许久,今日好不容易碰巧,凭话语声音认出那人,竟还被其溜了,真是可恼当时你为何阻我盘问,莫非安海商会还会为了这点小事与我为难吗须知那人气势不凡,更敢殴打司马睿,堪称虎胆,若能引为臂助,或将不虚此行。” 半年前被纪泽救下之后,顾敏得知自身遇害原委,自然禀告了莲花教主张继,并借用家族力量,反手惩办了坑算自己的那位师兄,也令她在莲花教声威愈隆,隐成张继之下第一人。只是,她暗中没少打探救命恩人,怎奈除了得知司马睿被那人暴打一顿,再无其他音讯,心中的好奇可是愈加浓厚。 夏竹却是心头一动,面显疑惑道“敏儿,你不说我倒快忘了。你与那人对峙时不曾注意,陪同你我的安海侍者见到那人的刹那,却是表现怪异,好像认识那人,且极为恭敬的样子,情况不明,又在别家地头,故而我让你莫要纠缠。对了,你不觉那名侍者一直对你恭顺有加,仅那一次不假辞色吗” “不对,那厮当时被人挑衅,自然散出的气势,颇有沙场悍将之威,又能令安海侍者恭敬,必是安海军重将。”顾敏皱起秀眉,边想边分析,蓦的,她一跃而起,双眼放光道,“那厮如此藏头露尾,兼而气势逼人,没准就是安海纪会长呢。按其在相城的行事作风,谁知他不是诈伤,隐于幕后另有图谋呢” 二人对视一会,夏竹苦笑着摇头道“敏儿所言不无可能,只是未免太过匪夷所思,我倒更信那人仅是安海军一名干将。不过,若是潜心调查,未必不能一一排查。只是,那需要时间与精力,你是否坚持,抑或向教主请示甚或,此事恐是安海商会一个把柄,我等能加以利用呢。” “嗯,不必上报了,那人毕竟于我有恩,其藏头露尾必有苦衷,我不愿无端坏其好事,更不愿以之要挟,恩将仇报,便由我遣些心腹悄悄查询吧。”顾敏略一思忖,断然道,“再说,师傅与家族皆看好那陈敏,我却不喜其人妄自尊大,不过是剿匪立了些功嘛,又非杀胡逐虏,本姑娘可无意对其忠心效死” 眨了眨眼,夏竹突然戏言调笑道“敏儿缘何如此维护那厮,莫非要来一出舍身报恩咯咯咯,不过,瞧那厮临别时看敏儿的眼神,似乎对你别有心思,没准早被敏儿你迷住了呢” “竹姨,你尽瞎说,再这样人家可就不理你了”顾敏顿时脸红耳赤,以袖掩面,娇羞无限。对着自小看她长大的夏竹,此时的顾敏完全一副小儿女姿态,哪里还有平素的圣洁恬淡。 夏竹不知的是,衣袖之后的顾敏,眼中一会沉思,一会好奇,一会羞涩,最终却是淡淡的摇摇头,目光复为清明。而这二女所不知的是,此刻安海楼的某间密室,一名猥琐大叔正耳贴竹筒,一边捂嘴贱笑,一边快速记录着 同一时刻,鳌山岛会长别院。结束了和平岛首日运营之后,纪泽、马涛与安海商会一众核心在此小宴,既为庆祝和平岛开业大吉,也算为了纪某人的北上而饯行。 “今日和平岛开市获利良多,有此局面,足保安海商会长远发展,来,共饮此樽,纪某这里要谢谢诸位辛劳。呵呵,还请季茹支取万贯,对既有军民尤其是表现突出的民务人员给与嘉奖,鼓励先进,以激励生产,需知民务生产才是我等长久财源。”大赚一票的纪泽一脸笑意,却是愈显慷慨。 “时值乱世,粮食最为紧要,安海商会所获利润,除了日常所费,当尽多贮存粮食。”小酒入喉,纪某人倒是不忘根本,碎碎念道,“其实,我血旗营乃至安海营的最大隐患,便在没有充足土地种粮。是以,本将此番北上掉军回归中原,以及遣人探寻海中大岛,皆为解决此点。” 或被纪泽屡次强调储粮给听腻了,马涛却是笑着转开话题“凭借入淮所掠,商会已有千石以上战船商船六十余艘,除却安海左中两军所需,余者皆已泊于鹰游岛,合计运力十三万石,粮秣物资业已备齐,右军与商行水手也已待命,只不知主公何时启程” 话说这鹰游岛属鳌山群岛中的一处山岛,方圆七八里,位于鳌山岛东北不到十里,虽面积一般,却因其有着大型天然港湾,且周边岛礁复杂,已被辟为安海水军的专用驻地,如今正在着力建设。 “明日入夜便走。”纪泽笑道,心中却不免哀叹,这般南忙北窜没个消停,还得藏头露尾变幻身份,何时是个头啊。 “明天入夜时间还赶得上,便算我一个吧。”赵雪理所当然道。 纪泽一愕,心知她不舍与自己分开,略带心疼的劝道“此番北上,一应船只仅是用于运输,并无其它事务,你便莫要奔波了,何必这般辛苦” 赵雪嫣然一笑,嘴上却是振振有词“谁说没有事务,上月在辽东,我却是获悉那边接近草原,入冬前牛羊极其便宜,便遣人前往辽河与白狼水两岸,联系鲜卑诸部,以酒水、盐茶与之交易,此番运完骑军之后,恰可在河水封冻之前,运回大批牛羊制作罐头,这可是一本万利啊。” “着啊,为兄怎就没想到,二妹果是经商之才嗯,此行回返中原,我本计划将两千随军女眷暂留大蟹岛,你不妨将罐头生产放在那里,交与她们劳作,便于运输与保鲜,也可给大蟹岛多项营生。”纪泽眼前一亮,一脸嘉许道,“看来二妹还真应该走上这一趟,却是辛苦了。” 答应了赵雪公私兼顾的随行,纪泽下意识偷瞥了眼一旁的剑无烟,却见她并无想象中的不悦神情,不由讶然,自个的一龙双凤竟就妥当了没由来的,素来得寸进尺的纪某人立马在脑中闪过了另一白衣道袍的身影,旋即又心有所悟,莫非二女关系缓和,是因为自己引入了第三方竞争机制 正歪歪遐想之际,夏爽不识情趣的问道“主公此番北上,若于沿海得一栖身之地,我安海上下便可光明正大回归血旗麾下了吧。似如今一般藏头露尾,不敢声张,还真憋气呢” 响起自个藏头露尾的憋屈,连顾敏的当面询问都不敢直面,纪泽深以为然道“的确,让弟兄们受委屈了,只要此番争得落足之地,本将便着手招安安海商会,呵呵。左右商会如今人口暴增,愈加人多口杂,秘密恐也保守不了太久。” “不过,即便合并,安海营作为水军,虽归本将直属,仍为安海营,无需并入陆战为主的血旗营。呵呵,诸家弟兄流血拼出的旗号,却不可就此抹去”扫视一众安海军官,纪泽笑着补充道。 纪泽此言一出,一干安海军官,尤其非是出自血旗营的人,顿时面露喜色,毕竟军汉们皆有傲气,谁又愿意并入其他营头呢。陶飙更是举樽笑道“来来来,为了安海营,我等尽饮此樽” “打铁还需自身硬,安海营若想昂首挺胸,尚需强化自身。三军新编,军卒素质虽佳,但尚缺磨合,必须尽快全力训练。同时,思想教育也不能捺下,那位撞艇英雄田原就可以大加宣传嘛。”陪饮了一樽,纪某人三句不离枪杆子,“此番北上,我血旗骑军或将有大动作,必要时没准还需安海军配合,届时你等可别给本将丢脸啊” 待陶飙等人一阵乓乓拍胸之后,纪泽意味深长道“其实本将希望,安海营有朝一日可以成为海军,而非水军。后者多限于某一水域,行安防之责,看门之犬而已;前者则可纵横四海,开疆扩土,并以攻代守,令敌左支右绌,这才是本将心中的安海雄狮” 纪泽借鉴后世海权精神的话语,令得一众军官陷入思索。沉默间,马涛插言道“主公,说到合并,涛倒是想起一事。今日铁叉会与斧头帮的两位帮主见识了和平岛之盛,却向属下提出并入安海商会,携家眷迁往鳌山岛,您看” 斧头帮与铁叉会是徐州境内两股人数近百的小帮派,其实质不过是两股樵夫和渔民的底层组织而已,且都是被其他帮派逼得即将关门的那种。人口自是不嫌多,纪泽对此倒不反对,仅是觉着直接吞下未免可惜,他先习惯性问道“这两家根底是否干净,不会是别人的暗子,另有所图吧” 丐空空立马拍胸脯保证道“这两家帮派我暗影早有渗透,却系真心投奔,绝无问题。” “哦”转向丐空空,纪泽笑道,“玄明,黄淮这边的暗影发展得不错嘛。” “主公,目前卑下所领暗影已在青豫徐扬平五州的所有郡城设有网点。尤其是鳌山所临的青徐二州,业已购置二十多处临水田庄,茶摊酒肆、妓院赌场四十多处;暗中渗透的小型黑帮八家。”丐空空不无得意,借机表功道,“而且,此番被释官军俘虏中,我等业已发展了不少细作,令得徐州暗影正向官府内部快速渗透。” 见到丐空空得意,一旁的李农忍不住泼冷水道“情报网进展的确够快,只是,落足鳌山迄今,丐某人的暗影已经花掉了四万贯。哼哼,仓曹、计曹可没少告状。” 李农这一打头,赵雪乃至马涛也皆颇有微词,丐空空顿时红了脸,愤愤不平道“这么大的摊子,没钱如何铺开丐某可是做好了收支账目,随时迎接审计再说,如今各地的暗影产业也已渐有进项,向商会支取已经大幅减少了啊。” 水至清则无鱼,暗影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它的不可控性,纪泽不会苛求财务,却也不介意别的部门不时“敲打敲打”他们。当然,暗影规模愈加壮大,算上太行方面,他们已经渗透了一半的大晋郡城,日后还需加强掌控,最好办法自是引入竞争机制,老蒋还有军统中统呢。 看着丐空空一头黑线,纪某人不胜同情的笑道“玄明,工作要做好,为人也要注意团结啊,呵呵,得,方才说什么来着,还是谈这两家帮派吧。” 郭谦插言道“属下以为,与其直接吞下铁叉会、斧头帮,不如将之发展壮大。二者处于临淮、彭城两地,为徐扬与徐豫交界,更在淮河中段,不妨以之为基,投入人力、物力,打造一处据点,盘踞于徐、豫、扬三州交界,也好加强鳌山与大别山的联系,恰似又一个白洋营。” “此议甚好,便以这两帮派为幌子掩护,拟建淮中营吧,内幕必须保密。若无必要,淮中营少行打劫等违法之事,逐渐转入正当经营或灰色项目,着力发展商贸航运,核心业务可侧重采矿、贩盐、渔业、海产和人口买卖,为商会原料与人口。”纪泽目露嘉许,扫视一圈,手指陶飙道,“子浩,此事便交给你了。权做锤炼性子吧,呵呵。” 众人就淮中营事宜好一阵商谈,将毕之际,却见一名亲卫送来了一份信报,正来自和平岛安海楼的那位猥琐大叔。纪某人看得面色变幻,最终更是惊呼一声“陈敏,咋有点印象,莫非又一个野心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五十九回 截断井陉 永兴二年,十月初八,辰时四刻,晴,太行井陉。 “哒哒哒骨碌碌”崎岖陡窄的山道上,出现一队商旅,踏着初冬的晨曦,不紧不慢的西向而行,车轮声伴着马蹄声,间或还夹杂几声野鸟啼鸣,以及人语谈笑,在清幽的山陉中荡起回音,更显山间的空寂悠然。 距并州军西征已有三月,尽管大军伤亡惨重,但因血旗军横插一杠,匈奴人非但未能留下西征主力,自身同样伤亡不小,而经过战火洗礼的西征军余部战力更强,令得并州各郡的防御愈加牢固。本就在晋阳城下吃过大亏的匈奴人再未前来侵扰,总算让并州汉人们获得喘息。一度人潮逃经的井陉,如今也变得人迹寥寥。 “老王,过了前面那个弯口,山道有些陡,你带几个弟兄头前探探,可别出了岔子。”居中的宽大马车里,一身富态的东家掀开车厢窗帘,露出半张胖脸,笑眯眯的吩咐道。而被他点到的老王,正是前几日撞破他勾搭邻家寡妇的一名护卫班头。 直娘贼,前面是路陡那么简单吗,分明是贼匪设伏打劫的高发地段嘛,咱又不是故意撞破你的那点破事,更没声张,至于这般针对咱吗王班头心中暗骂,却也不敢违了东家意思,只好叫上一班弟兄越众而出,先一步赶到了那个弯口。然后,他与他的那班护卫,便如中了定身法,个个目瞪口呆,木然站立不动了。 老王等人的异状立即引发了商队的紧张,谁知他们不是被人用弓箭对准了呢一阵乒铃乓啷的响动,商队已经围成一圈,刀剑出鞘,做出防御姿态,而居中马车的窗帘再度拉开,这次仅露出小半个脑袋,伴以东家略带颤抖的吆喝“老王,傻愣着干吗,快说,出什么事了” 东家的吆喝对老王显然颇有威慑,那老王一个激灵,立马回过神来,忙小跑着回到东家车前,没头没脑道“井陉关前面多了个井陉关” 老王的来去自如令东家放下心来,上位者气势再度回归,他完全拉开窗帘,一张胖脸满是愠怒,一根短粗的手指更是恨不得戳到老王的脑门,带着口沫的断喝随之响彻山林“井陉关你没老糊涂吧,我等早上刚出的井陉关,这才走了十多里,哪来的又一个井陉关” “血旗是血旗”老王一脸委屈,可一时却说不明白,索性嚷嚷道,“东家,要不您自个来看看吧,没危险的” 胖东家没少跑商,虽然胆小,却也经事,见老王不似作伪,便下了马车,带上又一波护卫,跟着老王前往弯口。然后,胖东家也傻傻的呆立不动了。 前方百步外的陡窄山道上,不知何时多了根长长的横木,搭在道路边的两根木桩上,分明是最为偷工减料的路障。而紧挨路障,道南靠边位置,不知何时多了个木质箭楼,箭楼顶部,飘扬着一面猎猎红旗,太行左近的人都知道,那叫血旗这些还则罢了,最令人难以接受的,是箭楼墙体上的三个烫金大字井陉关 一个岗亭加一根横木就敢称关隘,还是天下闻名的井陉雄关,能再搞笑些吗胖东家回过神来,禁不住仰天大笑,可脑袋抬了一半便笑不出来了。只因他的余光发现,岗亭之上还有岗亭 就在山道南侧的陡崖上,同样立有三个顶挂血旗的木质箭楼,更有密密麻麻的军卒正在那里忙碌,似在修建工事,且是水泥砖石的牢固工事。而在箭楼与工事的周边,则堆有数不清的滚木礌石若说山道上的岗亭横木是个笑话,那么,崖顶的一切却已具备了关隘的关键功能截断山道交通 东家就是东家,狠狠掐了把自个的大腿,他吸着冷气回过神来,心中顿时叫苦不迭。血旗骑军被拒雁门关一事在并冀业已家喻户晓,胖东家深表同情,也颇为感激血旗营的付出,至少这三月他能平安行商发财,算是托了血旗营西出抗匈的福。只是看今日光景,自个的商队恐将被阻此地,或者至少要出一笔过路财,他就不那么开心了。 好在,先来一步的老王看得更全,捅了捅东家,手指湾口山壁上张贴的两张告示。胖东家自然识字,忙仔细观看。第一张是一份诏书榜文,分明是一道圣旨的拓印内容,却是去年此时,皇上对血旗将军的加封,以及任命其为井陉关都尉的饬令。 得,这是人家血旗营在宣誓设卡收费的合法性,胖东家心下哀叹,看向第二章告示,旋即他揉揉眼睛再看了一遍,一张胖脸顿时笑出花来。原来,这张告示上声明,寻常百姓只需过路便是,无需缴纳任何费用,但是所有军卒要想过关,必须接受检查,血旗营同意后方可通过,否则杀无赦 虚惊一场的胖东家回过味来,看来这是血旗营要与并州军,尤其那个暗算他们的司马腾较劲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胖东家没再耽搁,带着自家商队通过“井陉关”,一溜烟离开了这块是非之地,其间倒真不曾受到刁难,令他对血旗营愈增一份好感。 胖东家这样的并冀百姓未受影响,反增好感,可并州军无端被这道“井陉关”一分为二,兵力物资无法自如调度,从上到下就很不好受了。不到中午,闻讯的井陉关守将便派来一名幕僚作为使者,质问血旗营搞什么东东,为啥跟他正版的井陉关抢生意 坐着吊篮,井陉使者从山道上到了崖顶,尚不及兴师问罪,他便被眼前的一幕给震惊了。只因崇山峻岭之间,不知何时多了十数棱堡与三处营寨,令这片荒郊野岭变为一片坚固连营,甚至还囊括了两道水源。再看营寨规模,这里驻留的兵卒怕不下四千。 心中一格登,略知军事的使者知道,若想攻取这样的一个“井陉关”,便是五倍大军浴血鏖战,也未必能够得手。而血旗营显然为此准备已久,绝对不会善了,此事业已超过他这个使者,甚至井陉关守将的处断范围。 使者自是不知,早在七月北上高原之前,纪泽给三十六寨的密信中,便已要求留守诸人规划出一套反制司马腾乃至关东阵营的切实措施,以待骑军返回后适时使出,或要挟甚或鱼死网破,而联系关西阵营与截断井陉,则是其中成本最低且效果显著的两条。 三月下来,三十六寨方面暗中探寻,选定了这段弯道作为设关位置,并秘密调动人手,神不知鬼不觉的在此修建了稳固连营。而纪泽离开鳌山北上之前,同步传令三十六寨着手逼迫司马腾。左右太行营经过三月训练,固守防御渐全的三十六寨已无问题,孙鹏便带上两千多血旗本营的精锐,辅以两千民兵,来此公开设关立卡了。 使者虽所知不多,可来都来了,总得请对方划下道来,自个也好回去复命。他一脸苦笑,跟着军卒来到血旗营在此的主事者,中领军孙鹏面前,拱手询问道“敢问这位孙校尉,贵部与我井陉守军素来相安无事,不知此举意欲何为” “哼,你等属于并州军吧,我家将军冒死深入敌后,救得并州军安然撤回,结果反而被拒雁门关外,沦落塞外荒野,这等忘恩负义之事,是你并州军做的吧这还叫相安无事吗”孙鹏一脸冷笑,毫不客气道,“若非顾及一同抗匈的那点情谊,不愿亲者痛仇者快,我等就不是在此设关,而是偷袭你井陉关了,须知按圣旨它本就归属我家将军” 井陉使者顿时面红耳赤,张口结舌不知所云。血旗骑军被拒雁门一事人尽皆知,并州民风彪悍慷慨,别说底层的铁血军兵,便是许多士族子弟都觉亏心,不论上层如何强词掩饰,这一忘恩负义之举已成并州军的一大羞耻,以至提到血旗二字,并州军兵们便先气短三分。这也是井陉守将闻讯后首先派出的不是兵马,而是使者的缘故。 见使者神情,孙鹏没再多说难听话,司马腾的错误犯不着拿个低级幕僚来泄愤。他淡淡道“某也不难为你,你只需带话回去,我家将军一日不归,一日不传令我等退兵,这井陉山道你并州军就别想畅通自如” 当晚,赵郡平棘,东嬴公临时行营,收到井陉急报的司马腾立即召集一应心腹紧急磋商。正厅正座,司马腾面色铁青,耐着性子待众人传阅完井陉军报,便拍案怒声道“血旗营特也放肆,本公不曾前去剿灭他们,他们竟还得寸进尺,居然另设井陉关,截断我并州军枢纽通道,此事决计不能姑且。诸位说说,如何剿灭血旗残部,打通井陉” 厅中一片沉默,没谁愿意顶这个缸。入山剿灭血旗军可不容易,难以运送重型军械,却去攻击精兵把守的坚固高垒,弄不好就是五倍甚至十倍消耗,不出两万精兵修提。况且,他司马腾不在意,下面的人却是清楚,寻常军兵多觉愧对血旗军,对战之时士气必然低落,便有两万怕也远远不足取胜。 可是,并州军西征后总计回来六万老卒,退还司马模近两万,再接管上党,加强其余几郡防御,如今驻守晋阳的仅有三万老卒,驻守赵郡的仅有一万,防守尚且捉襟见肘,从哪儿调集两万甚至更多大军 正当司马腾脸色愈加难看的时候,已因西征“斩虏三万”的战绩荣升为四品左中郎将的司马瑜直身禀道“父亲大人,血旗残部山高垒厚,非两万精兵难以攻取。而今公师藩叛军依旧肆掠河北,匈奴人虽南下河东,却对我并州依旧虎视眈眈,与其征剿血旗营两败俱伤,倒不如设法和解,他们无非想要一块栖身之地,寻一小郡与之便是。” 众人皆松了口气,司马腾暴怒之下,这样的心里话也就做儿子的司马瑜可以说了。事实上,当血旗骑军踏足辽东,且纪泽同意接块地盘和解的消息传来之后,类似的意见便不少,怎奈司马腾搁不下这个面子,司马越无可无不可,结果愣令事态愈加恶化。 “闭嘴,坐下无知小儿,为父纵横疆场多年,经历多少风浪,焉能被一帮泥腿子威胁”司马腾目光略一闪烁,旋即面色一沉,怒喝道,“那血旗贼子桀骜不驯,目无王法,发展完全不在掌控,若不尽早铲除,日后必成大患,某焉能纵容于他” 要说司马腾如今也为雁门关之事后悔,但后悔的不是忘恩负义,而是自己小看了血旗骑军,当时没有下大力气做得干净利落,以至血旗骑军竟然出现在辽东。不过没关系,眼见入冬,辽海即将断航,只要拖至明年中原大局已定,收拾血旗营还不易如反掌 “报,急报”就在司马瑜怏怏坐下,众人再度默然之际,厅外却是传来急呼,下一刻,一名背插红旗,大汗淋漓的军卒冲入正厅,跪地捧出一个红色信筒,却是一份四百里加急文书。自有亲兵接过信筒,将文书交与司马腾。 “之前便听说血旗营与关西逆贼勾勾搭搭,如今果然背叛了该杀,该杀,真是该杀”读完文书,司马腾更怒,咆哮连连。 厅中众人没接司马腾的茬,而是纷纷传看起那份文书,其上说的是一份来自长安的诏书“刘舆迫胁范阳王虓,造构凶逆。其令镇南大将军刘弘、平南将军彭城王释、征东大将军刘准,护匈奴中郎将纪虎擢迁安东将军兼青州刺史,各勒所统,与刘乔并力;以张方为大都督,统精卒十万,与吕朗共会许昌,诛舆兄弟。” 正史中,此时却有这份诏书,乃河间王趁关东阵营受挫,借势下诏,号召天下反击司马越为首的关东阵营,只不过这一时空中,榜上却是多了纪某人这个游离于关东、关西之外的二五仔。毕竟,即便不算安海营与大别山中的淮西营,纪泽麾下算算也有近两万兵马,更有八千历经塞外磨练的骑军,足以进入关西阵营的法眼了。 像是为了给司马腾添堵,恰此时,又有一名幕僚匆匆入厅,将一份密报递给司马腾。看完之后,本还一脸怒容的司马腾却是没了动静,铁青的脸色顿变苍白,那只拍案拍得发疼的右手,也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六十回 骑军返冀 赵郡平棘,行营正厅,烛火摇曳,映出并州军一众要员的阴晦面色。从司马腾的神情,众人业已看出这份密报绝非寻常的坏。待得司马腾放下密报,一众心腹也没心情去为主上开解,忙不迭接过密报,纷纷传阅起来,而随着传阅,不少人的脸色也跟着司马腾变得苍白。 这份密报来自辽东,由并州军专门派往那里的细作,通过快船快马紧急传回。内容依旧与血旗营有关,三日前,旅顺港外突然多了数十艘船只,加上血旗骑军在辽东高价征募的,怕不已有二十万石的运力,业已足够血旗骑军乘返中原。 在座的没谁是傻子,不说那份诏书的凑巧,单是血旗军偏生在今日截断井陉山道,阻隔晋阳与赵郡的直线连通,显是为了配合血旗骑军重返中原,说不定,那个血旗将军此刻已经踏上中原土地了。而凭借一人双马,血旗骑军三日后便可能杀至平棘城下,届时恐就不是要个说法那么简单了 “砰”一声拍案,却是司马瑜看完密报,忍不住骂道“真是一群废物,之前不是知会辽东,莫让血旗骑军收罗到商船吗怎还叫他们得到如此多船,那些海商船主当真该杀” 众人默然,别说辽东有不少人恨不得血旗骑军立马滚蛋,便是官府士族全力阻止,那些跑海的行踪不定,唯利是图,谁又听话呢说来海贸之利先秦时期便已为人所知,齐国就没少凭此兴盛,如今的世家大族也没少参与,但华夏数千年都没官府鼓励海贸,不就是因为大海茫茫,海商海客们太过自由,不如井田制那般容易掌控吗 “对该杀真是该杀该咳咳咳”或受儿子的提醒,沉默许久的司马腾蓦然爆发,一脸惊怒的再度咆哮,颇显歇斯底里,以往皇家贵胄的雍容气度再也不见丝毫,“立即传令晋阳,令田甄调拨一万精兵前来,井陉不通,就走飞狐陉绕道” 在司马腾的眼中,明显闪烁着惊惧。借助鲜卑人获得晋阳大捷后,他一度雄起,但是再经西征军亡命败退,他却被打回原形,甚至愈加胆小了。今日接连收到三条坏消息,尤其是最后一条血旗骑军的回归,令他彻底乱了方寸,却是忘了绕道飞狐陉至少要多走三四百里,届时黄花菜都凉了。 “父亲大人不必着急,如今平棘有精兵近万,便是那血旗骑军厉害,孩儿也敢确保平棘城安全,哼,他们总不能骑马攻城吧”司马瑜再度起身,言辞恳切道,“不过,赵郡它处恐就难保不失了。是以孩儿以为,还当设法与血旗营和解,至少也该拖过中原大战啊。” 司马瑜如此希望与血旗营和解,半是心觉亏欠血旗营,半是务实考虑,而他的话恰是代表了众人的心声。若说之前众人对血旗营的商议还是出于公事,如今便是切身考虑了。毕竟赵郡被灭士族的田产奴仆,司马腾为了收拢人心,没少赐给这群心腹,若是血旗骑军杀过来,他们的损失必然小不了。 见司马腾这次没有斥骂司马瑜,何俱忙也跳出来劝道“主公,世子所言甚是,如今东海王迎驾受阻,中原大战正酣,河间王更是猖狂,若能劝得血旗营背弃关西阵营,定可打击关西士气,于我方大局有利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不了待得大局落定,再行收拾他们不迟。” 包括司马腾在内,众人投向何俱的目光都带上了鄙夷与嫌弃,当日正是这厮提出封锁关隘阻止血旗骑军回归,力劝司马腾行暗算之举,不想如今一旦涉及切身利益,其人立马便转了口风,不愧是搞算账的户曹从事呀。 目光一阵变幻,司马腾犹豫道“如今血旗营有圣旨饬令,定已得到关西看重,他还会愿意和解吗” “关东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更有幽州王浚尚未出兵,尽管暂有小挫,最终获胜却是大势所趋,想那血旗将军当能清楚此点。”田兰一脸笃定,起身建议道,“当然,血旗骑军还是莫回太行的好,以免危及赵郡。他不是想要栖身之处嘛,便让其留在沿海择一小郡,也好将其与三十六寨分开。若主公应允,兰愿出使说服,定保马到成功。” 田兰的自信是有依据的,因为中午他刚被白望山带着厚礼,秘密拜访了一次,而他所提“有损”于血旗营的建议,正是白望山的要求,也是司马腾容易接受的条件。如今既能还了人情,又能贴合司马腾心意,还能与愈加强大的血旗营交好,他自然言辞凿凿。 “好,疾风知劲草啊,那就有劳田将军走上这一趟,今晚就出发东去吧,也免得血旗骑军西来了。”司马腾显然满意于田兰的这一提议,只要血旗营重心离得远远的,爱咋的咋的,他频频颔首道,“本公这就去信给两位兄长,请发文择郡敕封。” 见司马腾终于松口,众人纷纷暗松口气,而就在这时,何俱再度跳了出来,奸笑着建议道“属下以为,不若将那血旗将军安排在渤海郡,该郡是个大郡,绝对够份。当然,那里既有与之结仇的渤海乌桓营,又与幽州接壤,呵呵,我等不妨提前知会一声,自会有人愿意出手替主公出气,便让他血旗营去消受吧” 就在司马腾等人商议应付血旗营的时候,东方千里之外,黄河临海段的南北两岸,相隔十数里的青州乐安与冀州乐陵水军大营内,正是人喊马嘶,杀声阵阵,同步进行着两场一面倒的攻掠。被攻掠的是这里的驻守外军,司职黄河入海口的靖安剿匪,而攻掠者,则是悄然抵达黄河入海口,并发动夜袭的纪泽一众。 北岸乐陵水营,纪泽骑乘火云驹,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目光淡然的矗立营门,眼前火光闪动,刀光剑影,人马突进,伴随着愈加齐整洪亮的劝降声“血旗军奉诏接管水营弃械不杀弃械不杀” 事实上,这两支大晋水军皆为一个校尉部的编制,且半数兵力已被掉往兗州参与中原战事,留营者零零总总各有千人罢了。而血旗营却是出动了特战军卒摸哨偷袭,辅以水军水陆夹击,更有秘密登陆的骑军随之冲营,三倍兵力再加偷袭,更诈以奉诏,本就毫无戒备的驻军哪有战心,焉能抵挡得住 费时不久,大营内的杀声渐歇,码头、船只、营房被一一控制,一对对俘虏被集中看押,等待他们的自是浴血批斗、思想改造与吸纳整编。俄而,一名身着小衣、披头散发的肥胖男子被军卒们五花大绑的推至马前,随来的黄雄大笑道“主公,这位便是这里的留守主将了,哈哈,某是从床底将之拎出来的。” 俯视这个业已跪地求饶,明显凭家世关系才能上位的胖子,纪泽淡淡道“某乃血旗将军兼护匈奴中郎将纪虎,率血旗大军过境,暂借贵营驻扎。今日某也不难为于你,你回去告知乐陵内史,我军急需给养,限他两日内运来两千万钱、布万匹与五万石粮,届时若然不至,某便亲率大军去取” 那胖主将听得大喜,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末了还不忘赔笑询问一句“卑下久闻将军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只不知将军缘何率军来此,意欲何为” 纪泽呵呵一笑,旋即面色一寒,杀气腾腾道“来此何为只为向人讨一说法” 那胖主将脖子一缩,瞟眼纵马水营中的血旗骑军,尤其那些相貌凶恶的胡人,更是不敢再说,乖乖被军卒带走。这时,纪泽身边一人忍不住出声道“将军,这般攻击外军,强占水营,还勒索地方,岂非形同反贼,我血旗军可是大晋王师啊。” 纪泽扭头看去,不由脑仁发疼,出言者却是新任的亲卫曲副范毅,这个陈氏被逼放弃的家将,似乎对贼匪极度反感,即便家眷上了鳌山,还是得知纪泽真实身份后才同意追随,就这也敢直言纪泽的不是,难怪昔年在外军中混不下去。不过,谁叫纪某人自身奸猾,偏生却喜好耿直性子的人呢 自然不能承认自家是为了快速壮大渤海水营而采取的行动,纪泽煞有其事道“这叫军事冲突,只有攻城杀官才叫反贼,明白吗本将如此作为,仅是为了告诉司马兄弟,纪某很生气,脾气很不好,早点给个说法安置弟兄们。至于勒索,哼,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与其让士族官员们奢靡享受,不如今冬饥寒之时,将之用来赈济贫寒百姓。” 当然,纪泽没说的是,他这般夺取水营,真正为的是能够沿黄河水陆并进,随时进兵河南河北,威胁青、冀、兗、豫、司等州,从而对关东阵营造成足够压力。没再搭理低头思索的范毅,纪泽转向身边另一名传令亲卫道“传令下去,水军可以发信,让剩余兵马靠泊登岸了” 一夜忙碌不提,到了天明时分,两处战场的人员悉数集中到了乐陵水营,战果也统计出来,共得降俘近两千,一艘楼船四艘斗舰,其余艨艟游艇、钱粮兵甲若干,敌方伤亡不到两百,自身伤亡更不过五十。最开心的人要属张银与彭丘了,因为这些降卒与船只都将归于渤海营,足令其兵力暴增一倍,达到两军编制。 巡逻警戒,降卒整编,队伍修整。傍晚时分,纪泽草草分派完一应事务,却是兴冲冲的赶往了水营边上临时开辟出的一块封闭丘谷。老远便见谷中尘烟高起,纪泽更是催动火云驹,一马当先的越过警戒,奔往谷口。只是,方到谷口,火云驹却是下意识的扬蹄长嘶,止步不前,而纪泽的面上也不由现出凝重之色。 “龙龙龙”尘烟滚滚之中,百余骑兵分为五排,人马皆铠,正沿着谷中空场,向着谷口方向冲击而来。自然,这并非什么狗血的叛变事件,而是血旗营的重骑兵正在操演 幽黑的全身重甲,精选的高大战马,森寒的长柄钢枪,齐整的突进阵列,以及马甲的狰狞配刃,令这支重金打造的重骑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魔。正迎其锋,纪泽顿时感受到了一股无坚不摧的威势,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气。尽管多经血战,尽管对面不过百人,纪泽一时仍是为之震撼。 血旗营六月整编之时,纪泽提出了重骑屯的设置,不久便率骑军远征,留领血旗余部的孙鹏倒是不曾放松这一扩兵任务,精挑细选,愣从军民中挑出了百余人凑成两队重骑兵。不是孙鹏不想扩大规模,实在是山寨中没有足量的合格战马用于训练。 纪泽尚在鳌山折腾的时候,这百余军卒通过水路被运至大蟹岛,连同的还有一屯装备。自然,纪泽业已急令挑出骑卒良马组建重骑屯,而今日则是重骑屯首次成军操演。 “大哥,这重骑屯就交给我吧,太带劲了”重骑远远停下,边缘一骑却径直奔了过来,面罩掀开,黑脸白牙,正是好奇随练的纪铁,他兴奋道,“上次陌刀重步屯被石大柱那厮抢了,这次你可不能再拒绝我” “哈哈,这么好的精兵,这么贵的装备,不交给你我还不放心呢只是,你现在可是亲卫军候,降格为一名屯长,不会闹意见吧”纪泽大笑着点头,不无调侃道。 “军候什么的有啥用,左右薪俸不是被二姐就是被芙妹给捏着。”纪铁眨眨眼睛,咧嘴笑道,“再说了,这重骑兵光是人马穿甲与上马下马,就得专配一对一的辅兵,这不还是两屯一曲嘛。大哥总不能配些歪瓜裂枣给我吧,至少勉强具备轻骑兵的战力,战时也好侧翼掩护啊。” “哦,这里等着大哥我呢,哈哈,小铁,你怎会变得狡诈算计了,不会是跟着雪儿混了一段,被带坏了吧,哈哈。”纪泽自无不可,大笑道,“好吧,骑军中的预备军卒任你挑,就算预备重骑兵吧。” “谢大哥”纪铁大喜,却是不忘嘟囔一句,“其实,俺都是跟你学的呢。” 一片哄笑中,纪泽突觉脸上一凉,举头望去,原本阴晦的天空愈加黑沉,其中竟然纷纷扬扬的飘落下了细小的雪花。顿时,笑容在脸上僵住,纪泽缓缓伸出手掌,再度确认这是小雪而非小雨,十月上旬的小雪,远早往年的小雪。渐渐的,他的脸色愈加凝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六十一回 刘琨夜访 永兴二年,十月初九,戌时二刻,小雪,乐陵水营。 衙署内院,纪泽从外踏雪而回,厚重的铠甲上落着一层浅白。刚刚在营房巡视一圈,情况比担心的要好。毕竟是从塞北归来,那里的八月并不比这里的初雪天暖和多少,骑军们都有厚毡帐与羊皮袄御寒,备有秋装的水军们挤在营房内烤烤火,一时倒也能够支应。 瞟见后院的小亭,纪泽并未入屋休息,索性让人端来热茶,于亭下独坐。从六月底离开三十六寨,迄今已经在外转战三个多月了,更糟糕的是至今仍不知自己会驻足何方。傍晚看到小雪的第一时刻,他其实觉得很累,很想回到三十六寨的宅院,烤烤火,喝喝茶,与纪芙聊聊天,再好好睡上一觉,那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 然而纪泽知道,他此刻必须坚持,必须抓住机会在沿海博得一郡之地,绝不能带着大军返回三十六寨,因为那样的话,同样疲累的军卒们这个冬天绝不会再愿出山。而到了明春,或许中原大局已定,关东阵营就不会姑且自己,他纪某人短期内除了做海贼,就只能躲在太行山里休息好一阵了,可西晋末年风云变幻,时间不等人啊。 “主公,催运冬装的鸽信已经发往鳌山了。”上官仁从院外走了进来,步入小亭笑道,“估计最多五天,就该有冬装调剂过来,左右这场雪也不会大,白日让军卒们伐些木柴烤火,当无大碍,主公就不必担心了。” “呵呵,我可不是担心弟兄们被冻着,这点小雪还难不倒我血旗营。”纪泽淡淡摇头,蓦然问道,“文渊,你想念家人吗想念三十六寨吗没关系,说实话。” 上官仁很认真的想了想,这才答道“不想,好男儿志在四方,想家多丢人啊” “噗”纪某人好险没当场厥倒,这才想起上官仁仅只十六岁,还是虚岁,正是叛逆的大好年纪,这种问题决不能以他为参考。苦笑着摇摇头,纪泽叹道“我却有点想回三十六寨了。数千里转战,历经凶险,而今离家已经不远,我等却盾兵在外,连我自己都厌了,寻常军卒们又该当如何” 上官仁神情一滞,旋即若有所悟道“对啊,我说方才遇上好几堆聊天的,今个谈论的咋都是三十六寨那些鸡毛蒜皮。” 听得此言,纪泽的脸色愈加凝重了,难道非得自己先抢下一郡作为既成事实,甚或走那鱼死网破的最后一步正思索间,丐空空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手扬两份信报笑道“主公,我等已于当地暗影联络,有好消息了,您已官封三品将军,还成了青州刺史呢。” 纪泽一愕,司马越不会这般大方吧,自个跟他不熟啊。疑惑的接过信报,第一份却是司马腾昨夜收到的那份诏书内容,纪泽顿时释然,不无苦笑道“我让孟孙替我与关西勾连,以逼迫司马三兄弟退让,不想孟孙兄却是替我讨来好大的官,只可惜,如今的圣旨在关东不管用。河间王倒是舍得,拿个空名头让我自个去落实,顺便替他卖命啊。” 毫不留恋的丢开第一份信报,目光转到第二份,纪泽这才真正露出笑容,因为这份信报来自赵郡,正是司马腾被迫同意妥协的消息。恰此时,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从厢房门口传来“子兴,什么事这么开心呢,大冷天的怎么还呆在亭子里,也不加件衣服” “呵呵,俺都内劲小成了,这点小雪天哪里还能被冻着倒是你自己,可得注意些。”听声便知是剑无烟,纪泽笑应着回头,见她正捧着一团衣物走了过来,笑靥如花,脚步轻盈,身形款款,看来经过一日的修整,晕船的症状是过去了。 尽管不需要剑无烟送来的衣物,但纪泽的心底还是被温暖填满,之前疲劳思归的那些负面情绪豁然消失。将心比心,军卒们若是有家人滋润,想必不会再思乡了吧。 一个愣神,纪泽旋即吩咐道“玄明,通知三十六寨,让骑军眷属做好东迁准备,还有,让各署抽调精干人手一同准备迁移。文渊,通知三军,司马腾业已屈服,我等即将得到一郡之地栖息,叫弟兄们再坚持些时日,建好新家等待亲眷到来” 三日一晃而过,纪泽所部一直驻守于乐陵水营,只下了一夜的小雪并未对队伍产生实质影响,而司马腾妥协与家眷即将东来的消息,则鼓舞稳定了军心,毕竟众军在三十六寨也没啥固定田宅,若能在山外膏腴之地落脚安生,自是乐见其成。 期间,乐陵官府如期送来了“犒军”物资,乐安官府亦然,不过乐安户数仅有乐陵的三四成,故而物资也仅索要了三四成。说来这笔钱粮虽然不少,但还远不至令地方官府上吊抹脖。时局纷乱,慑于纪泽的一万大军,他们还是选择了破财消灾。 同时,渤海水营完成了降卒整编,由两曲编制增至两军,降卒家眷也在骑兵呼啸下被顺利“请”来。只是,因公师藩冀中兵乱而产生的流民,却有不少跟着军眷的迁移尾随而来,令临时驻地处一下便多了两万百姓,恰印证了人命贱如狗的乱世通则。没说的,纪泽照单全收,遣水军将之暂先运至大蟹岛安顿,并着手黑市建设。 十二日晚,纪泽在河岸码头迎来了关东阵营的第一位使者,不是田兰,那厮因公师藩乱军阻路被迫绕行,而是得知消息,乘船沿黄河顺流东来的刘琨。之前,他们兄弟随范阳王战败,被刘乔赶出豫州,如今正带着残兵暂驻河北邺城,四面调集积蓄力量。从司马模处得知了司马腾与纪泽的一应消息,却是自行请缨赶来做说客了。 或与接连战事有关,相比半年前首见,此刻的刘琨瘦削一截,面带憔悴,少了份放荡不羁,却多了份肃杀干练。时移世易,二人再度聚首,业已敌我难定,寒暄客套之余,免不了一阵唏嘘。 几碟小菜,两壶热酒,二人烛下对饮。纪泽笑道“越石兄如今可是帝诏所诛之人,这般只身入我大营,就不怕小弟拿你前去关西邀功吗” “呵呵,子兴老弟大祸临头尚不自知,为兄此来可是为了拉你一把。”刘琨面不改色,不无装逼道,“再说,子兴便是拿了我这项上人头,怕也没机会兑现呀。” 咋做说客的都喜欢先来句大祸临头呢,纪泽心中发笑,却是冷然道“那也未必。如今局势,若纪某一心反对东海王,只需率八千精骑,绕开青州城池,日便杀奔徐州,与刘乔东西夹击,必可大破东海王。再合东平王、公师藩与刘乔之力,占据青徐易如反掌。届时关西阵营尽占大河之南,必有大量士族转换门庭,焉知天下局势又会如何” 刘琨心中一个格登,东海王军事上的确稀疏,徐州军也够面条,三万大军两月都拿不下一个萧县,听说最近还被一拨海贼给打到了下丕家门口。纪泽若真率八千精骑直取徐州,多半没好,即便提前预防,估计最好也就退守城池。一旦关东盟主都落个困守待援,谁知那些士族的人心所向 心中发寒,他却是面不改色的驳道“子兴八千骑军迅疾彪悍,一人双马日夜兼程,的确可以产生威胁,但击溃徐州军却也未必。况且,子兴应当知道,关东阵营尚有幽州王浚,其胡族骑兵数万,人均战力可未必亚于你血旗骑军。” “哼,王浚乃野心之辈,早便觊觎河北之地,否则也不会迄今依旧作壁上观。若我所料不差,定是关东阵营与之尚未谈好条件。一旦战局发展至隔河对峙,你以为王浚还会死忠关东阵营吗难道河间王就不舍得下血本拉拢王浚吗至于刘弘、刘准等中立之人,是否顺势应诏就更难说了。”纪泽毫不客气道。 纪泽所言的算是斩首战略,通过集火干翻司马越这个关东盟主,从而推动多米勒骨牌效应,关东阵营陷入对峙甚至落败未必没有可能,这也是他发狠下的最后一步,且是阳谋。这里所以告诉刘琨,却为逼迫关东阵营,毕竟司马腾服软了,还得司马越最终点头,自个方能如愿,他实在不愿耗了。 这一下,刘琨再是长袖善舞,也不禁勃然变色,他骇然道“若事态到了那般地步,大战必将旷日持久,汉家内耗加剧,给胡族可乘之机,我汉家江山危矣子兴乃大义之人,难道真就希望那样” 见目的业已达到,纪泽不再咄咄逼人,他缓声叹道“越石兄,你我与士稚皆为挚友,这里就你我二人,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若非小弟实力太弱,关西一方也不够强大,不足以收拾乱局,恐令汉家长久内斗,让胡族得利,凭司马腾那般忘恩负义,我焉能在此按兵不动,时下当已兵入徐州,推翻司马越兄弟了。左右司马诸王都非好鸟,叫谁掌权有何差异” 纪泽这般出言无忌,刘琨听得不由苦笑,却也心生亲近,更是松了口气。他叹道“两月前我与士稚会面,恰逢得知你被拒雁门,士稚虽愤慨不已,断然拒绝助我平叛,仍觉关东势大,让我见机替你斡旋。他曾言辞凿凿,你必不愿行霍乱之举。知悉你返回辽东,为兄也曾多次建议和解,只可惜有些人不被逼迫,就不愿放下架子。” 纪泽听得心头一暖,百果酿果然没白送呀。他问道“士稚兄如何了,没受战火波及吧” “呵呵,他已返回阳平家中,彼时公师藩叛军业已离去,倒是不曾受到波及,也就家中损些财物罢了。”刘琨酌了口酒,摇头笑道,“他如今闲云野鹤,并未加入两方阵营,又是知名士人,自也无人会去难为他,只是大局落定之后,恐怕他的仕途也将难有前程了。” 闲云野鹤吗想想正史中祖逖直到十数年后才勉强混了个不受待见的豫州刺史,带着千余军卒就去北伐中原,中流击楫固然慷慨悲壮,何尝不是悲催之下的被迫之举,若是手握数万大军,他还需要那般激励将士吗不过,这样也好,或许正是他纪某人拉拢大才的一个契机呢。 收回心思,纪泽恳切道“越石,我虽不愿逆势而动,但麾下八千精骑却需安置,总不能带入山中吧。而且,我血旗军杀匈数万,战功赫赫,非但无赏,反受那般冤屈,此事若无补偿,我委实无法向弟兄们交代。” 刘琨这时也不再虚言,他坦诚道“为兄此番前来,便是受平昌公与范阳王之托协调此事,呵呵,不知你是否知晓,东嬴公业已举荐你为勃海太守,那可是四万多户的大郡,堪比赵郡,你可明白其中含义” “哼,死性不改”纪泽脸色一沉,目露寒光道,“勃海虽好,兼有海贸之利,却紧邻幽州,王浚与我血旗营交恶,若有歹心,随时都可假途灭虢只是,我血旗营也非那般容易任人拿捏。” 刘琨苦笑,眼前这厮为了地盘,简直跟谁都敢拼了。他窘然道“只是,东嬴公之议遭致平昌公与范阳王极力反对,子兴怕是暂无机会与王浚相斗了。直说了吧,我家主上范阳王正在谋取冀州刺史,而平昌公都督司冀,他们可不像东嬴公慷他人之慨,都不愿你留在冀州呢” 哥有那么讨人嫌吗纪泽苦笑道“既如此,那两位王公打算如何安置我等呢想来你当能代表他们甚或关东阵营的意愿吧。” “冀州不愿容你,东海王的徐州亦然,大战正酣,内地更是没人敢让你去驻扎,是以,也仅有青州可以容你,谁叫关东各州中,青州都督高密王武备最弱呢。”说到这里,刘琨不无仔细的盯着纪泽,缓缓道,“为兄一路思忖,倒为子兴选了一郡,双方或许均可接受,那就是长广郡” 长广郡纪泽这几天没少拿地图给自家寻摸地盘,倒是知道长广郡地处后世青岛,位置不错,恰处鳌山岛与大蟹岛中点。可是,该郡为胶东山区,如今不是沿海开放的后世,这里仅有三县,在籍户数更仅四千五,只有勃海郡的一成,反差未免太大,叫他纪某人情何以堪不由的,纪泽脸色沉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六十二回 获任长广 乐陵水营,纪泽与刘琨把酒夜烛,可听得刘琨为他选了个长广郡用以栖身,顿时光火,冷声道“越石,我拿你当朋友,你却在消遣我吗区区四千余户的小郡,叫我如何养活八千骑军人家河间王可是给了咱青州刺史兼三品安东将军,你却拿个芝麻大的长广郡来应付我” “呵呵,子兴莫急,听为兄慢慢道来。先说关西那份圣旨,三品将军倒不打紧,如今不过虚衔而已。可这青州刺史,呵呵,子兴扪心自问,凭你出身与名望,能叫青州士人官员听命于你吗,甚或有足够人才取代他们吗须知他们盘根错节,底蕴深厚,可非流民任你摆布,光私兵总数就得过万,你坐得稳吗”刘琨摇头苦笑,没好气道。 青州六郡,在籍户数不足六万,明暗人口最多不到五十万,纪泽还真没觉着治理不了。只是,这五十万人不是流民,军政财几乎都把持在士族手中,非大开杀戒,他很难快速掌控青州,可那样的话,恐怕他就为大晋士族所不容了。想了想,纪泽必须承认刘琨言之有理,对于他而言,不能掌控青州的青州刺史目前仅是鸡肋。 面无表情,纪泽不置可否道“还请下文。” 刘琨一笑,娓娓说道“首先,长广虽山多地少,人户缺缺,却处南北海贸中端,以子兴经营雄鹰商会之能,凭借海贸获利,养活八千骑军应当不难吧。海贸之利虽少被提及,可你既浮海而来,应当知晓一二。” 见纪泽沉默,刘琨继续不急不慢道“关键一点,方才为兄说子兴大祸临头,绝非危言耸听,你此番逼迫司马兄弟,即便他们此时退让,难免留有芥蒂,但能腾出手来,或将寻一借口剪除你这一威胁。子兴既想和解,自不愿一直为人惦记吧” “若是子兴坚持勃海太守甚或青州刺史,即便东海王被迫同意授予,这等膏腴且易攻难守之地,便是换做为兄,也会思量着尽早收回。相反,若是长广那等贫瘠人稀且多山难攻之地,辅以血旗军战力,收回绝对得不偿失,子兴安矣。” 听到这里,纪泽确是熄了火。他所以捏鼻子不愿叛乱,无非是想混在大晋旗帜下长远发展,土地自可从海外轻松夺取,真正需要的是吸纳大晋的人口与财富,大晋不缺流民,工商获利远胜土里刨食,所以说,他争取的该是一块沿海落脚点,乃至陆上流通渠道,地盘的大小富裕其实并非重点。 相比满足要求且可自安的长广郡,勃海郡与青州虽然高大上,日后却会麻烦多多,得不偿失那么,他现在根基浅薄,羽翼未丰,又何必执着那些虚妄的次要利益呢。也是这时,他霍然察觉,自己身边的谋士队伍似乎太过欠缺,竟然没人在这种时刻提醒自己。 见纪泽面色,刘琨心中业已有谱,最后加料道“对了,听说近来青徐交界出现一伙名为安海商会的海贼,一度大闹徐州,若你不介意,为兄可在必要之时,举荐你负责剿灭那群海贼。想来有此功绩,视徐州为后院的东海王更易接纳于你。即便未果,事未分晓之前,当也不会难为于你。” “咳咳咳”纪泽一阵干咳,忙拂面掩饰,好险没憋出内伤来,不想自个设的局,不及走通门路派上用场,刘琨便主动要求领人来跳坑,且就差教自己养寇自重了。果然是好人啊,不亏与他相交一场。 故作沉吟片刻,纪泽似做不甘道“也好,六日内送来敕令,我自前往长广,但三品将军不能少,还得赐我假节之权这么小一块地盘,我可不想再有人隔三差五前来指手画脚添麻烦” 纪泽口中的“节”,指的是秦汉时期的节杖,实体为一根竹竿头部嵌上特定羽毛,代表皇帝的信物,恰似后来的尚方宝剑。著名的苏武牧羊,手中始终不放的那根竹竿就是使者节杖。 在西晋,“节”分为假节、持节、使持节、直至假节钺四等,权力递增。假节可全权主管一地军政,犹如唐时的节度使,持节在战时可斩两千石以下大员,使持节则可在平时斩杀两千石大员,至于假节钺,那就权重到如帝亲临了。纪泽若为三品将军,拥假节之权,则可名正言顺的开府立衙,自行任命五品以下正式官员,并独断长广军政。 假节刘琨眉头一皱,纪泽的心思他自然明白,但假节之权岂可轻授。假节可让纪泽光明正大的不受青州地方官府节制,他纪某人素来自主行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假节则就等于正式承认了他是长广的土霸王啊,叫青州的刺史都督们情何以堪 “为兄必须提醒你一句,你入主长广夺了他人权势,本就会令当地不喜,假节更将令你愈加为青州官府所厌啊。”劝了一句,看着纪泽的不容置疑,刘琨也知这是纪泽的退让底限,他眼珠一转道,“这样,你若坚持,为兄便去为你讨来,但是,你须得售卖万匹战马给我关东,价格不会亏了你,左右你养着也难。” “八千匹上好战马,换四十万石粮中原缺码,这个价格寻常都买不到,关东绝对不亏”纪泽想了想,咬牙道。两万战马至少要吃十万人的口粮,他的确养不起,为了将长广郡打造为自己的桥头堡,舍弃八千匹却也值得。 “子兴咋不说你现在肯定换不到那么多粮呢呵呵,成交”刘琨大笑,这样既削弱血旗军,又令己方战力大增的事情,区区四十万石粮食可难不倒家大业大的关东阵营。 至于借调血旗骑军,刘琨压根没想过,一是纪泽定不愿替关东阵营打生打死;二来血旗营绝对算是关西关东之间换船最频繁的二五仔,关东阵营真就不敢带着血旗骑军上阵,谁知届时他是哪一头的,还是丢入山窝窝里最令人安心。 事情至此已算谈定,刘琨自信这一系列条件绝对能令东海王满意,心情也放松下来,举樽笑道“子兴,今日双方和解,你我他日还可并肩杀胡,实乃畅快之事来来,痛饮一樽对了,这百果酿你可不能仅仅送给士稚,日后可得一样送我,哈哈哈” “好,没问题干了哈哈哈”纪泽大笑举杯,一饮而尽。无需大动干戈便能获任长广郡,他对这一结果也很满意,尽管隐觉刘琨代表着关东立场,其间不乏限制己方发展之意,但还在他的接受范围。由此,他也不得不佩服刘琨的长袖善舞,单凭一张嘴便为关东阵营将自己的威胁降至最小,更还让自己心悦诚服,史册英杰果非易于之辈啊 三日后的夜晚,徐州彭城,东海王临时行营。极其宽阔的厅堂里,珠光宝气,沁香淼淼,灯火通明。错落陈设的珊瑚盆景、别致点缀的犀角象牙、处处镶嵌的珍珠玛瑙、随意享用的珍羞美酒,无不彰显着此间主人的身份格调。尽管西方不到百里便是尸骨成堆的萧县战场,却丝毫不能影响此处的魏晋风流。 正座之上,是一名五旬上下的雍容男子,其相貌儒雅,腰背挺直,不怒而威,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扫视之处,却能给人一股如沐春风之感。他便是东海王司马越,如今大晋的第一实权人物,关东阵营的盟主。 晋书有载“东海孝献王越,字元超,高密王泰之次子也。少有令名,谦虚持布衣之操,为中外所宗。初以世子为骑都尉,与驸马都尉杨邈及琅邪王伷子繇俱侍讲东宫,拜散骑侍郎,历左卫将军,加侍中。讨杨骏有功,封五千户侯。迁散骑常侍、辅国将军、尚书右仆射,领游击将军。复为侍中,加奉车都尉,给温信五十人,别封东海王,食六县。” 左右侧席,陪坐有五六人,个个器宇轩昂,举止有度,颇有高山仰止之感。而众人此刻的目光,则都汇集于右侧首席说话之人,正是兼程南下的刘琨。只不过,这时的刘琨可不像面见纪泽时那般随意,业已收拾一番,峨冠博带,宽袍大袖,品相风流,虽难掩疲态,作为昔日闻名遐迩的“二十四有”之一,却绝对不失名士范儿。 “那血旗纪虎携八千精骑塞北归来,其中胡人过半,琨入营观之,个个粗野彪悍,而今他们作为骑军,委实无处容身,只恐情急失控。故而琨以为,不妨用区区长广之地,将之暂且安顿,以免其扰乱战局,徒生事端。”讲述完一应和解条件,刘琨冲司马越拱手长拜道,“琨心急事态,未向大王请准,便与其媾谈,还请大王治罪。” “呵呵,越石快快起身,莫要多礼。你受范阳王与平昌公所遣,与那纪虎相谈,此事他们已经急报于我,你又何罪之有”司马越连忙扬手示意,尽显长者风范道,“况且,那纪虎滋扰地方,攻击水营,确已狗急跳墙,本王还当谢你只身犯险,及时前去劝阻,免了一场风波。诸位,不知对此有何高见” “如今局势严峻,我等正在敦促王浚出兵,若再有此子生乱,只恐王浚又要企望染指河北,单是幽州刺史兼都督东夷也不足令其发兵了。相比之下,区区长广,户不足五千,又处胶东边缘丘地,暂先与那纪虎又有何妨只要免其生乱,倒也可行。”左席上首一人言道。他年近五旬,清癯矍铄,风雅自生,正是琅琊王氏的家主王衍。 这王衍崇尚玄学,知名的清谈大家。其人喜吹玄理,却常前后矛盾,别人便是当面指正,他也不以为然,随口更改之后继续夸夸其谈。因晋时纸张漂白不足,多为黄色,而雌黄是一种黄色矿物,被用作涂改错字;时人便曾笑称王衍吹嘘玄学之时口含雌黄,意指他的清谈不靠谱,这也正是后世成语“信口雌黄”的由来。 不过,司马越却是甚为欣赏王衍的名士范儿,此刻对其意见也颇为倾向。尽管厌恶纪泽趁火要挟,更敢染指假节之权,但以他东海王的高度,血旗营终归仅是疥癣之疾,起因也不重要,只要不影响大局,些许头衔乃至小小长广郡,给他又如何只要别让王浚再生事端,尽早出兵,待得大局落定,朝纲独揽,还不翻手便能将血旗营搓圆捏扁 “那纪虎一名鄙人,之前便在关东关西之间多番摇摆,如今仅立寸功,不思勤勉谨慎,竟敢索要假节之权,的确桀骜放肆。如此人物若是壮大,难免会有不臣之心。是以敏认为,此子须得提防,不可轻信。且他日战局稍定,便该尽早将之剪除,以免遗患”席间又一人出言道。此人身材魁梧,目光凛冽,颇显虎狼之态,却是右将军陈敏。 晋书有载“陈敏,字令通,庐江人也。少有干能,以郡廉吏补尚书仓部令史。后迁广陵度支。张昌之乱,遣其将石冰等趣寿春,都督刘准忧惶计无所出。时敏统大军在寿春,准乃益敏兵击之,破吴弘、石冰等,敏遂乘胜逐北,战数十合。时冰众十倍,敏以少击众,每战皆克。时惠帝幸长安,四方交争,敏遂有割据江东之志。其父闻之,怒曰「灭我门者,必此兒也东海王越当西迎大驾,承制起敏为右将军、假节、前锋都督。” 陈敏的话引得众人一片点头,他们出身士族显贵,对纪泽这等出身军户却能窜起的人天生就没好感。只有刘琨眉头微皱,他可是大汉中山晋王之后,真正的帝王血脉,如今朝代更改,跌落凡尘,反而对这些门第之见不甚看重。欣赏纪泽战绩也好,私人友情也好,他倒真心希望存下纪泽与血旗营,留待日后继续外战出力。 “铛铛铛”恰此刻,厅堂一角传来鸣响。刘琨好奇看去,却是一只高约三尺的立柜,正面上方是个圆形表盘,下方是个银制钟摆,辅以金玉等雕刻镶嵌,声音正是由之发出。 “越石,此乃自鸣钟,可当日冕之用。”王衍的确健谈,看出刘琨疑惑,主动解释道,“说来也算离奇,此物却是安海贼经手拍卖的稀罕物,却被人送至大王这里,呵呵。” 刘琨心中一动,做灵光乍现状,顺势拿出了自己的预留建议“哦,安海贼,琨却也有所听闻,极度嚣张。似乎其巢穴距离长广不远,不妨饬令血旗营剿灭安海贼。嘿嘿,皆非善类,琨倒是很想知道,二者海战孰强孰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六十三回 阴谋层出 徐州彭城,东海王临时行营,当刘琨怀着复杂的心情,提出饬令血旗营剿灭安海贼的建议,在座之人包括司马越,纷纷眼前一亮。王衍与陈敏二人几乎同时出言道“可行” 这一下,厅中气氛反而怪异了,只因素来不太对付的王衍与陈敏二人,今日竟然合拍了一次。谁不知道琅琊王氏与江淮诸陈在徐州不甚对付,就如方才,王衍赞同暂忍血旗营,而陈敏则大肆强调血旗营不可留,虽非明显冲突,但仍不乏拆台意味。 众人却是不知,这两家都在算计着安海商会,而一个大胜官军、风头正劲的安海商会自不易相与,由血旗营去给安海商会制造压力,当然更利于他们施展手段。不过,倘若他们知晓自个眼中的鹤蚌是一家人,就不知该做何想了。 同样的怪异在司马越眼底一闪而过,而二人的一致赞成更令他下定了本就有所倾向的决心。他一脸笑意的看向刘琨,不吝赞道“越石果真大才。既如此,本王这就下饬,迁护匈奴中郎将纪泽为长广太守兼安东将军,假节,主司靖安海境,务必于半年内清灭安海贼。还要劳烦越石再走一趟。” “至于换马一事,本王知晓范阳王钱粮紧张,便由我徐州出粮,届时你我两家各取一半,用以整备兵马,以图再战。”不无大气的,东海王笑道,“不过,越石如此善于交际,落定血旗营一事之后,不知可否再辛苦一遭,北上幽州,知会王浚一应战情,催其尽早发兵” 刘琨大喜,四千战马便是四千骑军,中原战场正适驰骋,范阳王多半会交与他这个司马指挥,立功受封岂非指日可待。他一个统兵之人,之前本就眼热,只叹范阳王一系被赶出豫州,正在河北打秋风,自是无粮参与这桩战马生意,不想东海王如此慷慨,说是下重注拉拢范阳王,甚或是拉拢自己也不为过了。 心领神会的,刘琨忙直身长拜道“琨带我家主公谢过大王资助,琨也谢过大王厚爱,蒙大王不弃,自当为大王竭尽全力。” 这时,席间的军谘祭酒华谭抚须笑言道“属下有一小小建议,那安东将军之名乃河间王假圣旨所封,名义过大,我方却是不该沿用,大王既令其靖安海境,不妨封那纪虎为安海将军如何” 众人先是一愕,但很快便品过味来,纷纷谑笑着点头。东海王也颔首笑道“好,此议甚妙,便封其为安海将军,也算三品嘛,呵呵呵,明日便将一应饬令传将开去,逼他与安海贼去比试一番,究竟谁配称安海。” 魏晋承汉制,东西南北向的四征、四镇、四安、四平皆为三品将军,若于将军前再加个“大”字则为二品。将安东将军改为安海将军,虽因“安”字勉强算是三品,但安海将军却是从未有过,显有伪劣之意。况且,大晋官府的安海将军,竟与一拨海贼共用“安海”之名,又相距不远,彼此岂能相容,在众人看来,血旗营想不全力征剿安海贼也不行啊 眼见此事落定,沉默许久的陈敏却是直身肃容道“大王,敏对上述处置并无异议,只是,那血旗营反复无常,敏以为不可不防,万一其明面假意和解,令我等对其彻底松懈,暗中真就突施偷袭,岂非大难一场” 在座众人顿时皱眉不语,要说军略,这里就属陈敏的过往战绩最为显赫,他的这一质疑更是直指要害,便是王衍此刻也不再出言抬杠。面色微沉,司马越道“令通所言甚是,那纪虎出身鄙人,自无信义可言,却不知令通有何建议” “大王乃天下名望所归,大势已成,自当步步为营,未虑胜,先虑败。在血旗军入驻长广并交割马匹之前,一切皆为变数,而我军攻城不下,兵卒疲敝,正易被其偷袭,此乃自置险地也。”眼底闪过一丝阴谋得逞,陈敏肃然道,“是以,敏以为我军当暂停进攻萧县,主力退驻彭城,敏则率前军暂退历阳,修整补充,事定后复再攻城。” 出兵两个月了,大军久攻萧县不下,士气低落,这一点司马越是知道的,之前也曾有过暂退修整之念,却恐失了威望。而今有了血旗营这一正当理由,既可分兵退守彭城与历阳,修整补充之余,封住豫州军的反攻之路,更可避免血旗营出尔反尔带来的巨大损失。 想了想,司马越也觉保险为好,便点头道“兵者,国之大事也,确当谨慎,便依令通所言,本王明日就下令各军拔营。” 陈敏心下欢喜之时,余人见司马越认同,也皆点头。权谋远胜军事的他们,却是忘了一鼓作气再而衰的格言,尚未明白兵好撤却不好再进的道理。刘琨倒是皱起眉头,怎奈他此时是外臣,是范阳王的人,嘴巴动了两动,终是暗叹口气,不曾出言反对 待得散会,陈敏连夜奔骑返回本军大帐,立马召来陈昶、陈恢、陈斌等几名兄弟秘议。尚未开口,一身戎装的陈斌便笑问道“今日大兄缘何如此开心,莫非有了大好消息不成” “哈哈,说是大好消息也不为过。还得多谢那血旗军,空握八千骑军,却傻呆在黄河口举棋不定,要挟东海王讨一说法,哼哼,为兄正是以此为由,强调大军危险,唬得东海王同意我等撤回历阳。”陈敏面显讥嘲,压低声音道,“我等率军返回历阳,奉命修整补充,哼哼,你我自行征兵补充,多少就由不得别人仔细数了” 听得陈敏细说完事情原由,几兄弟皆面露喜色,陈恢笑道“天助我等,正其时也。两月鏖战,一万前锋军虽伤亡三千,但我等悄然寓练于战,所余者已从乌合之众转为铁血精兵,且重要官职皆已被我等掌控,凭此为基,再扩数万强兵已非难事。嘿嘿,这两日我正心疼佯攻萧县的持续损失,都恨不得放手施为,索性发力夺了萧县算了。” 说笑一阵,陈敏吩咐道“恢弟,你明日负责拔营事宜,不得大意,莫临了叫豫州军偷袭一把。斌弟,你明日便持我军令,赴江淮各地招募勇壮,安排族人乡党抓牢兵权。至于昶弟,为兄还有一件要紧事托付与你,恐得连夜快马出发。” 见陈敏神色渐肃,一身儒装的陈昶也收起笑容,拱手问道“大兄,有何事如此紧要,但请吩咐。” “那血旗骑军乃难得的强兵,怎奈其主纪虎畏惧关东阵营,一心苟安求和,若是任其这般遁入长广未免可惜。倘若他们能加入关西,抑或在青徐作乱,必将牵涉关东大量兵力,有利于我等举事。”陈敏目光一阵闪烁,淡淡道“琅琊紧邻青州,王衍老儿必不愿血旗营声乱,有其在座,为兄无法影响东海王决定,但是,青州被割掉一个长广郡,当地该有许多人反对吧” “大兄的意思是”陈昶若有所悟,仍是确定道。 “呵呵,这年头政出多门,拒绝关西圣旨与关东王诏的可不止一家两家。长广多山,若血旗军不甚被伏,伤亡惨重,你说他们首先怀疑谁,还会继续与关东和解吗”陈敏冷笑道。 “大兄英明不过,小弟倒有一策,或许我等无需自己费力。”陈昶一阵思忖,拎把扇子摇啊摇,终是冷笑道,“小弟却是知晓,青州司马乃长广太守族兄,且生性自傲,定会为长广太守出头。小弟在青州官府设有几名暗子,或可撺掇一番。令青州军出兵。小弟也可率人前往潜伏,若此举不曾奏效,我等再亲自出手” 下丕,王导府邸,就在陈敏兄弟密谋之际,王导也收到了王衍传自彭城的消息。书房内,王导闲坐品茗,听得来使说完东海王行营一幕,淡淡问道“这么说,东海王业已决定安抚血旗军,使其对付安海贼,琅琊祖宅当可无忧,而那陈敏却是趁机提出退兵,保存实力” 王导下首所坐来使四旬上下,貌不起扬,风尘仆仆,其人名为王顺,乃王氏旁支,别看他在王导面前举止谦恭,却是琅琊王氏的密谍之首,跺跺脚可令徐州黑道颤两颤的人物。 “公子所言甚是,家主之前也是这么说的。适才来时,家主还令属下转告公子,血旗营之事暂时虽已过去,日后却也难保另有变数,北方委实愈加混乱,清徐也难保乐土,公子所提南迁设想,确可着手布置,至少可以留作后手。”王顺恭声答道,他始终身板笔直,在王导这个王氏新一代领军人物,甚或下一任家主面前,委实不敢稍有轻慢。 王导听得微微一笑,眼底闪过一丝讥嘲。之前他说动大族老王涛,提出家族重心南迁的设想,却被一帮族老强烈反对,皆言祖业不可弃等等迂腐之谈,无非担心固有利益受损而已,家主王衍对之也不甚上心。此番他还当感谢血旗军登陆黄河入海口,若其兴兵南下徐州,琅琊首当其冲,可把一帮老家伙吓了一跳,也终于松了口。 “既如此,之前我所列那份名单中的族中精英,以及附庸人才,当可分散前往江南落足了,此事你须全力配合,注意低调。至于加强江南暗谍力量,呵呵,当无需我提醒吧。”抿了口茶,王导淡笑道,“对了,冯家与那安海贼接触下来,可有收获” “那安海贼之前大胜两场,兼而和平岛生意也愈加红火,似乎更有底气了,压根无意接受招揽抑或招安。冯家试探两次无果,也未探出其底细,就不再花心思了,哼,看他们倒是乐得与安海贼做生意发财。”王顺面露愠色,语带阴狠道,“那安海贼这般不识抬举,公子或该设法打击,免其继续做大啊。” 见王导沉思不语,王顺建议道“一群海贼,纵然再有玄虚,也是无根之木。其实,即便迎驾战事吃紧,不便派兵征剿,只需各地加强戒备,严查水路交通,便可令那安海贼困死荒岛。当然,公子若不愿徐州多事,留待那血旗军收拾安海贼也可。” 没有接王顺的话茬,王导突然问道,“对了,前几日看信报,好似安海贼黑市开业之日,江南有海寇与安海贼闹过矛盾” “公子好记性,不说属下都快忘了。”小小一记马屁送出,王顺谑笑道,“那是江南三大海贼之一的巨鲨帮,落足舟山岛。其少当家林寿也是嚣张之辈,为了一点口角便与安海守卫拔剑相向,结果被安海贼削了面子,最终只能悻悻作罢。” “安海贼的确不能再留,必须尽快剪除,非是担心其做大,而是谨防血旗军做大”王导叹了口气,蓦然沉声道,“东海王安排血旗营与安海贼鹤蚌相争,我却更信血旗军实力,只恐其借征剿安海贼之名,插足徐州海域,更添无穷是非,此乃引狼入室之败笔啊。” 正当王顺还在领会王导思维方式的时候,却听王导接着道“舟山岛幅员上百里,隔海距会稽郡句章县不足二十里,那巨鲨帮既能长期占据那里,要说其与故吴士族无关,谁都不会信。既然巨鲨帮已与安海贼有隙,我等不妨籍此下手,设法激化两家矛盾,最好令安海贼大举出动攻击巨鲨帮。如此既可消耗故吴势力,更可令鳌山空虚。” “公子的意思是调虎离山,借机出兵鳌山岛”王顺自然不笨,眼睛一亮道。 “呵呵,那安海贼既然骄狂,不可一世,想来容不得吃亏,只需设法唆使巨鲨帮挑衅安海贼,此事便可成功大半。”王导抿了口茶,悠然笑道,“既搅乱江南,便于我王氏悄然南下布置,又可轻兵突袭,直捣安海老巢,胁安海眷属,掌控鳌山岛、和平岛乃至安海贼军,还可避免血旗军踏足徐州沿海,何乐而不为” “高,高,公子一石三鸟,实在是高啊,属下委实拜服不已”王顺忙又一番谀词如潮,继而眼珠一转,进言道,“据悉安海贼一直粮食紧缺,少不了前往江南偷摸购粮,嘿嘿,属下倒也不缺暗子混迹江南海贼,只要设法怂恿那林寿一道劫粮,我等再设法让安海贼得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六十四回 进兵长广 在送走刘琨之后,纪泽与一众属下经过商议,还是接受了长广郡的坑瘪安置,继而着手一应准备,并率军移驻了黄河南岸的乐安水营。这令冀州一方松气之余,却令青州上下紧张不已。而就在司马越等人商定血旗骑军安置的同时,纪泽业已送走了到访的并州军使者田兰,更是迎来了关西阵营的密使。 来使却非无名之辈,而是司马颖帐下首席谋士卢志,护送他前来的副使更是纪泽的熟人夏山虎。他们来自暂踞平原的公师藩叛军,毕竟要横穿关东阵营的诸多郡县,他们闻讯抵达倒是晚了关东使者更多时日。 一个是卢植的曾孙,名满海内的大儒,昔日辅佐司马颖掌控大晋的大才,一个是叛军偏将,昔日并肩杀胡的太行匪友,可见关西阵营对拉拢血旗军的诚意。纪泽对这二人自是热情款待,大小酒宴不断,偏生对协同发兵推三阻四。直到十八日晚,纪泽从风尘仆仆的刘琨手中得到了东海王的一应敕书节印,这才在次日与卢志一行最终摊牌。 中军帅堂,纪泽当着刘琨的面,很光棍的向卢志出示了司马越发来的敕书节杖,坦然道“纪某既已讨得说法,为麾下将士寻得栖身之地,便无意参与关东与关西两方战事,还请子道先生见谅。” 到了此时,卢志哪还不明白己方之前仅是被血旗军利用,作为要挟关东阵营的筹码。他强按怒气,犹不死心道“将军顾惜将士性命,志自然感佩。只是,将军本出自关西一脉,凭大王拔擢方才为将,之前更与东嬴公结怨,如今得一小小长广也是要挟东海王而来,日后即便东海王入主中枢,又会善待将军与麾下将士吗” “谢先生提醒,呵呵,纪某的确不受关东待见,不过,关西当也不会待见纪某这一寒微之人吧。”纪泽面上带笑,目光却已发冷,淡淡道,“去年成都王兵败河北,纪某与一众溃兵血战求活,正举步维艰之际,成都王却拔擢纪某为将,并大肆宣扬,令纪某与残存将士徒遭重兵围剿,如今看来,该是为了掩饰公师将军一众人行事吧。” 卢志哑然,不由回想起去年此时的济水北岸,司马颖一脸戏谑的敕封纪泽为血旗将军,分明是将他们推出堵枪眼,犹如随手拨弄蝼蚁。如今时移世易,别个血旗军诈以投奔他们作为筹码,从而博取好处,纵有戏弄之嫌,一报还一报,又怪得谁来 不待卢志出声,纪泽又大义凛然道“关东、关西为一己之私,兴兵内战,致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实乃不义之举,纪某自不会加入这等不义之战,只愿战事尽早结束,还大晋一个安宁。如今关西虽有小胜,但实力依旧明显逊于关东,纪某岂能逆势而动,相助关西,令战事愈加迁延,从而为祸大晋呢” 涮了别个还这般振振有词,太无耻了,刘琨与卢志皆听得心中暗骂。长叹口气,卢志黯然道“那么,将军下一步该是绑上我等,送往东海王处表忠了吧。” “纪某之前说过,不会参与关东关西之战,子道先生多虑了,尽管自行离去便是。呵呵,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何况夏山虎还是纪某昔日杀胡同袍”纪泽淡淡一笑,转向刘琨道,“想来,若是小弟那般做了,越石兄也会看我不起吧。” 刘琨眉头一皱,旋即哈哈笑道“子兴所言甚是,子道先生乃海内名士,谦谦君子,彼此虽各为其主,我等却不可行小人手段,徒为人耻尔” 纪泽可不傻,知道自己再是表忠,也不可能被关东阵营真正接纳,被拒雁门便是明证,想要自保就得抓紧时间壮大自己,令关东阵营觉得对付自己得不偿失。既如此,他又何必担上坑害名士的罪名,并将关西阵营往死里得罪呢而刘琨虽想纪泽拿下卢志做投名状,向关东一方坚决态度,于人于己都好,可在纪泽的地头,却也只能任纪泽行事。 神色一整,纪泽扫视双方,语气真诚道“如今胡人肆掠,尤其匈奴,今秋从河东平阳等地掠得大量钱粮青壮,虽已撤回离石,但实力业已恢复大半,实乃我汉家大患。还望诸军争夺之际,多顾念百姓,少殃及无辜,尽多保存我汉家元气,以待抵抗外辱。他日对外作战,若是需要我血旗军,纪某依旧义不容辞。” 纪泽最后这一席话说得慷慨铿锵,倒令刘琨与卢志齐齐凛然加讪然。话到这里,已无转机,卢志索然起身,拱手强笑道“但愿他日你我还有携手外战之时,也请将军莫忘今日之言,不参与双方之战” 亲自将卢志送至营门口,纪泽拱手道“先生乃卢公之后,誉满海内,有经天纬地之才,投身争权夺利这等蝇营狗苟之事太过可惜,他日若是倦了汉家内斗,还望不吝前来指点我等,一同抵抗外扰,护佑我汉家江山” 其实,这番话才是纪泽今日铺垫半天,最想说的。这卢志继承卢植家风,人品与才能皆属一流之选,而且,相比时下的张宾,卢志更有过辅佐司马颖执掌天下的经验,他日司马颖败落身亡,这等人才怎不让纪某人垂涎 “哦,谢将军看重,卢某就此别过。”不出纪泽所料,卢志仅是礼貌性的点点头,淡淡应了一句,其脸上就差写着几个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噗嗤”一旁的夏山虎忍不住笑出声来。显然,他仍沉浸于关西阵营的节节胜利,尚未觉出自家队伍的覆灭危机,自将纪泽的招揽视为痴人说梦。 “姓夏的,你这厮莫非皮又痒痒了”纪泽脸一板,作势抡拳叫道,“要不临走之前,你我再切磋一番” 一阵起哄声中,夏山虎顿时苦了脸,不禁摸摸眼角的乌青,忙不迭摆手道“呃,子兴兄弟,俺是使者诶,这都临别了,就莫切磋了吧,会伤感情的。” 昔日在太行王家寨,首遇纪泽的夏山虎不屑纪泽的“智将”作为,一度要求与纪泽单挑,令纪泽只能装熊,憋闷不已。如今纪泽功夫大进,此次再会,却以切磋之名,狠狠修理了夏山虎一顿,报了一箭之仇。夏山虎迄今身上还有不少乌青呢,哪敢再与纪泽动手 出了口来自卢志的憋气,纪泽一招手,从亲卫手中取来两把精装版鹰翅刀,一起抛给夏山虎道“得了,别装熊了。这两把宝刀,一把归你,一把归汤头,别说老子不讲交情” 见夏山虎一脸欢喜,纪泽低声说了一句“你小子听着,哪天混不下去了,拉着汤头来寻我,老子定保你与麾下弟兄乃至家眷无恙,当然,若能将那姓卢的也给绑来,那就更够兄弟了” 一日准备之后,二十日,八千血旗骑军轻装简从,携两万战马,隆隆南下直奔长广。乐安水营则依旧留下大量水军,看守一应船只辎重的同时,继续吸纳着因兵灾不断从冀兗两州涌来的难民,整一副纠集流民前往长广大开发的架势。 时下的青州包括齐国、济南郡、乐安国、东莱国、城阳郡、长广郡与高密国共七个郡国,涵盖后世山东半岛的中东部,按晋武帝一统三国之后的人口统计,仅有五万三千余户,如今零零总总算下来,也就五六十万人口罢了,相比司冀荆扬四个大州动辄三四十万户的人口,委实是个小州。 以青州的稀少人力与偏安位置,其外军与郡兵的常被兵力合计不过三万,步军为主,名义掌控在青州都督,高密王司马简的手中。平原之上,拥有马具的骑兵灵活机动,冲击力强,八千骑军的战力并不亚于两三万步军,是以血旗骑军大剌剌的南下,确也没有不开眼的青州军加以拦截,不过两日,大军便已抵达了长广边境的丘岭外缘。 傍晚时分,血旗骑军择一空旷野地扎营,东方五里便是齐国郡通往长广郡的山间官道。这是极其正常的选择,非不得已,没有大军愿意在夜间通过山道。可不寻常的是,就在血旗营盘远方的丘岭中,却有许多双眼睛冒着凶光,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夜幕深沉,十数里之远的山中,有一空阔干燥的山洞,其间灯火通明,守卫森严,更在地上铺有大红的毡毯。居中正座,一名颇显威仪的儒装中年正闭目养神,如老僧入定。在其下手,则有五六名装束不俗之人,或儒服或戎装,各坐案几之后轻语交谈,似在等待着什么。 “卑下城阳全续,率两千军卒抵达,已按中军官安排宿营,还请司马大人示下”蓦的,一名顶盔掼甲的壮硕青年,带着几名戎装军将,盎然步入山洞,冲正坐中年恭敬行礼,朗声禀道。 “哦,原来是承超贤侄,莫要生分,称我为世叔即可。此番却是辛苦诸位了,你家太守之情,蔡某也记下了。来来来,诸位快快坐下,喝些茶水暂歇。”中年人正是青州都督府司马蔡瑜,他睁开眼睛,面上浮现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招手笑道。 几句闲聊客套,尚未完毕,又有一名风尘仆仆的军将进入山洞,但他带来的却非好消息“禀司马,卑下面见东莱内史刘大人,虽呈上大人书信,并言明其中厉害,但他考虑一天之后,却是拒绝了发兵相助,仅是答应替我等监视东莱海面,并确保不让血旗水军得以南下长广。” “哼,这刘柏根太也放肆,竟敢违抗兄长之令。莫非他以为凭借海贸之利扩充了些许兵力,便可为所欲为了吗兄长,此战过后,决不能再对其放任不管,定要禀明高密王,好生收拾他一番”左席上首的一人怒声道,看其相貌倒与蔡瑜有五分相似,正是长广现任太守蔡庆,也是蔡瑜的堂弟。 必须说,东莱后世烟台扼守着渤海湾出口,是青州通往辽东最短海路的,在海路危险的西晋,它可谓青州通往辽东的必经之地,也是渤海圈海商南下青徐的必经港口,其海贸繁盛在大晋名列前茅,绝非长广郡可比,也难怪蔡庆对刘柏根的羡慕嫉妒恨了。 面上愠色一闪而过,蔡瑜还是摆手笑道“此番行动,高密王仅是默许,凭某一个司马之令,刘内史有所质疑也属正常嘛。只要他能替我等守住海路,莫叫血旗营如同偷袭黄河水营那般,偷袭我长广城池便好。” 蔡庆依旧不依不饶道“兄长,那刘柏根拒绝发兵倒也罢了,他不会与血旗营暗通环曲吧” “呵呵,庆弟多虑了,刘内史保存实力也好,坐山观虎斗也罢,但绝不可能与血旗营勾结。他是一名极重身份的士人,况且,他也不会喜欢近邻换成一个手握强兵的桀骜之辈。”蔡瑜稍一沉吟,旋即无比笃定道。 这时,那名来自城阳郡的全续,也是城阳太守的本家侄儿出言建议道“世叔在上,请恕小侄狂狈,却有一策献上。那血旗营奔波两日,定是人困马乏,且听闻其一路南来毫无阻滞,更不知我军此番埋伏之举,难免骄狂大意,疏于防范。我军或可夜袭敌营,小侄愿率所部人马充当前锋,定叫那血旗军有来无回,为大人献上纪贼狗头” “哦”蔡瑜点头应了一声,目光却是转向席间一名军将。那军将明白其意,忙起身禀道“大人,两刻前伺候方来回报,血旗军营盘松散,并未设置壕沟,偶有游骑于营外巡逻,范围也不到两里。但营栅各处皆有军卒值守,我军伺候却也不敢太过接近。” 蔡瑜略一沉吟,委实无法确定血旗军这样算不算疏于防范,且机会仅有一次,他终是摇头谨慎道“贤侄一身虎胆,果是全氏俊彦,只是,那血旗军毕竟经历抗匈之战,寻常夜袭当有防范。况且他们扎营旷原之上,但若被其反应过来,只恐夜袭军马凶多吉少啊。” 见到全续怏怏坐下,蔡瑜笑着劝慰道“贤侄无需着急,如今城阳两千,高密两千,长广三千,还有齐郡一千骑兵视机而动。我八千兵马虽在平原上难撼血旗骑兵,但明日他们一旦入山中伏,呵呵,定叫他大败亏输届时,还要看贤侄如何斩杀那血旗纪虎了。” “对,那血旗将军一名粗鄙之人,偶尔打了几场胜仗,竟敢妄自尊大,入我青州嚣张跋扈,简直自寻死路。只待明日,定叫他身首分离,弃尸荒野,权当给我等送来战马大礼,哈哈”蔡庆跟着附和道。洞中余人忙也纷纷开口,谀词如潮。但他们所不知的是,就在此刻他们头顶的高空,一只雄鹰正飞掠而过,目标则是山外五里处的血旗大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六十五回 将计就计 永兴二年,十月二十二,辰时,晴,长广丘岭。 “起来,起来啦,妈的懒猪,起来”迷迷糊糊间,赵大壮被低沉的喝吼吵醒,不待他睁开眼睛,屁股蛋上已经重重的挨了一脚,帮助他彻底清醒。不用想,听声便是队率斜眼貂,据称是军候大人的小妾的堂哥的小舅子,平常欺下媚上,坏事可一点都没少干。 “阿倩”赵大壮打了个喷嚏,下意识一个哆嗦,初冬的山里绝不暖和,露宿一夜可不好受,何况他穿的还不是冬装。要说他名为大壮,仅是父母对他的一种企望,他实际可一点不壮,十五岁的军户子弟,因这几年都没咋吃饱,却是瘦得跟麻杆一样。 揉了揉有点发僵的手脚,赵大壮取出随身竹筒灌口清水漱口,一股冷冽令他再无睡意。一骨碌翻身坐起,麻利迭起那张旧毡被,尽管已经破得不成样子,可这一夜既当褥子又当被子的,日后还真缺不了它。 靠上一棵小树,坐着叠好的毡被,赵大壮从褡裢里取出大饼,小心翼翼的掰下一小块,这大饼是他今明两天的干粮,可得省着点。就着清水,赵大壮小口小口慢慢咀嚼,据亡父说过,大饼这么吃可以最大程度的被身体吸收,让自己不会觉着太饿。 蓦的,伴着一阵冷风,一股香味飘入鼻中,赵大壮咽了口吐沫,将脑袋偏往另一边,勉力按下自己奔去与军官们抢肉吃的冲动。当然,赵大壮的心底,已将那些军官们骂了一百遍呀一百遍。 山坳里颇为安静,这既有军官们的压制,也有军卒们的紧张,毕竟不久便将迎来一场大战。尽管大头兵们尚不知道自己要埋伏谁,可看这么多军兵的架势,乃至军将们的凝重,谁都知道这场战斗非同等闲。 “走啦,走啦注意动静小点,打喷嚏的也给老子忍住”简单收拾之后,各处响起低沉的声音,终于要进入伏击位置了。赵大壮所属这曲驻守城阳的外军队伍,也在传令兵指引下,潜入一片十数丈高的山腰丘林,下方便是通往长广郡治不其县的官道。 赵大壮手持弓箭,藏身一簇灌木丛中,右手的箭矢被他捏得紧紧的。他人虽瘦弱,凭借小时捕猎觅食的锻炼,他倒有一副好箭法,是队伍里有数的主力箭手。在他身边,正是他的什长吴老三,这是一名二十出头的老兵,寻常军户出身,为人开朗甚或说是话痨。 尽管上面严令缙声,队伍呆上不久,吴老三便忍不住嘴痒,悄声对赵大壮笑道“小子,紧张不其实也没啥,待会只管放箭,叫冲锋时别那么实诚,动作慢点,跟大伙后面,别听什么斩首一级赏千钱的忽悠,能拿到一半就不错了,还是保命要紧。” 吴老三去年七月曾随高密王参与东海王北讨司马颖的大战,那一场东海王大败亏输,吴老三是为数不多侥幸逃回青州的军卒,从而在卿周军重新整编中成为一名什长。而赵大壮的父亲正是殒命于那一战的青州军卒,还恰与吴老三同村,是以吴老三寻常对赵大壮颇为照顾,但口气绝对是倚老卖老。 “三哥,知道咱们埋伏的是谁吗”赵大壮没顺着话说,而是问起了另一话题。不过,他捏紧箭矢的手指倒是松了下来。 象征性左右看了看,吴老三以更低的声音道“多半就是血旗骑军了。前两天刚听风声,说东海王封那血旗将军为安海将军兼长广太守,咱们这就前来设伏,多半就是长广的蔡太守不愿让位,拉帮结派打算搏上一搏了。” “血旗骑军是骑兵”赵大壮瞪大眼睛问道,还忍不住咽了口吐沫。 “是啊,血旗军,头儿就是那个抗匈杀胡,却被关在雁门关外,差点被自家人给坑死的护匈奴中郎将,听说他从塞外绕到辽东,再浮海归来,手中更握有八千精骑,这才逼着东海王让步呢。”吴老三不无卖弄道,“只可惜,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啊。这年头两个朝廷,抗逐新官上任的多了去,那豫州刘乔不就是拒了东海王调任才打起来的吗” 或是等得实在无聊,吴老三谈兴颇浓,只是,他正说得起劲,赵大壮再度咽了口吐沫,忽然打断道“三哥,头儿,你可别哄俺,他们来的真是骑军,人人有马” 吴老三一愣,旋即给了赵大壮一个爆栗,笑骂道“骑军没马,那还能叫骑军吗瞧你小子吓成这样,不是说了嘛,跟在后面,见势不妙,大不了逃跑就是,眼皮活点,没啥危险” “唏溜”赵大壮终是忍不住的滴出口水,眼冒绿光,捏紧箭矢,一脸兴奋道,“娘的,怕个球什么血旗军白旗军的,管他是谁,有马就行老子这次定要抢他几条马腿带回去,好久没吃肉了,还有俺娘、二壮、三壮、四壮、五壮” “啪”一条鞭子落在直抒胸臆的赵大壮背上,连带他手臂上的衣服被撕裂一道口子,露出红殷殷一条血痕。斜眼貂的低喝随即传来“小猴子,再闹出动静,老子叫你这辈子都开不了口” 这可是他唯一还算齐整的衣服,就这么被弄坏了赵大壮拳头捏得紧紧的,红起眼睛,就欲跟斜眼貂说道说道。但没等他转过头去,身体便被吴老三一把死死按在地上。 直到斜眼貂冷哼一声后走远,吴老三这才压低声音劝道“大壮,别跟他硬顶,只能白吃亏。哎,说来我还真有点希望血旗军获胜呢,听说过血旗营的浴血誓师没,像斜眼貂这种坏事成堆的货色,定是要被浴血的” 时间点点流逝,从红日初升,到日上三竿,直到日至中天,为了口肉食,抱着宏伟理想与熊熊战意的赵大壮,其仅仅捏住的箭矢却始终没有用武之地,只因本该白日通过这段山道的血旗骑军,今日竟然丝毫没有拔营的迹象。 “直娘贼,到底来不来啦,还打仗不累死累活连夜赶来,可着就在这趴着晾风呢”渐渐的,山道两侧的窃窃私语变为嗡嗡作响,直至叫骂一片。 终于,日过中天之后,斜眼貂过来下令赵大壮等人自行吃饭休息,但依旧不得乱走乱吵。同时,斜眼貂也带来一条消息,据山外县城送来的紧急军情,来敌今晨遣出一队军卒,在该县紧急征调了几名妇科圣手返回军营,看他们那副急切样儿,定是军中有重要女眷生了重病,这才耽搁了整个大军的行程。 魏晋风流嘛,当官的随军带几名美女甚或又非新鲜事儿,看来来敌的这位将军是个重情重义的风流种子,只是苦了山中埋伏的七千大军。得,继续等吧,伏军从上到下除了大骂背运,却是别无他法。而且,更为坑瘪的是,谁知那位美人儿何时身体康复,万一被圣手药到病除怎办,所以,伏军还得小心的,戒备的,保持潜伏姿态的等着 于是,从日过中天,到红日低垂,直至夜幕降临,七千青州大军只得坑瘪的保持埋伏姿态,基于对血旗军动向的捉摸不定,蔡瑜大人除了下令伺候详加打探之外,索性下令军卒们原地休息待命。包括赵大壮在内,可怜的军卒们只能在山道两旁,顶着凛冽的穿堂风,将就着熬过又一个更为寒冷的夜晚。 “火,大火,看,不其城,长广郡城方向”黑暗中也不知何时,迷迷糊糊陷入沉睡的赵大壮被惊呼声吵醒。揉揉眼睛,瞥了眼北极星的位置,他也确定,远方一片通红的天空,对应的果真就是二十多里外的不其郡城。可是,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直娘贼,咱们都被血旗军给耍了,傻叉的呆在这里喝风,人家却已摸到了咱们的后院。”吴老三口中骂骂咧咧,却是凑近依旧呆愣的赵大壮,低声耳语道,“小子,待会上头很可能会派咱们返身杀回郡城救援,没准就要血战一场,记住,旷野上咱们肯定不是骑军对手,该逃就逃,该降就降,别傻拼。没准咱们转投入血旗军,日子能更好呢。” 事态发展正如吴老三所料,就在青州伏军惊乱一片之际,几匹战马沿着山道,从郡城方向疾驰而来,直奔中军所在。不久,命令层层传下,大军立即开拔,沿着山道赶往不其郡城。 同时传来的还有大致军情,不其城方才受到近千血旗步军的偷袭,所幸城中守军有所戒备,连同各家余留私兵合计五百人顽强抵抗,虽被敌方攻破城池,但仍死守西门不失。 这等情况下,仅余一日干粮的伏军,与其呆在山中拖延,甚或逃往其他方向被骑军在平原追杀,倒不如反杀夺回郡城固守,或许还能有些回旋余地。而通往郡城的其余官道,最近也得五十里开外,且尚无警讯传来,山外的血旗骑军若想杀至郡城,来回来需要百多里,时间足够青州大军收拾千名袭城敌军了。 当然,蔡瑜也没慌到顾头不顾腚,仍是留下一曲长广郡兵断后,并推下本做伏击之用的火油滚木礌石,将后方山道暂时封死。并且,蔡瑜还下令点起了三道烽火,那是通知埋伏在山外县城中的千名青州骑军,出城攻击血旗军,至于他们的死活,蔡瑜就没空多想了,只要能多拖延血旗军一会便好。 “踏踏踏”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六千余卿周军打着火把,犹如一条长龙,急急奔往不其城。待得出了山道,天色业已麻麻亮,而远方火中的不其城,仍隐隐传来喊杀之声。 没说的,卿周军上下此刻都知道,赶在血旗骑军之前夺回不其城,是大家的最好出路,也几乎是唯一出路。哪怕被冻得一夜没歇好,哪怕昨日埋伏一天的疲劳尚未恢复,他们也都铆足了劲快步疾行。至于少量体弱跟不上的,那就自求多福吧。 “哒哒哒”然而,眼见卿周军距离不其城仅余五里的时候,几匹战马从南方疾驰而来。远远的,其上的军卒冲着大军方向,几乎是哭喊着提醒道“敌军突破了挺山山道,马上就要杀来啦” “龙龙龙”挺山方向伺候的提醒明显多余,当他们的喊话被大军听清的时候,他们的身后业已传来更为密集的马蹄声,伴着一团冲天烟尘,带着万马奔腾之势,疾驰着奔往业已惊惶失措的卿周军。更有甚者,整齐的呼喝声也渐渐传来“弃械不杀弃械不杀” “直娘贼,这血旗军也太嚣张了,仗还没打就叫咱们投降,哼,俺还想吃你等的马肉呢”凝视愈来愈近的那面血色大旗,赵大壮撇撇嘴,忍不住嘀咕道。 “混球,快跟我跑,还想吃马肉,别吃马蹄就好”一边的吴老三的确够意思,边骂边拖起赵大壮,往道边的田野里逃去,还没忘先给赵大壮脑袋一个大巴掌。 不过逃了没多久,分为多个箭头散开追杀的血旗骑军便令吴老三熄了其余心思,先保证别枉死蹄下才是王道,扫眼发现了一段田间沟渠,吴老三想都没想,便拉着赵大壮冲将过去,并一窜跃入其中。继而,沟渠中传来一声痛呼,以及一声埋怨“哥两位,急啥小心点,压着我了” 不待赵大壮与吴老三诚挚道歉,就觉头顶一黑,只听吴老三一声痛哼,伴以一声埋怨“这位兄弟,急啥小心点,压着我了” 尽管有军官大吼着列阵抵抗,可血旗骑军杀来得太过快速,卿周军本是高速行军的长蛇阵型,哪可能一下子转为对抗骑兵的密集枪盾阵,平地上直迎其峰只能是找死,就别说士气大跌与身体疲劳带来的负面加成了。 “弟兄们,快逃命啊”卿周军中一阵鼓噪,看懂形势且觉悟不下吴老三的大有人在。而随着他们带头,队伍的逃散愈演愈烈,直至所有人发足狂逃,将骑兵最喜爱的后背毫不藏私的留给了血旗骑军。可以说,战局发展到血旗骑军骤然出现的时刻,一切便已没有悬念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六十六回 掌控长广 “嗖嗖嗖”“咻咻咻”“噗噗噗”劲弩,箭矢,投枪,马刀,旷野之上,血旗骑军狂飙突进,分为一支支箭头,向着混乱不堪的敌军“长蛇”,尤其是隐成阵型的小股敌众发起了风卷残云般的暴烈打击。而对那些道边弃械跪地的军卒,却是根本不理不睬。 此番前来突击的有血旗中军、血旗前军与一支预备军,共约五千骑军。他们三更时分利用巡哨逼退敌方伺候的机会,悄然出营南往挺山山口,并在见到不其城大火之后适时突破岗哨,一路杀将过来。尽管绕行了百余里,可时间并不紧张,对于一人双马且历经塞北磨练的他们,战力的降低委实寥寥。 平原上骑兵冲击布兵,还是行军途中队伍拉长的疲惫布兵,战斗不要太容易。卿周军的长蛇队形很快便被截为十数段,少量由军官和忠贞私兵组成的小型防御阵也如泥沙堆积的城堡,在骑军大潮下一一崩散。 仅是一轮突击,六千多卿周军便已彻底崩溃,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毕竟他们仅是些郡兵与重组不久的外军,而此战也不过换个长广之主而已,逃跑无望加上弃械不杀,可没多少人打算血拼到底,于是,越来越多的青州军卒成片成片的选择了投降。 血旗之下,再显智将风范的纪泽嘴挂不屑,拒逐新官这种连吴老三都能想到的问题,他焉能没有提防早在与刘琨首次会谈之后,他便下令暗影全力打探长广一带的风吹草动,更是提前派出渤海营水军悄然南下,在青州上下设伏之前,便在长广外海埋好了伏笔。至于留在黄河岸边的大量水军,有安海两曲军卒掩护,再随便抽些流民搞搞军训还不容易吗 “主上,东北方向有两百敌军悍卒保护着一些官员,其中似有大人物,他们要求与您说话,刘校尉令卑下前来请示,该当如何处理”一名前军旗牌一身是血,却是兴冲冲的赶来请示道。 “他们既然没有器械投降,那便是敌人,不必手下留情”纪泽眉头微皱,眼中寒光一闪,不无提点道“告诉刘灵,我等入主长广,有些人留着也是麻烦,不如在战场上一举了结” 纪某人虽已反骨铮铮,但也不会莽撞行事,既想站稳长广发展,就得尽量在大晋规则内办事。蔡瑜蔡庆之辈已成死敌,自当从肉体上毁灭,避免后患,但他们属于五品以上官员,更是所谓的知名士人,按大晋刑不上大夫的游戏规则,他一个假节的将军,无权也不该对他们下杀手,让他们没于战阵却是最好了结。毕竟昔年曹操杀个弥衡,还要绕几个弯由黄祖下手呢。 “诺”能充当旗牌兵的自是刘灵亲信之人,也没少跟纪泽混,他心领神会,当即行礼应诺,就欲驰马离去。 “等等”纪铁却是驱马上前,搓手叫道,“大哥,不,主公,还请交与卑下执行吧,咱重骑兵成立以来,尚未实战过呢。” “哼,跟我混了这么久,扮猪吃虎这点道理都不懂”纪泽略一沉吟,旋即板起脸道,“重骑兵这等好货迄今尚未问世,我等兵少将寡,焉能将之轻易显露按你所想,是小出一把风头,让他人偷学了去,回头用重骑兵来对付我等吗” 在纪泽的记忆里,最早的重骑兵出现在五十年后,鲜卑慕容克用具甲连环马大破冉闵的一战,目前还没听说有谁配备这一特殊兵种,他自不会轻易示人。不过,看着一脸憋闷的纪铁,他还是笑道“此战重骑兵雪藏待命,你若手痒,我给你一屯铁甲亲卫,前去相助刘灵吧。” 纪铁点了一屯亲卫,随着那名旗牌兵兴冲冲离去,这时,东方不其郡城方向,奔来了一小队人马,为首的却是张银。他笑呵呵上前道“不其西门守卒已被逼降,属下恭祝主公取下长广。我渤海水军昨夜登岸夜袭,趁当地防守空虚,业已轻取不其、长广与挺县三处县城,粮库、军械库与大户宅邸皆已掌控。” 渤海水军近三千人,偷袭兵力被抽调大半的三座城池本就不难,而之前蔡瑜等人见到的不其城大火,以及西门犹在死守的军情,不过是为给他们一线生机,诱使青州大军出山回城,从而故意留下的吊饵罢了。 “很好,可以传信太行山寨、黄河水营与大蟹岛军民迁移过来了。但是,你不该是恭贺本将,而应是庆祝我血旗军民夺取了长广”纪泽颔首一笑,旋即,他沉声问道,“军卒们入城后秩序如何可有侵扰百姓” 张银笑道“主公放心,此事我等已经三令五申,并专门抽调直属亲兵协助宪兵维持军纪,定不会有辱我血旗之名” 恰此时,一彪骑兵飞掠而来,为首的正是刘灵与纪铁二人,在他们手中,各自提着一个犹自死不瞑目的首级,却听二人几乎同时笑道“此乃蔡瑜庆首级,还请大人验名。” “诶,别个多少也是高官贤达,怎可如此尸首分离,还不送回去留一全尸。”纪泽摆摆手,不无奸诈的冷笑道,“说来我等还得多谢这二位,若非他们兴兵反叛,本将还不知该以何名目,来炮制长广的士族豪强呢,总不好无端夺人土地钱粮吧,嘿嘿” 众人皆哈哈大笑,浑不知数里之远的一处土丘上,一名三旬文士正冷眼观察着这场一边倒的攻杀,其人手中,一把羽扇正可劲的摇啊摇,却不知是心情紧张,还是大冷天出了太多冷汗。此人正是来自徐州的陈昶。 “公子,这血旗军特也奸猾,竟然毫不费力就灭了青州联军。”陈昶身边,一名家将打扮的人摇头叹息,继而询问道,“公子,我等接下是立即撤离,还是引兵再行进一步挑唆” “哎,这血旗军果然够狠够奸,难怪王衍老儿宁愿息事宁人。”陈昶停下摇扇,却是摇头道,“既然卿周军已与血旗军大打出手,我等已经达成挑唆目的,哼哼,就让血旗军与关东阵营你死我活吧。我等立马离开,可别落下马脚,不慎站到血旗军的对立面” 血旗之下,刘灵扫眼几已收尾的战场,却是吵吵道“主公,这蔡瑜既能调动城阳与高密驻军,少不了青州都督高密王点头,既然已经开打了,我军又是被挑衅方,要不,我等索性直接去夺下齐国临淄乃至整个青州地盘再大些,更叫那帮蝇营狗苟再不敢算计我等” “攻取黄河水营,那叫军事冲突,剿灭蔡瑜之流,那叫镇压叛贼,但如果攻占临淄,那就妥妥的造反了,东海王绝难容忍。若仅想夺下青州,甚或徐州,本将又何必费尽心思以打促和”扫视一干目光灼热的军将,纪泽不为所动,淡淡笑道,“只是,那般强夺偌大地盘,我等如何治理,又如何抵御司马诸王与大晋士族的疯狂反扑” “奉充莫急,诸位也莫冲动,饭总得一口一口吃,我可不想还没吃饱,就去与司马诸王打生打死,那样还不知要便宜哪个混蛋反贼呢”一脸坚决的纪某人,旋即又挂上坏笑道,“不过,利息倒可先收些来,城阳高密两郡协助叛贼,致我军伤亡惨重,总得给些赔礼,还有,金秋的税赋长广当已收了,战乱伤民,急需钱粮恢复,便无需上缴州府了吧” 近午时分,这场一边倒的骑兵奔袭战基本收工,留下部分军卒继续清理战场,安顿俘虏,纪泽则率着血旗大军,浩浩荡荡的进入了不其城,也是他纪某人在西晋占据的第一个真正意义的城池。只可惜,并无夹道欢迎,迎接他的只有十步一岗的水军官兵,或红或黑的战斗遗痕,以及门窗缝后一道道惊惧焦虑的目光。 摇头苦笑,待得抵达太守官署,纪泽招过上官仁道“鸣锣通知加张榜公告,立即通传长广各地,念及战事伤民,即日起至明年底,长广郡仅征收百分之五至十的商品交易税,尽免田税、口赋、徭役、车马、城门、乃至其他所有税负捐征。但有地方官吏胆敢擅征者,一经查明,没收家产,杀无赦举报有功者,得犯官家产之二成” 上官仁听得一愣,忍不住道“主公,些许商税够什么,便是加重商贩征税,略超通常的百分之三,可相比尽免田税口赋的损失,几乎不值一提。如此下去,我等何以养军,何以支撑官府运转,何以上缴钱粮我等取下长广又有何用” “长广三县户不过五千,岁入不过粮三万多石,尚不及和平岛半月盈余,便是暂时舍弃又有何妨”纪泽笑笑,耐心解释道,“免了一应赋税,便免了官府的过半职能,缓解我等官吏不足的缺憾,更少了各级盘剥卡要,最受益的乃是人数最多的贫苦百姓,民心可稳啊。” “至于商业税,少了苛捐杂税,商人尤其是小商人,税负其实比以往要轻。另一方面,在本将治下,百姓手头宽裕,商人低税多销,商税必将大增,可非如今的不值一提。”说着说着,眼见上官仁愈加疑惑,纪泽索性挥手道,“你先去安排人发布公告吧,稳定民心为要。” 正其时,有军卒飞骑赶来,却是留守山外营盘的段德所遣。他们今晨轻松击退了千名青州骑军,并利用曼古歹战术一路纠缠追杀,斩俘近半,直至对方逃入临近的城池。而卿周军留下断后的一曲人马见到主力被歼,军心遂溃,也已大部投降,仅有军候率百多死忠遁入山林。如今段德正带着血旗后军与一军预备骑兵,清除山道障碍以待前来不其城。 此战业已基本落定,众人兴高采烈的进入太守官署,也是纪某人的府邸所在。这里占地上百亩,分前后两院,琉瓦朱门,雕梁画栋,飞檐走阁,用于郡府办公的前院更是堂皇大气,颇给人威严之感。两侧为各衙曹的签押房,正中高近三丈的大堂则是纪某人如今的节堂了。 官署中原有的仆役侍女皆已被另地看管,代之以亲卫女卫。纪泽并未花心思欣赏一郡主官的府邸风范,而是直接入堂坐定。少不了一番鼓励称赞,旋即,他便下达了一系列的任务安排。 首先,长广进入全面军管状态,派出数屯军卒,分别把守住长广与外界连通的数条官道,许近不许出,并与郡中路口设卡,暂时限制人员流动。其次,尽早展开对降俘的收服工作,忆苦思甜,揭发批斗,但作为名至实归的长广太守,此番却无需逼迫降俘缴纳投名状了。 其三,从功曹诸史与随军署员中紧急抽调人手,组成吏、户、刑、公等临时部门,协助纪某人治理长广,并组织工作队下乡;既有长广官吏皆需经过一轮审核,无罪后方可量才录用。其四,梳理长广既有案宗,走访底层百姓,结合暗影资料,挑选一批冤假错案以及恶霸典型 听着纪泽的一条条安排,心思细腻的军官们业已嗅出了血腥气息,待得纪某人的指令告一段落,段德率先试探道“主公,据属下浅见,大凡新官上任,都需宴请当地贤达,不知主公缘何没有此项安排” “贤达哼,是硕鼠吧”纪泽嘴挂不屑,冷声笑道,“好吧,本将愤青了,姑且算他们为贤达。可是,我血旗营上下落足长广,需要土地安顿,偏生好田都在他们手里,你说我等是陪着笑恳请他们让出土地,还是趁着他们偷袭我军这一由头,直接拿刀夺了他们的土地钱粮呢” 段德苦笑不语,可堂中还有赵海,他也算豪强出身,或因感同身受,却仍跳出抗声道“主公,我等纵需土地,也不可直接掠夺啊,那些贤达盘根错节,可别激起民愤,悔之晚矣” “民愤哼,长广不到五千户,估计男丁全加起来,都没我血旗军卒多,何惧民愤一家哭强过一路哭,正该雷霆扫穴,快刀斩乱麻”纪泽目光坚定,复又笑道,“其实,本将主要目标仅是占地过两千亩者,其户不足二十,田地却占长广总额之六成。至于结交贤达,哼,还是留待孟孙等人到来吧,本将既是将军,那便做个狠人,止小儿夜啼便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六十七回 靖安剿匪 这个初冬对于长广百姓而言,绝对是个七上八下的难忘时节。春夏的风调雨顺带来了秋高气爽时的大丰收,可金黄的麦穗还没看够,幸福的笑容尚未敛去,收成便被征走大半。这也罢了,哪年不是这样怎奈更恐怖的兵灾竟然来了,死鬼太守自个不愿下野,抗拒血旗将军入驻就任,可兵过如匪,别将小民百姓也带入兵灾漩涡啊 好在,这支号称杀胡卫国的血旗军的确与过往那些大兵不同,虽然战场杀戮极其凶悍,平素执勤也不苟言笑,更是混有许多凶相丑陋的胡人,可他们还真就没怎么对小老百姓龇牙。 更令百姓们愣神的是新任太守到任当日的第一份公告,它不像往年一般,摊派不知用于何处的河工水利费,也不是额外增收剿匪抗敌税,更不是抽调壮丁休善城池甚或谁家的后园子,而是免除交易税外的一切税赋徭役。丫丫个呸的,这新任太守干嘛不在秋税缴纳之前就来呢 尽管当日郡内的城门路卡都停止了收费,但百姓们犹在琢磨新任太守的免税是随便哄人还是玩真的,可第二天,郡府又通传了极其震撼的一条公告永兴二年十月三十日,将在长广郡城举行公审大会,有冤者申冤,有仇者报仇但有含冤百姓,可提前前往郡府报案投诉 百姓们一时搞不清这公审大会是什么会,要审什么人,能否真的申冤除恶。不过,旋即便有身边的官吏极其家属被通知届时必须准时到场,违令者按反叛论处更有挺县县令在内的数十名平日鱼肉百姓的大小官吏,以及昔日恶名昭彰的恶少凶仆,一一被抄家拿人押回郡城。更听说被俘军伍中的劣迹军官已被揭发批斗,直待进一步公审处理。 这一下,百姓们算是明白了,传说中的珍惜动物青天大老爷出现了,要变天了从当今陛下的原配皇后贾南风女士政变夺权开始,八王之乱迄今业已十五年,大晋政治混乱,地方上的贪官污吏、豪强恶霸不要太多,有冤有仇往日无处申的,还不呼朋唤友的赶往郡城,寻纪青天去投状纸反攻倒算 苦哈哈们得意了,长广的上流阶层却是人心惶惶。一些尚未被搜查的士族官员、豪强大户闻出了异样味道,怎奈私兵力量之前几已随着蔡氏兄弟赔了七七八八,而人家血旗军一番大战下来,听说总计伤亡还不到五百。得,索性收拾细软偷偷外逃吧,可坑瘪的是,他们全部在明卡暗哨被抓。 更让他们不明白的是,以前明明花钱即可消灾过路的小事,如今居然行不通,更奇怪的是那些血旗晋军,见到钱财送上竟不取一分一毫,连人带物全部上缴,这是大兵还是圣人啊 一时间,长广郡如同经历了大地震,各种谣言满天飞新太守上任遇袭展开血腥报复啊,新官上任三把火之处理旧人啊,血旗军劫掠地方啊,朝廷派人清查长广吏治啊。但不论如何风传,越来越浓的血腥味正在长广上空弥漫。 其实,血腥味弥漫的可不止长广郡,还有长广郡周边的各郡,城阳、高密乃至齐国,其官府皆收到了血旗军使者送去的质问信件。官府还算得到了先礼后兵的礼待,长广极其周边的山匪海贼们,则已遭遇了血粼粼的屠刀 十月二十六,卯时,云,青徐之交,蒙山丘岭的海滨地带,城阳郡松叶寨。黎明前的黑夜,满是寒意,高高的箭塔上无遮无挡,冷风直钻少年单薄的夹衫,让他在狭窄的箭塔上半缩着身子,并不停的跺脚踱步,以抵抗着初冬的寒冷。 这个明显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身高不到七尺,怀抱着一支八尺的长矛,身上还背了一副短弓,却已是一名战士,这个村寨的战士,同时也是名海贼。很不幸的,他成了今天的第一个牺牲者。 “嗖”寨外黑暗中,安海左军左曲新任左屯长,撞艇英雄田原,用手中一石强弓射出一支利箭,正中少年胸膛。少年闷哼一声,身体直接从三丈塔顶摔下,像个破麻袋一般重重落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寨前两座箭塔,其中各安排有一人值守,黎明前是他们最松懈的时候,这点松懈让登陆潜来的安海军摸到了山寨近处,也直接要了他们的命。田原射死一个,另一个守卫也被另一安海军卒射杀。 只可惜,另一个山寨守卫是腹部中箭,临死的时候,他大声的发出了惨叫。叫声在寂静的夜中传出久远,潜伏袭击也就到此为止,寨门里嘈杂之声渐起,十几个守卫已经举着火把冲向了寨墙。 还好,安海军的反应更快,且是蓄势待发。邢强率领的左曲右屯在第一时间发动了强攻,两队军卒迅速冲至寨门,赶在守卫抵达之前,凭借长梯跳上了并不算高的寨墙。安海军有备而来,面对猝然应战的十多名山寨守卫,还有寨外弓箭手的支援,简直就是牛刀杀鸡 仅转眼时间,上得寨墙的安海军卒刀枪并举、矛箭齐发,轻松斩杀了这十几名尽职的守卫,并在寨内援兵赶来之前,从内打开了寨门。继而,蓄势待发的右曲军卒点起火把,率先一拥而入,杀奔山寨各处。 “直娘贼,关键时刻拉稀”田原瞪了眼那个射中敌哨腹部的属下,恨恨骂了一句。这次他带着他的左屯,也是安海左军的第一屯抢下首攻位置,本想为自己这个伤愈复出的英雄再添一圈光环,可却搞糗了。那厮平常训练时堪称百发百中,但真正实战却掉了链子,或许这也是他们前来剿匪的主要原因吧。 恼归恼,正事不能耽误,田原当即下令属下赶快跟着进寨,以队什为单位选择有利位置,配合兄弟队伍作战,当然,能抢的功劳万不可谦让。 这里是个陆上村寨,也是一个海贼巢穴。海贼虽然劫掠海上,但不少海贼并不是把巢穴也立在海岛,相反却是在岸上,甚至是在山中。这些海贼往往有着两重身份,有的海贼表面是官军,暗里冒匪劫掠;有的是沿海渔民,也经常趁机做一两票买卖;还有的虽然是专业海贼,但他们平时却隐藏的很好,在岸上渔猎耕作、娶妻生子,甚至寨子本身就是一个普通居落,根本无人知道他们其实是海贼。 安海中军此番攻打的就是最后一类的山寨,这个看似普通的城阳临海山村,其实是一个世代的海贼部落,属山夷遗族。他们一年只出去几次,但有劫掠便鸡犬不留,平素也很少与外界联系,隐藏得很好,故而一直未被关注剿灭。怎奈命中注定,他们立万之初,就错起了一个匪号,叫暗海贼 尽管音近字不同,尽管出道还早上许多,这群贼人仍然一早就激起了安海商会的不爽和关注,在刻意的调查之下,终于被暗影寻得了踪迹。此次为了肃清长广左近的海陆匪患,也为了实战练兵,占据长广之后,忙碌不已的纪泽倒也没忘拨弄安海与渤海水军,挑选周边尤其是声名狼藉的山贼海寇下手,这个人口过千的暗海山寨便很不幸的名列其中。 战斗初期还算顺利,安海军一面高喊着“出门跪地、投降不杀”,一面碾压清剿着胆敢冲出反抗的零星贼匪。很快,安海军便控制了山寨的各个路口,继而呼喝劝降着开始逐屋拿人。只是,安海军们显然没有充分考虑到这个山寨的宗族因素以及山夷人骨子里的那份勇悍,劝降的作用了了,反是迎来了若干冷箭,进屋拿人的更遭遇了各种方式的袭击反抗。不一会,安海军竟然出现了二三十人的伤亡。 山寨对面不远的小山岗上,夏爽与其他部属人员正在伫立观看。对于战斗胜负,他们并不在意,因为这本就是一场碾压,但他们十分在意整个战斗过程,或者说是整个演习过程。显然,夏爽对属下的表现很不满意,对出现如此多伤亡更是心疼。 “要不火攻烧寨吧。”夏爽身边,新任左军副校尉宋滦建议道。 射阳湖一战之后,他被纪泽用自身鲜血救回一条命,并得知了纪泽血旗将军的真实身份,依旧踌躇不愿背弃司马睿。怎奈狠毒的猪队友王欣返回下丕之后,毫不客气的将战败之责都推给了宋滦,而在琅琊王氏的运作下,“死鬼”宋滦扛下了一切罪责,连家眷都被连累。待得暗影出手救出宋滦的家眷,宋滦这才死心塌地的追随了安海军。 “传令下去,聚阵缓攻,火箭逼迫”夏爽对宋滦的能力还是十分信任甚至佩服的,闻言后略一思忖,旋即对身边传令兵下令道。命令很快下达到寨中各部,松叶寨彻底迎来了它的浩劫。 天光放亮,东方地平线上闪耀着金粉光芒,半个月亮从低行疾走的云层中探出。伴着萧瑟的寒风,火箭穿过晨雾,留下丝带般的火红轨迹,钉入疑有危险的木屋墙壁,有些还射穿了关闭的窄窗。缕缕薄烟很快从一些木屋升起,伴随着屋中潜匿者的惊叫。而肇事的安海军卒,则按令聚集成阵,严防偷袭的同时,紧盯着那些木屋。 火焰在村中逐渐燃起,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带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拿着弩突然冒出头来。他们站在屋角,探头向安海军士卒射出两箭,造成一名重伤后又躲了回去重新装填,没一会,父子俩再次探头准备射击。但这次他们刚探出头来,十多支早已等待的劲箭便呼啸而至,这对父子根本不及反应,只得含恨死去。 晨雾之中,安海军分队划区,在山寨的各个方向不断清剿,暗海贼们则咆哮着不断从一栋栋房子中杀出,就连一些妇人也都拿着刀冲上前来。可惜,没有组织,装备落后,他们面对武装到牙齿的安海军,只能是飞蛾扑火。 烟越来越浓。弩箭飞驰中,战斗的天平愈加向安海军倾斜,海贼们伤亡惨重。无处藏身的他们要么拼命战斗,直至战死,要么弃械投降,成为俘虏,在有计划的堵截下,甚至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直娘贼,老子跟尔等拼了”突然,两个暗海贼首熬不过烟熏,手持战斧,咆哮着从山寨聚义堂并肩冲出。田原和其他弓箭手正等着呢,十数根利箭旋即射出。其中一贼当即毙命,另一人身上的铁甲替他挡了一轮,虽然有箭入体,令其步履维艰,但并不致命。 “尔等恶贼,不是北上长广寻血旗军麻烦的吗,怎生又回来寻我等麻烦,咱松叶寨何曾招惹尔等”那幸存贼首口中怒骂不停,继续向前,又挺了一轮箭矢,依旧不死,却也再无力气向前冲锋,可口中兀自责骂不休。 “住手”田原总算听清了这名贼首的话语,心中一动,立即挥手止住就欲斩杀贼首的军卒,上前盘问道,“你说谁北上寻血旗军麻烦老实交代,可饶你一命” 那贼首一愕,旋即眼珠一转,不无乞求道“光饶我寇棂一人还不够,必须饶过我剩余族人” “妈的,刚才不是一直在喊出门跪地、投降不杀吗你等若是乖乖投降,谁又非要杀死你等,留着干活不好吗”田原眼睛一瞪,怒声斥道。 “噗娘的,谁知尔等说话真假”这个名为寇棂的贼首气得喷出一口老血,扫眼四周战局,只得选择相信田原,凄厉吼道,“弟兄们,都住手,投降保命啊” 有贼首寇棂宣布投降,寨中再无反抗。安海军分出一半人手扑火,另一半则在军官和老兵的示范下,开始了火急火燎却又有条不紊的战场清理,或者说,是搜刮战利品。须知按照安海军惯例,每场战斗后的军卒奖励,多少都要与缴获挂钩的。 最终,此战安海军杀贼近四百,俘虏过千,其中七成为老幼妇孺,并得到金银制钱合计三万多贯,粮五千余石,布三千匹,隐藏它处的大小船只十余艘,其余兵甲杂务若干。以战练兵,同样也是以战养战。 当然,此战的另一重要收获便是贼首寇棂后来交代的一条消息,他们曾经有人在西方山林打猎时,见过上千晋军,偷听军卒聊天得知其原定去向是长广郡,而军卒口音则多为江淮人。这一消息很快被传给了纪泽,自也引发了暗影的进一步跟踪调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六十八回 淮中黑帮 永兴二年,十月二十六,午后,大风,不其城北,降俘大营。 经过三日的思想教育与揭发批斗,长广一战的五千多青州俘虏已被分批理顺,劣迹斑斑者直待惩办,大户出身者等待赎回,剩余四千多普通兵卒则在今日进行遴选。预计将有两千自愿入伍者成为血旗新兵,余者则编为建设兵团参与长广郡的生产开发,修建港口、要塞、沟渠乃至垦荒,人手可不嫌多。 “笃笃笃”地三营区一裕的靶场,十根箭矢接连射出,悉数命中五十步外的箭靶,且八中红心。负责监看的血旗军官面露赞许之色,大声报道“赵大壮,射箭成绩上等,可直接通过考核” “嗷”起射点处,赵大壮禁不住兴奋的高喝一声,不待收起手中角弓,业已乐得一蹦三尺高。凭他的身材气力,若非射箭上等,今番是万万无法入围的,而根据通告,成为血旗军卒,不光有丰厚的薪俸赏恤,还能吃饱吃肉,更可接来家人,享受血旗正民的待遇。可以说,相比以往的人生,他赵大壮今天算是一步登天了。 不过,当赵大壮余光瞥见远处没精打采的吴老三,兴奋劲顿时少了一半。要说吴老三的各项战斗素质都符合新兵挑选标准,也主动报了名,怎奈他根本就未能参加选拔,原因据传是之前的俘虏审查中,他落了个老兵油子的评判。好在,落入建设兵团也能接来家眷,虽仅备民待遇,终归能够全家吃饱,表现好了更可转正甚至再度入伍。 “赵大壮是吧,箭法不错嘛,就是瘦了点,说说,入选血旗军为啥这么开心”正在赵大壮心念百转之际,一个爽朗的笑声传入耳中。他回头看去,却见一名顶盔掼甲的魁梧将军正笑吟吟的看着他,身边则跟着一堆大小将校。 血旗将军赵大壮前天曾远远见过纪某人入营巡查,倒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可是,这样一位大人物,怎会这般热情和煦的跟自己这个小人物说话呢脑袋一阵荡击,不知所措之下,赵大壮呆愣愣的说出了心底深处的答案“俺想吃饱,还想吃肉,好长高长壮些” “咄怎么说话呢咋一点觉悟都没”赵大壮所属的监管军官顿时黑了脸,瞪眼呵斥道。 “哈哈哈,讲真话可没啥错,咱当年也这么期望来着,哈哈,觉悟哪有一蹴而就的嘛”正当赵大壮只想扇自己大耳刮子的时候,纪泽却是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不无开脱的劝慰道。 将军真乃宽仁之人啊赵大壮心中暖烘烘的,眼睛都有点发红,甚至产生了传说中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他自然不知自个是托了撞艇英雄田原的福,令如今的纪某人更有了上位者觉悟,对属下军卒尽量鼓励而非随口埋汰。 摸着后脑勺,赵大壮正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敬仰之情,却见一名黑衣人快步走近纪将军身边,递上一份信报,并附耳说了几句。随即,便见纪将军收了笑容,沉声令道“查,给某尽出人手,全力去查” 徐州,在血旗军纵横长广之际,东海王那轰轰烈烈又灰头土脸的西迎圣驾暂时告一段落,徐州兵马退入彭城与历阳舔起了伤口。与此同时,一度大闹徐州的安海商会也偃旗息鼓,龟缩于鳌山群岛忙活起发财大计,不经意间,原本兵荒马乱的徐州顿变和风细雨。 只是,大佬们选择了暂歇,可别个小帮小派该闹腾还是要闹腾的。正所谓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内陆的彭城国和临淮郡两地,几乎不分先后的冒出了两颗不大不小的黑道新星,斧头帮和铁叉会,令刚刚平静的徐州江湖又泛起了小小涟漪。 十月二十七,亥时,徐州彭城国南缘,一片丘岭之中,此刻正影影绰绰的汇集着百多黑影,他们右手刀斧,左手竹排,整整齐齐的列为三队小方阵。借着林间泄下的淡淡月光,隐见他们每人衣服的左胸绣有一个斧头印记。徐州黑道,不,仅是彭城黑道的人或许能够认出,这个标记代表着不成器的斧头帮,一个由数十穷困樵夫组成的乌合团伙。 “弟兄们,我斧头帮一直为道上朋友看不起,更是没少被彭铁帮欺负勒索,俺史飙今天就问大家一句,咱们能忍这口鸟器吗”队伍正前,一名彪形大汉盎然怒喝,右手挥舞,状如雄狮。 月初时候,斧头帮主狄震“偶然”帮助了十余名落难流窜的贼匪,其中为首的史飙居然有二流高手的战力。或是斧头帮受欺负太多,急于扬眉吐气的狄震竟然孤注一掷,果断将帮主之位直接让给了意气相投的史飙,只求他率领帮众摧毁一直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彭城国黑帮“彭铁帮”,也即一个控制了两处小铁矿极其矿工的帮派。 这史飙却也了得,并未立刻对彭铁帮动手,而是先对帮众进行残酷训练,同时拿出斧头帮家底招募了一些勇壮,还威逼利诱收服了附近三个混混团伙。仅用大半月,斧头帮便实力暴增,有了一百五十名初经训练的打手。不过史飙至此也已用光了斧头帮的所有家底,连一块田庄都被典当,而今晚,便到了破釜沉舟出手履约的时候。 此刻激奋的不止史飙与狄震,在列的百多斧头帮众同样热血澎湃,混帮派的谁愿被人压在头上,更何况现在领头的还有一个已经通过近月战训,令他们完全信服的史飙呢没说的,众人一起呼喝“不能忍不能忍” “好够爷们”史飙做满意状,大手一挥叫道,“我等这就出发,寻彭铁帮出气,顺带抢肉吃去” 半个时辰后,史飙率领斧头帮,对声名狼藉的彭铁帮发动了雷霆突袭,第一目标便是彭铁帮帮主所在的总坛大宅。必须说,这仅是一场低烈度低水平的恶性斗殴事件,毫无精彩可言,唯一可圈可点的就是偷袭方的混混用上了照猫画虎的军阵配合,为徐州黑帮的争斗掀开了准军事冲突的新篇。 以有心算无心,战斗很快完毕,彭铁帮总坛的近百勇壮或死或俘或降,无一逃脱,而帮主则在懵懵懂懂中被史飙当众阵斩。随后,史飙再接再厉,仅留下少许人手清理现场,自己则率众连夜突袭副帮主所在的一个小铁矿,同样轻松得手,并同样斩杀了猝不及防的副帮主。 恰如姓名中的“飙”字,再度得手的史飙并不耽搁,稍一修整后便率众扑往二十里外的最后一处彭铁邦据点。然而,就在他们穿越一片丘林之际,前方林中突然传出呼喝打斗声,更有自家突前探哨的示警“大当家小心,前方有不明来敌,兵甲齐整” “一队跟我上二队三队择高地列阵警戒”陶飙心中一凛,立马发出命令,并带着第一队帮众冲往事发地点。 “嗖嗖嗖”片刻之后,史飙便迎头撞上了逃回来的两名探哨,其后还跟着五名追兵,可不待两名探哨躲入竹排盾阵,其后的暗林中便射来了十数箭矢,将两名探哨射翻在地,听声已是一死一伤。 “娘的,投斧”陶飙大怒,摸出腰间小斧头,对准探哨之后的追兵便甩了出去。紧随他的动作,随行队伍中立马有二十多把小斧头飞出,带着呜呜风声,直扑那五名追兵。 “噗噗噗”投掷小斧可是斧头帮远程攻击的看家本领,颇谙快准狠之要,血花飞溅中,尽管几名追兵护甲精良,依旧悉数中斧栽倒,多半是不活了。 “快撤”已有帮众趁机抢回了己方探哨,史飙不敢犹豫,忙指挥着帮众分伍持盾,借树木掩护,交叉后退。看追兵挎刀背弓,兵甲精良,定是精锐私兵,且来敌方向的林中,业已沙沙作响,更有数百点寒光在月下隐隐生辉,对于这场显是偶遇的冲突,且对方实力强劲,史飙可不敢纠缠。 当然,一味逃跑也不是个事,史飙也有急智,他边退边嚷嚷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知是哪里的朋友这般鬼祟,倘若不依不饶,那就可劲追来吧,别怪老子叫尔等有来无回” “直娘贼,尔等才是鬼祟之辈有种莫要逃,我等在此大战一场”敌方林中,传来一声愤怒的叱喝。不过,或是忌惮史飙口气中的莫名威胁,他们的追击倒是放缓了 史飙却不犹豫,带着所有帮众快速撤离,本就在这一代混迹,他们左拐右拐,不久便将那群未知敌人甩脱。只是这一耽搁,再加一番绕路,直到天明十分,他们才赶到了既定的最后一处目标,彭铁帮的另一处小铁矿。 不过,虽未得以偷袭,但凭正副帮主的人头,史飙等人还是迫降了那里的彭铁帮众。一夜之间,拥壮三百的彭铁帮灰飞烟灭,而斧头帮则踏着它的骨骸,一跃成了彭城国名列前茅的帮派。当然,这种量级的灰黑势力远不足进入徐州大佬们的视野,而乱世之下,只要孝敬到位,这种混混也似的火拼倒也难得摆上官府的案头。 铲除彭铁帮的当日,史飙便将斧头帮的堂口移至彭铁帮的总坛,并利用收缴的钱粮,立即重赏有功帮众、提高帮众待遇、解放奴隶矿工、打点官府上下,还从彭铁帮余众和矿工中大肆招募勇壮人手。正忙得不亦乐乎,一名相貌普通却双目贼亮的少年悄没生息的窜到了他的身边,正是暗影干将丐千手。 “飙哥,怎么样,这帮主做得威风吧,嘿嘿,比成天在军中训练巡逻舒爽吧”丐千手一脸堆笑,嘻嘻哈哈道。 “得了,哪壶不开提哪壶,成天勾心斗角,策划算计,还要精打细算,管人吃喝,都快烦死老子了哼,哪有呆在军中省心,又哪有驰骋碧海爽快也不知大东家干嘛非要点中俺,这不憋闷俺嘛”史飙冷哼一声,没好气道。不消说,他就是被纪泽派来筹建淮中营的陶飙。 丐千手丝毫不以为忤,依旧嘿笑道“呵呵,飙哥,没准大东家就是专门想要憋憋你的性子呢” 陶飙白眼一翻,正欲骂娘,却是蓦然一愣,眼中若有所悟。不过,他也没就此纠缠,而是转移话题道“得了,你小子来寻我肯定没啥好事,有话快说,俺忙得很,后日还要去临淮公干了呢。” 说到正题,丐千手倒是严肃了许多,他从袖中掏出一份信报,递给陶飙道“丐大档头来的急报,有支可能来自江淮的神秘队伍,五百人上下,之前曾秘密抵达长广边境,似对大东家有所恶意,却又莫名消失,让我等注意淮河一带,能否察觉这支队伍。咱人单势孤,这不前来向飙哥借点人手嘛,放心,不需作战,只当眼线散开就成。” 看完手中信报,再度抬头的陶飙一脸怪异,苦笑道“还别说,你真就找对人了,今日凌晨,我恰好撞上了这么一支队伍,都是钻山沟干鬼祟勾当的,还与对方小小冲突了一把,你现在前去追踪,没准还来得及” 短短两天,“史飙”就稳定了斧头帮局势,且使斧头帮青壮帮众一举达到三百多人。之后,史飙将帮中的大小事务甩给现任副帮主狄震,自己则带着挑选出的两百多精锐青壮,躲入山中封闭训练。据帮中小道消息,史飙本就是一伙覆灭山贼的大头领,现在正积蓄力量以杀回老家报仇呢。 相比斧头帮主狄震遇到史飙这样一名福星,在江湖传闻中,几乎同时闹腾出动静的临淮郡铁叉会,其崛起就全凭其帮主刘文的阴险狡诈了。作为一个由六七十渔民组成的小帮派,铁叉会素来对临淮郡的最大帮派“快船门”恭敬有加,即便受到欺负也只敢背后发发牢骚。 可令人始料不及的是,向来唯唯诺诺的刘文竟然蓄养了五十名精英杀手,并在十月中旬不声不响的袭杀了外出快活的快船门大当家。此事查无实据,直到快船门覆灭,才被江湖评论家们依据谁获利谁嫌疑的公理,一致推断出幕后真凶就是铁叉会刘文。 大当家莫名死后,快船门的二当家和三当家没有急于寻仇,而是一同瞄上了门主的宝座。刘文适时率众投入势弱的三当家门下,帮助三当家杀死二当家极其党羽,从而荣升为快船门二把手。 不料,就在十月的最后一天,刘文骤然出手,竟又毒死了春风得意的快船门原三当家,并凭借突然现身的一队高强杀手,用霹雳手段肃清了快船门中的不服者,从而笑到了最后。接下来,刘文将快船门并入铁叉会,令得铁叉会在短短月内一跃成为拥众五百多的帮派,无独有偶,他同样组建了一支二百余人的精锐队伍。 江湖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三两月。对于表现惊艳的史飙、刘文,徐州黑白两道并未太过震惊,只当又多了一些谈资,毕竟大小帮派的兴兴衰衰实在太过寻常。只可惜,他们并不知道,现在的斧头帮、铁叉会仅是安海商会布局淮中的棋子,否则怕就没人还能淡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六十九回 河畔公审 永兴二年,十月三十,巳时,晴,不其城南。 不其县,也称不其侯国,东汉时期一度是不其侯伏氏,也即汉献帝正宫伏皇后娘家的封地。建安年间,伏氏因衣带诏之乱被曹操灭族,这里才去国为县,但不其城周长十多里的规模却是保留下来,且其紧邻墨水河北岸,委实算块风水宝地。 今冬的确早寒,昨日长广便迎来了第一场雪,虽因地处滨海还不至结水成冰,但地面也已白茫一片,令得天地间徒增一股凄冷,更给今日的公审大会带来了浓浓的萧杀气息。 此刻,不其郡城四门大开,四处都有巡逻警戒的骑卒。南门墨水河畔,搭建起了长二十丈、宽五丈、高有丈余的大型高台,其后河水哗哗流淌,其前木制栅栏围出一块块空地。长广各地涌来的数万百姓,在军兵指引下,由清晨开始向郡城城南聚集,会西城和,陆续聚在高台四周,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不过,围观百姓被栅栏分割为许多方块,其间有片空地为有身份的官吏士绅专设,更有高台右侧的一块空地上,押解着过百被缚罪犯,各组人群间有军兵往返巡逻;而在各个交通要道,皆设有指挥人流通行的军兵。这些措施使得涌来的人数虽多,却没有一丝混乱,人群被安置在方格内井然有序,吵杂声亦因此减小许多。 日上树梢,纪泽顶盔掼甲,手持节杖,在一群爪牙的簇拥下,大踏步走上五步一岗的高台,虎目扫视涌动人群,他朗声高喝道“长广郡的百姓们,吾乃新任太守,血旗将军兼安海将军纪虎” 话音未落,底下已嗡嗡声起“那就是抗匈杀胡的血旗将军,好年轻啊”“抗匈虽好,可咱们要的是父母官,朝廷怎么找个娃子做太守啊”“蔡庆已快让人活不下去了,这又来个武夫,还带来那么多外来军兵需要供养,以后可怎么活啊”“可不是嘛,昨日港口还来了上万流民,怕不要跟咱们抢饭吃呢” 负责秩序的刘灵看不下去,怒喝道“都闭上嘴,仔细听太守训示”站岗军兵随之齐声怒喝“肃静听太守训示”嘈杂的人群立刻鸦雀无声,人们瞪着惊恐的双眼,偷看周围怒目而视的军兵,彻底明白这些外来者平素虽不扰民,但绝非好好先生。 纪泽露出笑容,压手示意众人安静,继而高声道“前太守蔡庆厉害不其兄青州司马蔡瑜厉害不他们抗拒王命,公然起兵反叛,却被我血旗军轻松碾压,二人更是殒命沙场今日举办公审大会,便是要在全郡百姓面前,审判反贼余党,以及那些平日欺压百姓、无恶不作的贪官污吏与刘芒恶霸,籍此整顿吏治,安泰民生” 果然要变天啦在百姓们的怔然之中,纪泽业已退至高台一角的太师椅坐下,换上段德行至台前,高声喝道“将有罪的官吏差役、流氓恶霸依次带上高台,如有不服起哄者,掌嘴、笞刑侍候,若有出手干预者,同罪论处第一个,前长广郡臣高澜” 声音落下,立马有军卒拖着十数五花大绑之人上了高台,并非高澜一人,还有其获罪的家人。为首之人披头散发,衣衫破乱,正是高澜,整一个落魄狼狈,却是再无以往的气度雍容抑或轩昂雅量。 高澜等人被按倒跪地,又有十数百姓被军卒带上高台。其中一名老人率先冲出队伍,奔至高家众人面前,对准一个衣料考究的年轻人就是好一顿抓咬厮挠,口中还发出凄厉的悲吼“我可怜的闺女啊,好好走在路上,便被你这禽兽令人绑走了,第二天就成了一具冰冷尸体,身上还满是淤青鞭痕,官府却说她是不慎落山摔死的,我操你八辈祖宗的狗日的,你也有今天啊” 老人发泄一番,也算完成了控诉,军兵们又放出一名庄稼汉,他奔至一名青衣打扮、管家模样的人,上前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口中同样怒骂不休“高扒皮,前年你狗日的硬赖俺家牛儿啃你高家的麦苗,将牛儿牵走,可怜俺爹前去说理讨要,竟被你等一顿毒打,回来当夜就辞世了,天理昭昭,你狗日的也有今天” 接下来十余百姓轮流出场,一边殴打,一边控诉了高氏族人的累累罪行。台下百姓虽多听过高澜一族的恶名,但亲身被迫害的毕竟是少数,今日却是听得苦主的公然控诉,联想己身一些不堪回首的苦难,纷纷感同身受,义愤填膺。 起先,台下百姓们还慑于血旗军兵的震慑,不敢造次,但随着越来越多的恶行披露,终于有人开始怒骂,见军兵并未制止,百姓们愈加鼓噪,直至最后融为咆哮的洪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当然,台下百姓中也非全是跟风热血之人。某一角落,一名白衫显旧的儒装青年目光炯炯的看着几近疯狂的现场,低声对身边另一儒装青年道“释游兄,这血旗将军看似杀性颇重,却牢牢贴近人心,今日如此一场公审,即便是为清除异己,也可尽收长广百姓民心,确是颇有手段,或许真能有所成就啊。” “呵呵,兆纶兄,那血旗将军可不光为了铲除异己,他上万军兵,更招募有过万流民,此番不光要杀人掠财,估计更为抢夺大量土地啊。”字为释游的年轻儒士神情淡淡,不无质疑道,“只可惜他即便夺了田地,其也已有本地百姓正在耕作,只要他将所夺田地分给外来随众,终难避免本地人与外来人冲突,恰似西蜀之乱。想要站稳脚跟,难矣” 高台之上,段德待得批斗完毕,立即取出一张文书,大声念道“我家长广太守兼安海将军判决如下,经查,前长广郡臣高澜参与叛乱,兼而贪没官产,草菅人命,包庇孽子,纵奴行凶,罪无可恕,数罪并罚,斩立决,抄没家产,家人流放另,其子高珊奸污民女,擅杀暴虐,斩立决” 批斗审判完毕,高氏众人被军兵们拖死狗般拉往高台一角。蓦的,一直低头认栽的高澜或是意识到再无回转,却是昂起头颅,歇斯底里的骂道“姓纪的,你个泥腿毛娃要干什么造反不成我高氏乃丁姓士族,小心啊” 话还没有说完,高澜便被身边看管他的军兵一拳打在鼻梁上,鼻血喷涌而出,跟着又是一顿暴揍,打得他哭爹喊娘,丑态尽露,直至被一块破布塞入口中。须知这些军兵都是追随纪泽趟过塞北坎坷的,对纪泽足够忠诚,对大晋的官府士人则足够厌恶,此刻下手绝不容情,哪还管他士人不士人 其余十数高氏族人中,但凡有出言辱骂者,也是同样下场,剩下几人看到后立刻放弃了最后挣扎,最多仅敢低声嘟囔。而台下百姓看到这种情景,先是愣神,旋即拍掌叫好,有的人恨不得亲自上台助拳,还有的人高声鼓噪“兵大哥打得好,再来一脚”“狠狠的打,打死这些狗娘养的” 继高氏之后,陆续又有罪犯与告状百姓被带上高台,进行着一轮轮的批斗公审。大半个时辰下来,已有上百人经过公审,直待行刑。放眼望去,高氏、蔡氏、刘氏有世家大族,有县令县丞,有亭长里正,有劣迹战俘,有流氓恶霸,甚至差役、家仆也榜上有名,高台的一半已被占满,台下人群则愈加激愤。 既有的在押罪犯已被公审完毕,他们多是罪大恶极且查有实据的人员,也多被处以极刑。事毕,段德转向纪泽请示,待得纪泽点头应允,他抽出佩剑,直指专为长广头面人物所设的那片区域,大声命令道“军兵听令包围右侧一号区域,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这下事出突然,百姓们傻了眼,乡绅、世族们更是傻了眼,他们来不及反应便被大群军兵层层围住。但见矛戟前指、刀剑相向、寒气森森,惊慌恐惧齐至,天可怜见,他们是被逼来看热闹的,咋会惹火上身呢一群平日享福受贵之人此刻面如白纸、脑如糊浆,纵然不远处的栅栏区域便有护卫家奴,又哪敢造次 “挺县刘飒”待得军兵们控制场面,段德再度取出一份文书,开始读名。其声高亢洪亮,在台下百姓尤其一号区域众人听来,如同晴天炸雷。 一号区域,但凡平日风传做过坏事的,基本上都被点到,而寻常风评颇佳的,只要田地够多,也被点中了不少。他们被如狼似虎的军兵们拖上高台,按照血旗营明察暗访来的民怨轻重,分列站好,有些腿软的干脆是被士兵架住。 名字念完,台上再多百余人,士人、差官、乡绅、财主、还有恶霸不一而足,已经人满为患。台下的百姓看着这些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官老爷、地主老爷如今各个垂头叹气、面如死灰,却是惊愕、畅快、激愤等等各种情绪不一而足,但少不了的,他们纷纷偷瞟那位仍然稳坐台侧、面无表情的新太守。 太师椅上,纪泽面色淡然,心中冷笑,之所以在公审第一批罪证确凿者之后,再对一号区域的头面人物开展一次读名批斗,为的就是震慑长广本地的豪强大户,令他们感受一次随时可被公审判刑的惊惧,免得他们在血旗治下肆意妄为。同时,也可令寻常百姓籍此看清他们纸老虎的真面目,认清血旗军的强力统治,减少日后施政时的阻扰。 终于,点名完毕的段德向纪泽复命。高台之上,纪泽再次走到台前,压手示意安静,大声说道“本太守今天在此举行公审大会,便是要还给父老乡亲一个公道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但有冤屈者,尽可一一出列,详细道来,过午不候” “俺就告那刘飒,他”纪泽话音落定,台下百姓中便有人厉声吼道。纪泽一笑,心知这位定是个预先安排好的“托”,当即挥手示意军兵将之带上台来。自然,这个刘飒绝对是早有调查的罪大恶极者,专为留待此刻的人物,“托”也是一名真实受害者。 有了第一个榜样,台下百姓本就被之前的公审刺激得心神激荡,顿有更多人出声告状,早有准备的血旗军兵们则将告状者一一引出,由军中署员先行登记询问,归纳分类。于此同时,纪泽则在高台一侧清出一片空处,摆上桌案文墨,现场开始审案 “砰”“砰”“砰”惊堂木间或响起,一桩桩告状快速审理。有直接结案的,罪犯被拖往高澜等人一处,有案情复杂难定的,双方被军兵带走另行看管,留待后续审理。而一应结果,则有段德随之宣布。 转眼便是日至中天,军兵们不再接收控诉,纪泽也停了现场审案,未及审理的则被带下留待后续。而令在场所有人惊诧的是,他竟然行至台前,对第二批上台之人中,二十多名并未遭遇状诉的士绅官吏躬身一礼,公然道歉道“既然无人状告诸位,说明风传有误,还请诸位退去,无端惊吓诸位,纪某在此致歉了。” “不敢,不敢,大人折煞小人了”躲过一劫的诸人纷纷还礼,一脸谦恭的逃下高台。尽管他们心中难免愠怒,但人家三品假节大员都当众致歉了,还能说啥,甚至不少人真的被纪某人的折节礼待而感动。 嘿然目送“无辜者”下台,纪泽又将冷目转向台上那些罪犯。估摸有一百五十人,其中近百被判了极刑,余者则从鞭笞、棍刑、掌嘴直至罚没钱粮田地。这其中,长广田亩过两千的近二十世家大族,几乎悉数在列,大半颇有劣迹的被判主犯斩首,超没所有家产。 当然,纪某人虽然一心夺取世家大族手中的钱粮田地,却还知道注意吃相,并未依照叛乱罪随意攀咬屠戮,而是主要依据各家平素劣迹,按大晋律法从重从严判罚。至少,有一家洁身自好的士族家主适才被礼送下台,其族毫发无损,三家劣迹不显的则被冠以协同叛乱抑或窝藏隐户等罪名,罚没半数田产。 看看高悬头顶的骄阳,还有那些顶着烈日等待行刑时刻的百姓,纪泽眼中闪过厉芒,高声命令道“午时三刻已到,行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七十回 保障佃制 午时三刻,据说是一天内阳气最盛的时刻,此刻被斩的恶徒将魂飞魄散,难入轮回,更不再纠缠生者。不其城南,墨水河畔,又一个午时三刻,开始了震惊一时的长广大行刑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在台下百姓的兴奋期待中,数十红衣刀手走上台前,对天焚香后,将一名名极刑罪犯拖至台前,分批一顺摆齐。一柄柄雪亮大刀高高扬起,映衬着台下地面的雪白,显得愈加冰冷森寒。 台下群情激愤,台上绝望死沉,意识到生命尽头的罪犯们终于彻底崩溃,有屎尿齐流的,有大哭大笑的,有浅吟低唱的,更有浑浑噩噩的,完全没了平日威风。相比之下,那些逃过杀劫的罪犯则忍不住痛哭流涕,也不知是惊是喜,但重获新生的气息却是由衷散发,完全忘了自个也将接受皮肉之苦的悲催,而是发自内心的感谢苍天。 “咔嚓咔嚓咔嚓”寒光闪过,头颅抛飞,大股的鲜血飞溅,令雪后的白茫带上了碜人的腥红。血水混着雪水,成线成溪,缓缓流入墨水河,甚至将整个河水都染上了一丝粉色。 “好该死杀的好”万人会场,混杂着咒骂声、呼喊声、砍头声,震天动地 看到那些贪官污吏、凶徒恶霸一个个被砍头正法,许多年的沉冤终于在这一刻昭雪,百姓们纷纷大呼痛快,不乏老人因过于激动而昏死过去。更有一些昔日的受害百姓,情难自已的失声恸哭,呜咽着对那些死去的亲人述说大仇得报的感动 此刻,会场一角,有着两小撮人正被血旗军兵团团“护”住观审。他们却是来自城阳和高密两郡国的特使。占据长广之后,纪泽便遣出俘虏给参与动兵的城阳、高密与齐国太守送去了书信,声斥他们御下不严,纵兵叛乱,要求给一说法。当然,基于齐国临淄是青州刺史与都督的驻地,纪泽对其还算留了颜面,开价仅是停缴今明两年的赋税,以慰长广战后民生。 对于城阳、高密这两个郡国,纪某人就没那么客气了,直接提出双双支付血旗营粮十万石、钱五万贯、布三万匹的赔偿要求,附加降卒眷属,半月内若然不至长广,血旗军将自行越境强取。纪某人这一口咬得确是够狠,不算人口,光是钱粮就相当于两郡一年敲骨吸髓下的所有收入。而这两撮来使,便是两郡派来讨价还价的,可不及会见纪泽,便赶上了这场公审。 “这,这血旗营特也大胆,竟敢如此欺凌官员贤达,残杀士族中人,眼中哪里还有大晋王法”峨冠博带的高密使者早已吓得面色发白,兀自压低声音,色厉内荏道,“姓纪的如此暴行,公然掠财,我等务必回禀内使大人,上报刺史与都督,并风传天下,直至上达东海王殿下,定要惩处血旗狂徒,维护我士族尊严,维护我大晋法度” “法度哎,他假节平叛,还严明法纪,条条判决皆符我大晋律法,充其量一名酷吏而已,如何状告声讨更有甚者,他若不分青红皂白,悉数超没士族家产,我等还可鼓动天下士人口诛笔伐,偏生他却放过了些许口碑上佳者,哎。”身边的城阳使者同样面色发白的说道,却比高密使者更加务实。 见高密同仁依旧不服不忿,偏又目露惊惶,城阳使者心中不屑,索性直言道“且不说上面好不容易安抚了血旗骑军,会否因此再行讨伐,纵是大军前来讨伐,我城阳高密业已兵力大损,防御极度空虚,只怕大军未至,城阳、高密,乃至你我家族,业已倒于血旗铁蹄下了。是以,依在下浅见,那血旗将军带我等来此一遭,定然无意转圜,还是回去禀告上官,尽早了结这段纠纷才是啊” 该斩的斩了,该抽的抽了,该罚没的罚没了,待查的也羁押了,胡萝卜加大棒的道理纪泽自然知道,也该给长广百姓们好处了。行刑过后,纪泽站立高台,挥手下压,朗声宣布“纪某籍此机会宣布三件事,明日也将正式发布公告。” 会场迅速安静,面对百姓们惊疑的目光,纪泽道“首先,是赋税一项。重申一下,明年底之前,长广郡除了交易税略有增加,其余税赋徭役全部免除。而且,后年起,之前太守私定的所有苛捐杂税统统取消,只许按大晋律法收取田税赋税,依旧免除徭役,依旧维持略高的商品交易税,并且,什么城门税、养马税、耕牛税、过路税都将永久取消” 会场一片寂静,不待百姓们反应过来,纪泽再度喝道“第二点,此番惩处贪官恶霸所罚没的财物田产,凡有百姓能够证明哪些财物是自己被霸占的,都可前往当地官府申领,十五日为限敢有官吏为难不给者,杀敢有冒领者,杀听清楚了吗过期不候啊” 底下一片沉寂,百姓彼此相望,直到发现左右乡邻眼中的泪水,这才确信自己的耳朵,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叩拜感谢之声“纪太守大恩大德草民终生难忘”“娃,快给纪太守磕头” 心下感慨,底层百姓最好笼络啊纪泽再度双手下压,大声道“第三,今番罚没大量田产,本官将在长广实行保障租佃制度。但凡长广本地平民,不论之前是否为隐户,皆可前往官府申报,每户累计自有田产,最多可租佃良田五十亩。至于佃租,含各种田税口赋在内,一总收取三成” 晋武帝采取的是占田制,寻常农民家庭,按男女各一丁口,最多可开荒占地百亩小亩约三百平。不论是否占够田地,便是无田也皆课税七十亩,最低十五分之一的田税,另加男女丁口的口赋三石上下,以长广一年一季半收成为每亩一石产出,每年最低的田税口赋大致合计八石。 在晋武帝一统三国之时,百姓们得以开荒占田,这一赋税堪称轻徭薄赋。但随着八王之乱的人祸,地方上的苛捐杂税将税赋增至两三倍不止,拥田四十亩基本成了自耕农的生死线,也已没了容易开垦的土地供百姓自行垦占。 偏生西晋末年两三年便有自然大灾,再倒霉的碰上人祸,家底单薄的百姓们只能卖屋卖田,一旦田地低于大约四十亩的底限,恶性循环之下,百姓们只能沦为佃户,甚或卖儿卖女,沦为隐户,成为流民,直至卖身为奴,而田地则愈加集中到了世家大族尤其是士族官吏的手中。 如今,纪泽以镇压叛乱为借口,以惩办犯罪为准则,从世家大族手中夺取大量田地租佃给百姓,并严格限制了税赋佃租,可谓在大晋律法的框架内,将长广底层百姓从恶性循环拉至良性循环的道路,也解决了隐户、流民、附庸佃户的产生根源。单是此举,便足以奠定长广的根本稳定。 会场的百姓们虽不知晓纪泽的算计,但他们却是知道,五十亩地的产出自家能留下七成,足以吃饱穿暖还小有盈余,比起蔡庆统治下占地百亩的自耕农也不妨多让,还有什么比这条保底政策更加令人欣喜呢,又何必担心外来人抢夺自家生计呢 “青天大老爷啊纪青天啊,纪青天,纪青天”如此好的消息,再次引发了普通百姓感恩拜谢的狂潮,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一波波久久难以平复。 当然,那些刚从鬼门关前溜达一圈的豪强大户们心中就极其难受了,他们原本不下五成的租佃收入,就此将至少减少一半了,否则除了奴隶,还有谁会替他们种田啊只不过,人家血旗军光明正大,更有刑场未干的血迹为慑,他们又能奈何 沸腾人群的角落,那位字为兆纶的寒门儒生禁不住赞道“民心可用释游兄,这位血旗将军果然非同凡响一招公审,既揽民心,又除恶吏,又实府库,一举三得;而保障租佃一策,更将长广底层彻底稳定,便是豪强大族再有不满,恐也难起风浪,委实妙哉” 这位寒门儒生名为刘涵,其字为释游的同伴则名为张嵩,二人原本皆为长广吏员,如今正是闲置待核。见刘涵对血旗军赞不绝口,张嵩笑道“看来兆纶颇为看好血旗将军,已有投效之意了。只是,某却不知他打算拿什么安抚他的随众保障租佃一出,所余田地已然不多,听说他将外来人口都组建了建设兵团,某实不知他如何养活那数万人” “呵呵,管他那些作甚海贸、垦荒、工坊,抑或其它,听说人家能在太行山内养活十万部众,何愁在长广养不活区区数万人”刘涵摇头苦笑,却是语气坚定道,“某可不像释游兄那般家底殷实,却是不能左顾右盼,空自耗等了。早点投效,或可多些重用呢。唯一可虑者却是如何毛遂自荐,毕竟,刘某之前仅为一小吏呀。” “哦,兆纶兄言之有理,某委实着相了,呵呵,你我便同去自荐吧。”张嵩一拍脑门,旋即断然道,“至于自荐,某倒有一主意。观那血旗将军,既想夺取田地人口,又想按律行事,郡中那些地主,谁家没几块田地属于白契,又有多少奴仆所签的是草约,还有诸多私下勾当,你我只需将之一一列出,联名呈上,想来当可受到看重吧。” 所谓白契、草约,乃未经官府签押征税的民间约定,严格来讲属于非法交易,若是仔细清算此项,官府将可名正言顺的罚没大量田地奴仆。刘涵身为官府吏员,自然门清这一类猫腻,顿时眼前一亮,连连点头。 不过,刘涵忽又面色怪异道“释游兄,我家贫如洗也就罢了,你家可有良田千亩,奴仆数十,想来也不乏此等猫腻,你将之抖出,就不怕令尊拿擀面杖抽你吗” “呵呵,即便某不抖出,就没他人了吗,何不抢先下手”张嵩却是毫不在意,摆摆手道,“再说,学而优则仕,只要仕途有为,又何必在意那点蝇头小利呢” 就在纪泽于长广大展拳脚的时候,他却是不知,一次针对他,准确说是针对安海商会的阴谋,正在江南的甬东群岛徐徐展开。 甬东群岛舟山群岛位于长江口以南,处大晋扬州的东南近海,由大小错落的上千岛屿组成,早在夏商之前就是河姆渡文明的重要聚居地。晋灭吴后,这里名义上为吴郡、会稽和临海等郡的辖地,但因此时海贸不兴,官府历来对其不甚看重,并未实际掌控。 故而,此时的甬东群岛非但流落着上万游离官府之外的渔耕百姓,还盘踞着喽啰人数从数十到数千不等的众多大小贼匪。其中,泗礁岛位于钱塘湾以东,长江出海口东南,是甬东群岛北部一个方圆十来里的海岛。目前,实际掌控这里的是一股号为飞鱼帮的海寇。 此刻,泗礁岛飞鱼帮聚义厅内,正座着以帮主“沙镇海”为首的十多名大小头目,他们的表情皆是愁眉苦脸,究其原因与时下大多贼匪相同,那便是寨中人多嘴多,却是缺钱缺粮了。 乱世之下,不光纪某人知道趁机招募流民扩充人手,其余势力如士族权贵、大户豪强乃至山贼海寇其实也没少出手。这个飞鱼帮便是一个典型,两年时间,它便从创建时的五六十青壮喽啰暴涨到了现在的五百之数。只是,沙镇海有扩充实力的野心,却没有尹某人那般可劲往碗里扒食的能力。这不,江南粮价莫名居高,钱粮本就捉襟见肘的飞鱼帮就觉难熬了。 “直娘贼一个个平常喝酒玩女人都是好手,一到商量正事便哑巴了侯三,你来说说,咱们如何解决粮荒该寻哪家下手”沙镇海对厅中的沉闷很是不爽,见每个头目都装聋作哑,干脆对着平素鬼主意最多的心腹三当家侯三开炮。 “大哥明鉴,不是我侯三不出力,这实在不好办啊”被沙镇海点中,侯三心中发苦,他平常倒也狡诈激灵,欺诈摸底打闷棍毫不含糊,可混贼匪是要划地盘比实力的,他们飞鱼帮乃后起之秀,势单力孤,来往船只但凡有些油水,不是挂着甬东三大帮派的护旗,就是归属那些招惹不得的世家大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叫他寻谁下手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七十一回 粮船遇劫 泗礁岛,飞鱼帮聚义堂,侯三口称没有办法,旋即瞅见沙镇海那杀人般的目光,他心中一突,脑袋急转之下,忙脱口建议道“要不,要不咱们几位当家各自凑点,先去买些粮食回来,再叫弟兄们多打点鱼,顶过这一阵子再说” “混账按你所言,我飞鱼帮岂非不务正业,成了泥腿子,这事若是传了出去,我等日后还怎么在道上混”沙镇海更是暴怒,顺手抓起手边的一个茶杯就砸往侯三,茶水浇了侯三一身。 直娘贼,什么泥腿子丢面子,你丫就是只进不出,舍不得打开自个的私人腰包吧侯三狼狈不已,心中怒骂连连。怎奈沙镇海性情暴烈、心狠手辣又武艺高强,侯三不敢躲闪更不敢争辩,只能连忙低头认错,哀叹自己出门没看黄历。 “帮主莫要生气,侯三哥虽然言语不当,可他倒是提醒了在下。听说北边的安海商会经常南下交易购粮,我飞鱼帮不若守株待兔抢他一回,今冬也就够了。”说话的是一名面带阴鸷的瘦削青年,此乃四当家乐犷。 乐犷两月前带着二十余人投入了飞鱼帮门下,据称本是怀中某一水匪的二当家,因水寨被徐豫大战波及,导致寨毁人散,这才南下另谋生路。凭借不俗的身手,玲珑的为人,以及投奔时呈给沙镇海的不菲孝敬,却在急速膨胀的飞鱼帮一举站稳了脚跟。 乐犷的话赢得了侯三的一点谢意,而沙镇海则陷入犹豫,他不由将目光转向副帮主吴胜。吴胜在飞鱼帮地位仅次于沙镇海,颇有勇力且忠心耿耿,他沉吟片刻后恨声道“如今甬东一带几已被巨鲨帮等三大帮派瓜分,来往船只不是惹不起的世家豪族,就是给那三家交了保护费,顶着护旗。我等若想存活,就只能对与之无关的外来船只下手。” “哼,安海商会确实不善,可天高皇帝远,纵然事发后可能引来大祸,总比弟兄们饿死要好。再说,安海商会自恃实力强劲,来到扬州沿海也不拜山头,分明是越界挑衅,甬东大小贼匪那么多,谁对他们没有敌意我等不打旗帜,严令弟兄们封口,手脚干净些,那安海商会也未必能知晓。”皱着眉头,副帮主吴胜不无侥幸道。 吴胜的话令沙镇海颇有意动,但仍然难下决心。虽然安海商会的老巢鳌山群岛远隔千里,可安海商会数败徐州官军,稳镇和平岛,发展之快和实力之强在甬东也是颇有风传。单看人家数次出入扬州沿海却未有人刁难,便可见一斑,他沙镇海心底还真发虚与之对上。 眼见沙镇海踌躇难决,乐犷目光闪烁,忽然阴笑两声,上前几步,附耳沙振海建议道“那林寿不是仗着巨鲨帮势大,时常来到我等中小水寨吆五喝六、贪杯劫色嘛,为何不用他一用” 无视厅中他人,乐犷迎上沙镇海疑惑的眼神,嘿嘿低语道“帮主,安海商会家大业大,每次船队都有近万石的运量,想来每趟运粮不会少于五千石,我飞鱼帮只需一半便可足用一年,为何不拉人下水,事后为我等挡灾哼哼,那巨鲨帮林寿妄自尊大又一肚草包,恰是最佳垫背” 沙振海心头一动,禁不住目露寒光。须知随着大晋内乱,流民众多,甬东海贼近年来蓬勃发展,舟山岛的巨鲨帮、黄公岛的海鸥会、岱山岛的狂涛门,三家喽罗数千的巨头已成鼎力之势。像飞鱼帮这等小贼匪不得不附庸在他们之下苟活,根本不敢动他们的菜,更有甚者,为求自保还要定期付出钱粮进贡,众匪自然肉疼甚至暗恨。 “听说那林寿在和平岛一度遇糗,我等只需将他请来盘桓几天,待到探知安海商船行程,激他一激,嘿嘿,想来巨鲨帮少当家出手得利,我等跟着也能有点分润吧”心中得意,乐犷再添一把火,“即便日后事发,我等小角色躲上一躲,坐观安海商会与巨鲨帮两虎相争,岂不解气,甚或巨鲨帮伤亡惨重,我等还可更进一步呢” 三日之后,十一月初三,午时,依旧在同一个聚义厅,飞鱼帮大小头目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原属帮主沙镇海的主席位置,并列安排了一席,高居此席左拥右抱者,正是巨鲨帮少当家林寿。 昨日,闲极无聊的林寿“碰巧”听说飞鱼帮做了一桩小买卖,抢了两名绝色,便带上他的护卫船队,兴冲冲来到飞鱼帮打秋风。当然,林寿并不知道,那名不慎向他心腹透露消息的飞鱼帮海贼,事后一改先前发掘泄密时的沮丧,反是十足的满面春风。 “少当家,在下敬你一杯还请品尝这道海龙盘丝,其主料海龙肉可是购自和平岛,据说仅只安海商会有售,时下很受追捧呢,还望少当家能够尽兴”手指侍女新端来的一盘“海带炖鲸肉”,沙镇海满脸堆笑的向林寿敬酒,却是不露痕迹的将话题引向了安海商会。 “哼这安海商会算个鸟,不过是运气好占了鳌山岛那个少有强敌的好地方罢了哎和平岛委实兴隆,连海龙肉这等好货均出自那里,简直是明珠暗投,真是便宜了安海商会那帮混账小子”林寿一口饮尽杯中酒水,恨恨的咒骂起来,言道怒处,更是一把将酒樽摔得粉碎。 听得林寿言语,沙镇海暗自不屑。和平岛兴隆之后,甬东三大海寇近来也纷纷效仿,意图建立自贸市场。只可惜,三家相争日久、各不相让,非但没有携手共荣,反而互相拆台,结果雷声大雨点小,吵吵半天再无下文,大家皆是空忙乎一场,一时成了笑话。 当然,沙镇海可不关心和平岛,只关心林寿对安海商会的态度。那日乐犷的诸多谏言,尤其是最后一条,业已坚定了他的决心。如今看来,不管因何,林寿对安海商会的仇视倒是够深,于是,沙镇海便隐晦的冲着厅外做了一个手势。 “帮主,帮主,有生意了”正在厅中各人吃喝得酒晕耳热之际,一名飞鱼帮的小喽啰急匆匆的闯入聚义厅,嘴中没口的叫着。不过,待他来到堂上,看见林寿,叫声便戛然而止,只是呆愣愣的看着沙镇海不知所措。 沙镇海心中窃笑,嘴上却是冷喝道“林少当家乃是本帮挚友,何必吞吞吐吐,有话便直接道来” 小喽啰听见沙镇海这般说,不再迟疑,躬身回道“禀帮主,小的们刚刚探知,有一支外地船队即将离开吴兴北上,预计未时路过本帮范围。其中,有四艘两千石商船,由一艘艨艟护送,据探商船中运送的主要是粮食。” “你说什么,粮食可探清什么旗号,是谁家的船”沙镇海腾地从坐席站起,急声问道,厅中飞鱼帮众贼皆是兴奋不已,而一旁的林寿闻言后也两眼放光的盯着小喽啰。 小喽啰忙补充道“禀帮主,那船队在吴兴港内未打旗号,但听港内船家说,他们入港前在海上打的是巨蛟出海旗,好像是什么安海商会的。” 厅中飞鱼头目的神色顿时由兴奋转为无奈,沙镇海则瞬间面色铁青,抓起几上一个碟子便砸向那名喽啰,口中大骂道“你这菜鸟,那安海商会实力雄厚,岂是我小小飞鱼帮所能招惹他们在扬州地界来去自如,就连甬东三大帮派都不愿争锋,他们的粮食又岂是我等所能觊觎还不快滚” “慢着安海商会又如何”就在小喽啰唯唯诺诺准备退出之际,厅中突然有一人淡淡叫道。众人忙循声看去,正是林寿,此刻他已经推开了本在怀中任其施为的女子,摆出了一副大气磅礴的架势,只是那发红的眼睛和微抖的唇角,显露了他心中的愤怒 一刻钟后,十余艘大小海船风风火火的离开泗礁岛。其上共有七百余海贼,林寿等巨鲨帮众两百余,余者皆是飞鱼帮贼匪,他们并未打出旗帜,也没有就近拦截商船,而是北上五十里寻了个小小荒岛,于岛礁东侧隐匿等待。 或是记恨安海商会曾经的无理,或是妒忌和平岛日进斗金,或是不忿安海商船信步扬州地界,林寿果然不出飞鱼贼头们所料,酒意正浓下一点就着,根本无需飞鱼贼头们准备已久的诸多挑拨之词,当即便拉上随行护卫,还胁令飞鱼帮一道出手抢劫安海商船。若非沙镇海等人苦劝,他甚至都能光明正大的打出自家旗号。 时值冬季,甬东虽不似北方一般寒冷,可凛冽海风也绝对不好应付,故而一干大小贼头早已躲入了艨艟旗舰的船舱,依旧晕晕乎乎的林寿则被众星捧月般簇拥正中。在其身畔,亲兵头目一脸苦相,又一次附耳低语道“少当家,大当家可是给帮中兄弟们下过命令,不得招惹那安海商会,您还请三思啊。”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林寿业已给了亲兵头目一个耳光,他喷着酒气,瞪着发红的醉眼,口中吼道“直娘贼,三思,三思,你唠唠叨叨多少次了,还有完没完再给老子叽叽歪歪,即便你往日有功,老子今天也要废了你” “少当家,来了”一个喽啰突然兴奋的闯入船舱。众贼精神一震,立即簇拥着林寿上了船头,舱内只留下那名亲兵头目犹自捂着脸画圈圈。经过片刻紧张而激动的等待,五面巨蛟出海旗终于出现在群贼的眼中。 “弟兄们,发财的时候到啦”当安海船队渐渐接近小岛西缘的时候,林寿很有气势的一挥大手,高声令道,颇一副决胜疆场的大将气度。 “杀啊杀啊”一众贼船随即从岛礁后杀出,呼喝声中,大部贼船却是绕道北方,占据了上风口,并顺着寒风杀奔安海船队。为了海上追逐,甬东海贼们的船只自然都是高速快船,绝非一般商船可比,可以说,当林寿发布命令的时候,群贼们已经得手了一半,距离抢劫成功只剩下了以众凌寡的另一半了。 “嘀嘀嘀”“敌袭敌袭约有八百人规模”安海艨艟上,瞭望手在看见贼船的第一时刻,立马发出了警示信号。 “战斗警戒通知商船,转头西奔海岸,彼此靠拢”负责此行押运的水军屯长大惊,一边下达命令,一边冲上顶舱望台。然而,面对骤然出现的众多贼船,他对下一步是逃是战,乃至向谁作战却是不知所以,心中只恨商会的新型剪式快船太少,都被调往了渤海方向,船队此行除了这艘艨艟,皆是购掠所得的老式商船,根本无法甩脱贼船。 与此同时,一个矮小身影蓦的冲出船舱,以不亚屯长的速度,脚跟脚冲上了望台。此人却是李农,赵雪北上渤海,商会购粮这一大事便落到了他的头上,此番恰好随船。扫眼战场局势,他立马对屯长喝道“立即接上商船水手,咱们驾驶艨艟南撤” 屯长却是个硬汉,他不爽道“不行,我安海军焉能不战而逃便是战死,老子也要将对方咬个半死况且若是就此逃了,八千石粮食岂非悉数落入敌手,我等回去如何交代” 李农大急,偏生他此时的身份仅是文职,按照血旗军规,战时的指挥权只能归属军事主官,即便他李农在商会的地位远高于这个屯长,还是此行交易的主事,也无权代屯长下令撤退。 心中咒骂,他只得急声劝道“敌众我寡,不想大伙全部玩完,就听我的。以人为本,以人为本你知道吧,近两百条人命,都有家小待归,明知此战凶多吉少,为了区区八千石粮,你就忍心这般无谓舍弃他们吗若是担心不好交代,此事我一力担之” 所幸这屯长并非一根筋到底,听得李农所言,他摸了摸后脑勺,扫眼周围朝夕相处的同袍,终是一咬牙道“好,就依你,责任老子自己担弟兄们,立即转向,接上商船水手还有,拆掉明轮遮板伪装快” 抬眼最近的敌船尚在一里开外,李农不由松了口大气,眼珠一阵乱转,他忽又建议道“待会别忘让弟兄们给商船点把火,以吸引敌匪救火劫粮。但也别点得太猛,真把粮食给烧了,因为我相信,粮食不久还会归属我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七十二回 太行移民 甬东海域,无名荒岛,一场拦路打劫迅速演变为你追我逃。令群贼乐不可支的是,传说中战无不胜的安海军完全名不副实。他们甬东好汉刚刚杀出,安海船队便即选择了转头逃窜,殊无血战之意,甚至连大帮大派的装腔作势都没整上一个,能否有些挑战性啊 “哈哈哈,弟兄们,给我追,一个都不能放过”贼船旗舰,林寿伫立望台,满面红光,点指高喝,任凭冷风吹散他的长发,怎一个顾盼自雄。一众海贼们同样鼓噪狂笑,拼命驱船急追。 然而,更令海贼们差点咬掉舌头的是,对方压根没有一点保护货物的责任心。那些安海商船的水手看着混乱,可等到安海艨艟接近,他们搭板跳帮的速度却一点不慢,在贼船追近一箭距离之前,他们便完成了换船。继而,接上所有人手的艨艟,不管不顾的摇桨踏轮,逃之夭夭。 “这帮家伙真是传说中数败官军的安海贼吗”“这趟压船的莫非是安海会长的小舅子”目睹安海诸人逃得如此干脆,一干贼匪目瞪口呆之余,不禁做出了各种恶意的调侃与揣测。 不过,林寿却不打算放过一应安海军民,他面色转沉,目光森寒,怒声叫道“快追那艘艨艟,一个都不能放过” “嗖嗖嗖嗖”恰此时,却见艨艟上射出一波波羽箭,带着明灭不定的火光,扑入四艘被遗弃的商船。这一下,群贼们没法淡定了,飞鱼帮的乐犷不待沙镇海下令,便狂喊道“弟兄们,快去救火啊,否则就白来一场了啊” 随着乐犷的座船直奔四艘粮船,其余贼匪愈难淡定,为防船货被烧鸡飞蛋打,也为防止乐犷提前下手多得好处,一众贼船除了林寿的护卫船队,余者纷纷涌向四艘被安海军遗弃的商船,却是选择性遗忘了林寿的命令。毕竟,刀头舔血为哪般 于是,处于南北夹击中的安海艨艟压力大减,并在一路西逃中越窜越快,直至最终一个左拐大转弯,轻松越过南方堵截的两艘小游艇,飞也似的逃入无垠汪洋,临了还没忘利用床弩,将逼得最近的一艘海贼游艇射得稀巴烂。 当然,由于众贼扑火及时,八千石粮食轻松到手,未能灭口的遗憾也就被林寿之外的群贼们抛之脑后了。只是,他们却是不知,他们这次太过顺利的抢劫之旅,将会拉开甬东群岛变局的序幕 长广郡,公审大会之后,城阳与高密来使终是不打折扣的答应了血旗军开出的和解条件,乖乖赶回,催送钱粮兵眷前来长广。青州州府则选择了沉默以对,其实是兵力大损后被迫默认了血旗营拒绝缴税的和解条件。而东海王方面更已开始了粮食换马的履约,一船船粮食正从徐州出发,通过河海水陆北上长广。 周边势力乃至关东阵营用行动承认了血旗军占据长广的现实,外部压力骤减,也令长广上下杂音顿消。再凭公审大会的震慑,以及免税减赋保障租佃等大礼包的送出,纪泽迅速站稳脚跟,诸般政令再无本地势力胆敢阻扰。 公审次日,一条条政令公告张贴而出,除了公审大会上纪泽所承诺的内容,又多了三条政令。其一,血旗营将以每日大米三升的价格,雇佣农闲百姓参与修桥铺路、整竣水利、修筑界防等诸项基础建设。工钱不高,仅相当于血旗备民的薪俸待遇,但对农闲的贫苦百姓而言绝对是个好消息,更是进一步表明纪泽免除徭役的真实。 其二,凡之前并无劣迹的官吏,以及通晓文墨的世子,乃至拥有一技之长的工匠,身体强健的武夫,均可报名参与血旗军的人才选拔,唯才是举。这自是血旗军向本地百姓与势力发出的善意橄榄枝,而新组的官府,待设的学堂,筹建的攻防,乃至血旗军本身将足以消化这些人才。 其三,郡府将进行人口与土地普查,凡占有闲置荒地,凡非法隐匿人户、奴隶,凡非法占有田地的地主大户,务必在三日内主动向血旗军交代,由血旗军根据白契草约估价予以赎回,但赎金将以拟建的水泥、建材、运输、商行、酒店、轻工、海产等工商产业的股份予以支兑。但凡抗拒隐瞒者,将处以十倍罚金,而举报者则可得罚金的二成。 此条政令正是纪泽根据张嵩刘涵两位士人官吏的“投诚”建议,采取的对应措施。不过,纪泽还是知道团结大部分人的道理,并不愿过于逼迫人数众多的小地主阶层,将他们非法拥有的土地人口,转变为工商产业的投资,既是一种妥协,也是一种引领,还是一次强行的利益捆绑。 值得一提的是,一系列公告中,百姓们将要面对的政权机构并非原有的长广官府,而是血旗军派驻各城各乡的二十支工作队。纪泽这是以暂时军管的名义,绕开原有的郡县官府机构,打算另起一套全新的政府系统,由血旗军功曹诸史与各级署员暂任主官,再行吸纳旧有的合格官吏,从而保证政权的上下一心。 必须说,纪泽脚踏实地仅取长广一郡的策略,在这里得到了回报。算上隐户与奴隶,长广原本统共也就六千来户,三四万人,血旗军的既有功曹诸史与各级署员足以撑起一个官府框架,还真没必要费心费力,去调整改造长广原有的那个糜烂的政府班子。 随着一道道政令的发出,长广郡顿时一改冬日农闲的死气沉沉,举郡上下忙活一片,堪称气象日新。短短三日,便有近两千户贫苦百姓向血旗军发出了保障租佃的申请,也有上千青壮报名受雇参与基础建设。他们融入血旗建设,乃至接受血旗军的重新安置,可谓彻底洗涮了长广的旧有社会结构,将令血旗军的触手达至长广的每一角落。 同时,数百上进的文人、武夫、工匠报名了人才选拔,不论个人对血旗军的观感如何,加入这一强力政权已成长广上下的普遍选择。而数十家大小地主则乖乖向血旗军报备了非法占有的土地人口与荒地,没办法,举报者赏赐二成罚金,也即两倍隐匿所值,这一条太毒了,与其自找难看,倒不如换些所谓的产业股份,听说血旗军真正的经济倚仗就是工商呢 少河口,位于长广东南的天然深水海湾,是长广郡重要河流少河的入海口。在其不远的海中,有个不大的海岛,岛上青数翠柏,即便时已入冬,依旧可见碧色怡人。这个小岛便是后世青岛之名的由来,而绕过小岛出了海湾,便是少海,也即后世黄海的青岛海域。 这里已被纪泽规划为长广未来主要的工坊区与最大的商港青岛港,而在少河口东岸,则将新建一座辖民过万的青岛城。如今的少河口,业已不见往日的荒凉静谧,代之以忙碌的人群,扩整的营盘,夯实的大道,平整的码头,十数座栈桥和隐现雏形的各类建筑。 带来这一切的,正是驻扎此地的建设兵团。为了减少外来移民与本地百姓的冲突,血旗军将按十丁一甲,十甲一保,十保一屯,五屯一个兵团的编制模式,将淘汰战俘与迁居移民置于计划统管之下,从事开荒、务农、工坊与基础建设。而长广一战的淘汰战俘与黄河口后期收拢来的流民,业已组建了第一建设兵团。 十月初四,午时,青岛港码头鼓乐喧天、横幅条条、彩旗飘飘,更北的旷野上,数百口大锅架上熊熊柴火,牛羊鲜肉、鱼产海鲜、粥饼酒水热气腾腾,辅以预防水土不服的茶水药汤。数千军民阵列井然,目光交汇之处,是远方洋面上那帆影连天的一支船队。如此阵仗,为的正是迎接船队上远自三十六寨而来的血旗移民。 此番到来的太行军民足有四万,远比纪泽最初打算的骑军家眷要多得多。盖因大半年过去,三十六寨的管理架构、防御体系与基础建设业已基本完备,有了大量劳力富裕,而新垦山田的首年产出仅有十万石,过多军民留在太行只能无谓消耗并不宽裕的粮食。在接到张宾等人的意见之后,纪泽索性下令三十六寨来了次大迁移。 为此,纪泽下令参军、民务与司法三署设立太行分署,由纪庄、尹铜与赵剑三人留守负责,防务则全权交由太行营,辅以木兰营一部。血旗本营、血旗三署与木兰营大部,连同工坊骨干、军兵眷属以及愿意迁移的部分百姓,特别还包括奴隶、罪囚、胡人等不稳定因素,此番借助太平商会在海河水系的运力,甚至在并州军的协助欢送下,一道迁来了长广。 “船靠港了”随着议论声起,纪泽迈向最先靠岸的旗舰。不无憔悴的脸上,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这些天,他又是稳定本地百姓,又是长广规划,身边又多是武夫,只能加班加点的躬亲忙碌,都没睡几个囫囵觉,着实有些辛苦。 紧随纪泽的,还有段德、刘灵、张银等一干血旗高层,他们同样不乏疲惫甚至憔悴的脸上,此刻由衷的挂着兴奋和自豪,同时,也少不了如释重负。毕竟,随着这批海量移民的抵达,长广的民众基础将更加扎实;而大量民政人员的到来,诸人紧绷且疲惫的神经也终于可以放松一些了。 “欢迎到家欢迎到家欢迎到家喔喔喔”伴着码头上下的震天欢呼,一艘艘海船有序靠泊栈桥。居中旗舰的舷梯放下,一堆人鱼贯而出,为首二人正是张宾与孙鹏,其后则是郝勇、钱波、吴兰、李良、张敬等等一干血旗高层。左右四顾之际,他们眼中满是兴奋激动,甚至隐有泪光。 “本将于长广期盼诸位,好比盼星星盼月亮啊哈哈哈诸位远行辛苦,携数万百姓平安至此,功莫大焉,功莫大焉”纪泽抢步上前,满面春风,笑容可掬,冲着下船诸人就是一通热情招呼,“听说诸位另搞了个井陉关,震撼并冀,吓得司马腾立马求和,可算给我等小出一口恶气,哈哈哈” “呵呵靡靡之光岂敢与皓月争辉相比将军神威盖世,西袭匈奴,横穿塞北,浮海奔袭,轻取长广,我等哪敢称功”下船众人齐齐躬身一礼,满是敬佩激动,由孙鹏率先答话道,“我等落魄离乱,幸有主公收留,如今竟还得此容身之所,堂堂一郡之地,再不需枉受冤苦,实感苍天开眼、造化加身呀” 继孙鹏的话头,众人纷纷抒发感慨“我血旗营能有今日,全赖主公调度有方,我等十数万军民,日后敢不为主公效死”“是啊,是啊”“大伙终于有块自家的地盘啦”“再也不用受士族官府的鸟气啦”“这下可以安心过好日子了”“哈哈哈” 不过,听着众人的谈笑风生,纪泽却是渐渐皱起了眉头,终是不无警醒道“诸位,这长广地狭人少,山地贫瘠,且周边不稳,故而仅是一处桥头堡,并非我血旗营开基之地,还望诸位莫要就此苟安啊” 不待纪泽说完,人群之后,一条白影突然窜出,闪电般向他扑来。“砰”下意识的,纪某人一脚踢出,白影的来势立止,伴以小白的呜呜哀鸣,以及纪芙略带抽噎的不满嘟囔“哥,怎么这么久不见,一上来就欺负小白呀” “芙妹,让你担心了,想哥哥了吧”眼见众人身后冒出的纪芙目中湿润,纪泽连忙上前,轻抚她的秀发,满是爱怜道。岂料纪芙却是一把跳开,死鸭子嘴硬道“谁担心你了,我是担心小白被踢伤了呢” 纪泽呵呵一笑,知道纪芙已入叛逆的年纪,最怕被人看小,自不与她理论,却是转向一脸幽怨的小白,俯身拍拍它的脑袋,哈哈笑道“你小子偷吃了多少肉,都长成这样了” 然而,就当纪泽站起身子,眼睛余光过处,令他诧异的是,自家队伍中的许多胡人,尤其来自塞北高原的胡人,一个个草原硬汉居然一脸虔诚,不时鞠躬俯首,口中还叽里咕噜的祷告着什么。看情形,若非场合不对,他们没准还会五体投地。而他们的目标,恰是自己,抑或是自己身边的小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七十三回 剑指淮中 少河湾口,青岛码头,纪泽刚刚抚慰了扑上亲热,却被自个一脚踹飞的小白,抬头之际,却是瞥见军中众多胡人对小白的谦恭与敬畏。惊讶之余,他不由转身重新打量起小白。 此时的小白还不足一岁,或因天赋异禀,或因小青精心呵护,它体型非常,头高已至常人大腿。许是感受到了气氛的怪异,它一改面对纪泽的温顺,尽现桀骜凛然。隐隐间,它额间绒毛略似一个半月印记,更令其带上一丝神秘的王者气息。 “哦呜”在纪泽的惊疑不定中,小白蓦的发出一声悠长的嘶吼,冷目扫视一圈诸人,只在看到纪泽和纪芙的时候,才眼现温和。随即,它缓步站至纪泽腿边,昂首挺胸,尾巴竖直,目不斜视,雄赳赳气昂昂,竟是颇有得胜将军的傲然派头。 心下称奇,纪泽招手叫来一名骑军屯长,也是一名塞北胡人,手指小白,疑声问道“你可认识我这小白狼,为何你等对其颇显敬畏” “禀主上,这该是啸月苍狼,在我塞北草原的传说中,啸月苍狼乃狼神之子,倍受我等牧民尊崇,也即汉人所说的图腾。”那胡人屯长仔细盯了眼小白的额头,神色愈加恭敬,双手比划着磕磕巴巴道,“凡其所追随之人,可称狼神使者,拥有极高声望。敢问主上,此狼如何得来” 太迷信,太夸张了吧,不过是头毛发呈白的狼而已,没准还是白化病呢纪泽暗自腹诽,旋即心中有点发虚,小白可是血旗营杀了母狼王得来,该不会有什么忌讳,引起塞北胡人的芥蒂吧。不过,这等事情在血旗军民中不乏传闻,纪泽也无心隐瞒,便将小白的由来对那屯长实言,并注意其人的神情变化。 可是,令纪泽惊掉下巴的是,那胡人屯长听完叙述,非但未有不满,反而一脸兴奋,对纪泽更显恭敬。他躬身一礼到“恭喜主上血旗营有此壮举,他日若是重回塞北,此事传开,势必人人敬仰,英雄无双。兼而主上有啸月苍狼追随,更可声名赫赫、从者如云啊” 见纪泽一脸狐疑,那屯长笑着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我草原之人崇拜强者,故而以狼为图腾,更尊崇啸月苍狼这等奇兽。但若有人可杀死啸月苍狼,自然证明其更为强大,我草原人非但不会敌视,反是敬仰有加。相传,匈奴冒顿单于年轻之时,便曾杀死过啸月苍狼,取皮制成大纛,故其甚得草原人心。” “”纪泽无语,这草原人民的口味也太重了些,可着是养是杀都行,只要你强就成,怎一个弱肉强食了得 好在,说来说去对纪泽都有益无害,他也懒得再去探究。至于什么屠狼英雄、狼神使者之类,虽然听起来挺牛,但仅对塞北的愚昧胡人有效,颇受汉家文明开化的匈奴杂胡,所受影响却是不大。而他纪某人现在还在挣扎求存,哪有心思重回塞北招摇撞骗,且先随他去吧。 “主公,安海商船在江南出事了,迄今尚不知何人所为我等事前一无所察,还请主公治罪”恰此时,丐空空面色难看的走近纪泽,边躬身请罪,边递来一份红色信报。 要说他这个黄淮暗影头子近来有些点背,甚至灰头土脸。先前长广之战时,被别个一彪人马悄然潜近潜离,暗影竟然一无所察,最终竟是靠着安海军剿匪的偶然机会才得知此事。所幸凭借陶飙夜间奔袭的又一次机缘巧合,暗影的丐千手及时坠上了那股神秘兵马,直至三日前发现他们进入右将军陈敏设在淮南历阳的军营,算是有了交代,怎奈一波方平一波又起。 纪泽接过信报,翻开一看,正是李农的购粮船队在昨日遭劫的消息。他顿时沉下脸来,尽管此次粮船遭劫,几无人员伤亡,四艘商船以及八千石粮食的损失对如今的血旗营也算不得什么,可这是一种蔑视与挑衅,若不尽快解决,以牙还牙,很可能损害安海军声威,甚或引发不良的连锁反应。 队伍大了,地盘大了,自家的势力逐渐走向台前,难免被他人窥探,也难免受到明枪暗箭,防不胜防。不过,危机危机,危险也是机遇,焉知这不是自家插手甬东群岛,乃至进一步南下夷州的契机呢 想到这里,纪泽神色恢复,摆了摆手,他吩咐丐空空道“莫说请罪那些,你等又非真的千里耳,还是立即调集人手,全力探查此事为要。还有,利用和平岛上的镖师堂,悬赏征集线索呵呵,吃下的,某自会让他们加倍吐出来” 粮船遇袭一事暂先搁下,血旗营重心抵达长广,令纪泽手中多了大批的军政人手,自然,长广的军政体系也该完善了。他任命张敬为郡臣,宋毅为贼曹,段德为长广都尉,搭建长广的民务、司法、参军三个分署,并下设县一级分署,挂上相应的大晋官职,也就成了长广的地方官府体系。自然,与三十六寨一样,分曹史一级官员的任免权依旧握在纪泽手中。 对于基层组织,为了将统治根基打牢,纪泽一改大晋官府构架止于县城,乡村治权归属乡绅的模式,直接将政权设立到了村一级。他将之前的下乡工作队改组为二十个分属三县的乡亭机构,各辖村庄不等。各村设一村正,归属建设兵团的聚落采取准军管模式指定,而对长广本地百姓,则采用户主不记名投票的方式,由民主选举产生。 莫说封建生产力下不能搞民主选举,至少基层民主毫无技术难度,原始社会就有投石议事呢。封建体制下,乡村一级的所谓乡权交与广大百姓民主掌控,其实也是顶层统治者所希望的,只不过,本该代表民意的三老、有脚、啬夫等等,皆由所谓的贤达们推举决定,令本属百姓的乡权,被乡绅们通过变味的推举制逐渐篡取而已。 说来民选村正也算纪泽的一次尝试,凭借大军强力震慑,他采用全民推举投石选举,从乡绅手中光明正大的夺取乡权交还给广大百姓,而按户而非按丁登记选民,更是最大程度的削弱了豪强大户对基层乡权的影响,并从基层制度上催化地方大族的分户化小。 搭建官府系统的同时,纪泽对长广的军队也进行了一次整编。首先是成立长广营,由段德领衔。从血旗本营抽调军官署员,并抽调血旗骑军预备军卒,遴选降卒以及新招勇壮,组成七曲编制,两骑三步两水,骑步水各有一曲战兵,其余四曲则为辅兵级别。 同时,血旗本营拆分为近卫营、血旗布营与苍狼骑营。血旗营与苍狼营各设左中右三军,每军暂为千人,宁缺毋滥,由孙鹏与刘灵作为中领军,赵海与科其塔则被擢升为苍狼营左右两军的校尉。 近卫营拟将新增一曲亲卫,女卫与重步重骑则升屯为曲,从而扩编为六区编制。它与血旗营、苍狼营、安海营将作为直属将军府的战兵精锐,近卫营更将是精锐中的精锐,宁缺毋滥,逐步扩编。而张宾则被纪泽任命为将军府长史,暂摄将军府本部的一应军政。 当然,纪泽自己升官了,自要假节给部下封官。各地的文武官员们按照功劳与能力,被纪泽封了大晋的各级品衔,皆大欢喜。其中十余掌兵武将,更被封为五品的飞字将军。譬如飞狐将军孙鹏,飞狼将军刘灵,飞蛟将军唐生,飞鹰将军段德,飞豺将军纪庄,飞凤将军梅倩 五日一晃而过,纪泽又一阵昏天黑地的忙碌,总算完成了军政体系的整理与骨干官员的任命,同时也拿出了一份长广发展概要。核心思路便是将郡城移至青岛城,并重点开展长广中东部的农业垦荒与工商建设。这不光为了海贸,也因长广的核心防御体系将依托长广中西部的三条山脉建立,有限的建设力量自当投入更安全的区域。 到了此时,血旗营,如今该称安海将军府,对长广郡的清理已基本结束。大致统计下来,长广现有的五十万亩田地有四成落入将军府手中,另有近二十万亩可供大规模开垦的中东部荒地。而长广的既有人户扣除两三千奴隶不算,并非官府户籍的四千五百户,而是惊人的七千户,四万余人,约有四千户无田少田的人户参与了保障租佃。 这一数据令将军府诸人既喜又愁,折腾半天自家移民落下的田地还不足五万亩,可着全为拯救长广人民,自家只能苦瘪开荒了。好在,公审抄没下来,将军府掠财近四十万贯,掠粮三十万石,若再算上换马得粮以及四处购买敲诈所得,将军府预计在长广能有百万石存粮,足以供养三十万人一年所需。 完成了长广的基本布置,具体的工农兵商建设已有各部人员具体操办,纪某人终于得以抽身,将目光转向甬东群岛,琢磨如何借粮船被劫一事插手甬东海域,乃至进军夷州。然而,似乎他的好运暂时运完,该霉运当头了,不待劫粮一案得出线索,淮西营三星寨运往鳌山的一批货物,竟然也被劫了,下手者倒很明确,淮中老鸭岛的淮渔帮。 “直娘贼,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到老子头上撒野区区八百水贼,子浩还要搞什么谋算周全,本将这就前去灭了他们,督导一番淮西淮中”收到信报,纪泽当即怒发冲冠,拍案而起,将一应事务甩给诸位爪牙,带着亲卫曲,一人双马飞驰而去。看其跑得那么坚决那么酷,真不知是被淮渔帮气得,还是被近来的案牍劳形给烦的 三日后,夜,临淮郡,铁叉会聚义厅,灯火通明中,四人正端坐议事。居中正坐的并非近来声名鹊起的铁叉会大当家刘文,而是陶飙,下首而坐的则是刘文、狄震与丐千手。 “老鸭岛位于三州交界处的老鸭湖,为一湖心半岛。因背靠连绵丘林,老鸭湖又是芦苇重重,故而此地是一上佳据点,位置绝对优于铁叉会与斧头帮驻地。”神情兴奋,陶飙大咧咧道,“我等本就打算在淮中悄然择地设立淮中营据点,偏生淮渔帮此番不知死活,胆敢招惹我等,哼,陶某恰好取老鸭岛代之。” “大人,淮渔帮凶悍敢战,可非善与之辈,我等手中仅有三屯兵力,除了大人的直属屯,另外两屯皆为新兵,只恐不易啊”一脸虬髯的刘文摸着自己的光头,憨笑着插言道,模样哪似江湖传言的阴险狡诈。作为一名经年水匪,他岂会不知淮渔帮的厉害。 “刘光头,你别长他人志气,我安海营更非善与之辈况且,淮西营的王麟校尉业已率领一曲兵马东莱复仇,最多三日便至,我等还有何俱”陶飙坚持己见,沉声道,“此番我等必须覆灭淮渔帮,吞其帮众,占其巢穴。当然,老鸭岛易守难攻,强攻势必伤亡不小,千手,你可曾探得有用消息” “淮渔帮五位当家,大当家和四当家乃亲兄弟,平素嚣张横行,甚至与其他三位当家均有嫌隙。却不知此点能否用上”丐千手眨着看似纯净的一双大眼,笑呵呵道,“对了,听说淮渔帮三当家有个姘头,是个寡妇,三当家对其喜欢得紧,隔三差五便会出寨与之相会,或许就是个突破口。” “呵呵,做男人的,既然喜欢一个女人,就该将其娶回家嘛,何必在意对方是否为寡妇呢依某看,不妨相助那三当家成亲,让淮渔帮闹腾闹腾,我等不就有机会了嘛。”蓦的,厅外传来一声朗笑,却是纪泽边说边走了近来。在其身畔,则是风尘仆仆的丐空空、剑无烟等人。 主公怎的突然来了,这里对他可是险地啊厅中四人愕然,旋即纷纷起身行礼。纪泽爽笑着回礼,同时笑看刘文道“听说你已被这帮无良家伙塑造成了阴狠之辈,某深感同情。但事已至此,虱子多了不怕咬,今番计划若是成功,江湖传言中的狡诈名头,还是继续由你担待吧,哈哈。” 众人呵呵跟笑,唯有刘文一脑门黑线。混到带着弟兄们改投他人,刘文可非厉害角色,更非阴险狡诈。可这入了安海军,好处没怎看到,原本的豪爽名声业已变得臭大街,怎不憋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七十四回 慑服常欣 永兴二年,十一月十四,戌时三刻,晴,湖湾村。 老鸭湖位于徐、扬、豫三州交界,紧濒淮河,湖中沙洲、芦苇众多,因广栖野鸭而得名。不过,时下这里更有名的是盘踞老鸭岛上的淮渔帮。明里,他们利用自身的强势,控制附近的渔业、养殖业,从而也控制了湖区的大量渔民;暗里,他们更是跨州劫财害命,拦截过路客商,获取血腥暴利。 凭借老鸭岛和老鸭湖的易守难攻,加之三不管的地理位置,淮渔帮面对小股官军便正面相抗,面对大股官军则跨州流窜,俨然成为官府也无可奈何的一大匪帮。当然,其背里是否另有玄机就不得而知了。 湖湾村是淮南郡钟离县东北的一个小渔村,因其毗邻老鸭湖南部的一个湖湾而得名。正如老鸭湖畔的大多渔村一样,这个渔村属于淮渔帮的势力范围,村中的许多渔民都与老鸭岛上的淮渔帮有着不清不楚的联系。而淮渔帮的贼匪,在此地也是自由出没,如同在自家的后花园。 胡湾村东口,有座二进宅院,里面住着一名陈姓寡妇。不过,这个寡妇绝对名不副实,因为她本是个童养媳,且是个丈夫夭折的童养媳,如今更是上面有人。作为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胡湾村不少渔民都知道,她曾被淮渔帮三当家“水中蛟”常欣救过一命,继而成了常欣的相好。 事实上,常欣早就想将陈寡妇接上岛,可陈寡妇硬是以晕船为由,死活不答应。有人猜测,她之所以不愿上岛,乃是遵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的古训。不管是何原因,常欣对这位陈寡妇确是欲罢不能,专门为他在村里置办一处宅院,隔三差五就要来此相会一次。 俗话说,好狗护一村,好汉护十里,这一点上,三当家常欣做得有模有样,远胜其他几位当家。本地渔民出身的他,近几年扶危济困、仗义疏财、颇有侠名。在胡湾村等几个他分管的湖区渔村,常欣和属下公平买卖,很少侵扰百姓,酉时还赈济孤寡,惩戒为非作歹的官差。 不光如此,在外出劫掠之时,常欣对属下不吝封赏,对胁迫助拳的勇壮渔民也施以报酬。所以,他在当地颇有口碑,在普通贼匪和青壮渔民中更是甚得人心。作为这一切的起因,本性善良的陈寡妇功不可没,正是她的枕边风,才令原本只知争勇斗狠的常欣变成今日模样。也是为此,作风有亏的陈寡妇非但很少被人诟病,反而深受知情乡邻的好评。 月明星稀,零星传来几声犬吠,很快又消沉下去。胡湾村东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黑影,他们行进有序、身形矫捷、寂然无声,恰似那冥冥中闯出的幽灵,乘着夜色扑入这幽静的湖边村落。他们的目标,恰是那座二进的陈家宅院。 陈家宅院,后院正房,烛火摇曳。主案之后,一名魁梧男子盘膝而坐,就着两碟小菜自斟自饮,他一脸彪悍,气息沉稳,只是眉宇间隐有一丝忧色。案几侧位,一名衣着朴素的女子借着烛光纳着鞋底,她面容俏丽,体态丰腴,正是女人最成熟动人的年纪。这二人,即是淮渔帮三当家常欣和他的相好陈寡妇。 “月娘,咱又不缺那点钱,你又何必亲自动手做这等苦活”一口酒下肚,常欣瞟了眼陈寡妇手中活计,略带醉意的说道。 “闲着也是闲着,难道你已经嫌弃奴家女红了”陈月娘反问的同时,给了常欣一个白眼,看似不满,实则风情万种,直痒到常欣的心底。 “月娘说哪里的话,我喜欢还来不及呢,哪有嫌弃,只是不愿你劳累罢了。”常欣连忙赔笑道。不知怎的,在外凶神恶煞的他,一到陈月娘面前就成了任其搓捏的绕指柔。 陈月娘抿嘴一笑,显是对常欣的紧张十分满意。她放下手中活计,起身为常欣将酒杯斟满,随后问道“我观大郎今日似有不悦,不知能否与奴家说说” 闻听此言,常欣面露愤然道“直娘贼,陆家兄弟俩欺人太甚今日帮里新到一批兵甲,都被他二人给吞了,要知道他们手下早已装备齐全,我的手下还装备不齐啊更可气的是,他们淘汰的兵甲,也被陆进分给了老二和老五,我的属下居然一点都没捞到” 说道气愤处,常欣忍不住一拍桌子,怒骂道“这两个混蛋哪里还有当初义气,分明看我颇得人心,对我四处打压罢了。那陆丰还假惺惺的劝我稍等时日,下次便有我的,可这话那混蛋都说上好几回了,真当我傻呀” 听到这里,陈月娘长叹口气,幽幽道“大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看来陆家兄弟已经对你有所顾忌,他日不免引起祸端。” 沉吟片刻,陈月娘像是下了什么决定,她突然抓住常欣的手,恳求道“大郎,要不我们离开这里吧,反正咱们也不缺钱,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置办些田宅金盆洗手。我可不想你有什么好歹,更不想我们的我们的孩子生处险地。” “我倒也想一走了之,可我那班兄弟咋办”常欣面显为难,猛地,他一跳三尺高,惊喜道,“月娘,你说什么孩子你说的是孩子难道你我有孩子了”说着,他禁不住抱起陈月娘,一脸兴奋。 “轻点别碰我的肚子。”陈月娘不满的娇嗔,见常欣慌乱的扶着自己坐好,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她噗嗤一笑,继而略带羞窘的说道,“最近总觉身子不适,今日去邻镇寻郎中看诊,居然真的有喜了。” “恭贺嫂夫人有喜,祝愿常兄早得贵子。只是,嫂夫人珠胎暗结,常兄似乎也该明媒正娶啦。依某看,光棍节也已过了,不妨尽早成亲吧,纪某倒是颇愿玉成这份姻缘。”正当房中喜气融融之际,一个陌生的男声忽然从门口传来。 吱呀一声,虚掩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老一青一女三人施施然进入房中。为首青年相貌堂堂,双目炯炯,虽笑意盈盈,却难掩气势逼人,听音刚才说话的正该是他。 “尔等何人如何进来的光棍节又是何意”常欣大惊,仅有的少许醉意顿时消散。他立刻将陈月娘护在身后,同时右手搭上随身匕首,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不过,尽管极度戒备,常欣却根本不敢主动出手,因为他有直觉,自己虽有二流高手的水准,但入房三人的武艺皆要胜过他。不光如此,从三人进来时的大摇大摆,常欣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的二十多名护卫已经交代了。 “禀大当家,护卫奴仆共计二十八人。四人被突袭击晕,余人被迷香熏晕。无人反抗,无人伤损,相信他们明日醒后也不知发生何事”一名魁梧大汉进来禀报,正是血旗亲卫的曲副范毅。 这更令常欣的脸色阵青阵白,非但下属被悉数放倒,而且对方随便进来汇报的一名属下也是武艺高强,常欣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勇气。不过,听说手下只是晕迷,并无伤亡,他却也稍稍放下心来,看来对方并非一心要铲除自己。 “干得好,你等先在外候着。”青年自是纪泽,他挥退范毅,自顾自的在房中东席坐下。 葛衣老者纪铭也毫不客气的坐到西席,女子剑无烟则习惯性的站到纪泽身后,目光始终不离常欣。此刻的常欣已经不再有任何侥幸,他倒也是个人物,索性扶着陈月娘坐在几侧,自己也一声不吭的正襟危坐,直等下文。 “常三当家好气魄,呵呵,自我介绍一下,某乃纪泽,恬为安海商会大当家。对面的老丈,乃是鄙会武术教头纪老先生。”目视常欣,纪泽一脸笑意的说道,言罢不忘抿口茶水,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分明在装十三嘛。 为了减少攻取淮渔帮的损失,策反常欣作为内应自是上佳之选,纪泽到来,主动承担了降服常欣的工作。他已经在附近守了两天,还算运气不错,今夜顺利等到了常欣,更是撞听到了陈月娘有孕的有利砝码。因处淮中地区,他再度报出了安海军的名头,只是,接下的场景就令纪某人再难淡定了。 “安海商会没听说过,我并不负责本帮的货物采买啊。”常欣不无疑惑的说道,言语间满是无辜。 “噗”纪某人一口茶水喷出,被常欣的话擂得外焦里嫩。同时,纪铭与剑无烟则嗤笑出声。 “连搅乱江淮、数败徐州水师的安海商会都没听说过,你这淮渔帮三当家是怎么混的”挥袖抹去嘴角水渍,纪某人一脸铁青,拍案喝问道。 “你等莫非就是那横行淮海的安海贼”常欣惊愕出声,诧异之余,他跟着随口嘟囔,“安海贼就安海贼吧,还叫什么商会,真假” 常欣虽是低声嘟哝,可在座的纪泽三人是何等耳力,自然听得分明,纪某人差点吐出一口老血,纪铭就笑得更欢了。干咳两声,纪泽总算压下暴打常欣的冲动,恢复宠辱不惊,勉强挂笑道“不错,我等正是常兄口中的安海贼,今日贸然打扰,乃有事相商。” “贵会家大业大,高手众多,不知常某能做些什么”常欣不无警惕的问道。 纪泽笑道“陆氏兄弟作恶多端,为害多年,我安海商会欲除去此等江湖败类,还百姓一个公道。只是老鸭岛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我不愿弟兄们过多折损,故而请常兄助我。” “贵会地处徐州外海,来到淮南行侠仗义,手未免伸得太长了吧常某虽是小人物,可也不愿出卖兄弟。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常欣冷冷道,显然,他对纪某人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无耻言论十分不齿,气得甚至忘了自身处境。 纪泽沉下脸来,正色道“鄙会觊觎老鸭岛和淮渔帮委实不假,但针对淮渔帮却是另有情由。你可记得数日之前,陆进率众截杀两艘商船之事,那便是我商会船只。不算货物损失,我三十多兄弟因此罹难,仅有十数人逃生,此仇焉能不报” 见常欣面露了然,纪泽喝了口水,继续道“此外,你可知四年前平阿县郑家灭门之事,近百人命皆被陆氏兄弟残害,我有会内兄弟正是郑家幸存族人,此仇自也当报”说道后面,纪泽语调森寒。他虽昨日刚从丐千手口中得知淮渔帮犯下过这等罪行,商会其实也无什么郑家族人,可对灭人满门的暴行依旧痛恨不已。 郑家灭门之事常欣并未参与,仅是后来才得之风声,他对陆氏兄弟的残忍手段同样不满,但身为贼匪,他也无话可说。如今苦主寻上门来,他确是再无先前的理直气壮,或者说,也是为他自己扫除了一面心理障碍。沉吟良久,常欣不答反问道“老二和老五同样不难接触,为何单单选我合作” 纪泽淡然道“其一,我安海商会虽被污为安海贼,行事却是除暴安良、扶危济困,从未滥杀无辜、为害百姓;常兄昔日确是争勇斗狠、为虎作伥,然近年却能行侠仗义、维护一方,我等自然愿意与你合作。其二,常兄并未参与劫船一事,你我并无血仇。其三,即便我等不出手,想必常兄在淮渔帮也难以维继了吧。” 纪泽的最后一个理由,击中常欣要害,他何尝不知陆氏兄弟的狠毒,对自身处境其实心忧不已。他面露纠结之色,终是冷冷问道“我若不从,我与月娘想来再无机会走出此门了吧” 盯视常欣良久,纪泽不无遗憾道“我安海商会自命替天行道,即便常兄不愿合作,也不会有刀斧加身,但你与嫂夫人已知内情,我只得邀请二位前往鳌山岛长期做客了。届时嫂夫人可以成为一般岛民,自食其力,而常兄则需为昔日罪行服苦役三年,之后亦为一般岛民,劳作养家。” 不无诙谐,纪泽继续努力规劝“补充一句,我安海商会一般岛民包吃包住,男子最低收入六百钱每月,却也温饱无虞。当然,如是常兄愿意合作,事后淮渔帮将大部得以保全,由常兄为首,成为商会一个隐秘分部。” 纪泽的回答令常欣一愕,对安海商会的敌意倒是消除了许多。从各个方面来看,他都该转换门庭,但不论多少理由,勾结外人做二五仔都非什么光彩事,对常欣的内心是种煎熬。一时间,他脸色变幻不定,难以抉择。 蓦地,一只软滑小手轻扯一下常欣的衣袖,他顺着小手看去,那是一张俏丽的脸,满是哀求和恳切。英雄难过美人关,想到心爱的女人,想到腹中的孩子,常欣的最后一点坚持迅速坍塌。最终,他长叹口气道“欣愿降,还请大当家吩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七十五回 婚宴斩首 永兴二年,十一月十六,晴,老鸭岛。 今日,老鸭岛披红挂彩,喜气洋洋,因为人气颇旺的三当家要迎娶新娘了。不用说,这位压寨夫人自然是胡湾村的陈寡妇。有小道消息称,陈月娘已经珠胎暗结,三当家可不敢让自己的骨血流落在外。是故,对常欣这种不经三书六礼便拜堂成亲的突兀举措,淮渔帮上下虽有诧异,但绝无异议。毕竟大家是做贼匪的,过于讲究岂不落了下乘 红霞西晚,近百人吹吹打打,挑着木箱竹篾,拉着酒坛牲畜,沿着丘陵小道,来到淮渔帮的陆路寨门。身着喜服的常欣骑乘高头大马,笑呵呵行在最前。队伍中间,有迎亲的大小贼匪,有送亲的老少百姓,有卖力表演的鼓乐手,以及随行的挑夫、轿夫、车夫,他们簇拥着一顶八抬大轿,其上正坐着迎娶来的新娘。 队伍根本未经常规检查,便一路通畅的进入了寨门。虽然在大当家陆丰的三令五申之下,淮渔帮有着严格的营寨规矩,可谁又会在三当家大婚之日讨人嫌呢,还是抓紧时间抢些红包赏钱才是正理,想来大当家也不会在今天来找大家晦气的。于是,数十名扮作挑夫、轿夫和鼓号手的精壮男子,未经任何留难,就此大摇大摆的进入寨内。 背媳妇、跨火盆进入营寨之后,按照当地习俗,新娘在常欣等人陪同下,经历一系列环节,终于进入常欣宅院的内室。期间,欢闹的大小贼匪们偶会发现,当常欣与新娘身体接触的时候,他显得全身绷紧、手脚僵硬、表情怪异。知晓内情的贼匪们不免慨叹“三当家那么粗豪不羁,不想护犊之心竟是如此拳拳呀” 新娘进入内室,照例需要休息大半个时辰。趁这空档,新郎官常欣离开自家宅院,来到作为婚礼主场的营寨聚义堂,与一帮贼匪头目笑呵呵招呼一圈,更与一干女方亲友好易通眉来眼去。 随后,常欣亲自带上十来名手下,挑着酒食,来到水陆两处寨门,给值守的喽啰们送上喜酒,同时还不忘叮嘱一句“每位兄弟值守时限饮一碗,莫要误事”如此热情而又知理,即便与他颇不对付的陆氏心腹头目,此情此景也挑不出理来,自然更不会制止喽啰们吃那一碗酒了。 老鸭寨岛丘高处,有座豪华宅院,这是大当家陆丰的居所。其后院有幢二层阁楼,在阁楼顶处可以俯瞰整个老鸭岛。此时,阁楼阳台上,站着两人。其中,一名衣着华美的青年遥看远处身着大红喜服的常欣,冷笑着对身边一名魁梧壮汉说道“大哥,姓常的又在拉拢人心了,他莫非真的以为这里是他的地盘吗” 这二人,正是陆丰、陆进兄弟。事实上,身为大当家的陆丰,尽管贪财好色、狠辣无情,却知人善任、不乏手段,颇有枭雄之资,否则也无法创出淮渔帮这样的场面。倒是他的胞弟,四当家陆进,自小因父母双亡而倍受大哥呵护,变得嚣张骄纵、目中无人。 正因陆进不把大哥以外的另三位当家放在眼里,为自家兄弟俩拉了不少仇恨值,也令淮渔帮五位首领间渐生嫌隙。尤其对常欣,因为某次酒后鞭打一名喽啰时曾被其喝止,陆进一直怀恨在心,仗着大哥包庇,没少给他穿小鞋。 见陆丰并无表示,陆进继续下料“大哥,这常欣不时小恩小惠,却也欺骗了不少无知之辈,如今在喽啰中声望甚至直追大哥,我们不可不防。照我看,不若找个理由,干脆将他做掉算了,免得日后麻烦” 以陆丰的精明,自然明了自家弟弟与常欣之间的龌龊,也知道是自家弟弟的不是,可是胳膊肘往里拐,他怎么着都会站在陆进一边,谁叫这是自己的亲胞弟呢。而今,不论原因为何,常欣与自己兄弟俩的嫌隙愈加明显,且其愈加受到一般喽啰信重,隐隐间在帮里成了威胁他大当家的存在,确该有所布置了。 看着正与喽啰们打成一片的常欣,陆丰眼中寒光闪过,语带森寒道“进弟,我等正与斌公子商榷投奔之事,恰值要紧之时,暂时你莫再主动招惹常欣,更不可对其下手,以免自损声威,坏我大事。至于对付此人,必须假外人之手,它日大势之下,派他去啃些硬骨头,让他与手下自行送死才是” 通常情况,一个群体中真正获利的大多只是少数人。淮渔帮横行多年,掠财无数,可平素能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无非是几位当家和他们的心腹头目。所以,常欣尚未拜堂成亲,聚义堂外广场上的贼匪们已经受不住酒肉的诱惑,开始大吃大喝起来。 对此,新郎官常欣表现出了足够的宽容,他非但没有不满,反让大家随意,只要求自己的直属喽啰先莫饮酒,好替自己四处张罗。 因此,在正式拜堂之前,淮渔帮的贼匪,包括两处寨门的守卫,大多已经喝上了酒。整个老鸭寨,尚未沾酒的精壮,主要就是聚义堂中的大小头目、些许亲兵、常欣的属下以及那些不敢造次的挑夫、轿夫、鼓乐手了。 吉时将至,聚义堂中人员逐渐汇齐。由于婚礼突然,来到堂中的只有淮渔帮大小头目和娘家送亲代表,五位当家除了在自家小院准备拜堂的常欣,也都到了。按照事先的商定,陆丰以拜把大哥的身份,给父母双亡的常欣担当婆家家长,二当家和五当家分任主婚人和司仪。 待到他们几人就位,送亲队伍中的一名老者被请出上座,他据说是陈月娘的伯父,今日充任娘家长辈,只是他那诚惶诚恐、战战兢兢的模样,委实给这场贼窝里的婚礼增添了不少笑料。 终于,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新郎、新娘牵着红绣球,在数名常欣心腹和一群丫鬟女眷的簇拥下,出了常欣的院门。出于面上排场的需要,直属常欣的百余“欣”字队贼匪,在有心人的组织下,热热闹闹的排在道路两边,兴高采烈的为这对新人助兴。 此刻的常欣,强装的笑容下,是无尽的忐忑和犹豫,以他还算耿直的性子,窝里反实在于心难安。正当他因为心神不属而脚步迟疑的时候,身边新娘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常欣心中一紧,顿时想起了落在安海商会手中的陈月娘和她腹中孩儿,还有自己肚中那七日后便要发作的毒药。 再想想前日对方无声无息便缴械自己所有手下,常欣知道,淮渔帮面对安海商会这样的庞然大物难以幸免,实在不愿随它陪葬,况且他对陆氏兄弟早无好感,已无兄弟之谊。 相比之下,若只解决陆氏兄弟而保全淮渔帮大部弟兄,似乎要好过淮渔帮被彻底毁灭,毕竟归附的淮渔帮和被攻灭的淮渔帮,享受到的待遇将大相径庭,他常欣和陈月娘也不必受那诸般苦楚。旋即,他眼神中的彷徨消失不见,代之以一片决绝 “噼噼啪啪”待到新人行至聚义堂百步外,震天的爆竹被点起,昭示着吉时已到。聚义堂内的头目们都好整以暇的看向堂外,广场之上的贼匪乃至一些家眷们更是笑闹一片。五当家笑吟吟的站到门口,高声唱礼道“迎新” 然而,就在此时,变故突生。聚义堂内,与陆丰并坐上首的新娘长辈老者,本是一副胆小如鼠、提心吊胆的猥琐模样,可当爆竹想起的刹那,却瞬间暴起,藏于袖中的右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雪亮的短刀,霹雳般直劈陆丰脖颈。 陆丰不愧为经年老匪,历经凶险无数,在身边老者暴起的刹那,他便感受到了浓烈的杀气,当即起身跨步,两臂竖格。铛的一声金铁交鸣,千钧一发间,他居然堪堪挡住了这记绝杀。原来,工于心计的陆丰,随时都在小臂上套着一副精钢护臂,并凭之硬接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刀。 陆丰确实拥有上佳的心记和反应,更有准一流高手的战力,可惜他今日遇上的老者是一流高手纪铭,还是无耻的偷袭,这注定了他的抵抗只是垂死挣扎而已。尽管他挡住了第一击绝杀,可纪铭一刀的力量又岂是他仓促之间便能化解 “咔嚓”一声,伴着一道金光闪过,陆丰左臂脱臼,嘴角溢血,身体被震飞丈远,撞到身后的石墙。当身体沿着墙壁缓缓滑倒在地,他已经没了声息,而在他的喉头,一根金针犹自微微颤抖。 突袭之下,一刀加上一记飞针,用了两招方才杀死暗劲后期的陆丰,这令纪铭很不满意。待他转头看去,四当家陆进的咽喉已经插上了剑无烟袭杀的一根袖弩,显是不活了。 不远处的二当家,也是淮渔帮的狗头军师,倒是只被纪泽拳打膝撞呈虾米状,颓然倒地失去战力。似乎养尊处优过久,二当家对疼痛毫无耐受性,不住哀嚎之余,更是不忘强调自己的存在价值“饶命,好汉饶命,我知晓陆氏兄弟的背后东家,也是最近这几批上好兵甲的来援,有大秘密啊,绝对值我这条烂命啊” “聒噪”纪泽怒骂一声,一掌击于二当家的后颈,令其当即晕厥,但也真就留了他一命,作为重要活口。 其实,爆竹声便是血旗亲卫发动的信号。聚义堂内发生变故的同时,聚义堂前的十多名鼓乐手,本该跟着其余鼓乐手一起拿起唢呐、锣鼓等乐器开始吹奏,可他们却拿出了藏在衣服或是乐器中的短刀、短弩,在周围真正同行的目瞪口呆中,猝然杀向身边的五当家和其余值守贼匪。 这十数名身材多数普通,貌不起眼的“鼓乐手”,正是挑自血旗亲卫的高手悍卒,之前故意收敛了气息,直到为首的范毅率先发难,他们才一同出手。这令人猝不及防,聚义堂门口的十数值守贼匪首当其冲。他们均是陆丰的嫡系属下,本都身手不俗,可谁又能想到会有如此变故呢 转眼之间,堂前喽啰便被位于身边的亲卫军卒轻易放倒。至于司仪的五当家,唱礼的“人”字尚未出口,就被范毅横到脖间的钢刀突兀的吓停,硬生生的卡在喉咙中好不难受。不待惊愕的他再做反应,便被两名亲卫反剪双手推入堂中。 “常三当家有令,只诛陆氏兄弟,余者免死擅动者杀”眼见淮渔帮的四位当家在偷袭之下或死或俘,纪泽厉声断喝,以图控制堂中局面。呼喊间,他拖着二当家,与数名扮为娘家亲属的亲卫军卒聚拢封堵了聚义堂后门。 纪铭与剑无烟也各自聚集了数名亲卫,在厅中组成小阵,而正门的范毅等人此刻已进入堂中,砰然关上正门,摆出战阵,从而与纪泽等人一起,将这群淮渔帮的核心头目困于聚义堂。 说得长,实则突变只在几吸之间。待到堂中一众贼头纷纷反应过来,四位当家已经悉数落网。陆丰主持淮渔帮这么多年,自然不乏心腹死忠,常欣的仁义名望对匪众有效,在贼头间可没那么好用,更有不少有着过节的。面对突变,贼头们各怀心思,但不少人并不愿轻易屈服。 “杀了他们,为大当家报仇,常欣可不会善待我等”几名陆氏嫡系目光短暂交流,干脆抽出随身兵刃,杀向纪泽等人,口中还不忘高声鼓噪。 只是,不待这几名陆氏嫡系冲近目标,便在惨叫声中纷纷倒地。他们的喉头或是胸口,赫然插上了飞弩、飞针。作为最有效的震慑,铁与血立刻浇灭了堂中的火爆气氛,嘈杂混乱的聚义堂,转眼陷入死寂。 冲动热血的贼头死了,用生命再度检验了突袭者的骇人战力,也令剩下的贼头们认清了现实。既然是常三当家窝里反干掉其他几位当家,自己也已落入彀中,失去与喽啰们的联系,那么又何必拼命抵抗呢,反正帮派总得用人,想来常欣那人也不会做得太绝。 “叮叮当啷”剩下的贼头们终于想清了投降的好处,也就放弃了抗争的念头,纷纷丢下了兵器,继而在纪泽等人的指示下,乖乖的束手就擒。就此,淮渔帮的绝大部分高层落入控制,也意味着这场贼窝里的政变成功了大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七十六回 设营淮中 聚义堂惊变,引发老鸭寨一片混乱。傻子都看得出来,淮渔帮要变天了。不说数百妇幼家眷尖叫逃窜,广场上大快朵颐的数百普通贼匪同样乱作一团。此时,除了驻守两处寨门以及直属常欣的少量头目,淮渔帮所有身份颇高的贼头此刻都在紧闭大门的聚义堂内,这使得广场上的一众贼匪群龙无首、莫衷一是。 一时间,老鸭寨的贼匪们各行其是,部分热血的贼匪乱哄哄的涌向聚义堂以图平乱立功,更多的经年老贼自成小股静观事态,倒是本就聚集常欣周围的“欣”字队贼匪,很快便自发的组成小阵,将常欣团团护在中间。当然,不论选择如何行事,众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投向了唯一在场的三当家常欣。 “肃静老弱妇幼立刻返回住处余者原地待命”常欣一声暴喝,蕴含暗劲的声音响彻大半老鸭寨。毕竟是三当家,平素声望也高,在情况不明之时,他的命令还是暂时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执行。没头苍蝇般的老弱妇幼有了指引,纷纷逃得没影,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脚底抹油的老匪,其余贼匪也暂时停止骚乱,惊疑不定的等待常欣下文。 “咚咚”场面稍定,不待常欣再次发话,两个圆滚滚的东西突然从聚义堂的窗户飞出,落在“欣”字队贼匪的脚下。 “大当家”“四当家”有贼匪定眼细看,不由惊呼起来。而队伍中的常欣听到呼声,心中却是松了口气,有了这两颗人头,事情便好办多了。 “陆氏兄弟意欲加害于我,被我设计反杀如今淮渔帮以我为首,欣字队以外的兄弟各返住处,无令不得外出,常某担保各位绝无性命之忧当然,若是有人不给面子,也休怪常某辣手无情”常欣再次呼喝,擂得一干贼匪外焦里嫩,谁能想到窝里反的竟是平素最为仗义的三当家即便是他直属的“欣”字队贼匪,除了几名事先知情的人,一时间也都呆若木鸡。 “啊”一声惨叫突兀的从常欣身后传出。众人看去,一名常欣的心腹头目缓缓倒地,他的胸口插着一根弩矢,而他手中的短刃距离常欣后心已经不足三寸,显是刺杀未遂。 这名头目可谓常欣的核心嫡系,曾经多次与常欣并肩战斗,不想在如此境地下仍对常欣果断暗算。稍微有些脑子的,此刻都明白此人必是陆丰安排的卧底死士,这却也坐实了陆氏兄弟意欲加害常欣的说辞。 再看射杀卧底之人,赫然是那位一身喜服的新娘。只是,令人浑身起皮的是,那位看似袅娜的“新娘”,不知何时取下了红盖头,竟然成了一位清秀少年。这自是纪某人的恶趣味,考虑到拜堂乃是人生大事,陈月娘又是有孕在身,经不起血腥惊吓,他便令人化妆顶替。于是,身材矮瘦的丐千手不幸扮演了这一猥琐角色,并救了常欣一次。 当然,也正因新娘是个假货,突袭的发动时间才在常欣、丐千手两位主角的强烈要求下,从原本的喜宴之后改为拜堂之前,以免同性拜堂这种违背人伦的糗事发生。 此刻的常欣一身白毛汗,惊怒交加更是后怕,他不由想起两天前商定夺寨计划的时候,纪泽断然拒绝了组织“欣”字队提前参与行动,仅从常欣的随行心腹中亲自审选了几人配合行动。当时纪泽直言无法信任常欣的部属,更不会将性命交在他们手中,这一度令常欣恼怒,但此时此刻,他对纪泽的不忿瞬间转化为满满的敬服。 陆氏奸细只是一段小插曲,非但未能增加麻烦,反而坐实了陆氏兄弟的不义。几名早有准备的常欣心腹借此气氛,率先高声表态“拥立常当家拥立常当家” “拥立常当家拥立常当家”随即,整个“欣”字队贼匪也被带动着纷纷高呼。这不光因为他们平素便敬服常欣的为人,同样因为他们是常欣的直属。在陆氏兄弟身死的情况下,哪有不追随自家老大发达的道理 淮渔帮的主战喽啰原分六队,分别以头领的名字为号,大当家陆丰统领两队,其余当家各领一队。如今,“欣”字队悉数追随常欣,并在他的指挥下奔向聚义堂前驻守;隶属陆氏兄弟的四百喽啰近半分驻水陆寨门,尚不及作出反应。其余本在广场吃喝的四五百喽啰,终于明白了事由,他们吵闹怒骂着,乱哄哄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过半广场喽啰不声不响的远离了是非之地,按照常欣的要求返回住处;少部分奔向水寨陆寨的寨门,伺机而动;也有上百名悍不畏死的陆氏死忠,继续冲向聚义堂正门,以图救出另外两位当家平叛报仇。然而,广场上的贼匪们一动,便愕然发现,自己似乎状态大跌,寻常走路还不觉得,但若奔跑拼杀就觉气力不济了。 “酒水有问题”有聪明的贼匪霎时明白原因,不由喝骂起来。可一切为时已晚,他们多少都已经喝了一些酒水,而那些酒水被华医门出身的纪铭做过手脚,只要入肚,不需多少,就能令人短期乏力、腿脚发软而不自知。 有着药酒相助,滴酒未沾的“欣”字队毫不费力的扫除沿途障碍,驻守于聚义堂前,并轻松挡下了广场喽啰们软绵绵的冲击。不过鉴于不久前还是自家兄弟,“欣”字队并未大开杀戒,多以打倒制服为主。这令得堂前的战斗,看来不像血腥政变,倒像小孩过家家。 “常三当家有令,各回居所,聚众者杀,抵抗者死”这时,老鸭寨的陆寨寨门处也传来了呼喝打斗之声,但不久便告消弭。 这自是埋伏寨外的血旗众军在陶飙率领下发起攻击,而本被安排在广场角落的挑夫、轿夫,也取出藏在车、轿中的刀枪弓盾,杀向了陆寨寨门。沿途的喽啰,甚至寨门的值守贼匪,同样没少受药酒拖累,面对血旗一方的内外夹攻,他们几乎未作像样阻挡,便纷纷束手就擒。 针对淮渔帮的谋算当然不止于此,陆寨寨门生乱之时,一支两百多人的水军也突然出现在水寨之外,彻底封锁了淮渔帮贼匪的最后一条逃路,来的正是刘文率领的铁叉会人马。事情到了这一步,陆氏兄弟被诛、二五当家被擒、敌方里应外合,逃又逃不掉,打又打不赢,全身乏力的一众贼匪只得悉数认栽。 就此,血旗一方的人马完全控制了局势,淮渔帮的攻取基本落幕。一战下来,血旗一方伤亡寥寥,被攻取的淮渔帮也不过死伤近百,堪称一场温情脉脉的战斗 夜,老鸭岛,曾属大当家陆风的豪宅,血旗亲卫十步一岗,颇显气氛威严。正厅,纪泽居中高座,陶飙、常欣、刘文、狄震等人各居侧席。正堂之下,则跪着五花大绑的淮渔帮二当家与五当家,却是纪某人正在审讯所谓的大秘密。 目光一顺不顺的盯着二当家的眼睛,纪泽故意散发出的气势足令二当家瑟瑟发抖,良久,他才沉声确定道“照你所言,陆氏兄弟数年前便与庐江陈氏联系紧密,或者说,已成右将军陈敏的棋子,暗中为其收集钱财,铲除异己,恰似那个平阿郑氏那么,你可知陈敏近来为何向淮渔帮大量兵甲,是为了筹集钱财,还是另有所图” “收集钱财肯定是一方面,其给的兵甲可不便宜。至于别的目的,小的的确不知。”二当家显然所知有限,但抬头看到纪泽冰冷的眼神,他忙又补充道,“不过,前两日小的曾听陆风有广招渔民入伙的想法,但不及实施就,咳咳,对了,之前陈氏运送兵甲的来使喝酒时还曾透露,他刚给临淮的什么帮派也同样送了一批兵甲。” 纪泽眉头皱起,有点后悔方才急于控制局面而一举杀死陆氏兄弟了。就在这时,或为坦白从宽,五当家陪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插言交代道“小的想起来了,前几日与那陆进吃酒,他曾吹嘘自己不久就能做个六品校尉。当时他言辞凿凿,小的却只当他是酒后吹牛,也没在意,却不知此事是否对大人有用” 校尉纪泽蓦的灵光一闪,以淮渔帮的实力正常招安,陆进想得个屯长都难,若想封个校尉,除了立有泼天大功,那便只有草头王的胡乱加封了,就向夏山虎的那个偏将军一样。而临淮的那个不明帮派若与淮渔帮类似,那么陈氏大量投放兵甲,招募勇壮,还大加封官许诺,自然没有那么多泼天功劳给人去挣,只能是造反一途 由此,纪泽联想起顾敏与莲花教欲替陈敏招揽安海军,且侧重于战力,说明故吴士族与陈敏或已就此有所联盟。还有,江南今秋粮价居高不下,或许正是有人为造反战事而储备粮食。还有,陈敏遣军潜往长广,或许就是为了暗中挑起血旗骑军与青州上下的战争,吸引徐州军乃至关东阵营的兵力,从而为其减少造反初期的压力,恰是一次另类的远交近攻。 若是陈敏打算携故吴士族,趁关西关东大战之际造反,玩那江南人士历来最喜的割据自立,那么,之前的诸多怪事便可豁然贯通了。只是既然如此,理当受故吴士族暗中节制的甬东海贼,为何会抢劫安海商船呢,岂非自找麻烦,也与莲花教周敏的行事冲突,莫非另有隐情 虽然纪泽前世记忆中的晋朝历史,多是与五胡十六国以及刘渊石勒、刘琨祖逖等等相关的人物情节,并无陈敏这号多如牛毛的失败造反家,但此刻,他几已确定江淮正在酝酿一场剧变。那么,他应该像年初袭杀石勒那般阻止陈敏给大晋添乱吗 纪泽摇了摇头,被拒雁门之后,他已不再单纯的追求大义,或者说,他的大义要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才去追求,自身强大才是根本。显然,陈敏造反对于血旗军,恰似血旗军造反对于陈敏一样,是吸引关东阵营火力的好事,有助血旗军韬光养晦,他纪泽怎可跟自身过不去呢 这边纪泽皱眉摇头,堂中被缚的两位淮渔帮当家可就怕了,忙磕头哀求道“小的都已说了,还请好汉饶命啊”言说间,二人还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常欣。 纪泽回过神来,看到二人的小动作以及常欣投来的求情目光,淡淡笑道“好了,之前我答应过常三当家,不会对淮渔帮众多加杀戳。放心,你等与家眷只需规规矩矩,必无厄运加身。若表现良好,甚或出人头地都有可能。去吧” 随着纪泽挥手,二人被亲卫带下。他们将与大约两百名忠诚度可疑,抑或劣迹斑斑的贼匪一道,携家眷分批装船,以奴隶贸易为名,押往鳌山岛大本营。在那里,他们将在甄别、批斗、教育之后,或进入苦役营,或直接入伙,或以工代赎,最终大部融入安海体系。 待二、五当家远远离去,纪泽挂上莫名笑容,扫视常欣、刘文与狄震三人,状似歉然道“现在,你我已有同袍之谊,纪某便重新自我介绍一次。某乃安海商会大东家兼前会长纪泽,也是血旗将军、安海将军兼长广太守纪虎。” 厅中气氛立变怪异,三人都傻愣愣的盯着纪泽,嘴巴大张得可以塞下鹅蛋,继而,三人不约而同转向陶飙,从其神色中得到了进一步肯定。再望向纪泽,三人的眼中更多了尊崇,以及对上位高官的敬畏,江湖人物其实也向往官场啊。 纪泽淡淡一笑道“本将拟以淮渔帮、斧头帮、铁叉会军民为基础,辅以血旗军部分军官署员,在老鸭岛设立淮中营,一军也即一个校尉部编制,由常欣任校尉,刘文、狄震分任左右军候。至于陈敏那边,严加防范,却也无需惧怕,他们有大事要做,不会为了淮渔帮浪费精力甚或暴露企图” 次日,十数大小船只按预定计划抵达老压寨,带来了斧头帮、铁叉会的先期入迁人员。半月内,两帮的核心成员、军卒家眷等千多人将分批入迁老鸭寨,中和淮渔帮原有人员的同时,也将这里壮大为血旗军系统在淮中内陆的重要根据地。 这一根据地将打出“淮运盟”的旗号,以常欣、刘文、狄震为三位名义上的当家,放弃劫财害命的营生,金盆洗手,转而从事航运、渔业、矿业、奴隶乃至私盐等商业活动,既为血旗军人力、原材料的输入,又开拓淮河流域的商品输出市场。而其与血旗军系统的联系,将主要通过和平岛交易的方式秘密进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七十七回 真假李鬼 永兴二年,十一月二十,巳时四刻,晴,大别山马脊岭。 十一月下旬,天气明显寒冷,尤其山区偏冷,已有未融的积雪斑驳,令道边、岭上原本青黄的秋意,间或点缀起了冬日的银装。走在山路之上,聆听着偶尔响起的寒号鸟鸣,呼吸着颇带冰凉的山味,感受着远离尘俗的超脱,一行军汉竟也沉浸其中。尤其是附庸风雅的纪某人,差点就得歪诗一首,只恨路程太短,队伍西行入山仅半个时辰,便抵近了第一站马脊岭。 这已是计破淮渔帮的第四天,占据老鸭岛的次日,王麟便率着一曲人马气势汹汹的赶到,本待联合陶飙等人大战淮渔帮一场,谁知功劳竟被纪某人捷足先登。虽不敢抱怨,其对纪泽的怨念自不待言,没少与被纪某人夺了淮中指挥权的陶飙一道,憋闷得长吁短叹。 洞若观火的纪泽为了照顾这位老兄弟的情绪,索性半推半就接受了王麟的邀请,带上亲卫,昼伏夜出,奔骑绕过停战懈怠的关西关东各地驻军,来淮西营巡视他们半年来的工作成果。其实,他此行本就为了在投身海疆之前,最后落实淮河一线的交通部署,淮西营自该一巡。 “主公,前面马脊岭本是一小伙山贼盘踞,因其作恶多端,被我淮西营替天行道给端了。不过此地接近山外,难民入山多经此地,我等便保留了这处山寨,每月上中下旬不定期遣人来此驻扎一日,在此吸纳难民,我等前往三星寨经过那里,可以顺道一观。”手指远处一段状似马脊的山岭,王麟笑着对纪泽介绍道。 “哦,每月只有三天”纪泽面露疑惑的问道。 王麟一笑,不无得意道“呵呵,是这样,为防树大招风,徒惹麻烦,我淮中营在三星寨周围只管垦荒采茶,立寨自保,若欲替天行道、劫富济贫抑或招揽流民,则另打旗帜,另地招人。这马脊岭仅是五处临时据点之一。为节约人手并保障安全,我等每月在五处据点轮流巡游招人,左右寨中留有些许粮食供来投之人短暂维持。” “哦,很好,子安做事却是愈加谨慎了,淮西营交给你我很放心啊。”纪泽笑着赞了一句,不无勉力,“短短半年,已有两曲战兵,两曲辅兵,过万人口,更可贵的是,采茶、碱矿、药园、山田等等工农产出业已有望收支平衡,很是不易啊。” “哪里哪里,相比主公纵横南北,卑下这点道行何足挂齿,要不,主公还是令委他人在此镇守吧,让咱跟着主公四处闯荡,也好立功封将啊。”王麟被赞得心中舒坦,却是见机提出请求,要说他一直窝在山里小打小闹,见昔日的后进之辈紧随纪泽,都有封将的了,心中难免活泛。 纪泽摇头苦笑,众口难调,正欲劝慰王麟几句,却见前方一名淮西营探哨急急返回,面色极其怪异的行礼道“禀主上,禀校尉,前方的马脊寨里,有,有人在驻扎,打的旗号也,也是我军一度使用的马脊寨” 众人愕然,当即借助山石林木的掩护,快步潜行向前,抵达马脊岭二里之外的林中。果然如探哨所报,淮西营空出的临时据点马脊寨,时下竟然真就被人占据。这还不算,最令人郁闷的是,此时山寨的显眼之处,树着一杆大旗,旗帜背面绣着“替天行道、劫富济贫”,正面则赫然绣着三个大字马脊寨,这分明是假李鬼冒充真李鬼嘛 马脊岭山寨东方里许,纪泽一行人静悄悄的潜伏于山林之中。自从发现山寨有异,他们便小心翼翼的探查而进,纪泽更是放出了海东青巡游四周,以防被人埋伏。到了此处,若再前行就出了树林,极易被山寨中人察觉,众人只得停步,利用望远镜小心窥视。 本是虚构出的马脊寨,竟然会被人冒充,假李逵遇上假李鬼,纪某人怪异之余,甚至产生了不真实的感觉。更有身畔的王麟,又一次黑着脸询问直属屯长王茂道“茂哥,你一直跟随我左右,仔细想想,本旬除了十五来此招人,我是否下令让哪支队伍前来了马脊岭” 王茂以头抢地,一脸苦相道“肯定没有,求求您了阿麟,校尉大人,这已是您第九次问我了啊” 良久良久,山寨并无什么异动。从点卯操练到升火做饭,又从集体开吃到餐后洗涮,山寨中并未藏有什么伏兵,除了数十妇幼,始终就是那两百余喽啰。他们虽然多为青壮,守寨也算勤勉,但明显只有近半人是惯匪,余人倒更像一群刚放下锄头的农民。 又是望远镜又是飞鹰探查,生性谨慎的纪某人花了一个多时辰,实在没看出有甚埋伏迹象,终于不耐再等,唤起手下士卒,打算出林寻这“马脊寨”的晦气。 恰此时,马脊岭西方来了身着破衣的二人,一看便是父亲带着幼子。他们头上均系着一块白金,正是淮西营传得左近皆知,志愿投奔马脊寨的装束标志,看来是有意到此入伙的百姓。“出发”二字被纪泽生生憋住,他示意众人原地待命,看看这父子俩的遭遇,以观察假李鬼的行事。 “站住,你是何人,来此可为入伙”不待父子二人接近,寨门上的一个喽啰便嚷了起来。 那名父亲明显是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他立刻站住身形,局促不安的回道“大大大爷,俺是二十里外龙尾村的,叫李老实,前来求些谷粮,家里揭不开锅,孩子他妈又重病在床,实在不得以,还请好汉可怜可怜俺们” “够了够了,老子自己还在喝稀粥呢,往哪给你找米粮去快滚快滚”寨门上的喽啰听出对方不是前来入伙,立时没了兴趣,直接打断李老实的絮絮叨叨,喝令他走人。 “可可你们不是宣扬有难便来寻你们马脊寨相助吗怎可言而无信”这老实人急了就会犯冲,李老实居然当面斥责起了那名喽啰。 “直娘贼,谁知哪个浑球说的要发放谷粮要有那么多谷粮,谁还在这穷山窝里吃风”那喽啰忍不住骂骂咧咧,旋即似乎意识到失言,顿又恼道,“你这黑厮还不快滚若再敢废话一句,老子将你剁了喂狗” 嚷得虽凶,明眼人均知那喽啰只是吓唬李老实而已。不过这一招对李老实确实管用,他立刻扛起小儿转头就跑,生怕慢了一步真的被砍了,惹得寨墙上一阵哄笑。 “混账敢坏我等名声”王麟却是听得大怒,以拳捶地道,“主公,让您见笑了,可惜咱那曲布兵还在老鸭岛回山的半路,要不咱们先绕道,回三星寨后我就调兵前来,明日必给主公一个交代” 说来王麟在大别山东北区域外缘设的五个招人据点,都是花了心思经营的。譬如每次出山打劫劣迹富户,都会顶着马脊寨这等旗号,真金白银的给左近穷苦人家分发钱粮,招人期间也会对前来求肯的困难百姓予以小恩小惠,几月下来才有了些许名声,焉能容人破坏 “得了,亲卫曲就在这,摆设不成你哪来那么多顾忌”眼见自家属下被败坏名声,即便那只是个化名,纪某人也同样不爽,他笑斥王麟一句,旋即留范毅率一屯亲卫继续埋伏接应,自己则带着余下三百来亲卫从林中窜出,快速列阵,直奔山寨之下。颇有眼力的王茂则追上李老实,对他略作解释后,丢了些干粮、银钱给他。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或为名正言顺,王麟竟让亲兵从包袱里翻出一面皱巴巴的旗帜打出,赫然是“马脊寨”的匪旗。纪泽瞥眼一看,好险没当场厥倒,只因包袱里竟然还有好几面类似的旗帜,名称不同而已,这简直就是皮包公司嘛。 山下来了这么一支杀气腾腾的队伍,马脊岭山寨顿时响声大作,很快所有喽啰都集中到了寨门。在门楼中央,人群分处,出现了两名头领。左侧壮年大汉身材魁梧,豹头环眼,手持一把鬼头大刀;右侧俊朗青年则玉树临风,衣袖飘飘,腰悬一柄长剑。 “二弟,看来正主来了,咱们这般鸠占鹊巢,是否有点过了”豹头环眼的大汉颇为赧然的问向身边的俊朗青年。 俊朗青年淡然一笑,说道“大哥,强者为王,何况咱们本就占的空寨。大哥就是太仗义,才被老三青眼雕那厮算计,勾结他人夺了咱们山寨啊” 似被提及伤心事,大汉面露痛悔之色,但他没有继续这一话题,转而指着山下血旗亲卫说道“对方兵甲齐整,进退有序,人多势众,不好相与啊” 俊朗青年听言也肃然点头道“确实如此,咱们鼎盛之时,也仅数十精选亲随有此阵势。故而,今日只可紧闭寨门,凭借山寨地势,防守当无问题。当然,我等也可依江湖规矩与对方约斗,以大哥准一流高手的战力,想来对方无人会是对手,或可迫其退走。” 这时,血旗亲卫已经列阵山脚,王麟上前几步,怒声喝道“寨中何方毛贼,竟敢冒充我马脊寨旗号,还不出来就缚” “此言差矣我等本为投奔马脊寨而来,还专程制作此旗以为见面之礼。只是马脊寨藏头露尾,不见踪迹,我等方才与此树起大旗,接纳侠义之士。今日贵方出现,自称马脊寨,不知可有凭据莫非仅凭那杆小旗其实勿需谈那虚名,你我不弱合兵一处,共举大业只是寨主之位,有德者居之”俊朗青年迎出答话,他口齿伶俐,娓娓道来,说得黑白颠倒,甚还妄图一口吞并正牌的“李鬼”。 “住口尔等无耻之辈,有胆出来与我军一战”俊朗青年说得血旗一方愤慨不已,王麟更是直接打断他的言语,向他邀战。话虽强硬,可王麟看看山寨中的“马脊寨”大旗崭新蹭亮、迎风招展,在瞟一眼自家粗制滥造的匪旗,小了一截不说,还皱皱巴巴,他着实有些气短,看起来对方才像正主啊。 “对面兄弟,咱知自家做得不够仗义,只是强者为尊,今日你我划下道来,只要贵方有人胜过咱手中大刀,咱们全部任由驱使。但若贵方无人胜出,这山寨和马脊寨的旗号就归咱们兄弟了,届时诸位去留自便,不知意下如何”环眼大汉见俊朗青年还要开口,不愿多作罗嗦,干脆放出气势,下了单挑的战书。 “哼小小毛贼,竟敢单打独斗,子兴,让我去收拾他,定叫他鬼哭狼嚎”剑无烟凑近一步,向纪泽请战道。 “不必,女孩子打打杀杀多不好,这等小事还不必你出手。”纪泽笑着摇头道,他一直在阵中旁观,凭借敏锐的观察,他已看出环眼大汉实力最多与自己相当,俊朗青年则最多准二流武者,倒是一点不心虚。 其实,对方想单打独斗,正是纪泽所希望的,他可不愿攻寨徒增伤损,嘿嘿一笑,他冲望来请示的王麟点点头,让他诺战,自己则一挥手,下令亲卫们退后半里,仅留下纪铭、剑无烟等十来人护卫左右。 随着王麟的诺战和麒麟军的退后,山寨这边也不拖沓,环眼大汉和俊朗青年也带着十余人出了山寨。双方在山脚碰面,环眼大汉主动抱拳道“咱是泰山林武,道上人称环眼豹,与二弟俊秀才侯青落难至此,有所唐突,还请诸位好汉见谅。”这林武言语间倒是极为真诚,与俊朗青年侯青的表现截然相反,颇有各唱红黑脸的架势。 纪泽对林武的话不以为然,这种认罪诚恳却死不悔改的行径他前生见多了,可不会因两句漂亮话便轻松揭过。以他不吃亏的性子,怎么说也要修理林武一顿方才解气,况且这大块头当个保镖还不赖,只有打服了他,才能将之收为己用,因此比斗在所难免。 按林武的实力,二流战力的王麟恐难胜出,纪铭与剑无烟又显浪费,他纪某人倒可借此松松筋骨,终日练武也该寻机酷炫一把才是嘛。于是,纪某人跨步上前,气焰嚣张道“待我将你击败,收你做了小弟,你我再客套寒暄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七十八回 暴捶莽汉 大别山,马脊岭下,面对林武单挑前的江湖套话,纪泽委实懒得奉陪,更不愿轻易自报家门,直接气焰嚣张的出阵邀战。林武理亏在前,对纪泽的无理也不介意,反倒朗笑道“爽快提醒一句,在下力扛五百斤,此刀名曰断刃,重三十六斤,精钢打制,削铁如” “你还有完没完看刀”自诩很忙的纪某人懒得与对方叽叽歪歪,他一声断喝,拔出雄鹰兵工为他特制的鹰翅宝刀,一招“仙人指路”使出,摆出了进攻的姿态。 “来得好”林武本非什么好脾气,见纪泽屡次无理,也来了火气,当即大吼一声,挥刀迎上,斜撩纪泽宝刀。 “叮”兵刃相交,二人皆是一惊。纪泽略觉右手发麻,诧异于林武力气之大,隐约已达一流水平,看来他与陶彪一样天生巨力。林武则惊疑于纪泽的宝刀锋利,他的精钢重刀的刃口竟然有了个小缺口,双方可还仅是第一招的试探性用力啊。 面对林武的过人气力,纪泽虽然惊诧,却也不虚,毕竟经常与纪铭、剑无烟、刘灵等一流高手切磋,他的刀法早便过了狂战刀法的初始阶段,不再一味猛打猛冲,而是逐渐融入了太极精义,必要时施以刚柔并济。第二招起,他的刀法一变,招式轻盈玄奇,忽快忽慢,变幻无常,不时还借力打力,生生演绎了太极玄奥,倒令林武充当了陪练。 林武的感受就不那么愉快了,虽然在外人看来,他横砍竖劈,虎虎生风,大开大合,一直压制着纪泽,可个中委屈唯有自知。他只见对方宝刀左一个圈、右一个圈的不断划过,看似平淡无奇,自己的刀式愣像泥牛入海,砍不着又抽不出,憋屈得令他直欲发狂。 更可恨的是,纪某人很少与林武硬拼,但每过几招,他的宝刀总会与林武的重刀硬碰一次,偏生刀刃相交之处,总是最初的那一缺口,以至林武重刀的那处缺口正在一点点扩大。 叮叮铛铛声中,一晃三十招过去,林武越战越怒,越战越狂,也越战越憋屈。对面的纪泽依旧不温不火,游刃有余,不断的划着一个个圈圈。场边原本喜形于色的山寨喽啰也看出了味儿,不再为林武的勇猛欢呼吆喝,反是渐渐紧张起来;倒是血旗这边已经见惯纪泽日常练武中受虐,知他后劲十足,均是淡然以对。 这么久交手下来,纪泽已经探出林武底细,知道如此下去,自己肯定不至落败,但想胜过根基扎实、力大如牛的林武,也得耗上半天功夫。他不知四周是否另有险情,不愿继续纠缠,瞅一林武大力斜劈的时机,他也全力斜撩一刀,所击位置正是残痕渐显的那一刃缺。 “铛”一声巨响,林武只觉手中一轻,定眼看去,“断刃”重刀竟已仅剩半截,另外半截已经凌空飞出。他视作珍宝的“断刃”,此刻真就成了把断刃。 半截刀头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最终铛的一声插在地上,明亮的刀锋映出了林武如丧考妣的神情,也映出了侯青等一干喽啰的茫然和不甘。谁都明白,双方之前旗鼓相当,如今林武兵器被毁,败局已定,也即是说,林武一众人须得加入马脊寨,唯纪某人马首是瞻了。 “万胜万胜万胜”血旗一方不需拼死拼活便可得胜,自是兴高采烈,欢呼呐喊。而山寨诸人日后就要给人当小弟,多是垂头丧气。至于兵刃被断的缘由,却是无人在意,毕竟兵器好坏本就是个人战力的一部分。 然而,所有人以为结果已定之时,一个声音突兀响起“大哥只是武器不行,并未失去战力,此战尚且未分胜负”众人不由看去,说话之人正是那位牙尖嘴利的“俊秀才”侯青。 “对咱还能打,有种你我不用兵器,接着来”一脸颓败的林武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把甩掉手中断刀,跟着吼了起来。以林武为人,本非输不起,只是适才他那鬼头大刀砍了半天,也没几次落过实处,而落实几次便又断了刀刃,实在憋屈呀更何况他还有个直念,想要召集人马杀回老家复仇,当然不愿认输给人做小弟了。 这下,纪某人真的怒了,他从不介意自己对人偷奸耍滑,却不能接受别人对他纪某人也这么干,一股杀气甚至隐隐透出。但在此时,纪铭不知何时上前,附耳劝道“我前年路过泰山,曾听过环眼豹之名。那时他聚众近千,侠名远播,百姓皆赞其仗义疏财,劫富济贫。今日其落难至此,举措这般不堪,或许另有隐情。人才难得,不若多给其一次机会。” 听得纪铭劝谏,纪泽细想一下,觉得对方虽然赖账,却不算奸猾之辈。若是易地而处,他纪某人眼见不敌,肯定会爽快认栽,再伺机逃走甚或窝里反扑。相比之下,林武和侯青如此公然赖账,倒是纯洁多了。更何况,若将之真心收服,或许泰山一带血旗军也可轻松插足了,那可是地理位置不亚大别山的又一根据地,谁嫌根据地多呢 这么一想,纪泽立刻释然,杀气也随之消散。不过,既然对方不服气,还想讨打,纪某人自要成人之美。他收刀入鞘,并将之丢给一名亲卫,也不废话,只冲林武勾了勾食指,摆出徒手再斗的架势。 林武见此,面上一阵变幻,更不答话,挥拳便向纪泽扑来,二人再次战成一团。可怜的林武却是不知,若论武技,纪某人最擅长的绝对是徒手格斗,而他林武显然更习惯用大刀砍人,这次弃刀再斗,他绝对是自取其辱。 二人一接触,纪泽毫不留守,擒拿、散手、太极拳、五行拳接连使出,行云流水,圆润如意;林武虽也力大敏捷,但吃亏在只善猛打猛冲,招式太过粗陋,在拳脚方面与纪泽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对手。 “砰”方过十招,林武的面颊便吃了纪泽一记“冲天炮”,人也被打翻倒地。 “直娘贼,再来不过,我说小子,咱们都是在江湖上混的,比斗可不兴打脸”林武委实体壮如牛,被击倒后一骨碌爬起,甩了下脖子,旋即再度扑上,跟没事人一样,甚至还有空关心自己的仪容。 “不服是吧,打到你服”眼见林武如此抗打,且不依不饶,纪泽也不好却其好意,索性怒喝一声,放开手脚,使出全身解数,直将林武当成活动沙包来使。于是,林武更悲催了,一场公平比斗也逐渐演变为了单方面的殴打。 “喂喂打人不打脸咱环眼豹可是有字号的人物哎呦”数度挨打,着点还多是脸部,林武不由怒叫连连。 “打得就是脸,谁叫你假冒李鬼谁叫你打老子的旗号谁叫你鸠占鹊巢谁叫你输了还不认账谁叫你越看越像纪铭那个老东西”纪泽却不为所动,还边打边骂。 “士可杀不可辱你再打脸,咱就发飙了对了,李鬼是谁,咱可没假冒他啊” “你飙一个试试看我不打得你满脸桃花开,鼻血汩汩来还有,谁叫你做的旗帜那么气派竟比我正牌马脊寨还像马脊寨” “你用了什么妖法,老子咋老是头晕哇呀停手停,林某再也不称老大了,您是大哥咱做小成不” “做小我还没娶正妻呢你恶心我是不看来还是讨打啊” “不不喔呦大哥,咱错了咱再也不敢了咱以后唯您马首是瞻成不” 在林武的不断告饶下,战斗终告收场。这顿拳打脚踢下来,纪泽全身舒泰,神清气爽。当然,纪某人的快乐完全建立在林武的痛苦之上。相比纪某人的雄姿英发,林武就惨不忍睹了,衣衫破碎、瘫软如泥不说,豹头环眼也成了猪头熊猫眼。侯青等山寨诸人早已低头无语,有的更是捂住眼睛,不忍观看自家老大的惨相。 “呜呜呜”正当纪某人舒爽无边,顾盼自雄之际,却听地上的林武发出呜咽之声。纪泽一愣,定眼细瞧,确定林武是真的在哭,不由心生恻隐,口中却是狐疑道“瞧瞧,这么大一人,不就是打架输了嘛,至于跟孩子似的哭吗哼,老子可没啥妇人之仁,之前你自己说输了就任我使唤的,想赖账可不成” “哇哇哇”谁知林武听了,索性哭得更加忘情,口中还不忘反驳道,“谁要赖账啦,你才赖账哇哇哇你全家都赖账,俺林武也不会赖账哇哇俺只是难过,俺没机会替俺那些枉死的兄弟报仇了啊” “俺大哥是真性之人,还请足下莫要介意。”侯青苦着脸走了过来,却被剑无烟持剑拦在纪泽三丈之外,他索性向纪泽方向跪倒,恳求道,“我等既然输了,只能履约,唯足下马首是瞻,只是,我等身负血仇,只好厚颜求大当家答应一个条件,但若应允,我等今生皆不敢生有二心” 经侯青简述,林武本为一伙泰山义匪岱云岗的大当家,因三当家“青眼雕”勾结外人窝里反,导致丢失根基,只带着侯青等近百心腹杀出一条血路,许多忠诚属下乃至众多家眷皆死于敌手。他们被青眼雕一路追杀逃出兖州,乃至一路逃至大别山,却偶然听说了马脊寨的声明。 林武等人本欲前来马脊寨暂时栖身,却意外得到空置的马脊岭山寨以及慕名投奔马脊寨的数十人,结果他们变换了心思,打算鸠占鹊巢,并打着马脊寨的旗号一举壮大。当然,他们的企图面对纪某人率领的人马自是黄粱一梦,如今却是只能以自身投效为代价,恳求纪泽答应适时出手为他们报仇了。 虽然不喜侯青此刻竟还与自个谈条件要好处,但念及泰山据点日后可能招募到的海量流民,纪泽终是堆出笑容,手指身后的血旗亲卫,故作大度道“小事一桩,看我身后这等军卒,派出一曲助你,夺回你等那个山寨够了吧” 这一下,林武也不哭了,却是挣扎着与侯青跪于一处,而侯青更是有所明悟,旋即大喜磕头道“小人侯青,多谢大人垂怜,小人与大哥还有一众兄弟,日后定为大人效犬马之劳,但若有所不轨,叫我等天打雷劈” 如此,纪泽算是收服了林武等人,也收复了马脊寨。纪泽自无兴趣在马脊岭盘桓,象征性巡视一圈,稍作饮食休整,便带着随行人马与林武一众,赶往三星寨方向。途中,他却令人故意与林武那班手下接触套话,所得倒与侯青所言别无二致,至此才算真心接纳林武一众。 有趣的是,行进途中,纪泽居然再次见到了带着小儿的李老实,而且,此时的李老实已在方才休整期间,回转加入了马脊寨,并已通过了必要的询问审查。纪泽忍不住招过此人,问了一个在场许多亲卫都想提出的问题“你不是自称来此仅为讨些钱粮吗,怎的得了钱粮,反又改为入伙了” 李老实显然已被问过类似问题,闻言丝毫不以为讶,他笑容可掬的答道“俺本就准备投奔马脊寨,只是临时起意,想看看马脊寨行事是否如同传闻,不料碰上假冒之人,还好最终遇上头领等人,见头领真给钱粮,俺就回来了。” 面对纪泽这个马脊寨大首领兼绝对高手,李老实虽然一脸憨厚,却言语通畅,隐有不卑不亢之势。一名普通乡人,遇事冷静、思虑周密、宠辱不惊、讲求道义,尤其还挺会装蒜,事出反常必有妖。纪某人可不是容易糊弄的主,他当即亲自对李老实重新审查,期间就差使用精神催眠了。 一番折腾,结果令纪泽大跌眼镜,不得不承认自己疑心病很重,因为李老实除了幼时蹭过两年私塾,其余经历无异于一般农人。当然,这通交流并非毫无意义,它也让纪某人发掘出了一名不错的暗影苗子,当即便将之甩给了随行的丐空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七十九回 东海风起 自古乱世出枭雄,轰轰烈烈的“迎驾”之战跌宕起伏之际,大晋各地的牛鬼蛇神们自也蠢蠢欲动。恰如关东大本营徐州,十月方才冒起铁叉会与斧头帮两朵小浪,十一月中旬,淮河两岸的黑道又传出一条劲爆消息,盘踞扬、徐、豫三州交界的淮渔帮发生内讧,三当家常欣勾结外人,袭杀了原本主事的陆氏兄弟,并一举篡权淮渔帮。 其实,这不算什么,无非再次体现江湖险恶罢了,实力削弱的淮渔帮反可令周边同行放心甚至觊觎。只是,那常欣绝非善茬,掌控淮渔帮之后,或担心地位不稳,或慑于莫名压力,居然和毒名鹊起的铁叉会刘文火速结盟,甚至还拉上了另一黑道新秀斧头帮入伙,成立了什么淮运盟。 如此一来,一家元气内耗的淮渔帮,两家刚刚崛起的斧头帮、铁叉会,三家本还弱小的势力通过联盟,不光改变了自家根基不稳的局面,而且一跃成为令人不敢小觑的黑道新星。短短不到两月,淮运盟的崛起简直令业内人士眼花缭乱。 好一个云里雾里,淮河沿岸议论纷纷,有人推论刘文布局深远,有人认为常欣桀骜无情,也有人怀疑其后另有势力,但无人能够探知真正内幕,也只能任由江湖评论家们信口胡侃。好在,三家联盟之后,公开宣称金盆洗手,一副革面从商向钱看的架势,并一门心思的购置商船,招募船工,丝毫没有扩张地盘的迹象。 由是,黑道各方势力对这个新生的淮运盟采取了冷眼旁观,忙于迎驾大计的官府,也对淮运盟的洗心革面采取了谨慎绥靖。相信在时间的消磨下,由其引发的风波将逐渐淡去。而事实上,这一时间比人们想象的还短,只因紧随其后,便有更大的黑帮掀起了更猛的风波。 十一月二十,在日趋繁盛的和平岛,爆出了一条重磅消息。月初安海商会因粮船被袭而开出的千贯悬赏,却是被人领了。申领者是名据说来自甬东巨鲨帮的卞三,而其举报的,正是自家巨鲨帮的少当家林寿,平静两月的东海局势,顿变波诡云谲。 要说这样一条消息,不论从军事还是局势的角度考虑,安海商会在核定事实并作出反应之前,都该捂住,怎奈事态根本不给他们机会。只因那卞三或是担心领赏不成反被吞,或是另有目的,抑或真就贪杯多嘴,他在进入和平岛镖师堂举报之前,竟然先在镖师堂边上的一家酒馆爆料了此事,令得消息不胫而走。 如此一来,安海商会便陷入被动。原本粮船被袭实属寻常,虽丢面子,也不损商会声威,但消息一出,安海商会就必须强势找回场子,否则日后如何在海上混偏生巨鲨帮是拥壮两三千的甬东巨寇,定然也已收到风声,安海商会若想猛龙过江,兵发舟山岛攻打巨鲨帮,最好战果也是惨胜。一时间,如何应对委实令评论家们争执不休。 终于,十一月二十六那天,安海会长马涛在和平岛强悍放话,他们已经核定劫粮一事乃林寿所为,并要求巨鲨帮必须在半月内送来十倍粮食赔偿,更须将林寿送交安海商会受审,否则兵戎相见。傻子都知道巨鲨帮不可能交出林寿,这分明是一场巨寇大火拼的节奏啊 “哒哒哒”轻雪飞扬,马蹄踏踏,就在马涛通过和平岛强势放话的时候,一彪奔骑顶着刺骨雨雪,沿着整竣拓宽的官道,疾驰至不其城下,正是从大别山急急返回的纪泽一行。 说来纪泽也算悲催,刚翻山越岭抵达三星寨,尚不及招呼迎接人群中的昔日布署,以及从豫州弋阳入山躲避兵乱的纪氏族人和柳树村人,便收到了鳌山岛传至三星寨的红色信报,只得回以强硬指示,继而在三星寨巡视半日,大宴一场,赞誉三圈,次日便急急返回。 不过,纪泽倒也没忘答应林武等人的事,出发前就给长广发了一份鸽令,调特战区潜入兖州,并与随他一道北上的林武等人中途会和,携手夺回林武的昔日地盘岱云岗,相信今日这种雨雪天气,正是特战区夜袭拔寨的大好时节。 一路前往将军官邸,尽管天气糟糕,但街面上颇显生气,远胜月前纪泽首入不其城时的场景,至少沿街的所有店铺都在雪天开门营业,不时还有孩童在街巷间奔窜嬉闹。不想可知,大量外来人口的涌入,尤其是上万腰包鼓胀且恪守军纪的大兵,足令长广的既有商家们发上一笔。 然而,进入将军官邸,纪某人很快便笑不出来了。只因他尚不及掏出一堆小礼品去后院讨好被他又一次丢下的纪芙,自个便被接连出现的一干心腹属下逐渐包围,包括张宾、张敬、吴兰、孙鹏等等。并且,每个人甩给纪某人的脸色,都比这数九寒天还要阴晦,还要冰冷。 “呵呵,不就海上出点事情嘛,诸位何必如此紧张有纪某在,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心中发碜,纪泽挂上笑容,边带着一众官员进入节堂,边若无其事道。 众人一片沉默,只管跟着纪某人一道进入节堂。直到纪泽入堂坐定,众人却未如以往那般按序自行落座,而是齐齐站在节堂中间,一个个冷着脸向纪泽躬身行礼,但依旧梗着脖子不言不语,直令气氛一片冷肃,也令纪某人浑身不得劲儿。 终于,就当纪泽准备出声打破这一冷场的时候,文臣之首的张宾率先发难道“主公携数百亲卫轻入他境,还亲闯贼巢,斩翻淮中水寇,奠定淮中营,更于大别山单挑武林高手,收服一员战将,堪称智勇双全,令我等好生钦佩。只不知主公如此轻忽生死,心中将我等与数十万追随者置于何处” “哦,本将所以有所冒险,实为减少弟兄们伤亡,不得已而为之啊,呵呵。”纪某人立马自辩,但瞅见堂中众人浑一副死谏到底的架势,索性光棍道,“得,孟孙兄所言甚是,想来诸位对此皆有不满吧,好,咱认错,下不为例” 这就承认错误了您是主公诶,矜持些好不好,节操些好不好,叫大家再劝会多些成就感好不好堂中好一片沉寂,气氛却由之前的冷肃凝重变得怪异,一众心腹像是一拳打在空处,好多金玉良言未及抒发便告失笑,好不憋闷。 面面相觑间,张敬许是腹稿准备得太多,不吐不快,他兀自絮叨道“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而今主公统兵近三万,辖民二十万,早已身份金贵,远非寻常将军,焉能再行轻身犯险” “言之有理下不为例”纪泽笑容可掬,继续认错干脆,“来来来,诸位先坐。时下鳌山局势微妙,安海商会骑虎难下,诸位既然汇集于此,我等恰可仔细商榷。” 又一阵沉寂,纪某人正暗自笑破肚皮,却听吴兰出列行礼道“主公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兰尚有一建议,主公年岁已经不小,如今夺取长广,基业有成,不妨喜上加喜,择一良配娶为主母如何” 瞥了眼右侧侍立的剑无烟,尚未摘除户外面具的她看不出表情,可身形似乎颤了一颤。纪泽一脑门黑线,心说这次轻装外出真就惹急了一干部署,连娶妻生子整出个少主的戏码都有了,可是,别说他纪某人的这具身体才十六周岁,尚未发育完全,单说自己到底该娶几个,谁大谁小还一笔糊涂账呢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面色一沉,纪泽不满道,“退一步讲,小小长广,户不过万,田不过万顷,青州又属四战之地,我等据此怕连安心耕种都不能,怎可算作基业有成我等又岂能就此懈怠来来,快快坐下,商议正事本将此行可非白给,有了一个天大发现呢” 在纪某人的东拉西扯下,众人再也无法集中火力抨击他,只得乖乖的各自坐定,聆听纪泽绘声绘色的推论右将军陈敏欲反之事。这场因他轻率犯险而引发的“逼宫”风波,算是暂时蒙混过关。 听得纪泽对陈敏一系势力的情况说明,一众心腹皆面色凝重。作为情报总负责,吴兰对此显然早已知晓,也已有过深思熟虑,他淡然道“陈敏若是造反,于我血旗军有益无害,所谓远交近攻,双方乃天然盟友。是以,即便其一度意欲挑拨我军与关东阵营,我等却不该直接与其冲突,便宜东海王等关东阵营。” “属下不知主公为何开出那等苛刻条件,令安海商会与巨鲨帮陷入战争。事实上,巨鲨帮作为甬东巨寇,必然牵涉故吴士族乃至陈敏,其本也不该主动招惹安海商会,粮船被劫一事恐怕另有玄机。”直视纪泽,吴兰建议道,“故而,属下以为,我等不该令安海营出战巨鲨帮,以免被人算计,徒增伤亡,反替他人做嫁衣。” 纪泽点头,却颇为坚决道“济生言之有理,但不论他人有何算计,对我等而言,此番确是一个插足江南海域的良机。从长广一战来看,我等暂难在陆上和平扩展,海外拓土,殖民垦荒,才是稳妥发展之路。舟山岛直至夷州岛,可开垦大量荒田,安置众多流民,既已有了借口,焉能不取如今可虑者,如何做好防范而已。” 事实上,在纪泽的长远规划中,始终将自己的起步基业设定在海外。原因有二,其一是他希望称王称霸不假,但须重新勾勒一套全新的,更先进的社会制度,至少要避免自己的心血像南朝的宋齐梁陈那般迅速颠覆。而要创建这样一种制度,首先就该远离如今大晋士族制度的桎梏,在一块白纸,哪怕是蛮荒之地上,也比在中原大地容易得多。 其二,相比于立足中土参与诸侯搏杀,绞肉机般的往复拉锯,生产被扰粮食匮乏,本就厌弃内斗的纪泽,更愿意以多胜少,携煌煌之师,战一地据一地稳一地发展一地,而非像石勒、王糜、张方等人一样草菅人命甚至人肉为食,这就需要一大块不受战乱影响的种田之地,还有比台湾、琉球这类海外荒岛更合适的地方吗 见纪泽主意已定,颇知纪泽长远规划的张宾建议道“主公既决心南征舟山,便当做好鳌山守备,从获益原则来看,宾以为但若劫粮一事另有阴谋,琅琊王氏最为可疑。若宾所料不差,一旦安海营南下甬东,徐州水师或将乘虚攻取鳌山。因此,我血旗军应以剿匪为名,先徐州军一步入驻鳌山,令安海营易帜,打乱他人阴谋布署。” 略一沉吟,纪泽颔首道“好,便依孟孙兄所言,本将也就无需再藏头露尾了,即日起秘密调集血旗步军水军,并严密监视徐州各军只不知长广境况如何,可否抽调大军南下” 张宾笑道“呵呵,这倒无妨。长广业已完成官府组建与军队整编,参与保障租佃的百姓也已调配完毕,各村各乡的基层组织也已初步搭建。前几日赵雪帮办还从北方草原运来耕牛千余头,如今百姓们正忙得欢实呢。主公尽可掉走步卒水卒,只要骑军还在,定可确保内外无忧” 就在纪泽于长广筹谋南下的时候,徐州都督府,尚不知血旗军与安海贼关系的王导,获知安海军中计,眼见就要与甬东巨鲨帮大打出手,其舒爽自不待言。他同样召开了紧急秘密会议,一边严密监视安海商会的动向,一边以这样那样的理由,暗中对重新满编的徐州水师予以布署调整 花开数朵,各表一枝。王导忙且快乐的时候,陈敏更是忙得不亦乐乎,只因他已得到了一个足以令他炮制缴诏的机会,进入了东南独立的倒计时,其最后冲刺的忙碌自不消说,当然,他也没忘遣使去鳌山岛劝架 相比徐扬两州的风起云涌,真正决定此番大晋战局的转机却在幽州发生。在关东阵营开出足够好处,并经由刘琨的三寸不烂之舌之后,幽州王浚终于同意发兵南下,相助东海王“西迎圣驾”。这一时代真正堪称强军的幽州军,也终于加入了决定八王之乱最终赢家的最后一战 然而,就在这个群魔乱舞的时点,一支百多人的小小船队,在秦栓的率领下,东入茫茫深海。没人能够预料的是,在这一时空的这一时点,他们的出航才是最被历史所铭记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八十回 安海易帜 永兴二年,腊月初一,巳时五刻,晴,和平岛。 开业两个月下来,和平岛的红火令人咂舌,在为安海商会聚拢财富的同时,也为沿海商家带来了莫大机会。它已不光是一个用于销赃走私的黑市乐园,更大价值却已体现在衔接南北海贸的中转市场,其自由贸易的发展之快,甚至远超始作俑者纪泽本人的预料。 这一时代,名义上的商业交易税仅有百分之三,但若算上沿途城门关卡的税费,乃至地方豪族垄断排外添加的隐形成本,寻常外地商人的交易税达到成也司空见惯,这正是抑制远途海贸的一大阻力。偏生和平岛自贸市场消除了这一壁垒,从而迅速吸引着南北海商和左近的中小商家,甚至隐隐刺激了青、徐、扬三州的沿海工商业发展。 如今和平岛的红火,不止体现在一座座冒冬加盖的设施建筑,更已有了十家沿海大型势力的加盟开发。十家管委会成员各持部分和平岛利润分红,经过两个多月的接触商榷与背景调查,已经确定为海星帮、淮盐帮、淮运盟铁叉会、沂兴门、莲花教、江槽帮等六家帮派,以及琅琊孙家、广陵曾家、吴兴江家、城阳崔家等四个着重海贸的豪强大族。 商会邀来的这十家沿海势力,地域涉及青、徐、扬三州,其中,海星帮和崔家属于青州势力,江家、江槽帮与莲花教根于扬州,余者则属徐州。更重要的是,他们海上实力虽不如安海商会,但大多有着深厚背景,譬如东海王府、琅琊王氏、盐铁官衙、故吴士族、齐鲁望族、江淮商帮等等,十家势力综合所涉的利益网络堪称惊人。 或许管委会各家有着不同甚至敌对的背后势力,与安海商会也不见得贴心,但在愈加做大的利益蛋糕面前,没人愿与金钱过不去。而和平岛作为联结各家海贸利益的纽带,业已初显峥嵘,也势必愈加兴隆。不可避免的,和平岛成为海贸中转枢纽之余,也渐渐鱼龙混杂,成了沿海诸多势力洽谈纷争与刺探消息的枢纽所在。 初一和十五,是和平岛每月两次大集的日子,加之如今安海贼与巨鲨帮的战事一触即发,所以今日前来和平岛的客人很多,丝毫未因冬季寒冷而有所减少。只不过,这些来客是为了交易,还是为了探听情报,单看今日中央广场周围最热闹的地方不是交易厅,而是那几家错落分部的酒肆,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有消息,重大消息啰有关安海军与巨鲨帮的战事啊万钱一份,仅售九十九份,有意者快来购买啊,手快有手慢无啦”突兀的,镖师堂边上的一家酒肆门口,出现了一名尖嘴猴腮的伙计,扯开的公鸭嗓子足以响彻半个和平岛。在其头顶,酒肆的旗番随风飘扬,旗上却是悬在海天之上的一只漆黑眼睛。 老客们大多知晓,这家名为“海眼”的酒肆,正是十日前卞三爆料巨鲨帮的那家酒肆,数日前已被一家不名势力高价从管委会买下,换了海眼的招牌,更是就着卞三爆料的名气,在餐饮之余做起了情报买卖这一独特生意,主打情报为各地商货的即时信息,当然,其他各种消息也多种经营,怎一个唯利是图。 江湖上从事情报买卖的组织不知凡几,但这样公然经营的怕也只有和平岛上的这家海眼了。免不了有人探究其幕后,可酒肆猫在和平岛禁武区,东家神龙见首不见尾,伙计讳言根底甚或压根就不知自家根底,偶有管事被“无心之举”逼得露上两手,却又混杂了影飘门、空空门、、千幻宗等多家武艺,恨不得与所有的下九门都有关联,直叫人莫衷一是。 且不说海眼的神秘,随着海眼伙计的吆喝,立有大群好事者从广场各处云集而来。万钱开价对寻常人或许不菲,但对真正关心这等大消息的商家抑或组织,万钱就是毛毛雨了。涌来的人群中,貌不起扬的田宣便是这样的一位,他真名叫做王宣,表面看似流落混迹和平岛的一名中人,实乃琅琊王氏的一名暗谍。 几日经营下来,海眼的情报买卖还算真实可信,这年头的商家也很注重口碑,是以王宣倒也不疑有他,挤入乱哄哄的人群,他毫不犹豫的购了一份情报,旋即甩开边上几名意欲偷瞅两眼的闲人,边离开酒肆,边急急打开手中价值万钱的情报。然后,他的脸色就变了。 这份情报讲述的是安海舰队南下的消息。前夜,有渔民在鳌山群岛的某处岛礁上,窥见了安海舰队出港南下的场景,看其规模,船队当有四千水军随行。而且,这支船队的动向,还被郁州岛南方某处小岛上的一名垂钓者目击证实。籍此,海眼推断,安海军这是悄然南下,意欲偷袭巨鲨帮。 王宣并不在乎渔民和垂钓者为啥半夜三更在海上作业,又为啥偏生呆在安海舰队的南下航道上,只要有利益驱动,“狗仔队”在哪个时空都不足为奇。他所在意的是,安海军业已不宣而战,看来数日前其对巨鲨帮强势喊话中的半月之期,完全就是一个障眼法。 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安海贼再是奸猾似鬼,大局谋略上又怎会是自家琅琊王氏的对手他王宣必须尽快将此消息送回下丕,想来王导公子正在苦等这一情报吧。即便王宣并不知道王导公子的具体谋划,但作为琅琊王氏的经年密谍,他光从顶头大掌柜王顺给他配备了飞奴传信,便知主家对安海贼的觊觎之心。 急急返回自己在岛上租赁的小院,王宣奋笔疾书完情报简略,并快步跑到后院,将之交给这里正照顾宠鸽的老哑仆。不消吩咐,哑仆便将信报快速绑上一只飞鸽的右腿,旋即将飞鸽放飞而去。 目送这只飞鸽振翅高去,王宣刚刚松了口气,眼睛突然瞪圆,大张的口中甚至能够塞下一个鸭蛋。只因他发现从和平岛另外两处院落,各有一只飞鸽与一只飞鹰腾空而起。飞禽传信虽不多见,也绝不罕见,和平岛这里有别的探子飞禽传信出去,王宣还不至如此失态,只是,丫丫个呸的,你家飞鹰传信便是,干嘛要偷嘴叼了咱家鸽子,叫咱咋传信 一番指天怒骂,王宣勉力压下寻找那家同行说理的冲动,重新回屋奋笔疾书,重新交给哑仆,这还不放心,索性再来一遍,发出两份相同的信报,总算忙碌结束。擦擦额头汗珠,王宣出了小院,准备按照方才飞鹰腾空的方位,寻那位同行说道说道去。 然而,王宣没走两步,便听到广场方向一片喧闹,其中还夹杂着颇为齐整的女声喝骂“你家做事不地道,凭啥偷窥别家事,叫你他日长鸡眼,迷糊掉海喂王八” 心中好奇,王宣便放下飞鹰之事,快步走回和平岛中央广场。远远的他看见喧闹正是发生在海眼酒肆的门前,一群老娘们正叉着腰,手指酒肆骂个不停。王宣下巴掉地,这是和平岛诶,海商贼匪汇集之地,咋也能够看到泼妇骂街呢,是自己眼花耳背了吗 王宣连忙寻了个围观闲人打听,方知那些泼妇是安海商会召来的。原来,对于海眼暴露商会军事秘密的不良行径,安海商会当即便派出和平岛上的管事前去理论,要求海眼承认情报有误,公开致歉;可人家海眼的回答很简单咱做情报买卖的对钱对事不对人,且只说实情,除非你能证明咱情报有误,否则咱海眼无错可认 如此不讲情面,如此毫无羞愧,如此当众打脸,海眼此举叫地主安海商会情何以堪那位吃瘪的安海管事愤然离去,不过,人家安海商会不愧是做大买卖的,愣有大家风度,仅是就此公开辟谣,即便众人几乎都相信“海眼”所言,被迫泄密的安海商会也愣没违反和平岛的禁武规定,操家伙找海眼报复。 当然,断绝酒水供应并不违规,而派上一群大妈小媳妇什么的去店门口骂上三天三夜,让人家无法正常营业,也不算违背禁武承诺。所以,和平岛上便出现了王宣所目瞪口呆的这一幕。 要说这海眼也确实该骂,尽管在商言商,可也不能在别家地头上蹬鼻子上脸啊。但还别说,这么一个无情无义、认钱不认人的组织,经过这一场不大不小的闹剧,却是踩着安海商会的黑脸,获得了专业尽职、绝不徇私乃至实话实说等等美誉,一下子倍受青睐。至少王宣对其情报的真实性愈加笃信,其日后的风生水起绝对可期 出了这档子怪事,王宣倒也熄了寻找飞鹰主家的心思,无非为了打发时间而已,他干脆寻了边上另一家酒肆,一边整起小酒,一边听着热闹,心中却在寻思,自家的王导公子何时能率徐州大军前来夺了鳌山岛乃至和平岛,凭借官军的反应速度,大概会在明天吧。说来可惜了这个和平岛,如此自由禁武的一块海中乐土即将消失,王宣怪舍不得呢。 然而,下午时分,当王宣因中午的微醺在院里酣睡的时候,迷迷糊糊的他突然被哑仆粗暴的摇醒。按照哑仆的手势,王宣匆匆出了小院,岛上业已喧哗一片,只因在十余里外的鳌山城方向,业已树起了三道冲天狼烟,不消说,那是鳌山岛的安海贼遭遇了进攻,且绝对是大军杀到,会是徐州水师吗官军怎会这么快 “快看,那边码头那边,有舰队杀来”王宣犹在思索,更加嘈杂的喧闹响起,其间明显还夹杂着惊惶。 王宣大惊,连忙转头看去,果见一彪舰队正破浪逼近和平岛,看规模有一艘斗舰与近十艘艨艟游艇,怕不有千多水军,绝对超过了安海贼在和平岛的一曲守卒。眼珠连转,王宣立马回屋,快笔写了份信报交给哑仆,自己随即出门,跑向了广场南边的码头方向。 “血旗是血旗妈的,那个血旗将军怎么来了听说是个狠角色呢完了完了,老子的棺材本刚都投在了和平岛,别他妈的打水漂啊”途中,王宣听到折回的人正在骂骂咧咧。 更有人叽叽歪歪的解释道“你丫不知道吧,上月血旗将军被封为了安海将军,假节剿灭沿海贼寇,看来早就盯上安海商会了,没准大兵一直埋伏在附近呢,就等安海贼巢空虚的机会了,谁叫他们同名呢” 直娘贼,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岂料这黄雀还不止一只,手快有手慢无啊王宣心中哀叹,颇有点失魂落魄的来到广场,这次看得更加清楚,来袭船队业已封锁住了码头,与岛上的安海守卒正在彼此对峙,而在来袭舰队的桅顶,果有腥红血旗正随风猎猎 “岛上的人听了,我等奉我家安海将军之命,暂时封锁和平岛,只要诸位老实呆在岛上不予抵抗,我等绝不骚扰诸位。”一只安海游艇打着白旗驶近码头,其上的军卒使者高喝道,“诸位放心,我血旗军正在鳌山岛与被困的安海商会进行招安谈判。但若达成收编协议,和平岛一切规矩将会照旧,我血旗军绝不更改一分,还请岛上诸位耐心等待” 在岛上商客们的吁气甚至欢呼声中,王宣垂头丧气的返回小院,将即时信报通过飞奴再度发回陆地。满心苦涩的王宣只能抱着最后一点企望,那就是安海贼有点骨气,宁死不降,与来袭的血旗军玉石俱焚。他都不敢想象安海贼若是就此降了,素来风轻云淡的王导公子,徐州司马,收到消息后会如何发狂,乃至如何的痛心疾首。 因为,王宣有着觉悟,在这一时点,琅琊王氏乃至关东阵营,绝对不会为了安海贼这档小事破坏大局,与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血旗军撕破脸的,棋慢一招只能意味着吞下苦果。他琅琊王氏虽然势力滔天,可遇上血旗军这种兵力强盛的愣头青,却也只能从长计议,忍着来 傍晚时分,王宣的最后一点幻想终告破灭,有来自鳌山岛的使者上得和平岛,神情复杂的带来了几面旗帜。安海军就此易帜,原有的巨蛟出海旗大体未变,仅是底色换为了腥红的血色。而和平岛上的安海会旗,则被替换为一面六星血旗。看着那片绚烂的血红,王宣咋总觉得自己也想吐血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八十一回 南下甬东 腊月初一,和平岛传出一条惊爆消息,安海商会在主力南袭以至老巢空虚的情况下,被六千血旗大军蓦然围困,万般无奈下接受了血旗军的招安,安海会长马涛获任血旗军的辎重司马,而原有的安海贼则将被整编为血旗麾下的安海营。恰似这一乱世的波诡云谲,安海商会的易帜惊变,委实令所有期待两大海寇血拼的沿海势力大跌眼镜。 接下的两日,却是海眼的表现时间,其接连在和平岛出售即时快讯。什么血旗骑军在长广南缘大规模集结,颇有奔骑南下之势;什么徐州水师在腊月初一有着异常调动,但随即又偃旗息鼓;什么安海贼军在江南突袭攻灭了泗礁岛上的飞鱼帮,距离舟山岛百里之距却黯然北返。 海眼组织用一系列即时精准的情报,为江湖众生阐明了安海惊变的始末,清晰勾勒出一场两只黄雀抢螳螂的大戏,剧情以琅琊王氏被迫黯然罢兵,而血旗军则笑吞安海贼收场。必须说,海眼组织此番是血旗军之外的另一赢家,名利双收,立马在淮海打出了好大的声名,其生意兴隆指日可待。 伴随消息的还有一个花絮,那就是血旗军的光板血旗有了些许变化,也即在原本的血色基调上,增添了五颗小五角星侧拱一颗大五角星的图案,据说这是血旗军占据长广后采用的最新旗帜,寓意士农工商兵围绕着中央的血旗将军抑或是安海将军府。评论家们不由猜测,以往一味喊打喊杀的血旗军,似乎变得温和,开始向韬光养晦的方向倾斜。 喧嚣一时的安海商会蓦然从淮海势力榜上除名,但沿海势力除了躲过一劫的巨鲨帮,别家却毫无松口气的感觉,只因轻松将之吞并的血旗军愈加强大,且已将手深入了江淮沿海。一时间,诸方势力通过和平岛管委会,抑或直接拜访鳌山岛,试图了解那位血旗将军的态度,以便及早确定自家在淮海之上的行动指南。 然而,血旗将军毕竟不是寻常江湖人物,那是三品朝廷大员,还是假节的人物,却是摆足了架子,压根不鸟一应访客。倒是现任血旗军辎重司马,原安海会长马涛没精打采的一再露面,解释血旗将军正在别处忙于军务,无暇接见一应访客,同时强调和平岛的一切规矩维持原样,血旗军不会在徐州沿海挑起风波。 血旗军和平鲸吞安海商会,要真正吸纳安海贼自然需要好一番手脚,没个把月根本不够支应。各方势力对血旗将军的隐而不见倒也理解,而马涛的一再表态与和平岛的一如既往也令诸方势力略微放心。随着海眼放出幽州王浚业已派遣骑军进入冀州,南下中原参战的劲爆消息,这场安海惊变也迅速淡出了诸方势力的关注 只是,所有淮海势力尚不知晓的是,安海贼与血旗军本就一家人,当纪某人以血旗将军的身份亲身出现的时候,安海军从上到下哪里还需要什么整编吸纳是以,就在诸方势力,尤其是巨鲨帮等江南势力以为安海贼之祸业已过去的时候,血旗军对舟山岛巨鲨帮的南征,这才以回马枪的方式真正拉开序幕。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修我甲兵,与子偕行”腊月初五夜,古朴而激昂的故秦歌谣泰风无衣响彻鳌山群岛的鹰游岛军港,一队队血旗军一边应和着军乐队往复演奏的这首血旗军歌,一边井井有条的踏上一艘艘雄伟耸立的舰船。 圆月如盾,寒风如刀,纪泽顶盔掼甲、傲立高台,目视着大军出征的壮景,心中甚是嘚瑟,嘴中不断碎碎念着“要有相机该多好”。在他身侧,马涛、李农等人更是难掩激动,虽说这并非血旗军第一次出征,但此番却是安海军首次并入血旗麾下的战斗,委实令他们这些安海商会中的血旗老伙计感慨不已。 尽管情报中盘踞舟山岛的巨鲨帮仅有三千勇壮喽罗,其平均战力也该低于新编的长广营军卒,更不及血旗老卒,但巨鲨帮在舟山岛的老巢堪称一座山城,纪泽可丝毫不敢轻忽。 此行出征,纪泽调集了安海营两军校尉部,渤海营一军,血旗步营两军,四曲长广新兵,三曲近卫军卒,一曲木兰女兵,一曲军械辅兵,以及一千长广民兵,总计过万,可谓以碾压之势倾力一击。当然,在鳌山群岛,纪泽除了留下夏爽的安海左军满编一千六百人,还特意调来血旗重步曲镇守鳌山城,再加上两千安海民兵,倒也固若金汤。 待到队伍登船大半,纪泽冲周围的一干留守人员拱拱手,也跳下高台登船,身后却是多了一头小白。路过一名女兵身边的时候,纪泽故作恶狠狠的训斥道“跟紧你梅姐姐,一切必须遵守军纪,若敢惹祸,看我将你禁足一年” “遵命”那女兵一声清脆的应答,伴着一个标准的军礼,却是纪芙。这丫头苦于长广尚无学堂,呆在将军官邸实在无聊,竟在剑无烟的帮助下,偷摸着混入近卫女兵,此番跟随纪泽一道南下鳌山。左右大战也轮不到女兵拼杀,纪泽扛不住纪芙的苦苦哀求,又愧于长期弃之不管,他终是同意带着她这个临时新兵,一道南征舟山。 登船完毕,满载军卒的庞大船队缓缓起航,相继驶出鹰游岛海湾,并在寒风中迅速消失于沉沉夜幕。不似之前船队常见的沿岸南下,这支船队出港后一路向东,进入深海区域过百里,再无寻常商船驶经,这才掉头南下。 得益于安海船坊不断扩容和工匠们辛勤劳作,目前血旗军自产的剪式风帆车船已有五千石金枪级六艘,两千石银剑级二十艘,千石铜鲳级二十余艘,此番它们被大部征调,包揽南征所需,却是保障了船队的深海安全,当然,兼有顺风因素,船队的南下速度也是杠杠的。 次日傍晚,船队抵达佘山岛,这是长江口以东两百多里外的一座小岛,方圆仅有百多丈,却是这一纬度上位置最东的大陆架岛屿。安海营早已占据此岛,修建有营地、灯塔、鸽站和简易码头等等,作为血旗军联通徐扬的远海地标,乃至一个秘密中转据点。 船队短期靠泊佘山岛,纪泽看望了常驻此岛的一队倒霉军卒,一众血旗军也借此调整了一天两夜,直到一应旱鸭子恢复过来,这才继续启程。借着强劲的北风,采用多样新技术的海船在远海洋面上堪称日行千里,八日亥时,万余血旗大军便从东方深海顺利摸出,抵至了几无警戒的舟山岛。 舟山岛是一个西北东南走向的海岛,南北宽近四十里,东西长近百里,有称“海中洲”,又因岛形如大舟浮海,故称舟山,除了四周有局部的冲积平原,其上大部为山地丘陵。紧挨舟山岛有上百大小岛屿,在其东南部,众多岛礁与舟山本岛形成一个长十里、宽半里的大型天然港湾,人称“十里湾”,巨鲨帮的老巢巨鲨堡正毗邻于此。 沈家村,则是位于巨鲨堡西北十多里的一个小海湾,这里居住着几十户流落海岛的人家,他们平素耕渔为生,定期给巨鲨帮缴些保护费,半饥半饱的勉强过活,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耐不住清贫而加入巨鲨帮的子弟。 这天深夜,数百黑甲军卒从天而降,蓦然包围了这个小渔村,并迅速控制了村中的小十字路,之后,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我等乃大晋血旗军,剿匪途经此地,绝不扰民,还请各位乡亲安居家中,莫要吵闹生事,免得刀枪无眼但有通匪报信者,格杀勿论但有自首检举者,抵过奖功” 黑甲军卒正是血旗近卫营的特战区,半月前的风雪之夜,他们在林武等人的配合下,对泰山岱云岗贼巢的偷袭轻松得手,也令血旗军又多了一个侯青领衔的泰山营根据地。而上述行动,却未影响特战区作为尖刀,参与这场舟山之战。 随着军卒喊声的不断重复,小渔村在短暂骚动之后即刻归于平静,仅有几声孩啼还会偶尔传出。半信半疑的百姓通过门窗缝隙窥视屋外,战战兢兢之余攥紧家中鱼叉,本非顺民的他们,已经做好了随时抵抗的准备。别说他们不确定来者是否真的官军,便是真的官军,在这偏远海岛,谁知官军与贼匪谁更狠呢 然而,百姓们很快便丧失了抵抗的勇气,个别另有心思的人也放弃了任何幻想,因为除了控制渔村的五六百人,他们不久又看见了出现在海湾里的二十多艘大海船,而成千上万的大晋军卒正借着村边的简易栈桥,源源不断的离船上岸 控制沈家村之后,特战曲立即分派人手,借着月色四出探察警戒,而随后登岛的血旗军卒和民夫则在军官指挥下,于村南两里外择一空旷坡地安营扎寨。 按说偷袭打闷棍是血旗军的最爱,但巨鲨堡所在之处地形错综、水道复杂,加之血旗军卒多有不适乘船远行,大军需要调整状态,是以纪泽此番放弃了惯用的摸黑勾当,选择了扎营休息,准备明日堂堂一战,顺道让血旗军实践第一次真正意义的攻城作战。 沈家村口,纪泽见到了黄雄带来的一个老人,白发佝偻,衣衫陈旧,他便是这里的村正,也是沈姓村人的族长。老村正看到人群簇拥中的纪泽,抖抖索索的就要下跪,口中还哀求道“这位大王,小村实在没有余粮啊” “老丈莫要误会,我等此番乃是官军剿匪,并非抢夺百姓而来。”纪泽连忙抢步上前止住老人下跪,摆出一副亲民政客的嘴脸,温声笑道,“本将乃血旗将军,也是大晋安海将军,因巨鲨帮肆意劫掠,故而率兵前来讨之,绝不伤害百姓。便是一般贼匪,若无大过也不予追究,还请老丈放心。” 见老村正依旧半信半疑,纪泽当即豪爽的一挥手,吩咐身边的上官仁道“传令下去,给此村每户人家发米一石,以偿我军惊扰之责。” 上官仁应声离去,旋即便有军卒扛着随军米粮发放到村民门前。实实在在的好处顿时打消了老村正的疑虑。眼中露出神采,他结结巴巴的问道“大王,不,将军如此仁义,你等难道真是并州抗匈的那支血旗军” “正是呵呵。”纪泽心中大乐,想来老人是通过为匪的村中晚辈听说过自家名头,得意之下更是慷慨陈词,“本将此次定当铲除巨鲨帮这群贼匪,还舟山百姓朗朗乾坤。此外,我军还将长驻此地,保护岛民,救济百姓,扶农助渔,令民有温饱,老有所养,幼有所学,行有所畅,宿无遗风” 抢地盘就抢呗,何必这么虚伪老村正腹诽不已,强按呕吐冲动,他耐心听纪某人吹嘘一段,终是忍耐不住,隐有警惕道“将军高义,只不知需要小老儿做些什么” 呃老人家果然不易忽悠,被打断雅兴的纪泽摸摸鼻子,直接道明意图“我军意欲攻打巨鲨堡,需要了解匪巢地形以及水道曲直,还望老村正几名向导,鄙会将另赠每人两石粮食作为酬谢。” 老村正目露了然,想想巨鲨帮今冬加大的征粮征鱼力度,还为此打死打伤了几名沈家村百姓,令这里的百姓几乎家家挨饿,再看看纪泽随来的上万军卒与二十多艘大舰,胜面很大。为了获得酬谢之粮也为了报复巨鲨帮,他终是点头道“好,我等愿为将军效命。不过,舟山海陆地形复杂,恐需多些向导才够啊。” “没问题”瞟了眼老村正眼中的期盼之色,纪泽笑着点头。继而,老村正入村一阵吆喝,竟然一口气带来了五十多名青壮渔民,其中还有一名恰在家中的巨鲨帮惯匪,其配合程度令人咋舌。当然,有多少吃大户的成份便不必深究了。 通过向导尤其那名惯匪的叙述,血旗军诸人非但复核了已有情报,还得到了两条更为准确的消息。一是巨鲨帮近来广招流民,青壮喽啰已达四千。二是十里湾内藏玄机,巨鲨帮结合水文暗礁,在此设置了多道防线,其间由铁索、火船、撞木、投石等构成了诸多杀招,而总体防御布局仅有巨鲨帮几名高层方才尽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八十二回 兵临堡下 九日子时,靠着准备充分的材料和工具,血旗军迅速完成了登陆扎营。鹿角、壕沟、寨墙、箭楼一应俱全,明岗、暗哨、巡逻、值守井井有条,新建行营中规中矩。除了留歇舰船的部分水军,近万军卒大部进驻。不声不响间,他们已经摸至巨鲨帮身侧养精蓄锐,直待天明后亮出锋利獠牙。 而就在纪泽的万人大军安然休憩的时候,其东方千里之外,秦栓所率的小小探索船队却在忍受着大自然的蹂躏。电闪雷鸣,狂风呼啸,暴雨倾盆,波浪翻滚,一艘两千石银剑与三艘千石铜鲳正在全速疾驰,在它们身后,却是愈加逼近的风暴中心。 “直娘贼,躲不过了打信号,收帆,令船只两两合体”银剑级艨艟旗舰的望台,秦栓沉声喝道。他腰缚绳索牢牢固定,同时抓紧扶手,任凭狂风颠簸,仍如标枪般挺立,其眼底虽有惊乱,神情语气却显得从容不迫。 自从十日前离开鳌山岛,凭着纪某人一份极不靠谱的海图,他们一路东行,上下求索,追寻那不靠谱的琉球群岛,甚或那传说中的澶州,可极目之处始终是茫茫汪洋。而在今日傍晚,船队更是遭遇了一场罕见风暴,为了避祸,秦栓不得不指挥舰队向东南逃航,怎奈天公似乎定要欺负他们,风暴中心竟然始终尾随船队不放。丫丫个呸的,腊月咋有这等不讲理的风暴 “秦统领,这一停就”旗舰大副回望身后天空,难掩焦急的问向秦栓。不过,即便焦急,他的口气仍显礼敬,甚至有些小心翼翼,而当他凭借一道闪电,看清秦栓瞥来的冰冷目光,顿时打住疑问,指挥着水手拼命忙碌起来。 这名大副却是月前被俘的暗海贼首寇棂,这支探索船队中除了数十名安海军卒,还有上百像寇棂一样被血旗诸军剿俘的海贼。虽说他们都有家眷被扣为质,但桀骜不驯却是难免。不过,自从出发前的一次操演中,八名不服命令的贼囚被秦栓眼都不眨的一并砍下脑袋,整个船队中再无一人敢于公然冲撞这位看似年轻的临时统领了。 随着桅顶信号兵通过一串气死风灯传出命令,三艘铜鲳海船也急急忙碌起来,撤帆、靠拢、固联,这些合围双体船的步骤在出发前皆已演练过不止一次。借鉴纪某人对抗巨鲸一战中的双体船经验,秦栓甚至专门为此加固了海船结构,并准备了枕木铁锁,此刻却是派上用场。 “啊”一声惨呼,一名倒霉的贼囚船员一个不稳,不慎被船体的颠簸送入海里,转眼便消失在惊涛骇浪之中。秦栓扫了一眼,眼角略抽,却是不为所动,待得四艘海船两两合体完毕,他再次喝令道“舵手与踏轮手继续控船前进,余者悉数躲入底层船舱” 随着所有船员离开甲板,秦栓也小心翼翼的解开腰缚的缆绳,手脚并用的躲入旗舰船舱。在这支多有亡命之徒的冒险船队,要想成为众望所归的统领,所靠的可不仅是杀人立威,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处事公正同样必不可少,而秦栓确也是这么做的。 “轰隆隆”不待湿漉漉的秦栓得以巡视一圈负一层的踏轮舱,头顶上便响起了惊天雷鸣,伴随而来的则是船体远较先前的大幅颠簸,身体的前仰后合,以及接连传来的撞击痛呼声。显然,风暴中心终于追上了船队。 “就近坐倒,熄灭明火,抓紧固定之物,莫要随意走动”乒铃乓啷声中,秦栓摸着猝不及防被仓壁撞出个大包的脑袋,索性一屁股坐倒在船舱拐角,一边高声喝喊,一边用手紧紧抓住身边的一根扶手。 “船舵坏了”“我的明轮断了”“妈的,我这里怎么漏水了”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被船员报出,可怜的秦栓没能坐上多久,便不得不借着仓壁气死灯的照明,跌跌撞撞的在船舱内往复穿梭,应对不时冒出的一应险情,确保船只至少不会进水沉没。 煎熬,忙碌,直至麻木,在秦栓的心底,已将一切都交给了老天爷,还有出产海船的那帮安海船匠。当然,秦栓也不止一次想起逼他出航的那位纪某人,若是诅咒也能杀人,他已将那厮干掉了一百遍呀一百遍。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船只向哪漂了多远,一片狼藉的船舱渐渐不再颠簸,舱外的风雨雷电声也几不可闻了。蓦的,昏昏沉沉几乎虚脱的秦栓,突被一声歇斯底里的欢呼刺激得双眼贼亮“咱们定是出了风暴区了哈哈,咱们定是挺过去了哈哈哈” 不知哪来的力气,秦栓一把便窜至舱门,继而窜上甲板。天色已经放亮,红彤彤的朝阳从海平面升起,那边显然是正东方向。一直故作冷静的脸上,终于浮出劫后余生的笑容,秦栓做伸手抱阳状,口中由衷的高声赞美道“我日” 然后,秦栓的动作与话语同时戛然而止,眼中则是满满的不可思议。只因在其东南方向,金色的晨曦之中,苍茫的海天之间,兀然出现了一座山峰。揉眼,掐肉,自扇耳光,没错,不是做梦,远远的真就有一座山峰,如剑般直插云霄,怕不高有千丈直娘贼,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风雨之后必有彩虹吗 北风猎猎,数十喽啰无精打采,缩在巨鲨堡墙的背风角落,闲扯着不能再闲的无聊话题。蓦的,一阵歌声随风传来,像有成千上万人在共同咏唱,一干喽啰由茫然变为惊愕,由惊愕转为恐惧,不久,几名贼匪从北方跌跌撞撞的冲至堡下,伴随着惶急的尖叫“快关堡门,有敌袭有敌袭啊诶,诶直娘贼,等等,门先别关死,让俺进去呀” 一夜休息,饱餐战饭的血旗军卒们精神抖擞,兵分两路,陆路六千余人雄赳赳压往巨鲨堡,水路四千余人在向导指引下携舰同步逼向十里湾,尚留千余军卒,或驻守行营,或携钱粮安抚岛民并封锁舟山各处交通。 血旗之下,纪某人端坐高头大马,顾盼自雄,压根就没准备低调。此番南下突袭舟山,袭的是江南诸多势力的不及阻挠,而非偷袭城高墙厚的巨鲨堡,是以他也乐得嚣张一回。似嫌不够显摆,伴着队伍前进,嘹亮的军歌更是响彻海天“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待血旗军步战主力抵达巨鲨堡北门外列阵,巨鲨堡上已是人头攒动、刀枪林立、戒备森严。北门楼上,群贼簇拥中,一名鹰鼻鹫目、彪悍桀骜的中年汉子一脸铁青,冷然观察着前方的数千不速之客,此人正是巨鲨帮帮主林天雄。 林天雄本是东吴士族出身,昔年灭吴之战中祖父死于晋军之手,家族也因逆潮流而动,换船迟缓而瓦解衰落,其父便率些家仆军卒浪迹海上,摇身为海贼巨鲨帮。十年前其父死于海寇火并,颇通兵法且武艺不俗的林天雄,凭借血腥手段接过亡父岗位,将巨鲨帮进一步壮大,更在五年前占了舟山岛,一跃成为甬东三大海寇之一。 “大哥,敌方旗帜为六星红旗,莫非是北方的那支血旗军,他们不是刚刚吞并安海贼吗,怎生说打就打,转眼便杀到这里啦”林天雄的二弟林天英,也是巨鲨帮的二当家,不无紧张的说道,“我等皆以为战事已消,如今扬州大族正忙于那件大事,本还要求我等调兵协助,只恐没有援兵前来救援我等,这怎生是好” “闭嘴”林天雄很不耐烦的喝道,官军剿匪何需理由,他当年抢夺舟山岛时的贼匪火并不也是无端偷袭吗。当然,易地而处,别人毫无理由的打上门来,还是越界动兵,他就得说道说道了,至少也要刺激一下己方喽啰的同仇敌忾不是 不过,正待林天雄准备义正词严的呵斥来敌,一名小头目惊慌的赶来禀道“帮主,大、大事不好了,水寨兄弟传报,十里湾口被二十多艨艟斗舰团团封锁,对方打着红底巨蛟出海旗,已开始用投石机攻击岛岸设施。” 听得此言,林天雄不由身体一晃,嘴角一阵抽搐,不用想那也是与堡下血旗军一伙的。若光是眼前的六千敌兵,哪怕看阵型颇为精锐,凭借着牢固的防御设施,他林某还有信心抵挡,可再加上相当数量的水军,他就难免发虚了。 于是,遥对催马稍前的纪泽,原本到了口边的义正词严和厉声呵斥被林天雄生生咽下,代之以拱手为礼,和声相询“敢问对面可是长广的安海将军不知为何率众来此,若是鄙帮有所开罪,还望将军说明一二” “对面的巨鲨帮众听了,本将听悉尔等不尊王法,聚众为贼,尔少东家不久前更是率众打劫安海商会粮船,今日特来征剿尔等速速开堡投诚,本将素来宽仁,除了林寿,余者非但不予重罚,还可收编入伍,赏赐官衔,切莫自误”借助配合娴熟的“人力扩音喇叭”,纪泽的嚣张答复清晰传来。 唰、唰、唰上千道惊疑甚至愤怒的目光顿时集中于凌天雄身后的林寿,尽管打劫粮船一事还封锁在巨鲨帮高层范围内,可整个堡墙上还真没谁怀疑是林寿召来的这场泼天祸事。便是已知此事的林天雄,也不禁恶狠狠的瞪了眼这个平素就不争气的长子。 素来恃宠而骄的二世祖林寿,何尝感受过如此千人怒怼的强大压力,顿时吓得脸色发白,噗通跪倒在地,对着林天雄哭求道“爹,孩儿知错了,孩儿也是为了帮中缺粮,才被那飞鱼贼挑唆的啊爹爹一定要救救孩儿啊” “啪”“啪”“砰”一看林寿的怂样,林天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是左右开弓两个大嘴巴,旋即补了一脚将林寿踹翻。说实在的,林天雄不恼林寿违令打劫安海商会,也不恼他被飞鱼贼拖着顶缸,这都在做老爹的容忍范围之内,他恼怒的是林寿的怯懦,恼怒的是林寿众目睽睽下的毫无担当,这岂不让自家气势大跌吗 怒归怒,现在不是教育儿子的时候,面对血旗军的小题大做,林天雄自不会献堡投降,更不会交出自己的嫡子,心知今日难以善了,他仍尝试着威胁到“将军驻守青州长广,何必跨境劳师远征,徒致他州官民生怨小儿确为飞鱼帮贼人唆使,不慎筑就大错,鄙帮愿五倍认罚,另附钱财千万以作犒军,还望将军高抬贵手、罢兵如何” “哈哈哈飞鱼帮业已覆灭,你巨鲨帮却没这般便宜至于我血旗军跨境一事纯属笑话,本将假节靖海剿匪,这大晋海疆哪里去不得哈哈”纪泽骚包的扬马阵前,无比嚣张的喝道。 其实,巨鲨堡那依山而建的巨石堡墙最矮处也有四五丈高,丝毫不亚于一般郡城,说它是一座坚城也不为过,现场端详的纪泽不免心中发憷,若是强攻下来,自家的军卒损失恐怕不小。 于是,嚣张过后,纪泽也尝试着降低了条件“当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未免军卒伤亡,本将退一步,巨鲨帮只需立即撤离舟山岛、退出甬东并奉上上述钱粮,劫粮之事便就此揭过。” 话到这里,林天雄若还不知血旗军的目的是抢夺舟山岛这块地盘,那便不用再当帮主了。作为一名有理想、有抱负的家传匪首,他怎能轻易放弃自家辛苦打下的基业,故而他也不再啰嗦,手指纪泽,怒声喝道“姓纪的,尔等无非想夺我舟山基业,又何须惺惺作态尔等尽管上来,看我巨鲨帮儿郎是否答应”其声慷慨激愤,其神顽强不屈,倒是立刻鼓舞了一干巨鲨帮众的斗志。 “林天雄,你纵子行凶,烧杀劫掠,实属不仁;为了一己私欲对抗我军,必将导致数千帮众丧命,实属不义似你这般不仁不义之辈,有何面目统领一帮人众,我再给你一柱香时间,若再冥顽不灵,修怪我正义之师下手无情”心知此战无可避免,留下一句聊以挑拨的场面话,纪泽当即拨马回阵,同时命令连连,指挥血旗军准备攻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八十三回 精械发威 巨鲨堡依山傍海,仅有北堡墙外有较为开阔的坡地,这里自然成为血旗军陆战攻堡的主攻方向,纪泽所率步军主力就此展开。至于另外三面,东方水寨由三军水卒聊做牵制,西、南两面的山岭地带则由特战曲负责监控。 随着纪泽的命令,梅赞率领军械曲军卒与数百民兵抵近巨鲨堡墙两百丈,开始安装大型抛石机;钱波则率精编血旗右军千人上前列阵护卫;剩下民兵乃至一曲长广辅兵,也在军官指挥下,有序开展起采石、运送等辅助工作。纪泽则带着吴兰、郭谦等人,登上刚刚架设的高台,威风凛凛的担当起了现场总指挥的角色。 巨鲨堡门楼,林天雄不敢怠慢,他分派千五喽啰把守水寨和十里湾,千五喽啰驻守北堡墙,少量人手警戒西、南堡墙,剩余千名新贼用作预备队。同时,滚木、擂石、火油、金汁、牛皮布、投石机、床弩等防御设施,也在一众喽啰的搬运下悉数到位,毕竟半月前巨鲨帮可是准备过迎战安海贼的,还真不缺城防物资。 期间,林天雄不时嬉笑怒骂、吆喝打气,倒将己方的士气鼓舞得高涨激昂。看堡墙上有条不紊的情形,他显然并非简单的草莽之辈,对军伍知道确是颇为谙熟。 “你二人速速乘坐暗藏快艇离岛,前往海鸥会和狂涛门求救,不论什么条件先答应下来。唇亡齿寒,他们只要不傻,必会来援。”安排防御部署之余,林天雄招过身边两名心腹幕僚,耳语几句便让其匆匆离去。 外无可救之兵,内无必守之城,尽管往日与甬东三大海寇的另外两家不甚对付,危急之下林天雄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然而,即便安排妥当,看着血旗军正在安装的奇怪器械,表面泰然的林天雄始终心下忐忑,他不明白血旗军在捣鼓些什么,但直觉告诉他,那很危险 一刻钟后,堡前的血旗军完成二十台抛石机的初步安装,二十处高梁巍然耸立,其上的勺状竖杆直指天际,隐隐透发出凛然煞气。 投石机林天雄心头一突,蓦地想到了听闻中安海商会的一款大杀器,据说那曾在安海商会对付徐州水师攻岛的一战中大放异彩。只是,两百丈的距离已经远超通常投石机的最远射程,那古怪的家伙真的厉害如斯吗 “全体警戒,亲兵队与箭楼兵驻留,投石兵保护器械,余人下墙躲避,谨防投石”心中惊疑不定,林天雄断然下令道。 虽然不知抛石机底细的喽罗们对帮主的命令十分疑惑,但林天雄在巨鲨帮的威信甚高,接到他的命令,堡墙上的喽啰们立刻动作,大部分下墙,驻留的五百亲兵精锐也紧挨墙垛蹲下,只有数拨喽啰支起牛皮布挡在了自家那些因射程不足而空做摆设的投石机之前。 果然,抛石机安装完毕,军械曲在民兵的协助下,三十人一组,分别为抛石机填充上了配重和石弹。继而,随着梅赞手中令旗下挥,二十块磨盘大石高高飞起,划过完美的抛物线,带着呜呜呼啸,直奔巨鲨堡墙头。 这是血旗军抛石机的第一轮抛射,带着校准的意味,八枚大石落在堡外,六枚大石落于堡内,四枚大石砸中堡墙,只有两枚大石落在墙头之上。落下的大石砰砰有声,却未对堡墙产生实质性的伤损,甚至没能对早有防范的喽啰造成哪怕一人的伤亡,可谓干打雷不下雨。然而,目睹这一切的林天雄,此刻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砰”“砰”“砰”稍经调整,血旗军的二十台抛石机再度发言,二十大石带着慑人的风声,砸向巨鲨堡墙。转眼之后,大石轰然落地,这轮的投石显然准确了许多,有八块落在墙头,更有一块无巧不巧的击中一处高耸箭楼。随着咔嚓的巨响和凄厉的惨叫,木制箭楼坍塌了一角,因迸溅的石屑木屑而被刺伤刺死的喽啰则成为了现场的第一批伤亡。 在雄鹰军械的不懈改进下,血旗军所用的大型抛石机有效射程已过两百丈,相比巨鲨堡装备的劣等投石机,射程足足远上二三成,在特定场合下,这等装备之厉堪称决定性的,至少,固守堡墙的巨鲨帮贼匪们已经陷入了干挨打却难还手的窘境。 “砰”“砰”“砰”巨鲨堡北门,血旗军的抛石机得理不饶人,缓慢而坚定的向墙头抛射着弹雨,出于谁最威胁先打谁的原则,其目标很快锁定墙头上的六架投石机。“砰”“砰”,两块大石分别击中两架投石机所在区域,却被喽啰们所架起的牛皮布挡住。柔韧的牛皮通过弹性变形,有效吸收了大石的冲撞之力,大石沿着布面无奈的滑下,未能对目标造成任何损害。 “着啊这主意够绝”观察战况的纪泽不由大声喝彩,他首次见到牛皮布在冷兵器守城中的这种应用,忍不住出言赞叹,却因一时的立场错误,引来不少人的白眼。讪讪干笑两声,纪泽收回思绪,开始琢磨如何对付那一张张的牛皮布。只是,不待他想出头绪,现场指挥抛石机的梅赞,已用最粗暴最直接的行动给了他答案。 作为血旗军军械应用的元老,梅赞没少潜心琢磨,虽然也是首次应对牛皮布的防护,却是一眼看透个中关节。此刻的他显得暴力无比,毫不犹豫的纠合了射程中的所有抛石机,展开对每一架投石机的集中轰击,射程外的抛石机则换上小号的石头肆虐墙头。 一力破万法,再柔韧的牛皮遮挡都有它的受力极限。两拨石雨之后,三块大石几乎同时击中一架投石机前的牛皮布,嗤啦声中,牛皮布的边缘固接处被撕裂。不待喽啰们进行补救,又一块大石轰然落下,正中那架被保护的投石机,将之击毁的同时,还用石屑木屑在原地留下了数名哀嚎打滚的喽啰,更有一滩血肉模糊的人形肉泥。 “好”包括纪泽在内,血旗军们发出一阵欢呼,颇具威胁的投石机终于被击毁了一架,其余几架还会远吗与他们的兴奋相反,堡墙上的巨鲨帮众就欲哭无泪了。 不光是那台投石机,另有一架床弩、一座箭楼和两具用于煮沸金汁的锅灶也已被摧毁,就别说其他的一些坛坛罐罐了。不用想,如此下去,巨鲨堡的城防设施迟早将被摧毁得干干净净。 “必须尽快捣毁那些抛石器械”林天雄在心中疯狂咆哮,只是,当他按捺不住想要率众杀出城堡的时候,堡外血旗军那齐整的步兵军阵,军械曲另外布置的二十架森寒床弩,还有那引而不发的亲卫骑兵,却像无形的大手,将他重新按坐到墙垛之后,更将他的熊熊战火压制为无声叹息。 林天雄明白,对方正张网以待,自家的贼兵虽然勇悍,但贼匪就是贼匪,遇上训练有素的军阵只是笑话,冲出去等于找死,不过那些抛石器械总会因耗损而退出战斗,还是再忍忍吧 无奈之下,林天雄趁着抛石机的间歇,下令喽啰们将床弩之类尚可移动的器械物资搬运到安全之处。至于那些笨重的投石机,他索性让喽啰们撤了保护,爱咋砸就咋砸,总不能逼得那些胆战心惊的喽啰死扛,那岂非逼着他们违令造反 “砰”“砰”“砰”军械曲利用抛石机摧残巨鲨北堡的时候,十里湾口,张银所率的渤海水军作为水战前锋,已经更早的利用船载抛石机,在摧残岛岸上的防御工事了。由于此地并无过高的山地,渤海水军同样凭借着抛石机的超远射程,肆无忌惮又轻松惬意的击毁着岛岸上的一架架投石机、床弩等远程器械。不过,相比陆军主力的嚣张大气,权作牵制的海军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切都显得不愠不火。 众舰保护之下,一艘小舢板停靠的稍微突前。在其船头,一座大号火炉燃着熊熊大火,大火之上,一截拽自海中的粗大铁索正被烤得通红。“铛”一柄大锤落下,铁索应声崩断,断裂的两端滑落海中,一条“横江铁索”就此告破。有着来自沈家村的带路党指引,这等死靶子也只能在血旗军的稳步推进中逐层瓦解。 “直娘贼,要让老子查出内鬼,一定将他五马分尸”一里多外,一艘艨艟的船头,巨鲨帮三当家林天豪咬牙切齿的看着敌方一步步瓦解己方防线,想要阻止却觉力有不逮,更不愿上前死拼,只能用语言发泄怒火了。 适才,他率着数艘快舰前来逗引敌方,以图将之引入十里湾的口袋陷阱,谁知对方仅是赏给己方一通抛石弩矢,让己方白白折损了一艘快艇和十数名喽啰,对己方的诱敌深入丝毫不为所动。直到发现对方从海中捞出铁索,林天豪才明白,敌方早已知道自家“铁锁横江”的布置,而他先前的卖力逗引现在想来,倒更像是自己拿自己当猴耍。 “三爷莫急,敌方纵然知晓本帮铁索位置加以破坏,又岂能确定我方火船位置嘿嘿,铁索是死的,火船可是活的”一名机灵的小头目瞅准机会,上前献策道,却知主意自己仅能说出一半,另一半必须留给英明睿智的林三爷。 林天豪也不傻,立即明白小头目的意思,十里湾这么长,水道两侧岛礁复杂,可以发动火船的地点可远不止一两处,纵然没了铁索困住敌方舰船,想来选择一处海流湍急、水道狭窄之地发动火船突袭,也必能令对方的大船飞灰湮灭。 于是,林天豪阴霾进去,脸上挂上阴险的笑容,旋即发出条条命令。当然,他也没忘拍拍小头目的肩膀,赞赏道“好好干,三爷我看好你” 不疾不徐的,渤海水军先后破坏了十里湾口的三道铁索,进入十里湾水道。沿途凡有箭楼哨台等工事,无不被远射程的抛石机和弩炮打击得失去还手之力。如此行有三四里,紧张的战斗似乎已经变为了重复乏味的体力劳动。 唯一还算有些花样的节目,就是由一艘斗舰和两艘艨艟组成的前驱分舰队,对着不断挑衅的巨鲨帮船只发动的收效寥寥的远程攻击。这支前驱小舰队的统领是假军候关锦,本为乐陵国黄河水营的一名寒门屯副,两月前被俘并投入血旗军,凭其武艺不俗且略通文墨,尤其善于海上航船,为张银看重,擢其代领一曲新编水卒,此番更委为前驱。 “砰”“咔嚓”一块大石落在巨鲨帮一艘小舟的船尾,碎木横飞之中,几名喽啰惨叫着栽入海中,小舟则裂出一个巨大的豁口,显是沉定了。活动船只间的少量抛石攻击全凭运气,这一意外战果自是迎来血旗军卒们的一阵欢呼。不知不觉的,骄满情绪登上了舰队的甲板,他们的前进速度也在不觉间加快了。 “这十里湾号称有进无出,不过尔尔只恨贼子们太过滑溜,委实令人寸功难立啊”前驱分舰队行至一段狭窄水道,正当关锦在斗舰船头惬意谈笑的时候,战况突变。 突然,十里湾内一阵呼哨声起,前驱舰队右前方一座岛礁之后,蓦地冒出四十余艘小舢板,其上装满柴草硫脂等引火之物,其头部置有成排带倒钩的铁矛,显是火船无疑。而远处林天豪率领的数艘一直逡巡的舰船,此刻更是会合了岛礁间突兀冒出的十数艘中小战船,气势汹汹的掉头掩杀而来。 “掉头不倒车后退快快抛石机、弩炮全力攻击那些小船莫让它们靠近”变故突生,关锦吓得亡魂大冒,立刻惊慌的指挥己方舰船撤离。 不过,巨鲨帮在火船战法上明显没少下功夫,一干喽啰顶着盾牌,转眼就在渤海水军四五十丈前的主水道上,将那些火船多重横向摆开,继而麻利的点燃引火之物,之后跳海离去。此处水道狭窄不利大船转向,且不论风向还是暗流,都利于火船向安海舰队的快速逼近,确是火船战术的一次完美应用,一场不大不小的悲剧看似在所难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八十四回 步步逼迫 十里湾,眼见众多火船借着海风、顺着洋流,快速冲向血旗军那些笨重的大船,其后方的巨鲨帮舰船上,传来喽啰们幸灾乐祸的鬼叫狼嚎。任谁想来,血旗舰队的那些大船都将在随后的烈火下损失惨重。适才还颇为憋屈的林天豪,此刻已经挂上了狰狞而得意的笑容,在一干喽啰的簇拥下谈笑风生,颇显指点江山的风采。 然而,林天豪的笑容很快凝结在脸上,一干巨鲨帮喽啰的嚎叫也很快停歇,若要用一个词来描绘他们此刻的状态,无疑用目瞪口呆最为合适。因为,在那段精选的水道内,火船的确如同预料般的快速推进,可诡异的是,火船与血旗舰队之间的距离却不像想象中那般快速缩短。 一干巨鲨帮众们不得不将疑惑的目光移向那些血旗舰队的船只,这才愕然发现,它们根本没有做出任何掉头逃离的动作,却在后退着高速航行,就像有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拖着它们离开。唯一能够看出的不同,就是它们两侧扬起了比寻常船只明显巨大得团团水花,蹊跷出在那里吗 巨鲨帮众们当然无法得知新型风帆轮船的性能,但他们确实猜得不错,舰船高速倒退的关键正是产生巨大水花的明轮。终于,一名喽啰喊出了众人心中的疑惑“哇靠,那些船怎么倒着走也那么快那些木轮是啥” 可惜,周围没人能够回答贼匪们的疑问,能够回答的人则正在全力逃窜,并疯狂攻击那些火船。尤其是关锦所率的突前分舰队,其上的水兵们此刻已经吓得满头冷汗,七手八脚的忙碌一片。 “快点,射快点下面踏桨的,没吃饭吗,不想死的就给我再踏快些”斗舰上,关锦上蹿下跳,嘶声怒吼。尽管新型车船通过踏桨明轮,可以取得远超一般船只的后退速度,可前方的大量火船仍在快速逼近,若是真的被一群火船追上,船毁人亡将在旦夕之间。 此刻关锦的肠子都要悔青了,方才顺利突破了巨鲨帮的“铁锁横江”,也算废掉了铁索前的火船布置,加之一路顺风顺水,兼而立功心切,他确实麻痹了。甚至,他为了与贼匪斗气,驱动斗舰追击,不知不觉间竟让斗舰与两艘艨艟在狭窄水道齐头并进,确是着了道陷入危境,骄傲得意害人啊 “砰”“砰”“砰”随着抛石机和弩炮的不断射击,紧追不舍的火船一只只被击沉,可火船的数量毕竟很多,剩余的大量火船仍在逐步逼近。好在,在水手们的拼命踩踏下,突前分舰队的三艘舰船及时退出了水道的狭窄区域,有了更大的躲避空间,而渤海营的其余船只也有了协助攻击火船的角度。即便如此,最终仍有六七艘火船分别追上了突前分舰队的三艘战船。 “靠用撞角撞它丫的”情急之下,军卒中有人大声的喊了一句。这声呼喊给关锦指出了一条明路,他忙也狂喊道“对,用铁质撞角撞开火船” 于是,正在竭力躲闪火船的三艘舰船立刻调整姿态,凭借车船的灵活,反其道的用船头撞角撞向近在咫尺的火船。砰砰声中,最后的几艘火船居然或被撞翻、或被撞偏,仅有两艘挂在了斗舰的两侧明轮上。有着三艘舰船众多水手的通力灭火,这两艘火船最终只轻损了斗舰的两个水密舱,外加报销了两个明轮,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咚咚咚”渤海营旗舰上,想起了进攻的隆隆战鼓。靠着新型车船的倒车性能勉强躲过一劫,可是这口恶气却是要出的,后方没捞着前锋的安海水军没准正在看笑话呢。急哄哄赶来趁火打劫的巨鲨帮众们,自然成了最好的出气筒。 “呜呜呜”“咻咻咻”“砰砰砰”既然已经暴露了车船高速的秘密,张银也就毫不客气的率领着余下的渤海水军杀向敌船,抛石机、弩炮、远程长弓更是不要钱似的,向对方疯狂倾泻。 这一下,林天豪等人就悲催了。本想利用火船造成的优势,再对血旗舰队踹上一脚,不想战果远小于预期,对方更未出现舰队混乱,反倒气势汹汹的杀将上来。兵力不足,林天豪一方仅有千余喽啰参与此次攻击,又哪敢与渤海水军死磕跑吧 林天豪带头,巨鲨帮船队立刻掉头返航,掩杀变为被掩杀,人比对方少,船比对方小,武器射程比对方近,速度还不及放开手脚的对方快,其悲惨不问可知。尤其进入适才火船逞威的那条狭窄水道,逆流速度放慢又趋于集中的巨鲨帮船队,简直成了血旗舰队那些抛石机、弩炮和长弓的活靶子。 砰砰乓乓嗖嗖声中,巨鲨帮船只或被击沉,或被撞翻,或被点燃,其上的喽啰也讨不了好,或被射杀,或被砸死,跳海逃生的已算好运。最终,张银因担心舰队再入陷阱,停止了对巨鲨帮众贼的深入追击,一场不期而遇的屠杀才告终止。暂时大难不死的林天豪,丢下近半船只与喽,总算得以灰头土脸的驱船逃去 “砰”“砰”“砰”巨鲨堡北门,血旗军的抛石机仍在肆虐,在林天雄等人的憋屈忍耐中,巨鲨堡的最后一架投石机终于被击毁。血旗军的抛石机依旧不疾不徐而又坚定不移的向着墙头的各种零碎泼洒弹雨,磨盘大石更多的换成拨拨小石,继而又夹杂入了漫天火雨。 即便事实上并未有多少巨鲨帮喽啰的死伤,可那轰隆的巨响、中招者的惨样以及随时恶难临头的可能,却将巨鲨帮上下压迫得心惊胆战、风声鹤唳。 随着时间推移,确有抛石机如同林天雄等人所想,开始出现故障。然而,作为专事器械攻击的军械曲,拥有着良好的专业素质,加之事先的充足准备,他们不待巨鲨贼们的期盼眼神得以发亮,便从容快捷的完成了问题抛石机的部件更换,结束了故障修理,令其继续撒野逞凶。 “啊啊直娘贼的有完没完有种砸死老子”突然,一名巨鲨贼或是再难忍受这等憋屈,蓦地脱离墙垛站起,面向堡外的血旗军,歇斯底里的又骂又叫、又吼又跳。即便是精锐亲兵,毕竟仅是贼匪,大规模攻城战的压力,却非轻易消受。 这一突然变故,令得堡内堡外的双方皆错愕不已,一时间竟让战场上下为之停滞。当然,一场万人大战不会因为一名小卒的发疯而改变什么,一切在稍停之后依旧继续,而这位不惧弹雨的“巨鲨勇士”,很快便被愤怒的林天雄一脚踢下堡墙,但是由其引起的插曲,却令巨鲨帮上下更为泄气。 相比巨鲨帮上下的憋闷胆寒,血旗军一方尽管愉快很多,但少经攻城战的军卒们也不免被巨石擂城的威力所慑。哪怕是始作俑者纪泽,在弹雨屡屡逞威的表演面前,也不禁心生寒意,有感呢喃着“襄阳城坚守数年,却在回回炮的淫威之下土崩瓦解,难怪,难怪啊” “主公,敌方胆寒,是否试探攻城”眼见巨鲨堡墙上几乎砸无可砸,郭谦不无兴奋的建议道。 不过,一直嚣张的纪泽此刻倒是多了一份耐性,他摇头道“莫急莫急,对方仍有反手之力,这里不缺石头,抛石机分批前移,床弩也可跟上,砸砸更干净嘛对了,传令下去支锅烧水,安排弟兄们轮班吃饭。” “我军既有器械之利,须得充分利用,即便凭此少损失一名兄弟,那也值得费时等待以人为本嘛”似乎为了解释自己的决定,更可能是好为人师的瘾头上来了,纪泽补充说明了一句,倒是令得身边众人称道不已。 随着命令下达,军械曲的抛石机被分为两批,在步军的跟随掩护下,交替前移,并在手持望远镜的瞭望手指引下,对巨鲨堡墙头、墙内的可及设施或器械予以打击。 眼见血旗军的抛石攻击没完没了,林天雄索性换上二弟林天英留守墙头,自己则准备四处巡看一番。可刚刚下墙返回堡内,他便收到一条噩耗,他派往海鸥会和狂涛门请援的两名心腹,竟连人带船都被血旗一方给截住了。 原来,为防第三方势力介入,导致战事有变,深知自家“捞过界”的纪泽,非但加强了舟山岛上的百姓监控,还让降下旗帜的安海水军加强了舟山岛周边的海面封锁。林天雄派出的两人刚刚分乘游艇出海,便被安海水军发现,继而被高速的银箭艨艟追上擒获。 “等等你说什么,搞笑吗,敌方艨艟追上我方游艇”听着水寨瞭望手的禀报,被抛石机砸得一肚憋闷的林天雄忽然像是找到了发泄口,他窜上一步攥紧瞭望手的衣领,咬牙切齿的吼道,“你小子当老子傻吗艨艟追游艇你竟敢谎报军情,究竟是何居心,若说不明白,看老子不打死你” “帮帮主小的没敢谎报啊,小的有同伴作证啊”可怜的瞭望手冤枉得都要哭了,他咋知道为何艨艟能追上游艇呢当时看见己方游艇被追上截获,他和身边的同伴可没少揉眼睛啊 “大哥,这小子没说错,安海贼的舰船非但跑得快,连倒退都不慢呀”好在,一个突兀的声音解脱了这名倒霉的瞭望手,“还有,对方投石机、床弩、弓箭皆射程超远,真不知从何而来,简直妖孽,咱们这次可遇上硬茬了” 来的是刚从十里湾逃回的林天豪,他胳膊上包扎着一块血布,一瘸一拐的走近,颓丧而不无惊惧的向林天雄讲述了适才十里湾的战斗过程。末了,林天豪挥退身边诸人,这才壮起胆子对林天雄低声道“大哥,敌方势大,我等独木难支,不妨趁着元气仍在,尽早远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出乎林天豪意料,素来严厉的林天雄并未因他的怯懦之言而大发雷霆。冲着倒霉瞭望手一番喝吼,林天雄似已恢复冷静,一言不发的沉吟良久,脸色数变之后,他忽的洒然一笑,目光惺惺相惜,轻拍林天豪的肩膀道“血旗军器械犀利、军容齐整、兵马众多,我等外无援兵,内无坚城,为区区舟山岛断送我林家,委实不智” 像是探讨,更像是说服自己,林天雄继续说道“存地失人,人地两失;存人失地,人地两得。三弟,我却还不如你看得清楚,差点着相了,呵呵。不过,血旗军可不好相与,我等想走怕没那么容易,少不了脱层皮。当然,即便要走,大哥我也要崩掉他们几颗牙” 馒头泡面就罐头,血旗军上下美美的饱餐完一顿战饭。从第一块大石落上墙头到得此时,这一砸已是两个时辰。十台抛石机已经推进道北堡墙百丈之外,巨鲨堡可及范围内的投石机、箭楼、床弩、金汁、滚木等物资器械已在抛石机肆虐下或为灰烬,或成废渣,就连墙垛都有不少被砸得光秃一片。 到得最后,整个北墙头甚至堡内靠墙区域几成白地,除了石头之外已经再无可用的城防之物。更为关键的是,这一番连绵不绝的轰击,已将巨鲨帮上下的士气打击得一落千丈。 凭借兵多将广,凭借器械犀利,堂堂正正的碾压,一步一步的推进,这就是纪泽此战的指导思想。作为血旗军首次上万人规模的攻城大战,身为统帅的纪泽不可能假手他人指挥,经验缺缺的他便一改过往的奸猾诡诈,坚定不移的实施了这一扬长避短且保守稳胜的方针。 既已砸无可砸,抛石机与床弩的位置也已确保了后续弩炮和井栏的安全,纪泽便下令血旗军停了抛石机,但接下仍非派兵登墙攻堡,而是展开井栏。血旗军所用踏张弩和长弓的有效射程同样强于巨鲨帮的通常弓弩,这等优势纪泽自要充分发挥。 随着命令下达,在辅兵民兵的协助下,军械曲搬来早已备好的零件模块,于堡墙外麻利的开始组装。不到一刻钟,十座七八丈高的木制井栏便令人瞠目的耸立当场,而抽调的弓手,乃至踏张弩手,则迅速上了井栏待命。 血旗军的举动着实又令巨鲨帮众们震撼了一把,随之而来的则是上上下下的进一步惊惧,现在他们绝不怀疑那些东东能够威胁自家性命。只是,不论如何感想,看起来,该来的总是要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八十五回 得堡之疑 未时四刻,巨鲨堡北门,抛石机、床弩、井栏、弓手弩手布置到位。纪泽道道军令传下,血旗军各曲各屯悉数严阵以待,由两千血旗本营的老卒压阵,一直养精蓄锐的两曲长广营步卒集合阵前担当首攻。 他们悉数换上利于登城的刀盾装备,推着现场模块组装的盾车,扛着竹箱拼接的云梯,蓄势待发。黑云压城城欲摧,冲天的杀气已在阵前聚集,只待高台上的令旗麾下,他们便将随着战鼓轰响,涌向对面那已经几无人影的堡墙。 “纪将军,请暂缓攻堡,我有话说”就在正面战斗一触即发之际,林天雄却是不愿再行无谓厮杀,他手持铁盾,突兀的现身北门楼,冲着堡外高喝道。不过,他的话显然对血旗军卒们没甚影响,高台上的纪泽也未作出任何积极反应,竖起待发的令旗依旧悬立半空,只有成千上万道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到了林天雄的身上。 城下之盟这个词霍然跃入林天雄的脑海,面对堡外千万双眼睛杀气凛然的注视,屈辱感伴着无力感涌上他的心头。时间一点点流逝,整个战场愈加寂静,萧杀的气息愈加浓烈,林天雄的脑门居然在寒风中冒出了冷汗。又看了一眼堡内喽啰们不安、惊惧乃至期盼的眼神,他暗叹一口气,心知从自己方才开口的一刻,己方的士气便基本丧失殆尽,却是就此熄了继续讨价还价的念头。 一咬牙,林天雄再次主动开口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等愿按将军上午所言,放弃舟山、退出甬东并赔粮四万石,钱千万,还望将军高抬贵手,放我帮兄弟一条生路如若不然,我帮上下必将玉石俱焚,贵军即便得到舟山岛,也将损失惨重,颗粒无收” 高台之上,纪泽露出得意的笑容。两百丈之距,林天雄蕴含内劲的高喝他还是能听清的。眼见就要短兵相接,对方突然阵前认怂,实在令纪泽错愕之余,心情大悦。之所以不予积极答话,只因对方既有求和之意,己方自当利用堂堂之师进一步以势压人。这不仅是小人得志,也为进一步打击敌方士气,并利于后续谈判。 “哎,看来今番是难以实战练兵了。济生,元举,若任由对方离去,如同放虎归山,且我军器械之利将再难保密,你二人觉得是否该接受求和”尽管兵不血刃夺取舟山甚是诱人,纪泽还是征求起了他人的意见。 “我军今日看似威猛,实则全凭器械之利,多部军卒本身训练不足,若是逼迫对方死战,短兵相接之下势必伤亡惨重,甚至可能有所反复既已达成夺岛目的,不妨见好就收。”郭谦数月前吃过阴沟翻船的亏,这会倒是深谙兵凶战危之理。 “元举兄所言有理,我等孤军深入甬东,周边有敌环伺,血旗军不宜过多伤损;况且舟山岛如此之大,巨鲨帮经营日久,我军预想全歼敌方本就极难,秘密泄露乃迟早之事,故而不妨答应其求和。”吴兰点头附和,但他接着阴笑道,“不过,条件自该由我方开,巨鲨帮太多青壮,带着流亡可不仁义,是否该留下一些呢嘿嘿。” 得到吴兰、郭谦二人的肯定建议,纪泽也想起就在刚才,安海水军禀报截获了巨鲨帮的求援使者。虽然暂时设法封锁住了战场信息,但舟山岛毗邻航道,甬东大小势力得知情况应该也不会太久,唇亡齿寒之下是否有人前来添乱还真难说,委实不如见好就收。 下了决心,纪泽扬声道“林帮主有情有义,本将自该应允帮主之请。只是据悉,贵帮有新募扬州青壮上千,且有舟山子弟数百,在下实不愿他们背井离乡,随贵帮漂泊千里,还望贵帮留下这些新丁及其眷属。本将在此保证,林帮主只需再答应此条,我军必将任由贵帮离去,且留下之人将成本将治下寻常百姓,决计一视同仁。” 堡墙上,林天雄差点气出一口老血,正如担心那样,对方的价码又涨了。裁派新丁这条看似悲天悯人的条件,将令巨鲨帮一举损失三成喽啰,可算伤筋动骨。虽然纪泽所指青壮短期内几无战力,甚至成为巨鲨帮迁移的累赘,但他们可都是从流民中筛选而出的,充分训练后呢 林天雄也明白,双方既已刀兵相见,血旗军自不愿留下一大祸患,如此要求分明就是要削弱巨鲨帮;不光如此,那些被临阵放弃的青壮喽啰们,势必不满被弃的命运,将毫不留恋的投效血旗军,甚至连被保留的部众或许也会心有戚戚,这个血旗将军可真够狠啊 林天雄这边咬牙切齿、犹豫不定,对面的纪泽可不愿多等,须知气势可鼓不可泄,他冲吴兰使了个眼色,高举右手成拳,口中大喝道“战事在即,我给贵帮十数时间考虑十” 吴兰则很识相的带着高台上的众人跟着附和道“十”继而,就像血旗军日常训练中的套路,下方血旗军卒们也在军官们的带动下齐声呼喊“十” “九”纪泽再喊,数千军卒民兵再跟着高声附和“九”待到喊到“八”的时候,堡外的附和声已经整齐划一、高亢激昂,其冲天的气势直震得林天雄和一干巨鲨帮众们面色惊骇,甚至有人已经双股颤栗。 “七”“七”“六”“六” “六”北门外喊到“六”的时候,东门水寨方向也隐隐传来了附和之声。林天雄愕然转头,却发现不知何时,对方的舰队已经隐约可见,正缓缓逼近己方水寨。 听着对方嘹亮的呼喊,望着对方慑人的军容,看看己方低落至极的士气,再碰上对方舰队的及时出现,林天雄像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骆驼,终于放弃了不甘的挣扎,他只得借着呼喊间歇,愤愤的喝道“将军大人,你赢了” 高台之上,纪泽擦了一把额头冷汗,小小后怕了一把。方才他真就有点担心林天雄来个鱼死网破,好在网怕破,鱼更怕死,林天雄最终还是认怂。一场原以为血腥惨烈的万人攻城大战,居然虎头蛇尾,变成了传说中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倒是令他心中空落落的,一时不知所谓。 堡墙之上,喊出那一句的林天雄,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差点虚脱得瘫坐门楼,随着他的认怂,战场上的杀气和压迫顿时消失,他的心情却也变得好轻松呀好轻松。这时,他脑中闪过明悟那血旗将军提出的要求其实恰如其分,虽然苛刻却也恰在己方的容忍之内,看来对方也不想死战,或许自己被坑了。 “收拾东西,除了答应血旗军的,给老子把能带走的全都带走”林天雄毕竟有枭雄之资,拿得起放得下,知晓事到如今己方上下已无战心,也就不再另做它想,转而气咻咻的对帮众们吩咐道。 只是,寻得无人之处,林天雄却是召来一名笔挺矍铄的五旬老者,用森寒彻骨的语调,对其好一番耳语吩咐。到了最后,林天雄更是向着那名老者长身揖一,面带愧色道“我会稽林氏能否保留舟山这块基业,就全仰仗诚叔了” 遣使细商、裁派新丁、交还俘虏、共管钱粮、监督撤退接下来,双方皆实诚的履行了协定。巨鲨帮一心退走,血旗军不愿恋战,在一种互相提防却又和谐客气的怪异气氛中,双方的交接顺利完成。待到戌时,巨鲨帮仅余两千出头的精锐帮众,携近千家眷乘船离去,留下了千余青壮、少量堡奴、一笔钱粮以及一个乱糟糟的石堡。 整个过程吴波吴兰,但据交接军官所报,纪泽等人还是注意到了三点不寻常之处。一是巨鲨帮已在各处要道和粮库布置了火油、木柴等引火之物,若战事不利,他们可摧毁一切并轻易拖延至天黑;其二,巨鲨帮离去之时,大部舰船从十里湾驶出,但也有十余艨艟、游艇从岛岸一个隐蔽岩洞直接驶入岛难海域,这一后手或可保证巨鲨帮偷逃出近千嫡系。 其三,也是最令纪泽看重的一点,在撤离的最后一刻,林天雄非但要回了每名负伤的被俘帮众,竟然还在北门楼上给裁派出城的千余新丁们跪下磕了个响头。男儿膝下有黄金,其泪之真,其啕之哀,其景之奥斯卡,直令现场众人不忍目睹,更令离去和留下的一干喽啰热泪盈眶,轻易便挣回了被纪泽暗算走的人心。 “善拢人心、当断则断、思谋缜密、进退有序,堪称枭雄之姿,主公,我等放走的看来是个不寻常的对手啊”吴兰不无担忧的说道。 阴险不下某家啊纪泽同样目光阴沉,可惜他现在已是堂堂三品将军,更代表着整个血旗军势力,非绝大利益自不能随意毁诺。况且,按协议交接之际,他已将血旗舰队调到十里湾以北,加之已是天黑,即便想反悔都追杀不及。 不过,历经这场堂堂正正的万人攻城战,即便只是虎头蛇尾,终归获胜的纪泽似乎有所升华,不复那般小家子器。他很快便扫去阴霾,气定神闲道“莫去愁它,舟山岛到手,我等即将大展拳脚,只需自身强大,何惧八面来风” “主公,堡内无有异状,士卒疲惫,我军今夜是否直接入堡休整”巨鲨帮离去,钱波奉令遣军卒入堡巡查,搜索无异后,前来请示纪泽率军入堡。毕竟,岛上寒风凛冽,在野外露营,显然不如在巨鲨堡中休息来得舒服。 “好”纪泽欣然应允,迈着八字步,他带着一干属下,以征服者的姿态,昂首行往巨鲨堡。可临近北门之际,他鼻子一阵抽抽,闻到了浓烈的焦糊味和血腥味,其间还夹杂着另外一丝古怪的气味。这种气味似曾相熟又不明所以,隐隐却给他一种危险的感觉。 疑惑间,纪泽张目四望,蓦然抬头,看着眼前黑乎乎的石堡,星星炬火中如同趴伏的洪荒巨兽,不知为何,他想到了请君入瓮,想到了自己每逢得意便要倒霉的黑色规律。思绪一阵纷乱,本还顾盼自雄的纪泽一个激灵,危险直觉也好,贪生怕死也罢,他心中对入堡却是隐觉抵触。 乍然想起林天雄尚有后手却那么干脆的撤离,纪某人愈觉不妥,但这毕竟仅是些许感觉,胆小多疑总不好宣之于口,稍一踌躇,他索性令道“算了,气味难闻,莫要连夜规整此堡了,带上所有巨鲨帮遗留人员,大军返回沈家村驻地,明晨再行入驻吧。此地水步各留一曲军卒警戒即可。” 对于纪泽这一突兀命令,血旗军上下皆觉不解,也有不少血旗老人看出纪某人肯定又开始贪生怕死了。当然,血旗军上下虽然小有微词,纪泽的军令却还无人胆敢违抗。只是,血旗军令行禁止,原属巨鲨帮的千余人就没那么听话了。 “天寒地冻,为何不让我等留堡休息这里可还有些老弱啊”一名颇为精壮的汉子出声抗辩道。交接过程中,巨鲨帮留下的千余人已经放下兵器,集中在北门之外,他们的衣着可比不上血旗军保暖,个别老弱已经冻得发抖,听说还要前往十里外的沈家村扎营,自有不满。 “是啊是啊将军大人适才承诺一视同仁,怎的转眼便虐待我等我等要求回堡取暖” “听说血旗军除暴安良、扶危济困,血旗将军大仁大义、慈悲心肠,可今日如此寒冷,这孩子已经全身发抖,你等居然还不让他进堡避风,分明是假仁假义,分明是草菅人命嘛”又有两人先后出声附和,三人成虎,本还能够忍耐的天气也变成了冰寒刺骨。 “是啊,是啊”场中的千余人随即骚动起来,你一言我一语,乱糟糟的要求进堡取暖,说着说着,甚至逐渐夹杂了对纪泽和血旗军的谴责怒骂。本来嘛,一众人在巨鲨帮呆得好好的,莫名其妙的就成了血旗军的属下,加之感伤于林天雄临别前的倾情泪水,他们寻得由头自然要发泄一番。 只是,这一场景在本就生疑的纪某人看来,却是极像史上诸多所谓的“群体事件”,而这等规模的群体事件,其背后往往别有图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八十六回 烈油焚堡 北风萧杀巨鲨堡前,因为纪泽一条回驻沈家村的命令,巨鲨帮被迫裁派的千多民壮出现骚动。由几名青壮带头,越来越多的嘈杂抱怨乃至讥讽怒骂愈演愈烈,甚至没少对纪某人的恶意问候,颇一副今晚不入堡血旗军就非仁义之师的声势。 “闭嘴尔等胆敢对主公不敬,找死不成”负责监管巨鲨遗众的郝勇一声怒吼,手中铁枪向下一顿,立将脚边一块大石砸得龟裂。附近的其他血旗军卒们也纷纷怒目相向,不少人更是下意识的抓紧了手中兵器。他们自己可以拿纪泽嘀咕一些善意而亲近的小玩笑,却绝对不能容忍有人对其诋毁辱骂。 郝勇和一干血旗军卒的恫吓相当有效,很快令现场安静下来。不过,在不远处的堡门前,纪泽的脸色依旧阴沉得很。前生作为警察,纪泽没少经历群体事件,厚实的脸皮自不会因为一阵谩骂而变色,令他警惕的是,此番闹得最凶的几人,表现明显超出了一般喽罗的胆量和固执,须知己方不是什么慈善组织,而是顶有血旗的赫赫凶名啊。 根据历史经验,这类群体事件不乏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以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而眼前这些人的目的,显然是想留宿巨鲨堡,这自然也将牵连血旗众军留驻堡内,难道他刚才在堡门处的感觉没错,堡里真的有什么玄机吗 “我军夺堡太过容易,其间恐有曲折。这巨鲨堡之内最为可疑,我将亲自入堡检查一番,你等在周围高度戒备,令军卒们不得松懈尤其适才巨鲨帮带头吵闹之人,务必盯牢,若有异样可行霹雳手段”心思电转间,纪泽并未前去安抚巨鲨遗众,而是召来一干高级军官,严肃交代道。 话毕,纪泽便带着范毅与一队亲卫迈入巨鲨堡。疑云重生,他这是打算利用前生的刑警经验实地勘察了。其实,巨鲨遗众的出格表现也已引起了吴兰等人的疑心,此刻他们已经去了玩忽之心,自是依言行事。 进入巨鲨堡北门,各处都是十步一岗的血旗右军,而刺鼻的气味也扑面而来。除了白天抛石机投射火罐引发的烧焦气味,还有一些血腥味,当然,那种颇为熟悉却又不知所以的怪味也再次进入纪泽的呼吸。 循着那股怪味,纪泽走近前方一排房舍,首先入眼的是几只死去不久的土鸡。它们躺在一间房舍的门口,被砍掉了脑袋,鲜血撒了一地,发出浓浓的血腥味。这该是巨鲨帮傍晚撤离时做的,想是无法带走也不愿留给血旗军。 类似土鸡的情况还有很多,看似巨鲨帮众们在发泄被人赶走的愤懑,此举也未引起血旗右军检查时的注意。不过在纪泽此刻看来,这或许另有目的,更像是在遮掩着什么,对了,是在遮掩那股奇怪的气味吗纪泽迈步就欲进入这间房舍的小院,现任亲卫头子范毅则带着两人抢步上前,首先入内查看一遍,未有异常后才请纪泽进入。 这里只有一间正屋和一间厨房,而愈加明显的怪味正由厨房传出。来到厨房,纪泽借着亲卫的火把,仔细端详之下,终于找到了可疑之物。那是一滩黑色的油渍,被泼在柴草远离灶台的一角,一根细细的油线还沿着地面延伸,直至屋外。弯腰蘸了点黑色油渍,纪泽捏了捏,又放到鼻尖嗅了嗅,蓦然面色大变 石油纪泽差点叫出声来,看着这些黑油,他脑中如同霹雳闪过,瞬间想起这股怪味是他前生不时闻到的柴油味,禁火禁烟头,可不就是给人一种习惯性的危险感嘛,难怪自己方才在堡门前总觉不妥。只是时空变迁,来到西晋一年多的他居然一时未能辨别出来。 下一刻,纪泽浑身汗毛直立,背脊发寒。若是巨鲨堡的房舍内都如这等布置,不明石油为何物的血旗军卒,即便短期生火也难以发掘,待到夜深入眠之后,只要有几名死士点火发动,木屋为主的巨鲨堡将会成为一片火海,犹自梦中的血旗军卒又能逃出多少 毒太毒了天杀的林天雄啊脑海中的狂涛巨浪只在电光火石之间,纪某人不愧经历种种,演戏装样的水平绝不亚于林天雄,这等骇然发现也不过令他短暂变色。转眼之后,他便已压抑住心中惊骇,恢复面色如常,连紧跟身边的范毅也未能看出异样。 因为,纪泽知道,巨鲨帮的死士很可能就在附近,或在地道,或在暗室,甚至就藏在眼前的柴草之中,若是露出马脚,逼得他们立刻发动,巨鲨堡内巡查的千余血旗右军军卒,包括他风华正茂的纪某人,可就要身陷火海了。 “这些屋舍还算结实,应能住上几年,倒是不必立刻翻修,能省还是要省些的,呵呵。”像是闲聊,纪泽朗笑着对范毅说了一句,间接向暗中可能存在的死士解释了自己四处观察的缘由,以盼他们莫要察觉不对急着点火。之后,他还像模像样的进正屋转了一圈,但他眼睛的余光,却始终未离院中地上的那根黑线。 若无其事的走出房舍,纪泽瞥见那根黑线延伸入了门前的一条地沟。他瞟了眼地沟,其中杂乱的丢有一些稻草破布等易燃杂物,火光照射下,个别地方还泛有点点油彩,而相邻地沟的篱笆栅栏上,也不时有看似泥污的片片油迹。再行一段,纪泽观察到,大约三四间房舍便有一根黑线延伸入地沟。至此,他对自己心中的猜测,已经彻底确定。 一想到这里顷刻之间便能化为火海,纪泽可谓心急如焚、战战兢兢,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逃出这个倒霉石堡,可直觉告诉他,正有人在某处窥视着他的举动。若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双腿,或是大声下令撤离,势必刺激暗中之人狗急跳墙,那么,堡中浑不知情的千余军卒,就要陷入绝境了。 虽已汗湿内襟,纪泽仍然勉力做出正常巡查的姿态。走着看着,来到一处颇为空旷的路口,他拍了一下脑门,像是想起什么,看似很随意的招过范毅,却是低声吩咐道“淡定,要淡定,要面不改色,下面的命令很重要,但你首要做好心理准备,保证听令后绝无异样这里将是一处火场” 接下来,纪泽看似若无其事的简要说清了现场情况,并命令范毅四处低调传令,让库房加强防火戒备,其余血旗军卒则尽快就近出堡,或者登上石头堡墙 范毅依言不动声色的离去,但他传令需要时间,这一过程中,纪泽决不能露出马脚,他难得舍己为人一次,并未转身走回北堡门,而是顺着道路,带着剩余亲卫走向了东门水寨的方向,那里有一个石墙围起的庭院,正是存放钱粮的库房。 心急火燎,腿脚发抖,偏还得步履从容,纪泽总算走近东门,隐约听到庭院内的杂乱声响,还有张银那略带做作的声音“小的们,上面马上就来巡查,还不整得精神些,千万别给老子丢脸” 纪泽忍不住嘴角抽抽,上梁不正下梁歪,手下的这帮家伙受自己影响,差不多个个都会些演戏装怪的把式,也不知道这样该算随机应变,还该称作歪风邪气带着亲卫们进入庭院,里面驻有渤海营一屯水军,他们正在张银的指挥下,一半持械警戒,令一半则四处细查。果然,他们已经接到了范毅的传令,正在不动声色的严防戒备。 应是出于安全防火的考虑,巨鲨帮所建库房的房屋和围墙,用的都是砖石材料,相当结实抗火;而且,或许担心在备受关注的粮仓布置石油,会令血旗军提高警惕,从而泄露焚堡的整体计划,经一再细查,巨鲨帮并未在库房做任何手脚。因此,即便堡中陷入火海,靠近东门的这个库房、这里的所有人以及那些粮食,暂时倒也该是安全的。 确定自家小命暂保无恙,不必再伪装的纪泽,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地,可不待喘上几口大气,他马上又将心提到了嗓眼,因为这时,堡中的脚步声已明显频繁,看来各级队伍已经收到范毅所传命令,开始逐步撤离,只是动静如此明显,该不会惊动暗中之人,迫其立刻狗急跳墙吧 虽然方才的撤离命令要求低调,但千余人的行动,在小小城堡中,又怎能无声无息对此,纪泽现在也只能一面擦着冷汗,一面暗自祷告了。 “起火啦起火啦快跑啊”怕什么来什么,正在纪泽真诚祈祷的时候,堡中突然传来一阵惊呼,伴随着愈加频繁杂乱的脚步声。不用想,血旗军卒们的异常撤离,还是引发了暗中之人的警觉,意识到计划败露,他们未待血旗军大量入驻,便提前点火了 “莫要慌乱,莫要拥挤,都来得及莫管救火,莫要与敌纠缠,丢弃累赘,就近出堡,就近登上堡墙”哪怕纪泽再是不愿,巨鲨堡内的这场火劫还是降临了,他连忙跳上庭院中的一个石台,暗运内劲,用响彻全堡的喝喊,指挥血旗军卒们有序撤离。 此刻,纪泽眼前是一幅堪称壮观的场景。只见堡内的数十处房舍,已经窜起丈高火苗,簇簇火苗像是有了灵性,正沿着横刻竖划的地沟迅速蔓延。里许见方的巨鲨堡,眼见着被这些不断突进的火线切割为十数块大小不一的区域,黑夜中就像有数人在同一块黑板上用红笔信手涂鸦。 随后,火线点燃了附近木质的房舍院墙,火线随之变粗变大,整个巨鲨堡也逐渐向火海演变,除了库房、聚义厅等显要石质建筑,以及少数几处空荡角落,眼见再也没有安全所在。 所幸,纪泽的命令已经先一步传至堡内血旗军卒,他们即便有许多人尚未出堡,也已全副戒备的集合行进。大火虽然迅猛,但想完全燃起毕竟需要少许时间。已有心里准备,加之纪泽的现场喝喊,血旗军卒们并未混乱,也未徒劳的救火或是杀敌,而是按照命令不管不顾的就近出堡,或登上堡墙避火。 “杀啊杀啊”蓦的,火海某处传来零星的喊杀声,显有亡命之徒跳出来捣乱了。好在有着纪泽的喝令,即便偶有敌人来袭,军卒们也未为之混乱,最多就是冲开阻挡,之后继续迅速撤离,根本不予浪费时间纠缠。 待到火线圈定,火海升腾,巨鲨堡彻底烈焰焚城,绝大部分血旗军卒已经出堡或是上墙,另有数十名被困堡墙脚下的军卒,眼见也将利用墙上同伴抛下的绳索脱险。 当然,在纪泽的目眦欲裂中,还是有数十军卒因为各种阻扰未能逃生,烟熏火燎之下永远的留在了这片火海,算上目不能急的,当有近百血旗精锐葬身于此但这已是纪泽竭尽全力下的最好结果,总的来说,巨鲨帮林天雄的毒计算是破产了。 眼见大局落定,纪泽为牺牲军卒悲切之余,紧绷至今的精神总算得以放松,颇有虚脱之感。可就在此时,纪泽突然汗毛倒立,一股强烈的危险感直冲脑际,下意识的,他立即一个千斤坠,矮身下蹲,低头躲避,总算应了那句祸害活千年,将将躲过一劫 嗖的一声,一根快如闪电的羽箭带着尖啸,越过仓库的丈高围墙,擦着纪泽的头皮飞过,铛的一声,将他的头盔射落,还硬生生的扯下了他的一绺头发。箭势之快之猛,令纪泽身边的亲卫甚至未能做出反应,可见其施发者的身手绝对不弱,更可能是全力之下的含恨一击 “杀啊干掉那个血旗将军,为我巨鲨帮讨回公道”庭院三十丈外,羽箭来处,一间火海边缘的房舍内,传出一声怒喝。随即,四五十人手持刀盾杀出,直扑库房而来。他们带着一根不知从哪卸来的横梁,个个彪悍矫健、凶相毕露,为首的是一名老当益壮的五旬老者,从其背上的铁弓来看,刚才箭袭纪泽的应该就是他。 “来得好弟兄们,宰了这群地老鼠,替枉死火海的袍泽们报仇啊”仓库庭院,纪泽目光喷火,怒声咆哮道,“别冲出去同归于尽,就等他们攻来,直娘贼,他们周围可是火海,逃无可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八十七回 清除遗匪 巨鲨堡,四五十名亡命之徒手持利刃,从暗处窜出,呼喝着杀往纪泽所在的东门仓库。尤其令人注意的是,这群人中竟有半数身背陶罐,封盖的坛口均还挂着一根点着的火捻。不用想,这种情况下,那些陶罐内装的肯定不是酒,而定是危险的石油,其作用自然是焚烧粮库。 这群人中,为首的正是身背铁弓的那名老者,他叫林诚,是巨鲨帮的死士,更是会稽林氏的经年忠仆,也是林天雄所定烧堡毒计的现场指挥。必须说,此刻的林诚恰似后世的坑瘪股民,重仓股本已大涨三四个点,瞪圆眼睛企盼着涨停便即出手,谁知一不留神股价便迅速下行直逼跌停,偏生当晚就须用钱,只得割肉出局,其悔叹怨怒恨不想可知。 先前纪泽方入巨鲨堡,林诚便一直在暗中观察。由于石油在当时的中原极为罕见,纪泽的掩饰又极逼真,他并未察觉纪泽一早便已识破毒计,加之狂想着烧灭整个血旗军,他便选择了隐忍不发,且行且看。直到堡内的血旗军卒纷纷开始撤离,林诚才霍然明白,自己竟被耍了。 不得已,林诚只好急令属下四处点火。可惜为时已晚,仅仅半柱香的迟疑,堡中的血旗军卒便逃生了绝大部分,令得林天雄的精心毒计几成笑话。如今败露的他们已无逃走可能,林诚索性通过暗道聚集所有下属,对存粮仓库发起决死突击,能杀死纪泽当然最好,再不济也要趁乱烧毁那些原属巨鲨帮的存粮,也好死得其所 只是,这次林诚再度误判,他远远高估了己方的实力,虽然他的一干属下确属凶悍之辈,但注定将是一群唐吉坷德。对血旗一方而言,唯一可虑的也就那些陶罐中的石油了。毕竟,库房庭院并不宽敞,大量军卒聚在里面,一罐石油四溅点燃,没准能烧伤十数人,引发的混乱更难收拾。 “亲卫迎敌,全力出手,速战速决无需活口余人悉数退入仓房,守住舱门即可”看清来敌身背火罐,纪泽双瞳紧缩,急声喝道。能够执行如此九死一生的任务,不是死士就是亡命之徒,差点丢命的纪泽无意俘虏这等人,更不敢给他们机会使用石油。 “嗖嗖嗖”几乎就在纪泽下令的刹那,亲卫们便踏着墙边的石阶,向院外来敌射出了铺天盖地的连弩。林诚等人尽管有盾牌保护,仍是立刻倒下十数人。但他们的确凶悍,依旧舍生忘死的冲至院门,其中几人更是抱举梁木,顺势撞起了庭院铁门,余人则自然而然的聚集到了庭院门口,这恰好导致了他们无可挽回的悲剧。 “嗖嗖嗖”近十个貌似石头的物体从院中扔出,飞临林诚等人头顶,并纷纷散开,落下了漫天粉末。这粉末,正是石灰粉,还是阴险的强化版。林诚等人猝不及防,被石灰飘入口眼之中,顿时喷嚏眼泪不止,抓挠躲避一片,原还协防的盾阵瞬间空门大开。 更糟糕的是,混乱之中,两个本欲肆虐粮仓的陶罐,不知为何被自行撞碎,飞溅的石油冒出熊熊烈火,七八名不幸中招的贼人当即尖叫哀嚎,翻身打滚,乱跳乱窜,将队伍搅闹得大乱。墙内的亲卫哪会放过这种痛打落水狗的机会,连弩、弓箭、标枪一一招呼,泼水般落向这群几不设防的敌人。 “卑鄙无耻为何不给我等堂堂战死的机会”一名被投枪洞穿的巨鲨死士,喃喃嘟哝出了生平的最后一点遗憾。可怜这群死士,连院门都未及进入,便憋屈无比的接连倒下,心中的愤怒哀怨可想而知,却不想方才葬身火海的那些血旗军卒,他们又能向谁说理 最为不甘的林诚,绝境之际最后一次爆发,他浑身浴血、双目喷火、须发皆张,竟然凭借准一流高手的修为,一跃窜上围墙,火海映衬下犹如一个厉鬼,就欲择人而噬。只是,他的身形也就到此为止,终归未能攻入庭院,因为两根强劲的踏张弩矢适时射穿他的胸口和小腹,近距之下,根本无视他的护甲抑或修为。 然而,百毒之虫,死而不僵,林诚临死之前依旧没放过自己的目标,他用尽余力,将一个陶罐掷向存放粮食的库房。砰的一声,陶罐笔直的砸中仓房门楣,旋即破碎,燃烧的石油飞溅,结结实实的洒在了下方三名守门水军的身上,其中恰有渤海营主张银。 “啊啊啊”浑身着火的滋味可没几人能够承受,三个悲惨的火人当即在院中翻滚蹦跳,其惨叫凄厉得不似人声,适才院门口的惨景猝然降临到了血旗军卒自身之上。同袍有难怎能袖手,一名军卒顺手抓过一个空粮袋就上前扑火,另一名反应快的军卒则提起备用的一桶水,浇在了最近的张银身上。 可令众人瞠目的是,这种油火像是有着不灭的秉性,非但被救火人身上的大火未能扑灭浇灭,被扑溅和冲溅的油火反而蔓延开来,两名出手军卒中的一人,甚至还引火烧身,沦入三人的相同境地。 鬼火这个念头瞬间出现在许多军卒的脑海,这种扑浇不灭反倒愈加炽烈的怪异火焰,不光带给军卒们疑惑,更有无尽的恐怖。不由自主的,许多本欲上前营救的军卒,怯怯然选择了后退。 “盖土快盖土灭火”好在这里有一个学过理化知识的穿越者,纪泽初始也是一愕,但旋即明白个中就里,他一边喝令军卒们出手盖土救人,一边穿行如飞,用刀鞘重击四个火人的侧颈,强行将之打晕以便施救。 有了纪泽的指挥,众军卒一拥而上,纷纷就地捧沙掘土,并盖洒向被放倒的四人。人多好办事,一番折腾,四人身上的火焰很快便被泥土盖灭。可惜水火毕竟无情,也就被连累的那名军卒轻伤无碍,最早遭火的三人仍是一人身死两人重伤。 其中,张银凭借敏捷的反应,在陶罐砸碎的第一时刻进行了闪避,原本首当其冲的他侥幸错开了头脸,更兼一桶水相助,得以保住性命,可严重烧伤的一只右臂却是彻底的废了。作为血旗老人,曾经的亲卫统领,张银是纪泽所信赖亲近的嫡系,他的伤残着实令纪泽心痛不已,伴随的自是对林天雄和巨鲨帮的熊熊怒火 巨鲨堡,借着猎猎北风,大火越烧越烈,整个城堡几成一片火海。就像总是姗姗来迟的官差,纪泽等人方将库房战场草草清理,陶飙便带着一曲水军冲入东门。库房就在东门边上以便搬运物资,两者间并未被火场隔断,所以双方轻易会合,问候之间倒是颇有唏嘘。 暗中作祟的贼人已被歼灭,此间已无他事,留驻库房显然无甚要紧,此刻,在场众人已觉呼吸不畅,担心窒息的纪泽干脆将库房交由东门上的军卒监看,自己则带上亲卫,押上两名贼俘活口,出东门绕往北门会和血旗主力,想来那里该急疯了。至于张银几人,则由水军护送回舰船,那里有着条件更好的随军战地医馆。 东门之外便是十里湾水寨,借着堡内的冲天火光,纪泽诧异的发现,非但渤海营,安海营的所有舰船也都已经拥入水寨,却是他们发现巨鲨堡火起,便自行赶来相助了。对他们的临时应变,纪泽自无意见,只是,他们的回归,却让纪泽联想到了巨鲨帮舰队杀回的可能。 “主公主公安好哈哈哈”正此时,兴奋而喜悦的叫声传来,却是黄雄带着特战曲军卒从北门赶到。显然,从撤离军卒口中得知情况的北门军官们自不能坐视,北门被大火所阻,反应最快的亲卫与特战军卒便被派往了东西两门。 “东轩范毅字可是出了北门,我令其传信,却是不见回归”应付了几句问候,纪泽急声问道。人有亲疏远近,刚刚重伤了张银这员爱将,纪泽实不愿再有亲信将领损失。 “呵呵,主公勿忧,他正带着亲卫前往西门外找寻主公呢。”笑着给纪泽吃了个定心丸,黄雄蓦的想到一事,忙又提醒道,“主公,我军还需小心,巨鲨帮可能会杀个回马枪呢方才在北门” 原来,堡内火起之后,北门外的巨鲨遗众再度出现骚动,先前带头吵嚷着进堡的五六人则一边扇风造谣,一边意图趁乱溜走。可在纪泽的事先提醒下,郝勇等人早已注意上了他们,当即果断动手,血旗左军步卒顺利将他们一一拿下。 那千余遗留的巨鲨帮众,也在血旗军卒的刀枪威慑下暂时恢复秩序,待到随后大量血旗军卒狼狈逃离火海,目睹一切的他们却是看懂了其中关节,倒也再不喧闹了。 阴谋败露、毒计破产、失手被擒,被俘的贼人奸细中有识相的,忙哭喊着主动交代情况以求活命。据其供述,林天雄安排这五六名奸细混入千余遗留帮众,是让他们在夜半丑时,想来也是林诚点火的约定时点,鼓动千余人叛乱闹事,以增加堡内混乱,而林天雄则会适时趁乱杀回巨鲨堡,重新夺回舟山岛。 看似一直弱势退让的林天雄,竟然有着这等歹毒布置,甚至不惜火烧本属己方的千余人,其心机之深沉、行事之毒辣可见一斑。古人诚不可欺,纪泽心惊之余,忙也善闻纳谏的传下命令,让安海两军暂先驶出十里湾,警戒备战。 其实,纪泽此刻的心底,却反而判断林天雄不会回来。大火过早引燃,说明计划破产,以林天雄的心机,定不会冒险以卵击石。至于林诚那些死士,不惜断送千余帮众性命的林天雄,又岂会在乎他们死活 同一时刻,舟山岛南方二十里,一支船队静静停靠于一个小岛的背风之处,他们,正是刚刚离开舟山岛的巨鲨帮船队。一艘五千石斗舰的顶层,林天雄、林天英、林天豪三兄弟定定的遥望北方,皆默然无语。萧瑟寒风的映衬之下,即便并肩而立的有三个人,气氛也显得是那么的寂寥,那么的清冷。 他们视野极远之处,正是红光满天的巨鲨堡。本是极其盼望的焚天场景,可惜来的却是过早了些。良久,林天雄悠悠叹了口气,转身走向船舱,其依旧挺拔的身形,像是突然老了许多。临近舱门,他淡淡吩咐道“起锚吧,向南” “大哥,真的不回去接应吗诚叔可是看着我们长大的,他还在”林天英忍不住急声道,可不待他说完,即将入仓的林天雄霍然回头,两道森冷的目光盯得他当即闭嘴。 其实,大火的过早发动,便意味着焚灭血旗军的计划彻底落空,此刻返回将是自寻死路,林天英何尝不知此节,只是相较另两位兄弟,他更为感性,不忍轻易放弃林诚而已。 “大哥,我等前往何处立足”林天豪适时岔开话题,打破了这一尴尬,也问出了他与林天英心中所惑。血旗军主力应该并未大损,舟山岛这下是彻底丢了,他们必须重新找寻一块地盘予以经营。 “海坛岛”又是良久的沉默,林天雄终是低沉道。海坛岛为后世中国第五大岛,位于晋安郡福州外海两百余里,舟山以南千余里,面积仅为舟山岛一半,此时更属偏荒之地,却因巨鲨帮南洋贸易中继之需,在此建有一个小小的隐秘堡寨。 “大哥,之前会稽陆氏前来联络,邀我等共举大事,你不是答应了吗”西晋的闽粤地区地荒人寡,林天豪显然对海坛岛很不感冒,瓮声抗辩道,“如今我等失了基业,与其去那鸟不拉屎的海坛岛苟活,倒不如索性投了陈敏,或许还可回归祖地呢” 林天雄转过身来,恨铁不成钢道“正因我等失了舟山基业,才不可前去投奔陈敏抑或故吴士族,莫非你想将我等家眷置于他人手中,从而被他人逼着送死打头阵吗” “对不住了兄弟,借点血用用”或受林天豪提醒,林天雄像是想到什么,突然抽匕在舱口一名喽啰的小臂上划开一道血口,口中还淡淡抱歉了一句。 继而,在那名喽罗的愤懑中,林天雄嗤啦一声,从衣袖上扯下一角,手指则沾着喽啰的血,在其上一阵龙飞凤舞。片刻后,他书写完毕,又看了一遍,之后将“血书”甩给林天豪道“遣人送予陆氏,吃了我等那么多孝敬,总得做点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八十八回 万岁风波 “主公出来了主上出来了将军出来了”当纪泽返抵北门外的时候,现场立刻爆发了阵阵欢呼。在场的所有人,不论是血旗军的军卒民兵,还是原属巨鲨帮的青壮妇孺,无不自发的恭敬行礼,以欢迎纪泽的平安回归。看架势,若非血旗军有着严格的战场纪律,纪某人恐怕就要遭逢踩踏事件了。 事实上,面对巨鲨堡中的冲天大火,震撼和后怕的可不光是刚刚逃生的血旗右军,还有留在堡外的所有人。谁都不傻,这样一场燃烧迅猛的大火,肯定有着精密的事先布置,针对的自是夜半入眠的血旗军,却也捎带了原属巨鲨帮的千余人,而能够做到这些的,只能是巨鲨帮的林天雄。 若非纪泽福临心至的嗅出不对,继而识破林天雄的毒计,这里的数千人今夜定将大部葬生火海。虎口脱险,众人在后怕之余,对于纪泽这个力挽狂澜的救星,自是无比的佩服、感激乃至拥戴。 “嘿嘿,这帮家伙刚才还急着进堡,可没少暗骂本将贪生怕死,现在都服了吧一念而救万人,本将功德自在人心啊嘿嘿嘿”如此多人集体礼敬可是难得,纪泽心里飘飘欲仙,表面上却努力控制嘴角咧开的幅度,笑容含蓄的向众人频频挥手致意。 “主公威武”“主公威武”“主公威武”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众人纷纷跟着应和,喊声先是此起彼伏,继而整齐划一,最终响彻四野。情绪是可以传染的,躲过一劫的众人此刻显得面色通红、目光炽热,非但钱波、吴兰等等本就拥戴纪泽的血旗老人,就连被迫归附的巨鲨帮众,此刻都化身成了纪泽的狂热拥趸,由衷折服于纪泽的非凡表现。 欢呼在继续,群情依旧高昂,纪某人身处万千簇拥,精神也逐渐亢奋,恍惚间犹如回到了某个万众狂吼口号的年代。他真就不是什么夹得住尾巴的主,面对场面的热烈,晕晕乎乎加得意忘形之下,他竟然鬼使神差般的跳上一块大石,挥舞着右拳,脱口便高呼回应“血旗军万岁血旗军万岁” “”静肃静北门外的万众欢腾,转瞬一片死寂,就像所有人的脖子被同时卡住一样,皆因纪泽适才口号中的“万岁”二字。 “万岁”是什么汉武帝之前,“万岁”是人们节庆盛会的常用贺词,就如纪泽的后世习惯一般,但在汉武之后的两千年封建时代,那可不是老百姓所配用的,而是皇帝老人家的专称敬称,那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岂是一支王师甚或小小军头所能沾边的呢 虽然在场的没少贼匪乱民出身,血旗军卒们更是没少被史政洗脑,心中对皇权没那么敬畏,可如此大逆不道又反意盈天的口号,却是谁都心憷的。毕竟,桀骜不驯拉山头和称帝造反闹革命相比,性质和处罚可都天差地别呀 更有心思缜密的暗自盘算,若是血旗军万岁,那么纪泽身为血旗军主公,又该多少岁呢纪泽在这种万众欢腾的场合下喊出此等饱含深意的口号,究竟意欲何为,难道是想试探众人对他日后行那不臣之举的态度吗 “” “血旗军万岁血旗军万岁”终于,钱波、吴兰、郝勇、梅倩等人率先打破沉寂,接着纪泽的口号呼喊起来。这些,是死忠纪泽的。 “血旗军万岁血旗军万岁”黄雄、唐生等人也跟着呼喊起来。这些,是本就无法无天,情愿跟着纪某人吃香喝辣的。 “血旗军万岁血旗军万岁”梅赞、陶飙以及众多底层出身的血旗军卒呼喊起来。这些,是对现实不满,逆反心态发作的。 “血旗军万岁血旗军万岁”郭谦、范毅等人最终也跟着呼喊起来。这些,是已上贼船,自觉没了回头路,被胁迫着半推半就的。 “血旗军万岁血旗军万岁”“血旗军万岁血旗军万岁”“血旗军万岁血旗军万岁”借着尚未消退的亢奋,众人的呼喊逐渐响亮,众人的口号再度激昂。去他的皇帝老儿,咱又没吃他喝他的去它的天规王法,咱又不用受它管束去他的士族官员,咱凭啥世代做泥腿子 在千万情绪的交互影响下,这个口号渐渐变得顺口,经年的压抑得以爆发,内心的畏惧渐渐淡去,群体的气氛愈加狂热。不知不觉的,一层看不见的隔膜蓦然破碎,一种摸不着的束缚悄然消失,一种植于本心的野望开始萌发。 到了最后,全场唯一没有高喊口号的,只剩下了始作俑者纪泽。此刻,他全身冷汗、脸色发黑、满嘴苦涩,除了后悔就是后悔,除了坑瘪还是坑瘪,直想抽自己几个大耳刮子。尽管现场之人最终都接受了这一口号,可他们心中该作何联想这一口号若是外传又该怎样 造反要诀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有想法也得先闷着,凭他纪泽现在的实力,寻个荒郊野地挥斥方遒也就罢了,妄谈万岁岂不是找抽嘛苍天作证,他纪某人刚才真的没想过大逆不道,更没想过去试探谁,他只是忘记了“万岁”二字的不容亵渎,他只是瞬间大脑短路,他只是一时嘴贱啊可是,在场的乃至场外的,谁会信呢 “咚”万众瞩目之下,高站大石之上的纪泽突然腿一软,晃悠悠的倒下,摔到身边的军官群中。响彻四野的口号声戛然而止,热烈甚至疯狂的现场顿时为之一静。旋即,千万声疑惑、担心和关切的惊呼嗡嗡想起,纪泽周围的军官们则是呼啦啦的将他围在了中间。 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纪某人不偏不倚倒入了身边唯一女性军官梅茜的怀里。最近的吴兰、钱波、郝勇等人甚至隐约看到,纪泽的脑袋似乎在梅茜那高耸位置蹭了两下。只是他们定眼再看的时候,纪泽已是眉头微蹙、呼吸沉重,继而打起小鼾,竟是晕睡了过去。 错觉一定是错觉多数实诚的,立刻将脑中的不良臆想抹去。主公先是指挥一场万人大战,接着亲赴险地,与歹毒的贼人斗智斗勇,虽然没有受伤,可精神上的透支在所难免,到如今一切落定,松弛之下终是累倒了。 高实在是高几名心机深沉的,忍不住在心中竖起了大拇指。主公果然明深浅知进退,知道现在称王称霸实力不足,试探出众人态度便装晕收场,既不打击众人热情,又避免了事态失控。如此心机,日后还是别在他面前耍花样了。 无论众人心中何想,均是一副紧张关切的模样,只有被吃了豆腐的梅茜,根本没给纪泽好脸色,追随久了,她对纪某人的阴险无耻可不陌生。面红尴尬的她,在给纪泽把脉之后,立刻杏眼怒睁、银牙紧咬的开始“救治”,在纪泽的多个穴位处又捏又拧,一根葱葱玉指,更是往死里掐他的人中。 其动作之粗暴,下手之阴狠,令得在场男人们脸上直抽抽,本还打算过来关心一下纪泽的纪铭,干脆来了个擦肩而过。一边“施救”,梅茜还一边劝慰众人道“以我年余所学医术来看,主公没事,好好的,死不了” “嗯我在哪儿”不知是被救的,还是被掐的,纪泽悠悠醒转,眼睛转了几转,像是明白了情况,这才虚弱无力的说道,“我没事,就是太累。加强警戒,收兵回沈家村吧。对了,传令下去,适才万岁之事务必封口” “嗯这一觉真爽”一夜无事,日上三竿,营帐中传出纪泽舒爽的自语,不过接着就是一声痛呼,“哎呦这小娘皮下手真够狠的,又掐又捏,小爷又不是故意,生理本能怪得了谁。这么凶,看以后哪个倒霉蛋娶你” 坦白说,昨晚纪泽的晕倒可谓半真半假。腿软晃悠是真的,指挥完一场大仗,接着进堡斗智斗勇、战战兢兢,继而于堡外出席集会、跌宕起伏,身体尤其是精神确实虚脱。栽倒晕睡则是假的,当时的场面趋于疯狂失控,纪泽真怕有人跳出来整个劝进称王什么的狗血剧情,那便不好收场了,索性就着腿软虚脱佯装累极晕睡。 至于有关梅茜的一节,天可怜见,那的确属于毫无预谋的本能,一群大男人和一名美女他该倒像谁脑袋恰好碰到某些部位能忍住不多蹭两下吗 呼啦一声,纪泽的叽叽歪歪被蓦然打断。中军大帐分前后两重,此刻,纪泽所居后帐的门帘被粗鲁的掀开,一张冰若寒霜的俏脸出现在纪泽的视野,尤令纪泽心憷的是,那张冰脸的手中正端着一盆热水,大冷天的,他可不想冲澡呀。 于是,纪某人近乎谄媚的搭话道“哎呀,是飞凤将军来啦,剑教习乘船不便,此番却是有劳您节制女卫了。可端水这等小事,怎可劳烦大驾,呵呵,不敢当,不敢当呀” “登徒子,看在这里是军营,暂先放过你,不过,等无烟与雪儿她们来了,有你好看哼哼”撂下这一句,梅茜丢下脸盆,昂头离去。转头之际,她的嘴角却挂上了一缕似有似无的微笑。 目送梅茜出帐,纪泽作势擦了擦额头,嘴中用极小的声音叨叨“既看小爷不爽,干吗亲自给小爷送水女人啊,你的名字果然叫做口是心非。” “哥,好点了没呵呵,看来气色不错嘛,昨晚的晕倒不会真如梅姐姐所言,是装的吧”正其时,纪芙却是探入半个脑袋,笑嘻嘻道,“今个天气不错,左右仗也打完了,要不带我去转转吧,听说这舟山岛有座山峰名曰黄杨尖,昔年葛玄葛仙翁就在山顶修行成仙的呢。” “拜托,那些飞升成仙的鬼话你也信”见是纪芙,纪泽顿时没招,忙苦着脸道,“好妹妹,大战方毕,诸多军务尚需处理,哥哥忙着呢。要不,明天得了空,哥哥巡视舟山岛之时,定会带上你一块儿” 尽管昨日一波三折,血旗军毕竟已经攻占舟山岛,故而今日上午大部队伍得以半天休整,原巨鲨帮众则被安排参与了一场公审大会,被审判对象是昨夜堡内堡外执行纵火计划的巨鲨帮奸细。谋杀数千人的罪行,处罚自不消说,除了抢先悔改的那名奸细被判长期苦役,余人皆在众人的拍手称快中被处以极刑。 其间,通过悔改细作的声泪忏悔,林天雄火烧血旗军的计划被当众揭露,尤其是林天雄的计划细节更被重点渲染。为挑唆上千巨鲨遗众生乱,不惜在火场搭上他们性命,这令上千原巨鲨帮众充分看清了林天雄的丑恶嘴脸,彻底抛下了巨鲨帮这个感情包袱。继而,为令他们进一步归心,各营抽调的功曹诸史则不失时机的开展起了忆苦思甜。 自然,这等细碎纪泽只需露一小面即可。中军大帐,他已召集一应要员商榷舟山的后续事宜,一道道命令也随之下达。譬如,立即遣使勾连甬东大小势力,并在泗礁岛开办自贸黑市,以图尽快在舟山站稳脚跟。 此外,已有准备的大蟹岛与长广的众多建设兵团尽早南下,北方入冬后劳作艰难,正该来舟山开展建设;淮西、淮中、泰山、长广、掘鲤淀乃至和平岛等沿海各处着手流民招募,舟山在握,夷州在望,辛辛苦苦建立的据点与交通网络,正该发挥作用 不过,看似运筹帷幄的纪某人,心中始终在为昨夜的“万岁”风波发虚,万人见证,其中定也不乏别家细作,即便短期封锁舟山,消息迟早将会走漏,难免招致大麻烦,真是嘴贱吃亏啊。 好在,就在这等坑瘪时刻,竟然另有好人顶缸做起了出头鸟。近午时分,来自会稽鸽站的一条紧急消息传来两日前,右将军陈敏在历阳举兵,造反了 资治通鉴有载“十二月,吴王常侍甘卓,弃宫东归,至历阳,敏为子景娶卓女,使卓假称皇太弟令,拜敏扬州刺史。敏使弟恢及别将钱端等南略江州,弟斌东略诸郡,江州刺史应邈、扬州刺史刘机、丹杨太守壬旷皆弃官走。敏遂据有江东,以顾荣为右将军,贺循为丹杨内史,凡江东豪杰、名士,咸加收礼,为将军、郡守者四十馀人。敏命僚佐推己为都督江东诸军事、大司马、楚公,加九锡,列上尚书,称被中诏,自江入沔、汉,奉迎銮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八十九回 灰色田产 白日好一通忙碌,纪泽业已完成了血旗对外各部就占据舟山后的短期布署,而舟山岛万余大军的修整训练、巡逻警戒、清理战后以及筹备迎新等事项也已一一分派。因为有了陈敏跳出来顶缸,纪泽对万岁事件的忧虑也放下大半,傍晚时分,他却是出了大营,信步来到了沈家村,以进一步了解舟山一带的风土人情。 战事虽然结束,但岛上的血旗军依旧封锁着码头、要道,不过对村庄的封锁倒已改为了询查。沈家村并无战事波及的迹象,村中炊烟袅袅,村民行止自如,生活已经恢复正常。看到出现在村边的大批血旗骑兵,村民们尽管仍有紧张,但却没像前夜那般惊慌害怕、关门上锁或者持械警戒,与血旗军的关系显是比两日前融洽多了。 事实上,即便血旗军卒们因保密纪律不会多说,可昨夜的冲天大火已经说明了巨鲨寨的覆灭,村民们自能得出血旗军获胜的推测,不得不接受血旗军的统治;而与血旗军卒两日的相处下来,血旗军的严明军纪和封锁补偿,都令他们的观感有了大幅改善。 看到这还算和谐的一切,纪泽不由带上了轻松的笑容,干脆下令亲卫村口等待,自己仅带着十余人下马进村。顺手丢出一盒罐头,纪泽便由一个村童乐颠颠的引到了老村正家。这是村中最大最体面的一处房舍,却也不过是泥墙茅屋、半人竹篱的两进小院,村人以往的生活水平由此可见一斑。 “将军大驾前来,请恕小老儿迎接来迟”老村正已得知消息,笑容满面的带着一家老少在门口相迎。看他的神情,明显比上次见面更多了一份恭敬,毕竟血旗军只用一天就赶走了看似强大的巨鲨帮。不过,恭敬之中却也少了份惧怕,多了份热情,显然血旗军的所作所为令他感受到了不同以往兵匪的东西。 “老人家如此相迎,可是折煞晚辈了”尊老爱幼还是要的,纪泽连忙抢步上前,搀扶着老村正一道进院。一番客套寒暄,纪泽故技重施,取出一些罐头方便面,当即哄得老村正的三个孙儿辈眉开眼笑,众人的气氛就此愈加轻松。 这时,老村正的儿媳给纪泽几人端上几碗敬客的茶汤。西晋时期,茶水在民间尤其南方已是一种普片饮品,但晾叶煎煮加调料的工艺委实不如炒茶冲泡令纪泽喜欢。不过,此番应景抿上一口,纪泽却颇觉口齿留香,余韵不绝,并无明显的青涩苦味。 细观之下茶叶形如倒伞,茶汤清澈明亮,倒是难得的好茶,纪泽心中一动,问老村正道“好茶敢问老丈,此茶从何而来” “此茶乃明前之茶,采自也茶树,山间轻易便可寻得。当然,将军所饮乃其中极品,却是采自黄杨尖山顶。相传,昔年葛仙翁暂居舟山黄杨尖修道,便因酷爱此茶呢。”老村正手指西北数十里外一处高峰,笑呵呵解说道,倒是颇显健谈。 黄杨尖芽茶纪泽听后心中一动,想起这种茶正是后世舟山一项特产。如今炒茶在和平岛卖得红火,供不应求,血旗军正欲再辟种茶之地,不想今日倒是偶然寻得。这茶叶若经炒制,品相怕还胜过时下淮西营的产品,必然畅销,正可为舟山开发添一助力。何况,他虽不算嗜茶,却也不介意日常生活中多一享受。 记下炒茶之事,纪泽轻饮一口茶,看似随口的将谈话引入土地之上“老丈,我观村外耕地数量,算来沈家村每户不到二十亩。村中丁壮应尚有余力,为何不多垦些,也好多些收成难道那些荒地另有其主,或者别有玄机不成” “多垦些这里可非荒地,种得越多,交的地租也就越多,有那力气,还不如下海捞鱼落得多呢”言及于此,老村正长叹一声,眼底隐现愤懑。 “地租这里可是海外荒岛,官府都不管的地方,哪来的地租”纪泽大讶,急声追问道,“老丈所说的,莫非是巨鲨帮按田征收的保护费” “保护费归保护费,一码事一码,地租是要交给海那边的世家豪族的”伴着压抑的愤怒,老村正娓娓道出了舟山岛的经年变迁。 作为河姆渡文明的一部分,舟山岛上溯数千年前,就已有人居住,周朝时期便有徐城坐落于此,可见其上物产之丰。秦朝之后这里一直归属会稽管辖,但因拥岛上千的甬东历来海贼出没,官府对舟山的控制经常是名存实亡。 孙权称帝后吴国北扩无望,便将注意力放到了东、南沿海乃至夷州,舟山这才被官府看重,最终更被会稽陆氏等世家豪族侵占瓜分,岛上百姓则或迁回陆,或沦佃户。自此,岛上有人流亡来此,有人厌倦迁离,居民却皆为佃户身份,好在这一时期舟山局势安定、人少地多兼又渔产丰富,百姓温饱不难,故而其人口逐年增加,最多时甚至能有过万之数。 待到东吴灭国,故吴士族势衰,兵荒马乱之下,舟山便被贼匪所占,在大晋朝廷来看,陆氏等故吴士族丧失了舟山田地,也无需为之缴纳赋税。但这仅是假象,陆氏等族从未真正放弃过舟山田地,该收的地租每年遣人上岛照收不误,无非统治政权由官府变为贼匪而已,还可就此隐瞒田产,掩藏实力,避过大晋占田法的相关限制。 二十多年来,轮番登场的舟山贼匪们打生打死可以,为祸海上可以,却须保证陆氏等族的田地权益,否则必被官军前来征剿。只可怜舟山百姓又交佃租又交保护费,还得不时受贼匪殃及,人口不断流失,如今也就剩三四千了。 “林天雄便与陆氏等族配合默契,扣除地租之后,巨鲨帮的保护费几乎是卡着我等脖子收的。”说到最后,老村正不禁哀叹,“哎我等往年可劲海里捞食,总能勉强过活,今年收成本就不好,林天雄不知为何竟又加征了保护费,简直活不下去了,真的从贼造反又有何妨” “官匪勾结至此,简直嚣张简直混账”听得老村正所述,纪泽下巴掉地之余,禁不住怒骂道。随即,他却是暗暗叫起了苦,自己这下趟到的可是典型的灰色地带,损了国家肥了世家豪族,恰似封建千年中的海贸暴利。士大夫呀士大夫,你们还能再无耻些吗 目光一阵闪烁,他纪某人夺下舟山可不是给故吴士族当管家的,到嘴的田地自然不愿吐还给故吴士族,也丢不起那人,那么必然意味着更难化解的矛盾。夺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故吴士族素来抱团排外,真要应对起来,即便血旗军勉强抗住,其间的损失也委实难以承受。 “主公,兰有愧,这等情况事先竟然不曾探明,还请主公责罚。”随来的吴兰却是一脸惭愧道,也打断了纪泽的思绪。 “济生无需自责,南下舟山乃见机而为,颇为仓促,也是本将太心急了。”摆摆手,纪泽笑道。这一刻,纪泽甚至有些后悔自家抢夺舟山岛的举措过于冒失。甬东上千岛屿,若是不声不响的抢几个远离陆地的海岛,岂非既能达到南下夷州的跳板作用,又能避免与江南势力明面冲突,何来如今的压力,高大全的思想真是害人啊 像是看出了纪泽的纠结,老村正恳切道“小老儿活了大半辈子,看得出将军胸有大志,也从那些军卒口中得知了将军一些仁义之举。什么老有所养,幼有所学,行有所畅,宿无遗风,我等不敢多想,只要将军能让我等民有温饱,不光小老儿合村上下,想来舟山所有百姓都愿追随将军天涯海角的” 天色近黑,纪泽一行出沈家村返回大营,迎面撞上同样回营的血旗军大队人马。稍事了解,他得知巨鲨寨大火早熄,寨内几成白地,仅余聚义厅、库房等少量石质房屋尚还完好,虽然经过军卒们一下午的忙碌,但要将巨鲨寨彻底检查清理从而放心入驻,至少还要一天时间。 至于近海巡查,安海舰队的哨船巡出三十里之外,也未发现巨鲨帮的踪迹,想已走得远了。不过,昨夜巨鲨寨一场大火,不可避免的让各方得知了舟山岛有变,今日巡逻哨船倒是发现了多家势力的哨探,想来不出两三天,血旗军过界插足甬东的消息,将被扬州沿海各家大小势力所知晓。届时,警惕排斥甚或联合打压就将来临。 怀着心思,纪泽步往医护营看望张银。张银尚未苏醒,好在有纪铭在此坐镇,担保张银绝无性命之忧,可惜一条胳膊却是废定了。看着病床上那张熟悉而苍白的脸,纪泽不免黯然,又一名心腹老弟兄,还是新封月余的飞鸥将军,看来是要告别军旅了,毕竟他更多是名战将而非唐生那种智将。 张银退出军旅,渤海营自将交给他在大蟹岛的副手彭丘,而随来舟山的一军水卒,纪泽打算将之交给颇有能力的降将宋滦统带。那厮初始还不愿投效,便是得知了纪泽身份,乃至得知自己被纪泽献血所救依旧沉默;所幸有王欣二次背后捅刀,返回下丕后将射阳湖战败之责悉数推给了宋滦,司马睿则顺水推舟将“战死”的宋滦定罪抄家;宋滦这才在暗影救出其家眷之后真心投效血旗军,此番也随来了舟山。 心有感怀的返回大帐,纪泽方才坐定,便有李良兴冲冲前来禀道“主公,黑色火油一事已有眉目。知情者尚有三人,为首者名为张憧,本是一名海商,被巨鲨帮掳掠,之后沦为牧奴。此人现在帐外,是否接见” 昨夜,一干纵火贼人免不了一番刑讯,石油由来自是其中重点,而纪泽上午也特别交代了此事的追查。故而,在仔细询问巨鲨遗众之后,血旗军终于寻到了涉及石油由来的关键人物。 “哦,富诚辛苦了,快,带进来吧。”纪泽听得心情一振,忙笑着点头应允。 李良随即将一名面黄肌瘦的三旬男子带入大帐,此人自然就是张憧。军卒们应是刚给他换上了一身新衣,但从蜡黄的脸色和萎靡的神情来看,这个张憧近来可没少受罪。或是吃多了苦头,张憧见到纪泽,知道是正主,抖抖索索的就行下跪,口中还哀求道“将军大人,小人不过一介商贾,并未参与纵火之事,还请将军饶命啊” “张兄不必紧张,起来起来,先喝口水压压惊。此番寻你前来并非追究纵火之事,而是望你告知我等石油从何而来。”此人如此胆小,想是被整怕了,纪泽苦笑之余,忙摆出亲善嘴脸,示意李良将之扶起落座,并吩咐上官仁给他上茶。 “将军所言石油,应是指那石漆吧。此物小人得自林邑,小的们称之为猛火油。”坐定之后,又喝上两口茶水,张憧情绪总算稳定下来,继而口齿清晰的向纪泽解说道,“对了,林邑位处交州之南,当地人自称占婆人,武帝年间还曾上京朝贡呢” 随着张憧叙述,纪泽知晓了猛火油也即石油现身舟山的原委。原来,这张憧出身扬州吴兴一小富之家,家住钱塘江畔,其人虽然胆小怕死,经商赚钱起来却胆大冒险。因见有人南洋海贸获利甚后,自小善水的他便以水手身份跟人跑了两趟,之后他索性抵押了几乎全部家产,搞了四艘千石海船,在去年末组队南下经商,最终目的地则是治安纷乱却商机良多的林邑。 林邑的特产主要是象牙、美玉、珍珠、珊瑚这等体小价高的奢侈品,本钱不厚的张憧即便专寻一些穷乡僻壤收集便宜货源,回航之际也只盛满一船好货,其余三艘船上,眼见只能装上本小利小的稻米。恰在此时,乘船顺河的张憧碰巧旁观了岸上的一次部落冲突,其中一方利用猛火油玩了一次原始级别的火攻,让张憧就此见识了猛火油的暴烈,更见识了它遇水时的不灭反炽。 张憧不是军事发烧友,却是敏锐的商人。他看出不论民用军用,这种猛火油都绝对比通常的膏油好用,自然也该值钱好卖;且那个部落一看就穷得掉渣,他们能用得起的猛火油,在这里显然分文不值。于是,利字当头的张憧灵机一动,便将三艘空船的运力留给了这些猛火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九十回 东方神火 话说张憧待到林邑那场部落火并结束,便寻到那个使用猛火油的部落,仅用少许代价就得到了猛火油所出之地。不出他所料,那部落不远处有一个小油洼,猛火油便是从中源源采集的天然之物。张憧自然毫不客气的装了三船猛火油回航,他所不知的是,将当地的猛火油运往中原使用,他比真实历史上的占城进贡要早上六七百年。 天有不测风云,满载而归的张憧一路小心翼翼,可惜,今年二月的时候,眼见到了家门口,他的小船队却被林天雄的巨鲨帮拦截。本来,盗亦有道、细水长流,只要按规矩交些买路财,巨鲨帮也不会难为张憧。倒霉的是,这次带队的恰是眼光毒辣的林天雄。 林天雄从懵懂不知的张憧口中,偶然得知了船上的这种猛火油,一番询问和试燃之后,他立刻看出了猛火油的巨大威力。如获至宝之下,林天雄哪里还管什么江湖规矩,当即鲸吞了整个船队,为了守住猛火油的秘密,甚至屠杀了绝大部分随船之人,只留下了张憧等三个活口,以备日后引路寻获猛火油。 由是,张憧陷入巨鲨帮的牢狱,继而被丢到巨鲨帮牧场干苦役,倒在巨鲨寨遭围之际,好运躲过了被灭口的死劫,进而在血旗军的找寻之下,出现在了纪泽的中军大帐。 “越南占婆人你所说的可是占城那里可是盛产占城稻”听完张憧的叙述,纪泽忍不住有些激动的问道。 在纪泽的记忆中,越南的中南部在唐宋时期称为占城,大部时期为中原王朝的番薯,而冷兵器时代,那里真正有战略意义的两大特产,其一是高产抗旱抗杂草的占城稻,其二就是猛火油了。其实,中国人早在汉代便有了利用石油的记录,但并未得到重视,更没有发展出类似希腊火的战争利器,且其出产位置在雍州,却非血旗军所能企及。 “越南占城小人不知其意,但林邑人自称占婆人,那里也确实盛产稻米。”张憧不无疑惑的答道。 不过,此刻纪泽已经凭此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西晋的交州正覆盖了后世越南的中北地区,其南部则是占城无疑。单就占城稻一项,那里早在纪泽混迹太行苦于缺粮的时候,就被他规划为血旗军海洋贸易不可或缺的一环。 而今有了张憧这个方从林邑归来的活地图,非但有望购买到永不嫌多的稻米,还可得到战场利器猛火油,甚至,日后没准还能利用那里的煤炭等等资源。想想时下正是冬季,风向恰适东去春归,顿时,纪泽起了派遣船队旋即南下贸易的念头。 当然,想要南下贸易,首先得要搞定眼前的向导。看着一旁毕恭毕敬等待询问的张憧,纪泽目光一阵闪烁,突然淡笑道“张兄,当日林天雄劫掠船队之后,单只留下你等三人,却将余人悉数屠杀,你可知晓这是为何” 怀璧其罪杀人灭口张憧在外闯荡为时不短,并不是笨人,即便被掳之时不明就里,可这么长时间下来总是有所猜疑的,今日从他人口中得知巨鲨寨焚毁之事似乎与猛火油有关,加之纪泽一番询问之后的这么一问,自是明白了其中关节。 继而,张憧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不由冷汗涔涔,连忙翻身跪倒,苦苦哀求道“还请将军饶命,小人必为将军马首是瞻只要将军给我等一条活路,小人宁愿为将军南下林邑引路,且决计守口如瓶。” 见到张憧如此上路,纪泽满意之余也不免唾弃自己的邪恶,他对敌确实狠辣无情,却不喜欢欺凌弱小,只因占城稻与猛火油之事实在至关重要,这才含蓄的警告张憧一番。见目的达到,纪泽忙上前扶起张憧,和声劝慰道“张兄不必害怕,我血旗军不是巨鲨帮,从不滥杀无辜,更不会卸磨杀驴,你只要诚心配合,无须担忧其它。” “明人不说暗话,本会需要猛火油,也需要林邑稻米。故而,本会不日将派遣船队南下林邑,届时还请张兄三人作为向导。”看着张憧小鸡啄米般的点头,纪泽接着说道,“事成之后,我将赠送你等三人三艘千石商船,或是等价金钱,既做酬劳也做封口之用。” 无视张憧的惊讶,纪泽继续笑道“但是,猛火油事关重大,消息决计不可泄露,因此你等将要受些限制,我给张兄两个提议。一是我将软禁三位三年,并且,不日便将那份酬劳提前付给你等家人;其二,你等举家迁入本将治下,加入安海商会,事后你等三人或者受雇于安海商行,领取薪俸过活,或者自行海贸,只需正常纳税便可。”网更新最快手机端htts: 听完纪泽提议,张憧不由有些愣神,这不是因为纪泽的要求苛刻,而是太过优厚,以至于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纪泽的提议方式相当强硬,甚至带有威胁意味,但是张憧知道,这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下的提议,单从商业交易的角度来说,纪泽已经充分甚至过度考虑了他们三人的利益。 若是真的能够得到那三条船,即便他张憧只能占到三分之一的份额,濒临破产的他也就有望翻身了,而他的家人此刻估计正在老家被人逼债逼得上天无路,忍饥挨饿更不消说,似乎投身安海商会混个温饱也不错啊。 不由的,张憧抬头观察了纪泽的神情,感觉对方并无诓骗之意,其实他也明白,以他现在的处境,对方根本无需诓骗他。生平第一次,张憧相信了世上确有“仁义之师”这种职业的存在,继而,他意识到了一块比寻常官府治下更加舒心的乐土。 没费多少时间,由被迫变为自愿,张憧做出了令他受益终生的回答“将军不弃,小人愿意举家投入将军治下,随后便书信让家人迁来舟山,小人另两位同伴应该也会入会。至于日后生计,若是可以,小人还是愿意托庇于将军治下,自行经商。” 张憧颇为激动的走了,纪泽也颇为激动的陷入狂想,手中更已迫不及待的去信鳌山,急令商会筹备南下林邑事宜。因为,纪泽清楚,占城稻和猛火油的作用,远不止寻常人眼前所见。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先说占城稻,其不光能够用来吃,从而部分弥补大晋缺粮的困境;还能用来种,甚或杂交来改良中原稻种,从而提高稻米的适应能力与单位产量,那样带来的效益直达农业根本,可是远非多少船稻米能比的。 猛火油同样不同凡响,其升级版希腊火一度困扰了阿拉伯人数百年,也保障了东罗马帝国多残喘了数百年。纪泽虽不知希腊火的配方,但通过汽油弹、白磷弹、石油分馏、黑火药等后世耳熟能详的知识,他相信,自己完全可以凭借实验尝试,捣鼓出性能远超猛火油、甚至接近希腊火的战争利器。纪某人已在心中为之提前命名东方神火 必须强调的是,希腊火抑或东方神火这等战争利器在冷兵器时代的强大,可不光体现在大火本身,而是足以改变海战模式,令非接触式海战成为常态,令跳帮肉搏成为笑话,称其为准热武器也不为过。其强力的远距性能,正配血旗水军高速低舷的剪式车船,将令高大缓慢的楼船成为可怜的火靶子。 想到希腊火,纪泽不免想起了中国的四大发明之一火药。他可不止一次考虑过应用黑火药。可惜,以他当前的条件,别说原材料无法保证大规模应用,工业与技术上也最多只能制出手榴弹或炸药包,枪炮什么的现在根本玩不动,还不如东方神火来的实在。 而且,相比黑火药带来的丁点战场收益,由之带来的超大级怀璧其罪,乃至技术泄密被其他势力掌控利用后的恐怖后果,绝对不是如今的血旗军可以承受。连重骑兵使用都要藏着掖着的纪某人难免踌躇,不过,周边有这么多荒僻小岛,偷摸开始试验当可保密无虞,大不了将应用留待它日翅膀超硬之时,技术储备嘛 会稽郡治,山阴县城,陆氏府宅,就在纪泽于中军大帐思绪纷飞之际,十数名会稽贤达却在紧张的闭门磋商。他们或佝偻皓首,或沉稳俊雅,或体胖脸肥,却无一不是雍容华贵,气度凌人,正是会稽十数世家大族的家主,可见此番会商规格之高。 “诸位也已看过巨鲨帮林天雄的血书了,对舟山现状也已明了,却不知有何打算”正座之上是一名头发灰白的矍铄老者,他不无嫌弃的捏起案上一块布条的边角,扬了扬,淡淡问道。老者名为陆舆,是会稽陆氏的家主,虽然会稽陆氏仅是故吴门阀吴郡陆氏的一个分支,但在这里却是世家豪族的执牛耳者。 “那血旗军算什么东西,从上到下都是一群泥腿子,竟敢闯入我扬州剿匪,更有扎根常驻,抢夺我等田地之意,他们以为这里是任其骑军嚣张的长广吗,分明不将我江东豪杰放在眼中”一名肥肉乱颤的家主直身而起,气咻咻道,“还请陆老振臂一呼,汇各方义师,驱逐血旗乱军,我甬东乃至江东豪杰定然应者如云” 这位胖家主的言论顿时引来一阵白眼,陆舆也沉下脸色,这厮为了自家那点田地,竟想拖众人一块陪他去血拼,更将陆氏顶到头前,想得倒美。若是血旗军那般好打,大家何必聚此愁眉苦脸,会稽虽是三万多户的大郡,因偏安一隅,郡兵总计不到五千,搭上各家私兵也才过万,想要战败转战南北的上万血旗军可不容易;再说了,与人血拼可不是故吴士族们的习惯。 “哼,血旗军驻军舟山,只怕对我整个江东都是一个巨大威胁,现在可不是心疼舟山那点田地的时候。”一位平常就与胖家主不甚对付的瘦家主冷声道,“兹事体大,我等当将此事上报右将军,呵呵,右将军既想入主江东,总该为我等清除困扰,更不会留着血旗军在舟山虎视眈眈吧。” 听瘦家主的语气,对他们故吴士族即将奉迎的右将军陈敏殊无尊敬之意,倒像是看待一名管家似的,而其他家主对此却并无不满,反而有不少人点头赞同。其实,对于从两汉时期便扎根江东的故吴士族而言,官府本就是维护他们权益的管家而已,昔日的孙氏吴国如此,司马家的大晋如此,而今大晋颓危,换个看似善战的陈敏来当管家也同样如此。 说来也无怪故吴士族对大晋很不感冒,晋武帝收复了一个举国投降的江东,明面上不好再对故吴士族大肆清理,但暗中持续打压自是君王之道,而主导西晋朝廷的北方士族同样不遗余力。譬如那位浪子回头的典范,力压虎蛟成为“三害”之首的周处,一度高居御史大夫,八年前便被一干朝臣推到雍州征讨氐叛齐万年的第一线,以弱旅死战而亡。 再如周处的老师,吴郡陆氏的陆机陆云兄弟,也即陆逊之孙,陆抗之子,三年前陆机因才高八斗被司马颖拜为统帅,领二十万大军讨伐长沙王,结果或因南北隔阂,或因恃才放旷,他竟被司马颖麾下的文臣、武将乃至宦人三大系统集体排挤,以至临战帅令不通,大败亏输,进而被污通敌被斩,连累陆云等一批故吴名士被杀。如此遭遇,故吴士族怎会忠心大晋,当然,更未必忠心陈敏。 正当厅内议论纷纷,且多倾向瘦家主的时候,一名陆氏家将从侧门入厅,递给陆舆一封书信,却是来自黄公岛的海鸥会。拆开一看,陆舆目光一阵闪烁,随即将之给一众家主传阅。 “哦,血旗军竟然如此着急,尚未站稳脚跟,便寻海鸥会商洽在甬东开办自贸黑市,看来极缺钱粮嘛。”一名神情沉稳的家主看完书信,淡淡笑道,“既然他们渴望海贸,我等偏生反其道而为,不妨传告甬东各家,不得与血旗军交易,便是和平岛暂时也不得再去,倒叫血旗军知晓,一旦我江东士族不满,即便不用武力,也可令他们举步维艰” “此计甚好正合我意不过,单我甬东士族发力还不够,老夫这就去信吴郡,说服整个江东士族统一动作,令血旗军在整个扬州沿海都无法交易,哼,看其如何维持给养”陆舆眼前一亮,抚掌笑道,“还有,的确该让右将军对血旗军施压,甚至可让甬东诸盗环伺舟山以增压力。哼哼,待其不堪忍受,我等大不了稍给些好处,还是打发他们去徐州添乱吧”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乞活西晋末,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九十一回 八阵遗图 永兴二年,腊月十一,巳时,晴,舟山岛黄杨尖。 彩雾氤氲,涛声阵阵,数百丈的黄杨尖屹立于海天之间,像个顶天立地的巨人,身披黄装,在暖阳下泛着点点金芒。不知何时,半山腰上出现一行游猎踏览的身影,伴着欢声笑语,为这万木凋黄、枯叶满山的壮阔残冬平添一份生气,来的却是纪泽、纪芙以及一屯随护亲卫。 昨天好一通忙碌,纪泽业已将相应工作梳理分派,而舟山岛万余大军的修整训练、清理战后以及筹备迎新等具体事项却也无需他亲自督导,是以,今日他便催马巡视起了舟山岛,并以观察黄杨尖野生茶业现状的由头到了这里。当然,此行纪泽还有一个假公济私的原由,那就是百忙之中带纪芙这个缠人的妹妹出来转转。 一行人的前方,毛纯色亮、愈显威猛的小白东蹦西窜、穿山越林,不时兴奋的低吼几声,看架势好不快活。令它如此兴奋的,自是它今日的野外放风有着纪泽和纪芙在身后相陪。自从到了长广,纪泽便坚持让它白天离开纪芙,独自入山放风野生,倒令它更显凶悍。当然,长广乃至舟山群岭中的倒霉兽类可少不了被它祸害。 “小白,慢点”纪芙的娇呼清脆响起。前方的小白不情愿的甩甩头,低呜了两声,但还是窜了回来,其人性化的表现直令众人惊叹不已。 不得不说,小白的确堪称天生异种。其智力明显高过一般野兽,非但懂得许多常用指令和手势,也从不主动攻击他人。唯一不好的地方,便是它太傲太拽,只与纪泽和纪芙亲近,对其余任何人都不假辞色。为此,纪铭那个为老不尊的家伙可没少修理它。 与小白笑闹一阵,待到小白再度窜往前方,纪芙却似略有犹豫,但还是转头对纪泽道“哥,上月我去东海郡赣榆县城看娘了,他给李叔生了个大胖小子。只是,你打算就将她留在那里了吗眼见可就要过年啦” “如今天下纷乱,流民遍地,便是长广也算不得有多安全,东海郡作为东海王封地还算安稳,便让她暂先埋名坐月子吧。放心,她们有暗影暗中保护,待得我等寻得安定之地,便会将她一家接来。哪怕她已入了李家,不与我等一起生活,总也不会清苦了她,你若愿意,日后也可常去看她的嘛。”纪泽一怔,复又笑道。 “那感情好”想到日后能够经常看到母亲,纪芙顿时憧憬起来,毕竟还是孩子心性,她笑道,“娘亲那个孩子乳名小宝,长得虎头虎脑,娘亲说很像你小时候呢” 并未注意到纪泽脑门上的三条黑线,纪芙一路说笑。谷树清幽,茅亭影短,不知不觉的,众人便过了半山腰,寻见一个小水潭,时间也已接近中午。选了一块背风空地,众人挨着潭边围成几团,亲卫们或是捡拾枯木,或是处理一路上猎到的小兽,而几名善于烧烤的塞北亲卫,已经撸袖洗手,开始表演一场烧烤野炊了。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哧哧哧”人多力量大,数个火堆很快燃起,大块的烤肉发出阵阵呻吟,股股肉香同时弥漫开去。 “咕噜咕噜”接连的腹鸣声此起彼伏,与之相应的,一双双贪婪的目光更是如狼似虎般死盯着烤肉。倒是纪芙还算厚道,一边流着口水,一边不忘提醒小白道“小白,别急,待会儿小心烫着” “咿小白呢它平素不是最馋烤肉吗怎么不见了”唠叨着的纪芙突然发现异常,忙举目四望,可依旧不见其踪。 “嘘嘘嘘”纪泽也跟着吹起清亮的口哨呼唤小白,然而,良久过后,向来听哨即回的小白依旧没有出现。 “呜嗷呜嗷呜嗷”突然,北方的山林深处,传来小白的吼叫,声音中充满着焦躁。熟悉它的纪泽和纪芙,更是从中听出了一丝慌乱的意味。两人立刻惊得跳起,小白适才是追赶一只野兔去了,难道遇到了什么凶兽,或是中了什么陷阱不成 “呜嗷呜嗷呜嗷”小白的吼叫在继续,依旧焦躁,好在听声音并未虚弱,应该未有重伤。纪泽一把按住意欲前往的纪芙,口中一声长啸以安抚小白,继而,他吩咐范毅等人留在原地保护随行文弱,自己则带着两队亲卫,循声向北进入山林。 随纪泽前往的,还有一名豹头环眼的彪形大汉,正是林武。血旗军相助林武侯青夺取岱云岗,新建泰山营之后,鉴于时间仓促,对泰山营掌控不足,纪泽便将武艺高强又秉性实诚的林武调至身边,作为拟建第二亲卫曲的军候,同时也算对泰山营中岱云岗旧匪们的一个牵制。 入林之后,纪泽等人循声疾行,可行着行着,众人渐渐发现异常,因为这片山林似乎过于错综复杂,放眼之处或是高耸巨岩,或是连片树丛,或是拦路沟壑,就是没有一条畅通的路径。明明知道小白所在的方向,纪泽等人就是无法爽快的前往,反是沿着曲曲折折的地形,左拐右绕之下越行越远。 忽觉眼前一空,又行一阵的纪泽竟已出了山林,到了山腰的另一空旷之地。扫眼四方,远远的隔一山坳,他竟能看到纪芙等人所在的水潭,而由纪芙的位置判断,他们居然不知不觉行至了山林的西南方向,可他们原本的目标是北方啊。再回头看去,来路已不知所踪,恰似他们凭空出现于此。 心下疑惑,纪泽叫停随行之人,自身则疾步攀上身侧一块巨岩,四下仔细观看,以探查这片山林的情形。结果令他吃惊不小,因为,视野中百丈范围内,竟然处处都是数丈乃至十数丈大小的巨岩,重重叠叠、交错纵横,其间还夹杂有树丛、深壑,简直让这块区域成了一处天然迷宫 “主公,我等方才似乎迷路了。”纪泽观察之际,林武攀上近处的一棵大树,一番观察后,他不无沮丧道,“这里如此复杂,简直不亚于刻意布置的阵法,真不知何以如此。” “阵法石阵”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一说起阵法,结合这里处处山石,纪泽不由联想到了传说中的一种阵法,那就是“八阵图”。相传,昔日吴蜀大战,诸葛亮依据苦心精研的八阵图,在荆益州界处布下群石大阵,辅以少量蜀军居中策应,硬是挡住陆逊的十万吴军,止住了刘备残军的溃退,堪称神鬼莫测之威。 本仅外出狩猎散心,不想却在黄杨尖遇上疑是八阵图的乱石阵,纪泽惊愕之余,却是来了兴趣,这么偏僻的海岛上出现这么一个石阵,其内莫非藏有什么好货甚或是传说中的荒岛宝藏 拍拍脑门,纪泽让自己冷静下来,以便寻思应对之策。首先,小白是要解救的,毕竟很有感情了。其次,即便是八阵图,其若想发挥威力,八分石阵之外,尚需两分军阵,而这里显然不似有人出没,那么石阵的凶险自然小了许多。 其三,己方一行能在不明就里下轻松走出石阵,说明此阵意在谢客,而非杀伤,其间即便有高人,也该是心地良善,冲撞一下估计不会有大碍,甚或另有好处呢。如是思忖,纪泽的好奇压过了谨慎,救狼寻宝两不误,他就此决定再度入阵,可如何破阵呢 纪泽倒是听过十大阵法,什么一字长蛇阵、二龙汲水镇、天地三才阵、四门兜底阵、五虎群羊阵、六丁六甲阵、七星北斗阵、八门金锁阵、九宫八卦阵、十面埋伏阵,只可惜,前几阵他尚还能够勉强搞懂皮毛,后几阵他就完全抓瞎了。这石阵若真的依据八阵图所布,决计少不了八卦六十四变的成份,根本不是他这个周易门外汉所能搞懂。 不过,笨人有笨法,既然搞不懂,就将之当做迷宫处理便是。希腊神话中,雅典王子忒休斯凭借美丽公主的线团顺利出入了克里特岛的迷宫,这个故事纪某人倒还记得。只要石阵中没人暗中捣乱,他相信借鉴忒休斯的成功经验,凭借长绳应该可以达到阵心位置,至于能否另有收获,那就得看运气了。 计议已定,纪泽率众绕开这片诡异山林,返回小水潭,与纪芙等人略一交代,他收集了众人携带的所有绳索,之后再次向北进入这片山林石阵。探查定位前进之余,纪泽令人沿途留下数字序号抑或系长绳索以做标记,不光如此,他还不时指挥众人出手,挑选容易对付的目标,碎挪山石、砍伐大树、联接沟壑,将原有的石阵一点点改变。 一个多时辰之后,纪泽一行百人靠着暴力拆迁,硬生生从山林中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期间众人数度停下充当苦力,也数度沿绳退回另走,但好在冬日树木凋零,途中也无偷袭干扰,倒令他们省却不少无用功,且终于抵达疑是阵心的地方,也看到了无恙被困的小白。 “呜呜”不待纪泽进一步观察,一道白影闪过,小白已经冲了过来,一下扑到纪泽身边,用脑袋一个劲的磨蹭他的身体,口中还无比委屈的呜咽个不停,像是多年不见似的。 “不怕不怕,小白胆大,妖魔鬼怪,来啥揍啥”一边瞎叨叨个不停,一边不断抚摸小白的头顶,纪泽却已将注意放到了这块中央谷地。 这里是个方圆三十多丈的谷地,四周老树环绕,地上落叶层叠,谷角溪水成潭,空旷处更有尘封的石桌石凳。中午的阳光掠过光秃的枝干,令这里温暖如春。可以想象,若非冬季树叶凋落,这里又将何等的阴凉宜人。显然,这块谷地久无人迹,但曾经必是某位高人刻意布置的闲居之所。 朝东的石壁上,开有一个丈高的洞口,像是天然形成,边角有少许劈斫的痕迹,看来里面定是昔日那位高人的起居之处。纪泽眼前一亮,忙带着一众亲卫进入石洞,洞内颇为干燥,有两室一厅,各有石台、石凳、石床等等家设,更有些许黑灰之物零散堆积,颇似木质布质物品经年风化后的残渣。 往返转了两圈,纪某人不由垮下脸来,财宝呢,古玩呢,可着这么费劲的进来,就是为了欣赏山顶洞人遗址不对,看这里的档次,定是高人居所无疑,那么,高人难道连个书房都没有吗眼珠一阵乱转,尤不死心的纪泽蓦然令道“弟兄们,给我仔细搜,看看有无机关暗道” 纪泽发话,百余亲卫立马忙碌起来。人多力量大,不一刻,一名亲卫便在一处墙角的木渣中发现了一处巴掌大的石纽机关。随着他信手一按,吱吱嘎嘎声响起,石厅一角竟然掀开一道暗门,其后出现了一条黑黝黝的甬道。 一众亲卫立马精神振奋,纪泽同样大喜,忙要快步入内,可走上两步,他却硬生生止住,口中则提醒道“莫急,小心内有机关暗算,备起盾牌,打起火把,搜索缓进” 事实证明,纪某人这次的谨慎是多余的。打头的军卒并未遭遇任何不测,反倒在甬道墙壁上有所发现“主上,这里有一幅图,颇为复杂,不知何意” 纪泽忙进入甬道,借着火把,他在甬道左侧墙壁的中央,看到了一幅丈许见方的图形。图上有诸多大大小小的方格,辅以错综繁复的线条箭头,乍看之下令人眼花缭乱。细观笔迹,圆润流畅,入石三分,深浅一致,粗细均匀,既非墨迹涂画,也非刀斧刻凿,纪泽不无惊骇的猜测,那些莫非是手指刻画那位高人实力该有多深ァ新ヤ81中文網at首发、域名、请记住 看了半天,纪泽也未在图上寻到什么文字注解,正不明所以,蓦地想到入谷前经历的石阵,他心中一动,难道这是一个阵图有了这一想法,再看图形,果然大处隐有四正四奇,呈八卦之势,小处则分有六十四块,颇似小阵,而那些线条箭头便该是阵型运转之法了。越看越像,纪泽心中欣喜,没准这真是传说中的八阵图,即便不是,也该是一门高深阵法。 看来,兵曹那帮参谋署员们得来此临摹刻录了,纪泽不善阵法,也无藏私之心,自然要将之交给麾下军官们参研。当然,这些想法仅在纪某人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的注意力旋即转到了甬道尽头的又一扇石门,连八阵图都是路边货,那最里面又该有啥好货呢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乞活西晋末,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九十二回 时局难料 黄杨尖,石阵谷内,或是昔日高人别有依仗,抑或机关年久失修,这里的机关暗道并无陷阱杀招。沿着甬道,纪泽等人顺利进入一间石室。石室内一目了然,久已蒙尘的石格、石桌、石凳等一应俱全,室顶一角还设有一处透气孔,石室正中,更有一个锈迹斑斑的青铜丹鼎,一元两耳三足,昔日高人想是在此炼丹。不过,稍异剧情的是,这里并未出现纪泽猜想中的高人遗骸。 掀开鼎盖,未从丹鼎中发现传说中香喷喷的九转仙丹,纪泽将目光转到石格,不由眼前一亮,只因格间整齐摆放着数十卷竹简,这可都是古籍,没准就藏着什么呢。他上前两步,顺手抓起最边一卷就欲一览。然而,抓是抓到了,手指却未能落实,原是那卷竹简风化年久,竟已簌簌成粉。 深深嗅了口略带海味的空气,纪泽瞥了眼室顶的通风孔,无奈的摇了摇头,没再搭理剩下那些显也风化了的竹简。目光移往石桌,其上倒有一卷几近朽毁的竹简呈摊开状态,侧旁有锈损的刻具,可见此地主人昔日很可能是在匆忙间一去不返。 纪泽心中一动,近前细看摊开的这卷竹简,年久之下串绳早已腐烂,竹木也有龟裂,但字迹倒是大多清晰,右上抬头是四个字“外丹手札”。纪泽大喜,心中甚至砰砰乱跳,难道这是那位高人所留的什么高深武学抑或岐黄宝典 转向竹简内容,纪泽轻读出声“丹砂烧之成水银,积变又还成丹砂以曾青涂铁,铁赤色如铜铅性自也,而赤之以为丹,丹性赤也,而白之以为铅” “直娘贼”纪泽惊愕莫名,继而脸色发绿,直至怒骂出声。这些内容哪有什么高深玄奥,分明是后世书本中的基础化学反应嘛转念一想,联系石室中的大鼎,他猜定这竹简应是那位高人随笔记录其炼丹中的异常发现,实则就是其遇上的一些化学现象罢了,可恨其藏在石洞最深处,撩拨得自己心荡神驰,还当是什么强过八阵图的好货呢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细观竹简,其中的炼丹不似华医门司徒冥那般采用草药,而是大胆加入了不少金属、非金属矿物。在纪泽看来,如此炼制的丹药就是用来自杀或是谋杀的,根本不必为之浪费时间。不过,由此纪泽倒是萌生了一个想法,日后是否可以寻些落魄的炼丹道士,为商会来研究化学甚或火药呢,最早的火药不就来自道士炼丹吗 文至末尾,署名处恰被虫蛀朽损,纪泽勉力辨认,只辨得一个“葛”姓。对于这位高人,纪泽自是十分好奇的。看此人书写竹简时的口气和高度,颇有大家风范;看这里的朽败程度,荒废不下一个甲子;再加上这个葛姓,纪泽不由想到了舟山本地盛传的一个人葛玄,太极葛仙翁 葛玄,汉末三国人,师从左慈,后世道教灵宝派葛天师,传说中的太极仙翁。据传,葛玄炼成九转金丹,得以羽化飞仙,其各类传闻广散于江南民间。他曾周游各地名山大川修行炼丹,其中便包括舟山黄杨尖。而他为人津津乐道的一项本领,就是画符控鬼了。野史有载,某次葛玄与孙权同宴,愣是学那神笔马良,挥毫画了几条鱼,将画纸抖了抖,便得了几条大鱼给孙权炖汤喝了。 对于葛玄这种神仙般的人物,以及他那些悠久流传的神话故事,纪泽前世今生都没相信过。只不想今日他居然闯入了疑是葛玄的故居,寻得了葛玄视为珍宝,自个却弃如敝履的炼丹种种。得,混套八阵图便好,外单手札也抄上一份,既做初级化学教材,还可卖给某某道士,没准有人当宝呢 青山隐隐水迢迢,冬来江南草未凋。相比已经银装素裹的长广与鳌山岛,冷风习习的舟山并无太多严冬气息。暖阳之下,黄绿交杂的细草铺满路旁地头,随处可见的山茶黄杨遍布山岭丘陵,层层叠叠的细浪碎于礁岩沙滩,啾啾低鸣的海鸥盘旋海天之间。横观侧赏,远近高低,各有不同,南国海岛掩不住的风光旖旎。 离开黄杨尖石阵,纪泽又带着纪芙等一行人,踏马舟山南北,甚还泛舟到了相邻舟山的一座海岛,好一番游玩。当然,他百忙中有此一行,绝非仅为欣赏风景,而是为了实地考察,以便初拟一个舟山岛开发规划。 包括近五百平方公里的舟山本岛在内,巨鲨帮原本的势力范围囊括左近十数大小岛屿,总面积接近七百平方公里,现有田地与可开垦田地不下二十万亩,可以利用的坡地草场面积更多,辅以海洋渔业,乃至工商贸易,养活十万人也不为过。如此不下一县之地的地盘,只要能够做好开发,非但堪为南下夷州的跳板,还可令血旗军的实力稳上一个台阶,也难怪纪泽方一得空便巴巴的四处巡查了。 一路观察,一路盘算,待到纪泽心情愉快的返回沈家村大营,西方已是日暮沉沉。然而,一到大帐,他便见到了一脸严肃的郭谦,以及分往海鸥会、狂涛门的两名使者,他们的脸色同样不好。心知出使并不顺利,纪泽眉头一皱,沉声道“诸位怎么了,莫非海鸥会和狂涛门这两家海贼胆敢和我血旗军作对,抑或另有波折” 所谓拉一批稳一批打一批,根据南下舟山前的谋划,血旗军剿灭惹是生非的巨鲨帮和飞鱼帮,占据舟山,继而便是携手创办自贸市场,对甬东另外两大海寇与众多海商予以拉拢。以理服人、以力震慑、以利诱之,按说以海鸥会和狂涛门这两家比巨鲨帮还要稍弱的势力,是不会主动与安海商会为敌的。 而甬东一带的其他中小贼寇,甚至不必血旗军主动示好,没有两大帮派挑头,相信也没谁家胆敢前来添乱。至于扬州的官府士族,在纪泽看来,他们正与陈敏合力闹自立,正将面对司马诸王的怒火,此刻即便对血旗军插手甬东不满,也该绥靖缓图,隐忍不发才是。只是,看情形事态并非如同预料发展。 面对纪泽的疑惑,郭谦苦笑道“主公,两家海寇的确不敢与我等作对,对我方使者也是礼遇有加,只是,他们似乎颇有顾忌,却是不愿带头与我等合作。听其口风,当是需要看世家豪族的最终态度。看来,甬东这潭水颇深,其内部勾连远比我等预料的紧密啊。” “哼,故吴集团吗他们除了抱团取暖,罔顾大局,自私自利,于天下何益哼,一群内斗内行的冢中枯骨,待得晋军南下征剿陈敏,看他们还如何掌控甬东”纪泽极其不爽的讥讽两句,转向两名使者道,“说说看,两家海寇究竟对我等是何态度” 纪泽相询,两名使者讲述了拜访两大海寇的情况。如同郭谦所言,面对血旗军主动上门示好,兼有一日攻破聚沙宝的战绩威慑,以及共同开发自贸市场的利诱,海鸥会和狂涛门两家势力可谓受宠若惊,毕竟徐州沿海那几家道上的贼匪跟着安海商会一道经营和平岛,不光没有倾覆之忧,日子还过得正是红火,光明前程在望,谁又愿意跟血旗军这头恶虎作对呢,没事找抽吗 支出使者,纪泽陷入沉思,显然,如今血旗军面对的真正困扰来自故吴士族这一强烈排外又勾连紧密的地方集团,且其潜在影响远超血旗一方南下前的预料,说来史上晋元帝立足江南,便是大费了一番周折,最终也没完全收服,仅是与故吴士族彼此合作而已。纪某人口气虽大,却也知晓血旗军劳师远征,孤军深入,想要武力征服故吴集团并不现实,想要破冰共处,站稳舟山,看来还得借势而为ァ新ヤ81中文網at首发、域名、请记住 “主公,今日的消息来了,局势不容乐观啊。”可惜,不待纪某人想好如何借势而为,吴兰便黑着脸入了大帐,并给纪泽带来了一系列不好的消息。倒非吴兰喜欢凑一块打击人,而是舟山岛尚无鸽站,每日的外来信息皆通过隔岸会稽的暗影定时传递,今日的坏消息偏生比较多而已。 接过吴兰递来的几份信报,第一份却是关于大晋两大阵营的内战情况。有了王浚的幽州军加盟,关东阵营顿如打了鸡血般连战连捷。之前战事中接连吃瘪的刘琨,此番携幽州大军,连同范阳王麾下新组兵马,尤其得自血旗军战马所组的四千骑军,顿显名将风范,声势一时无两。 资治通鉴有载“ 刘琨说冀州刺史太原温羡,使让位于范阳王虓。虓领冀州,遣琨诣幽州乞师于王浚;浚以突骑资之,击王阐于河上,杀之。琨遂与虓引兵济河,斩石超于荥阳。刘乔自考城引退。虓遣琨及督护田徽东击东平王楙于廪丘,楙走还国。琨、徽引兵东迎越。” 作为范阳王的领军司马,刘琨在南下突破关西阵营的荥阳官渡防线之后,并未直接杀入豫州,而是东向奔袭,击破了兖州的东平王军队,解放了苦撑于东平王和公师番叛军夹击的苟晞军,令苟晞得以轻松应对公师番叛军,稳定了兖州战局。继而,刘琨率军南下徐豫边境相助东海王,眼见刘乔再难抵挡,徐州军也将入豫。 可以说,刘琨借幽州生力军相助,这一通长途奔袭下来,完全盘活了关东阵营的几处人马,大幅扭转了关东关西间的对峙局势,几乎一举奠定了关东阵营的胜局。与此同时,东海王终于有望西迎圣驾,立马倾巢而出二度杀往,象征性派出五千人马,协荆州刘弘镇压陈敏。 对于关东阵营的转败为胜,纪泽早有预料,而对刘琨的大放异彩,纪泽更是为之欣慰。但坑憋的是,关东阵营凭啥就不搭理陈敏与故吴士族的叛乱呢,您东海王可是大晋总瓢把子,咋能撂挑子啊荆州刘弘即便发兵平叛,也在老远的江夏一带,对扬州沿海几无影响,那么,他纪某人咋办 天可怜见,纪某人当日明知有人挑拨,依旧毫不犹豫的南下甬东,就是窥破陈敏即将勾结故吴士族造反,打算趁着关东阵营南下评判的时局浑水摸鱼。如今东海王带着徐州军西去迎驾,拍拍屁股就走了,他纪某人却被晾了,从浑水摸鱼变成了出头鸟,需要独自面对扬州沿海的故吴士族,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将第一份信报丢给一旁的郭谦,纪泽不由苦笑道“本想借势而为,岂料自身却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必须承认,此番本将对时局判断有误,却是不如那陈敏看得清楚啊。不过,即便处境艰难,我血旗军也必须尽快夺得一块海外乐土,哼,若是故吴士族胆敢阻我去路,休怪本将辣手无情” 听到纪泽的狠话,吴兰却是苦笑道“故吴士族未必会阻挡我等去路,抑或向我等动兵,可他们只需不与我等合作,断绝与我等的贸易,我等在舟山便将举步维艰呀,只怕跳板不成,我等便财源枯竭了。” 纪泽一愣,忙又翻起其他信报。其中有来自会稽郡城的,当地士族业已放出风声,禁止扬州海商乃至海寇与侵入舟山的血旗军商贸往来。另有来自鳌山的,几家出自扬州的海商海寇,虽然之前与安海商会交好,但从海眼处得知血旗军攻占舟山之后,却是态度暧昧,甚至故意延迟了有些商定好的交易,对于马涛提出的携手开创甬东黑市,更是模棱两可。 “直娘贼,这是非暴力不合作啊不想江南这潭水如此深,故吴士族影响力这般强,海商海寇都要看他们脸色行事。所幸本将选的是几无海岛的徐州,否则安海商会昔日怕都没机会立足了。”翻看一应信报,正皱眉抱怨的纪泽突然哑火,旋即面色怪异道,“这,这,这莲花圣使怎也来趟浑水,马涛竟还派人派船护送其南下舟山,太过高抬他莲花教了吧” 吴兰却是眨眨眼睛,不无揶揄道“这位莲花圣使顾敏可非一般江湖人物,视之为故吴士族的使者也不为过,她在和平岛听得我军占据舟山,便寻季茹引荐以拜访主公。当然,凭她身份倒还不致令季茹那般客气,关键嘛,呵呵,主公似乎与其有缘嘛”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乞活西晋末,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一百九十三回 花开州胡 永兴二年,腊月十三,未时,晴,州胡岛近海。 州胡岛,即后世韩国的济州岛,位于舟山东北千里之外,纬度与长江口大致相齐,它是一个椭圆形山状海岛,东西近二百里,南北近百里,面积近两千平方公里。西晋末年,其上已经立有高氏王国,中原称之为州胡国,也即唐宋历史上的耽罗国。陈寿在三国志魏志东夷传中记载州胡在马韩之西海中大岛,幅员四百余里,其民身材较矮,坤头,如鲜卑族,喜养牛豕乘船往来,市买韩中。 此刻,州胡岛西北洋面,借着侧向的东北风,一艘铜鲳级剪式帆船正高速西行,船首桅杆上,绣有“巨蛟出海”图案的血旗随风猎猎。车船后方里许,紧紧尾随着一支阵型不整的船队,其中最大的旗舰是艘略显陈旧的两千石艨艟,另有两艘千石战船,以及七八艘数百石的小艇。看情形,这艘安海船只正被敌方船队追击。 “快都给我快些别让他们逃了首登敌船者赏牛五头”追军旗舰船头,一名身披亮金凯的矮壮青年正挥舞手中宝刀,用州胡土语不断怒喝道。在他身边,十名盔明甲亮的夷兵则手持刀盾为其贴身护卫。 不过,整个船队,也就这么十一人的行头有模有样,其余的三百夷兵,手持的都是些简陋的枪弓木盾,身穿的更是些粗鄙缝制的兽皮,倒将矮壮青年凸显得尤为卓然。这矮壮青年,却是州胡国二王子高耽,也是这三百常备水军的统领。 今日上午,高耽收到巡海夷兵禀报,有艘迷途的汉人商船请求交易淡水食物,而对方的交易物品有精盐、丝绸、美酒、陶瓷,还有称作罐头、茶叶、香水的新鲜物事。高耽对样品一番查验,立刻被这些商品迷住。 他们州胡国平素只与北方的马韩朝鲜三韩之一,位于朝鲜半岛南部有贸易航线,何尝见过这等高档物事眼珠一转,高耽心生歹意,州胡小小岛国,对马韩的贸易固然要中规中矩、不能胡来,可这种偶然撞到面前的迷途海船又何必客气 在高耽的记忆中,他的开国先祖,昔年仅是高野那部落的族长,传说就是在汉人的三国时期,某次碰巧抢劫了一艘南来的逃亡船只,夺得了一批优质兵甲和数名铁匠,这才增强了部落战力,压过夫也那和梁也那两个部族,最终成为国王。若是他能抢下这笔财富,即便不似先祖那般伟大,讨得父王欢心、压过竞争王位的几个兄弟也很美啊。 当即,浮想翩翩的高耽点齐属下水军,前往扣留商船,岂料对方十分警惕,一见己方船队阵容,便以一死一伤的代价,杀散己方业已登船的巡逻哨兵,继而扭头逃窜,害得他追赶了半个时辰仍未得手,他焉能不怒高耽已在心中决定,待抓到这帮不识相的汉人,除了工匠和美女,定将余人悉数虐死 在高耽的不断催促下,州胡夷兵们可劲的滑桨操帆,将双方距离一点点拉近。只是,财迷心窍的高耽并未发现,随着时间推移,忙于追逐的州胡船队逐渐由雁形阵变为一字长蛇阵,接着彼此拉开距离,演变为见首不见尾的“断”蛇之阵,而高耽本人的旗舰,因为速度最慢又不用参战,竟在不知不觉间孤零零的落于最后。 你追我逐又是大半个时辰,最前一艘州胡游艇距离安海车船已经不过百丈,也就在这时,他们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岛。安海车船稍稍加速,与敌船维持住百丈距离,并从南面越过小岛,之后它继续西逃,只是方向稍微偏北了一点,以至于追击航线在小岛处微成一个弯角,州胡战船隔着小岛只能看到数十丈外的友船。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这个小岛是州胡水军极其熟悉的鲨鳍岛,前方的友船又未传出异常信号,因此,州胡船队并未觉察不妥,更未稍停,依旧一艘艘的坚持着追击大计。但他们所不知的是,就在小岛北方的一片礁石背面,此刻正藏有两艘扬帆待发的车船,同为巨蛟出海旗 “秦统领,为何传令饵船继续前行,而非依照之前定计,直袭突前敌船”银剑旗舰不远处的巨礁之后,寇棂一边四下张望,一边焦急的问向正用望远镜东眺的秦栓。不过,即便焦急,他的口气仍显礼敬,甚至小心翼翼,其实,寇棂有时都会暗骂自己,想想自个一名混迹多年的暗海贼首,干嘛会对这个毛头小子如此敬畏。网更新最快电脑端: “费劲心思布局,光是小鱼小虾哪里够味,要抓就抓条大鱼。战场上哪有一成不变的计划,既然敌方统领送上机会,咱们又何必盯着几艘突前小艇不放呢嘿嘿我等回船,去对付最后那艘旗舰”秦栓放下望远镜,顺口解释了一句,随即带着身边几人,快速奔回埋伏在岛北的舰船。只是,连秦栓自己都未曾想到,他所盯上的大鱼竟然会是一个王子 这里的三艘安海车船,正是秦栓率领的探索舰队。那日遭遇暴风雨之后,秦栓非但发现了数十里外的巨峰海岛,也即州胡岛,还利用随船飞鹰,侥幸在五十里外寻得了另两艘捆绑一处的合体铜鲳。虽然经过暴风雨肆虐,船队中的一艘铜鲳因基本报废而被最终舍弃,但人员却少有伤亡,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船队休整之后,发现陆地的秦栓等人用上三天时间,逆时针绕大岛远远的转了一圈,期间谨慎的进行了夜间登陆侦察,最终,绕返原点的他们确定,这块陆地其实是个幅员四五百里的岛屿,岛上居住着一群半开化的土著。虽不知这里是否为孙权昔日找寻的婵州大岛,抑或是纪某人心底的琉球岛,但颇知纪泽心思的秦栓明白,这里就是纪泽需要的岛屿,就是适合血旗军开拓的海外地盘。 然而,发现定位岛屿以备后期拓展,探明岛上详情以便军事谋划,带回少量土著以造就“带路党”,这些只算完成舰队的大半使命。秦栓清楚,若想圆满交差,舰队还需为血旗军获得一个开战理由,一个堂而皇之发动侵略的开战理由 须知在秦栓出发前,马涛可是亲自寻他深谈了一次,除了言明商会的血旗军根底,为其鼓劲,还详细转达了纪泽对其此行的指导思想,要求对土著不需讲究什么规矩,却又强调有理有利有节。尽管马涛当时说得隐晦,秦栓还是领会了纪某人那套碰瓷还要占理的无耻思路。虽对纪某人假仁假义的虚伪行径暗自腹诽,秦栓也隐隐明白这般做作确实有利于战前的军心士气和战后的治理稳定。 而这场小规模海战,其实正是秦栓舰队的引蛇出洞,是一次有预谋的“钓鱼”。其间,他并未简单抢袭州胡的居民船只,而是派出一艘装载高档商品的千石商船作为诱饵,“勾引”州胡水军前来抢劫,从而用一名苦役犯的牺牲,如愿实施了一次成功的“钓鱼”布局 “何时本王子能换艘新艨艟,也不用如此堕后了真是,大哥平素又不出海,干吗占着好船”州胡旗舰船首,浑不知自己即将上钩的高耽,眼见其它战舰几乎都已绕过鲨鳍岛,只有一艘传令小艇还够意思的留在前方拐角等待,忍不住就是一通抱怨。 没办法,州胡国地小民贫,又无自产舰艇的能力,他所乘的这艘老旧艨艟可是从马韩辛苦淘来,已经是州胡国排名第三的战舰了。不过,令高耽讶异的是,以往他这般抱怨的时候,身边的侍卫们必会上来附和捧哏,今日怎会默不作声呢 疑惑间,高耽回头瞥向不上道的侍卫们,却看见了一溜大张的嘴巴和一排圆睁的眼睛。顺着目光看去,高耽也怔住了。因为,不知何时,鲨鳍岛北方转出了两艘舰船,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己方杀来,而舰船所悬旗帜正与自己图谋的商船一样,其上是海天之间的一头狰狞巨蛟。 “砰”“砰”“砰”九杆带火的弩枪呼啸着击中州胡旗舰,其中三杆落在州胡兵群中,直接串着数名侍卫落海。百多丈外的先声夺人,秦栓舰队利用远程的扭力弩炮,率先拉开了战斗的序幕。 “转向迎敌弓手准备床弩准备举盾防护召回船队”鲜血与惨叫唤醒了旗舰上的州胡夷兵,也唤醒了利欲熏心的高耽,王子就是王子,骤逢突变,他嘶喊着下达了一条条合理化命令。当然,喝令的同时,脸色苍白的他已经猴一样窜向艨艟船舱,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嘛 可惜,州胡水军的纪律性实在不堪,先前追击安海商船之际,夷兵们大多在甲板上操手看戏,而今打劫不成反被突袭,谁都知道遇上硬茬了,仓促之下自然乱作一团,有人胡乱放箭,有人寻找弩枪,有人争抢盾牌,更多的夷兵则是涌往船舱“保护”二王子。总之,州胡旗舰的应敌可谓乱七八糟,高耽的命令几成空话;更可气的是,躲往船舱的夷兵过多,竟然将本该保护的二王子生生晾在了外面甲板上。 “小心箭矢”正当高耽想用宝刀与这帮不知尊卑的夷兵们说道说道的时候,身边的一名忠心侍卫大叫一声,一把将其扑倒,用身体为其挡住了凌空飞来的数支箭矢。 “直娘贼等回去了,本王子定要好好收拾这帮不知先后尊卑的家伙”回过神的高耽暗骂一句,揉揉被撞痛的脑袋,顾不得思索敌方箭矢为何来得这么快,更顾不得聆听甲板上的哀嚎惨叫,他忙推开已经身亡的忠勇侍卫,趁着箭矢清场,一溜烟的爬入了终于畅通的舱门,可这样就安全了吗 “嗖嗖嗖”“咻咻咻”三拨弩枪,十拨箭矢,在进入敌方劣质弓箭的射程之前,秦栓舰队已经利用己方远程攻击的优势,将州胡旗舰甲板上的夷兵清理了七七八八,几乎失去操控的州胡旗舰也只能按照原有航向在海面缓缓滑行。 至于州胡一方的反击,床弩手早在装上弩枪之前便已毙命,甲板上只剩近十名蹲在木盾后瑟瑟发抖的夷兵,也就船舱里面偶尔有几支箭矢从弩窗矛穴中射出,可对上装备精良的血旗军,除了碰巧射伤了两名军卒的手脚,根本造不成更多威胁。 “撞过去”银剑级艨艟旗舰上,秦栓面无表情,断然下达了撞船命令。虽然敌方看来伤亡惨重、无力反手,可他知道,想要硬攻数十夷兵死守的艨艟船舱,必将付出不菲代价,更关键的是,敌方远非一艘船只,己方没有那么多时间。而在他的命令下,银剑艨艟鼓起风帆,狂转明轮,以几近垂直的角度,箭一般冲向州胡旗舰的侧弦 “砰”沉闷的巨响声中,银剑艨艟黝亮的铁质撞角,像是一把锐利的尖刀,垂直撞入老旧的州胡旗舰,撞角深入中部侧弦足足过丈。巨大的冲力令州胡旗舰在海面上直接横移了数尺,甲板上的尸体、刀盾、碎木乃至数名夷兵瞬间被送入海里。 “乒乒乓乓”“啊哎呦”州胡艨艟的船舱内,也是一阵大乱,伴着人体栽倒翻滚,哀嚎惊叫声不绝于耳,其中以二王子高耽的声音最为惨烈。可怜的他,方才坐起喘上几口大气,便被撞得头破血流、七荤八素。 “退”随着秦栓的高喝,银剑艨艟中的水手奋力倒踩明轮踏板。水花翻腾之间,肇事的银剑艨艟缓缓离开州胡旗舰,给对方侧弦留下了一个丈宽的恐怖缺口,以及缺口附近近十名血肉模糊的州胡夷兵。按照“水往低处流”的自然规律,大量海水汹涌的灌入缺口,令州胡旗舰迅速倾斜下沉,根本不给州胡夷兵任何抢补船只的机会。 反观安海的银剑艨艟,撞了同级的州胡艨艟,除了船头撞角严重扭曲变形,别的居然几无损伤。原本,新型车船采用了纵向龙骨和船头钢梁等设计,便相当坚固抗撞,这次探索船队的任务艰辛,船只更被刻意加固了一道,其抗撞性能可想而知,而这也正是秦栓毫不迟疑下令撞船的底气所在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乞活西晋末,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九十四回 轻掳夷酋 州胡近海,秦栓所指挥的银剑艨艟骤然杀出,以最粗暴的冲撞方式,令银剑撞角与对方的中部船身来了次亲密接触,将猝不及防的高耽旗舰开了瓢。至于银剑艨艟上的军卒,早有准备的他们根本啥事没有,毕竟,血旗军在水战中撞船不是一次两次,撞艇英雄田园也没少开讲英雄报告会,其中的经验诀窍可非什么稀罕之事。 “旗舰掉头,前去拦截对方游艇,铜鲳清理敌方旗舰,打捞敌方俘虏”待得银剑艨艟脱离与州胡旗舰的接触,秦栓瞥眼鲨鳍岛南端赶来的州胡游艇,高声喝令道。随着秦栓命令,军卒们齐齐配合,银剑艨艟对州胡旗舰不再理会,直接调转船头,拦向赶来救援的那艘州胡小艇,肇事现场则由另一艘千石铜鲳料理后事。 “嗖嗖嗖”“咻咻咻”不需策略,也不需战术,依旧凭借远程优势,银剑级艨艟旗舰上去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弩枪箭矢。结果,不待两船靠近,州胡小艇上已经鲜血横流、几无幸免,变成了一个活动棺材。 “船要沉了船要沉了”视线回到倒霉的高耽,他好不容易爬入船舱,没喘两口气便被撞船搞得七荤八素,可这还没完,不待侍卫为其包扎流血的脑袋,凄惶的惊呼紧跟着传来。 “卧槽直娘贼”高耽怒骂连连,却也只得强忍剧痛,被迫应对即将沉船的噩运。颇通水性的他知道,等到沉船漩涡出现的时候,他就是想逃都没有机会,因此,即便州胡战船尚未赶来救援,他也不能呆在这艘越沉越快的倒霉艨艟上了。一咬牙,一跺脚,二王子甩下金盔金甲,抱起一块木头,几步窜近船舷,继而一个猛子扎入碧蓝的大海。 然而,今天的高耽注定流年不利,就在他即将入水的一刻,他的耳中传来一个清脆的州胡女生,令他差点心脏停止“二王子”其实对高耽而言,被女子用州胡话呼喊一声二王子绝不稀罕,可关键的是,这个女声却是出现在战场之上,更在敌方旗舰之上,愣是叫破了他的身份,这岂非断送他高耽趁乱逃生的最后一线可能 此刻,击溃州胡小艇且在回转的银剑旗舰上,一名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孩正隔着舷窗,手指高耽落水方向怔怔愣神,乌溜溜的大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以及一丝快意。她齐肩短发,面色微黑却颇显水灵,皮袍破旧却掩不住身段玲珑,看面容更是与汉人有八分相似。 “海珠,你方才在叫什么那里有你认识的人吗”戎装笔挺的秦栓适时走了过来,隔着舷窗对女孩笑道。或是战局已定,或因面对女孩,他倒是没了一直以来的冷肃,声音中更带着柔和。当然,秦栓也没忘给身边亲兵做了个手势,意即加强女孩所指方向的搜捞。 “秦大哥,刚才那人是州胡二王子高耽,我并不认识他,但他经常在岛上跨马横行,为所欲为。两年前,我那渔村的一位姐妹就曾被其糟蹋,所以我记得他这个坏人,尤其他之前的那身金盔金甲”名叫海珠的女孩却是脸泛微红,不无腼腆的答道。不过面对秦栓,她说的却是江淮汉话。 说来这女孩虽是州胡一名极其寻常的采珠女,却是州胡混血的汉人后裔,祖上为汉末浮海避难并流落州胡的王姓汉民。凑巧的是,前日她与家人在州胡临近的一个小岛泛舟采珠,恰逢绕州胡岛打探的秦栓船队,便被探索舰队掳走作为日后的“带路党”,当然,因为她们一家是懂得汉话的汉裔,待遇便从俘虏升格成了向导。 “驱船那个方向,快点,全力搜索,莫叫州胡王子给溜掉了”听得王海珠所言,秦栓心下欢喜,一边急急下令,一边还不忘对海珠笑道,“今番你可是立了大功,日后定有封赏。呵呵,此事终了,我等便将西返中原,你与家人也可看上祖地一眼了。” 祖地女孩海珠的脸上泛起笑容,恰如鲜花绽放。历数上下数千年,每当中原战乱,总有汉家儿女为避难而漂泊他乡,华夏入夷狄则夷狄之,可他们乃至他们的后裔,却不乏对故土祖地的向往,海珠一家流落海外百年,仍能通晓汉话便可见一斑。但单纯的海珠却不知道,她所向往的祖地此刻是何等的生灵涂炭,她更不知道,她所寄予好感的秦大哥,又将给州胡岛带来什么 再说坑憋的州胡二王子高耽,跳海逃生的他不曾想到,凭借先前那身耀眼的金盔金甲,骚包的他早被海珠乃至血旗军卒们重点关注。当他经过长时间的潜泳,实在无法继续憋气,不得不从水下冒出脑袋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排森寒箭头在阳光下耀耀生辉,还有那头狰狞“巨蛟”在劲风中张牙舞爪。 “就是他,二王子高耽,错不了”伴着那个可恶的清脆女声,一根绳索从银剑旗舰上丢下,毫不礼貌的砸在高耽的脸上。于是,二王子无奈的抓紧绳索,眼角则留出了酸楚的泪 继高耽被生擒活捉,又有十余名跳海逃生的州胡夷兵被迅速“救”上安海船只。这时,探索舰队已经击垮了又一艘敢来救援的州胡小艇,但鲨鳍岛的西方,再次转出了一艘千石敌船,奋不顾身的冲杀过来。 “弟兄们,撤回家啦哈哈哈”秦栓并不恋战,伴着爽朗大笑,高声下令道。虽然不虚敌方千石战船,也不虚正在源源赶来的所有敌船,甚至利用速度和远程攻击的优势,秦栓有信心全歼这支州胡舰队;可是,既然任务已经圆满完成,浴血杀敌便已没有意义,远离补给的探索舰队还是莫要纠缠的好。网更新最快电脑端: 于是,两艘安海战船扬帆踏桨,顺风驶出最高速度,轻松甩脱追兵,并很快与另一艘饵船会合,一道踏上了回家的幸福海程。鲨鳍岛南方,只留下一群不知所措的州胡夷兵,等待他们的,将是州胡国王的澎湃怒火 千里之外的甬东,纪泽还不知秦栓船队在阴差阳错之下,已经为血旗军寻得了另一拓土选择。事实上,他对夷州的企望远大于琉球,故而对秦栓船队的关注并不迫切,可即便抓破头皮,他也未曾想到过千里之距还有个州胡岛。以他前生对高丽棒子的反感,怎会去关注其一座海岛。在他那点浅薄的地理概念中,韩国的济州岛州胡岛压根就该猫在东北亚的某个偏荒角落,时下咋会与他纪某人有所交集呢 如今的纪泽正感前途坎坷,只因孤军深入的血旗军愈加感受到了故吴士族给予的绵绵压力。这两日来,舟山边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哨船,虽然规规矩矩毫无越轨,却令人颇觉烦心。更有甚者,根据和平岛传来的消息,这两日江南的海寇海商大幅缩减了交易量,令得安海商会的收益显著下降。故吴士族的非暴力不合作,对安海商会乃至血旗军的威胁迅速体现。 得,有压力却一时无解,那就找点事转移注意吧。此刻,毗邻舟山岛的一个无名小岛上,某个偏僻山谷正被一屯亲卫军卒在外团团围住,把守得严严实实,甚至还有一只白狼不时在周围山林中出没巡游。相比谷外的如临大敌,山谷之内,气氛要轻松得多,二十多名血旗军卒非但没有佩戴兵甲,还聚在一起,疑惑不解的看着谷地中央的稀奇。 这二十余名军卒,是直属近卫营的新编热武曲,也即着眼神火与火药应用的特编曲,暂仅一队两什编制,刚刚组建不过两日。从身形和气质可以看出,他们的个人战力与战术素养并不突出,但他们都是血旗老卒,且都有圆满的家庭居于血旗辖下。事实上,他们的挑选标准只有一条,那就是忠诚 “罐顶距地面半尺便行,对比试验而已,保证各样品条件一致即可插好引线盖上浮土好,宋明、杨远,你二人点燃引线之后,立刻快速跑回安全区域。这是命令,务必严格执行,绝不可轻忽,就像本将这样”谷地中央,纪泽几乎手把手的指导着热武一队的正副队率,并用百米冲刺跑为二人做了最后一步的逃命示范。 两名头脑灵活的血旗老卒一看纪某人这个架势,哪还不知个中意味,他们苦着脸看了一眼转瞬出现于二十丈外大石后的纪泽,彼此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不过,二人间的同病相怜很快变得诡异难名。宋明率先捂住肚子,面露痛苦道“哎呦,俺肚子咋有点疼,不行,俺先去方便一下,这第一轮你先顶上吧。” “哎呦,我怎么头晕,一定是昨夜没睡好,可不能坏了主上大事,这第一轮还是你来吧,我这状态怕是不行呀”杨远却不含糊,当即一个踉跄,轻捶脑袋,面露难色道。 “” 二人先是一番谦让,继而争执不休,就差没上全武行了。最终,在一众“看客”的建议下,二人还是文雅的选择了豁拳决胜。交手数合,获胜的杨远立刻以不亚纪泽的速度逃之夭夭,谷地中央,只余队率宋明一人,他一脸幽怨,欲说还休,终是抖抖索索的举起火镰火石,开启了这一时空的第一次火药爆炸试验。 后世众所皆知,中国四大发明之一的火药最早由道士炼丹时偶然发明。常见的黑火药主要由硝石、硫磺和木炭三者研粉混合而成,这三种材料在西晋已是常见易得。不消说广泛用于冶金的木炭,硝石和硫磺早被用入中药。在汉代的神农本草经中,硝石为上品药的第六位,可治病二十余种,硫磺为中品药的第三位,可治病十多种。ァ新ヤ81中文網at首发、域名、请记住 此外,硫磺还被普遍用于军事上的助燃材料。只是,记下火药成份容易,小批量原料也唾手可得,可三者配比就令纪泽抓瞎了。所以,想要得到火药这个大杀器,他第一步要做的就是确定配比,一次次试验在所难免。 自从三日前纪泽决心掀开火药这个潘多拉魔盒的一角,他当天便抽调人手开始了材料准备。凭借暗影的网点重重,只用一天时间,他便通过外购或是库存,收集了一批硝石、硫磺和木炭用于火药试验。 继而,纪泽将新编的热武一队按伍分工,三个伍分别从事滤熬硝石、蒸馏硫磺、干馏木材等工序,并将提纯研磨后的硝石、硫磺和木炭交予第四伍进行混合封装。其中,为了保密火药制法,各伍之间严格保密工序,只有宋明和杨远二人通晓全部流程。 “噗”宋明从场地中央跑至安全区域不久,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响在场地中央响起,伴随着一小缕黑烟袅袅升起,之后再无动静。众人面面相觑,宋明和杨远二人更为方才的表现羞臊,只有纪泽不为所动,他耐心等待了片刻,这才做了记录,并挥手示意试验继续。随即,杨远带着一名军卒,拿着一个标有记号的小瓦罐进入场地中央,在适才冒烟的地方挖出原有瓦罐,换上新的这只,接上数丈长的引线 “噗”“噗”“噗”“嗤”“嗤”“嗤”接连二十多次试验下来,不同配比的瓦罐始终不曾爆炸,其半死不活的烟花倒是令军卒们看的有滋有味。只有纪某人脸色逐渐发黑,甚至开始怀疑这一时空是否禁止热武器应用。 “轰”蓦然,一声巨响响彻山谷,震断了纪某人的胡思乱想,震呆了山谷内外的军卒,甚至将那名轮到点火的军卒吓了个屁蹲。谷地中央,烟雾弥漫,尘土飞扬,地面之上,一个大坑隐约可见。一片死寂中,突然传出纪泽的狞笑“哼哼,再来” 福无双至今日至,就当纪泽难得心情愉快的返回业已搬入聚沙宝的中军大帐,迎面撞上了刚刚返回大营的郭谦。郭谦已是连续两日率领一干军官署员前往黄杨尖观摩八阵图,一见纪泽,他便兴奋的上前道“主公,我等业已想出了八阵图的一处绝佳用法,是由一位名为陈远的兵曹署员率先提出,这八阵图或可用于大型棱堡的内部机关布置,定可令入堡之敌寸步难行” 纪某人听得眼前一亮,旋即眼珠一转,嘿然加料道“对了,这种大型棱堡可以采用五角海星形”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乞活西晋末,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九十五回 疑难层生 永兴二年,腊月十六,辰时四刻,晴,舟山岛。 昨日,第一批南下舟山的建设兵团以及俘囚劳力两万余人,在张宾带领下,由孙鹏新组的血旗步营中军护送,抵达了舟山。偏巧的是,昨夜舟山下起了小雪,好在,飘扬一夜之后,小雪天明便已止歇,这是今冬甬东的第一场雪,或许也是最后一场。不似北国的风雪漫天,在温暖的舟山岛,风雪仅是浅尝辄止,除了给大地留下一层薄薄的素装,连流淌的溪水都不曾冻结。 巨鲨堡西方十里,一个面南背风的山坳中,因地制宜的搭建着数百顶帐篷、窝棚,这是血旗军卒们夺岛之后的劳作成果之一。山坳中心的空地上,此刻摆着数排热气腾腾的大锅,数千人正在井井有序的领取着早饭。他们属于第四建设兵团的青壮及其家眷,五个保近五百丁户,原在大蟹岛劳作。 因地势最北且基本完成了大蟹岛建设,故而第四建设兵团首批南下,当然,随来的还不乏安海商会的锹镐犁斧等大量开发工具。虽然在露天野外,虽然条件艰苦,虽然难免辛苦劳作,众人却个个有说有笑、一脸满足,只因他们身穿新发的冬衣,手捧温暖的饭食,更是远离了今日不知明日的颠沛罹难。 “小妹妹,吃饱了没有,冷不冷”纪泽手捧一样的餐具饭食,与一群昔日的冀兖流民挤在一起,一边大口吃着,一边寻身侧的一个小姑娘说笑。 昨夜一场小雪,委实令纪泽担心不已,连夜冒雪查看岛上的十个建设兵团营地与两个俘囚营地。所幸的是,舟山一带的确温暖,血旗军先期又充足储备了米粮、柴火等物资,百姓们尽管吃了些苦头,却未出现冻死冻伤等惨剧。转到这个山坳,碰上兵团百姓们开饭,他便装模作样的扮起了与群众打成一片的政客角色。 “你你别过来,俺爹就在在边上”或许是纪泽今日的扮相不够成功,他所“骚扰”的小女孩很不买账,一面结结巴巴的回答,一面瑟缩着将身体挪往一名妇女的身后。同时,她还一手紧攥饭碗,一手护住芦花内衬的新冬装,像是生怕纪泽上前抢夺似的。 二人的对答惹得周围一阵窃笑,纪泽不无尴尬的摸摸鼻子,心中却是暗生怜悯。正待他准备再逗上几句的时候,一批快马冲制谷口,马上跳下一名亲卫。那亲卫眼睛挺尖,一下便寻到了纪泽,立刻跑过来禀告道“主上,张长史令卑下通禀,有莲花教使者到访,他已先行在聚义厅接待” 纪泽并未立即回返,而是再用了半个时辰,巡查完所有营地,这才驱马奔往巨鲨堡。不过,刚到自己的大帐,吴兰便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名白发皓首的老者,却听吴兰道“主公,未免我等他日南下夷州准备不足,兰特遣探曹在扬州搜寻,侥幸寻得了魏温大将军的后辈族人,不知主公是否有何垂询” “哦,济生费心了。”纪泽眼前一亮,转向那两位老者,一脸和煦道,“两位老丈快请坐,昔日魏温大将军拓土夷州,本将十分向往,却不知两位老丈可否为本将细说详情” 时下有关夷州的认识,最权威的说法来自前东吴丹阳太守陈银所著的临海水土志“夷州在临海郡东南,去郡二千里,土地无霜雪,草木不死,四面是山,众山夷所居。山顶有越王射的正白,乃是石也。此夷各号为王,分划土地,人民各自别异,人皆坤头,穿耳,女人不穿耳。作室居,种荆为番鄣。土地饶沃,既生五谷,又多鱼肉。舅姑子父,男女卧息共一大床。交会之时,各不相避。能作细布,亦作斑文。布刻画,其内有文章,好以为饰也” 陈银的表述源自六十多年前东吴军队登陆夷州的见闻,这场由魏温、诸葛直统领的远征最终以失败告终。按照东吴官方记载,夷州数万户的土著不过处于部落蛮荒的发展阶段,东吴一万大军占领夷州轻而易举,之所以在一年后败退是因为瘟疫横行、伤亡近半、军卒思归。 然而,这一说法纪泽是有所怀疑的,东吴当时南至交趾,对南方的瘟疫瘴气之类岂无办法,而五千军卒的损失又岂能阻挡孙权开疆扩土的野心,更而甚者,孙权并非不通战事,至于因此以“违诏无功”的名义处死魏温、诸葛直二将吗 吴兰寻来的这两名老者是魏温的孙儿辈,对那场远征知之颇多,他们给纪泽了另一不同版本。昔日登陆夷州的东吴大军并非败于瘟疫,而是败于当地的土著联军。当时那里的土著确实仍处蛮荒部落,东吴大军初始在岛南平原也确实连战连捷,甚至控制了少量部落,但他们随后便遭遇山地土著的不断骚扰,其中还不乏蛇群兽潮、瘴气投毒,吴军被折腾得苦不堪言、欲仙欲死直至难以为继,最终不得不黯然撤离。 期间,一群部落祭祀在背后充当了穿针引线、统筹指挥的关键作用,而诸多迹象表明,他们很可能是太平道余孽,师从枉死孙策之手的于吉。可笑孙权派遣魏温远征夷州的另一隐晦目的正是寻访不死药,所求仙人恰是偶现东吴沿海的夷州方士,实为昔日退隐夷州的于吉传人,也是击退吴军的幕后祭祀。向自家仇人求取不死药,有此丢人的“乌龙”事件,孙权怒杀魏温、诸葛直并且篡改史实也就不足为奇了。 六十年前的夷州土著便有对抗上万吴军的实力,这令纪某人惊愕之余,顿生忌惮,更别说血旗军尚无针对南方瘟疫的医疗准备了,不由的,他对自己贸然南下夷州起了踌躇。血旗军目前需要的是找寻一块休整消化的基地,可不是一个足令自家流干鲜血的泥潭啊 同一时刻,淮河邗沟末口,正是风雪连天。所谓末口,是春秋末期吴王夫差开凿邗沟运河的时候,由于邗沟水位高于淮河,未免运河之水倒灌入淮,影响航运,故在当时的淮阴城北修建了水堰,时称北城堰,后称末口。 作为江淮水运的重要枢纽,末口一向千舟万帆,船流不息。今年虽因兵乱有所影响,可年关将近,这里又无战争降临,听惯大晋内战的左近百姓倒是忙起了过年,这令客货中转的末口渡头颇显热闹。即便是风雪之际,熙攘的人群依旧忙碌,穿梭的车舟也仍然拥挤,乍一看倒颇似盛世之景。 “小心喽靠岸喽”吆喝声中,一艘商船靠泊码头。不待船只停稳,一行九人便千恩万谢的拜别船东,行色匆匆的下船离去。他们有老有少,背着大包小包,打着油纸伞,裹得跟粽子一样,几乎只露出眼睛。为首的两名男子,行进中更是左顾右盼、目光警惕,似乎一直在提防着什么。 目送那九人离去,青年船东面上的笑意早被不屑所取代,他冷哼一声,快步走近一间船舱。舱内,一名儒装文士正凭窗而坐,品茗赏雪。那船东一入船舱便换上一副下人姿态,他蹑脚走近文士,躬身轻语道“公子,那两人已携家离去,此事已了,我等是否离岸,前往东海郡别宅” “当然,既已给血旗狗贼添了麻烦,你我也该过年去了。虽然我等不及返回辽东家乡,但这几月海贸盈利不少,公子我得让大伙跟着过个肥年”儒装文士闻声回头,对船东淡笑道,“还别说,我虽为毁族之仇而南下行商,终归得以自行闯荡天涯,却比以往在族内勾心斗角要爽快多了,呵呵” 这文士年纪轻轻却目光深沉,眼底更是隐带阴郁。他叫邢晨,却是出自数月前被血旗骑军捣毁批斗的那个辽东邢氏,当时他恰好访友外出,但其父亲与不少亲人因为劣迹斑斑被血旗军公审处死,可谓仇深似海。不过,或因遭逢大变抑或南北闯荡之故,这邢晨看来并无一般世家公子的纨绔傲气,反显谦和成熟。 想是心情很好,看了眼憋着个脸的船东,邢晨笑道“顺子,有甚就问吧,你我从小一同长大,名为主仆,实为兄弟,何必扭扭捏捏”网更新最快手机端htts: “公子,小的不明,我等隐姓埋名南下经商,恰从那二人口中套出血旗贼与安海贼本就一家,这等秘闻非同小可,何不直接禀明官府,或是设法拿下那二人送交衙门,从而立功封官,反而费心费力相助二人叛逃,还旁敲侧击指点门道,岂非送钱送功劳给那两名贪财反复之徒,何必呢”青年船东顺子挠了挠头,赔笑问道。 “你小子定是红眼了,哼,有钱也得有命花,有官还得有命做血旗贼绝非善与之辈,何必为了区区钱财封赏,令自己显露行藏、陷入险地,公子我眼下可扛不住血旗贼报复,还是让那两个蠢货和王氏去迎接血旗贼的怒火吧”邢晨阴笑着说道,“何况,血旗贼与安海贼合并那般容易,明眼人或已猜出其本属一家,是以这等举报功劳想也得不了多高封官,还不如我凭借家世,直接往幽州或是平州求官呢” 目光不无哀怨,邢晨复又道“看如今天下大势,关东阵营即便知晓血旗贼与安海贼这点猫腻,一时也无暇收拾血旗贼,多半仅是装聋作哑,来日缓图。其实,之所以怂恿相助那二人叛逃,实为诱发血旗贼内部相疑,甚至人人自危。他日内有人心不稳,外有东海王恼恨,看那血旗贼如何收场,晨之大仇或可得报呢” “客官客官可要雇车”再说下船的那九人,方出码头,一名车夫便吆喝着斜刺里奔来,将这行人吓了一跳,两名男子更是不约而同的将手搭上腰际。待到明白这是车马行的伙计在拉客,他们这才恢复镇定。 其中略高的男子伸手示意马车停下,转而拱手对另一矮胖男子笑道“朱兄家人多些,不妨先走。他日得了剿贼之功,受广陵陈氏提携,还望莫要忘了小弟啊,哈哈。” “张老弟一片盛情,为兄便不客气了。老弟尽可暂时归隐,待他日血旗贼患消弭,你我再把酒言欢。”朱姓男子也不推让,拱手客套一句,便带着五名家人匆匆登车。张姓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手上却是不停,又是热情的将朱家的孩童抱上马车,又是替朱姓男子一行拉帘关门。看其勤快劲儿,仿佛生怕朱姓男子反悔不走似的。 目送马车离去,张姓男子也不耽搁,当即拉上自己的家人,竟是折返码头,包下一艘快船向西而去。船舱内,他的妻子疑惑的问道“夫郎,你我这是前往何地,莫非真要远离沿海隐居不成”网更新最快电脑端: “隐居哈哈哈”听到妻子如此一问,张姓男子不无得意的放声大笑,良久方告止歇,又抿了口茶,摆足了谱,他这才卖弄道,“隐居之说不过敷衍之词,那朱澜太过糊涂,居然指望投奔故主陈氏。既如此,为何不顺其意,让其回淮阴寻陈氏碰钉子,我却直往下邳,独享举报之功呢” 就在张姓男子背后嘲笑朱姓男子的时候,朱姓男子的马车正在高速奔驰。只是,朱姓男子并未如同张姓男子所想,前往广陵陈氏所在的淮阴城,而是下令车夫直接绕过淮阴,冒雪沿路南下。 “夫君,不是说去陈氏揭发血旗贼吗怎的不进城”马车内,朱姓男子的妻子忍不住低声问询道,“夫君尽快禀告官府,让朝廷剿了血旗贼,既可立功受赏,还可免除后患,也让我等一家老小放心啊。” 朱姓男子瞪了媳妇一眼,瞥了眼厢外车夫毫无察觉,这才低声叱道“妇人之见血旗贼岂是那么好灭,我既已得了大笔钱财脱身,又何必再趟这滩浑水。血旗贼连东海王都敢要挟,我若露面焉有命在你我一家换上几次车船潜往高邮,在咱家昔日所购暗宅藏些时日,静待消息再做决断,这方为保命知道” “至于揭发血旗贼,哼,江淮诸陈同气连枝,广陵陈氏明里虽未随陈敏作乱,暗中定与陈敏有所勾结,无非两端下注而已。不见徐州水师未曾南下平叛吗,自是各方掣肘之故我若前往陈氏告发,还不知是何结果呢。那张俊小儿口说隐居,送我举报之功,分明想拖住我,自己则先一步前往州府告发立功,嘿嘿,毕竟年纪还轻,功利之心旺了些,便让他挨刀去吧。嘿嘿嘿”在朱姓男子的冷笑中,马车渐渐消失于漫漫风雪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乞活西晋末,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九十六回 多方棋子 巨鲨堡,纪泽并未立即召见登岛造访的顾敏,而是先在自己的帐内美美补上一觉。这倒不是他不愿见到顾敏,更非打算养足精神才见顾敏,实是双方身份差距太大,他一个三品将军若是急急去见莲花圣使这一非官方使者,势必叫顾敏所代表的故吴士族看轻,对血旗军在舟山的处境更为不利。 虽已过了午饭时分,自有亲卫送上温好的饭食。正吃间,张宾进帐,略一招呼,便直入主题“适才属下已于那莲花圣使谈过,不出所料,此女代表顾、陆、周等故吴士族,要求我军要么加入陈敏麾下,合兵一处,要么撤回徐州,他们可以赠送钱五万贯,粮十万石,以酬我军剿匪之恩,日后更将加大在和平岛的贸易合作。” 纪泽疑道“这等大事,更涉及十数万钱粮,她虽为顾氏嫡女,终归一名江湖人物,怎可随口做出决定” 张宾解释道“属下问过随船军卒,这位莲花圣使途经吴兴郡时,曾经下船半日,想是已从陈敏与故吴士族那里得到授权了吧。” 纪泽点头,看故吴士族的反应之快,想来对自家也是极为头疼吧。不过,南船北马,扬州士族官府的水上力量比起徐州可要胜出不止一筹,即便故吴士族如今正忙于配合陈敏驱逐晋廷植于扬州江州的力量,一时无暇对血旗军动兵,但估计月余就能腾出手来,何必还要巴巴送上一笔钱粮那些士族可不是大方仁慈的主,天上哪有白白掉下的馅饼 像是看出纪泽的疑惑,张宾冷笑道“故吴士族居然愿意资助我等,就是希望我等在和平岛乃至鳌山支撑得更久,哼,那样最头疼的是谁” 关东阵营以狼牙王氏为首的徐州士族刚被陈敏叛军驱离的淮南太守王旷,也即王羲之之父,可就是王氏俊彦好个故吴士族,非但不愿血旗军南下,还想祸水北引纪泽立时明悟,他虽然不喜官场权谋,但毕竟瞧过数不清的网络评论,熏过数不清的影视狗血,自然明白了这个不动声色的阳谋。 故吴士族集团从东汉时期就同气连枝、盘根错节,凭借手中掌握的大量土地、人丁和财富,在江南一隅守望相助,与地方诸侯内斗,与中央皇权内斗,与其他集团内斗,内战内行,外战外行,东汉如此,孙吴如此,西晋如此,日后的东晋百年亦是如此。哪怕他们最终被孙恩义军彻底碾压,日后继承他们地盘和血统的东林党等集团依旧继承着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光荣传统,也不知这是历史的惯性,还是地理的孕育,但肯定是民族的悲哀 见纪泽神色,张宾进一步解释道“在宾看来,武帝灭吴之时,未尽快获胜,免生枝节,并未太过逼迫故吴士族,招降条件甚为优厚,令其依旧保有大量实力,但至战后,朝廷自要进一步掌控地方,作为战胜者的北方士族也想从江南士族手中夺取更多好处,两方内争自是难免。此番陈敏叛乱便是一种延续,而今看来,我血旗军很荣幸的入了双方暗斗之局。” 纪泽不无喟叹,恰似任何一个拥有悠久历史的民族,中华民族的内斗修养可谓根深蒂固、渊源绵长、运筹帷幄、智计百出,徐扬双方一斗便是二三十年,他纪某人却是不管不顾的跳入了这趟浑水。摇摇头,他笑问张宾道“那么,孟孙兄对此有何应对” 张宾沉吟片刻,肃然道“宾以为,我血旗军扩张太快,且战线拉得过长,大军长期驻留甬东与故吴势力纠缠,殊为不智,便是主公志在夷州,也不必如此大张旗鼓,还当尽早与故吴势力求同存异为好。” “孟孙兄言之有理,但我血旗军大举南下,且不论策略是否有误,却不能就此轻易退走,否则非但前功尽弃,更将为人看轻,于我军日后不利且留使者两日,待本将仔细思忖。”皱眉点了点头,纪泽转移话题道,“对了,南下林邑的船队筹备得如何了,时节不等人,何时能够出发” “此事主公数日前便已交代,鳌山业已筹备有商货、管事与水手,此番随宾一同南来,只要确定船只与护送军卒,明日便可出发。”张宾答复之余,不忘提醒道,“不过,赵雪姑娘决定亲率这支商队南下林邑,是否另换他人,还请主公自行定夺。” 真是个不省心的纪泽一愕,眉头顿时挂上三条黑线,略一沉吟,淡淡回道“既已筹备完全,让北来的弟兄们多歇一日,后日出发吧,悉数采用新式车船。此番南下林邑意义重大,又是首次,便由唐生亲率安海营中军沿途护送。至于义妹,且待我与她商议一番再说” 显然,纪某人应对赵雪的办法素来不多,饭后寻得赵雪,话刚讲了一半,他便在赵雪的两个白眼与三声恳求之后,乖乖放弃了阻其南下林邑的念头,反是亲自关注起了南下商船队的一应事宜,召来唐生、张憧等人一一详谈,一再强调以人为本,对船队的物资配备则是宁滥毋缺,更恨不得给赵雪配上数不清的近卫,倒将顺带沾边的南下军民们感动的稀里哗啦。 相比之下,另一支南下船队的待遇就不免见绌了。他们是血旗军登上舟山便开始筹备,即将探索夷州的小型船队,其规模、船型乃至人员配备,皆与秦栓的探索船队雷同,而其统领境遇也与秦栓的戴罪立功相似,正是十里湾水站中轻敌冒进的假军候关锦。 忙忙碌碌便至傍晚,吴兰给纪泽送来了一日一度的信报汇总,打头一份仍是大晋时局。陈敏大军渡江南下,凭借故吴士族配合,在江东所向披靡,如今业已掌控了近半的江州与扬州。不过,像是有所默契,陈敏叛军愣没踏入徐州一步,而徐州军依旧不曾南向有所动静,多年来明争暗斗的徐州士族与故吴士族,此番看似为了各自目的选择了互不侵犯。 另一方面,东海王与刘琨的两路大军左右夹击,已在萧县击溃了刘乔长子刘祐统领的豫州营兵主力,刘乔的豫州军已成崩解之势,东海王则带着得胜之师,正式西向迎驾,一路绝尘而去,愣似没看见陈敏的叛乱。 “果然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化不开的仇恨啊”看到此处,纪某人不禁喟叹,“东海王这厮号称众望所归,愣对江东叛乱不闻不问,就这还忧国忧民,匡扶社稷,呸,脸皮果然够厚,本将不如也” “主公请慎言,其实,东海王总揽大局,并非对陈敏不闻不问。”一旁的吴兰不无苦笑,挑拣出一份信报递入纪泽手中。 “卧槽,他这般安排,还不如不闻不问呢”正在嘲讽东海王的纪某人突然住了嘴,不得不在心里向东海王致歉,旋即就是破口大骂。只因吴兰递来的这份信报上,别个东海王并非真的对陈敏叛乱不闻不问,而是走出了一着应对招,那就是让他血旗军顶缸 就在今日上午,徐州官府向和平岛的血旗驻军转交了东海王发出的敕令,对血旗军南下剿匪大加褒扬,更是加封血旗重将唐生为会稽太守,其中挑唆血旗军进军江东,甚或内部分化血旗军的意图不言自明。不消说,这条消息在徐州方面的刻意宣传下,业已传遍了和平岛,想来很快就该是整个徐扬了。 不光有东海王,还有个添乱的,那就是临近长广郡的东莱太守刘柏根。说别个刘柏根添乱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因为人家刘柏根是遣使长广,送上钱五千贯,粮万石,却未提出任何要求,纯粹为了与血旗军交好,最多也就鼓励血旗军继续在甬东剿匪靖安罢了。 “什么这个东莱使者名叫王弥,东莱本地人,现为刘柏根的郡兵都尉”翻到这一份本不起眼,甚至被压在最底下的信报,本也兴趣缺缺的纪泽突然瞪大眼睛,惊呼出声道。 王弥何许人也正史六年后的永嘉之乱中,匈奴汉国发汉匈两路大军,攻灭西晋京都洛阳,俘虏晋怀帝司马炽,其时匈奴的一路兵马由刘曜统领,汉人的一路兵马便属王弥的叛军,可见王弥这个汉奸加造反头子的威势,至少在晋书列传第七十的造反头子荟萃中,王弥名列榜首,刘灵却是榜上无名。当然,人家石勒成就更高,当了皇帝,在晋书中走的就是载记篇了。 纪某人虽不知王弥在晋书中的造反排名,却也知晓他是西晋末年仅次于石勒的造反头子,更是投奔匈奴汉国的第一汉奸,一度攻无不克,凶焰滔天,若非不慎死于石勒的鸿门宴,永嘉之后的历史或将改写。假定此王弥便是彼王弥,这么一位头顶“造反”光环的人物冒出头来,其出使长广,纪泽怎敢相信仅是简单的交好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王弥身入长广,交好、拉拢、刺探、防御乃至破坏皆有可能,我等必须对之十二分重视”无视吴兰的惊异不解,纪泽断然下令道,“增添暗影在东莱的人手,本将怀疑这刘柏根心怀不轨,甚或又是一名大晋反贼,还有,这个王弥也须重点关注,程度不得亚于刘柏根,若是可以,尝试向他们身边安插细作。” 浏览完今日信报,纪泽不无郁闷的出了大帐。青州的王弥叛贼,徐州的东海王嫡系,扬州的故吴士族,看来都已将血旗军看做了棋盘上的棋子。可恨他们为了内斗,可以互相拆台,可以不择手段,可以不顾大局,可以一起完蛋,难怪会有五胡乱华,只是,别捎带上咱血旗军,怕你等也捎带不起啊 日暮沉沉,冷风袭面,纪泽想起赵雪后日便将南下,这一走就是数月,不由收起心情,步向不远处赵雪的营帐。如今的巨鲨堡早被清理一新,除了少许灰黑燎痕,各处整洁有序,帐舍井井有条,无需任何盘查的纪泽,不一刻便来到赵雪帐前。这等晚饭光景,且帐前无人刻意阻拦,纪泽自然不会客气,直接掀帘而入。然后,他便见到了油灯下相对笑谈的两名如花少女。 赵雪与顾敏,皆素面品茗,一样的清丽动人,一样的青春活泼,一样的聪颖灵动,不一样的是一人带上了精明妩媚的成熟之美,另一人则带上了超凡脱俗的仙灵之气。二位豆蔻芳华,巧笑嫣兮,明眸盼兮,娇俏皆不可方物,恰似那牡丹白莲,彼此争奇斗艳。 乍见此景的纪某人不禁一个愣神,好在早已见多识广,他在自个露出猪哥样之前,愣是下意识的暗运内劲,合紧了自己那张即将滴下口水的嘴巴。偷偷咽下那份口水,他挂上爽朗的笑容,略带疑惑道“你二人很熟识吗”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是啊,顾姊姊就是前来造访的莲花圣使,之前我二人在和平岛数度相见,非但熟识,还很要好呢。顾姊姊,这就是我义兄,也是你此番打算拜访的正主”赵雪起身介绍,可她旋即察觉出不对,立马不无探究的狐疑道,“不对,纪哥哥,听你方才口气,似乎认识顾姊姊,可她很少在男子面前取下面纱,你是如何一眼认出她的” “逝者如风,往事不可追竟然是你果然是你哎,想想那般毫无顾忌的收拾琅琊王,也只能是你血旗将军了”赵雪发问之际,顾敏同样起身,却是目光复杂,似笑非笑的盯视着纪泽,口中更是说得赵雪莫名其妙。 眼见顾敏认出了自己,纪泽也不再回避,他随意挥挥手,示意二女坐下,自己则行至帐中空席坐了,这才面向顾敏,淡笑道“记得两月前你我在和平岛道别之时,本将曾经说过,下次见面必将坦诚以对,不想印证在了今日舟山。没错,某血旗将军纪虎,正是相城之外痛殴司马睿,并巧合相助圣使之人,当然,也是安海商会前会长纪泽。之前诸多顾忌,对圣使有所隐瞒,还请见谅”ァ新ヤ81中文網at首发、域名、请记住 看着随意坐在席上,语气诚挚,笑容坦荡,不曾表功,也不显倨傲的纪泽,顾敏脑中闪过阳刚大气这个评语,没由来的面颊泛红,或为掩饰,她连忙起身站定,冲纪泽一个庄重稽首,脆声言道“吴郡顾敏,谢过将军拯救大恩”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乞活西晋末,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九十七回 另类谈判 巨鲨堡,纪泽、赵雪与顾敏三人在帐篷中秉灯笑谈,不一刻便将过往的些许交集说了个清楚。毕竟都是年轻人,彼此也各有产生好感的理由,三人倒是谈得颇为投机,很快便似成了多年至交。当然,每当顾敏一脸好奇甚或不无仰慕的询问纪某人血旗之旅,每当纪某人不自觉的盯视顾敏那双明眸,一旁的赵雪看向纪某人的目光就不免多了幽怨与警惕,谁叫这厮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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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母亲都感受不到。 在护士的帮助下,母亲忍痛给林羽穿上了寿衣,随后护工把他的尸体运上了殡葬车。 母亲跟着上了车,坐在他的尸体旁,紧紧的攥着他的手,红肿的眼窝中泪水不停地往外涌,“羽儿,你放心走,妈把这边的事情办完了,立马就下去陪你。” 对于她来说,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儿子死了,她活在世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听母亲想要寻短见,林羽顿时急了,学着电影里还魂的场景躺到尸体上,但是没有任何作用,每次坐起的,都只有自己的魂魄。 车子很快到了火葬场,缴费之后,工作人员简单给林羽化了个妆,递给林羽母亲一个号码牌,接着焚化人员推着林羽的尸体去了焚化大厅。 “不要” 当焚化人员将他的尸体推进焚化炉的刹那,林羽瞬间崩溃。 随着肉身的燃烧,林羽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弱,身上有无数淡淡的光点向四周流散而去,魂魄也正在慢慢的变淡。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开始闪现出另一个世界,入眼所及都是无尽的黑暗,夹杂着红通通的火焰以及凄厉的惨叫声。 地狱 这是林羽意识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强大的恐惧感瞬间将他吞没。 他的魂魄下意识的在空中乱冲乱撞,光点仍旧不停的从他魂体中飘出,而且速率越来越快。 他眼中的地狱世界也越来越清晰,能听到下面一个神秘沙哑的声音正在呼唤他。 此时焚化炉内林羽的身体近乎燃尽了,灰烬中一块碧玉色的吊坠突然在烈火中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林羽外公去世时留给他的,自小戴到现在,穿寿衣的时候,母亲特意没有摘下来。 吊坠光芒越来越盛,随后砰的一声破裂,一缕碧绿色的光影猛地从吊坠中窜出,一下附着到了林羽的魂魄上。 紧接着他脑海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乃你祖上圣人,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传人,得我医道术法,悬壶济世,渡人渡己” 随后声音消散,庞大的信息量陡然间充斥进林羽的脑海,医道玄术、修行法诀及祖上的一些游历经验一股脑的涌入了林羽的脑海中。 着脑海中的信息,林羽感觉十分兴奋,仿佛打开了一新世界的大门。 但这股兴奋劲转瞬即逝,得到秘术传承又有何用,自己已经是个马上要下地狱的死人了。 这个念头闪过,林羽脑海中突然跳出一条有关还魂术的记忆。 记忆显示,通过还魂术,死去后魂魄未散的人可以附体重生。 但是林羽的肉身已经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了,不过好在关于肉身损坏的还魂方法也有记录,“肉身陨灭,化鬼,觅,后附之。” 林羽倒吸了一口冷气,意思是说自己肉身损坏,要想复活的话,只能通过还魂术化为鬼,找别人的肉身附体。 要知道在人类的意识里,鬼可是邪恶的化身啊,况且自己要是上了别人的身,不相当于变相剥夺了别人的生命吗 犹豫的功夫,林羽的魂魄已经越来越淡,只剩下了一道幻影,耳边的声音也愈发的清晰。 林羽咬咬牙,看着接连被推进焚化大厅的尸体,突然来了主意,死人不行,那活死人应该可以吧 数分钟后,林羽来到了清海市最大的植物人托养中心。 很多植物人是没有意识的,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他们活着的只有身体,林羽认为,选这种人附身,就不算杀人。 起先林羽还一个病房一个病房的找过去,寻找合适的身体。 但发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淡薄,很快将要消弭殆尽,那个来自地狱的呼唤声也越来越急促。 林羽来不及多做思考,瞅准一个二十来岁的男性植物人,念起还魂术,陡然间化为一缕白烟,奋不顾身的钻了进去。 “你逃不掉的” 与此同时,耳边的呼唤声陡然变成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林羽便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等林羽再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强光刺眼,过了片刻才适应过来,低头一看,自己正躺在病房里。 成功了 林羽兴奋的差点叫出来,猛地坐起,看了眼自己的新身体,迫不及待的撕掉手上的针管,接着跳下了床,但脚一落地,身子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 可能因为长时间躺着的原因,这个年轻人的肌肉有些轻微的萎缩。 林羽踉跄着爬起来,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了,触摸着床和墙壁,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冰冷温度,感觉就跟做梦一样,自己昨天才死,没想到今天又复活了。 稍微活动下,适应了这具新身体,接着他便迫不及待的冲出了医院,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去见自己的母亲。 此时包子店里挤满了人,十几个小混混叫嚣着让林羽母亲还钱。 为了给林羽做手术,林羽母亲被迫借了十几万的高利贷,得知林羽死了,小混混们便急不可耐的来讨债了。 “你们放心,我这几天就把店卖了,拿到钱就还给你们,求你们先离开吧。” 林羽母亲红肿着双眼恳求道,希望赶快把他们打发走,儿子刚走,她不希望他走的不安宁。 “草,你这个破店才值几个钱,你儿子都死了,我们一走,你要是跑了我们管谁要钱去”领头的黄毛混混骂骂咧咧道。 “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跑的,我凑够钱,马上就还给你们。” “不行,今天说什么我们也要拿到钱”黄毛不依不饶。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可是我现在真的没钱,你们也知道,为了给我儿子治病,钱都花光了” 林羽母亲心如刀割,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没钱也行,这样吧,你把你家那栋破房子过户给我们吧,就当还债了。”黄毛眼睛滴溜一转,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林羽母亲微微一怔,房子是林羽外公留下的,虽然有些老旧,但是地段很好,按照清海现在的房价,起码能卖个两三百万,他们这简直是在明抢啊。网更新最快电脑端: 但是现在儿子死了,家也就没了,留着房子还有什么意义呢,还清债,自己也就能安心的去了。 想到这里,林羽母亲万念俱灰的点点头,刚要答应,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不行我们家房子起码值几百万,你们这是抢劫” 紧接着林羽驾驭着他的新身体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的,哪来的野崽子,关你屁事”黄毛气不打一出来,看着林羽身上的病号服,还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神经病,冲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 林羽下意识一躲,伸手一推,黄毛整个人瞬间飞了出去,飞了足足有五六米远,在空中划过一到弧线,砰的摔到了里面的桌子上。 “给老子弄死他” 黄毛捂着胸口惨叫了两声,随后一声令下,其他十几个混混立马冲了上来,围着林羽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林羽连忙抬手还击。 接着包子店里响起了一片哀嚎声,小混混们惨叫连连。 他们十几个人一起上,竟然连林羽的衣角都没有碰到,而林羽的拳脚打在他们身上,就如同被车撞了一般。 只需要一拳,他们便疼的起不了身。 林羽自己也无比震惊,都说鬼上身力大无穷,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而且这些人的动作在他眼里显得十分缓慢,很好躲避。 “报警报警” 黄毛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他见过能打的,但是没见过这么能打的,简直非人类啊。 一听要报警,林羽母亲赶紧冲过来抓住林羽的手,急声道“小伙子,他们要报警了,你快走吧,这里我来处理。” “妈,你说的什么话啊,我哪儿能扔下您啊。” 林羽高兴地眼泪都要出来了,还能活着见到老妈,真是太好了。 听到他的称呼,母亲微微一怔,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看着母亲的眼神,林羽瞬间醒悟了过来,自己是活过来了,但是却换了一副身体,母亲根本不认识自己。 “不好意思阿姨,看到您我就想起了我妈,所以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您别介意。” 林羽怕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吓坏母亲,急忙编了个瞎话。 “没关系,小伙子,你快走吧,我们家的事不能连累你。”林羽母亲一边说,一边把他往外推。 林羽没答话,摸起桌上的筷子一扔,筷子飞速射向黄毛,砰的一声,将黄毛刚按上110的手机钉到了墙上。 黄毛吓得脸都白了,墙上的筷子离着自己耳朵也就一厘米,要是稍微出点偏差,那钉在墙上的可就是自己的脑袋。 “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黄毛吓得顿时惨叫了起来,声音里说不出的委屈,明明是他们先欠自己钱的啊。 “别嚷嚷了,这钱我替秦阿姨还” 林羽冷声说道,既然自己复活了,那这些债理应由自己来还。 “小伙子,这怎么能行,你我第一次见,怎么能让你替我还钱”林羽母亲有些疑惑的看着林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伙子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于林羽知道她姓氏这点,她并不吃惊,儿子见义勇为付出生命的事情好多网友都知道,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也都被扒了,很多好心人都要来给儿子送行,她都谢绝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那你把钱给我们吧。”黄毛可不管林羽为什么替别人还钱,只要能拿到钱,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给我三天时间。”林羽说道。 “”黄毛有些无语,说的这么牛逼,还以为立马就能把钱拿出来呢。 “怎么你不相信我” 见黄毛没说话,林羽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冰冷。 “相信,相信,不过大哥您得跟我说下您的名字吧”看着林羽冰冷的眼神,黄毛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名字 对啊,早上走的急,连这个人的名字都没来的及看呢。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这样,三天后,还是这里,你只管过来,我到时候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 林羽之所以这么有底气,全赖自己这具身体。 他心想既然能住在托养中心,这个年轻人家里再普通,起码也能拿个十几二十万出来吧,先要来用用,等自己赚了钱,再还回去。 见识过林羽的身手,黄毛也不敢多说什么,刚要点头答应,突然眼神怔怔的望向店外,好似被什么吸引住了一般。 林羽也好奇的跟着往外看去,只见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辆红色的宝马x5,车门一开,迈出来一截白皙修长的美腿,随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挑,身穿白色波西米亚长裙的美女。 book1818289 长裙美女拨了下乌黑的长发,摘下墨镜,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容颜简直惊为天人,黄毛和他一帮手下都看呆了。 林羽不禁也被吸引了,这个美女相貌和气质确实都属于极品。 长裙美女抬头看了眼包子铺,微微皱了皱眉头,接着快步走了进来。 book1818289 “美女,买包子吗,要什么馅儿的” 林羽不由的脱口而出,以前老帮母亲卖包子,见人就这么一腔,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了。 “你叫我什么”长裙美女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语气不悦。 “美女啊。” 林羽觉得自己的称呼没问题,不禁有些疑惑,头一次见喊美女还有不愿意听的。 长裙美女打量他一眼,冷声道“行啊,何家荣,昏迷两个月,连自己老婆都不认识了。” 内容试读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乞活西晋末,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九十八回 叛逃事件 旭日东升,十里湾口,纪泽亲往码头,送别顾敏一行。昨夜他凭借使者顾敏的胳膊肘外拐,算与江东士族达成了血旗军保留泗礁岛开办自贸市场的初步意向,其间自也少不了禁武范围、管委会员、恢复贸易等细节磋商,以及血旗高层间的内部通气。因时局紧张,且怕事有变故,今晨顾敏便欲急急离岛,以知会江东士族并最终确定协议。 侧畔栈桥扁舟,顾敏一袭道袍,白衣胜雪,飘然如仙。她冲纪泽做一稽首,声如黄莺“将军请回,敏定竭力促成此事,确保你我双方和睦共处,还望将军收束麾下,于泗礁岛静待佳音。” 相较素面娇容,面覆轻纱的顾敏更显明眸灵动,也更与纪泽的某段追忆相映成影。凝望伊人登舟,他禁不住心中悸动,铿声唤道“他日倘若势不得已,不论天大干系,你只管前来寻我,甚或传信于我,我必保你平安随心” “哦,那我便先谢过了。”顾敏闻言驻足回首,巧笑嫣兮,明眸盼兮,忽又一挥粉拳,故作不服不忿道,“哼,易位处之,我也定然保你无虞” 码头上,栈桥边,直留下个纪某人呆呆淡笑,直到那孤舟倩影消失于海天之间,直到那骄阳被白云遮挡,直到直到他的胳膊传来一阵剧痛,直到一声娇饬在耳边炸想“诶纪哥哥,纪哥哥,诶,呆鸟别个已经没影啦哼,你与那顾敏究竟有何隐情,快点交代” 好一番插科打诨,纪泽总算抗住赵雪的逼供,来到巨鲨堡聚义厅,召开一场在岛高层工作会议,主题则是血旗军暂停大举南下,既有军民暂先撤离舟山岛,转至北方百多里的泗礁岛,其将被更名为自由岛,血旗军将加紧那里的自贸市场建设,进而主力北返。会议涉及军民动员、人财转运、安全防御乃至建设规划等等诸多细节,自有一通理论。 然而,就在会场一片热议之际,丐空空面色严峻的进入聚义厅,手中还拿着一份一级红色信报,显然这是会稽暗影专事特送而来。纪泽心下一沉,明白肯定坏事了,而且应该不是小事。果不其然,接过信报打开一看,却是鳌山岛发生了一件大事,有两名鳌山分署的署员借诸事纷乱而举家叛逃。 那两人一个叫朱澜,一个叫张俊,皆是原徐州水师中被俘投诚的幕僚,前者在鳌山商曹负责对外货物采买,后者在仓曹负责粮库管理。他们两日前以公务为由,携家眷前往了和平岛,之后便不知所踪,而与之关联的奸商张顺也同样人去船离。之所以判断他们是叛逃,是因为他们有一笔贪墨在随后进行的年底物资清算中曝光。 据留守鳌山的马涛清查后汇报,十一月由张俊负责采买的最后一批五千石粮食只有一千石入库,余者不知去向,而朱澜的账上却是如数到位。也就是说,两人勾结联手,贪墨了本该购买四千石粮食的近三千贯,不出意外,那些虚报钱款应是被他们中饱私囊了。有了这笔亏空,张俊、朱澜二人的突然失踪显可定义为畏罪潜逃。 “细绘二人相貌、家眷、服饰等特征,传令暗影,关注各处水陆枢纽,搜寻并截捕二人;知会和平岛管委会各家势力,请求予以暗中协助;此外,在镖师行会,不,在海眼高价悬赏征集二人行踪,匿名悬赏。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细看了暗影送来的鳌山信报,纪泽当即毛了,传阅众人之余,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全力追捕。 随着纪泽命令下达,一众高层也了解了事情始末,这可谓血旗军系统的第一桩贪污叛逃事件,顿时引起一片喧哗,继而是全场肃杀。其中,郭谦更是面色难看的提醒道“主公,只恐这二人不光是匿名潜逃,甚或会前往官府告发我等,譬如安海血旗军本属将军创办,此事想来在鳌山岛已非多么秘密了。 纪泽眉毛一立,由同出徐州水师降俘,熟悉二人秉性的郭谦提出,这种可能性自然很大。叹了口气,他旋即令道“暗影增派人手,对徐州都督府、刺史府加强监视,还有琅琊王氏、广陵陈氏所在,若有发现,争取拦截,算了,想已来不及了,还是小心行事,伺机截杀吧。” 皱眉凝思,纪泽快速分析起了此事的影响。不消说,二人若前往官府或士族那里“反正”,揭发血旗军内幕,安海营创办一事是瞒不了了,且二人虽仅负责物资采买看管的中低级署员,可单从物资一项,他们便足以估测出安海军民诸般实力,血旗军南下舟山的筹备规模,乃至安海商会产盐、炼钢、造船等等诸多准秘密事项,泄密不可谓不多。相信关东阵营一旦腾出手来,当会更加急于铲除血旗军这个隐患。 好在如今天下纷乱,血旗军更非鱼腩,关东阵营纵然知晓这些秘密,暂时也仅能绥靖。而血旗军确有一套等级严格的保密制度与行事措施,重要机密更非寻常署员可知。譬如淮中营与淮西营,他们与鳌山之间的物资输送,便悉数通过常规贸易进行,就是本月大规模的招募流民,也是由和平岛发出征募信息,以青壮两贯、妇弱一贯的迁移价格向所有沿海商家征集,以保证两营无需露馅的输送人口。 可是,问题远不止于此,纪泽真正担心的其实是二人叛逃带来的内部影响。且不说那点亏空,此事对血旗军的人心、名望、凝聚力等方面必将造成不可忽视的负面效果。两个文士,作为安海分署署员,实则就是血旗官员,他们非但在层层机制下贪污公产,还从封闭管理的鳌山岛带着家眷顺利逃离,相关人员都在做什么 血旗军毕竟仅是个成立一年出头的组织,沿海各部多数人加入更不到半年,人心本就未稳,此事一出,让会员们如何信任血旗军如何相信血旗军的管理层又如何信任郭谦等归降文士是不是谁都可以负罪潜逃呢更有甚者,官员都带头逃了,是否说明血旗军前途堪忧,寻常军民是否也该开溜呢 “诸位,此事影响恶劣,后果严重,我先宣布相关处罚两户叛逃人员暂且不论,含辎重司马马涛,鳌山分署商曹、仓曹、监曹各曹史以下关联人员,以及张朱二人逃离时沿途岗哨军官,悉数降衔一级,留职以观后效此事责任处罚到此为止,日后若非另有它情,不必再行争论”一番寻思,纪泽在全场鸦雀无声中,沉声宣布道,“将此事与处理办法晓谕血旗各地军民,注意做好宣传定性,加强正面引导。” 这件事情想瞒是瞒不住的,内部丑闻方面纪泽也没有暗箱操作的习惯。相反,分析问题、解决问题、惩前毖后才是正理。当然,如此武断的宣布这等严重事件的处罚,在纪泽而言还是很少见的,但他不得不为。血旗军正是多事之秋,绝对不能让此事引起内部猜疑,更不能引发相互攻讦,快刀斩乱麻的处罚是最好的决定。 至于具体的处罚,此事情节太过恶劣,简直是对安海上下的打脸,所涉人员皆有渎职之嫌,不罚不成;可此事牵连过广,又逢大军在外,处罚过重只恐引起人心浮动;故而,纪泽干脆的给出了上述处罚,看似雷霆之怒,其实所有人都未真正降职,不过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而已。 纪泽的乾纲独断根本没给他人讨论机会,但随着他的宣布,厅中并无不满,郭谦等一些归降官员则松了口气,张宾等明白人更向他投来了赞赏的目光,厅中气氛随即为之一轻。纪泽看得松了口气,旋即沉声道“我血旗军扩展过快,底蕴不足,发生此类事件却非偶然,还请诸位闲暇之时予以琢磨,如何避免类似情况,并与本将交流。好了,我等还是先回到舟山事务吧” 同一时刻,下邳,都府司马王导的府邸门前,出现了一个包裹严实、行迹鬼祟的人,正是令血旗高层们咬牙切齿的张俊。急匆匆的赶到下邳,他寻个客栈简单安置好家人,便忙着举报血旗军邀功。不过,他并未直接前往官府,而是率先拜访了昔日曾侥幸有过一面之缘的王导。一番下帖通报之后,他被迎入府中。 一刻钟后,王导端坐书房正座,屋中温暖如春,他却隐觉身上发冷。在他身后,守着面无表情的王顺。二人对面的,正是颇显疲倦却毕恭毕敬的张俊。必须说,面对琅琊王氏新一代的领军翘楚,名满大晋的徐州司马,张俊这厮可丝毫不敢轻慢。 适才,张俊已经绘声绘色的将所知鳌山情形卖了个七七八八。王导心中震惊却面上不显,反是冷冷盯着眼前这个寒门出身的二五仔,足足过了半晌,直到其人汗出如浆、浑身发抖、腰杆弯曲,王导这才收了一身的森冷气势,心下已经信了张俊九分。 挤出一个甚为和煦的笑容,王导用温和的口吻说道“张俊是吧,莫要紧张,你只需真心报效朝廷,相助我琅琊王氏,我王氏自有厚报。某且问你,你信誓旦旦告发血旗军与安海贼本属一家,且行事多有违禁,可有凭据” “有的有的,小人曾抄录鳌山岛库房明细与进出账目,由之可窥知安海贼诸般实力,请大人一观。至于血旗军与安海贼早有勾连一事,大凡安海贼兵多已知晓。其实,安海贼九月大闹徐州之际,领军前会长纪泽便是那血旗将军纪虎,通过画影图形一比便知分晓。”张俊抹了把额头冷汗,边详细禀报,边忙不迭的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恭恭敬敬的躬身将之举至头前。 没由来的,张俊心中有点腻味,好好放着舒坦日子不过,干吗非要给人低声下气呢当然,这一念头仅仅一闪而过,瞬间便被满满的功利欲所淹没。为了借王氏之手揭发邀功,更为了藉此攀上琅琊王氏的高枝,眼下的低声下气又算得了什么所谓挺直腰杆,不过是被没前途的血旗贼军惯出来的毛病罢了,张俊决定从现在开始,就改掉这个坏习惯,于是,他的腰杆弯得更加卖力了。 接过王顺转递来的账本,王导粗览一遍,面沉如水,继而,他冲房外说了一声“来人,先带张郎下去,好生款待。” 待张俊被带下,房中只剩王导与王顺两人,王导不禁喟叹道“血旗将军果非浪得虚名,堪称文治武功。单看这安海商会,短短半年时间,便在你我眼皮底下发展至这等规模,非但军力强悍,还筑城鳌山,更能自产甲械、战船、海盐、美酒、自鸣钟等等,每月获钱数千万,在徐州贼势已成,不知不觉,我王氏身畔已平添一名大敌,不容姑且啊”新八一中文网首发网更新最快电脑端: “姓纪的果然不冤其阴损将军之名,之前我等便是怀疑,凭啥他血旗军能够那般轻易就吞并了安海贼,原来本就蛇鼠一窝”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王顺,此刻也是怒气难平,“公子,我等的确不可对之姑且,纵使不便此时发兵征剿,也当阻扰和平岛交易,不可任其继续做大啊。” 听王顺提起血旗军吞并安海贼一事,王导禁不住嘴角抽抽,一张俊脸甚至都涨得通红。可笑他月前绝妙策划了一出一石三鸟,实施一半就被血旗军摘了桃子,当时他好险没被气哭。今日更是方知,人家早就是一伙的,自己的那番策划,乃至前两日封官唐生的分化之举,恰如自己拿自己当猴耍给别人看,不带如此损人的好不好 郁气难平也得平,王导好一阵大喘气,总算调匀呼吸,恢复云淡风轻,他淡淡道“如今中原大战正酣,徐州空虚,我等送出长广方才安抚住血旗骑军,却是不能多事,还是忍上数月,待得中原战局落定,再提请东海王一举摧毁血旗军。好在,血旗军如今已被诱入江南沿海,便让他们与故吴士族拼个头破血流去。对了,飞鱼帮那颗暗子应当还在吧,别叫他闲着” “诺”心知自个方才说错话的王顺,态度愈加恭敬道,“公子,这张俊人品卑劣,唯利是图,且已无甚用处,甚或可能为我王氏召来血旗军敌视,却不知公子打算如何处理” 看着王顺眼中闪过的厉色,王导摆摆手道“我王氏以德服人,非不得已,行事当宽仁恭谦,岂能枉杀投奔之人。这样吧,令知晓此事者闭紧嘴巴,你设法将张俊悄然送至东海王军中,以通报一应安海之事,并将其家人隐蔽安置”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乞活西晋末,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二百九十九回 遣师南下 永兴二年,腊月十八,寅时,晴,舟山岛。 寒风清冷,月洒银灰,十里湾口,一场出征送别悄然上演。高度戒严的码头,两拨人正依依惜别,在他们东方的港湾,伴着血底巨蛟出海旗猎猎飘扬,数十大小舰船正井然而立。借着月色细观,这里有五艘五千石金枪斗舰、一艘雪儿号剪式帆船和十余艘两千石银剑海船,另有十余艘铜鲳抑或游艇,都是性能优越的新型风帆车船。 这是由安海营中军护送,南下林邑今越南中南部的远洋贸易船队,船队由唐生、赵雪指挥,以张憧等人为向导,将顺北风南下并于开春后顺南风返回,其最终目标直指西南七千多里远的林邑,目的除了开拓南下贸易商路,主要就是为了获得占城稻种和战争利器猛火油。 出于低调与军事保密,这支船队选在深夜出发,甚或还会更换旗帜掩藏身份,但是对于血旗军而言,这等微妙时段派出唐生的安海中军随行,便已足见这支船队承载之重。蛮荒的异乡,漫长的航线,未知的凶险,都将是船队的严峻考验,也是对血旗水军转向海军的一次考验。 作为自家待售的货物,船队装载着精盐、香水、罐头、美酒等等包装精美、高价低本的商品,皆是鳌山的库存货物;此外,珍宝、丝绸、瓷器之类华而不实的黑市赃物也被毫不客气的送上了货单。至于凭借这些货物,船队除了稻米、猛火油之外还能带回多少好处,那就得看赵雪儿侃价的嘴和唐生握刀的手了。 随行船队的约有两千人,含水卒、伙计、管事、水手以及其他附属人员。往返一万五千里的航程,便是新式海船,纯粹赶路也得费时一个多月,不说那些形形色色的凶险,光是随行人员的身体就是个要命问题,即便随时可以靠岸停泊也难保无事。为此,纪泽可没少给船队准备柑橘、茶叶、大豆等食品,以便为船员们足够维生素和其他营养成分,防止败血病或是水土不服。 “弟兄们,你等是我血旗军发展壮大之希望,是我血旗军开拓海洋之先驱,我血旗军腾飞之路,从你等脚下开始”高台之上,纪泽披风猎猎,金盔金甲,偌大的嗓门将舌灿莲花演绎得淋漓尽致。 船队这趟远洋委实重要,纪某人自然要亲自送行,哪怕昨夜忙得很晚,也得做出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当领导其实也挺辛苦。在远行军民发出嘘声之前,他及时住嘴,步往出征代表的整齐队列,一一道别,直至走近最后四人,李老实、赵雪、唐生,以及同时另行南下的关锦。 此次船队南下开拓商路,暗影自也派人随船南下,以在南方江州、广州、交州那些堪称鸟不拉屎的沿海之地布置网点,甚或在唐生舰队的协助下创建武装据点。因曾被纪泽好评,又被丐空空与吴兰认定的确善于扮猪吃虎,略通文墨的李老实此番经过暗影内部的你谦我让,终被委以重任,将率人前往晋安郡今福州常驻,主管创建江州暗影,并协领广、交二州的暗影事宜。 不待纪泽开口勉励,李老实便一脸憨厚的抢先开口道“主上,俺外出公干,您可得保证俺的薪俸到家啊。还有,俺月初新娶的寡妇不知会不会欺负俺那苦命的小儿,您得派人看着点啊对了,像俺这样,若是在外纳妾,不算违背军规吧” “得得得假老实,你配不上王翦,我更配不上秦皇,别玩那套了,还是好好干,商会不会亏欠功臣的。”对这个表面憨厚内里蔫坏的家伙,纪泽早已看透其本质,拍拍他肩膀,说了一句后转头就走。 到了赵雪对面,纪泽不免有些不忍,舟山鳌山、长广方面也有很多事情可做,但赵雪坚持要冒着风险前往林邑,委实令纪泽无奈和不解。不过,在这临别之际,又是众目睽睽,自然不好再劝说些什么,稍一迟疑,纪泽故作严肃道“中途若是上岸行事,务必戴上面纱,切莫露了容貌,以免引来不便,为众人徒增麻烦” “咯咯咯是属下定当谨遵主公之命”赵雪先是一愣,继而领会了纪泽的含蓄赞美,顿时心花怒放的娇笑起来,银铃声中神采飞扬,前仰后合间媚态毕献,离别的忧伤也冲淡了许多。 同时,在她的心里,赵雪还偷偷补充了一段“本姑娘定让船队满载而归,理清南下商路,定叫你刮目相看只有本姑娘,才能为你做得最好哼,也只有本姑娘,日后才是你所离不开的” 唐生可谓血旗军中最适合此行指挥的水军统领,用纪泽打趣的话说,唐生现在的政治、统帅、智力、武力的四维数值均已上了80,统领一支武装商队绰绰有余。而且,昨日得知会稽太守一事之后,唐生在军中公然宣誓不接受纪泽之外的任何乱命,并主动寻找纪泽做了思想汇报,直令素来多疑的纪某人也不得不将其忠诚度评分上调至90。 包括射阳湖一战,数次并肩战斗,令这两同样阴险的家伙逐渐打消了彼此的提防,建立了战友间的信任。该叮嘱交代的,在事前准备的时候便已说清,面对唐生,纪泽憋了半天,总算说了一句“伯温,将兄弟们都带回来” 最后一位送别的是舟山海战中因为大意受损而被降级处罚的关锦,急于雪耻又经验颇丰的他,将单独率领一支规模与秦栓相若的探索舰队,含一艘两千石银剑艨艟和三艘千石铜鲳,都是新型的风帆车船。其目标是笔直向南寻找夷州岛,虽然纪泽几可确定夷州的位置,但凡事还是实践落定为好,且他希望的是甬东直下夷州而非经由晋安中转绕行的航线,派支船队探路必不可少。 拍拍肩膀,本想说声好好干的纪泽略一踌躇,还是不无惭愧的对关锦道“此番我军被迫即将撤离舟山,原想给你这支探索舰队多些训练磨合时间,却是无法满足了。南下一路无需着急,先则一海岛建立鸽站并整肃队伍,海程终归仅有千里,稳打稳扎,耐心搜索,当有收获。” 舟山岛的退让对血旗军的海洋扩张而言不啻于一个挫折,若能尽早探明并开通这条夷州航线,对血旗军的当前处境与总体战略自将极有裨益,堪称奠基之行也不为过。当然,关锦这支船队的探索毕竟处于远离大陆的深海,在海贸不兴的西晋,又无实地向导,其危险程度更甚唐生船队。为此,船队虽镇以两队正规军卒,辅以雷同秦栓船队的丰厚功赏,但配备的船员仍以两百多俘囚为主,关锦的担子不可谓不重。 “主公放心,锦此番不敢再负主公厚望,定将吸收教训,戒骄戒躁,为主公探得夷州航线。”关锦却是信心十足,不无豪气道。网更新最快电脑端: 说来鉴于船队准备不足,且目标对象曾经赶走了东吴的上万远征军,纪泽对关锦船队的要求并不似对秦栓船队那么高,仅是向南发现夷州便可,最远以两千里为限。什么勘察目标地形,什么带回土著作带路党,什么“有理有利有节”以及“钓鱼”之类的要求都不曾提及。然而,或许更为看重之故,纪泽总觉关锦此行困难重重,但最终也仅能化为一句“第一位的,是将弟兄们都带回来”网更新最快手机端htts: 长帆远影,月海无尽,目送船队一一离去,纪泽难免患得患失,不知他们会否一帆风顺,旋即又联想到自家血旗军的处境,内有隐忧潜伏,外有诸强窥伺,南踞甬东受阻,数月后中原战毕,甚或将被关东阵营秋后算账,颇有些前途扑朔。想着想着,他伫立十里湾畔,久久默然,继而是一声长叹 天明之后,十里湾口再度出发了一支船队,这次是运送部分建设兵团前往自由岛,也即飞鱼帮被剿后空出的泗礁岛,他们将由昨日先行踩点的军卒指引,在自由岛安营扎寨,并依托飞鱼帮故有设施开始建设自由岛贸易市场。其中值得一提的是,血旗军将由提出海星棱堡方案的陈远主导,投入颇多人力物力,在自由岛试验修建第一座内含八阵图机关设置的大型海星棱堡,以强化日后留守人员的自保防御能力。 按照之前与顾敏达成的意向协议,血旗军将停止在甬东的军事行动,并逐步撤离舟山,以示与故吴士族讲和的诚意,只是,自由岛扎营需要时间,部分有意追随血旗军的舟山原住民搬迁也需要时间,自贸市场更需要伐自舟山群岭的木材,是以撤离自然无法一蹴而就,过程则难免鸡飞狗跳。 “什么,那些舟山原住民还要自组屯保,推举头领,呵呵,还没入我血旗军便想搞山头主义吗,想是那些宗族族老舍不得自身地位吧。哼,你去告诉他们,我血旗军人人平等,不论出身,不分民族宗族,能者上,庸者下,他们只能以户为单位,与巨鲨遗众一道,打散编入建设兵团,否则便自行留在舟山过活吧,我血旗军不会死拉着不放。”巨鲨堡北的一处伐木场,纪泽对一名前来请示的署员冷声道。 建设兵团是容纳将士眷属与追随百姓的战斗集体,是要随时跟随血旗军迁移、建设甚至战斗的紧密组织,是要发粮发饷并接受思想教育的后勤老营,采用的是准军事化管理,其各级头领多是伤退老兵或者颇有经验的太行民兵,要的就是上下统一。宗族势力类似士族势力,本就是血旗系统需要遏制的,纪泽怎能容忍舟山原住民自成体系的要求 正说间,几匹战马飞驰而来,为首的吴兰下马近前,面色略显怪异,抬手递给纪泽一份信报道“主公,鳌山来的,由会稽暗影专程急送。” 又是红色信报纪泽不禁眼角直抽,深吸口气,他接过信报打开,一目十行浏览起来,脸色旋即由阴转晴,继而一拍脑门,面显怪异的嘟囔道“有心栽花花难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千丈山峰该不会是汉拿山吧,娘的,光记得它的啤酒烤肉,却不想它竟然距离长江口这么近,仅有千里之距” 这份信报自然是有关秦栓的探索舰队,五日前在州胡近海诱捕了高耽之后,他们便乘船西返,一路再无恶劣海况,有着简易六分仪,本该两三天便能返抵鳌山,怎奈一艘海船因那场暴风雨而“旧伤复发”,却是多费了两天功夫,堪称好事多磨。 “好事好事啊真是瞌睡来了枕头,天道酬勤啊”巨鲨堡聚义厅,一干在岛的血旗核心被聚集一处,传阅了这份红色信报,素来风姿淡雅的张宾,却是面露大喜,双目发光道,“主公,我血旗大军南下甬东却劳师无功,正处士气低迷之际,如今有此州胡岛,正该战略东移,大军即刻东进,占据州胡,并以之为基,定鼎海外大局啊” “喂喂喂,孟孙兄,冷静些,含蓄些,要雍容,要气度。不过是个幅员四百里的海岛,还没长广郡大呢,且平原地区不到两成,虽然是件好事,可正常也就容纳十多万人,还定鼎基业,至于如此兴奋吗”一片讶异中,孙鹏有些看不下去了,不无质疑道,“须知夷州岛单说面积就是州胡岛的十数倍,更有望一年三熟,那才是理想的开基之地,州胡岛焉能替代” “呵呵,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夷州岛虽大,我等一时却难占据,再说,依宾来看,对如今的血旗军而言,夷州岛远远不如州胡岛来的实在”张宾倒是恢复了云淡风轻,转往纪泽道,“主公,还请取出那份天下山海图一观如何”” 张宾口中所谓的天下山海图,是纪某人根据前生记忆,假“恩师”之名,并借鉴当代可得地图资料所绘制的一份地图,包含大晋周边尤其是东北亚与东南亚区域。这里的血旗核心自然早已知道且接受了纪某人的海洋战略,也都看过那张地图,没啥好保密的。于是,随着纪泽点头,上官仁很快便在墙上挂起了一张大幅地图。 然后,看着地图的众人面色变得怪异,下意识将目光转至那份信报,继而齐刷刷的转向老脸发红的纪某人,更有人小声低估“这也差的太远了吧,到底是谁这么不靠谱啊”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乞活西晋末,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三百回 战略东进 巨鲨堡聚义厅,随着上官仁挂起那份纪泽搞出来的天下山海图,众人对照秦栓船队发来的信报内容,很快都发现了问题,那就是位于朝鲜半岛西南角的州胡岛,其位置极度偏离现实。按照秦栓船队的实际航程,州胡岛距离长江口不过千里上下,而按地图目测,却有两三千里,且位置也偏北了七八百里。照此制定总体战略简直坑憋,难怪众人乃至纪泽之前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咯 推荐大神作者林羽江颜都市小说最佳女婿林羽江颜 htts3a2f2f2fbook2f182f182892f 内容简介 师父临别之际,给文天留了一句本门压箱底的保命真言,说是勤加修炼,必有奇效s本书中所有术法、道诀、功法秘技等,均来自本门密藏,不得真传者且勿妄自修炼。切记切记谨之慎之 e38080e69c80e4bdb3e5a5b3e5a9bfe69e97e7bebde6b19fe9a29ce8bdace98081e997a8e59cb0e59d80efbc9ahtts3a2f2f2fbook2f182f182892f0a0ae38080e38080htts3a2f2f2fbook2f182f182892f0a0ae38080e38080e58685e5aeb9e8af95e8afbbefbc9ahtts3a2f2f2fbook2f182f182892f13426847ht 第1章目睹自己被火化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准备后事吧。” 病房外医生的声音很轻,但病床上的林羽却听得一清二楚。 可能人死之前连听觉都会变得格外灵敏吧,尤其是母亲的哭声,分外尖锐。 因为见义勇为付出生命,林羽并不是第一个,对此他并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起母亲。 父亲死的早,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到,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如今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清海市人民医院,与母亲的生活正要明亮起来,没想到却出了这种意外。 “该死的老天。” 好人果真没有好报,林羽低声咒骂了一声,眼皮再也撑不住,缓缓合上。 “我的儿啊” 一声凄厉的哭声猛地将林羽惊醒,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此时竟然站在床尾,而母亲正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妈,你哭什么,我这不好端端的在这吗” 林羽大喜,以为自己神奇痊愈了,伸手一拍母亲,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从母亲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母亲没有丝毫的反应,依旧扑在床上痛哭。 林羽神色一变,抬头看到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个自己,面色干瘪发青,显然已经没了生气。 我死了 林羽低头看了眼站在床尾的自己,发现身子有些虚白,而且微微有些透明。 林羽大惊,原来人死之后真的有魂魄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母亲都感受不到。 在护士的帮助下,母亲忍痛给林羽穿上了寿衣,随后护工把他的尸体运上了殡葬车。 母亲跟着上了车,坐在他的尸体旁,紧紧的攥着他的手,红肿的眼窝中泪水不停地往外涌,“羽儿,你放心走,妈把这边的事情办完了,立马就下去陪你。” 对于她来说,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儿子死了,她活在世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听母亲想要寻短见,林羽顿时急了,学着电影里还魂的场景躺到尸体上,但是没有任何作用,每次坐起的,都只有自己的魂魄。 车子很快到了火葬场,缴费之后,工作人员简单给林羽化了个妆,递给林羽母亲一个号码牌,接着焚化人员推着林羽的尸体去了焚化大厅。 “不要” 当焚化人员将他的尸体推进焚化炉的刹那,林羽瞬间崩溃。 随着肉身的燃烧,林羽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弱,身上有无数淡淡的光点向四周流散而去,魂魄也正在慢慢的变淡。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开始闪现出另一个世界,入眼所及都是无尽的黑暗,夹杂着红通通的火焰以及凄厉的惨叫声。 地狱 这是林羽意识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强大的恐惧感瞬间将他吞没。 他的魂魄下意识的在空中乱冲乱撞,光点仍旧不停的从他魂体中飘出,而且速率越来越快。 他眼中的地狱世界也越来越清晰,能听到下面一个神秘沙哑的声音正在呼唤他。 此时焚化炉内林羽的身体近乎燃尽了,灰烬中一块碧玉色的吊坠突然在烈火中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林羽外公去世时留给他的,自小戴到现在,穿寿衣的时候,母亲特意没有摘下来。 吊坠光芒越来越盛,随后砰的一声破裂,一缕碧绿色的光影猛地从吊坠中窜出,一下附着到了林羽的魂魄上。 紧接着他脑海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乃你祖上圣人,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传人,得我医道术法,悬壶济世,渡人渡己” 随后声音消散,庞大的信息量陡然间充斥进林羽的脑海,医道玄术、修行法诀及祖上的一些游历经验一股脑的涌入了林羽的脑海中。 着脑海中的信息,林羽感觉十分兴奋,仿佛打开了一新世界的大门。 但这股兴奋劲转瞬即逝,得到秘术传承又有何用,自己已经是个马上要下地狱的死人了。 这个念头闪过,林羽脑海中突然跳出一条有关还魂术的记忆。 记忆显示,通过还魂术,死去后魂魄未散的人可以附体重生。 但是林羽的肉身已经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了,不过好在关于肉身损坏的还魂方法也有记录,“肉身陨灭,化鬼,觅,后附之。” 林羽倒吸了一口冷气,意思是说自己肉身损坏,要想复活的话,只能通过还魂术化为鬼,找别人的肉身附体。 要知道在人类的意识里,鬼可是邪恶的化身啊,况且自己要是上了别人的身,不相当于变相剥夺了别人的生命吗 犹豫的功夫,林羽的魂魄已经越来越淡,只剩下了一道幻影,耳边的声音也愈发的清晰。 林羽咬咬牙,看着接连被推进焚化大厅的尸体,突然来了主意,死人不行,那活死人应该可以吧 数分钟后,林羽来到了清海市最大的植物人托养中心。 很多植物人是没有意识的,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他们活着的只有身体,林羽认为,选这种人附身,就不算杀人。 起先林羽还一个病房一个病房的找过去,寻找合适的身体。 但发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淡薄,很快将要消弭殆尽,那个来自地狱的呼唤声也越来越急促。 林羽来不及多做思考,瞅准一个二十来岁的男性植物人,念起还魂术,陡然间化为一缕白烟,奋不顾身的钻了进去。 “你逃不掉的” 与此同时,耳边的呼唤声陡然变成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林羽便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等林羽再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强光刺眼,过了片刻才适应过来,低头一看,自己正躺在病房里。 成功了 林羽兴奋的差点叫出来,猛地坐起,看了眼自己的新身体,迫不及待的撕掉手上的针管,接着跳下了床,但脚一落地,身子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 可能因为长时间躺着的原因,这个年轻人的肌肉有些轻微的萎缩。 林羽踉跄着爬起来,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了,触摸着床和墙壁,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冰冷温度,感觉就跟做梦一样,自己昨天才死,没想到今天又复活了。 稍微活动下,适应了这具新身体,接着他便迫不及待的冲出了医院,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去见自己的母亲。 此时包子店里挤满了人,十几个小混混叫嚣着让林羽母亲还钱。 为了给林羽做手术,林羽母亲被迫借了十几万的高利贷,得知林羽死了,小混混们便急不可耐的来讨债了。 “你们放心,我这几天就把店卖了,拿到钱就还给你们,求你们先离开吧。” 林羽母亲红肿着双眼恳求道,希望赶快把他们打发走,儿子刚走,她不希望他走的不安宁。 “草,你这个破店才值几个钱,你儿子都死了,我们一走,你要是跑了我们管谁要钱去”领头的黄毛混混骂骂咧咧道。 “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跑的,我凑够钱,马上就还给你们。” “不行,今天说什么我们也要拿到钱”黄毛不依不饶。 “可是我现在真的没钱,你们也知道,为了给我儿子治病,钱都花光了” 林羽母亲心如刀割,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没钱也行,这样吧,你把你家那栋破房子过户给我们吧,就当还债了。”黄毛眼睛滴溜一转,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林羽母亲微微一怔,房子是林羽外公留下的,虽然有些老旧,但是地段很好,按照清海现在的房价,起码能卖个两三百万,他们这简直是在明抢啊。网更新最快电脑端: 但是现在儿子死了,家也就没了,留着房子还有什么意义呢,还清债,自己也就能安心的去了。 想到这里,林羽母亲万念俱灰的点点头,刚要答应,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不行我们家房子起码值几百万,你们这是抢劫” 紧接着林羽驾驭着他的新身体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的,哪来的野崽子,关你屁事”黄毛气不打一出来,看着林羽身上的病号服,还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神经病,冲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 林羽下意识一躲,伸手一推,黄毛整个人瞬间飞了出去,飞了足足有五六米远,在空中划过一到弧线,砰的摔到了里面的桌子上。 “给老子弄死他” 黄毛捂着胸口惨叫了两声,随后一声令下,其他十几个混混立马冲了上来,围着林羽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林羽连忙抬手还击。 接着包子店里响起了一片哀嚎声,小混混们惨叫连连。 他们十几个人一起上,竟然连林羽的衣角都没有碰到,而林羽的拳脚打在他们身上,就如同被车撞了一般。 只需要一拳,他们便疼的起不了身。 林羽自己也无比震惊,都说鬼上身力大无穷,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而且这些人的动作在他眼里显得十分缓慢,很好躲避。 “报警报警” 黄毛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他见过能打的,但是没见过这么能打的,简直非人类啊。 一听要报警,林羽母亲赶紧冲过来抓住林羽的手,急声道“小伙子,他们要报警了,你快走吧,这里我来处理。” “妈,你说的什么话啊,我哪儿能扔下您啊。” 林羽高兴地眼泪都要出来了,还能活着见到老妈,真是太好了。 听到他的称呼,母亲微微一怔,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看着母亲的眼神,林羽瞬间醒悟了过来,自己是活过来了,但是却换了一副身体,母亲根本不认识自己。 “不好意思阿姨,看到您我就想起了我妈,所以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您别介意。” 林羽怕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吓坏母亲,急忙编了个瞎话。 “没关系,小伙子,你快走吧,我们家的事不能连累你。”林羽母亲一边说,一边把他往外推。 林羽没答话,摸起桌上的筷子一扔,筷子飞速射向黄毛,砰的一声,将黄毛刚按上110的手机钉到了墙上。 黄毛吓得脸都白了,墙上的筷子离着自己耳朵也就一厘米,要是稍微出点偏差,那钉在墙上的可就是自己的脑袋。 “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黄毛吓得顿时惨叫了起来,声音里说不出的委屈,明明是他们先欠自己钱的啊。 “别嚷嚷了,这钱我替秦阿姨还” 林羽冷声说道,既然自己复活了,那这些债理应由自己来还。 “小伙子,这怎么能行,你我第一次见,怎么能让你替我还钱”林羽母亲有些疑惑的看着林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伙子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于林羽知道她姓氏这点,她并不吃惊,儿子见义勇为付出生命的事情好多网友都知道,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也都被扒了,很多好心人都要来给儿子送行,她都谢绝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那你把钱给我们吧。”黄毛可不管林羽为什么替别人还钱,只要能拿到钱,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给我三天时间。”林羽说道。 “”黄毛有些无语,说的这么牛逼,还以为立马就能把钱拿出来呢。 “怎么你不相信我”网更新最快手机端htts: 见黄毛没说话,林羽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冰冷。 “相信,相信,不过大哥您得跟我说下您的名字吧”看着林羽冰冷的眼神,黄毛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名字 对啊,早上走的急,连这个人的名字都没来的及看呢。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这样,三天后,还是这里,你只管过来,我到时候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 林羽之所以这么有底气,全赖自己这具身体。 他心想既然能住在托养中心,这个年轻人家里再普通,起码也能拿个十几二十万出来吧,先要来用用,等自己赚了钱,再还回去。新八一中文网首发 见识过林羽的身手,黄毛也不敢多说什么,刚要点头答应,突然眼神怔怔的望向店外,好似被什么吸引住了一般。 林羽也好奇的跟着往外看去,只见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辆红色的宝马x5,车门一开,迈出来一截白皙修长的美腿,随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挑,身穿白色波西米亚长裙的美女。 book1818289 长裙美女拨了下乌黑的长发,摘下墨镜,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容颜简直惊为天人,黄毛和他一帮手下都看呆了。 林羽不禁也被吸引了,这个美女相貌和气质确实都属于极品。 长裙美女抬头看了眼包子铺,微微皱了皱眉头,接着快步走了进来。 book1818289 “美女,买包子吗,要什么馅儿的” 林羽不由的脱口而出,以前老帮母亲卖包子,见人就这么一腔,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了。 “你叫我什么”长裙美女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语气不悦。 “美女啊。” 林羽觉得自己的称呼没问题,不禁有些疑惑,头一次见喊美女还有不愿意听的。 长裙美女打量他一眼,冷声道“行啊,何家荣,昏迷两个月,连自己老婆都不认识了。” 内容试读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乞活西晋末,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三百零一回 飞鱼遗寇 巨鲨堡,一场根据秦栓信报紧急召开的特别会议,确定了血旗军战略东进的重大决策。会后,纪泽签发条条命令,对血旗诸军进行部署调整。以留驻鳌山的安海左军为基础,由夏爽领衔,组建三区编制的淮海营,主承鳌山一带的驻防以两区长广营水军为基础,组件两曲编制的甬东营,分驻自由岛与蛇山岛,擢渤海营南下水军中的杨威军侯为甬东营别部司马,长广营水军空缺则由长广营募兵重建。 渤海营南下水军由宋滦领衔,并入安海营作为安海左军,而杨威空出的军侯位置则由此番立有大功的秦栓升任。另由陈远领衔,逐步抽调各地丁壮组建两区编制的辅兵工程营,首要任务是在自由岛、和平岛、蛇山岛、大蟹岛等地建设大型海星棱堡。由梅赞领衔,从第四建设兵团抽调人手,将军械曲扩编为两区编制的辅兵军械营。 此外,由两区长广营步军同路护送,长广原住民兵即日北撤返乡,血旗军则从原定南下的第一二三建设兵团另外征调三千民兵,立即从长广南下以配合纪泽率军东征州胡,余者改为等待东迁,安海商会则为大军东征与百姓东迁着手筹备物资、船只等等事项。 同时,为了充分利用关东阵营对血旗军最后的一段绥靖时间,血旗军将在徐青冀三州沿海以及长广周边开设粥棚赈济兵灾难民,邀买人心并狂招移民。当然,东征州胡这一战略目标暂需高度保密,代之以放出血旗军意欲开春后南征夷州的风声。 一系列命令下去,甬东地区的血旗大军照旧忙碌,军伍内部调整自无问题,建设兵团与血旗主力大部转至自由岛开展建设,血旗步营的孙鹏中军留驻在利于防御的舟山巨鲨堡,训练休整之余,也在看守这里的伐木行动。不过,逐渐分兵的血旗大军也加强了对对岸扬州的军事探查,谨防故吴士族另有敌对举动。 长广、鳌山方面,随着血旗一方措施频频,血旗将军意欲南征夷州的风声不知从何吹出,迅速传至大晋沿海。各方势力感慨纪某人真能折腾之余,却也暗中嗤笑血旗主力将像昔日魏温大军一样在夷州遭遇重挫,就此死光光才好呢。不过这么一来,各方更不愿在纪某人“自寻短见”之前陪他同归于尽,至少没人会明着阻拦血旗军赈济并招募难民。 三日一晃而过,大晋沿海风平浪静,没谁给血旗军添乱,令得血旗军的东征准备进展顺利,预计再有三日便可备齐军兵、船只与物资启程。唯一不爽的是,顾敏已经走了五天,故吴士族迄今仍无答复,似乎对血旗军在甬东留下自由岛这颗小钉子依旧不愿接受 阴云遮月,暗夜无光,舟山岛西南,海面一片昏黑。突然,六艘快船像是冬夜中的一群幽灵,悄然无声的逼近了岛岸。它们前方的岸上,原是个五十多户的小村,如今扣除投奔血旗军的,怕还不剩一半。村外有个栈桥,平常用于村中渔夫下海捕鱼,现在恰好方便了这群不速之客。 “老四,你那线人的消息可靠吗血旗军可不好相与,咱们是否太冒险了”首船船头,并列站着两人,其中一名精瘦汉子用略微发抖的左手,搓着被寒风冻僵的脸,不无担心的问道。 “三哥,血旗军此刻在舟山驻军本就不多,且骄狂懈怠,松于防守。咱们的弟兄昨天也亲自上岛看了,还与两名林中伐木的被俘兄弟沟通过。那个营地位置确凿,仅一队军卒守卫,薄弱得很,正是我等下手良机啊”另一魁梧汉子沉声宽慰道,眼底却闪烁着莫名光泽。 若是岛上那群俘囚苦力中的飞鱼贼在此,一定会激动的认出,此二人正是侯三与乐犷,刚被覆灭老巢的飞鱼帮原三、四两位当家,月前劫掠完安海粮船,乐犷恰好接到了昔日淮河贼友的一担生意,便与侯三拉了近两百飞鱼贼出行,“恰时”避过了安海军对飞鱼帮的偷袭,躲了些日子,今番瞅见破绽,倒是搭救被俘飞鱼贼来了。 见到后山依旧犹豫难决,乐犷忙又接着加料“三哥,咱们现在手下不到两百兄弟,迟早被人吞掉,若是救出被俘兄弟,日后就好过多了。哎只可惜,大、二两位当家都已被血旗狗贼害了,据说还是什么批斗而死” 听到乐犷最后一句似有似无的提醒,侯三的眼中闪过热切,以及一丝窃喜,却是再不犹豫。待到船只靠岸,他第一个跳下了船,乐犷则毫不迟疑的紧随其后。见两位当家身先士卒,船上的一众喽啰们也忙不迭的悄声跟上。很快,除了看守船只的十余人,两百飞鱼遗寇踏上了舟山岛。 栈桥距离村口尚有百步,加之天色黑暗,静谧的村中并未有甚反应,想是无人发掘。其实,即便有人发掘,只要不是奔着本村来的,见惯贼匪出没的本地村人也不会没事找事发出警报,这是常年以来形成的“默契”。 因此,两百人得以无声无息的越过小村,直奔东北三里外的一个小山坳而去。那里是俘囚营地之一,里面正关押着被迫在此伐木的四百俘囚,飞鱼帮俘虏便大部在此。 随着距离接近,飞鱼帮喽啰们愈加紧张,前进愈加蹑手蹑脚。好在,或许不甚担心有人敢于偷袭自己,血旗军的防御的确有些松懈,一众贼匪们在提心吊胆中,居然轻而易举的抵达了山坳口,距离营门不过五十步了。 “铛铛铛铛”就在贼匪们准备再摸近一些的时候,营门内传来了紧蹙的报警锣声,他们今夜的潜行终于到此为止。不过,这已够了。随着锣声响起,营内一片喧哗,奔跑、撞击声不绝,更多的则是尖叫嘶喊。 令来袭贼匪们兴奋的是,嘶喊尖叫中还夹杂着俘囚内应的高升蛊惑“受苦受难的俘囚弟兄们,外面是我飞鱼帮弟兄来搭救咱们了,快往外冲啊,再不给血旗狗贼当苦力啦” “冲啊”侯三一声高喊,与乐犷二人首先冲出。到了这一步,本就是拼命前冲的时刻,加之里应外合带来的胜利在望,来袭贼匪们再不犹豫,纷纷顶着竹牌冲向营门。颇为玩味的是,这一关键时刻,侯三和乐犷两位当家的体力似乎不是太好,没两步便由队首落到了队中。 “嗖、嗖、嗖”数根羽箭从营中射出,三名突前的喽啰中箭倒下,但这也是今晚这个营地唯一的一次正面防御。当喽啰们冲到营门口,里面已有俘囚冲至营门,而守卒们则意识到事不可为,纷纷退往两侧山林,伴以驻地军官的喝喊“营门的弟兄,莫管骚乱,先来岗上会合” 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俘囚从各自帐篷中冲出,跟着一溜烟的逃往营门。待营门被打开,左近已无血旗守卒,皆是蜂拥而出的俘囚。一片欢腾中,冲至营门的乐犷抢先高呼道“飞鱼帮弟兄们,出来吧,咱是乐犷,咱自家兄弟救你们来啦” 见四当家抢了自己的台词,侯三的眼中闪过一丝愠怒,旋即隐去,他一边顶着盾牌越众而出,一边高喊道“我是侯三,不用怕,都快出来跟我走” “三当家,真的是三当家”侯三毕竟是飞鱼帮的经年匪首,在匪众里的声望确非入伙只有三月的乐犷可比,他的现身引发了更高一浪的欢呼,以及新一波俘囚的逃亡浪潮。 欢腾之中,抢步最前的侯三昂首挺胸、顾盼自雄,像是一名勇士,一名拯救者,一名真正的英雄,飘飘然享受着众贼的拥戴。然而,就像许多肥皂剧中的狗血情节一样,英雄往往在使命完成的最后一刻挂掉,侯三这次也成了这种悲催英雄。 “嗖”突然,营门右侧的山林中猛的射出一根箭矢,势如流星,在黑暗中直奔鹤立鸡群的侯三,斜刺里扎入了他的左胸。天可怜见,血旗守卒聚集之处是在营门左侧的小山岗上,惜命的侯三可是将盾牌始终对着那边的,而且,箭矢的来向本也站着乐犷,其人仅是刚刚后挪一步给侯三出镜的呀,咋会有这么一支又准又狠又赶巧的箭矢呢 “嗖嗖嗖”几乎就在侯三中箭的当口,山岗上射下了十数支箭矢。营地守卒本就驻扎那里,却是反应过来,开始了第一轮的弓箭逆袭。虽然只造成了不到十人的伤亡,但看似其中偏偏包括了悲催的匪首侯三。 “三哥三哥三哥啊为三哥报仇啊”落在人群中,侥幸躲过一劫的乐犷最先反应过来,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吼,就欲冲向那片山岗,所幸被两名不知从哪窜出的亲信随从死死拽住,而一名随从的背上,正有一张强弓 且不说一干贼匪被乐犷的兄弟之谊感动得稀里哗啦,愤怒的乐犷在几名清醒喽啰的生拖硬拽下,总算不甘的退回,转而抢至侯三身边, 无比“悲伤”的抱起了无比幽怨的侯三,从而聆听了侯三人生的最后一次吐槽“小小子,别装装了,这下你你得意了吧老大归归你” 还好,侯三只有幽怨没有悔恨,因为他并未听清乐犷随后的呢喃“对不起,还是让你做个糊涂鬼吧。咱这行的规矩,只要是秘密,就连死人都不能告诉。” “三哥你别走啊我不要当什么大当家,我要你活着呜呜三哥,我听你的,这就带弟兄们撤你放心,我一定会带着弟兄们走脱的,也一定会为你报仇的”附耳侯三嘴边,乐犷声泪俱下兼而不动声色的宣誓了上岗,继而下达了新任飞鱼帮大当家的首条命令,“弟兄们,敌军随时可至,莫要在此纠缠,撤” 对于乐犷的宣誓上岗与下令撤退,在场的贼匪并无反对,纷纷按照乐犷的安排迅速撤离。毕竟乐犷身手好、讲义气、与贼为善,更是此次拯救俘囚的一力倡导者。即便侯三因此而死,可他是众目睽睽中死在流矢之下,是命不好,是点太背,是太得意忘形,是总之,是不能怪乐犷的 两刻钟后,孙鹏带着大队人马,面色铁青的赶到了现场,一队值夜巡骑更已先一步抵达。但飞鱼群贼一击便走,早已逃之夭夭,据巡岸哨船回报,他们逃往了对岸十几里外的句章县。不过,俘囚营地守卒通过随后追杀,却也捉住了几名飞鱼贼匪作为活口,总算知晓了来袭者的身份概况。 飞鱼遗贼的这次劫囚行动,血旗守卒几无损失,损失的是近两百逃囚。除了被杀死杀伤的五六十人,以及没逃掉的近百人,有百多俘囚顺利跟随乐犷逃走,令得飞鱼遗贼的人数达到三百多。耐人寻味的是,竟然还有百余俘囚不曾参与越狱,始终老实呆在帐篷里,却不知是太过惧怕血旗军,还是等着改造后加入血旗军。 孙鹏并未处罚营地守卒的队率,自己则通过飞鹰传信,将战报兼请罪书发往了自由岛。其实,血旗军主力业已移至自由岛,以他血旗步营千余军卒,还是方组建的中军,要在人人通匪的舟山,看守五个俘囚伐木营地,难免人手不足,出现纰漏,反正军卒几无伤亡,倒也算不得多大罪责。 果然,自由岛的回令上午抵达,其中并无对血旗布营军卒们的处罚,且该算的军功照算,并要求舟山岛一应军民与俘囚打点行装,全面撤离,左右自由岛的木材也基本够用了。值得一提的是,纪某人还下达了一份赦免令,对于此番逃囚事件中那些规规矩矩的俘囚予以释放,准其转入建设兵团。 当天下午,新任甬东营别部司马杨威率麾下两曲水军从自由岛赶来舟山岛,其面对孙鹏的笑容仍如过往那般灿烂,却也偷偷塞给了孙鹏一份密令。一番忙碌,次日一早,两营两千多军卒,护送着数千百姓与俘囚,在周边各方探哨的窥视下,乘船前往了自由岛,标志着血旗军正式被扬州势力逼离舟山。 但没人注意的是,船至中途,却有一支船舱塞满军卒的小小船队脱离了大队行船,隐入一片岛礁之中,为首者正是被纪泽密令“戴罪立功”的孙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三百零二回 池鱼之殃 腊月二十二凌晨,会稽郡句章县,东港码头,六艘快船霍然抵岸,从中下来了背弓持刀的三百多大汉。他们横冲直撞的奔向码头集市的数家大小饭馆,吵吵嚷嚷的逼迫着各家伙计立即饭食。看他们形状凶恶,举止嚣张,言语粗鄙,就差扯着耳朵告诉码头集市上的所有人,俺们是干贼匪的,牛吧 这样的一帮凶徒,自然没有官差胆敢前来盘查,也没店家胆敢抗拒,好易通鸡飞狗跳,天色大亮之际,他们总算酒足饭饱,呼啸而去,直奔会稽南部的茫茫群岭,其间难得的是,他们非但不曾像百姓们担心那般抢掠勒索,竟还付了饭钱,颇显侠盗风范。入山之前,他们还煞有介事的拜访了会稽董氏的一处田庄,会谈内容不得而知,但看他们在田庄外的收敛模样,双方倒似颇有渊源。 像是一阵恶风,这群凶徒从东港码头刮至会稽群岭,继而杳然无踪。可通过他们在集市席间的吹牛打屁,一个惊爆消息也就此传开,飞鱼残匪由四当家乐犷率领,夜袭舟山岛救出被俘弟兄,并施然远遁。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旁证就是,有十数看似衣衫破旧的被救俘囚,分明就是白肤深目的匈奴人,除了屡次抗匈的血旗军,谁能将匈奴人带到会稽当苦力呢 不知是因消息劲爆,还是因为有人推波助澜,这条消息很快传至句章县城,传至郡城山阳,甚至一日内传遍扬州沿海。可以说,借着这次成功突袭,乐犷给了血旗军一个响亮的耳光,更让自己成了面对血旗凶威迎难而上的铮铮铁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贼头,就此站到了扬州沿海的舆论中心。 “甬东乃甬东人之甬东非我甬东之人,焉能在甬东撒野”随着消息传播的,还有乐犷的一句铮铮宣言,据说是其离开集市前的当街长吼。这一句豪言壮语,充分弘扬了甬东豪杰的不可欺辱,不知激励了多少甬东好汉,感染了多少水乡闺秀,抬升了多少排外情结。 于是,踩着血旗军的黑脸,乐犷以“甬东铁汉”的英姿,在甬东乃至徐扬沿海声名鹊起。当然,若是那些热血上脑的甬东百姓们知晓,乐犷本是来自江淮的外来贼匪,却不知该做何想 乐犷爽了,然后溜了,掌控甬东局势的故吴士族们头疼了。血旗军被打脸,故吴士族们无疑是窃喜的,最好有人骚扰得血旗军苦不堪言直至无奈远走,但他们更是忧虑的,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当面向血旗军申明,这事儿不是咱们故吴士族指使的,咱们习惯以柔克刚,暗中阴人,可没想动粗,谁知乐犷是哪里窜出的一根大葱呀怎奈本打算就此耗走血旗军,但若主动联系解释,岂非露了怯 为免蒙受池鱼之殃,由会稽董氏发起,闻讯的会稽诸家士族当日中午便进行了一次紧急闭门磋商。好在,协商无果之际,却有探哨送来最新喜讯,血旗军似乎不愿纠缠于舟山,竟已主动撤往了自由岛。于是,紧张气氛遂消,磋商会变为联谊会,原本重点商讨的加强会稽城防,也变得虚应故事。只可惜,他们却是忘了,血旗军可不止一次耍弄回马枪,而这次,他们就属躺着中枪的货 “杀啊杀啊血旗大军靖安剿匪只诛首恶弃械免死”当夜子时,正当句章上下因血旗军撤离舟山睡得安逸的时候,县城四门方向,皆突兀升起了响彻四野的喊杀声,伴以祛离谧夜的火光。 不消说,但凡有点脑筋的句章百姓都明白,这是血旗军去而复返,趁夜偷袭句章城了。其实说偷袭也不对,该说是强袭。毕竟白日飞鱼贼的出现难免令句章上下担心被殃及池鱼,今夜的城防的确有所加强,愣是及时发现并破灭了血旗军意欲摸黑打闷棍的无耻企图。 只可惜,句章县位于扬州东南,素来远离战乱纷争,便是贼匪也没谁胆敢攻打县城的,陈平太久,连护城河都已干涸经年。总计五百,仅只百多人值夜的郡兵,绝大多数都没见过血,平素欺压良善、镇压乱民尚可,以多打少抓捕几个小贼也成,但面对有组织的正规军卒,且是人数足有两千多的血旗大军,还是拉倒吧。 “弟兄们顶住,城中马上就有援兵前来,大家的家小可都在城”东门城墙,一名还算尽职的句章队率,剑指城下举着竹梯,如潮般涌来的血旗军卒,正大声疾呼,突然全身一震,呼喊戛然而止,继而软软瘫倒。在他的胸口,却已多了一根穿甲而过的粗长弩矢。 “射中了射中了功曹大人,您可得看清了,城投那名打头的队率是被俺射杀的,回头别忘了替咱记功啊”干涸的护城河外沿,赵大壮扬起踏张弩,得意高呼道。凭借一手好箭术,他非但得以入伍,更被幸运挑入了恰逢整编的血旗营中军,一举步入精锐战兵序列。如今他的全家已被安置于长广,保障租佃再加他的俸禄,日子怎一个蒸蒸日上现在他所期盼的,已经不再是吃肉,而是立功高升了。 “啪”赵大壮的后脑勺被一只大手亲切慰问了一把。正欲回头开骂,他突然吓了一跳,却因动手的竟是现场最大的统帅,飞狐将军孙鹏,也是他赵大壮生平接触过的第二高官。好在,孙鹏心情显然不错,仅是笑骂道“小猴子老实点,功劳少不了你的,战场上可得集中精神,万莫乐极生悲” “诺”赵大壮忙答应一声,规规矩矩回到自己原本的战位,抬眼再看城投,已有血旗军卒杀了上去,。反观失了队率指挥的那队郡兵,压根没等什么城中援兵,业已大面积的开始溃逃。显然,血旗营中军与甬东营虽皆新组,但多来自经历长广一败的青州兵卒,且有血旗老卒作为骨干,战力远非句章郡兵可比,更兼人多势众,破城仅是反掌之间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修我甲兵,与子偕行”不一刻,古朴而激昂的故秦歌谣泰风无衣响彻句章东门,旋即是南门、北门以至西门。伴着整齐的步伐声推进,歌声逐渐荡漾在深夜的句章城,雄浑有利,慷慨激昂,可在句章百姓们听来,却如狼嚎鬼哭。 “句章百姓听了,我血旗军乃大晋王师,入城仅为靖安剿匪,与寻常百姓无关,自当秋毫无犯,还请紧闭房门,非传唤不得上街,不得勾连,不得喧闹”终于,夜半鬼哭换成了鸣锣通传,安民宵禁。 窗格门缝之后,一双双惊疑畏惧的眼睛,借着长街上的星星炬火,瞅见了众军簇拥中的一彪人马,映衬于一面猎猎血旗,血底之上是刀盾相交的图案,根据进来有关血旗军的若干传闻,那种刀盾图案代表的,正是血旗军最老的班底血旗步营。 血旗嫡系精锐句章百姓们愈加惶恐了,可笑他们白日还在高谈“甬东是甬东人之甬东”,幸灾乐祸甚至意气风发,似乎血旗军弹指间就能灰飞烟灭,此刻却被吓得屏气凝声,偶有孩啼妇泣也立被捂住销声,却无提刀阻挡血旗军的热血儿郎。便是兵营中被唤醒的郡兵,一时不是脚底抹油,就是成了伤号病号。 “呔某乃句章县令陆旭,扬州吴郡人,尔等竟敢攻我县城,乱军越境,还有王法吗”总算这句章城中有个胆敢说不的,或说是有爹可拼的,却见长街中央,走来一名三旬士人,身着县令官袍,昂首阔步,威仪自生,便在血旗大军之前,愣也展现出了浓浓的浩然正气。唯一掉份的是县令身后的两名护从,尽管远比这县令人高马大,却缩头缩脑,兀自抖索个不停。 “这就是主公曾言的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吗果然勇气可嘉,不知死活”血旗之下,孙鹏啧啧赞叹,继而厉声喝道,“我家主公乃假节安海将军,靖安大晋沿海,今有飞鱼海贼偷袭我军,随后入境句章,并公然勾结句章董氏。且不说尔这县令由谁所封,是否作数,身为县令,非但不曾追剿飞鱼贼,更对董氏毫不追查,分明是官匪勾结,也敢跟本将军说什么王法,可笑” 面对孙鹏蕴含战场杀气的厉声呵斥,那陆旭略微一滞,旋即腰板一挺,回以驳斥道“一派胡言我句章剿匪自有郡县乃至州府主理,你血旗军驻地在青州长广,凭何来我江南多管闲事再说,董氏乃是本地郡望,焉能凭借贼匪拜访便可定罪” “绑了”孙鹏懒得再听,随手一挥。立有十余亲兵冲出,轻松打翻两名本就无意反抗的护从,随即掏出绳子,将县令三人悉数五花大绑。 “放肆尔等安敢某乃吴郡陆氏”那县令却被孙鹏的蛮不讲理搞得发懵,直到绳索加身,这才挣扎着再度报出了家世。只可惜,在孙鹏亲兵的几个大耳瓜子下,他的拼爹之举被无情打断,最后更是连嘴巴都被塞住了。 “孙某起于微末,年少之时,除了皇帝,心中只知官员最富,除了皇宫,心中只知县衙最威,除了皇后贾后,心中只知县令最大。”无视被压倒面前的陆旭,孙鹏像似陷入追忆,幽然喟叹道,“是以,每当忍饥挨饿之际,孙某总会臆想成为最富最威最大之人,皇家太过遥远就罢了,孙某便将目光定在了县里。怎奈长期臆想却不可得,羡慕嫉妒恨之下,孙某便树立了三大宏愿” 目露疑惑,杨威立马捧哏道“但请大人不吝赐教。” 并未直接说出宏愿,孙鹏却先笑道“上次我血旗军占据长广,孙某未能及时抵达参战,未能得以挥军占据县城,进而未能一偿宏愿。今日恰逢机会,杨老弟可千万莫要阻拦于我啊。” 似乎觉察出不妥,杨威干笑道“飞狐将军发话,小可怎敢聒噪相信飞狐将军比起小可,自然更懂得主公心思嘛。” 瞥了眼意有所指的杨威,孙鹏淡淡一笑道“第一宏愿,便是将县城中所有官员士族的家产都占为己有,实在花不完了,就分些给其他贫苦百姓,有财大家发嘛。” 杨威脸一黑,立马附耳道“大人,主公交代过,我等杀入句章,所为者是震慑扬州,而非招惹仇恨。若将这里抢光光,岂非” “哦,也好,就给杨老弟一个面子,仅没收所有县府钱库粮库武库,其他官员大户便征些犒军费吧,顺便分些给句章贫苦百姓,今个祭灶,扰了百姓年景,算是补偿。轻踢一下脚边的县令,孙鹏似笑非笑道,“不过,这个县令,还有那个董氏,却需超没所有浮财,并带回一应家眷交给主公处置。” “呜呜呜”陆旭业已听得脸色发白,却是没了发言机会,心中只恨自个干嘛装逼出头,这帮血旗军可不按规矩出牌啊 杨威这次倒是连连点头,孙鹏则再度开口道“第二宏愿,就是一把火烧了县衙,妈的,老子小时见到县衙就得绕着走,早就想要点上一个解气了。” 陆旭眼睛瞪圆,难以接受家居办公两用官邸被毁的噩运。杨威则擦了把额头冷汗,不无苦涩道,“动静是否大了些多少咱们现在也算官军呀,是否该留些体面” “就这么定了,非但县衙,还有钱库粮库武库,东西搬出来之后,都给老子点了,这是军令,天亮前必须烧起来,某要全会稽都看清了”孙鹏眼一横,冷声道,“我还有最后一个宏愿。” 陆旭目光业已呆滞,杨威则一脑门黑线道“愿闻其详。” “老子自小就恨当官的,为啥他们吃香喝辣,咱们却得吃糠咽菜,所以,老子自小到大的最大宏愿,就是当众斩杀一名县令大官,那才叫酷炫,哼哼”盯着陆旭,孙鹏恶狠狠道。 “呃”陆旭眼睛一翻,终于受不了孙鹏这种一再加码的刺激,晕过去了。 杨威则苦笑着劝道“这厮可是吴郡陆氏的族人,我血旗军若想开设自由岛市场,带回自由岛为质可以,真的不好杀掉。” 孙鹏却摊摊手,很无辜道“谁说我要杀他了咱的第三个宏愿,早在三年前做乱民时便已实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三百零三回 迫和甬东 临近年关,祭灶之日,方被飞鱼残匪打脸的血旗军,转手便派出两千军卒,对飞鱼贼出没的会稽句章发动突袭。轻取城池之后,血旗军非但向县城各家大族征收了不菲的靠军费,还直接超没了县中府库,更是超没了县令陆旭与倒霉董氏的所有浮财,绑走了一应家眷。当然,这一过程中血旗军始终军纪严明,除了攻城时的少量杀伤,并未殃及寻常百姓,甚至还给贫苦底层悉数派发了过年红包。 血旗军这种近似劫富济贫的做法,立马赢得了底层百姓们的好评,却是打肿了故吴士族的脸。尤其是凌晨时分那场焚烧句章公衙的大火,藐视大晋官府之余,更像对此间官府的实际掌控者,故吴士族们的放话尔等不合作,咱血旗军啥都做得出来,别给脸不要脸 前一日还幸灾乐祸,后一日便池鱼之殃,故吴士族们是愤怒的,也是憋屈的,人家乐犷打你血旗军的脸,你血旗军不去寻乐犷麻烦,干嘛来打咱故吴士族的脸,咱就好欺负吗 于是,首当其冲的会稽方面开始调集兵马,准备强势夺回句章,将脸面挣回。 怎奈血旗军早有准备,见到句章火起,便派遣三千水军从自由岛南下,大摇大摆的赶到句章,将一应缴获乃至人质有条不紊的打包装船,悠然撤离。五千人马聚集,会稽方面一时还真不敢有任何动作,只得目送血旗劫匪们施施然离开句章,继而沿着扬州临海诸县,示威似的重返自由岛。临行前,血旗军还在句章城中也来了次长街怒吼“我血旗军假节靖安晋海,但有官匪勾结者,定讨不饶” 太无耻了谁不知你血旗军的和平岛就一黑市,其上每天有多少贼匪在出没交易,你咋不逮还有,你火烧句章公衙之日,便给沿海诸家派发请柬,邀请参与年后元宵节的自由岛开市,其中的狂涛门与海鸥会就不算贼匪吗你血旗军就是最大的官匪勾结 太无耻了血旗军如此嚣张蛮横,没事就这样搞一把,谁受得了江东士人们都快气哭了,咱们要写出旷世篇章,骂他告他,可一想又不对,咱江东如今势同造反,找谁告血旗军去那就打他,还是不对,且不说眼下江东能否调出兵马剿灭这部万人血旗军,倘若两败俱伤,岂非便宜了徐州士族与关东阵营得,消消火,些许财物,无甚杀伤,血旗军显然留有余地,还是透过嘴炮看本质吧 两日之后,一袭道袍的顾敏翩然造访自由岛,再度出现于纪泽面前。落座香茗,顾敏一声长叹,不无埋怨道“你这都得罪多少势力了,眼见就要南征夷州,战情难料,为何还要开罪江东士族,不怕他们卡着南下海路,日后给你添乱吗你可不要告诉我,那是属下擅自主张,你对江东士人依旧一片善意,抑或说,你不知劫囚事件是他人挑拨之举” “呵呵,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纪泽眨眨眼,毫不掩饰道,“原本打算那么对来使说的,但使者既然是你,就免了。坦白讲,我血旗军很忙,此番将错就错突袭句章,就是懒得再与故吴士族磨叽,是合作商贸还是兵戎相见,给个痛快” “与人斗,其乐无穷”顾敏妙目流转,并未直接回答纪泽,而是试问道,“倘若此番江东士人不愿媾和,反与你放手一战,你就那么有信心获胜吗” “倘若他们调集大军,意欲征讨自由岛,嘿嘿,我二话不说,立马率军北撤,没好处的拼杀,我可不干。”纪泽丝毫不觉猥琐,大言不惭道,“不过,身为大晋安海将军,假节靖安晋海,日后我会常派麾下前来甬东剿匪,严惩官匪勾结,靖安大晋海运,顺带练练兵,贴补一下军用。哼,届时他们不光要损失惨重,只怕也再难这般掌控甬东了吧,我还真就不信,甬东各家的心会那么齐。” “你你的确太无耻了,难怪他们都这般骂你”顾敏瞪圆眼睛,旋即噗嗤一笑道,“好吧,这次你算是小胜一场,他们的确头疼你这般长期骚扰,不会阻拦你在自由岛设置自贸市场,但是驻军不得超过一曲,且禁武区范围仅限自由岛周围十里。此番冲突,钱粮就算了,人总该放了吧。” “才十里的禁武区好吧,没问题”纪泽面露不满,却也不愿再行纠缠,他不无喟叹道,“其实我也知晓,在一众士人看来,我血旗军就是亡命之徒,谁都厌烦,谁都不愿招惹,又是谁都希望咱去别地可劲祸害。是以,咱也料定故吴士族会是这般选择。” “好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故吴士族历来排外,自守一方,今番对你血旗军已是难得让步。”顾敏白了纪泽一眼,那股似曾相识的风情直令纪某人一晕,她接着问道,“那飞鱼帮的乐犷怕有问题,最早挑衅安海商会的就是他们,如今再度挑衅血旗军,只恐是某方暗子,你待如何处理” “呵呵,那是别人给甬东掺的沙子,该着急的是故吴士族,我血旗军很忙,便懒得细究了。喂喂,你咋这么多问题,小心想得太多,小小年纪长皱纹,那就有损仙颜了。”纪泽却不愿上套,笑着岔开话题。事实上,他对飞鱼帮搅乱甬东乐见其成。甚至,他已交代暗影反其道行之,声名大噪的飞鱼帮或将扩张,若有可能,血旗军不介意派人加入飞鱼帮卧底,毕竟那些俘囚与血旗军有着家眷的诸多联系,没准日后是谁掌控飞鱼帮呢。 “真是奸猾似鬼,一点冤枉劲也不愿多出”再送纪泽一个白眼,顾敏不无娇嗔,但旋即,她却收起笑意,语带担忧道,“使者公事说完,下面是私人问题,你真欲像传闻般南征夷州,那可是困难重重。但若损兵折将,恐怕大晋诸多势力都会趁机落井下石,就是这自由岛怕也” “呵呵,南征夷州事宜涉及我血旗军高度机密,不好轻言啊。”纪泽自不肯现在透露尚限高层间的东进战略,可看见顾敏秀眸中的关切,以至被拒后的幽怨,却是心中不忍,下意识妥协道,“若你非要现在知晓,就不能再离开我血旗大军,直至事态落定” 腊月二十六,最新扩建的自由岛码头,血旗猎猎,百舸扬帆。“为祸”甬东半个多月的血旗大军,终于带着与故吴士族携手自由岛市场的口头协议,连同两万多移民,在甬东诸方探哨的目送下,正式离开甬东北返。留在自由岛的,仅余甬东营、工程营与少量安海署员共两千余人,用以建设筹备转年元宵开张的自贸市场。 人质奉还,大军撤离,令如芒在背的故吴士族们齐齐松了口气。虽不知血旗军是否还会经略夷州,但眼见血旗祸水这就北上祸害青徐的关东阵营,他们对自由岛市场与数百血旗驻军的介怀也就淡了,想来现在最不好受的该是江北诸君了吧。只是,幸灾乐祸的江南势力,乃至脑仁发疼的江北势力都没想到,这股血旗祸水在抵达他们的分水线长江口之后,却趁着夜色,悄然东向茫茫大洋 同一日,豫州沛国,北风凛冽,寒意萧杀,一处再寻常不过的田埂上,张小山转了转留念的双眼,将视线从自家地边那些青青的麦苗上挪开,继而紧了紧腰带,手还下意识的伸入衣襟摸摸。那里是自家仅余的口粮,如今被制成了十多斤炒面。确定仅剩的这点粮食都在,张小山这才返回路边抱起一岁的女儿二妞,背着两岁的儿子大宝,拖着恋恋不舍的媳妇儿,随着十多户乡邻,一道离开了这个处处愁云惨雾的小丘村。 小丘村顾名思义处于丘陵地带,村中主要是些靠天吃饭的低产旱田,碰到天灾,连想卖地过活都没人要。偏生天杀的东海王金秋与天杀的刘桥在沛国萧县鏖战,兵过如匪,本就不多的收成连抢带毁,哪能剩下多少,勒紧腰带将冬小麦种洒下了地,却是再也熬不过这个年关了。 想要挨过这个冬天,能够选择的只有逃荒。这已不是他们第一次外出逃荒,三年前他们就经历过一次,那次是天杀的长沙王攻打天杀的齐王,左右豫州的中原大地总难消停。在那次逃荒的途中,张小山年迈的父母没能挺过,最终饿死在道上。 根据村人进十年的逃荒经验,逃荒的第一方向就是东南鱼米之乡,别地似乎比自家这边还穷。天幸就在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东海王的大军终于击溃了刘桥军,东面的军事封锁听说前天终于撤了。张小山伙同一行其他人决定尽早出发,不等那些磨磨蹭蹭还要在家过完年的村民。天可怜见,喝凉水过年,还过个啥 张小山这批是村中最早出发的,根据经验,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没准还能寻个活计,轻松撑过这个冬天呢。可惜,不到半天时间,走上县城官道的张小山等人便失去了任何幻想,因为一路的逃荒者实在太多,远远超过记忆中三年前的规模。远远近近,成群,孩啼妇泣,视野中数不清的逃荒百姓,唯一缺少的却是那奢望中的赈济米粥。 大军过后,流民潮,难民潮,逃荒潮,的确是永恒的主题终于,走到了郡城相城,城门附近看到了一些招丁的大户豪强,但令人愤怒的是,对方开出的条件云山雾罩,归结一句,白做一辈子奴仆,分明趁火打劫嘛 张小山自家有四五十亩旱田,碰上好年景尚能混个半饱,自然不愿平白卖身,不过同行也有几户本就穷困的,加之有多名妇幼不便远行,索性报名投奔大户门下,怎奈别个还挑三拣四,最后只得赵大福等两家得以卖身为奴,脱离了这行队伍。 这时,不知从谁口中传来了一条流言,说是东海龙王怜悯百姓饥饿,驱赶大量鱼虾涌往东海边,且那里不似内陆湖泊一般,各属豪族不得擅捕,正是逃荒者求活之地。这个流言很少有人相信,若真的如此,大晋哪里还有饥荒呢不过反正没定去处,不少人包括张小山一行,便抱着那飘渺的希望东行了。 “嗨哥几个,看你们腰粗体阔,却混成这样,何苦来哉不如跟着我们当家的混,吃香喝辣的不说,还保证老婆孩子热炕头”饥荒时节怪事多,郡城东面三十里的一个路口,张小山等人居然遇上了拦路招丁的匪帮,说话的是一个腰间斜插铁斧的黑脸壮汉,嘴里说得热情,可一双贼眼却不断在几名颇有姿色的女眷身上来回游移。 “啪”大巴掌扇在这货的后脑勺,一名头目模样的人训斥道“李老四,管好你那双贼眼,别把人都吓走了事情做不好,小心当家的将你下面的累赘给割了” 那李老四显然是个老油条,摸摸脑袋也不难堪,嬉皮笑脸道“头,哪能呢俺这不正卖力吆喝嘛” “各位乡亲父老,我等来自淮运盟,也即当年的斧头帮,奉大当家之命在此招募帮众,各位只要加入我淮运盟,包管一家老小饿不着入盟之后,会把式的拿刀拿枪,胆小的干些体力活,老娘们做些针线食厨什么的”那头目不与李老四啰嗦,转而向张小山等人和善的邀请道。 当然,那头目的左手上,还托着几张杂粮饼。说实在的,头目脸上那道刀疤,令他的笑脸比李老四那张看来还要寒碜,可就是这样“寒碜”的门面,却凭着那点饼子,硬是在其身后空地上,聚集了数百入伙的难民。 斧头帮邻郡彭城的,有时也会到沛国打秋风,张小山他们倒也有人听说过,本一帮伐木的穷混混,近来发达了,但终归是个半民半匪的货色,弄不好哪天就被官府给咔嚓了,正经人家谁愿意跟着他们呀于是,张小山等人艰难的从饼上挪开目光,抱起直流口水的孩童,赔笑着边摇头边退离。 不过,钱二禄和另一名在家做主的愣头汉子,终是没抗住头目的蛊惑以及饼子的诱引,一狠心便带着全家入了伙,嘴里还不忘自我劝慰“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终归一个死字,不如爽它个饱死鬼” 没出郡境便少了四户人家,张小山等人戚戚然继续东行。一路上,难民不减反增,他们一行混在人潮中,或是沿路乞讨,或是打猎捉鱼,或啃草根树皮,磕磕绊绊,饥餐露宿,一步步挪往传说中龙王施恩的东海之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三百零四回 兵发州胡 永兴二年,腊月二十七,辰时四刻,晴,蛇山岛。 海风凛冽,寒意萧杀,血色大旗猎猎作响。蛇山岛上,血旗大军正式誓师东征。过万之众盔明甲亮、列阵严整,他们是即将东征的近卫营、血旗营、安海营、军械营、木兰营,以及刚刚南下会合的三千青壮民兵和秦栓一行。他们身后,除了数十艘运载百姓与步骑军卒的老式海船,还雄立着安海船坊为安海水军赶工配备的剪式车船,即四艘五千石金枪、八艘两千石银箭以及十数艘千石铜鲳。 高台之上,纪某人一身金甲,大红披风,威风凛凛,声音却如蛇山岛一般萧索“我血旗军为了汉家江山,抗匈杀虏,转战南北,素来除暴安良,扶危济困,与人为善,不求功名利禄,只求丰衣足食,只求问心无愧然因我等出身底层,是泥腿子,便始终被士族官府排挤打压太行如此,长广如此,甬东亦是如此” “今有内贼张俊朱栏贪污潜逃,更将潜往东海王处诬告我血旗军意欲造反,眼见中原战局已出分晓,关东阵营本就不喜我血旗军,不日或将大军前来征讨,将欲虐我军民,掳我钱粮。其势必然浩大,其行不仁不义,天道不公,我血旗军何罪之有,我军民何其无辜”海风呜咽,纪泽慷慨陈词,其声高亢,其语悲怆,整一个无处伸冤的良民形象。 高台之下,真正的良民们被纪某人的言语击中心坎,他们虽不乏乱民、贼匪乃至官军出身,可大都出自底层,谁没一段辛酸往事,谁没经过忍饥受冻,如今跟着血旗军虽然颠沛冒险,但终归混个温饱,可官府士族竟还不愿放过大家,焉能不怒啥时间,上万人面露哀色,火气则腾腾高升。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我血旗军骁勇善战,纵横南北,何惧区区魑魅魍魉,本应对来敌迎头痛击,伸张人间正气可是,倘若战起,伤损必重,双方皆为我炎黄血脉,纪某实不愿同室操戈,不忍诸君无谓伤损,更不愿便宜了匈奴外患”好一番“深明大义的自我吹嘘,纪泽沉声问道,“那么,我血旗军该当如何路在何方” 为适远洋再被拆除一层船楼,已成两层半的万石鲨鱼一号上,一袭白袍的顾敏正卓然而立,翩然若仙,本有空暇的她未能抗住好奇,还是作为访客踏上了血旗军的远征海船。凝望万众聚焦中的纪某人,顾敏目光怔怔,满心复杂。此刻的纪泽无疑是光鲜耀目的,充满男人魅力的,令她心如鹿撞的,只是,她却不得不郁闷,因为她所须维护的家族,似乎正处纪某人极其追随者的对立面,且似不光彩的对立面。。 没敢给军卒们回答机会,纪泽话奔主题“恰有州胡岛夷不自量力,口仅三四万,户仅五六千,竟敢劫掠本军海船,杀我探路船员,辱我血旗王师,实不可恕故而,值此年关之际,我军只得东征州胡,一为扬我炎黄天威,踏平无知蛮夷二为夺取州胡大岛,容我血旗军民,以避无谓内战其三,更有甚者,我血旗军铮铮男儿,正该为华夏开疆扩土,令我炎黄血脉,雄播万里” “雪耻州胡开疆扩土雪耻州胡开疆扩土”自有捧哏的托儿开始鼓噪。继而,所有军卒已被激起情绪,懂不懂的,也都纷纷跟着扬臂高呼,声震海天“雪耻州胡开疆扩土雪耻州胡开疆扩土” “年关将至,尚令诸君跟随远征,纪某愧疚万分,然官军在即,时不我待,为佑亲友免遭战祸,为你我开拓大同乐土,为炎黄征服万里海疆,还望诸君奋力一搏”挥手压下万人口号,纪泽朗声笑道,“纪某也非愚木之人,这里可以告诉诸君,据探索回报,州胡岛当可垦田四十万亩,牧场四百万亩,其周边海域另有大岛相若,此番我等一旦占据州胡,便将落足安居,分配土地。注意听清了,是分配私有,传子传孙,而非租佃” “早说嘛,哪里还需之前那么多废话”分田分地的消息顿令全场屏息,不知多少血旗老卒在心底吐槽。事实上,太行没分田,长广还没分田,血旗军卒们心底未免没有遗憾甚至抵触,他们岂又知道,那里田地虽好,却不够分,纪泽也没将那里当做开基立业之地,哪敢分田让随众内争不平,还将军卒们栓牢在那里,徒增血旗军掣肘不说,谁还愿意追随他经营海外乐土呢 “纪某承诺,凡追随我血旗军移居州胡的百姓,五口之家皆可分得已垦良田五十亩,军卒将按衔分配,只多不少,且更将免费获得,此番随军民兵亦享受军卒待遇。”有力的挥动手臂,纪泽嘶声宣布道,“另外,此战凡杀敌或俘敌一人,既定封功之外,加赏良田五亩” “嗷嗷嗷”加赏土地的甜枣力度够大,一经抛出,立马引发了出征大军的全体狂欢,其声势之烈,激情之旺,几可掀翻蛇山岛,却是远非之前开疆扩土的鼓吹可比。 哪个时代,土地的诱惑都是无比强大的,西晋的农业社会更甚。本在寒风中熬待过场的军卒们再无抵触,摩拳擦掌直欲砍杀上十个八个蛮夷,就连一干民兵们都各个转着眼珠动起杀敌赏田的主义。若非这里是蛇山岛而非州胡岛,这帮人怕都提刀子冲出去了。 “祭旗”眼见士气已足,纪泽不再多言,转头手指高台一角喝令道。“咔嚓咔嚓”刀光闪过,伴着大棚血雨的挥洒,三牲头颅咕噜噜滚落,一场血光之灾就此弥漫向州胡。 “雪耻州胡开辟乐土抢强我血旗登船”勉强咽下“抢钱抢粮抢地盘”这个直抒胸臆却不上台面的口号,纪泽大手一挥,下令出征。随即,军乐响起,出征队伍唱和着血旗军歌,有序踏上海船 鲨鱼一号,旗舰船尾,纪泽蓦然静立,极目西望,凝视逐渐远去的茫茫海天,心中感慨万千,虽不乏横扫诸夷、开疆扩土、航海时代等等野望,却也不免落寞。来到西晋一年多,或被士族所逼,或为情势所迫,或因本心不甘,他已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战略转移”了。 回想自己殚精竭虑,苦心经营,乃至浴血搏杀,数度试图将荒僻之地建为美好家园,甚至忙得迄今都不曾好好游览大晋河山,游览都城洛阳,可费心费力,却总是落得个立足难稳,前途叵测,外敌环伺,如此东逃西窜,但愿这次是个头 “哥,是不是难舍中原别伤感了,等咱们在州胡站稳脚跟,凭借车船之便,想回来转转还不容易”一声笑语打断纪泽的思绪,来的自是纪芙,她正与顾敏结伴行往船尾,整洁的女卫军服为她平添一股飒爽英气。只是,看她这副轻松惬意的模样,与其说是参加兵凶战危的远征,倒不如说是进行远洋旅游。 “将军既然雄心勃勃,意欲王霸之业,又何必在此做小儿女状”不待纪泽教育纪芙两句,顾敏却已殊不客气的抢着发话道,“以将军雄才大略,焉知士族便不能接纳,力保大晋安定也未尝不可,难道非要与大晋士族彼此敌对,甚至宁愿避走海外蛮荒,直至积蓄实力杀回中原,将士族除之而后快吗” 顾敏素来淡雅抑或灵动,纪泽对她的这通抢白颇为惊讶,更是惊讶于她能看透自己心思。略一沉吟,他不无苦笑道“士族乃汉家精英,继承着汉家文明,我只想约束士族,从未想过彻底铲除士族,其实也无法铲除,因为谁都有上进之心,甚至谁都想成为士族,包括我血旗麾下军民。” 没由来心中一宽,顾敏目光流转,情绪明显好了几分,她不无诧异道“既如此,将军为何非要立足海外,便是想要称王称霸,何不设法拉拢融汇士族如今天下纷乱,以将军文治武功,远胜陈敏之流,只要虚心接纳,愿意依附的士族必不在少数,迅速崛起,雄霸一方也非难事啊。” 纪泽冷冷一笑,直言道“你是希望我如曹操、刘备抑或孙吴那样成就霸业吧,可他们的王朝现在何处他们成也士族,败也士族,皆因士族发展至今,已臻极致,恰似大大小小的割据诸侯。家大于国,士族再行发展,黔首已近夺无可夺,便只能彼此倾轧,直至所在阵营主政中枢抑或割据一方,然后再行分裂内斗。三国鼎力,曹魏代汉,司马篡魏,如今的诸王内战,乃至故吴士族拥戴陈敏,实质在此,且仍将继续不休,国无宁日” 顾敏怔然,纪泽继续道“若想改变这一恶性循环,必须约束士族,打破士族阶层的垄断,汉家方有希望。纪某若是开始便与士族全面合作,日后如何约束士族,只怕一露心思,便会壮志未酬身先死。况且,内战无英雄,外战方壮士,汉家百年内战,早已倾颓,如今胡人势大,正对汉家虎视眈眈,纪某焉能投身于彼此内斗的所谓王霸之业,亲者痛仇者快,一起玩完吗哎” 开始时,纪泽还不忘吹嘘卖弄、美化自身形象,可说到后来,想起五胡乱华那段黑暗历史,他忍不住一声哀叹,不复言语。而随着他的情绪低落,船尾变得冷清,顾敏则略带愧色的陷入沉思。 “哥哥就是厉害,考虑得就是全面。小妹支持你,顾姐姐也会的,对吧”良久,纪芙笑着打破沉寂道,不忘扯扯顾敏的袖子做恳求状。看来她倒是察觉纪泽与顾敏之间有所异样,却是不吝于哥哥多些红颜知己。 被纪芙这么一闹,船尾恢复生气,顾敏适时转移话题道“还别说,血旗军在舟山这么一闹,将军的经历在故吴士族中可谓家喻户晓,详细得很,从赵郡到太行、再到并州、塞外、辽东、长广、鳌山,再从鳌山到舟山。咯咯咯他们虽然针对你,背地里对将军的才能可是佩服不已,都说你若出身士族,必是当世将相呢。” 纪某人顿觉熏熏然,顾敏继续笑道“不说那些赫赫战功,将军推出的水泥可是建筑利器,还有太行推广的那些耕作方法已被带至长广,虽然据说今秋收成不足自给,却也明显强于寻常新耕山田,如今已被各家农庄尝试效仿呢。” “喂喂喂,窥探我血旗军秘密也就罢了,他们总得向我血旗军缴纳专利使用费啊”受到吹捧的纪泽心情大好,却也开起了玩笑。 当然,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爽快之余,纪泽再度坚定了自己的最大优势,不在战略战术,不在勾心斗角,甚至不在捞财有道,而是在于由广博知识所带来的强大建设能力,物质的、精神的、体制的皆在此列。跳出内斗漩涡,率众开拓州胡,犹如白纸作画,岂不适宜于发挥自身长处,岂不远强于应付官府士族,岂不正是自己风云化龙的契机开拓才是王道啊 想到得意处,纪泽彻底放下远离中原的郁闷,更是心中一动,对顾敏笑道”其实,昔日孙权一力倡导开发南方乃至夷州,虽半途而废,实乃英明之举。故吴士族又何必拘泥于大晋那一亩三分地,内部争权夺利,打得头破血流,倒不如与我血旗军合作,同样拓展海外,土地人口财富皆可轻取,岂非远胜困守江东” “呃,好像不无可能,不对,你怎生这般好心”顾敏一愕,不无狐疑道“你就不怕双方将来冲突争夺抑或,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莫要这般提防纪某嘛,哪有什么坏主意中原虽大,海外更是无垠无尽,皆为我汉家子民,携手做大,这才是发展之道嘛”纪某人顿时黑了脸,目光闪烁间叫起了撞天屈,“得,他日但有共赢机会,纪某再行联络中原各家便是,届时别说纪某不曾照顾你与故吴士族” “好了,言谈尽欢,芙妹,你便陪同顾道长慢聊,我还需商讨攻取州胡的一应军务,便先忙去了。”呵呵一笑,纪泽心中念叨着江南士族富有啊富有,丢下再度陷入沉思的顾敏,以及眼睛连眨的纪芙,悠然步往舱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三百零五回 登陆罗口 光熙元年公园306年,正月初二,申时六刻,晴,州胡岛近海。 血旗军东征舰队,旗舰指挥舱,正中摆有一张条桌,桌上有一块丈许长的举行托板,其上由木材、黏土和各色漆料构件成一幅立体山海模型,模型中央位置,则是一座兀然耸立的高山。这幅模型,正是根据秦栓舰队的记录和州胡带路党的供述,由兵曹署员们紧急赶制的州胡岛极其附近海域的地形沙盘。 条桌两侧,吴兰与郭谦手持各色小旗,点指沙盘,争论不休,不时还插上或者拔下一两杆小旗,似乎正在推演着什么。两人身畔,各自聚集着几名参谋人员,彼此泾渭分明,间或插嘴两句,显是各自支持着一方。只有张宾一人不偏不倚的站在两方中间的条桌窄侧,看上去倒更像是个裁判。 “吱呀”一声,舱门从外推开,纪泽带着陶彪、孙鹏等几名军将步入舱室,可如此动静居然没有惊动舱中的这群人。见此情形,纪泽不免摇头失笑,因为吴兰等人进行的,正是由他推广,目前风靡舰队甚至令人沉迷的模拟战棋推演。 长途海程难免枯燥,又逢年关思乡,纪泽自要设法帮助军卒们排解负面情绪,前世的各类棋牌与游园活动便被有奖开赛。身处大军之中,向来追求利益最大化的纪泽,自然把最大规模与最高赏格留给了模拟战旗推演,这一既能娱乐又能锻炼谋略的智力竞赛,早在军官培训班的战例研讨中有了小范围推广,此次倒是来了次大普及。 出征第二日,纪泽便拿出一套连夜设计的对弈规则以及山地、草原滩涂、沙漠、海洋等数款典型地图,开出五百贯的总奖金,举办了一场“东征军模拟战棋推演大赛”,所有兵曹署员和队级以上军官必须参赛,其余军民则可自由报名,该露脸的露脸,该丢份的丢份,以此刺激血旗军整体谋略水平的提高。至于比赛的效果,光看眼前这帮人的投入,便知纪泽已经达到了目的。 “距州胡已经不远,模拟推演也该收收啦”纪泽的笑语终于惊醒了舱中众人。 一阵整装行礼,张宾取出两份书稿递给纪泽,并笑着解释道“主公,我等制定出了作战计划,时间空闲,便试图利用战棋推演对之加以完善。” “哦,很好,我正等着呢不过大家都在,不如还是说来听听吧。”纪泽笑着接过书稿,并未立即翻看,而是让张宾直接介绍。事实上,他这趟本就为了作战计划而来,之所以看重,倒非他这个主帅自己对州胡一战没有谋划抑或缺乏信心,而是随着血旗军壮大,他正逐步强化参谋团体在战争中的作用,像后世战争那样,使作战谋划建立在群策群力的基础上,削弱其对个别精英人物的依赖。 “经去粕存精,目前共得两份作战计划,甲号计划偏于运动突袭,零敲碎打乙号计划则倾向堂堂一战,一网打尽。”张宾不假思索的简介一句,随即手指吴兰身畔的一名青年署员,语带欣赏道,“仲兴,甲号计划你出力最大,便由你给主公和各位将校解说吧。” 纪泽认出这名青年署员名叫陈远,是血旗军在黄河口岸招收的流民,颇通文墨,本在第四建设兵团中暂任书佐,于此次“东征军模拟战棋推演大赛”中,他自愿报名,一路过关斩将,出人意料的获得第一,故而,紧缺参谋人才的纪泽顾不得纸上谈兵的忌讳,当时便将他与另几名表现抢眼的普通军民升衔一级调入兵曹。不想这陈远倒真有几分本领,一来便赢得了张宾的看重。 “是禀主上,按甲号计划,我军将率先夜袭罗口港州胡水军大营,并遣一军安海水卒环岛巡弋以封锁州胡。拿下罗口港,主力则在此登陆,继而连夜南袭州胡王庭。王庭常备驻军据悉不过一千,届时,对王庭暂先削弱围困,不必当即攻取,以引州胡部众来援。”难掩紧张的拿起一根细杆,陈远不时指点沙盘,口中强做沉稳道,“援军前往王庭,仅有东方和西北两条道路,我军只需分兵与此二处山谷设伏截杀,歼灭援兵,再回身攻取王庭,便可轻易摧毁州胡主力,大事可定。” “围点打援好”纪泽不禁击节赞叹,顿令陈远面泛红光。 陈远介绍完毕,在张宾示意下,郭谦也介绍起了由他牵头的乙号计划“禀主公,乙号计划中,袭取罗口港、封锁州胡岛与甲号雷同,然我军在罗口港登陆之后,只需原地扎营,再以高耽为挟,约战州胡,引其举国来攻,以我东征军之力必可一战定之届时,只需预设少量军卒,抢先占据战场左近三处隘口,封堵溃军逃路,自可尽获其功。” “甲号计划出其不意,攻其必救,各个击破,相对胜券在握且伤损较小,可虑者为远征军卒容易疲乏,且州胡地形难保准确乙号计划则简单直接,无地形生疏之忧,毕其功于一役,有望将州胡反抗力量一网打尽,然决战凶险,稍有疏忽即伤亡惨重甚至全盘皆输,反不如甲号计划稳健。甲乙二者各有优劣,相较之下,宾更倾向甲号计划。”待二人说完,张宾跟着做了倾向性总结。 “我血旗军兵锐甲坚,训练得法,且数营精锐齐出,自不惧只知蛮力、不悉兵法的州胡蛮夷,但血旗军毕竟少经大规模阵战,此战又事关存亡,不容有失,稳妥起见,还是采用甲号计划为好。如此纵有局部闪失,也不会影响大局。”随着纪泽的目光扫向身边的一干军将,孙鹏首先发言道。 孙鹏的意见颇为中肯,陶彪等人也几乎持着相同的态度,一时间,舱内选择甲号计划的占据了压倒性优势。陈远难免兴奋,郭谦却仍云淡风轻,嘴角甚至还略带一丝得意,隐隐给人高深莫测之感。 郭谦的神情被观察敏锐的纪泽发觉,稍一思量,纪泽便大致猜出了他的心思。想来郭谦还有支撑乙号计划的理由,但他显然没在兵曹先前的内部讨论中提出,而是意欲留待最后时刻当众拿出,其目的就值得玩味了。恃才好恶,文人相轻,抑或是血旗军多个营头乍一融合下想要秀一把才能不管如何,这种文士们惯用的小把戏虽无伤大雅,却不利于群策群力,纪泽可不喜欢。 “诸位所言甚为有理,单从短期战术层面看,甲号计划显然更好但若考虑长期总体战略,纪某还是愿意采用乙号计划。其一,血旗军少经大规模阵战,以州胡蛮夷之弱,恰可磨刀。其二,州胡有千余牧骑,恐其败后飘忽游击且州胡山地众多,若有残部凭险抵抗乃至游击骚扰,皆难征剿,延误我军安定入主”舱内语声稍歇,郭谦就欲开口之际,纪泽不早不晚的抢先一步说道。 若有深意的瞥了眼面显郁闷的郭谦,直令其一阵心憷,纪泽继续道“其三,以正义理由,堂堂正正一战,败州胡举国之兵,既可强力震慑州胡土著,又可避免战事迁延,防止汉夷矛盾持续发酵,从而利于我等尽快同化州胡遗众。当然,兵凶战危,不可轻视任何敌人,一战定输赢毕竟凶险,为此,本将已备有一着后手” 纪泽并未继续下说,而就在此时,负责领航的秦栓兴冲冲进入舱室,笑吟吟道“主公,前方业已发现岛屿,据州胡向导确认,此岛位于州胡以西六七十里,土著称之为蚌壳岛,应该就是这一个” 看着沙盘上秦栓手指的那个小岛,包括纪泽在内,众人皆是一阵兴奋,更有个别精神脆弱的已经红了眼圈。虽然之前对这趟海程颇有信心,但近千里的深海航行在这个时代毕竟罕有,不测之事全凭天意,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好在东征舰队没秦栓探索船队那么悲催的遭遇风暴,堪称一路顺风,连合体船的预备措施都不曾用上,而今彼岸在即,果然天道酬勤啊。 “嗷嗷嗷”外面突然传来欢呼,且声势越来越烈。不知是谁带的头,众人冲出船舱,加入了业已响彻浩大船队上方的纵情狼吼“嗷嗷嗷” “那里那里天下最美的原来是礁石啊”船楼顶台上,有肆意笑闹的纪芙,有抛却仙风道骨的顾敏,有冰山融化的梅倩,还有一大群懈怠军纪忘了正形的女兵。可惜,此刻没谁注意她们这园风景,因为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极目远处,那里不再是数日不曾稍改的茫茫海天,而是多了一个黑点。田地、乐土、大同世界,纪某人宣扬承诺的美好生活渐行渐近,怎一个狂欢了得 “传令下去,舰队转向蚌壳岛休整。”欢笑声中,纪泽一脚踹开一名冲来抱错人庆祝的亲卫,偷偷拭去了眼角的湿润,深深的吸了口气,以平复自己平安越洋的喜悦,这才吩咐道,“告诉兄弟姐妹们,咱们今晚脚踏实地,补过一个大年” 蚌壳岛方圆四五里,平素罕有人烟,州胡水军也不会来此巡逻,且此岛内有天然凹坑,大多时间积雨成潭,着实是个临时歇脚的好去处。近晚时分,血旗军东征舰队浩浩荡荡的抵达了这里。简易栈桥很快搭建,除了少量值班巡逻的军卒,三万远征军民有序登上这座满眼灌木的荒岛,踏足了新一片的天地。 寒月之下,冷风之中,一顶顶帐篷搭起,一座座篝火燃起,一口口大锅架起。一块新辟的背风平地上,众人取来现捕的鱼虾,味美的罐头,成品的面食,可口的干果,以及那种根本不是寻常人喝得起的百果酿,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就此在这异乡荒岛演绎,而微熏的纪某人更是当众吼出了雄浑豪迈的后世歌谣“两只老虎跑得快” 颠沛他乡,苦中作乐,征程峥嵘,不知不觉间,“年关”悄然过去。一日休整,军民上下精神抖擞,初三入夜,血旗东征军留下少许军卒护卫随行百姓,主力则乘上雄舰,悍然杀入州胡 州胡岛其实就是一个大号火山岛,其中央为海拔近千丈的汉拿山,北部沿海多为丘陵平原,东部多为高地草场,西南部则主要是山地丛林。州胡国并无像样的城池,其中心王庭位于全岛中北部一块盆地草场,东、北接牧场耕田,西、南枕汉拿群岭。 距王庭西北三四十里的中部海滨,是一个被土著称作罗口湾的海湾。这里,是季节性河流罗河的出海口,坐落着罗口港这个州胡国唯一像样的海运码头,也正是州胡水军的驻扎之地。 静悄悄的冬夜,州胡水营一片静谧,丝毫不见人影,只有码头和陆面营门处的数点炬火还在风中摇曳。大半月前,高耽失手被俘,所部几名头领更被国王斩首泄愤,这曾令州胡上下尤其是州胡水军一度紧张,罗口水营也一度戒备森严。可二十日过去了,高耽杳无音信,俘虏他的贼船再未出现,这里也就逐渐放松,回归了四顾无敌的安逸状态。毕竟茫茫海上,谁知那几艘肇事贼船早逃哪去了 蓦地,数十黑影从陆路悄无声息的摸至水营营墙,凭借飞虎爪,他们迅速翻过营墙,继而,十数人摸入门房,将犹自梦中的值守轻松擒获,余人则从内悄然打开营门。至此,州胡水营依旧一片静谧。 营门大开,又有数百黑影从暗中摸入水营,他们与先前数十人会合一处,点起上百火把,快速占据了码头、烽火台、营门和各处要道。只是,到了这时,水营上下除了火把的劈剥之声,仍是一片沉寂。 营地中央路口,火把之下的林武、黄雄、田二愣三人面面相觑,甚至有些惊疑不定。他们特战曲携亲卫一部,趁夜在二里外的海滩偷偷登陆,并从陆路袭取州胡水营,预想中偷袭可能一帆风顺,可也不至顺利至此呀不乏“闷棍”经验的他们,甚至怀疑自家是否中了别人的反埋伏。 黄雄最为果断,当即带人冲入边上一间营房。索性的是,营房内正躺着几名方被惊醒却依然懵懂的州胡夷兵,是真人而就在黄雄轻松料理这几人之后,营内突然传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凄厉破空,是名起夜夷兵发现异常。紧接着,各种嘈杂之声终于在水营想起。 “呼”黄雄三人却对视一笑,不约而同的大松口气,这才像个遇袭的军营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三百零六回 唯有一战 光熙元年,正月初三,亥时,阴,罗口港。 “动手”罗口水营,眼见夷兵已被惊动,林武索性一声大吼,与黄雄各带百余军卒杀向中军营房,剩余军卒也分批散开动手,田二愣则留在营道中心指挥接应。 一时间,血旗军或是冲入营房砍杀抓捕,或是井然击杀乱窜之敌,或用新学的蹩脚州胡土语呼喊着“投降不杀”,搅得州胡水营一阵大乱。可怜州胡夷兵们何曾经历过这等遭遇,懵懵懂懂的他们毫无组织,犹如一头头待宰羔羊,在血旗精锐的强悍战力面前除了四处乱窜就是投降战死,根本未能给血旗军造成麻烦。 要说州胡岛国偏安一隅,陆上几无战事,两千多常备军倒有八百是护航海贸的水军,皆驻于罗口水营。由于海贸往来既可开拓眼界,又是一个肥差,故而国王将水军的统辖权都交给了自己年轻的儿子们。水军名义上由大王子统领,实则均分为两部,其中一部由大王子直领,而另一部原由二王子高耽统领,高耽被俘无踪后则改由刚成年的三王子高罗暂领。 此刻的中军营房,州胡三王子高罗鼾然有声,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从五日前受命来此代管四百水军,他为了掌控这支力量,拉拢打压、安插亲信乃至施恩卖好,诸般手段齐出,累着并快乐着。这不,连梦中他都难抑喜悦,不知是梦见二哥高耽惨死贼手,或是自家将四百水军统得如臂使指,还是终于压过了大王子兄长一头。 “砰”一声破门巨响将三王子高罗从美梦中惊醒,抬眼看去,却是他的贴身护卫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好梦被搅的高罗大怒,一边喝骂一边抓起枕旁物事就欲砸向来人,可素来恭顺的护卫这次压根没理会他的心情,而是歇斯底里的哭喊道“三王子,快走,有敌袭营” “什么”犹自迷糊的高罗一个激灵,睡意全消,耳中随即传来外面的拼杀之声,他连忙从床上一跃而起,就欲穿鞋逃窜。然而,他的目光突然凝滞,因为他霍然发现,那名护卫全身僵直,一个雪亮的刀尖正从其前胸冒出。随着那名护卫不甘的倒下,高罗的面前,出现了一名豹头环眼的魁梧军将 待纪泽见水营大亮,率主力舰队抵达码头,州胡水军已经结束了反抗,正在营中的七百多夷兵悉数落网,或死或降,即便有少数逃出营地的州胡夷兵,也被预伏外圈的近卫军卒们一个不漏的捉拿,血旗军却几无伤损。 难以置信的是,水营如此动静,竟未引发它处反应,州胡果是蛮夷,其松懈可见一斑。唯一有所意外的是,原本计划中要擒为人质的州胡大王子当晚因故回了王庭,暂时躲过一劫,但有三王子高罗的额外落网,效果倒也相差不远。 是夜,血旗军各营轮番上阵,三千民兵更是连轴苦干,壕沟、鹿角、栅栏、胸墙等等设施被快速营建。凭借充足的人手、预备的材料和精良的工具,到了次日天明,以水营为中心,一个可容万人的扇形营盘已经稳稳落成。期间少有人知的是,纪泽曾带数百近卫外出一夜,待黎明返回之时,他们个个均是灰头土脸 辰时四刻,纪泽在水营大堂升帐点将。两通鼓后,各营主将和一应署官悉数到位,文武分列大堂两侧,盔明甲亮,威严整肃,井井然甚有气势,直把个入堂通译的王海珠向导震慑得缩头搭脑。纪某人志得意满的扫视一圈,大喝道“带高耽高罗” 很快,亲卫压着反剪双手的高耽和高罗上堂。二王子高耽落在血旗军手中早已吃了不少苦头,更兼知晓了血旗军的强大,故而一上堂便对高居正坐的纪泽跪下行礼。刚刚被俘的三王子高罗则不然,他非但不跪,还冲高耽啐了一口,继而用州胡土语叽里呱啦道“尔等何方贼匪,竟敢偷袭我军大营,还不速速将我释放,退出我国,否则小心我国大军将尔等挫骨扬灰” “住口无知小儿,怎知天兵强大”在亲卫用脚迫使高罗下跪的同时,高耽却已抢先呵斥起了高罗。然后,他又一脸谄媚的向纪泽哀告道“仁慈而强大的将军,小人曾经有眼无珠,冒犯贵军虎威,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小人。您率大军来此,必是摧枯拉朽,小人愿意做马前小卒,劝导那些愚昧族人,为您奉上美女财富” 太无耻了太奴颜婢膝了这还是昔日那位嚣张狂狈的州胡二王子吗王海珠被高耽的表现搞得大脑荡击,小口微张,久久不知闭合,直到身边的秦栓轻捅了他肩膀一下方才回神,连忙不无磕巴的将两名王子的话当众解说了一遍。自然,免不了堂中一片哄笑。 纪泽淡淡一笑,突觉自个有点无聊,对这种小鱼小虾有甚可说。当然,他对州胡早有方案,自也不会受二人影响。挥挥手,他不愿再听二人聒噪,令道“将这哥俩嘴巴封了,拖到一边,传那戛,戛洛。” 不久,反剪双手的戛洛也被亲卫带上大堂。他身形粗壮,肤色黝黑,血染衣衫,虽被绑缚,举止间却不失方寸。是州胡水军中地位仅次于王子的将领,属国王心腹,昨夜一起被擒。见到堂上封口跪地的两位王子,他嘴角抽抽,面色复杂,却是一言不发,只是不屈的看向纪泽。 “本将乃大晋安海将军,这里不难为你,送你匹马,你替我给州胡国王带一句话。”总算来了个看着顺眼的,纪泽直奔主题道,“州胡王子高耽袭我商船,杀我船员,辱我商会,州胡国必须承受我军怒火。本将给州胡国王两个选择。其一,国王亲来此地,向本将上表谢罪,并交出牛、马、豕各五千,粮五万石,作为赎金,本将便释放王子等州胡俘虏,立刻撤军。” 当王海珠将纪泽所言如实解说之后,戛洛差点惊得一个趔趄,虽强忍着不曾发作,却是全身颤抖,看着纪泽的眼神直欲喷火。须知纪泽第一选择所提的赎金数量简直就是州胡全国的现有存量,马匹更是远远不够,若是勉强折兑交给纪泽,那就等于交出州胡所有牲畜,让州胡人全部饿死,这分明就是要逼州胡一战啊 果然,纪泽的下一句话令戛洛再无侥幸“其二,州胡国王三日内率军来此与我五千大军决战,本将素来敬重英雄,只要州胡国王能够获胜,本将一样放人撤军。记住,三日后正午前,若州胡尚无满意答复,我军将先斩两位王子,继而横扫州胡” 戛洛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虽双拳紧握,却始终一言不发。看着他的背影,纪泽目光闪烁,隐有冷芒跳跃,终是归于平静。倒是担任通译的王海珠再度被擂,单纯的心中一个劲儿念叨,咋都这么无耻呢 待得王海珠与两名王子也被亲卫带出,大堂上,郝勇忍不住问出众人疑惑“主公,战便战,何必还提什么赎金既提赎金,又干嘛提得那么高,州胡根本就没能力给嘛。” “怎会没能力给马、牛、猪各五百,粮五千石,用来交换两名王子和五六百俘虏,本将要的不多啊”纪泽一脸讶然的扫视一圈,极其无辜道,“我等所提之赎金,价格公道,童叟无欺,若州胡国王这都不舍,便是毫无和解之心,日后岂能怨恨我军造就杀孽呢哎,可惜州胡人不识汉文,就怕戛洛传话有误啊” 众皆无语 后世有胜利者所录史书载曰“时泽任晋安海将军,遣海舟寻访海外,遇州胡蛮夷,其酋次子高耽,肆掠海舟,伤水员甚众。泽闻大痛,怒而兴兵,登陆州胡,终不忍杀戳过重,故索牛马豕三牲各五百,责令州胡祭天告罪,以此息事罢兵。然州胡蛮酋不知悔改,竟引兵相向,泽无可避,嗟叹胡儿不足怜,应战于野。是役,神罚州胡,惊雷、地裂、山崩、飞雪、兽狂,夷阵大溃,死伤无数,夷酋卒,其国遂灭。然泽善待其民,不因夷昧而鄙之,故夷皆怨其酋无道,反颂泽仁义,咸从之” 汉拿山东北麓,海拔五十丈左右,有一处方圆近十里的草场盆地。盆地中央,山雪融溪流经此处,形成一汪半径百多丈的小湖,即便在溪水干涸的冬季,小湖仍有半池碧波随风荡漾。可以想象,若至开春,这里背倚青山,侧傍绿水,鲜花青草,牛羊成群,将是一处何其绝佳的栖息之地。这里,便是州胡王庭所在。 小湖不远,坐落有数百大小不一的圆形石屋,陈旧中带着古朴。石屋群外围,砌有丈高的石墙,与其说它是为了防御,不如说是为了挡风。石多,风多,地狭,偏安,令放牧为主的州胡拥有了这一迥异于中原城池或是塞北胡族的“王城”,寒酸之余,倒也颇具独特的地域风情。 “混蛋”一声震耳的咆哮打破了此处的宁静。抬眼看去,咆哮声来自中央最大的那间石殿,正是州胡国王的王宫正殿。周围的州胡族人立刻屏息拧气,悄然远离。自从大半月前二王子高耽被掳,本就坏脾气的州胡国王高盛,可没少拿人出气,光是被打死的奴仆就不下十个,不知今日又是哪个冒失鬼触了他的霉头。 大殿之内,一片狼藉,州胡国王高盛手持宝剑乱砍乱劈,主座前的案几已经化为一地碎渣,可盛怒之下的高盛仍不解气,依旧提着宝剑气呼呼的转来转去,目光不时扫视殿中两列闻讯而来的州胡权贵,最后更将目光恶狠狠的落于为他带来噩耗的堂下之人。 莫怪高盛如此失态,作为一名承继祖业的平庸国王,他纵有诸多缺点劣迹,但绝对算是一名慈父,可如今二儿子刚刚被掳不久,三儿子又落入敌手,这叫他如何不恼,如何不急不就是抢个商船杀几个人吗,对方至于如此来势汹汹、充满敌意,至于提出那般天价索赔,至于这般不给自家一点活路吗简直就是逼着自己应战啊 高盛前方的堂下,戛洛一脸惊惶的匍匐在地,适才他匆匆从罗口港返回王庭,甚至跑死了那匹战马,用最短时间将水营失陷的消息以及纪泽的传话带给了高盛,可是,忠心耿耿的他现在几乎有些后悔,为啥自己要来得这么快,抑或,抑或为啥自己不干脆找个溶洞先躲起来 “按你方才所说,那安海将军宣称有五千大军,你既从水营出来,可知此数是否属实”事发突然,血旗一方咄咄逼人,可事情总得解决,待高盛转累停歇的时候,右列首席的一名绸装权贵率先发问道。此人年逾五十却目光有神,颇显矍铄,他名为马迁,任州胡相国之责。这马迁并非州胡土生,而是来自北方马韩,是被百济灭国的流亡人士,因比州胡蛮夷更具才华而被高盛引为心腹。 自从数百年前南夫余人从兴安岭地区南下建国百济,便一直侵略蚕食马韩,令原本拥有五十四国联盟的马韩如今只剩不到二十方国,当然,这里必须说明,作为初脱蒙昧的蛮夷民族,马韩联盟中的一国不过是拥户两三千、拥民万余的聚落而已,犹如希腊的一个小城邦,还不如华夏西周年代的百里小封国,千万莫要将之与通常意义上的“国”相提并论,否则会被棒子牛皮吓死的。 “这这这似乎仿佛大概差不多吧”马迁的问题自然很关键,可这个问题委实将戛洛难住了,支吾了半天,忠心耿耿的他终于选择了实话实说,“我用心数了,可我数不清楚,敌方人马太多,肯定超过咱州胡兵卒的两千之数,这么大的数,我实在实在是数不出来啊” “连个数都数不出来,要你还有何用来人,将这名败军之将给我拖出去,重杖五十,再押至死牢,择日待斩”戛洛的回答令高盛再次暴走,干脆给他判了死刑。殿中众人面面相觑,有几人嘴巴动了动,可看到高盛那直欲噬人的目光,终皆选择了闭嘴。其实,包括高盛在内的众人,心底深处都知道,以州胡的文化底蕴,殿中恐怕没几人能数出两千以上的数字,可谁叫国王正在气头上呢 “臣有罪,臣该死,还请大王保重”可怜的戛洛,一番磕头诀别之后,终被卫兵拖走。殿内,众人冷汗涔涔,不免兔死狐悲。高盛似乎也想起其人往日忠勇,略有不忍,然决断已下,自不会当场更改,只不知其闪烁目光中有何别的意味 呆怔片刻,高盛怒视在场权贵道“什么晋朝,听说内部早已一团糟,这个安海将军既然不给我等活路,我等便与那安海贼人殊死一战,其时若有临阵脱逃者,定斩不饶大祭司,还请速速占上一卜,我军与贼此战,却不知神意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三百零七回 汉夷对垒 “大祭司,我军若是与贼一战,神意如何”州胡王庭,怒火泄去,高盛回归现实,不得不直面即将到来的战争,忐忑之下,自然首先想到了问卜。至于交纳赎金换人,他即便再是平庸,也不会选择这一途径,因为不说州胡能否凑出这笔庞大的物资,只要他敢如此下令,将被抢走一切的州胡上下,势必立即全体造反,他的王位不待三日后战起,怕就先要坐到头了。 殿中左列首席,满头银发的大祭司点了点头,挥手冲殿门口的卫兵做了个手势。不久,两名卫兵抬着一个燃烧着的炉鼎进入大殿,将之置于正中,显然这种问卜活动在州胡王宫是常有之事。待卫兵退下,老态龙钟的大祭司从怀中掏出一块牛骨,将之置于火上烘烤,本人则绕着炉鼎,恩恩呀呀的边唱边跳,老迈的舞姿配上飘翻的猪皮袍,俨然颇具神秘色彩的前古典风格。 当大祭司跳得满头是汗、呼呼粗喘的时候,火上的牛骨终于发出劈剥之声。大祭司松了口气,锤了锤自己的老腰,上前取下牛骨,按最规范的流程,用最专业的手法,以最挑剔的眼光,对其展开了最严谨的查验。良久,老祭司一脸铁青的抬起头来,语气沉痛道“大王,这是大凶之兆伟大的兽神告诉我,您那贪婪的二王子,为我等招来远方中原的恶魔,势必一场劫难” 老祭司之语形同晴天霹雳,顿将殿中上下轰得外焦里嫩。尽管已经立国三代,也通过马韩接受了不少源自中原的先进文化,可多神信仰的州胡族人此时对于传统的祭祀问卜依旧深信不疑。本就大兵压境的危急时刻,问卜结果竟然如此负面,怎不让州胡权贵们心惊 “大祭司,贼人来自海上。若是问卜,应该问海神才是,大祭司用牛骨而非龟甲,是否有所欠妥,不妨改用龟甲再重新问卜一次吧。”大殿之中,唯一不把祭司问卜当回事的就是来自马韩的马迁了,为此他以往可没少与借卜弄权的大祭司生出龌龊,见大祭司这个时候还在那装神弄鬼,更报出大跌士气的结果,便皮笑肉不笑的出言指正道。 “本相记得,十年前大祭司第四子欲娶梁也那族长之女,该族祭司问卜不吉,大祭司可就是用类似理由重新占卜,得大吉之卦,方使令郎抱得美人归呦”见大祭祀面露抗拒,马迁不无嘲讽的补刀。他的反驳令高盛等人眼前一亮,众人纷纷将期盼目光投向大祭司。 披散的白发之后,大祭司眼中闪过一丝郁闷甚至后悔,他又何尝希望给出大凶的结果,可毕竟卜象如此啊。大祭司很想坚持职业操守,断然拒绝马迁的无理要求,可惜,自从他受不过宝贝儿子的苦苦哀求,否定了其他祭司的问卜结果,破坏了一次祭祀规矩之后,祭祀占卜的神圣性便被动摇,若他此刻胆敢牙崩个不字,谁知高盛等人绝望之下会不会破罐子破摔,直接换个祭司呢 无奈之下,大祭司只得从谏如流。他遣人取来一块龟甲,再次载歌载舞,咬牙重复了一套方才的问卜程序。可怜他老胳膊老腿,这么又一遍折腾,待到龟甲烧裂出卜纹,他已几乎瘫倒,粗重的喘息更像是来自年久失修的风箱。 好在天道酬勤,此次龟甲的卜象还算过得去。仔细查验过后,大祭司面露喜色,心中不免松了口气,这结果看来不用自己活活跳死了。他昂起笑成菊花的老脸,擦去额头热汗,用最虔诚的口吻道“大王,诸位,仁慈的海神冕下告知我,灾难即将降临州胡,但否极泰来,只要我等众志成城,不惧艰险,一切都会过去,我国必将重归安宁。” 龟甲卜象显然对了众人口味,笑容跟着爬上每个人的脸庞,殿中气氛为之一暖。见此,马迁不失时机的建议道“大王,依老臣愚见,神谕要求我国上下众志成城,奋力一搏,故为应对此战,我等理当征集所有能战之民,下至弱冠少年,上至六十老翁,凡可手握兵刃者,皆须参与此战还请大王下令全民征召” “好,相国所言甚是来人,四派信骑,以最快速度传令全国,有安海恶贼登陆我国,毫无缘由便欲夺我牛羊,灭我全族,我族民凡能手持利刃者,不论弱冠少年,还是垂垂老翁,皆须于后天落日前至王庭会合,以共抗安海贼人,战后视功劳必有重赏”高盛此刻倒也果断,随即下令全民动员。 当然,为了保障士气,也为了自家威信,他并未向全民透露次子高耽抢劫静海商船这一“导火索”,可他不知道的是,正因他这一遮羞的掩饰,日后令得知真相的州胡族人尽显胡性本色,将所受的苦难大都毫不客气的归咎于他们父子,反倒有意无意的回避了招惹不起的血旗一方,从而为血旗军的顺利入主大开了方便之门。 “我国全民皆兵,应有兵卒近万,骑兵不下六千,定可战胜安海贼人。然安海贼人毕竟来自中原,战力不可小觑,我国若想轻松获胜,还需多做筹谋,敢问,各位有何破敌良策”高盛毕竟是一国之主,高屋建瓴,心情平复之后,立刻征询起了战争谋划。只是,在座权贵除了满脑肌肉的莽汉,几乎全是肚满肠肥的蛀虫,想要得个主意可不容易。 长久的沉寂之后,总想在父王面前有所表现的大王子第一个发话了,他神似恬淡,胸有成竹道“父王,孩儿想到听说过的一个故事,叫什么水淹七军。安海贼人所占水营地处罗河下游低洼之处,我军不妨引水淹之,岂不一了百了” “哦,好,好,好我儿竟能出此妙计,实令本王欣慰哈哈哈嗯等等”乍听大王子的“妙计”,高盛还真高兴了一阵,不过旋即他便想到了什么,面色顿转难看。于是,在众人怜悯的目光中,高盛抄起手边的一截断木,没头没脑的砸向隐显得意的大王子,口中怒骂道“你这丢人的混小子,这大冬天的,罗河都快断流了,你叫老子到哪找水去淹七军” 大王子灰头土脸的闭了嘴,殿中陷入一片沉寂,良久过后仍无谏言,这令高盛的面色愈加阴沉。眼见他又要爆发小宇宙,大祭司终于出言支招道“大王,老朽有副族传圣药的药方,此药服用后可令人短期战力大增,不惧伤痛,血勇无畏,老人甚至还可暂回活力,暂复鼎盛战力,但服药者战后将加速衰老甚至死亡。凭多年所备药材,三日内老朽能够制作此药千份,是否使用还请大王裁决。” “好,大祭司果然睿智”高盛大喜,大祭司虽未明说,却已点得透彻。凭此千份圣药,足可将上千垂老无用的老年牧民转变为凶悍无畏的敢死之士,令州胡平添一千精锐战力。至于战后这些人的生死,就不在高盛的考虑之中了。愉悦之余,他再冲众人道“还有哪位爱卿为国分忧” “大王,老臣也有一计,算是效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身为相国的马迁也非白给,这么长时间,倒也让他提出了一个相当凶悍的计策,“昔年中原有齐人名曰田单,曾在牛尾捆缚火薪,用火牛阵大破二十万燕军,我国恰好牛多,不妨学那田单,给安海贼人喝上这么一壶” 初期巳时,阳光明媚,春寒乍暖,却盖不住罗口弯畔的萧杀。旷野之上,血旗、州胡各出大军近万,南北严阵相对。刃光森寒,映得碧海粼粼生光,战云浓密,压得大地万籁失声。州胡这个偏安世外的远海大岛,即将迎来历史上第一次上万规模的铁血战争。 之前三日,州胡一方大张旗鼓,以“反侵略”的旗号征召了所有可战男子,罗口弯左近的土著也自发的溜之一空,虽然不曾再受血旗军攻击,州胡上下仍是一片风声鹤唳。血旗军一方则安逸得多,军卒们在营地内吃着熟食,喝些茶水,补点睡眠,吃足睡饱后做些低强度的操演训练,如此下来,非但少有担心中的水土不服,还将状态恢复至最佳。期间高盛也曾遣使尝试最后斡旋,但在纪某人野心面前,决战不可避免 战场北面,水营之外,血旗军阵沉默如山,蓄势待发。尽管以装备精良的沙场老卒对付荒蛮土著的乌合之众,似有牛刀杀鸡之嫌,可对方毕竟有着逼上绝路的万人蛮夷,素来谨慎的纪泽仍然一丝不苟的摆出了严整阵容。不过说来惭愧,不算“以德服人”的巨鲨堡一战,纪某人尚未真正指挥过上万规模的阵战,所以,凭他与血旗军的战阵水平,号称鱼鳞阵,实则前、中、后三军方阵已是所能摆出的最强阵型了。 血旗大军前阵,是依次摆开的三军血旗步卒,布成约两百列的鸳鸯阵,以正面硬抗敌军。紧随前阵的中阵分为前后两部,皆为远程火力输出单位,军械营左曲配有五十架扭力弩炮,两排摆开;其后两千民兵手持简易长弓,分十排列阵。 背靠水营的大军后阵,中部是以指挥楼车为中心的一曲亲卫,他们除了保护纪泽,还肩负督战、救场等职责。后阵两侧是黄雄率领的骑马特战曲,配备辛苦运至州胡的少许马匹,作为血旗军此战唯一快速机动力量,自不会用于伤损严重的突前破阵,除了掩护军阵后背之外,他们将被用作关键时刻的必杀一击。 其中,经过数日的休整,漂洋过海的马儿们已经恢复了精神头,只是,因纪泽的一道奇怪命令,它们都被主人用布条塞住了双耳,这令它们颇不舒服,当然,这并不会影响它们的战力。 在前阵和中阵之前,布有密集的拒马桩以防敌方骑兵凿穿;而在前阵和中阵两侧,由军械营右曲客串车兵,凭借出征前特意准备的坚固箱车,持枪警戒两翼,以防敌方骑兵斜插侧翼打乱己方阵型。至于剩余兵力,或固守大营,或近海巡逻,或潜往碍口,却是不好全部摆出来吓退州胡人的。 反观战场南面州胡一方的布阵,相比血旗军的邯郸学步,他们就更是小孩过家家了。用了血旗军五倍的时间,他们的老少中青们这才磕磕巴巴的摆出前、中、后三军方阵。好在纪泽旨在正面堂堂一战,否则若是血旗军不按约战而提前攻击,真难保州胡大军不会在成阵之前就直接崩溃。 不过,虽然阵型歪歪扭扭,虽然夷兵有老有少,虽然兵甲落后驳杂,但州胡一方的阵容依旧狠狠震撼了血旗上下,因为,他们前阵中部是千余马骑兵,前阵两侧与中阵则是五千牛骑兵,后阵虽不甚统一,但也人人有兽可骑。当然,震撼过后,血旗军个个眼冒绿光,全军士气大涨,须知这万头牛马,若是卖到大晋,就够此番远征军民吃上半年啦。 贪婪是原罪,却是人类共性,无关文明还是野蛮。血旗上下因为州胡坐骑而口水横流,殊不知对面的州胡一方也对他们的兵甲垂涎三尺。州胡军阵后的一座小丘上,国王高盛在两百精锐宫卫的拱卫下,正对着一干权贵侃侃而谈“有我州胡万人大军,有相国和大祭司妙计,安海贼军必将飞灰湮灭。届时,敌军那些兵甲,便是我国囊中之物,待我大军将之装备,北上马韩争霸也不无可能啊哈哈哈” 高盛的豪言壮语顿时激发了州胡权贵们的勃勃雄心,一时间,马屁不断,谀词如潮,更有那位大王子慷慨激昂道“孩儿不才,届时愿为大军先锋,定为父王披荆斩棘,横扫障碍,让我国大旗飘遍半岛平原,更让父王英明响彻千里此处省略千字” 一干人中,只有颇见过世面的马迁不以为然,因为他已看出敌方之谨慎,敌军布阵距离大营并不算远,即便火牛阵算计成功也难全歼敌军。以这群敌军展示出的军威,只要能保留三成战力逃回水营,只要狠下心来四处偷袭,零敲碎打,仍能拖垮州胡。 难道自个又要流亡了吗心生哀叹,马迁面上奉承高盛,暗中早已腹诽开了,既骂高盛的盲目自大,又骂敌军的慑人军容,更骂那个安海将军鬼话连篇,说是五千大军,现场就不下七千嘛他已暗下决定,除非此次全歼敌军,否则他就换个地方发财,继而,他想到了自家暗藏在海滨某处的快船,以及已经等在船上的儿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三百零八回 圣药死士 州胡罗口,小丘之巅,高盛好一番壮怀激烈,目光重回战场,见己方布阵完成,便询问马迁道“相国,我军这就发动火牛大阵吗”莫怪他如此积极进攻,不说对敌方兵甲的野望,自家的两个儿子还在敌方手中,谁知敌方是否会让他们活过正午呢 马迁收回思绪,略一沉吟道“大王,敌军训练有素,前方又地形开阔,若直接使用火牛阵,恐怕敌方有机会紧急应对,难建全功。故老臣以为,不弱率先派遣一千敢死之士,以快骑冲击敌阵,不在杀伤破阵,而在搅乱敌方应对,之后再遣出火牛阵破敌,并以大军随后掩杀,想来必可大破敌军” 在战局落定之前,马迁还是为高盛全心谋划的,只是,他这提议虽然合理,却毫无怜悯的将一千夷兵当作了弃子;而这批弃子,自然由服用“圣药”后的老弱夷兵担当最为合适。于是,包括高盛在内,稍有脑子的人均将目光看向了大祭司。 “我可怜的族人,兽神将会保佑他们为了州胡,还请大王下令,让他们早日回归兽神怀抱吧”面对期许,大祭司面带不忍,实则做出了冷酷回答。所谓慈不掌兵,州胡权贵在这一点上倒是不乏良将潜质,随着高盛的欣然颔首,大祭司与马迁一前一后下了小丘,开始了敢死队与火牛阵的布置。 “勇敢的族人们,为了州胡,请服下神赐圣药,你们将回到年轻的岁月用手中的刀剑,去斩杀对面的恶魔吧”州胡军阵最前,大祭司用深沉的语调发出了迷惑人心的咏叹。 “咕咚咕咚”夷军前阵,一千早被选中的苍老夷民肃然而立,依言将一群祭司们送上的药水喝的一滴不剩。虽不知圣药究竟有何作用,但大祭司的话便代表着神的旨意,尤其在这种面临灭族的恐慌时刻,他们只能接受大祭司的安排,用自己的拼命为亲人族人们换得生机。 “咿咿呀呀”圣药生效需要时间,老谋深算的大祭司自不会干等,为了鼓舞己方的士气,为了播撒众神的光辉,为了复古战争的礼仪,实在点,为了稳固他大祭司在州胡的地位,他率领着手下的一干祭司们,在这千钧一发的两军阵前,唱起了晦涩的上古歌曲,跳起了玄奥的祭祀舞蹈。 尽管祭司们的歌舞看似不合时宜,甚至有些突兀搞怪,但不可否认的是,随着歌舞的演绎,原本乱哄哄的州胡队伍变得蓦然有序,一种叫做信念的气质在州胡战士身上浮现,而那一千服下“圣药”的白发“死士”,原本浑浊的双目中更是闪现出了虔诚、盲信、嗜血乃至疯狂 血旗军阵中,指挥楼车上的纪泽本在与吴兰、郭谦等人有说有笑,欣赏着州胡祭司们那七扭八歪的民族歌舞,可州胡军阵随后的变化却令他们再也笑不出来了。即便看不清每个州胡战士的表情,可他们均非战场菜鸟,都发现州胡军阵的气势正在悄然改变,先前的一盘散沙眼见就要化作一只铁拳。 这一点,非但楼车上的诸人有所察觉,下方阵中,有经验的军官和老兵们也明显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同,脸上的神情不禁由淡然转为沉重,交互影响之下,血旗军上下一改之前的自信乃至自负,凝重甚至紧张的情绪悄然滋生,手中兵刃不禁握得更紧。 且不说血旗一方的感受,州胡阵前,大祭司终于完成了他的歌舞秀,带着一干祭司小弟们返回小丘。随后,一名州胡夷兵手举一块绘有莫名符文的木板,雄赳赳的跨马出场,准确的说,这名州胡军卒是“站”马出场的,因为他一路都直立于光溜溜的马背。 “呦”行至战场中央,那州胡夷兵一声怪啸,将木板重重摔下地面,之后,他在马背上一个后空翻,跟着一个镫里翻身,回到马背上又是几圈撑臂大回旋。一连窜体操动作之后,他驱马使劲踩踏了几遍木板,这才施施然跨马回阵。当然,回程中,这名州胡夷兵可没忘记冲着血旗军们扭动他那光溜溜的屁股蛋子。 州胡夷兵的骑术委实娴熟,表演也委实精彩,但谁都知道,他是代表州胡一方来宣布开战的,而且是侮辱性的那种。对方又是歌舞又是骑术,做足了战前礼仪,鼓舞了州胡士气,憋闷了血旗军卒,令自诩来自礼仪之邦的泥腿子们情何以堪只是,越洋远征的血旗军准备了淡水食物,准备了兵甲箭矢,又哪里会准备战前娱乐节目呢 “高盛不仁,纵子劫掠,对抗天兵,必遭神罚必遭神罚必遭神罚”没有拿得出手的战前表演,那就喊口号吧,纪泽调集全部内力于喉嗓之处,用州胡土语喊出了响彻全场的口号。这个口号是血旗全军最近刻意彩排过的,目的正是为了在恰当时刻揭露高盛的恶行,打击州胡的士气,瓦解土著的民心,至于为何有“神罚”的字眼,没几人知道,却也不妨碍血旗军卒们照做。 “必遭神罚必遭神罚必遭神罚”有纪泽带头,血旗军卒们习惯性的选择了跟随。跟着纪泽这个惯于口号的后世来客,血旗军的口号水平显然冠绝当世。口号声越喊越齐,越喊越响,甚至震撼着整个州胡岛 口号声振奋了血旗军卒们屡受压制的士气,打击了州胡蛮夷的嚣张,也激怒了小丘上的高盛。不堪忍受污蔑,高盛断然拔剑前挥,州胡战旗随之前指。于是,作为州胡的箭头,千名敢死之士驾着战马,向血旗军阵发动了决死冲锋 “轰隆隆”千名双目赤红的夷兵死士打了“鸡血”之后,驱马脱离本阵,在一名持锤夷将率领下,气势汹汹的奔向血旗军。州胡是拥有战马的半耕半牧民族,哪怕驾驭的仅是光溜溜的战马,这队白发夷兵依旧娴熟自如,行进间毫无滞涩便组成了协调的锥形骑阵,沿着战场中线,直扑首当其冲的血旗营中军。 两军相隔不过两里,州胡夷兵转眼已近中场,速度也提至顶点,滔天杀气滚滚而来,冲锋之锐势不可挡。一千骑兵,在冷兵器历史中不过是个不起眼的数字,但当他们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且是迎面高速奔来的时候,即便是久经沙场的精锐步卒,也罕有人能淡然处之,何况血旗营中军还是新组不久。 难免的,位于前阵中部的血旗军卒们不同程度的出现了紧张乃至恐惧,好一些的死攥兵刃、全身绷紧,差劲些的则双股站站、两眼发直。更有甚者,已有军卒开始张目四顾,寻思逃生之路,可惜,身后督战队的森寒箭头却刺痛了他们的眼睛。 指挥楼车上,纪泽却面色淡然,夷兵主动进攻可谓正中下怀,倒还省得他枉做小人,再拿州胡王子们另做文章。以骑克布,若对手同样是夷兵,哪怕以一千对七千,一击而溃也不无可能,可血旗一方是军纪森严的密集军阵,侧翼与后方又皆有防护,州胡这就未免轻率了。至于军卒们的负面情绪,这是血旗军进步的必经之路,只能通过战场克服。 挥手前指,纪泽断喝下令道“远程攻击” 随着楼车上大旗挥动传出命令,血旗军阵中的令旗、哨号紧跟联动,更有各级军官的喝令此起彼伏“弩炮准备”“前军蹲下”“蹲下”“混蛋,吓傻了吗,快蹲下” “军械左屯,发射”尽管军卒们在重压下略有失措,倒也并未影响远程打击的施行,当夷骑进入一百五十丈的弩炮射程之时,梅赞厉声下达了发射命令,不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那高亢的喝声中究竟有多少颤抖的成份。 “咻咻咻咻”随着喝令,军械营左曲左屯兵卒忙不迭的锤击机销,二十五架扭力弩炮几乎同时发射,七十五杆弩枪带着尖锐的啸音,以稍许上仰的角度破空而去。瞬息之后,作为血旗军的第一波打击,弩枪以残影漂移的迅疾,毫无阻滞的扎入州胡骑队,洞穿战马,连串夷兵 相比人力,机械的力量显然是恐怖的。纵使州胡死士们服用了所谓“圣药”,面对连战马都能洞穿的弩枪,他们也只有承受蹂躏的份。弩枪所至,人喊马嘶,开膛破肚,鲜血迸溅,或伤马失蹄,或人体栽落,甚或血串葫芦,一时间,夷骑头前数排人仰马翻,近百骑就此陨命,夷骑速度也为之下降,而在他们身后,更是留下了一条红殷殷的血路。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州胡也不乏强手,夷骑最前的持锤夷将便是一个。或因天生蛮力,方才他大显神威,竟用铁锤将迎面而来的一杆弩枪硬生生磕飞,这自然大涨州胡一方的士气。然而,他也只能泛起这么大的浪花。 不待这名夷将面露得瑟,军械营左曲右屯的第二拨弩枪已经接着杀到,而表现神勇的他侥幸受到了两杆弩枪的同时照顾。于是,一声怒吼之后,这位州胡勇士马洞人穿,憋屈的栽落马下,与他的近百战友一般,成了滚滚马蹄下的一滩肉泥。 两拨弩枪打击虽然折损了包括夷将统领在内的两百夷兵,还降低了骑队的冲锋速度,但并未影响州胡死士的一往直前,转眼他们便逼至血旗军阵的百丈距离。这时,血旗中军的扭力弩炮不及二次填充,暂时已无作为,然而,先前蹲下的血旗前阵却已起身恢复阵型,近千之数的弓弩兵、长弓兵更是拉圆了手中的劲弩长弓。 “嗖嗖嗖嗖”随着军令下达,近千长弓弩矢被抛射入空,减速飞至最高点后又加速下降,继而从斜上方狠狠扑向州胡夷骑。面对箭雨,州胡夷兵有的挥刀格挡,有的拨马避让,有的侧身闪躲,更有不少人玩起了镫里藏身的花活,其娴熟的马上战技委实令人叫绝。 可是,长弓用矢与踏张弩矢相比普通箭矢要粗重加长得多,威力自然也更为强劲,历史上英格兰长弓用矢可是能够洞穿法军重骑兵铠甲的。用其对仅着粗陋皮甲的州胡夷兵进行覆盖打击,哪怕夷兵们使出诸般手段,哪怕他们嗑过“圣药”,杀伤效果依旧凶残。 于是,随着第一波长弓箭雨无差别落下,可怜的州胡死士们便如下饺子般纷纷落马,不少受伤的战马也接连栽倒。尚未发出一箭,夷兵死士的人数已经不足六百,前冲的速度更被进一步减慢。 “混蛋,贼军怎有这么多良弓无能,敢死之士也不能光赶着去死啊传令相国,火牛阵发动”小丘之上,高盛愕然目睹己方敢死队的伤亡,怒不可遏,本还幻想这群死士能大破敌阵,至少也要给敌方制造大麻烦,可现在看来也只能当作搅扰敌方的弃子了。那么,就趁着死士们还有余热的时候,赶快动用火牛阵这一终极大杀器吧 州胡骑队仍在冲锋,眼见距离血旗前阵六十余丈,夷兵们纷纷取弓搭箭,准备再近一些便射出箭雨。此刻因圣药之故,他们已显浑沌,同伴的惨死和迸溅的鲜血更燃起他们的怒火,他们赤红的双目中,满是复仇与杀戮的火焰。可惜就在这一刻,血旗军的第二拨长弓劲弩攻击抢先一步落下,又带走了近两百条生命,令夷兵在出手反击前便已锐减至不足四百。 目睹夷骑的步步喋血与己方的有条不紊,纪泽面泛满意,可他的笑容很快在脸上凝结,因为,他突然发现了远处州胡军阵的异样。短短时间,原本平铺州胡前阵的另两千骑兵从中分开,快速集结与军阵两侧,就像拉开了横在中阵之前的一道大门。门后,露出了中军中段八百牛骑兵的庐山真面。 这八百壮牛坐骑,犄角上均绑着明晃晃的尖刀,杀气腾腾。不过,这不是重点,以牛骑兵的速度,尖刀更像是吓人的把式。令人蹊跷的是,这些壮牛的尾巴上似乎都系着些什么,通过望远镜,纪泽骇然发现,那些竟是油光发亮的木枝。 这还不算,本该骑在牛背上的夷兵,此刻或在壮牛群的两侧搭起围栏,或是手持木棍站在牛屁股后面,就是没人骑在牛上准备出击。其中,有几根木棍上甚至燃起了火光,它们,居然是火把,这是要点什么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三百零九回 各出绝杀 罗口河岸,横陈的尸体,遍地的箭羽,漫长的血路,夷兵的惨状,削减了血旗军卒们的紧张,风中的血腥味,更是刺激了他们的勇武,信心与斗志愈加占据他们的心头,而长久训练的技能,也在他们的动作上表现得愈加娴熟。 “枪阵迎敌”命令声中,前阵头排的重盾兵矮身弓步,沉肩顶住身前那面下端铁锤早被深固入地的铁盾;狼筅兵将狼筅巨枪的枪尾斜插入地,将枪身斜搭铁盾上沿,令巨枪组成临时拒马,自身则再度操起一杆长枪,与长枪兵一道,手持长枪或平举或斜指,与铁盾、巨枪一同组成硬抗骑兵的枪盾阵。 负责肉搏的刀盾兵暂时收起刀盾,负责远程打击的弓弩兵、长弓兵也暂时收起射角被遮的长弓,他们从后背取出投枪,稍事后退,屈身待掷;军械左曲的军卒则持盾后退数步,搭出严密盾阵,以遮掩其后的脆弱民兵;而最为紧张的民兵,此刻也弯弓搭箭,在一群军官的吆喝纠正下,等待给夷兵们倾力一击。 然而,指挥楼车上,对于血旗军阵从滞涩向流畅的发展,对于己方军卒由自满到忧惧、又由忧惧到奋勇的蜕变,纪泽已经无心欣赏,目眺远方州胡军阵中央,他心头狂震,心思电转间顿时冷汗涔涔。对面八百牛奇兵的怪异表现令他蓦然想起了历史上的经典战例火牛阵 昔年田单凭借五百火牛突施袭击,大破二十万燕国大军,令濒临灭亡的齐国扭转战局,起死回生,堪称战争史上的神来之笔。难道这州胡蛮夷居然也懂这等高档玩意难道这就是州胡千骑前来送死的真正缘故难道这才是牛角利刃的用途所在难道这才是州胡大军的压轴杀招 “火牛阵”“火牛阵”纪泽身侧,吴兰和郭谦几乎同时惊呼出声,也从侧面印证了纪泽的猜测。火牛阵战例很少,但有田单的一次便足以震古烁今,稍通些经史、战史的人均罕有不知,甚至连不少普通百姓都通过民间说书对之有所听闻,因此,不光纪泽、吴兰和郭谦几人察觉了蹊跷,血旗军阵中不少抽眼远眺的军官乃至士兵也看出了名堂。交互传递之下,真正的恐慌开始在血旗军中蔓延,坚如磐石的军阵甚至隐有混乱之势。 “古人不可欺,蛮夷不可轻啊”纪泽心中骇然,看来想用常规战法顺利赢得这场大规模阵战是不行了,州胡火牛阵一出,血旗军别说牛刀杀鸡般的练兵,弄不好阴沟翻船、大败亏输都有可能。好在,你有张良计,俺有过墙梯,州胡有决死杀招,纪某人也有封喉利器,那么,就个出底牌吧 “点一道狼烟快”火牛阵蓄势待发,在这万般危急之际,纪泽断然冲至指挥楼车的边缘,对下方后军某处的棋牌亲卫吼令道。继而,他又几步抢至楼车前端显眼之处,吐气开声道“诸军莫慌只管应付当面之敌蛮夷纵行火牛毒计,本将也自有破解之法” 要说威信,纪泽尽管方过十八岁,在血旗军却是如日中天,这是缘于一次次作战胜利,缘于一桩桩逆境求生,缘于一份份丰衣足食,缘于他一手将血旗军民带至今日之强盛。因此,惊慌无措之际,听见纪泽掷地有声的宣告,血旗军卒们如同吃了定心丸,纵然局势极度凶险,一时也不再军心浮动。 “嗖嗖嗖嗖”终于,敢死夷骑挺近到了血旗军阵八十步之内,一张张夷兵脸上露出狰狞之色,早已蓄满力道的箭矢如雨射出,借着马力直扑血旗军阵。顿时,血旗军阵中传出密集的雨打芭蕉之声,其中还夹杂着接连的痛呼惨叫。 不过,夷骑们的狰狞很快变为愕然,他们的箭雨虽然力道凶猛,虽然箭法不俗,可是血旗军卒们的装备早非昔日流窜之时,业已超过大晋正规王师,就连躲在盾阵之后的赶场民兵们也都头戴藤盔、脖挂胸盾,委实不是夷兵们那些粗劣箭头轻易可破。四百多支利箭,只给血旗军卒们造成了不足五十人的伤亡,当然,其中确有近半军卒死于夷骑箭手对头脸的精准射击。 “嗖嗖嗖嗖”中阵的青壮民兵们也发动了弓箭反击,在军官喝令之下,初经训练的民兵们齐刷刷的抛射出手中箭矢,越过前军头顶,迎面直击奔近的夷骑。临时赶场的民兵们自然训练缺缺、箭法稀疏,甚至有几支羽箭还软垮垮的落在自家前阵的头上,可架不住他们人多,两千支羽箭遮天蔽日般覆盖了敢死夷骑,待到箭雨落定,一片白羽的大地上,又多了两百多骑尸体。 夷骑死士在赶死,后方的火牛阵在马迁的调度下,也终于开始发动,一根根牛尾油枝被接连点燃,焦躁与疯狂的气氛在八百牛群中急剧攀升。反观安海一方的灵魂人物纪某人,在此危急时刻,竟然竟然开始了不务正业,学着州胡那些神棍祭司,在楼车的最显眼处,抽刀作剑,毫不靠谱的表演起了剑舞。 若从纯艺术的角度赏析,纪某人的剑舞以“太极剑法”为基干,引入了跳大神、霹雳舞、太空步、探戈乃至国标等等诸多后现代元素,在公元四世纪的西晋,绝对属于独树一帜、开辟先河的旷世舞技。只是,它不合时宜,在远方的州胡上下看来,那是敌方贼首被火牛大阵给吓傻了;而在己方眼巴巴等着纪某人“发大招”应付火牛阵的血旗军卒眼里,那分明就是抽风 幸好血旗众军绝大多数全神贯注于迎面奔来的夷骑,即便少量发现纪某人异状的军卒也因过于惊愣而头脑空白,无法出声提醒他人,否则真不知血旗军阵是否还能运转。总算,纪某人的抽风耗时不长,恰好等于近卫接收命令到狼烟冲天的片刻时间。 当一道狼烟冉冉升起的时候,当目睹纪某人舞姿的血旗军卒们濒临崩溃的时候,纪某人终于选择了一个刀指苍穹的骚包造型结束了抽风,同时,他用生命中的最强音,仰天咆哮道“天灵灵地灵灵,九霄神雷快现行”紧跟着,他又以现学现卖的州胡土语吼了一句“神罚高盛” 纪泽的狂吼震惊战场对他尚存些许信心的血旗军卒们倒也罢了,都这样了,施法也罢,抽风也罢,老大爱咋地就咋地吧;可对面军阵中,听清末句的州胡夷兵们就犯嘀咕了,对方首领翻来倒去的说自家国王纵子行凶、出兵不义,难道真的会触怒神灵吗不约而同的,绝大多数州胡夷兵们仰头看向天空,但朗朗乾坤、青天白日的,没啥异常啊 一息、两息、三息依旧是朗朗乾坤、青天白日,州胡夷兵们纷纷让脑袋归位,一片怒骂中,不少人在心底暗自惭愧,方才的片刻,自己怎可对自家国王产生怀疑呢 一头、十头、三十头火烧屁股的壮牛们开始暴动,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臀后有火就向前跑吧,冲出围栏北奔血旗军的越来越多、越来越猛 七十步、五十步、三十步仅余的两三百夷骑再次遭受迎头痛击,这次是数百投枪,也是血旗军对他们触阵前的最后一次打击;血色飞舞之后,敢死夷骑的冲阵规模最终定格为五十骑,但他们无愧“敢死”二字,哪怕人员缩减二十倍,却仍毫不动摇的向前向前再向前 一滴、十滴、百滴大滴的汗水爬满了纪泽的全身,他根本无暇分辨那是冷汗还是热汗,他的口中正在不断念叨“咋还没动静咋还没动静受潮了吗睡着了吗看不到狼烟吗视线被遮了吗” “哈谁来罚我哈哈谁来罚我哈哈哈谁来罚我”方才被纪泽的“施法”架势吓了一跳,待到州胡国王高盛经过全方位观察,发现啥事没有、一切顺常的时候,忍不住在小丘上放声狂笑,“哈哈哈哈此乃我族祖地,皆为我族之神,岂会伤害本王那安海贼首定是被火牛阵吓傻” 此刻,冲出州胡军阵的火牛已接近百头;此刻,仅余的敢死夷骑行将撞上枪盾阵;此刻,血旗军卒人心惶惶、行将崩溃;此刻,高盛得意忘形、放声狂笑;此刻,纪泽心急火燎、大汗淋漓;此刻,千钧一发 “轰”“轰”“轰”“轰”突然,四声巨爆犹如天降惊雷,几乎不分先后的响彻战场,响彻州胡岛,伴随的是大地剧震,甚至,远处汉拿山顶的皑皑雪峰也因波及而隐隐摇晃。两处小丘、州胡中军、战场中央,四道蘑菇状烟尘仿佛地裂熔岩,冲天而起。这一时空,黑火药终于第一次登上了战争舞台 “那帮废物终于撞上敌阵了吗撞击声怎会这么响不对,大地怎会下沉不,是我们怎么飞起来了难道大神要接引我们上天当面恳谈,可我还没准备好啊”巨爆发生的那一刻,高盛心中思绪百转。然后,他愕然发现,自己、大祭司、一干权贵以及上百宫卫,竟然一同随着脚下的小丘在飞升。 然后,高盛惊悚的看到了场中另外三处“蘑菇”,尤其是中军中部那一朵,恰好将他的火牛阵由洪流北向炸成了八方狂奔;然后,他痛苦的瞥见,己方所有的战马和战牛都陷入狂化,正开始肆虐践踏附近的花花草草,当然也未撇开他的八千子民;然后,他留念的览望着蓝蓝的天,白白的云,还有耸立云端的汉拿山;然后,他这州胡国王便再也没有“然后”了。 指挥楼车一阵轻摇,其上的纪泽看似岿然不动,实已全身虚脱,像是刚刚亲历一场生死搏杀。方才短短片刻的等待,于他而言却似很久很久。虽然知道火药的威力必然惊人,虽然自信屡经试验的“大杀器”应能决定战局,可这毕竟是在另一个难名因果的异时空,而此战又决定着数千血旗军的生死,决定着数十万军民的命运,决定着他纪某人的光明前程,突如其来的火牛绝杀几乎令他哭瘪。好在,自家的后手更猛更强悍 事实上,早在登陆罗口弯当晚,纪泽便勘察了水营之外的预设战场,并率数百近卫则地预先用棺材埋设了数吨炸药,由热武曲近卫藏于隐秘地坑蹲点待爆,以备大战不测。那可是耗光了血旗军在青徐扬三州所能紧急收集到的全部硝磺原料,本欲生死攸关时用以死拼大晋官军,却在机缘巧合下用做了州胡一战的后手。 至于埋设地点,有着两位王子在手,纪泽自可强势确定一个合情合理的战场区域,就此预估州胡大军的列阵地段;尤其两个可作望台的天然小丘,更被纪泽悉数做了手脚以期斩首之功;当然,布置与中轴线上的一处炸点能够恰好位于火牛阵首发地点,确实有些运气成份了 “血旗营中军,速迎夷骑余者弓弩准备,目标火牛所有壕沟陷坑,立即抽除立柱”瞬间的恍惚,纪泽立刻发现不对,巨大的爆炸太过惊世骇俗,战场双方军卒几乎都陷入惊愣,跌坐惊叫的也大有人在,可火牛还在狂奔,敢死夷骑也疾冲未减,他连忙怒吼着提醒自家军卒们回归战斗。 相比血旗军阵的集体呆懵,州胡军阵已经不战自乱。爆炸震撼了州胡夷兵,震哑了州胡统帅,更是惊乱了马匹牛群。好大批的烈马壮牛在史无前例的巨爆影响下,几已失去理性,它们无视主人的吆喝,无视军阵的限制,狂蹦狂跳,乱闯乱窜,所致后果一发不可收拾。 骑卒被坐骑掀落,军阵被牛马冲散,数不清的夷兵被兽蹄践踏,没有统一指挥,没有一处可避,只有狂暴奔窜的无尽兽蹄。骨断筋折、血色连片、哀嚎惨叫,夷阵在牛马的肆虐下乱作一团。坑憋的是州胡后阵所隐藏的千余州胡常备精骑,本被留作致命尖刀的他们,此刻却与寻常夷兵的境遇毫无二致。 最最坑憋的还是那些被烧着屁股的火牛,至少近半由州胡夷兵们自行消受。它们被爆炸乱了方向,一个个头顶雪亮尖刀,从军阵中部向着四面八方狂冲狂撞,非但造成无数伤亡,更令陷入混乱的州胡军阵愈加溃乱。州胡全力纠集的近万大军,仅因四个横空问世的特大炸药包,便已沦为未战先乱的一团鱼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三百一十回 神罚州胡 州胡岛,罗河西岸,几声震天轰响之后,夷阵陷入大乱,高盛生死不知,战局瞬间翻转。黑火药一出,血旗军胜局在望。只是,血旗军想要不出代价便拿下州胡,却也绝无可能。 “砰”“砰”“砰”“砰”一连串轰响从前阵中心盾阵处传出,就在纪泽喝令调度的当口,仅余的五十敢死夷骑勉强驾驭着狂冲暴跳的战马,借着惯性,终于正面撞上了血旗营中军所在的枪盾阵。整个战场,除了纪泽未因爆炸呆懵之外,恐怕也就这些心智浑沌的“嗑药”夷骑未受爆炸影响而不懈作战了。 此刻,这群白发苍苍的敢死夷骑几乎个个染血,在他们与他们坐骑的身体上,大都或多或少的插着箭矢乃至投枪,但是,他们却对自身和战场境况毫不在意,他们的身上,燃烧着熊熊战意,他们的眼中,只有前方一个个等待惩罚的侵略者,而他们的内心,更只充满着“圣药”刺激出的杀戮欲望。 “噗嗤”“噗嗤”“噗嗤”面对井然成阵的枪盾,头前夷骑毫无例外的被一杆杆巨枪长枪穿透身体,而夷骑潮水般的冲势,经过数拨远程打击尤其是最后一拨投枪的攻击,已经大幅减弱,在坚固的枪盾阵之前,一时如同拍打礁石的浪花,被迫停滞乃至破碎。 普通贼匪抑或郡兵,两成伤亡可致溃败;正规晋军,四成伤亡便是极限;精悍强军,面对六成伤亡也将无可是从;这支敢死夷骑,九成多伤亡之下仍能冲往枪盾阵,即便他们看来已经伤痕累累、强弩之末,也委实令血旗军上下惊叹不已。 惊叹远不止此很快,夷骑们的表现便再次刷新了血旗军上下的认识,令其由惊叹变为震惊,甚至是惊骇因为,这群看似装备简陋、伤痕累累的夷骑,绝非仅仅精神可嘉那么简单,他们竟然发挥出了超乎想象的战力,而他们的凶残,更是远超寻常认识中的狠人,甚至应该说,他们此刻已经不是人,而是凶兽。 一名夷兵连人带马被长枪贯穿,本该抽搐等死的他非但未曾痛苦哀嚎,反而面露狞笑,瞪着血红的双眼,半空中掷出手中战刀,直没一名血旗兵卒的面门。另一名夷兵侥幸避过阵前枪林,因坐骑受阻而被抛入阵中,身在空中,他便被血旗军卒的三竿长枪扎透,死得不能再死,可待到长枪收回,这名摔落在地的夷兵却贴着地面挥出最后一刀,愣是斩断斩伤了身边两名血旗军卒的小腿。 又一名夷骑借着阵前倒毙的马尸,纵马跃过铁盾,冲入后方枪林,撞飞三名血旗军卒之后,那夷兵已经身中数枪、失了兵器、战马毙命,可他却硬顶着一杆贯胸长枪抱住了一名血旗军卒,并张开大嘴死死咬住对方脖子,直至两者一同咽气。 “轰隆”“轰隆”“轰隆”随着夷骑不断冲撞,随着踏尸跃阵的夷骑不断搅乱,相邻几处盾墙因后继无力轰然崩溃,在夷骑伤亡三十多骑之后,枪盾阵终于被打开一个缺口,剩余不到二十夷骑随即涌入血旗前阵,展开了最后疯狂。 当然,数次打击,数度阻滞,此刻的夷骑已经基本失去冲势,即便还能以一拼二甚至拼三,在枪阵中终归更像位置鲜明的靶子,不断被血旗军卒们用弓弩射伤射杀,用刀枪挑翻斩落,已难影响战局,剩下的只是多快解决而已。 “咻咻咻咻”“嗖嗖嗖嗖”血旗营中军恶战敢死夷骑的当口,其余血旗军则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拼出了抢钱的速度,对迎面奔来的火牛发起了爆裂远攻。 “噗噗噗噗”铺天盖地的强攻硬弩狠狠扎入火牛群中,溅起片片血花。狂奔的牛群中,一头头强壮火牛不支摔倒,略阻牛群速度的同时,还不断偏移着后继火牛们的奔突方向。 “扑通”“扑通”“扑通”非但如此,火牛群冲至血旗军阵前方二三十丈之际,地面被他们踏出一个个大坑,接连有火牛栽倒其中。这是布阵前便提前挖好的陷坑,本欲留待州胡夷骑的大举冲锋,甚至没舍得用于嗑药夷骑,此时已被蹲点军卒拉翻支撑立柱,用以坑埋这些狂暴火牛。 经过两处炸点在州胡军阵的中心开花和在战场中央的爆炸阻遏,直奔向北的火牛已不过三百。如今再遇血旗军弓弩的不吝打击,以及陷阱的全数发动,它们或倒毙或落坑或偏向,所余直奔军阵者已不到五十。但坑憋的是,屁股着火的它们,比白发夷骑还要疯狂,跑了这么久,威势甚至不减反增 “够份的跟本将来全力封堵中路火牛”不知何时,纪泽已从楼车下窜至了前阵,他大喝一声,并未理睬困兽犹斗的最后几名夷骑死士,而是冲出军阵,挡在血旗营中军之前杀奔火牛群。在其身后,纪铭、范毅、林武三名顶级护卫业已形同影随。 纪某人可非哗众取宠,更非奋不顾身,此刻敌方自顾不暇,而己方在弩炮长弓之后,前阵两侧的血旗营左右两军尚有投枪与枪盾阵为护自身,中路被夷骑死士搅乱的血旗营中军对火牛已无任何防御。一头狂暴火牛撂翻十名寻常军卒不成问题,而他纪某人是准一流高手,在稀疏牛群中自保却是不难,杀一牛救十人,他自要杀一头是一头 “噗嗤”寒光闪过,纪泽挥起随身的极品鹰翅刀,一刀斜斩,右前方打头的火牛头颅滚落,无头的牛尸带着大蓬鲜血轰然滚倒。他不做停留,飘身跃起,脚点左前一头火牛,将之踢得一个摇晃,奔突方向就势由直奔中路改为斜冲侧阵,而他则已借力右移,挥刀斩向右侧奔来的第三头火牛。 “好,看老夫的”纪铭更不含糊,兔起鹘落间窜至两牛之间,鹰翅刀划过残影,业已废了这两头狂暴牲畜。 “我也来”林武热血上涌,大喝一声,手持一根镔铁大棍,一式力劈华山,直砸当面火牛头颅,顿时,牛头崩碎,脑白血浆飞剑,火牛戛然倒毙,可是,林武也被火牛的冲劲撞得“蹬蹬蹬”后退数步,终归难逃一个屁蹲,胸中更是一阵翻滚,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林兄,多谢提点”本欲直面一头奔牛的范毅见到了林武的糗态,连忙侧身闪开,学着纪泽纪铭那般,从侧面攻杀起了火牛。 “卧槽姓纪的都奸猾也就罢了,血旗军的怎也都这德性,老子还得勤学苦练啊”摸摸脑袋,林武这时才明白狂暴火牛的冲劲有多恐怖,更是明白了纪泽纪铭为何总是选择侧面攻击火牛。 “卧槽”不及继续腹诽,林武怪叫一声,却是有一头火牛直奔他过来。再也不敢逞能,他一个懒驴打滚,让开这头火牛,顺势横挥铁棍,一击砸断它的前腿,令其轰然栽落阵前。 有着林武的反面教材,跟着从前阵中路杀出的数名军中二流高手,自也一一效仿纪泽纪铭,不断从侧面攻击路过左近的火牛,或斩腿剖腹,或断头刺脑,近十人横亘于血旗营中军的前方大显神威,须臾间便解决了二十多头火牛,愣是没让一头火牛冲入中路军阵。 “咻咻咻咻”前阵两侧,血旗营左右两军的数百投枪腾空飞射,劈头盖脸扎向迎面奔来的三十多头火牛。强劲打击之下,火牛们纷纷倒毙,最终仍能勉强撞上盾阵的火牛不过数头,面对稳如磐石的盾阵和如林刺出的长枪,它们再是狂暴,最终也只得乖乖毙命的份儿。就此,州胡精心策划的火牛阵,在消耗血旗军大量弓弩投枪之后,终是未立寸功。 “血旗万胜血旗万胜血旗万胜”躲过火牛一劫的血旗军卒们爆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双方大军之前几乎是各忙各的,但己方毛发无损的挨过霉运,敌方却水深火热的跌入苦海,还有什么比这更爽的呢事实上,还真有 “轰隆隆轰隆隆”无巧不成书,高远的汉拿山顶,蓦然传来阵阵巨响。或因方才爆炸余波的酝酿,或因血旗口号的确太响,甚或,是某种冥冥中的寓意,恰此时,汉拿山的某处石峰竟然突兀崩塌 巨大的岩石,含着千丈的势能,接二连三从高处滚落,沿途带起连锁滑坡与震天轰响,也倾泻下了山顶的皑皑积雪。片片雪花从千丈高空撒落,随风盘旋于州胡岛上空,飞飞洒洒,飘飘扬扬,在蓝天骄阳下五彩石色、氤氲生辉,映衬下方的铁血硝烟,平添一份玄奇,更显一股天威,恰似验证了所谓的“神罚” “卧槽,好大的棉花糖这,这也太夸张了吧”血旗阵前,纪某人目睹这机缘巧合下的世间奇景,禁不住心荡神驰,嘴巴开合数次,愣是没想出能够应景的后世佳句。正此时,却有身后的血旗大军发出了由散至齐,震撼云霄的口号“血旗天佑主公神威血旗天佑主公神威” 卧槽这次好像玩大了愕然回头,纪泽迎上了上万道聚焦己身的目光,激奋,炽烈,崇拜,乃至由衷的敬畏这感觉,像被上万人敬神般的顶礼膜拜,有点飘飘然,更有点毛毛的。心念稍一转动,纪某人瞬间明悟,顿时哭笑不得,且哭比笑多 方才引爆炸药前,他那段神神叨叨的“跳大神”,的确是有所预备,目的是为掩饰黑火药这种划时代热武器的秘密。毕竟西晋时期正是道教大发展与大混乱的时代,各类装神弄鬼的把戏层出不穷,恰如葛玄画符驱鬼,谢鲲野捕鹿妖,石勒路遇神仙,为这次火药应用披上玄幻外衣,日后传开,反而会被其他势力当做谣言惑众之举,不会引发过度关注以及随之而来的大麻烦。 天可怜见,纪某人又怎会想到汉拿山今个如此凑趣,竟然配合自己来了这么一出难得一见的大手笔,令他的装神弄鬼俨然带上了皇皇天威,事态蹭蹭蹭上窜了好几个档次。如此一来,掩饰火药秘密多半不成问题了,但他纪某人可不愿被推上神坛啊 恰似一个假道士在某个偏僻山村玩油锅捞钱,本想扮高人骗吃骗喝,偏生捞钱那一刻遇上流星过顶,结果却被村人拜成了火德星君,真的好吗若有个不懂事的村人求他点石成金咋办,自掏腰包蒙混吗,若所有村人再一起恳求点石成金呢,是凑钱继续掩饰,还是事发后被村人骂死打死呢 纪某人这边被拜上了天,对面的州胡人则如下了地狱。惊雷,地裂,兽狂,山崩,飞雪,种种无可抵抗的自然横祸同时降临,本就混乱不堪的州胡夷兵们彻底崩溃了斗志。作为诸多异象的受害一方,外在的牛马狂乱、军阵溃散、国王遇难等等尚在其次,他们更难接受的是天降神罚、神灵佑敌引发的信念崩塌。难道敌方贼首所喊的“神罚高盛”真的应验了吗难道自家国王真的罪大恶极、惹恼上苍了吗难道敌方入侵州胡确是上苍旨意、无可抵挡吗甚或,难道自家的兽神被敌军一方的某位神灵给干翻了吗 信念坍塌令得州胡上下彻底崩溃,再无丁点斗志所有人都想立刻逃离这片天神降罚的战场,真正的,再也无可挽回的大溃败彻底展开。什么头人,什么贵少,都给死开让路兽蹄加身、自相践踏、夺路砍杀,不消血旗军动手,尚余的八千夷兵转眼便伤亡近三成,余者则如惊弓之鸟般逃散奔离 “点起三道狼烟”眼见血旗军卒已经扛过难关,州胡军阵则是自行土崩瓦解,纪泽不再纠葛于什么神灵天象,高声喝令道。三道狼烟是安海水军等伏兵出击封锁夷兵逃路的信号,也是蚌壳岛百姓前来罗口弯登陆的信号,战局再无悬念,是时候了。 “总攻特战曲,奔骑直取州胡王庭血旗营左军血旗营右军”夷人牛马已经释放完狂暴激情,纪泽开始调度大军收取胜果,却也不忘叫过林武,手指高盛所在的小丘,寒声低语道,“速带两队亲卫,乘骑赶往那里,本将希望所有的州胡贵人,都能轰轰烈烈的捐躯阵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三百一十一回 对夷心态 罗河西岸,夷兵大溃,战局已定。血旗军自不放过痛打落水狗的机会,随着州胡牛马狂乱渐止,纪泽下达条条命令,令旗频频挥动,各营人马以屯队为单位,分东、西、南三向疾奔而出,口中吼着现学现卖的州胡版“投降不杀”,对州胡溃兵展开了全面追击。尤其一直守在后阵的特战曲骑兵,他们的战马因被塞耳而未受爆炸明显波及,此刻更是绝尘疾驰,杀往州胡王庭。 战场区域,留下了亲卫曲与小有伤亡的血旗营中军,协同两千青壮民兵着手后续清理。空闲下来的纪泽身处一干军官署官的簇拥之中,气氛却是颇为诡异。众人大都直愣愣的盯着纪泽,目光中有敬服,有疑惑,更有一丝惊惧。大获全胜固然令人鼓舞,只是这种胜法委实叫人忐忑。天降神罚、恐怖异象,针对的是州胡,可受益的血旗一方,尤其是颇具思想的高层文官,一样难免惴惴。 黑火药属于高度绝密,除了纪泽和热武曲的近卫之外,尚且无人知晓,便是监察厅吴兰等少量人员,也仅因为筹备硝磺原料而略知皮毛。心思简单的武将与寻常军民还好,反正是自家主公的手段,跟着爽快便是,无非更添几分敬畏;可心思更细的军官尤其是一帮文官署员就难受了,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究竟是术法,还是天意,抑或另有玄机如此一个近神近妖的主公,叫身为凡人的属下们何以自处 “将军,此般天象太过惊世骇俗,却不知将军用的是何术法,可否透露一二”众人你推我让中,圈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女生,却是留在水营中的顾敏见到战毕赶来,凭借身份的超然,她直接问出了众人心中所想。 “哦呵呵,这是昔日家师传授的一门小技巧,小技巧而已,偏巧今日机缘巧合,动静搞大了点,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呵呵。”面对那双灵动的秀眸,纪泽好一个头大,却更得含糊其辞,继而他转向众人道, “诸位莫要多想,本将与诸位一样,仅一普通凡人,此中另有玄机,切莫疑神疑鬼,他日诸位或可知晓,时下不必探究自扰” 眼见众人分明欲求不满的目光,纪泽继续头大,他心知自己装逼过头,再加上机缘巧合下浓墨一笔的山崩飞雪,着实吓着了众人,但火药秘密现在决不可泄露呀。好在,吴兰及时出来和稀泥道“主公天纵奇才,引发天象有何稀奇,诸位何必探究冥冥之事其实兰以为这般天象最好,恰可令夷人彻底臣服,也令新迁军民尽快归心,正是天佑血旗,还当适当利用啊” 被吴兰一点,众人倒是转移了注意。的确,不管理由如何充分,血旗军侵略州胡是不争事实,已经立国的州胡夷人自有一定民族观念,有这神罚天象来蒙蔽威吓蒙昧夷人,必可毁其信念,弱其抵抗,为血旗军入主减少本土阻力。另一方面,大晋军民背井离乡来到州胡荒岛,人心迷茫在所难免,有了这等天象,日后稍加推波助澜,自可令人心迅速稳定。 这还是要跟神坛扯关系啊,好在是被动技能了纪泽眉头微皱,却也不再开口。虽然如此行事有失光明,但对于名为开疆扩土,实被撵得东逃西窜的他来说,光明与否重要吗至于许多年后黑火药解密,军民们知晓天象原委,纪泽自信,有上几年的时间,他所治理下的州胡岛必是丰衣足食、一片乐土,又何惧众人明白个中究竟,况且他也不会正面吹嘘撒谎,民众的一切遐想都是有益的谣传嘛。 “诶,那边似乎有异,本将去看看”不愿再谈及这个话题,纪泽干脆寻个由头,三下两下窜离众人溜之大吉。不过他的前往却也并非完全无故,因为在之前军阵南方不远、那些敢死夷骑的血路上,此刻正围了一大群人,显是出了异常。 “怎么回事为何在此围观”来到人群处,军卒民兵们自然为纪泽让开一条路,纪泽一眼瞥见圈中的孙鹏,便上前发问道。 “主公,正想遣人请您,还请过来细观。”一见纪泽,孙鹏忙指着地上的一具尸体道,“一名濒死夷骑猝然偷袭,重伤一名清场民兵,后被弟兄们乱枪捅死,只是,夷人尸体竟然由全身充血而快速老化,委实邪门适才恰有医护兵在此包扎那名重伤民兵,刚好察觉异常,故而引来众人围观。” 沿着孙鹏所指,纪泽看到地上血泊中的一具夷骑尸体,其上插有十数支箭矢,被两杆长枪牢牢钉死在地,显然,此人应是冲锋时重伤落马于此,濒死偷袭后被吃过亏的军卒以长枪钉死在地。历战无数的纪泽对尸体惨状并未理会,令他在意的是尸体此刻的外观表征,其白发脱落、表皮干燥、瘦骨嶙峋、几无血肉,颇像在沙漠中死去数日的干尸。 如同围观众人,这等诡异现象也令纪泽惊疑不已,正当他眉头紧锁之际,中军功曹史行至圈中,一脸古怪道“主公,介成,我已细察阵前夷尸,皆与此具相似,仅是更显干枯。之前战事激烈,我等竟是未曾发觉。” “以老夫之见,他们应是使用某种秘法,或是服用某种丹药,短时激发全身精气血肉,以换取强大力量,难怪他们死战不休,想是此法可以惑人心,即便他们此战侥幸存活,战后也将承受反噬,多半难逃一死,不想州胡荒僻之地,竟也有这等奇法”不知何时,纪铭来到纪泽身旁,出声推测道。作为师出华医门的医道高手兼盗墓专家,他对各种古怪体征却是颇有见地。 纪泽颇以为然,回想适才那支悍不畏死、无痛无觉、战力颇强的夷骑队伍,原以为是夷兵中的铁血精锐,白发皓首不过是夷人的染发奇服,先前他还为州胡国王如此无谓的折损精锐而不屑,如今方知这群夷骑只是一群被做过手脚的衰老弃子。 而就是这种弃子,最后五十骑冲阵,却也带给血旗营中军过百伤亡的惨重代价。念及于此,纪泽不由背脊发凉,若是州胡先前不用火牛阵,而是再多两千这等白发死士,即便己方有炸药包,此战结果怕也难料。一个民族,哪怕多么弱小蒙昧,历经成千上万年的漫长岁月,都可能藏有些淹没于历史中的强悍底蕴,若是轻言将之征服乃至灭族,所需代价或将难以预料。 就如州胡这一秘法,歹毒而强大,堪称奇兵。对此,纪泽颇受触动,日后针对异族,必须戒骄谨慎。虽然他不久便得知,州胡大祭司所用药物已经用尽数代积攒,这一秘法再难有大作为,但是,由这份触动而对其日后扩张政策所产生的影响,却无疑是长远的,至少,更多的怀柔与分化将代替一味的碾压。 “大兄,这等秘法不容小视,还请设法研究,即便不能改善自用,也当知晓如何应对,或对我等日后有所裨益,一应所需尽可支取”专业的事情由专家来操心,纪泽毫不客气的将担子交卸给纪铭。 “主公,卑下交令小丘之上含高盛以下近二百夷人,或因神罚而死,或宁死不降,如今皆已授首”正在此时,林武飞骑赶来,却也反映了另一问题,“主公,或为争抢军功,卑下方才看到不少队伍不及收拢降俘,干脆割其左耳为凭,甚至直接杀死,不知” 纪泽顿时眉头紧蹙,血旗军纪素来严肃,非令不得杀俘虐俘,何至于此不过,片刻后他便想通此中关节,一是战前他曾许诺过杀、俘一夷可赏田五亩,土地重赏刺激下,众军对军功的争夺自然激烈;二是血旗军起于对抗胡虏,盛行民族主义,加之此时晋人本就对夷狄蔑视抑或敌对,甚至未将夷人看作同类,本多贼匪流民出身的血旗军卒,这般违纪也就不足为奇了。 然而,纪泽正欲立足州胡岛,打造正规政权,岂能容忍麾下如贼匪般胡来,转念间他便怒问那名中军功曹史道“虐杀俘虏,军法如何处置” 难道真为一些夷人而自残手足吗那功曹史哑然,血旗军规中,非令虐杀俘虏者轻则苦役,重则斩首,听纪泽的口气,竟有重处之意。林武看到的军卒自是他中军之人,那功曹史要在军中立足,自当胳膊肘向里拐,且他与众人一般未将夷人放在眼里,此刻又怎愿说出重惩之语 只是,纪泽如今威势愈隆,尤其方才引发天罚取胜州胡,宛如神人,那功曹史慑于其气势,竟是没勇气提出异议。一时间,现场瞬间冷肃,眼见纪泽面色变幻,就要下令重惩。 “主公,还望手下留情众兄弟追随主公远征州胡,披肝沥胆,忠心不二,然不少弟兄曾受外族蛮夷之苦,故而敌视夷人。此番虽有人违反军法,但其情可悯,若为区区夷人而偿命,却恐令弟兄们心寒,还请主公三思,从轻发落”一片冷场中,还是孙鹏凭借交厚,站出来抗辩道,“况且,州胡男夷尽在彀中,多些杀戳,少些青壮,岂不更利于日后治理甚至” 孙鹏的话引得周边众人一片附和,其实,见孙鹏出来劝场,纪泽也很满意,暗中还松了口气。他对外敌杀伐决断,对自己人却不乏帮亲不帮理,尽管不愿对州胡夷人多造杀孽,但他也不愿用麾下弟兄的头颅来诠释这一点,先前的佯怒更多是为了严肃军纪,就等着有人给台阶呢。只不想他现在发怒起来居然令麾下如此胆怯,差点下不来台。看来这次玩火药装逼真的太过,日后可别成了脱离群众的孤家寡人啊 当然,对于孙鹏口中的“甚至”,以及他单手下劈的动作,纪泽无法苟同。孙鹏的态度代表了众多饱受胡扰的大晋底层,但作为穿越人士,纪泽虽算一名民族主义者,却无思想,更倾向于后世汉人主导的多民族平等共荣模式,难以接受种族屠杀,更何况州胡夷人绝非个案,这种做法一旦传开,必将惊骇四邻,将为血旗军日后的海外扩张平添巨大阻力 “主公,军规乃一军准绳,决不可姑且,若因少许害群之马而致军纪沦坏,悔之晚矣。况且,我泱泱华夏,礼仪之邦,既已口称投降不杀,焉能出尔反尔;若不重处,日后又何以立信,何以教化蛮夷”不待纪泽公布决断,却有为此而来的法曹佐史贾岗抢先反驳孙鹏道。 这贾岗的哥哥是昔日死于匈奴叛军手中的并州西河郡介休县令贾浑,介休陷落后贾岗以流民身份投奔了雄鹰寨,血旗军甚还为他悬赏刺杀了仇家匈奴乔晞。故而其虽士族出身,对血旗军却是忠心耿耿,一年下来,倒是凭借精研法家的底蕴,成了法曹要员。 贾岗一席话顿时引来一圈怒目而视,不过他并不在意,只是目光灼灼的看向纪泽道“相反,夷人一旦臣服,我等便当善待,视之为治下百姓,以收其心,方可长治,故而,属下还请主公施恩夷人,遣人治疗州胡伤兵,善待州胡土著。” 纪泽一时哑然,心中苦笑,直叹争执无所不在。适才孙鹏代表着底层百姓的看法,朴实直爽、简单粗暴又感情用事;而贾岗明明与外族有着血海深仇,却固执沿袭着儒家士人惯常的官方观点,对外强调礼仪仁义、不吝施恩、怀柔教化、着眼大局,手段更为丰富,但其对外族的友善往往反衬出对己方底层的漠视 民族问题在任何时代与任何国家都极为棘手,而在接下五胡乱华的两百多年,更是中华大地最为核心的棘手问题。涉及州胡夷人的处理,乃至血旗政权日后的重要政策,纪泽其实挺想多听取些众人的看法,可大战尚未彻底完结,不好陷入深层次的争辩,他只得挥手止住瞪眼还欲反驳的孙鹏,打断这番辩驳。 稍一沉吟,纪泽拿定主意道“既有虐杀俘虏者,违我军规,毁我军誉,罪莫大焉;然念此战乃远征海外,军卒失措亦有纪某不查之过,故而从轻发落,免于苦役、斩首之罚,但军规不可轻忽,凡割耳虐俘者取消此战一切军功封赏,杀俘者取消封赏之余,战后还须逐出军伍” “火速传令各部,我血旗军绝非兽军,既已占据州胡,此间夷人将为我军辖民,对之不可违反军规,更不得奸淫掳掠、随意虐杀、欺弱凌寡军令到处,再有违令者,当斩则斩,当罚则罚,决不姑息”一张一弛整肃完军纪,纪泽接着吩咐道,“此外,上官仁协助医曹调度,在确保己方军卒疗伤之余,尽量抽调药物与医护人员,救护州胡伤兵,亦可抽调民兵、女卫予以协助,以显我军恩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三百一十二回 入主乐岛 ntent 军纪问题仅算一段插曲,无碍战局。因州胡举国之兵大溃,血旗军其后势如破竹,到了傍晚,特战曲轻松占据州胡王庭;以农耕海渔和狩猎采集为主的另两部族夫也那、梁也那,其族帐也被血旗军随后掌控,留守的妇弱和奴隶根本未对血旗军造成实际抵抗。同时,州胡岛上的几处交通关节在带路党引导下,亦被血旗军一一突击控制。一日时间,州胡岛便完全落入血旗之手。 不计十数万牲畜与大量地舍,在州胡王庭和两大族帐处,血旗军缴获封存的公产与贵族私产,初估有谷粮十万石,金银合近二十万贯,珠玉宝器等不可计数,一个僻壤小国的数代积累,虽不及中原那般富庶,倒也还够塞牙。只是,倘若血旗上下知道这些仅是州胡财富的小半,其感想定会更加丰富吧。 至于这些财富原本的守卫者,九千男夷,在血旗军的围追堵截之下,纷纷弃械就缚,能够逃走的寥寥无几。初略统计下来,此战夷人战死者两千有余,伤重伤残者近千,另有五千多人沦为俘虏。可以说经此一役,州胡能拿刀的男夷基本都成了血旗军的俘虏,州胡已任血旗军生杀予夺。 半月银辉,海风拂面,罗口弯灯火通明。蚌壳岛的两万多百姓下午便已抵达,加之血旗军与六千余夷俘,这个海湾一下聚集了近四万人,吃喝住行,其忙乱喧闹可想而知。其中,有伤者的哀嚎呼痛,有俘虏的惊惧窃语,也有亡者亲友的悲叹哭泣,更多的则是胜利者的欢声笑语和觥筹交错。历经种种,血旗军民终于稳稳站上了这块大岛,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过活,再也不怕被人排挤,苦尽甘来,喜悦自不待言。 为了添加喜庆,纪泽除了犒赏军民,尤其是以往吃不起、今日吃不完的伤亡牛马肉,还下令将州胡岛更名为乐岛,汉拿山定名为乐峰,以庆祝这一乐事,更含踏足一片乐土的寓意 当然,为了日后发展,州胡岛确也须得更名。须知此时的晋人,在心底依旧傲视胡夷,什么南蛮北狄、东夷西戎均为蔑称,血旗军若是定居在一个名叫州胡的地方,自贬胡夷,那出去都不好意思见人,更别说四处拉人入伙了。 临时战地医馆,设于水营某个角落,由一片营房临时改装而成。相比远处俘虏营中聊以糊弄的医护点,这里医护的是血旗军自家伤员,自是素净整洁、忙而有序、照顾周到,且少有那些令人听来毛骨悚然的哀嚎惨叫。若非鼻间传来的淡淡酒精味,以及不时闪现的“白大褂”,还真让人难以将这里与伤兵营地联系起来。 病房区,纪泽正在逐房逐间的探视伤员。身为血旗军的首脑,他并未享受到大人物们通常该有的前呼后拥,陪同他的除了几名贴身亲卫,只有一名不到二十的医师学徒。用纪铭递来的话说,大家都很忙,若非怕你瞎闯添乱,连一个人都没得陪同。 如今,在纪泽一直以来的扶持下,纪铭领衔的血旗军医系统得以长足发展。不光是内科医理、外科手术、药物医械等方面很给力,医师护士的数量也已大为充足。自身培养激励是一方面,从外网罗也没少下手,就连华医门人也被纪铭厚着脸皮拐来了数名徒侄徒侄孙。这些医师护士,平常分散在血旗军营或是辖境医馆内行医锻炼,战时则由参军署统筹调入战地医院。 诸般手段下来,血旗军医护人员的储备几已堪称保质保量,辅以随军女卫军卒,应付万人大战绰绰有余,即便抽调部分人手去医护俘虏,到了晚间也不至人手紧张,之所以纪铭如此“不给面子”,更多是他老人家坚持所谓不畏权贵的华医门医德罢了,相较让手下去陪领导,他更愿意让他们去喝茶。 不过还别说,就有够“践”的,纪某人受到冷落后不想都明白这是纪铭的臭德行,但他非但不怒,反而一脸轻松,至少神罚事件之后,纪铭对待他的态度没有变化不是 数间重症病房下来,重伤员们都在“麻醉散”的作用下陷入睡眠,这种源自华医门鼻祖华佗的药方此时尚未如同传言般失传,已被纪铭带入血旗军发扬光大。一间白色主基调的舱室里,纪泽终于见到了第一名清醒的重伤员,面对这名失去右小腿的面熟军卒,他心中戚戚,再无做作,大步上前执其手道“兄弟,让你受苦了,放心调养若是有何意愿,随时都可向本将或功曹人员提出,绝不推诿。” “俺本孤身流民,后有幸加入血旗军,既当兵吃粮,战场拼杀是俺本分,重伤致残是命,俺没啥好苦的,也相信主公日后不会亏待俺。”血旗军厚待伤残老兵众所周知,这名重伤员并无生计之忧,倒也硬气,但随着苍白脸色渐显晕红,他支支吾吾道,“只是,俺俺还是单身,本想此战攒些赏钱讨讨门媳妇,传宗接代,可可如今哎” 说起娶妻生子的心愿,这名重残军卒羞涩中更含丝丝绝望。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对平民百姓而言,玩命挣钱不就是为了讨媳妇,继而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嘛。可是,血旗军由于会众来源的特殊性,成年男女比例高达三比二,待嫁女子红得发紫,一般男子想要娶亲都不易,什么聘礼、家设、职衔之类的皆要受到娘家尤其是丈母娘的横挑鼻子竖挑眼,就更别说他一个重残的退伍军卒了。 纪泽略觉愕然,血旗军内部的婚配情况他自然有所了解,可这会自家不过嘴上说说,依着记忆中领导慰问的调子,对方便是有要求也该日后向有关部门提出才是啊。谁想这名重伤员还真实诚,当即便提出要求,而且是这种颇为棘手的要求。当然,话已说出去了,他也真的想帮这些付出惨重的战士做些什么,自要兑现。 脑中一阵盘算,他蓦地眼前一亮,笑呵呵道“这位兄弟,我军规矩你当知晓,人人平等,嫁娶自愿,因而本将无法保证为你娶得汉家媳妇。不过,本将在此承诺,任何单身伤残老兵只要愿意,我军将为之一名适龄异族女子,为妻为妾、为奴为婢悉随自愿。州胡夷女本将也见了一些,个头稍矮,但肤白体壮,绝对好生娃,你看如何” “您是说,给俺莫大牛发媳妇,州胡异族的”重伤军卒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纪泽,激动之下,竟是天旋地转,干脆闭眼一语不发,两行泪水则沿着面颊轻轻滑落。然后,先前还情绪激动的他,不一会便传出沉重的鼾声,竟是已经晕睡过去,也不知是乐晕了,还是气晕了,抑或本就累极。 纪某人再次愕然,嘴巴开合几次,心中愤愤不已,自家为你这厮解决婚姻大事,信誓旦旦做出保证,真挚的看向你,虽仅异族女子,可这一承诺就得是所有伤残老兵,大出血啊,你老兄是感激、是不屑还是无所谓,多少也给个话嘛 嘴角一阵抽抽,纪泽好不容易才压下将这个名为莫大牛的重伤员踹醒逼供的冲动,在上官仁和小医师的窃笑中,只得怏怏退出这间病房。一间间过去,纪泽不时劝慰攀谈,待至轻伤病房,气氛比重症病房要活跃得多。进入第一间,纪泽讶然发现,这里的十名伤员竟然个个精神抖擞、满面春风,正围着中间的一名女护士大献殷勤。 看这帮家伙不乏红光的气色,至少有一半根本无需再呆在病房。稍一皱眉,纪泽随即明白其中猫腻,这是将病房当做泡妞场所了。得,人生百态,这也算变相的战后心理调节,纪泽无意怪罪他们此刻枉占医护资源,他识趣的放弃了这里的慰问,给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猥琐眼神,转身留下一句“打搅,我走错门了,你们忙,忙,继续,继续” 水营议事大厅,一场庆功晚宴行将开局。孙鹏、张宾、吴兰等数十血旗要员济济一堂,欢声笑语。占据州胡岛,现该称为乐岛,他们自已明白此战对血旗政权的奠基意义,作为血旗军的中流砥柱,不论从功成名就还是将得利益方面,相比外面的普通军民,他们显然都更有理由喜悦。 “恭贺主公”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声,随即,众人纷纷站起,并将热烈的掌声送给门口大步而入的纪泽。方在伤兵营探视一圈,纪泽早过了大胜的兴奋,情绪并不算好,脸上本只挂着淡淡微笑,不过,面对众人的热烈恭贺,他不会玩什么高山仰止,而是立即融入气氛。 实际上,纪泽确实开心起来,并非因为众人的恭贺迎接,坐了这么久的头把交椅,他早没初当老大时的肤浅,此刻的由衷高兴更多出自众人对他的真心亲近。为免成为孤家寡人,下午他专门抽空寻了吴兰、张宾、孙鹏三人,将黑火药的存在简单加以说明,以正视听,并要求他们在严守秘密的前提下,打消其他中高级官员的莫名惊疑,也不知他们如何说项,反正如今看来效果颇如人意。 “诸位,我军业已全歼州胡之兵,占据州胡王庭与两大族帐,控制岛上各处要口。如今,远征之役胜局已定,乐岛尽在我手,你我终于夺得一块栖息乐土”待参宴人员到齐,酒菜也摆上,纪泽敲敲案几,扬声笑道。顿时,厅中又是一阵热烈掌声,其间还夹杂几声兴奋的怪叫。 “托体同山阿,他人亦已歌然则,你我欢庆胜利之际,还请切莫忘记,你我此刻之欢,是倚仗诸军拼搏之苦,倚仗英烈赴死之难。故而,谨以这第一杯酒,为此战罹难伤残者致哀”掌声停歇,纪泽举杯站起,却是神情转肃,语带哽咽道,“诸位皆血旗骨干,纪某希望诸位日后安享富贵之时,莫要忘了那些兄弟,更莫忘了善待烈士眷属与伤残老兵” 话毕,纪泽于案前缓缓洒泼了杯中之酒。众人也纷纷站起,与纪泽一般神色肃穆的将第一杯酒洒泼于地。沉痛感伤间,众人寂然默哀良久,这才随纪泽重新坐下。再端一个满樽,纪泽面色转缓道“这第二杯酒,却是壮行酒。明日,安海营右军与血旗营左军,以及部分民兵水手,将驱船奔返鳌山、长广,以接来后续移民。期间或需震慑,或有叵测,奔波劳苦,前途艰险,让我等共饮此杯,以酬壮士远行” 觥筹交错,第二杯酒下肚,厅中气氛渐松。稍顷,纪泽再次举杯,面露笑容道“今日毕竟大胜,你我须得庆功。来,为我军轻取乐岛,为日后安居乐业,为我等再也无需看他人脸色,干杯” 第三杯酒饮尽,厅中再度恢复喜庆,晚宴就此开席,众人热热闹闹、大快朵颐,但战事甫定,不可马放南山,故众人倒也不曾有酩酊大醉、恣意放纵。大半时辰之后,众人酒足饭饱,纪泽令人撤下酒菜,换上茶水,随即开始了连夜的工作会议。毕竟,攻占州胡不免仓促,战后的治理措施急待商榷,同时,不愿继李自成后尘的纪泽也该为麾下统一一番思想了。 一开口,纪泽就提出最觉棘手的问题,其实也是华夏这一时代最核心的一个问题,他说道“诸位,血旗军虽已基本掌控州胡,可战之夷也几乎在押,然我等毕竟为外来之人,州胡土著三四万,与我等又有血仇,如此局势,我等当如何治理土著,如何确保安定夷人俘虏、妇弱以及奴隶又该如何处置还请诸位各抒己见。” 钱波一撸袖子,铿然有声道“主公,这何需费神。胡夷皆虎狼之辈,畏威而不怀德,譬如匈奴鲜卑,每每南犯中原,抢掠钱粮不算,还掳我百姓,视如财货,男丁为奴耕牧,女子则为妾为婢为其生育繁衍;同样,胡夷间内斗,败者常也这般待遇,胡人部落正是凭此逐步壮大。如今我等既克州胡,掌控土著生死,不弱沿用胡人惯例,藉此发展壮大,以我军力之强,军民之众,何惧区区夷人反复,敢作乱者镇压便是” 曾遭灭村惨剧,钱波恨透了胡人,捎带着对州胡岛夷也相当敌视,其建议堪称偏激民族主义,但却赢得了在座大多军将的出言附和。纪泽见此眉头一皱,敲敲案几,他淡淡道“本将须得提醒诸位,州胡仅是我等征服的第一处异族,日后我等还将面对更多异族,不可任性而为,当考虑长远”ntent 乞活西晋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三百一十三回 政策之争 罗口水营,议事大厅,纪泽对钱波奴役州胡夷人的观点不甚认同。要说他绝非什么和平主义者,甚至也想过午间孙鹏的隐晦建议,将州胡男人屠杀干净,就像成吉思汗处理敌对势力那样一了百了。但是,不说纪某人残留的丁点人道主义,这样做必将引发周边势力惊恐,乃至联合抵制。对于正欲立足乐岛,奠基政权并逐步扩张的血旗军来说,种种弊端绝对远大于留下州胡夷民的隐患。更何况,这还涉及血旗政权日后对待诸多异族的基本政策,焉能率性 这时,张宾提出不同意见“所谓示之以威,施之以恩,治之以德,我军凭堂堂之兵,借煌煌天威,攻占乐岛,必已震慑州胡,令夷人不敢相抗,示威已足。而今我等占据乐岛一郡之地,正该立为根基,悉心治理,以德服人,待夷怀柔,用夏变夷,从而内修仁政,外安毗邻,岂可如胡夷般蛮横欺凌他族” “然也昔日诸葛武侯平定南蛮孟获,七擒七纵,终令蛮人上下归心,致蜀汉南疆安定,还平添一支蛮军为用,成为千古佳话,我等正可效仿。”接着张宾的话头,一名年轻署官起身言道,“夷汉不同俗,乍然混居易生嫌隙,横生冲突,故而,为示亲善,我等不妨重立高、夫、梁三部,释放州胡俘虏,退还部分财物,择亲善者为首,划地分处,羁縻而治,缓缓教化,待之如治下军民,如此施以恩德,夷人自将归心,乐岛即日可定” 这名年轻署官叫刘涵,本为长广小吏,血旗军占据长广之后,他与好友张嵩第一个主动联名上书投诚,兼而二人确有才能,故而皆得重用,此番这刘涵更作为张宾下属的后勤署官,随建设兵团一路辗转来到乐岛。不过,刘涵的提议却似怀柔太过,人家张宾的怀柔意见还有不少人认同抑或思考,可从众人神色来看,他刘涵却显然少有支持。 纪泽也为之皱起眉头,民族乃至种族之间,生存竞争、弱肉强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血旗军入侵州胡、造成大量杀伤是不争事实,双方说是血海深仇也不为过,同处巴掌之地,日后光凭善待二字,岂能杜绝冲突甚至仇杀 试想一下,一个人冲到别个家里大杀一通,抢了别个大量钱粮土地,之后觉得日后不是个事儿,想退回些好处,说些睦邻友好的废话便告收场,以期和平共处,为此,不惜放纵对方自行其是,将刀子交还对方尤不自知,这能成吗 短期内,伤亡惨重的夷人或会选择立即俯首臣服、龟缩合作,可长远看,元气恢复的夷人又将如何,岂非为自家埋下一颗不定时炸弹,岂非养虎为患,傻不傻如今的匈奴汉国,就是昔年被汉人打服继而南迁求庇的南匈奴,岂非最好的反例 “兆纶刘涵字,你是胡夷不成我军如此强势,却不趁机打压土著,反让胡夷羁縻而治,任其恢复元气,岂非养虎为患”不待纪泽分说,孙鹏抢先怒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胡夷狼性,畏威而不怀德,势弱时摇尾乞怜,得势则猖狂肆虐。昔日匈奴、羌人为祸汉疆,历代朝廷耗费多少才将之击败,可随后却如你所言般羁縻而治,百年后如何” “而今,匈奴作乱西北,动辄烧杀抢掠,可曾感恩戴德去岁李雄占据西蜀,自立成国,纵兵掳掠,不正是氐羌起事再说南蛮,不说诸葛武侯善待孟获另有苦衷,如今的宁州蛮夷动辄生乱,其对大晋子民哪有恭顺和睦”像是洪水开闸,孙鹏连珠炮似的驳斥道。 “那些宣扬羁縻而治的所谓治世良才,皆出士族豪门,其全家举族或居中原腹心,或居坚城高垒,胡夷祸乱与其鲜有干系,自可清谈仁义恩德、纵论羁縻变夷,何需担心胡夷侵扰,哪会顾及草芥小民”站在孙鹏一边,郝勇也出声道,“某虽不知如何治理州胡,却绝不愿学那尸位素餐之辈,空谈仁义,放纵蛮夷复起,将兄弟们置之险地叫郝某看,当杀还是得杀,强硬铁血方为我血旗本色” 纪泽初始也觉孙鹏郝勇的反驳颇为解气,几乎说到了自己心坎里,胳膊肘往里拐嘛。不过,听着听着,他又觉二人待异族太过苛刻,几乎不愿给人希望,未免过于狭隘。须知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想想五胡乱华历史中的羯赵,其丧心病狂般的嗜杀成性,何尝没有长期民族压迫之下的疯狂反弹呢 杀光州胡不行,一味奴役也不好,退还财物、羁縻管理更扯相较之下,纪泽更趋向于中庸之道,适当善待州胡夷人,三四万夷人摆在那里,想要长治久安就须刚柔并济,可如何做呢,尺度在哪纪泽在思考,厅中则陷入争执,血旗军议事相当自由,众人轮番上阵,渐成两派,可吵了半天,对方的缺点都说得明白,偏生没谁能够拿出更具建设性的意见让对方认同。 “主公,有巡逻舰船来报,适才追获一艘州胡外逃船只,经俘虏确认,乘船者为州胡相国马迁一家,现此人被押至厅外,如何处置还请示下”正其时,上官仁绕到纪泽身侧,低声禀道。 “相国马迁就是那个献策火牛阵的家伙,似乎颇通汉家经史嘛”纪泽嘟囔一句。随即,他想起得自俘虏的马迁资料,尤其是其马韩出身,不由心中一动,这可是一个熟悉异族相处的角色,遂吩咐道“传令下去,将马迁带上堂来。” 不一会,脸色苍白、两手背缚的马迁被两名军卒押上厅来,此刻他头发蓬松、衣衫散乱,早没了以往的贵人气度,面上却仍强装出一副沉着淡然的模样,昂首冷视纪泽。见此做派,纪泽心中冷笑,他可不信这位客居官员是什么忠烈之士,转念间当即圆瞪双目,拍案怒喝道“听说那火牛阵便是你这老儿设计,差点害死我众多弟兄,竟还想一逃了之,你可知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两国交兵,各为其主,老夫身为人臣,献策献力乃是本分,何罪之之有”马迁讲得一口流畅汉话,初始还振振有词、不卑不亢,可面对纪泽满含杀意的咄咄目光,面对左右诸人的虎视眈眈,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口齿也不再流利,进而冷汗涔涔。 终于,在纪泽一众散发威势的无形逼迫下,这厮没再扮什么风骨,直至躬身俯首,一脸颓丧道,“小人螳螂挡车,不自量力,竟敢冒犯将军虎威,对抗煌煌天意,自知罪不可恕,只求将军慈悲,给我一家老小留条生路。” 纪泽并未接话,而是继续怒视马迁良久,直到马迁双股战战,这才冷冷道“本将欲在此岛开辟乐土,统一秩序,包容八方来客,接纳各族精英,以汉人为主,习华夏文化,多民族共荣,然州胡部众尚有三四万,且难免抵触,如何处置夷民方可长治久安本将给你一个机会,若你答得令本将满意,本将非但放过你一家,还将不吝官禄” 这究竟是大晋官军还是一帮贼军啊马迁心中暗骂,自己还被绑缚双手呢,哪有这般向人求教的,你们汉家不是讲究礼贤下士,折节招揽嘛 当然,他马迁一生数度辗转,游历过汉疆,亲历过王国,后投附于州胡,多识而寡节,绝非固执死忠之人,被捉时即存了投降求活之心,初始装出的宠辱不惊其实仅为投诚时加些砝码,自抬身价罢了。无奈对面这位年轻贼将太过粗鄙,完全不懂高雅套路,一副杀之后快的架势,根本不来谦恭招揽,便愣头青般的直接出题“面试”,真叫书生遇到兵啊。 怯意已露,气势被夺,马迁毕竟是“老江湖”,深知刀俎鱼肉的处境,吃了暗瘪后立刻调整心态,既因胆怯而认怂,那就无需摆谱清高,只能贱卖了。他一番计较,旋即恭谦道“将军,州胡人三四万,却分奴隶、平民与贵人,又分高也那、夫也那、梁也那三部族,可非铁板一块,何不分化瓦解” 见纪泽面色缓和,马迁跟着详说道“州胡原有近万奴隶,自不会效忠高氏,贵军只需赐予自由,给以仆从民身份,他们定会死心追随;参战夷民可暂先举家贬奴,日后视表现逐步开释,为奴期间可由获释奴隶组军监押。如此安排,州胡原有夷民、奴隶地位颠倒,彼此必将矛盾重重,双方自会内斗不休乃至争相对贵军卖好,贵军充当公证、隔岸观火便可。” 见纪泽眼睛放亮,马迁松了口气,再出招数道“此外,为长久计,奴隶、仆从民均可凭借嫁娶联姻、入伍立功、一技之长等等提升身份、改善生活,利诱之下,非但能够刺激部分夷人投效贵军,还可削弱夷人对抗之心,再度分化夷人。甚至,州胡最早为高野那、夫也那、梁也那三部并立,本就不乏龌龊,故可分之为高族、梁族与夫族三族,暗中挑唆三者矛盾,再度分化。” 这厮奸猾更胜某家,异族也有大才啊作为入门级政客,纪某人直听得眼睛放光,面露喜色,点赞不已。他虽然脑海里有许多民族政治方面的历史案例,但面临具体问题毕竟还显抽象生涩,经历复杂且详知民情的马迁倒是恰逢其会的补充了此点。在其启发之下,纪泽那些广博的见识逐渐与实际交融,心中渐渐粗拟了一套含盖民族问题的政策框架。 瞥见纪泽的神情,自感前途有望的马迁连忙再添数把火“此战州胡多了数千孤儿寡母,不妨令寡妇改嫁贵方男丁为妻为妾,按州胡习俗,这些孤寡将属男方汉家,州胡将减少二三成人口,此消彼长啊。另外,将军若想宣扬仁义胸襟,还可供奉幸存王子,重用夫、梁两部,拉拢尚余祭司,拔擢州胡勇士等等。对了,高盛次女国色天香,堪称州胡第一美人,公子莫若纳入后帷,亦可安定州胡人心,嘿嘿” 马迁的确见多识广、经验老道,转念间便卖掉昔日东家,给出了犀利狠辣又务实可行的诸多谏策。但纪泽却不苟同那些“仁义”的高层路线,血旗军入主州胡,原有人数不足半成的土著高层严重利益受损,与其费心费力不讨好的拉拢他们,倒不如直接阶级镇压,踏上十万只脚,令其再无翻身机会,反正血旗军已经对州胡完全军事掌控。 “打土豪分田地”,剥夺原州胡高层的财富、土地和牛羊,部分用以拉拢州胡底层,部分用来封赏血旗军民,几家哭换得一路笑,这点革命手段纪某人还是熟知的。当然,马迁的系列谏策大多可取,分化瓦解、身份区分、联姻和谐等建议甚合纪泽心意,尤其在牺牲自家色相联姻州胡第一美女这一点上,他报以了极大的热情。 可惜,没等纪泽得以显露色狼本性,一道冰寒目光射到他的身上,令他一阵恶寒。同时,只听梅倩用罕有的冷冽口气饬道“州胡公主与主公有杀父死仇,怎可朝夕相处你这老鬼出此庸策,莫非另有图谋” 美色诚可贵,性命价更高,经梅倩提醒,本还小有心猿意马的纪泽,刹那间闪过自己酣睡之际被床畔美女掐死、勒死、捅死的惨景,不禁一个激灵,立马熄了献身“招安”州胡第一美女的念想。旋即,他不无狐疑的盯着梅倩那张隐显泛红的冰山脸,您似乎有点出乎寻常的激动诶。 按下心中遐想,纪某人笑吟吟打岔道“飞凤将军莫急,本将自然知晓轻重。不过,马先生纵然言语有失,也是真心劝谏,岂可责怪” “哎呀你等如何办事,竟还捆缚着马先生,还不速速松绑看座”劝阻了梅倩的发飙,纪泽又假意呵斥押解马迁的军卒道,如今他已对马迁这个多智善谋又知情识趣的降臣好感大增。俄而,他一拍脑门,干脆起身离席,亲自前往为马迁解绑,口中还不忘絮叨“不等等,本将亲自来本将招待不周,让先生受苦了” 原来这贼将也懂礼贤下士,只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罢了看着离席上前为自己松绑的纪泽,尤其是他那诚挚亲切的笑容,前途光明的马迁却是精神恍惚,满心幽怨,直欲吐血,不,是吐口水,冲着眼前这张虚伪贱笑的脸吐 乞活西晋末 乞活西晋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三百一十四回 四阶制度 水营议事大厅,听完众人的意见,以及马迁的诸多策略,纪泽心中已有计较,他朗声道“本将先问大家一问。如今我血旗辖民合计约二十万,以现有钱粮来看,今年秋收前可再吸纳三十万。扣除太行、长广等地留守军民,今年海外移民最多四十万,此数也是乐岛等东海诸岛正常可容。若再招人扩张,最便捷之法便是北上争霸,与韩人、倭人争夺疆土,乃至灭国之战。” “朝鲜半岛上,高句丽、百济、马韩、诚韩、弁韩五国总计辖民近两百万,倭岛九州岛辖民当有七八十万,一旦我等北上半岛,哪怕仅是欺负马韩,唇亡齿寒之下,这些异族都将成为敌人。而我等对夷之策,则将决定彼此敌对的激烈程度。再换一角度,即便我血旗军战无不胜,数年便将这些异族全部征服,试问我海外移民短期能有多少,八十万一两百万该是瓶颈吧,如何统治数量相若甚或数倍的异族,如何变为稳定根基,一味压制成吗放任羁縻又成吗” 数字最说明问题,纪泽说到这里,强硬的武将们没了嚣张,怀柔的文臣们也陷入思考,纪泽自己则不免遗憾西晋不足三千万的汉家人口,甚至羡慕起了明清时动辄上亿的数字。怎奈他纪某人所来的这一时代刚刚经历了汉末三国战乱,是史上汉人数量颇少的年代,否则也难有五胡乱华,当然,这也为他纪某人的殖民海外平添了一大困扰。 待得厅中沉静片刻,纪泽这才说道“是以,我等对待异族须得同化,如何同化,那便是华夏文明,物质的,还有文化的。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谓之夏,相比炎黄血脉,我汉家同样重视华夏文化。本将以为,对待异族须得刚柔并济,分化吸纳,孔圣人有言,夷狄入华夏则华夏之。示之以威、施之以恩、教之以德、治之以方,待其习得华夏礼仪,适应汉家法度,即可视之为华夏拥趸,视作我血旗根基。” 扫眼那帮武将,纪泽淡淡笑道“匈奴、羌氐乃至鲜卑异族固然可恨,却也只是部分,不可因之一概而论,至少血旗骑军中便有诸多异族曾为我等抛头洒血,还不乏上述几族之人。再说东夷人,其祖先不乏来自中原的九夷后裔,说其与我等血脉相连也不为过。回想我泱泱华夏绵延数千年,从大河一隅拓至天南地北,其间遭逢多少异族,武力虽不可缺,但绝非全部。以华为主、相交相融、和睦共存才是王道有此胸襟,方为我血旗军,有此胸襟,方为我博大华夏” 身具大中华思想的内核,外披各族平等的伪装,纪某人看似宣扬民族大团结,其实已在心里偷偷跟了一句“以华为主、相交相融、包容共存,哼哼,不配合的胡夷打压奴役乃至没机会繁衍,配合的胡夷则历经诸般改造,或被融合汉化,或被汉人稀释,最后连祖宗都搞不清了,这地盘岂非稳归华夏,稳归汉家吗” 又转向一干文臣,纪泽肃然道“人心各异,单纯的民族平等或人人平等只会导致内部分歧甚至分崩离析,故而,羁縻治理过于放任,更不可取譬如对待州胡,若是当即释放俘虏,待之如血旗军民,不加约束,人心难测之下,乐岛恐生变乱。然悉数置之为奴委实太过强硬,不利我等同化吸纳,本将以为当义利并举,将之按照配合程度,区别对待更为可取。” “是以,本将打算设立一套辖民四阶制度借鉴当前百济、鲜卑等势力所惯用的等阶制度,对所辖各族百姓严格实行分阶户籍管理,从对我血旗政权忠诚与贡献的角度,将百姓分为公民、平民、从民和奴民四大等阶,配以不同级别的身份、义务、权力”接下来,纪泽凭借自己的所知所想,结合众人尤其马迁的谏策,娓娓道出了作为日后政权基础的一项核心政策,即后来基本民法中规定的所谓“四阶制度”。 按纪泽的构想,四阶百姓中,公民是最高的第一等民,是血旗政权的民众主体和存在基础;公民将享有人身自由、财产私有、义务教育、社会保障、陪审资格、政治活动等权利,并承担缴纳赋税、义务兵役、民兵联防等责任。正常的血旗辖境内,公民须占当地辖民总数的五成以上,汉民在公民中的占比也须过半,平民是第二等民,将主要来自各族移民或新扩疆土上的友善百姓;除了限制义务教育、社会保障、陪审资格、政治活动等权利,平民与公民的其它权利义务相同,法律之前地位平等,其待遇颇似当前中原的有地小农、小商小贩或者后世国的绿卡持有者。凡腊月十日大规模招人之前,入血旗军管辖的军民,默认为第一批血旗公民,其后加入者则默认为平民。 从民、奴民属于被管制阶层,从民是第三等民,将主要来自罪民与新扩疆土上的非友善者;相比平民,从民仍拥有私有财产,但将被限制人身自由,将在村屯、农场乃至最松至乡镇的管制范围内从事繁重劳动,保证温饱的前提下只能获得正常公民的半数报酬,处境相当于地主农庄中的庄客佃农。 至于第四等的奴民,则是仅仅拥有生存权的奴隶,主要来自奴隶贸易、战争俘虏或日后掳掠来的荒蛮野人,但奴民将以公奴为主,每户拥有私奴数量将被严格限制。 必须强调的是,纪泽提出的等阶制度,相比古印度的种姓制度、蒙元的人种制度,委实要温和、灵活得多。非但各等阶内,百姓不分种族、不分背景、不分职业,均平等拥有相对时代更多的权益,而且,各等阶之间并无不可逾越的鸿沟,公民可能因为犯罪、拒税、拒服兵役等缘故被降为平民、从民,每年也须有相当比例的平民、从民、奴民因为立功、成就、特长、嫁娶、生育公民子女乃至吃苦耐劳等等缘故提升身份等阶,而他们的亲属也将受到相应的恩惠或是牵连。 更有甚者,为了给低等阶的所有百姓以希望,维护政权稳定,纪泽还提出,各等阶百姓在辖境出生的子女将自动提升一级身份等阶,至公民为止,也即是说,只要遵纪守法、规规矩矩,即便自身因为点背或者无能而未能摆脱奴民、从民、平民的悲催命运,自己的子子孙孙最终也将必然成为一等公民,这一点对于重视家族传承的东方人而言意义不言而喻。 纪某人出台这套制度,看似迫于大量异族不断归于治下,汉人比例大幅下降,不得不为了保障政权的有序稳固,对成份复杂的渐增人口采用等阶制度予以管理。可事实上,穿越人士纪某人拿出这套“万恶”的等阶制度,本意却是顶着鼓励贡献、彰扬忠诚的遮羞布,居心叵测的提出一套看似民族平等的政策法规,以便日后公然维护华夏正统,堂然压榨新征辖境,变相控制公民民族比例,遮掩内在的种族排挤,还可为政权的海外发展大量低廉人力,后世标榜文明的国,其移民政策不也这般内含吗 待得纪泽说完设想,厅中好一阵死寂,众人皆陷入沉思。良久,张宾肃然起身,冲纪泽恭敬一礼道“此举大善我等汉人比例不足,在海外坚持华夏正统,难免引发民族矛盾,而此四阶制度却可在我等内部,用法规形式不动声色的将之转变为更易调和的等阶矛盾,将各族辖民位列一等的期盼,由难以逾越的种族隔阂转变为实现时间的长短,或是忠诚贡献的程度,足以解决当今最为尖锐棘手的民族矛盾,足以奠定我等海外发展的长远基石啊。主公英明,宾不如也” “然也,此规只要严格执行,赏功罚过,规矩透明,可保各阶百姓免于饥寒,可保各阶百姓上升有望,促进各族百姓竞争上进,妙哉”马迁立马跟着跳出,仰慕更胜张宾的赞道,“而且,日后涌入治下的各色各族民众,经此分化筛选,固有势力将被轻松碾碎,各族精英将融入拥护政权的公民阶层而非与我等敌对,高阶百姓满足而不敢枉法,低阶百姓上进而存有希望,所有百姓将被更好的凝为整体,为我等发展绝大助力。将军实乃天纵奇才啊” 仓促提出“四阶制度”的纪泽,本还担心自己提出人分三六九等会被质疑,没想到竟然得到了这么高的评价,甚至还有这么多自己都未想清楚的好处,不由眉开眼笑道“过誉,呵呵,过誉了。既如此,便请孟孙兄主持,贾佐史,还有马先生协助,尽早完善此规,颁布暂行吧。” 其实,“四阶制度”在后世或许残酷不公,野蛮压迫,可在这个民权不存、各族兴乱、滥杀成风的时代根本不算什么恶政,其正面意义远远超过纪某人脑中那些明里暗里的小九九。究其原因,纪泽在结合实际规划这一法规的时候,不可避免的借鉴了史上众多等级制度乃至后世诸多的移民管理规章,其中多是纪泽看来极为寻常的事项,可是,这些历经长久演变而形成的规章制度,其中的阴谋阳谋又岂可小觑,又是他一个菜鸟政客所能轻易想清 “好了,现在我等再回到州胡问题”继阐明“四阶制度”的设定,针对州胡夷民现状,纪泽接着提出,原有州胡奴隶将被施恩大赦,全部赐予自由,成为平民原有州胡族民因悉数参与对抗血旗大军,将暂被划入限制活动的从民;而原有权贵、头人、祭司,作为乐岛原住民中受害最大也是最为敌对的人众,则将被“打土豪、分田地”,并在之后的公审批斗中,因“民意汹汹”而大部携家沦为奴民。 同时,为更快稳定州胡,纪泽决定大开绿灯,对年内应征入伍的平民、嫁予公民的夷女、积极合作的夷民和一技之长的夷人,特准该户人家在既定身份等阶的基础上,举家提升一阶,不限人数,只附带要求限期内通晓汉话汉俗。 纪泽这一揽子处理办法,既迎合了属下强硬派的征服者心态,又为温和派的用夏变夷留下足够的施展空间,因而轻易获得了在座众人的一致认同。当夜,按照纪泽定下的基调,与会众人查漏补缺,各抒己见,商定了州胡后续的一揽子处理办法,并就移民安居、道路修建、农耕水利、工坊安置和土地改制等诸多急迫问题,商讨了接下的工作安排与注意事项。 其间,最受关注的当属马迁。他被纪泽看中,将被推往台前,担任土改令史,恰似后世称呼的“州胡土改工作组”常务副组长,在正组长纪泽的英明领导下,在血旗军的“保护协助”下,出面负责登记定阶州胡夷民,进行州胡耕地牧场的土改工作,为血旗政权“合情合理”的从夷民手中拿下绝大部分土地,并落实血旗军对夷民的具体控制。 至于由此可能在州胡夷民中对马迁造成的负面影响,那便是马迁融入血旗军的“投名状”了,不过看会后马迁的愉悦神情,似乎压根没在乎这码事,甚至,经过一日的深思熟虑,马迁还很光棍的捐出了自己原有的草场、田地和牛羊,足见其知情识趣。 当然,要想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草,除了公民身份、浮财保留、官衔俸禄等好处,纪泽也不吝给马迁放权。为了便于马迁顺利开展土改工作,血旗军将从州胡夷民尤其是原有奴隶中逐步挑选精壮,配以一些血旗教官,组成一曲暂编夷兵武装,划入马迁麾下听用。为示这支夷民队伍的与众不同,纪泽还专门为其定了一个令人费解的名号伪军 “暴力可摧毁问题,却难解决问题。以往我等以侠义名义,时常对抗大晋律令,破坏当地秩序,但如今时移世易,你我主政乐岛,势比诸侯,以往种种却需收敛。通俗点说,昔日你我堪称乱军,今日你我为官,所思所行者应是创建一套全新秩序,制定一套完备法规,并凭此维稳发展,如此方可营造一处大同乐土”会议最后,纪泽肃容强调道,“今日在这里,纪某必须正告诸位,诸位皆为我血旗栋梁,肩负数十万军民,值此转折关头,还望转变思维,有规有矩,自省己身,顾全大局,切莫因为率性,坏了兄弟们辛苦挣下的这份基业” 乞活西晋末 乞活西晋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三百一十五回 草坡部落 光熙元年,正月初九,申时五刻,晴,乐岛野草坡。 春寒料峭,冬意初融,一片枯黄的草坡上,点点青绿随风隐现。草坡低处,上百圆形石屋错落分布,为这片空旷点缀上人类的生机。这是一块叫做野草坡的寻常草场,地处乐岛东部海畔,如同乐岛其它大大小小的草场,这里聚居着一个普通的夷民小部落草坡部落。 地处朝鲜海峡南缘,乐岛是典型的亚热带海洋性气候,冬暖夏凉,因其石多,风多,加之并不辽阔的疆域,州胡夷人的部落不似大陆北原的游牧民族那般常年迁徙,牧民们只在暖热的夏秋才携帐前往高海拔草场定期游牧,平素大半时间居住于自家在部落内的石屋,从而形成这一独特的定居风格。 野草坡的这个部落有六七十帐户牧民以及六十多名牧奴。以往这般时节,度过寒冬的牧民们应该哼着州胡小调,盘点牛羊家什,准备开始新一年的放牧了,可如今,这个小部落里非但不见春回大地带来的生机勃勃,却是人心惶惶、阴霾一片。 对牧民们来说,这些天简直就是一场噩梦。五日前,部落头人格桑遵从国王的突然征兆,带着部中上百拿得起武器的男人赶往王庭,据说是要去歼灭外来的一群汉人贼军,可多强的贼军需要全民出动啊。忐忑不安中,留守的老弱妇幼们并未等来胜利的好消息,反而在三日前惶然等到了天雷山崩飞雪的恐怖异象。 继而,通过零星的溃兵与夷民间的传言,众人得知了州胡全军覆没的惊天噩耗,而随后封锁各处要道的陌生汉军更证实了这一梦魇。晴天霹雳天塌了男人们还活着吗,“汉人”会怎么处置自己,往后日子怎么过,海陆路被封之下能往哪逃,留守的老弱妇幼们陷入了无尽的绝望 州胡人的上一次大战要追溯到近百年前高氏立国的时候,即便是老人们也未经历过当年的战火,这样突如其来的灾难,让和平已久的夷人老弱情何以堪更糟糕的是,作为战败一方的自己,会向以往那些战败部落的族民那样永世为奴吗一想到自家部落的那些倒霉奴隶,皮鞭、饥饿、衣不蔽体乃至被头人轻易打杀,猪狗一样的生活,那是多么凄惨的未来啊 前天,有支汉人骑军带着通译短暂路过,巡逻之余还有人在纸上勾勾画画。虽然他们宣称汉军不会伤害百姓,让大家规规矩矩、照旧过活,不得趁乱抢掠、随意外出或是试图逃亡,可这丝毫无法打消众人心中的忧惧,战胜的汉人能有那么好吗好在,这里仅存一群无力闹事的老弱妇幼,所有牧奴也在夷兵出征前被牢牢看押,部落才没有出现进一步的动乱。 “老花,这是上好的草料,多吃点,没准以后我就不能给你喂食了”老扎木半蹲在马槽边,右手轻抚爱马头颈,嘴里不停念叨。他今年刚过五十,一子两孙,还有个活泼美丽的小孙女,兼而凭借祖传的兽医,在这一代几个小部落里备受礼敬,以往的日子说不上大富大贵,也算是美满幸福。 但如今,儿子与长孙都因那场大战生死不知,老扎木若非“幸运”的腿瘸,同样留不下来。自家现在只剩下自己与儿媳带着年少的次孙和孙女,前途莫测,心中的纠结只能跟老伙伴诉说了。 “哒哒哒”一阵马蹄声远远传来,老扎木经验丰富,一听便知来得有数十骑。他心中一惊,知道这不可能是部落里的人,多半是汉人骑队。他们来干什么,老扎木用不符年龄的速度,两步冲出马棚,尽目远眺。就像约好一样,上百号男女牧民同时出现在户外,与扎木一样,惴惴不安的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命运。 “阿妈阿妹我回来了”“儿子儿子阿爸来了”没多久,一支骑队越过山坡出现在众人视野,分出一行十来人奔往部落,余人毫不停留的纵马南去,而在分出的小队中,头前策马狂奔的两名夷人边喊边频频挥手,人未至声先至。 这行小队共十三人,其中十一人为兵甲严整的汉人军卒,令两名头前男夷却是部落中的多衮与森格。转眼间,多衮、森格便已翻身下马,与闻声奔出的家人抱头痛哭,而随后赶来的汉军也不打搅,只自顾自选了块避风之处搭帐安营。 多衮、森格二人本是家徒四壁之辈,以往在部落中多少有点不受待见,可如今他们是第一批从战场返回的部落民,尽管有“叛徒”之嫌,今个也俨然成了香饽饽。饱受心灵摧残的老弱牧民们哪还管二人与家人正在互相倾诉,甚至短暂忘记了对汉人军卒的畏惧,呼啦一下将二人包围,七嘴八舌的插言询问起来。 面对众人的急迫询问,憨厚的多衮张了张嘴,呐呐的并未直接回答,却将眼光转向森格。平素就能说会道的森格则先挤出人群与汉军军官指手画脚交流一番,之后才返回人群,首先向牧民们一五一十的说起大战始末,多衮也不时在一旁补充两句。期间,说到关键处,森格、多衮的神情中仍然难掩恐惧与震撼。 短短一会儿的接触,扎木等一些练达之人隐隐发觉,这两人相比以往在部落时的表现,腰杆要挺直许多,森格的神情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倨傲 牧民们又哪里知道,多衮、森格二人是被血旗军从俘虏中精心甄选出的亲善夷民,无有亲人战死,且属不满州胡国的“贫农”角色,还经过“四阶”政策的临时培训。他们举家已被赦予平民身份,并被许诺,只要此番顺利配合血旗军的相关工作,便可直接获得血旗军的公民身份,得以与汉人们平起平坐,由此,他们二人难免对即将沦为“从民”的昔日邻里们有着优越感。 通过二人讲述,牧民们得知了高耽抢劫安海商船而引发战争,得知了高盛因吝啬数百马牛羊而拒绝赔罪罢兵,得知了大祭司给垂老夷民们服下必死圣药,得知了高盛死于天降神罚,得知了夷人们主要死于神罚引发的牛马狂乱,得知了眼前这些军卒为暂驻部落的一什血旗军。 当然,他们也得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们州胡普通夷民只要听话,将不会被贬为奴隶,而他们尚存的亲人,那过半幸存的夷兵正在汉人看管下,接受医护、保暖不缺、集体劳役、教育改造 自家不会沦为奴隶,战场那么多幸存者迟早会见面,在结合那日的恐怖异象,淳朴的牧民对出自本族落的二人带有诱导偏向的讲述信了九分。进而,对不知好歹的高盛,对草菅人命的大祭司,对惹祸精高耽,众人再无昔日的敬畏遵从,转而腹诽、痛恨甚至咒骂。而对不远处的汉人军卒,一群被天神保佑的征服者,众人的目光愈加复杂,仇恨少了三分,敬畏多了十分,感激竟然也隐隐夹杂了一分。 继战况叙述的倾向性铺垫,多衮、森格终于回答了众人最关心的家人情况。两日时间,血旗军已对州胡俘虏完成了细致的登记,而他们二人显然也牢牢记下了本部落每名幸存者。只是,家人幸存的固然欢天喜地,却也少不了失去家人的痛不欲生。州胡夷兵三成多的折损,令近半人家摊上了伤亡,部落里的哀嚎痛哭、凄风楚雨自不待言。 “都是你等带来的灾难还我孩子,还我家人”突然,有位同时失去丈夫和儿子的夷妇,悲愤之下精神失控,干脆操家伙冲向不远处的血旗军卒,捎带着不少牧民也面色不善的尾随而前。 “站住”一声断喝,一声锐啸,一道寒光,一声惊叫,夷妇脚前多了根晃颤颤的羽箭。骤然爆发的战场杀气,令夷妇瞬间惊愣,继而被吓得踉跄坐倒。在她对面,十一名血旗军卒顷刻严整成阵,刀枪雪亮、箭簇森寒、杀气凛冽,冷冷瞪视着一干躁动的老弱牧民。 “有过此箭者,立即打倒,尽量莫伤性命”血旗军阵中央,年轻的什长瞪着乌黑大眼,手挽满月弯弓,做出一副凶相,口中却在用汉语提醒自家士族注意分寸。不论他对这帮夷人观感如何,上面交代的任务就是稳定草坡部落,所以除非必要,他并不愿真正开杀戒。 这什长正是赵大壮,两个多月前的长广一战中,他还是一名被俘的青州新兵。入伍,训练、,转战,已将志向从吃肉拔高到立功受赏的他,凭借句章一战箭杀敌方队率的功劳,业已升迁为什长,而两个多月的军旅伙食,每顿吃饭管饱兼每日鲸油鱼肉,也令他高大强壮了一截。如今一身披挂站在那里,他倒也颇具一股威势。 “误会误会别动手要怪也怪高盛,人家汉人也是为了讨个说法,又有天神庇佑,咱们可惹不起啊”突如其来的冲突令现场瞬间肃杀,一个不好便是弥天之祸,森格最先反应过来,立刻高喊着挡在牧民与军卒中间,一边挥手喝止牧民,一边做手势劝阻军卒,多衮也连忙吆喝牧民们不要胡来。不说这将涉及任务完成的好坏,毕竟乡里乡亲,他们可不愿邻里们因一时失控而被无谓屠戮。 有多衮、森格二人的喝止,又有血旗军卒们的震慑,群情汹汹的牧民们意识到了自家的严峻处境,发热的头脑顿时冷却,向前的步伐随即停滞,再想起汉军的“天威”,一个个脸色发白、腿脚发软,后怕得要死,生怕因此被殃及池鱼。不过还好,汉人军卒们虽然神情森冷、寸步不让,却不肯妄造杀戮,见牧民们止步,也未采取进一步动作。随着那名夷妇被老扎木劝说着搀回,随着牧民们怯怯散去,此事就此不了了之。 牧民们神情各异的各回各家,森格、多衮则引导着血旗军卒们执行既定步骤解放奴隶。一行人行至部落集中关押奴隶的监房,由森格率先用州胡土语对里面的奴隶宣讲道“兄弟们,国王高盛纵子抢掠,不知悔改,惹怒天神,现有汉家血旗大军顺应天意,剿灭高盛,推翻暴政,重现大岛清明纪大将军宅心仁厚,闻听你等受尽压迫,于心不忍,特令血旗军卒们来此释放你等。从此,你等将重获自由,像他人一样劳作生活,拥有自己的衣食房舍,牛羊土地” 随着森格喋喋不休的宣讲,奴隶们空洞的双眼逐渐出现光彩,木然的脸上逐渐泛起酡红,茫然的神情逐渐夹杂期盼,嗡嗡议论声很快充斥了整个监房。他们大多源自州胡立国时被征服的部落民,数代为奴,也有少量来自州胡商贸,本是一群毫无希望的贱奴,而今,幸福从天而降,难以置信兼无可是从之余,他们瞬间便对首次听闻的血旗军和纪大将军产生了发自内心的感激。 “哐啷”监房的门锁被暴力拆除,赵大壮带着一伍军卒依次进屋,各个挂着和煦的微笑,砸开奴隶们的枷锁,扶起虚弱的老幼,将奴隶们带出这间污浊恶臭的石屋,继而是下一间。而在囚室之外,另有军卒给这群饿的头昏眼花的奴隶们一一发放事先备好的干粮、鱼脯、清水等等。态度之温和,笑容之真挚,食物之可口,无不展现了“解放者”的淳淳善意。 “啊自由了能吃饱了不再被欺负了爽”一声狂吼突兀响起,大吃大嚼的奴隶中,一名瘦削精悍的青年奴隶像是癫狂发作,停止狼吞虎咽,蓦地扬臂欢呼,拔足狂奔,不时还来个空翻杂技。他叫朗昆,曾经徒手杀死过五匹草原恶狼,是左近奴隶中公认的第一勇士。 朗昆的发作如同丢入汽油桶中的一根柴火,立刻点燃了一干奴隶的激情。已经确信自由的他们,陷入疯狂的发泄,令现场成为一片狂欢的海洋。他们有的捶地嚎啕,有的仰天狂笑,有的乱蹦乱跑,有的相拥而泣,也有的对着血旗恩人们感激涕零,当然,更不乏有人诅咒州胡,怒骂高盛 立国不过百年,州胡夷民们方脱蒙昧不久,尚未形成足够强烈的民族观念,更别说这群做牛做马的奴隶了。赦为平民的他们,压根不费更多措施,便如血旗军设计那样,断然抛弃州胡和高盛,踏上血旗军的战车,成为血旗军立足乐岛的坚定基石 乞活西晋末 乞活西晋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三百一十六回 分阶分化 ntent 经过一夜消化,或祭奠哭丧,或畅乐通宵,大悲的牧民和大喜的奴隶们总算冷静了下来。次日上午,在森格、多衮的组织下,所有人被悉数集中到野草坡的一块空地。获释奴隶们抱团站到场地左边,原有牧民自发站到场地右边,而血旗军卒们则站在两者中间列阵警戒,不同阵营的隔阂一目了然。 “嗯嗯咳咳咳”赵大壮昂首行至人群前方,虎目扫视一圈众人,嗯嗯啊啊半天却不知所云。正当众人在猜想这位官长嗓子是否有恙的时候,赵大壮拍了一下脑门,本已臊红的脸上重显自信,旋即,他从袖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其封面题有州胡音文对照语典。 似因有了依仗,赵大壮显然脑袋变得清醒许多,总算想起上级交代的一条规矩,也终于有了动作。他点指牧民群中的多衮、森格二人以及他们的家眷,然后又指指奴隶群,显示示意他们站到那边去。 在夷民们的疑惑不解中,多衮、森格二人犹如中了大奖,一脸笑意的拉上家人,一步三摇的走往了场地左边,加入奴隶们所在的“平民”行列。路过场地中央的时候,森格还深深的看了一眼军卒们所在的“公民”位置,羡慕之意溢于言表。 “嗯嗯咳咳咳你等好咳咳好好干咳咳血旗军不会亏待你等咳咳咳”赵大壮再度嗓子“有恙”,尽管内心不无蔑视这群蛮夷,可要他一个大老粗用临时新学的州胡土语讲话,还是面对数百人的注视,赵大壮依旧感觉口干舌燥,脑中一团浆糊。 一发狠,赵大壮干脆不再装样,索性取出夹在语典中的一张纸,凭借新学不久、尚显磕巴的汉字与拼音,按照纸上逐句标注的土语“音文”,磕磕巴巴又毫无语调的一通朗读,转眼便将上级交代的内容“通告”了一遍,心中则暗恨血旗军为何没有一群通晓州胡土语的通译。至于有几个人能够听懂,去他的吧 狠狠瞪了圈偷笑的军卒以及想笑不敢笑的夷民,赵大壮结束了这场不堪回忆的演讲,手指森格,示意他过来顶上,自己则气哼哼的让到一边,口中兀自骂咧嘟囔个不停。说也难怪,当众讲话,还是用土语鸡同鸭讲,真不是人干的活计,直娘贼的,简直比拿刀砍人还难啊 森格并未立刻上场开讲,而是赔笑凑近赵大壮,连比带画的说了一通。待到赵大壮不耐烦的点头,他忙冲着右边的牧民群一顿吆喝,招呼三家牧民移往左边的“平民”位置,多衮则干脆笑呵呵的上前,将一名腿脚不便的老牧民背到左边人群。 被指往左边的牧民一脸疑惑甚至惧怕,但面对森格、多衮的热情邀请以及赵大壮的瞪视,只得乖乖就范。而细心的老扎木则发现,这三户人家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先前皆因各种原因家无丁壮,从而无人跟随格桑出征对战血旗军。 “大家好,我给大家说一下这位血旗官长的意思,也是血旗军纪大将军的意思”待三户人家转移完位置,森格这才笑呵呵来到众人面前,用州胡土语道,“血旗军治下,根据忠诚度与贡献度,全民分为四阶,从高到低分别为公民平民、从民和奴民。除了奴民,其余三阶百姓均可丰衣足食、有偿劳作,财产也受血旗军保护” “譬如这十一位血旗军卒,他们追随血旗军征战,不辞万里来到这里,自然是一等公民。我族百姓,不分奴隶族民,本当皆为血旗军二等平民,譬如左边各位。但是,我等中有许多丁壮因被高盛蒙蔽而对抗血旗大军,造成血旗军卒大量死伤,这些参与征战的人家将因罪被划为三等从民,也即右边各位。”森格这段话一出,顿时引起场中一片嗡嗡。 平民一方自是庆幸,从民一方冲天叫屈之余,不免将嫉妒不屑的眼光投向这群咸鱼翻身的平民,至于中央位置的军卒公民,从民们尚还不敢正眼瞪视。森格不理众人的低声议论,提高声音给出甜枣道“当然,这些并非一成不变,任何人通过应征入伍、联姻公民、一技之长或者立功表现,均可累计提升该户身份等阶。平民可以变为公民;同样,从民也可变为平民甚至公民,而你等被看管劳作的男丁们还将因此被释放回家。” 不无得意的,森格举例道“就像我与多衮,按规本该是从民,只因表现积极,愿意充当汉人通译,便被举家升为平民,返回部落,若是我等接下来表现优异,还将被举家授予公民身份呢。而且,即日起出生的孩童,将自动比父母提升一阶身份,也就是说,只要各位规规矩矩,你等的子孙迟早将成为平民乃至公民” “各阶百姓将拥有不同的权利和义务,譬如”森格继续大讲特讲,“最后,我要提醒大家,血旗军将于下一个冬天重新划分部落的草场土地。届时,每户平民都将分得至少两百亩草场和一些牛羊,公民则能分得更多;不论平民、公民,每年最多上缴一成出产,再无其他税负徭役,且第一年免征。” 换上一副惋惜的神色,森格继续说道“从民们将无法得到草场土地,只能在监管之下租用草场土地,或者按照市价变卖牛羊,替别人放牧、耕作、务工。因此,作为邻居朋友,我建议各位抓紧时间,设法提升自家的身份等阶,只要你满足条件,血旗军就一定会给你满意回报” 森格所讲的内容是经过马迁等人精心修饰过的,其中对“四阶制度”的解析自然侧重于美化的一面,森格的巧舌如簧更将血旗军的各项“善政”吹得天花乱坠,直将一干平民鼓动得喜不自胜、心摇神驰。当然,森格所说的却也不虚,血旗军准备给与公民、平民的许多权益本就是州胡百姓们不曾拥有的,而即便是从民,除了限制自由于本部落区域之外,在纪泽的蓝图中,他们的物质待遇将不会差过州胡普通百姓的原有水准。 然而,森格的话仍然引发了从民们的强烈不满,尤其是最后一段有关分配草场牛羊的政策。最激愤的首推格桑一家,格桑媳妇干脆一屁股坐倒在地,双手不断拍着自己肥硕的大腿,嚎啕大哭要死要活。原本,野草坡草场属于部落,由国王指定的头人格桑具体支配管理,上面近半的牛羊马匹都属于格桑,草场说是他家的也差不离,如今说要分配草场,岂非要了命 不光格桑家,其他从民也愤愤不平。以往他们虽然没有草场所有权,但多少都能放牧些自家的牛羊,可成为从民之后,他们将再无免费草场可牧。他们跟着抱怨连连,面显愤恨,看向左边平民们的眼光由嫉妒不屑变为了敌视仇恨,更不乏“走狗”之类的咒骂,其中却又暗藏了一丝羡慕向往。好在有血旗军震慑,昨日又刚刚吃了“下马威”,老弱从民们才没有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 面对从民们的群情汹汹,森格一时间没了主意,只不停的擦着额头冷汗。这时,赵大壮怒喝一声“闭嘴”,凛冽凶威愣生生让现场归复平静,格桑媳妇也被吓得停了撒泼,乖乖的悄声站起。赵大壮走近森格,拍拍其肩膀,接着对照着语典,按照上面的“音文”,磕磕巴巴的用土语念道“挑,挑些有特长的加入平民” 森格顿时想起了培训要求的这一既定步骤,赵大壮站到身边也令他充满底气,他恢复镇定,将目光在从民群中转了一圈,最终锁定老扎木笑道“扎木大叔,您的兽医水平在左近可谓一绝,符合一技之长的条件,只要您愿意拥护血旗军,并答应尽快熟悉汉语汉俗,您和您全家现在便可成为平民,加入左边的行列,您的孙子也能很快回家团聚。您意下如何呵呵,大叔,机会难得啊” “这这这”乍然面临森格的点名,老扎木一时不知所措,目光游离,脑门出汗,嘴角抽抽,双颊更是不自主的泛起些许潮红,却不知代表的是愤怒,还是热切,抑或二者兼有。 昨日,扎木得知长孙被俘羁押,大儿子更是死于战场,一家人躲在屋里哭了一夜,其间虽曾怒骂高盛,可也没少诅咒血旗军,捎带着也没少叱骂多衮、森格这两个叛徒。但是,森格此刻的邀请之语,对老扎木却如响鼓重锤,似有嘲讽羞辱,偏生又似天籁之音。明知这是赤裸裸的引诱,明知同意就意味着向血旗军俯首乞怜,意味着成为令人不齿的出头夷奸,可老扎木就是兴不起拒绝的力气。 生活就像被强奸,无力抵抗就试着去享受。人老成精的扎木虽不曾听过这一明言,却深知其中五味。想起犹被羁押的长孙,想着分畜分地,想到孩子们的未来,再看看不远处虎视眈眈的军卒,他知道他无法拒绝森格也即血旗军的拉拢,更知道自家根本无法抗拒强大的血旗军。 还是告诉孩子们去仇恨死鬼高盛吧,老扎木心下暗叹。没花多少时间犹豫,老扎木一咬牙,便果断的冲森格点头同意,继而耷拉着脑袋,拉着孙儿孙女,带着儿媳,顶着背后的指戳、冷嘲甚至咒骂,坚定走入左边的平民群。他却不曾注意,随着他的选择,赵大壮投来的目光柔和了,而森格则笑得更欢了。 继老扎木之后,森格又选择了另外三户牧民,他们中,一家有名老赤脚大夫,一家有名老木匠,还有一家有名接生婆。毫无例外的,这三户人家均没多犹豫便加入了平民群体,有老扎木一家带头,他们的步伐甚至显得义无反顾。这样一来,除了奴隶之外,部落里已经有九户牧民进入了平民阶层。 老扎木几家的当众“叛变”,引来从民群体的嘲骂不断。不知不觉间,裂痕在牧民内部滋生,原本的一致对外悄然崩解。本该是牧民们与奴隶、与汉人之间的对立,不声不响便混杂了平民与从民之间的对立。更有甚者,从民们看向平民群体的目光正在发生变化,少了两分敌视怨愤,多了三分羡慕向往;渐渐的,他们陷入沉寂,通过眼神可以发掘,他们中的许多人,正在天人交战些什么 待森格增选平民完毕,赵大壮对照手中语典,向他交代了今日的最后步骤征兵。森格早有腹案,笑吟吟行至平民队前,不无诱惑道“恭喜各位成为第一批平民,不过,平民可不算最好喔。只有公民才是州胡的主人,才是部落的主人,才能参与部落的事务决断,子女才能免费读书,以后才能当官,还有什么幼有所依、老有所养、见官不跪、平起平坐好处太多,我都记不住有女单身待嫁的,可得仔细端瞧那边了,那些兵哥近半是光棍,各个都收入不菲,人也精神,嫁了不亏,家人还沾光升阶啊。嘿嘿” “没女嫁的也别泄气,报名参军更利落,现在就报名,今个就筛选,只要通过筛选,包吃包穿包住,每月上千大钱,全家还立马升为公民,吃香喝辣,好日子在后头呢”森格双唇开合,舌灿莲花,语言天赋彻底爆发,将平民们说得心动不已,“我得提醒各位,血旗军刚来咱州胡,想给咱们点甜头热络热络,这段时间的身份升阶才会这么容易。到了明年,要想全家升阶,光凭参军嫁娶想都甭想,参军的至少得立功,嫁女的至少得给别个生大胖小子” “你那死鱼眼老瞟我干嘛,想要我报名直说就是得了得了,耳朵都听出花了,不就是扛枪吃粮嘛,算我一个便是”不知是扛不住森格的忽悠,还是受不了他的火辣眼神,朗昆率先跳出来,带头报名参军。只是,对于森格这个传声筒,他却丝毫不给好脸色。虽说彼此现在都是平民,隐隐抱团与从民们相抗,可以往那么长的岁月中,奴隶们没少挨牧民们的欺凌,隔阂绝不是轻易便能消除的。 “朗昆,你你得,咱正忙着呢,懒得跟你计较还有哪位报名”森格神情一僵,春风得意时被当众打脸,滋味可不好受,他怒瞪朗昆片刻,却也只得摆高姿态强忍火气,与时俱进嘛ntent 乞活西晋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三百一十七回 收买夷心 草坡部落,征兵现场,面对朗昆的不假辞色,森格选择了退避。他算是部落中最吃透上面“精神”的人,知道朗昆等奴隶要比自己这类牧民更被血旗军信重;况且朗昆一副好身手,这趟多半能入伍成为公民,远非以前那般任他欺凌的底层奴隶。时移世易,州胡格局剧变,他还是与时俱进吧。 好在,朗昆的报名点燃了青壮奴隶们的激情,转眼便有十多人跟着报名,今日最后一项的征兵任务就此顺利完成。当即,一名血旗伍长与多衮一起,带着朗昆等报名之人,纵马离开了野草坡。吵吵嚷嚷之下,森格的难堪成了转瞬逝去的小插曲,丝毫不曾影响野草坡上平民大团结的和谐气氛。 夕阳西沉,半月当空,跌宕一日的野草坡进入夜晚。然而,黑夜并未让野草坡的人们消停,相反,因为这时更适于私下交流,更便于背后算计,野草坡的人们反而比白天更加活跃。他们或三三两两的低声窃语,或七八成群的高谈阔论,也不乏影只形孤的长吁短叹,所言所想者,自然离不开白日种种。 不时影绰的人中,若问串门场次最多的,非格桑媳妇莫属。她拖着肥胖的身躯,一改往日的高高在上,以亲和甚至谦卑的姿态,走遍了部落中的所有从民人家。本来,她对家中唯一战死的公公并不在意,心底甚至有些窃喜,对血旗军还想尝试巴结交好;可血旗军一来就想分走她的草场,这可远非仇深似海那么简单,她必须要做些什么。 格桑媳妇清楚,像今日这样下去不行,必须阻止事态发展,可她以往只知吃香喝辣、仗势欺人,如今身边没有男人,没有打手,她压根不知自己该想什么,该干什么,只是本能的感觉应该拉人一块追忆亡者,一块声讨血旗军,一块声讨纪贼,一块拒绝合作。可惜,一番走访下来,令她痛苦而又惊惧的是,从民们在悼念亡者之余,声讨对象更多的是高氏父子,而不是本该痛恨的纪贼。 格桑媳妇无比沮丧的霍然领悟,这些昔日的顺民,效忠高氏、服从格桑不过是因为趋利避害,小小百姓在还有活路的情况下,没几个愿意跳出来对抗强权,只不过现在的强权已经由高氏王国变为血旗军而已。至于仇恨这种东西,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往往也会被自发的转嫁给弱者和失败者。 走访最多的是格桑媳妇,被走访最多的则是森格。白天大会过后,他的身边便没缺过问东问西的平民,总算到了晚上想歇歇嗓子,从民们又一个个趁夜来他家沟通了。在他这里,白日还成群声讨纪贼的从民们不约而同的先是声讨高氏父子,继而向往平民乃至公民生活,进而不厌其烦的询问有关身份升阶的细节,就连进门时的鬼鬼祟祟和撞见熟人时的故作偶遇都那么的千篇一律,其单调重复委实令好脾气的森格痛苦不堪。 若非心中有着进阶公民的强烈愿望在支撑森格好好表现,他没准早就操扫帚赶人了。无奈之下,森格只得一遍遍的、颠来倒去的告诫来访从民“想升阶嘛,不难有本事的当兵,次一等的露一把手艺,再不行的就联姻嫁娶;当然,凭咱现在的条件,娶进汉女就甭想了,也只有嫁女的份儿。要是三样都靠不上,我再给你出一招,那就是好好表现怎么个表现法呢记住了,上面叫干嘛就干嘛,叫打谁就打谁,叫骂谁就骂谁” “老花,别急,慢慢吃,没谁跟你抢,以后我还会喂你,没准能让你吃得更好呢”新一天的上午,老扎木半蹲在马槽边,右手轻抚爱马头颈,嘴里依旧不停念叨。不管他人如何翻腾,不管过山车般的经历如何不真实,在刚刚过去的这个暗潮涌动的夜晚,老扎木反正是睡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安稳觉。云里雾里的成为平民,犹如让他吃了颗定心丸,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老扎木步出马棚,随着牧民们一起看向远处。那里,来了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约摸有五六百人,有整齐划一的军卒,有大包小包的百姓,也有沉甸甸的马车,倒像是一支正在迁移的部落。老扎木心下震惊,怎么一下来了这么多人,难道又要发生什么事了吗 “集合集合立即集合”多衮和昨日离去的那名伍长率先拍马返回部落,随后,森格和赵大壮等人也跟着吆喝起来。很快,部落里的所有人都集中到了部落前的空地,按照昨日排定的身份等阶,按左中右分平民、公民、从民三群站定。 不过,战队并未就此完毕。在赵大壮的点头和坐镇下,多衮、森格又是一通招呼,人员站位再次微调。五户从民被调入平民群体,从多衮的吆喝得知,这几户从民升阶是因为他们家的男人各有特长且表现积极,在战俘营中已被升为平民。 接着,令众人瞪爆眼球的是,四户奴隶出身的平民竟然被调至中央的公民位置,与那些汉人军卒并列,原因则是这四家的朗昆等青壮被选拔入伍了。这番调整,尤其是四户公民的产生,再次强有力的拨动了部落百姓们的某根神经。 待到部落这边集合停当,远来的队伍也行至面前。老扎木惊愕的发现,为首那名汉服之人竟然是原州胡的相国马迁,他忙揉揉眼睛,没错,就是马迁,有次国王高盛路过部落时这家伙正恭顺的陪在边上。“叛徒”老扎木心中怒骂,虽然自己也向汉人屈服了,可你堂堂相国,享受州胡多少供奉,怎能也屈服呢,这且罢了,竟还摇身一变成了大官,也不知卖了多少人,太可耻了 “爷爷,爷爷,我回来了,可阿爸”哭喊声打断了老扎木的愣神,他心中一颤,连忙循声看去。近十人从前方队伍冲出,直奔平民群,都是部落中升为平民的男人,其后还跟着数名参军未果返回部落的奴隶平民,而他的大孙子赫然冲在最前。 虽然早听说平民家的男人会被放离俘虏营,可亲眼见到死里逃生的孙儿回来,老扎木依旧激动不已,他上前两步,一把抱住孙儿,顿时老泪纵横,心中感慨万千,州胡倒就倒吧,马迁叛就叛吧,孙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管他那些有的没的。一边摸着孙儿的头,老扎木一边不假思索的劝慰孙子道“别哭了,日子会好的你阿爸是命不好,是天神的旨意,都恨那昏庸的高盛” 一番离别唏嘘,老扎木这才抽空打量前来的这行队伍。队伍隐分三拨,第一拨是马迁和他的百余随行护卫,正行往部落诸民的对面。老扎木通过长孙知道,马迁左侧那五十多名兵甲精良的汉骑,是血旗将军专门派出保护马迁的一队亲卫,而右边的五十多名骑卒则是包括朗昆在内的一排新建伪军。相比血旗汉军,每人仅配一套黑衣劲装和一把连翘单刀的伪军显然寒酸,不过比起他们以往的奴隶行头却也抖擞得多。 第二拨是百多州胡牧民,他们行往了会场侧面,颇有旁听之意。四处医畜的老扎木认出,他们本皆附近部落的牧民或奴隶,想来应与本部落返回之人是一样角色。第三波是近四百的汉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脸上挂着风尘,眼中带着好奇,由一队持枪背弓的民兵随护,他们并未参合部落集会,而是在早前那什军卒的引导下,行往了部落房舍不远的另一块空地。 最让老扎木关心的自然是那一大群汉人,顺着他们的脚步,老扎木发现,抵达空地的他们开始搬卸物资并立营扎帐。老扎木心头一突,不祥的预感充斥心头,难道他们是要在这里安家落户吗可是,野草坡哪能养活更多的牛羊 正当老扎木等一干夷民满心忧疑的时候,那边的马迁已经下马入场,他走到场地中央,面对众民拱拱手,用州胡土语大声道“各位父老,本人马迁,现在血旗军纪大将军麾下,恬任土改令史,暂理乐岛也即本岛原住民诸般善后事务。” “相信这里有人认识我,甚至有人正在心里骂我,没错,我本是州胡相国,数日前,我还在为高盛出谋划策,在对付血旗天军然而,我那是为虎作伥,是迫不得已高耽抢掠汉家海船,引来王师问罪,可高盛明知其子罪行,却一味袒护,更因吝啬而拒绝赔理息兵,反而污蔑血旗军为匪,欺瞒州胡百姓为他卖命我苦劝无果,只得尽人臣本份,帮其出谋划策,对抗王师,但事实证明,高盛不仁不义,上天震怒,降下神罚,令高盛飞灰湮灭,只叹我数千州胡男儿,不幸为之陪葬” 拂袖拭去本不存在的泪水,马迁偷眼瞥见冲他皮笑肉不笑的那名亲卫军官,以及在其耳边低语解说的通译,心中凛然,这可是他第一次出场秀,第一次缴纳投名状,可得好好表现,突出重点。他忙西向拱手,一脸肃容道“马迁本为罪人,然主公仁慈,不以高氏之罪迁怒他人,怜我情不得已,恕我罪行,令我戴罪立功,安抚本岛百姓,并向百姓揭露高盛恶行,以免百姓受其余毒所祸” “初见主公之时,主公正因百姓之苦而痛心疾首,曾言说州胡百姓本源自中土东夷,为华夏支脉,汉夷一家亲,岂料为高氏所累,此战竟致众多杀伤,悔之晚矣委我重任之时,他对我谆谆教诲,言说百姓不易,生活困苦又承受兵灾,要我善待百姓,要让百姓富足,要让百姓安乐,要建立大同此处省略五百字” “呵呵,说了这么多,还是来些现的,这里,我代主公先给诸位送上一份见面礼王功曹”眼见夷民们愈加不耐,马迁停止了对高氏的声讨和对纪泽的歌功颂德,冲着远处立营扎帐的那群汉人招呼示意。随即,一名王姓军官带着些军兵排众而出,将道边的几辆大车赶至会场。遮布掀开,车上堆着一摞摞的布匹和木箱,木箱揭开,里面更是闪着金属光泽的串串铜钱。 “啊”人群中一阵惊呼,伴着隐隐的兴奋,州胡虽然落后,但不时海贸互市,普通小民也知道铜钱、布匹是好东西,看这架势,难道那位纪大将军是给大家发钱发布吗答案是幸福的,马迁拍拍手,将人群的目光拉回自己身上,笑吟吟道“为了消除战争不良影响,保障各位生活无忧,主公决定,今年对所有部落采取集体管理,即日起,统一劳作,集中供餐,不分公民平民从民,人人免费吃饱,人人有衣可穿,月月有俸可拿” 看着一双双发亮的眼睛,马迁挥手宣布道“所有野草坡百姓,赠布衣一身,所有老幼残疾一次性赠钱两百,家有战死者一人抚恤万钱,家有战残者另行勘定予以补偿。此外,所有成人劳力今日预支一月薪俸,以后每月初一将发俸一次,不过,日后薪俸将根据劳作表现有三成上下的浮动,要想多拿,各位可要舍得出力呀” “好好”夷民们一阵欢呼,不乏呜咽泪流,一时间,近日来的痛苦压抑被暂搁一旁,第一次感觉这个强大恐怖的血旗军很有可取之处,而老扎木等人对汉人迁来的担忧排斥也烟消云散。财帛动人心,更何况还给吃饱穿暖,以往高氏当国之时,除了一个劲儿从百姓身上捞油水,何曾管过百姓死活,更别说发钱发布了。 即便是第三等的从民,此刻对血旗军的怨念也大为削减,毕竟他们以往忙忙碌碌也不见得混个温饱,而今人家连不该出的抚恤金都出了,又给这么多好处,就是当个吃饱的从民又有何恨呢再说,该恨也恨高氏一家啊 在夷民们的热切等待中,王功曹立刻组织人布置现场,有军卒指挥夷民们排成几列。报名登记,画押领取,沉甸甸的铜钱发出动听的叮铛脆响,很快便落入一个个夷民的手中。且不说老幼残疾与战死抚恤的一次性收入,十六至五十五的公民、平民,男子六百钱,女子四百钱,这可是每月都有的长久生计,委实令他们眉开眼笑。有了州胡国的劫掠所得,纪泽还是乐得借花献佛,出血收买人心的。 不过,从民劳力的待遇就寒碜了,男子三百,女子两百,仅仅公民、平民的一半,同在一块场地,都是两胳臂两腿,反差如此明显,从民们的羡慕嫉妒恨以及由此激发的上进之心自不消说 乞活西晋末 乞活西晋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三百一十八回 灰色批斗 草坡部落,待得发完铜钱,马迁要求王功曹回头再处理布匹,他还要别处赶场,可得节约时间。拍拍手,马迁再度吸引夷民注意,这次却是沉下脸来,面向那堆从民严肃道“诸位先前协助高氏对抗王师,行那不义之举,以至王师大量伤损,令主公悲痛欲绝,罪莫大焉,自当有从民之罚” 满是训诫,马迁厉声道“主公宅心仁厚,心系百姓,虽万般痛苦,仍欲赦免诸民胁从之罪,令我待以亲厚,给与寻常平民身份。然而,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等百姓既然有错,就需有所担当,因而本人一力坚持,参战人家须由从民做起,知错而改、忠诚奉献之后,方可坐享平民、公民待遇,以此抚慰王师亡魂望尔等自此洗心革面,忠勇勤勉,以报主公天恩” “原来大伙的从民待遇都是这混蛋搞得鬼这个叛徒这般出卖大伙,一定是为了自己飞黄腾达,太无耻了太没节操了”马迁“慷他人之慨”,引来一众从民的暗骂与怒视,一股本该对准血旗军和纪泽身上的怨气成功转嫁给了马迁。 感受到从民们的强烈不满,又瞥见身边那名血旗亲卫队率的颔首微笑,再想到其代表的纪某人,马迁心中苦笑不已,好人是领导的,恶人只能是自己的,更恶的投名状还在后面呢 “因此战之过,诸位有的痛失亲人,有的沦为从民,而马某亦为之失去所有土地牛羊然而,高氏父子自有恶报,可那些爪牙帮凶呢他们或者他们的家人,依旧占有大量土地、牛羊、财富,日后依旧可以花天酒地何其不公何其不仁诸位以为,这样对不对这样行不行该不该惩罚他们”按下心中所想,马迁同样满脸怒容,犹如自己受了天大委屈,连珠炮似的喝问道,言语间手臂不时挥舞,渲染力十足。 “不对不行惩罚他们惩罚他们惩罚他们”被马迁勾起丧亲之痛,夷民们怒火升腾,声浪滚滚,先前便饱有怨气的从民更是义愤填膺。腾腾的怒火急需发泄,汉人刚给了好处,又惹不起,对面的马迁仍是大官,也惹不起,人性使然,就将怒火对准那些随着高氏倒台的昔日权贵吧 “带格桑”眼见火候已到,马迁高喝一声,并对身侧伪军做了个手势。立刻,以朗昆为首,十余伪军奔至队后一辆乌篷马车,从中拖出一人,连推带搡的押至场中。那人正是部落头人格桑,只是他眼下衣衫破碎、瑟瑟发抖、垂头搭脑,哪里还有昔日横行部落时的风采。而会场从民群中,格桑一家震惊之余,更被吓得六神无主、瘫软在地。 马迁眼见格桑一家的衰样,心中不免戚戚,这格桑往日为人还成,与自己喝过酒,也给自己送过红包,可立场不同,自己也是好不容易才换的船,今日只能对不起他了。 心一横,马迁点指格桑,无视其眼中的乞求,义正词严道“草坡部落有如今噩运,格桑其罪难逃往日他为高氏帮凶,可以欺压良善,横行无忌,但如今,我等有血旗军做主,有纪主公做后盾,正该对这个高盛余党说不,公开审判其累累罪行,清算昔日不公,洗刷州胡污弊还请诸位有冤申冤,有恨说恨,揭露其丑恶本质,给其一个正义判决” 冷场令马迁心头发紧的是,当他华丽完成公审开场,将话语权交给场中夷民的时候,先前还气吞山河的夷民们却集体哑火了。究其原因,一是格桑家数代头人,积威犹在,部落夷民们一时还真不敢造次。其次,格桑一家平素虽待下嚣张,但这么小的部落,连奴隶都可能有几代的交情,他倒真未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无非占点便宜、抽几鞭子这等鸡毛蒜皮,还真不配拿到这里来揭发批判。 冷场在继续,就在马迁额头微汗的时候,就在格桑目露希望的时候,平民群中一人排众而出,行至会场中央,撩起衣服下摆,露出腿上几道清晰的鞭痕。此人正是森格,只见他手指格桑,一脸悲愤却又略欠底气道“格格桑那日高盛征兵,我恰好生病,更知高盛不仁,因而不愿随行对抗王师,你这高盛走狗竟然鞭打于我,逼我去为高盛送死,你可知道会有今天” “你你”看着森格那副煞有介事的表情,格桑恨不得跳起啐他一脸,再狠狠抽上几鞭子,这货当日分明是胆小装病,期期艾艾的想要赖掉国王征召,如今竟还这般振振有词,简直比马迁还可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格桑心中虽恨,却也不敢直接骂回去,可不待他想出如何恰当的自我辩解,森格已经抢过话头,冲着场下众人尤其是从民群中的一些人语带双关道“你等谁没挨过格桑欺负,今日有血旗军做主,还不出来揭发,将格桑打倒,以后还想一直过苦日子吗” “我揭发,格桑媳妇那年抢了我家一只就要下崽的羊,说是那只羊到他家的草场里吃了草。我公公去找格桑理论,反而被格桑抽了两鞭子,我公公回来后就气病了,一年后也就过世了,我怀疑肯定跟格桑那次鞭打有关,可到了今天才敢说出来”又有群众站了出来,说话的是扭捏不已的从民山娅。 其实,格桑家抢羊是真,但她公公死于流疫,赖给格桑就牵强了,山娅之所以会当众这么说,那得要归功于昨晚森格的教诲“上面叫干嘛就干嘛,叫打谁就打谁,叫骂谁就骂谁。” 马迁心中石头落地,不无鼓励道“说得好,那只羊回头便可还给你家。有纪大将军在,有血旗军为诸位做主,有苦有难,诸位尽情倒出来吧。” “我要检举格桑媳妇昨晚去我家串门,辱骂血旗军、辱骂纪大将军不说,还拉我一起对抗血旗军、阻挠汉人做事俺家男人跟着格桑出去,全部战没了,格桑家的不管,反是血旗军对咱够意思,咱可不能昧着良心跟她乱来”这次高喊出声的是从民卓玛,他丈夫本是格桑的亲兵头子,两家堪称“亲密战友”,不想这会儿竟会跳出来反水,而她的检举也令格桑媳妇由观众席被押至会场中央,与丈夫同病相怜。 “我举报,格桑有次醉酒失手烧了我家的草堆,却拒不赔偿”“我不服”“我冤枉”有了森格、山娅的提点、带头,有卓玛的反水、决裂,再有马迁恰到好处的煽风点火,平民、从民们终于爆发,公审大会进入节奏。多年来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一一给抖露出来,添点油加些醋,再适当点缀些互不雷同的虚构情节,格桑一家的形象立马被塑造得罪大恶极、十恶不赦,就连最心软的夷民此刻都觉得他们不可饶恕。 若非有军卒在一旁镇着,口头批斗没准就演变为肢体教育了。直到一名又老又丑的女从民公然宣称小她十岁的格桑曾经对她施暴未遂,格桑终于没撑住,吐了口血,晕死过去,也不知是悔的,还是气的,抑或是被恶心的 杀人不过头点地,格桑既然已被批得晕倒,大大小小的劣迹也已足够踩上几百只脚,今日的批斗也就该收场了。马迁摆手止住夷民们的吵嚷,发表了一通慷慨激昂的总结陈词,继而严正宣布,鉴于格桑夫妇的劣迹斑斑,他们全家将被贬为奴民,所有财产一律罚没充公,余人过往则不再追究。 就此,州胡历史上第一场公审批斗大会以夷民大众的团结胜利而圆满谢幕。而随着马迁的宣判,瘫软如泥的格桑一家在伪军的拖拽推搡甚至拳打脚踢下被带离会场,夷民们则高声喝彩、拍手称快,爆发出此番公审的最后一拨“喔喔喔好活该” 夷民对面,公审组织者马迁同样显得欢欣鼓舞,可没人知道的是,此刻他的心中却在阵阵发寒,非是为了境况凄惨的格桑一家,也非为了眼前这群窝里内斗却犹自不知的蒙昧夷民,而是为了这一切的幕后设计师纪泽。 毋庸置疑,今日这出纪氏剧本的土改大戏,其效果远远超出主演马迁的预想,本以为只是替血旗军抢夺财产遮个羞,不想夷民反应会如此强烈,轻易就摒弃了政治并不算黑暗的州胡国,投入了对州胡旧有势力的讨伐。内心本还不以为然的马迁此刻霍然发觉,小小的公审批斗,正义公开之下别有算计,它充分发掘人群的负面情绪,处处切中人心人性的弱点甚至劣根性,轻松摧毁旧有格局,代之以全新构架。 就如草坡部落,有此一遭,格桑和高氏的权威被夷民们亲手摧毁,夷民们不论思想还是行动都再难集体回头,犹如交了一份投名状,日后只得倚上血旗军这辆战车,不知不觉便成为“侵略者”的忠实拥趸。非但如此,释放奴隶、四阶有别、当众站队、升阶有序、区别恩赏,这一揽子方法大多出自纪泽的构思,其效果短短几天便已显见端倪,本该团结对外的夷民已是互相攀比、内部离心,令本为对头的血旗军轻松坐当仲裁。 这一条条策划,马迁有的懂了,有的依旧懵懂难明,但今时今日,他再也不会怀疑这些做法的效用,更不怀疑提出者纪泽之阴险。武人比的是当面搏杀,文人比得是运筹帷幄,对于纪泽的心机,马迁真的服了,甚至是怕了,投效之心也就此坚定。然而,马迁并不知道,他高估纪某人了,纪某人只是占着穿越者的便宜,一股脑照搬了后世诸多革命的种种套路,要说对其精髓的理解,纪某人多半还差他马迁几条街呢 甩掉脑中诸般思绪,马迁最后宣布,草坡部落即日更名为“草坡集”,作为新设乐东县草坡乡下属的一个行政村普通一村约置民一保十甲百户五百人,乡集之地可加置一二保,因位置合适还将作为草坡乡的治所也即乡集所在,今日前来的汉民将有一半迁居于此。 草坡乡包括草坡屯的筹备安排,将由来自血旗营中军的王功曹暂行军管,他也是赵大壮所在队的功曹小史。交代几句之后,马迁带着随行血旗亲卫和大部伪军,带着夷民们的海量怨气值,不无唏嘘的走了,而野草坡则留下了朗昆为首的两什伪军,留下了同来的血旗军民,还留下了几辆关有左近头人权贵的乌篷车。 或是内务多过军务的原因,王功曹比赵大壮少了份杀气,多了些淳厚。新官上任,他并未浪费时间对夷民们就职演说,事实上,光凭一本“音文”语典,不通土语的他若向夷民们发表感言,估计也强不过赵大壮多少。他只是用手势上前一番比划,示意公审中“思想进步”的山娅、卓玛等几家升阶至平民群体,又将一直积极表现的森格、多衮两户升阶入公民群体,从而充分展示了自己的权威。 “准备开饭大家一起来”王功曹一边用蹩脚的土语宣布,一边笑着比划了一个吃饭的动作,接着挥手示意散会。正在立营扎帐的汉军汉民们则分出部分人,反客为主的在堡前空地上支起十几口大锅,并取出一堆堆的米粮、海产、盐巴,还有夷民们从未见过的罐头、方便面、鲸油之类,说笑着忙碌起来。 不同于时下通常的一日两餐,在纪泽的带动下,一日三餐的奢侈习惯早已成为血旗军民的共识。可是,对血旗军民司空见惯的事,作用到这些平素节衣缩食的夷民身上,那就足以再次震撼了。所以,王功曹的邀请带来的是夷民们的迟疑,以及一道道羡慕而向往的目光。 “犹豫什么,来帮忙啊”作为这一地头的“老人”,赵大壮带头,用稍有进步的土语,热情招呼夷民们动手相助做饭。而他笑容与手势的第一对象,却是一名年约十五的夷人少女,也即老扎木的孙女扎娜,一个不算多漂亮,却显素净的女孩。 或因两日前展示出的凶威,或因仍难排解完全的敌对情绪,赵大壮的邀请非但没让扎娜上前,反令她躲到了老扎木的身后。好在,森格与多衮的及时吆喝冲散了这一尴尬,而随着他们的带头,越来越多的夷民们走向了汉人军民,不需语言交流,若即若离的帮着取柴、打水、生火。于是,似很自然的,草坡乡的汉民、夷民们开始了第一次协同劳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三百一十九回 植根乐岛 草坡部落,当大锅里冒出阵阵浓香的时候,王功曹已经带人完成了格桑家产的查抄,还从中取来了些许酒水。宴席向来是感情交流的最佳场所,有酒有鱼,有饭有汤,不分汉人夷人,百人围坐一处,随着王功曹分别用汉语土语吆喝出的“大家吃好喝好”,众人开始了别扭而和谐的集体聚餐。 新鲜落户的这些汉民自然来自第四建设兵团,他们早被三令五申要与夷民们和谐相处,钱粮攻势下的夷民们则半推半就的结交着这些无法抗拒的远来移民,双方你恭我顺,相知相识,天真的孩童们更是不分汉夷的玩到了一处。于是,通过这顿管吃管饱的“大锅饭”,汉夷双方迈出了共存共荣的第一步,而野草坡也就此实际进入了计划体制下为期一年的集体牧场时期。 “还是从了吧,不从不行啊”老扎木心中暗叹。喝着难得一尝的美酒,吃着又暖又鲜的美味,他不禁想起无福消受这一切的儿子,心痛之余也品味出某些怪异,可看着彼此客套、面带笑意的汉民夷民,他的心中却泛起了深深的无力感。 不远处,赵大壮不时偷眼瞟向这边,当然,他看的不是扎木这个糟老头,而是他的孙女扎娜。自从前夜巡逻之时,偶尔撞见扎娜一人在月下默默垂泪,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就多了一道单薄而素净的倩影,理不清也抹不去,令他十七年来首次因为挨饿以外的原因而失眠,甚至令他倍加思念老吴老三那个无良的人生导师。 “她是个夷女诶,你怎能那般着迷”赵大壮默默劝说自己,旋即另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夷女怎么啦,王功曹不是说主上都在鼓励军卒们讨个夷人媳妇吗再说了,光凭俺下面还有四个弟弟,也难讨血旗治下的汉家媳妇啊,就俺这条件,怕还配不上人家扎娜呢。” 好似憋了十年的力气,赵大壮直待聚餐即将结束的时候,终于磨磨蹭蹭的,脸色涨红的,“不经意”的,碰巧路过扎娜的身边,将两盒海龙肉罐头与一把精致小刀递往她,本就磕碜的土语更加结结巴巴“我的给你拿着” “不,不要”扎娜下意识的拒绝,她并非首次收到小伙子送来礼物,自然知晓这意味着什么。其实,她凭借女儿家的直觉,之前便已感觉到赵大壮对她别有异样。说起来她并不讨厌这位汉人什长,反而觉得他挺威风,挺有男子汉的味儿,可她的父亲刚刚死于同汉人的战争,虽然死于暴乱的牛马踩踏,而非汉人的刀枪之下,可她这时怎能接受一名汉人呢 然而,赵大壮甚至没等扎娜拒绝,便已强行将东西塞给她,羞臊的掉头跑了,留下个不知所措的扎娜,收下东西不是,当众追还也不是,事实上也有些不敢公然追还以示拒绝。不过,扎娜不知所措,她的弟弟也即扎木的长孙却不干了,姐姐怎可嫁给汉人仇敌,他蹭的站起,就欲拿起东西丢还给那个汉人什长,怎奈他刚站起一半,便被一只苍老的大手死死拽住了。 拉过眼中茫然的长孙,老扎木语重心长道“孩子,答应爷爷,莫要乱想,更莫做傻事,那都是天意,人家汉人连抚恤都赔了,也算仁至义尽,过去的就跟着死鬼高盛一起过去吧你还有爷爷母亲,还有弟弟姐姐,还有将来,日子总得好好过下去的。扎娜也一样,你与那名汉人什长并无仇恨,如何选择全凭你自身感觉,无需考虑太多,当然也无需害怕,毕竟咱家也是平民” 聚餐收尾之际,王功曹宣布草坡集暂先成立六支专项队伍,以有效组织百姓开展生产建设,所有男女劳力不分汉夷都将被混编入队,其中有负责牲畜牧养的畜牧队,有负责设施修建的建筑队,有整夯道路的筑路队,有负责饮食的炊事队,有运输仓储的储运队,有制衣护幼的杂务队。同时,以草坡乡的名义,部分人手还将被抽调组建汉夷混杂的民兵队与宣传队。各支队伍均可视具体情况下设分队。 每支队伍都由一汉一夷两名公民分任正副队长,当场,王功曹参考众人的推举,对各队的队长、副队长予以任命,因夷人公民不足而空缺的建筑、筑路副队长也由夷人平民暂代。令夷民们满意甚至惊喜的是,汉人并未如担心般歧视夷人,八名正队长中有两个夷民的位置,多衮担任了草坡集畜牧队长,而灵活机变的森格更是担任了乡一级的宣传队长。 新官上任的队长们随即开始了拉人入队,王功曹则另有一番调度,他派出一干汉军、伪军、获释夷民和部分民兵,压着左近部落的头人权贵,带着钱粮布匹,兵分两路“下乡”其他部落,去重复草坡集的故事。待到该走的都走了,草坡部落的夷民与落户草坡集的汉民们也悉数被编入队,纷纷乱乱的草坡集就此变得组织有序。 暂有五名队员的乡宣传队最早定员,也最被王功曹看重,在格桑家宅充作的乡公所内,他们经过了一个时辰的突击培训,接着便进入草坡集各个角落,向夷民宣讲血旗军的各项惠民政策,更为他们描绘乐岛未来的大同世界老有所养,幼有所学,行有所畅,宿无遗风,丰衣足食,按劳分配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草坡集百姓在各级队长的指挥下,投入了轰轰烈烈的大生产大建设,众人积极表现,现场热火朝天,原本偏僻荒蛮的野草坡,就像老树逢春,乍然焕发出勃勃生气。其中,人气最旺、进度最急、场面最大的要属筑路,非但筑路队员们忙得不可开交,就连其他各队的空闲人员也没少被抓壮丁。按照上面的指示,当前各乡各村的第一要务就是修路,以让急需的各类生产生活物资方便流通。 据消息人士透露,草坡乡将响应乐岛的“村村通”工程,各村与草坡乡之间将整夯一条单车宽幅土路,而草坡乡将修筑一条直通乐东县城的双车宽幅土路,进而接上夷民战俘们正在修筑的三车宽幅环岛公路。并且,等两三月后血旗军腾出手来,还要花力气将所有这些土路整修为水泥路,经久不损,雨天不泞,乘车不颠 又两日过去,夕阳西下,老扎木在溜马,清风拂面,白发布衣,悠悠夷曲,横吹骨笛,端的是无比惬意。这时,一支骑队向草坡集行来,队中还夹杂着一辆乌篷马车,远远的,朗昆戏谑的笑声传来“老扎木,又在假公济私,溜你那牙快掉光的老花你这是变相怠工,是抵制大同,小心我向乡里建议,将它送上饭桌” 要说草坡集人事编组少不了扎木一家,扎木的长孙进入筑路队,儿媳加入了杂务队,孙女扎娜入了炊事队,身为兽医的老扎木虽然年龄超限,但因身有特长而与几个老移民一道被特聘,并毫无意外的归入畜牧队。现在,各家的牛马羊在一一登记之后,与格桑家抄没出的公有牲畜一道,都归畜牧队统一喂养和取奶,老花也不例外,只是,老扎木却是假公济私,依旧成天亲自照顾这匹心爱的老马,根本不让别人碰。 朗昆的话令老扎木气得吹胡子瞪眼,原本他胡子一大把,别人不会为了一匹老马跟他计较,偏生这朗昆一见面就喜欢揶揄他两句。这个奴隶出身的朗昆如今彻底翻身,因往事种种对他们原本的牧民很不待见,虽在汉人严令下不敢胡来,但身为公民,想整死老花绝对不难,加之老扎木本就有短,故而他还真的不敢与朗昆较真,只能转移话题,手指乌篷马车道“你等还没忙完这都多少家了” “完了,忙了三天,草坡乡总算结束了左近一总十个大小部落,规整为七个村。原本那十个头人,有八个全家为奴,其中三个作恶太多,被当场砍了脑袋只有两个老家伙颇得人心,部民又都沾亲带故,愣是没人批斗他们,最终只能让他们过关,甚至有一人还得了个平民身份。你还别说,这两天看到昔日那些头人们的怂样,真是太爽了哈哈”老扎木的话题显然挠到朗昆痒处,也不再奚落扎木,而是滔滔不绝的吹嘘起来。 头人们的下场早在预料之中,老扎木毫不意外,可看着朗昆一副毫无顾忌的模样,真将自己当成主人翁了,老扎木不由一阵气结。如今草坡集渐入正轨,虽然又有几户从民升格成平民,家中男人也被放了回来,可夷人男丁依旧不足,根本翻不起风浪,奴隶出身的平民更是一心追随血旗军,大局再也不可能反复,老扎木也只能暗自腹诽。 当然,老扎木一家包吃包穿之外,每月能得薪一贯半,一年便能挣下两三年的饭钱,他已经彻底熄了为儿子报仇的小心思,只想尽快变身公民,给孙儿孙女们更好的境遇。只不过令老扎木犯愁的是,这几天常有从民凭借微功升阶为平民,似乎汉人根本不在乎节约那点薪俸差距,但平民要想升阶为公民却困难得多,据说还要上面审核,草坡集迄今仍仅公审那天决定的几户,何时才能轮到他家啊 “听说了吗,卓玛那个狐狸精就要改嫁了,相中她的是个三十多的汉人光棍,她也太”“可不是丈夫刚走几天啊,太没节操了不过她家那两个小子倒是有福了,听说王功曹亲口承诺,只要双方自愿在乡里正式登记,她家几口人都将成为公民,也难怪卓玛啥都不顾了”两个夷人女声在低声八卦,恰被回到屯舍的老扎木听个正着。 被朗昆弄得一肚窝火的老扎木不由心中一动,儿媳还是别改嫁了,但孙女今年已经十五,已能出嫁,那个汉人什长其实也不错,要是孙女嫁给他,孙女日后好过,孙子们乃至全家也能跟着升阶为公民,日子也会好过,何乐不为呢想着想着,老扎木不由加快了脚步,准备回家与孙女扎娜谈谈 草坡部落这五六日的天翻地覆,仅是整个乐岛的一个缩影。粗暴摧毁原有统治阶层,施恩收拢原有底层百姓,分阶措施分化瓦解,集体军管稳定局势,逐步释放亲善俘虏,辅以诸多细节手段,血旗军凭借远强于夷人的军力财力,迅速而扎实的完成了对州胡乐岛的牢牢入主。 当然,这些日子里,纪泽为首的血旗高层并非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对夷稳定,进一步的开发规划以待更多移民也是重中之重。首要规划自然聚焦于填饱肚子的农牧业,垦荒农耕乃当务之急,不止这一项,道路建设、住宅建设、工矿建设、水利建设、城镇建设,项项皆不可或缺,项项皆任务繁重。 而且,不似自然条件受限的太行,也不似政治条件受限的长广,乐岛是纪某人视作根基经营的地方,各项建设自然要力争最好。譬如农牧,并非简单的堆田犁地和播种浇灌,由之还牵涉到精耕细作、沤肥增产、基塘联产、风车灌溉、定点轮牧等等纪泽所能记起的后世新型生产方式,以及桑麻种植、果园茶园、农产处理乃至皮毛加工等等农副配套建设,项项皆需创新推广。 如此艰巨繁杂的生产建设,既涉及科技上的推广革新,又离不开大规模的组织调配,若想尽早尽好的完成,绝非松散的小农模式所能达成。为了集中力量办大事,为了确保先进技术的推广革新,也为了保障贫困会众的近期温饱,更为了自己能够得心应手的勾画乐岛蓝图,纪泽这才决定今年对乐岛采取计划经济模式,抑或说屯田模式,直至冬天的分田分地。 其实,若是可以,纪某人更希望这个时间是三年甚或更久,怎奈一直以来为了收拢人心,他给血旗军民的待遇委实高了点,想要计划经济,想要令行禁止,是要付出真金白银的。他血旗军去年流窜南北,搜刮劫掠,外加奇货可居的商业暴利,如今的家当也不过钱八十万贯,粮百万石,所有家当都拿出来,还远远不够年内扶持供养预计中的三四十万移民。开源节流之余,他纪某人还指着乐岛开发后卖房卖地回笼资金呢。 正是出于钱粮的捉襟见肘,纪某人每每西望大晋方向,心中都在祈祷着自由岛自贸市场开业兴隆,日进斗金,同时也难免嘀咕,此番新招的流民是多些好呢,还是少些好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三百二十回 元宵游行 光熙元年,正月十五,巳时,晴,自由岛。 今天,是自由岛自贸市场开业大吉的日子。作为江南沿海未来最大的黑市,昔日飞鱼帮所盘踞的泗礁岛已不见荒草丛生抑或茅屋矮墙,如今,这座面积数倍于和平岛的岛屿上,放眼是平整码头、宽敞礼堂、水泥广场、连片仓库,以及交易厅、安海楼、镖师堂、酒馆、商铺、赌场、妓院、当铺、房舍、碉堡等一系列附属设施,其气势规模甚至超过业已运营三月的和平岛。 尤为突兀的是自贸岛屿中心的那座防御主堡,这是个俯视呈五角海星形的大型棱堡,钢混砖石结构,共四层,高十多丈,最大直径六七十丈,外设一圈围墙。它正是血旗军工程营着力试建的,内含八阵图陷阱的海星棱堡,厚重石壁,机弩森森,多角度防御,海星棱堡虽内部远未完工,但光凭其难啃的外观便令人心寒。有她坐落于自贸区的核心地带,所有精华的商铺、货场、码头都在其床弩、抛石机的打击范围内,任何居心叵测者都不敢轻易来自由岛造次。 码头上,披红挂彩、鼓乐喧天、人头攒动,正中吊梁挂着一条红色横幅,上书“自由岛欢迎您”横幅之下,由血旗军提前邀定的第一批五家自由岛管委会代表正在众人拥簇下笑脸迎客,细心的人可以发现,其间不乏来自和平岛管委会的势力代表,譬如莲花教、吴兴江家、广陵曾家,似在寓意着跨域商贸势力的勾连纠葛。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是,为首大执事是来自江南大族吴兴江家的俊彦江升,却非来自自由岛发起者血旗军抑或安海商会。事实上,就在去年底安海商会被血旗军“招安”之后,和平岛的大执事便已换成了广陵曾家的曾进。 如今在自由、和平二岛,血旗军皆让出大执事之位,还让出半数管理收入给其他管委会成员,算是退入了幕后。虽有向本土势力示好让步的意味,何尝不是在拉拢一票利益联盟呢。 昨日迄今,陆续来岛的访客络绎不绝,有豪富巨商,有江湖豪客,有左近豪强,甚至不乏风度翩翩的世族子弟,开业的兴隆程度远超管委会预期。不得不说,这里紧挨黄金水道长江的出海口,扬州的工商经济与海贸水运又素来繁荣,相比淮北近海的和平岛,地处江南的自由岛更具开设自贸市场的优势。 面对不时往来的船只和身份各异的来客,管委会各家代表喜气洋洋、满面红光,眼中隐现孔方之影,内心的火热一览无余。要说血旗军南下甬东开设自贸市场,他们这些跑海贸的心底十二个愿意,之前故吴士族从中阻挠,他们抱着民不与官斗的信条与血旗军疏远距离,背地里可没少诅咒过故吴士族们,好在这自由岛市场终归还是开起来了。 几月下来,和平岛自贸市场愈显活力,成为青徐沿海重要的商贸中转地,甚至还带动了临近数郡的工商发展。管委会各家不算商铺盈利,光是和平岛的中介、仓储、转手、物流等管理收入便有不菲分红,这些管委会成员,甚或许多涉及海贸的来岛势力,自然知晓乃至羡慕,如今自家参与抑或有望参与条件更好的自由岛市场,舒爽兴奋自不待言。 “诶,看那主堡挺有气势嘛,这泗礁岛倒被那血旗将军搞得有模有样呀。只可惜一个三品将军不忙正事,光想着阿堵物,果然是泥腿子出身”一行散客下船到得码头,其中一位腰挂白玉的翩翩公子一边四下观瞧,一边不无轻佻道,“哼,凭借些许蛮勇就想插足我江南沿海,待得楚公大军腾出手来,看他血旗军还不望风而逃这自由岛怕就得再度抛荒了,啧啧啧” 这名佩玉公子却是嘴毒,顿令听得其言的管委会诸人又是气恼又是不屑。气恼的是这厮在人开门大吉时说晦气话,不屑的则是这厮孤闻寡识。那自号楚公的陈敏,之前在江东故吴士族的欲拒还迎下轻取江扬二州,一度气焰嚣张,可再欲攻取荆州,遇上真正抵抗的硬茬,却被打得灰头土脸,如今哪敢为了自由岛这点小事再来招惹战功赫赫的血旗军,嫌命长吗 资治通鉴有载“永兴二年腊月敏以陈恢为荆州刺史,寇武昌刘弘加陶侃前锋督护以御之。侃以运船为战舰,或以为不可。侃曰“用官船击官贼,何为不可”侃与恢战,屡破之又与皮初、张光、苗光共破钱端于长岐。”陶侃,东晋初年名将,后官至东晋大司马,陶渊明的曾祖父。 当然,佩玉公子这行散客一看行头便是士族子弟,管委会各家自不会为了句晦气话寻他争执徒惹麻烦。倒是佩玉公子身边的一名华服少年笑道“楚公正屯兵江荆两州交界,怕是没空来管这点小事。叫我看,那血旗将军不知死活,竟要去夷州撞个头破血流,届时怕都无需我江东出手,就得乖乖卷铺盖走人了。” 这一少年旁若无人的高论却令管委会诸人黑了脸,若是血旗军撤离自由岛,且不说故吴士族们在长远振兴沿海经济与短期损害陆港营收之间,是否会保留这个自贸市场便是保留,也未必还有他们管委会各家的事儿便是仍由他们经营,他们没了血旗军强势坐镇,内部也没准因为利益争夺而分崩离析。 坦白说,对于血旗军有意无意的强势,以及可能牵连的麻烦,两岛其他管委会配角性势力是有所抵触的,可他们也都知道,若无血旗军强力坐镇,他们怕连享受自贸红利的机会都没有。是以,他们看向这拨士族中人的神色愈加不善,心中更是不免为血旗军担忧起来。 “谨言慎行,多看多学,这商贾之事虽不上台面,却不可一无所知。”出言的是名锦衣老者,显是带那公子与少年前来见世面的家中长辈。世故的老者自知自家子弟的话有多讨人嫌,虽自持士族身份,不会自降逼格向管委会一干庶民致歉,却也打断了两名夯货的高谈阔论,不愿无端多事,毕竟惹毛了别人,谁背后没些后台呢。 佩玉公子一行渐行渐远,留下满腹心思的管委会一众人,正纠结间,忽听广场方向传来一声老大嗓门的吆喝“有消息重大消息俺们海眼自由岛分店开业大酬宾,今日免费发布诸位听清啦,血旗军在年关前后,业已出动大军,征讨海外蛮夷,占据一座海中大岛,幅员数百里,至少可容民十万,不是夷州,不是夷州啊有目击证人啊” 海眼组织的生意看来是绑定这自贸市场了许多消息灵通的来客心中嘟囔,但旋即便被其免费发布的这一消息所震惊,难怪血旗军要假攻取夷州之名广招流民他们是如何寻得海外大岛,并率大军浮海远征的,他们怎有这等本领他们已经够强了,若再占据数百里海外之地,假以时日该更多强 有心思通透的更是想到,血旗军这是得了块真正的安生立命之地,凭之作为老巢,将无惧官府或其它势力对其产生存亡威胁,再无后顾之忧,日后行事便可愈加肆无忌惮,偏生他人在摸清乃至捣毁其老巢之前,还不好轻易招惹,其又将如何的凶势滔天 “船东边好多船好快”一声惊叫突兀响起,打断自由岛上人们的纷繁思绪,随即更是引发了阵阵惊疑。只因众人放眼看去,东方海面确有二十多个小白点快速奔来,稍有海贸经历的人都能察觉,那绝非寻常商船能有的速度,便是最快的海盗快船也未必有此迅疾 “快跑啊定是海贼来啦”不知是谁发出的一声凄吼,顿令岛上人群由惊疑陷入惊乱。不待搞清情况,已有惜命的来客自发开始紧急应对,有的就地隐蔽躲藏,有的岛上四处逃散,有的就近上船意欲远遁,更有被吓傻的甚至慌不择路的跳水泅逃,怎一副乱世景象 “嘿嘿真过瘾,早想整整这帮喜欢背后阴人的南人,今个咱总算遂把愿”所来船队的最前,金枪旗舰的顶层望台上,陶飚等人凭栏并立,正通过望远镜,有说有笑的欣赏着自由岛的骚乱。 这支大型船队本是血旗军沿海发放赈粮并接收流民的巡回船队,三日前带着乐岛捷报返抵鳌山的陶飚,却是按照纪泽的吩咐,带着他的安海右军以及一大票民兵,乘坐清一色的新式海船,刻意前来开业大吉的自由岛溜上一圈,其目的自是耀武扬威。 “子浩,咱们这般行事,非但惊扰了四方来客,还扫了自由岛管委会面子,是否太过无礼了我血旗军日后毕竟还要利用自由岛交易,不好伤了交情,和气生财嘛”陶飚身边,一名十分富态的中年男子呵呵笑道,却是纪泽的便宜三族叔,汝南纪氏的族长纪斐。 豫州大乱,汝南纪氏的族人却也呆不下去了,先是躲入了淮西营的三星寨,后又在纪泽的首肯下,顺淮河迁至鳌山。纪泽虽因纪张氏改嫁一事,心底颇不待见所谓的同宗族人,但对其中的人才却也不吝任用。恰逢马涛无法再主持和平岛,便将谙熟商贸的纪斐顶上。而此番自由岛开市,血旗军作为幕后东家,却无合适的重要人物得空出席,便由身份特殊的纪斐前来顶缸了。 “纪老,你猜前方岛上之人,包括管委会诸位,有几人与我等真心交好,有几人曾经暗中针对血旗军,又有几人诚心礼待我等”陶彪笑着接话道,“行商贸易本该和气生财,可这是在海上,实力为王,拳头就是硬道理我等之前屡受扬州本土势力排挤,今日就是要嚣张威吓,就是要蛮横无忌,才能让日后少些麻烦。至于失礼,呵呵,他们不会在意的。” 话毕,陶飚止住身边众人的笑闹,沉声吩咐道“好了,遮盖明轮,减速靠港,让各船各部的兄弟们拿出精神,摆好架势,这是元宵大游行的第一站,莫要堕了我血旗军的声威” 自由岛上,眼见血旗船队驶近,人群不再混乱,反是渐渐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因为那些竟然都是两千石以上,本该慢速的海船,而为首斗舰桅顶是血底巨蛟出海旗,自贸市场东家血旗军的旗帜,自然不是前来滋事的海盗。只是,那些海船的船帆怎生那般庞大,难道这就是船速飞快的原因吗难道血旗军就是凭借这种船攻取海中大岛的吗 很快,船队抵近自由岛东岸的血旗专设码头,其威势也愈加清晰。猎猎大旗之下,刀枪森寒、弓弩张弦,近两千盔明甲亮的安海军卒与三千多黑衣劲装的民兵,在各艘海船上依舷肃列。五千人杀气腾腾,冷冽的威势直冲霄汉 “咕噜”“咕噜”“咕噜”不知是哪些人在吞咽口水,接连不断的低响竟在岛上清晰成片,从而令众人从呆愣中霍然清醒。示威嚣张的示威裸的示威向扬州沿海各家的示威众人脑中迅速闪过此类判断,不满、羞恼、敌视在所难免,可更多的,却是惊惧与无奈。 其实,若仅这么五千军兵,倒也不至令人真正震撼,关键却在于他们所乘舰船的速度,血旗军公然暴露这一舰船优势,分明是在宣称,他血旗军只要高兴,可以随时投送五千甚或更多人马抵达沿海各地,而当地水军根本反应不及,甚至被袭掠了也追不上打不着没有一个统一调度的朝廷,晋海之上谁敢得罪,谁与争锋 如今陈敏兵困江荆交界,人家血旗军却得了海外根基,再有这等来去如风的战舰,扬州乃至大晋沿海哪里都可去得。若说之前的扬州诸家仅是担心血旗军再来一次句章偷袭,选择暂时隐忍,不乏日后反攻倒算将血旗军驱离自由岛的心思。可这一次过后,许多人都得重新认清形势了 靖海舰队耍足威风,自不会留下讨人嫌,自由岛也没那么大码头可泊,它们在放下纪斐随众与些许货物之后,便施施然离岛北去,并很快消失于碧海洋面,令自由岛众人长舒口气之余,不免遐想其下一步去向,又该去祸害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三百二十一回 海滨流民 自由岛,由血旗军驻岛商务总管马印陪同,当纪斐在护卫簇拥下,穿过海星棱堡并抵达大广场的时候,立刻被江升等一干管委会代表围上迎接,人群中还不乏许多其他势力的代表。面对远超预想的热情,纪斐怎一个谦虚有礼,好一个和气生财,笑吟吟寒暄客套,可是,久经商海的他难免暗叹,方才陶彪的话果然一针见血啊。 “纪大将军可好,自由岛开业,他作为创始者不能到场,实在令我辈遗憾啊”笑谈间,众人走向礼堂预备开始典礼,江升则似无意似探寻的说道。 纪斐淡淡一笑,心说正等着有人问呢,他掷地有声道“去岁有狂妄岛夷不知死活,竟敢劫掠我汉家商船,杀伤船员,将军职在安海,获悉此事后,便率军远征海外,镇压蛮夷,扩土数百里,此捷报将军业已上表朝廷,不日便可疯传天下。然时下战事虽歇,却有诸多俗务,将军实在抽不开身啊。” 感觉到周围之人的齐齐一震,纪斐似无所察,依旧一脸和煦道“适才那支血旗船队,正为沿海收容流民赴海外垦荒,顺路送某前来,倒是有些惊扰诸位了,呵呵。当然,将军毕竟曾经参与自由岛市场筹建,即便远在千里也难免记挂,他捎信令某带话向诸位问好,还说诸位若有困难只管开口,我军会顾念道义、不吝相助,并将不遗余力维护海上秩序,以便众家互通有无,此点还请诸位宽心” 宽心不就是威胁大家别给你血旗军捣乱嘛,说得倒是冠冕堂皇众人心中好一通白眼,口中却是称赞答谢个不停。怎奈人群熙熙,总会有不合时宜的,正在众人领会纪某人讲话精神的时候,边上人群中响起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什么宽心,摆明了以势压人嘛” 说话的恰好又是那位腰挂白玉的翩翩公子,不知是看不惯纪斐倍受追捧,还是不忿血旗军太过张扬,这厮愣是毒蛇乱吐。而他的声音像是嘟囔,偏偏让路过的纪斐一行人听得清楚。顿时,众人停下脚步,纷纷用看白痴的眼神盯着这位不知从哪冒出的世家公子,纪斐的随行护卫更是齐刷刷的瞪向这厮,浓烈的杀气当即吓得他脸色煞白。 “啪”不待血旗诸人发作,那名世家公子便重重的挨了一耳光,五条血红指印赫然脸上。可笑那公子被打之后,竟是无悲无喜,无怒无怨,只一个劲的张大嘴巴瞪圆眼,呆愣愣的看着出手之人,正是其族中长辈,平素对其呵护有加的锦衣老者。 显然,锦衣老者没佩玉公子那么二,人家血旗军都拽成这样了,岂容一名寻常士族子弟当面打脸且不说这自由岛就有血旗军兵驻守,君不见会稽董氏是如何被人家随随便便就抢光光的吗君不闻舟山俘囚逃生后对血旗军那些所谓“除暴安良”事迹的揭发吗就凭自家一户寻常小士族,讲逼格也得看是对谁,万一让血旗军给惦记上咋办 教训过自家晚辈,老者旋即一脸堆笑的上前,冲纪斐拱手赔礼道“在下管教不严,令庶子狂妄胡言,还请贵人大人大量,莫要介意” 老者的举动令江升等人一片愣怔,旋即释然,其实,他们窃以为那位公子说得一点不错,血旗军此番就是以势压人,可那又怎样,人家身为士人的老者都觉悟了,强者永远掌握着话语权,对错与否更多凭借的不就是实力吗不由得,他们落后纪斐的身位,下意识由半步堕至一步。 “足下过虑了,这自由岛禁武,我等是守规矩的,自不会一言不合便生事端,只望后生日后谨言慎行,切莫宣扬咱血旗军以势压人呀,呵呵。”伸手不打笑脸人,别个如此放低姿态,纪斐当即示意护卫们放松,并笑吟吟的冲老者拱手还礼道。 看着老者急慌慌的拖着那公子远去,纪斐笑意不减,继续攀谈前行,心里却如波涛翻涌,他本为一名没落家族的族长,苦心经营,昔日在这些大小士族面前只有躬身赔笑的份儿,何尝想过有一日他们竟会对自己如此毕恭毕敬,如此诚惶诚恐 无限感慨之际,纪斐不由想起那日在鳌山岛得知血旗军州胡大捷时的情形,紧守鳌山的安海上下一改愁云惨雾,举岛欢声雷动,素来沉稳素雅的马涛,还含泪大笑道“辛苦遭逢,戎马倥偬,主公终率我等破除桎梏,甩脱士族枷锁,自此化茧成蝶,化茧成蝶啊” 翩翩公子仅是极小的一段不和谐因素,血旗军的强势或许令不少人心中不爽,但也令人对自由岛的长远前景更具信心,情绪总没利益来得重要。是日,自由岛开业大吉,生意兴隆,地处更加殷富的江南沿海,其交易量更胜和平岛开业首日,堪称红红火火,宾主尽欢。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自由岛拍卖会上,出现了一种完全透明的琉璃制品玻璃,由其制作的一面半身衣镜拍卖出了万贯天价,另有三套吹制的玻璃茶具也合计拍出了万贯之资。这些号称来自海外的制品,背后的匿名生产商自然是血旗军,至于制品在尺寸、产量方面的缺憾,自是出于高价惜售、推陈出新等方面的商业考虑。 此外,业已面世的美酒、精盐、炒茶、时钟、罐头,乃至安海商会以往藏着掖着的皂类、香水、玻璃、兵甲等等新奇商品,血旗军这次不再顾忌惊世骇俗,实名匿名悉数摆出,大卖了一场,首日销售订货额便狠捞了八万贯。同时,血旗军还借机敲定了一批粮食、布匹、煤炭和铁矿石等的长期供货契约,以保障乐岛的发展需求 徐州,东海朐县,就在自由岛上欢声笑语,生意兴隆之际,豫州流民张小山混迹于随处可见的逃荒人群,已经磕磕绊绊、饥餐露宿的行了大半月,终于在元宵之日抵达了他的逃荒目的地,传说中龙王施恩的东海之滨。 但在饥饿面前,张小山同村的那些逃荒者早已各自流落,赵大福、孙三寿等人先后卖身为奴,钱二禄、李四贵等人毅然投身为匪,吴老汉等近十人更在饥寒交迫下撒手人寰,一行人也就他和隔壁的周老丘两家,凭着藏在小孩夹衣里的一点炒面,最终勉强撑到了这里。 其间,张小山或沿路乞讨,或打猎捉鱼,或啃草根树皮,他见过横尸荒野,见过卖儿卖女,见过横夺硬抢,更是见过一张饼子引发的血案,当然,他也没少听说哪家大户豪强被流民们哄抢,哪位显贵阔少被人谋财害命,甚至还听说过有流民杀官抢粮 而令张小山极度不满的是,标榜着仁义爱民的各地官府,除了驱赶他们这些可怜人之外,整个年关都未做出关怀百姓的像样“文章”,而那些沿途的豪强士族,更多的则是从难民们那里设法掠夺着包括人身在内的一切 粥棚东方十里的陶家湾朐县城门口,张小山从好心人口中听见了这个美妙的消息。虽然,一路上他们偶尔碰到的慈善粥棚多是只能蹭上一两餐,其中不少还有陷阱,可是,逃荒途中越往后吃的越难找,他们已经吃光了最后的储粮,断顿两天了,哪有不去碰碰运气的道理 在饭粥的刺激下,一行数人按照沿途路人的指示,跌跌撞撞带小跑,绕过朐城直奔陶家湾。老远,张小山便看见了传闻中的茫茫大海,以及海边一座远未完工却已颇显规模的坞堡,而在坞堡南方的乱石滩上,此刻正聚集着人山人海。 随着进一步走近陶家湾,真正吸引张小山的物事映入眼帘,那是竖在沙滩上的数十口大锅,锅底烧着劈啪作响的木柴,锅口冒着腾腾热气。这些完全盖过了张小山等人初见大海的好奇,以及对坞堡上那面血底白鸽旗,也即安海商会新版旗帜的关注。 张小山他们运气不错,恰好遇到上午快要开饭的点。一赶到那里,便有戴着袖标的黑衣人挥舞着棍棒,吆喝他们排队,有两个不听话插队的难民,当场被打得鬼哭狼嚎。除此之外,难民们并未受到任何刁难。 等待的时候,张小山刚好看见掌勺的给大锅里加料,有大块的海鱼,有分不清是什么的藻根菜干,还有许久未见过的白米。不过,眼尖的他发现,这些大锅彼此有别,大半锅中米粥厚实,最南的十口锅旁更有筐筐馒头,而最北的十口却只加了很少的鱼和米,可气的是,他们几人恰好被安排在最北一口大锅的队列里。 有黑衣凶神在侧,张小山虽有愤慨,却不敢造次,毕竟最北大锅的粥总能吊命不是冷静下来,他发现最南十个队列中,每人都手持一个白色木牌,居中的队列中,每人手中则拿着一个木色木牌,而最北十个队列中的难民,则没有木牌。 这时,身边一名黑衣人的吆喝为张小山解了惑“看见没白吃白喝的只能喝稀的吊命,干活的就能吃厚的果腹,干得好的还有馒头吃饱。想吃饱,饭后就跟着去干活,安海商会的饭食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虽然黑衣人说话的口气十分粗鲁嚣张,但张小山却松了口气,人家施粥和干活都摆在明处,自己只要愿意出把子力气就能吃饱,这很公平,在饥荒时节甚至还很仁义。由此,他对这个安海商会生出了不少好感。 左右一打听,张小山得知这个公平仁义的安海商会,居然就是去秋大闹徐州,后被血旗军招安的安海贼,而陶家湾这块安置流民的地方,恰是昔日被安海重将陶飚牵连从贼的陶家族人所空置出的寨子,去年底被血旗军以安海商会的名义买下用于赈灾。一时间,张小山脑袋有些乱,都是大晋官家的人,差距咋就这么大,莫非贼匪出身的就要比士族出身的仗义仁善 当然,到了这个份上,张小山等人哪还有空琢磨是谁的救命赈济,先混口饭活下去才是硬道理。一大碗鱼菜粥下肚,他们虽然远未吃饱,但总算缓过劲来了。休息一会,有人过来组织干活。没说的,张小山等人当即报名,出把子力气就能吃得更好,天经地义,何乐而不为 这里的活计有烧砖、采石、砍柴、锯木、伐竹、采藤、打渔以及其他一些零碎杂活,干活地点散布于方圆十多里的山包、树林和沙滩,主导任务是将原本的陶家湾渔村,改建为一座可容大量流民暂居并从事渔业生产的大型滨海坞堡。因为只是普通的庄稼汉,没有什么手艺,张小山和周老丘被分配到了掘土烧窑的队伍,他们的媳妇则带着小孩做些缝补洗涮的杂活。 凭着一身蛮力和吃苦能干的秉性,张小山当天就挣到了一块白色木牌,他媳妇也挣到了一块木色木牌。这里孩子可以随着父母排队吃粥,他们一家当晚便吃上了厚实的鱼菜粥,每人还吃了四分之一个张小山额外挣来的大馒头,以及元宵节加配的一大块鲸鱼肉,逃荒迄今总算混了顿饱饭。 “小山兄弟,怎么样,想好没有,有意投入安海商会吗”饭罢闲聊之际,一身黑衣的监工头笑问道,那一脸横肉难得的不显凶恶。 “什么加入安海商会,俺只是今冬逃荒来的,今天刚到,只想打个短工呢。”张小山一愣,旋即不无紧张道,“怎么啦,难道这里干活吃饭也有门道,不加入安海商会,就得卷铺盖走人吗” “小山兄弟莫急,看来你还不清楚这事,怕是想左了。人家安海商会在这里以工代赈,是血旗军的纪大将军在出粮拯救难民,便是这陶家堡建好,只要你愿出力,就还能呆下去。”那监工头也是一愣,继而笑道,“是否加入全凭自愿,甚至,只有获得白牌者才有权选择加入,余者想加入还得人家考虑呢。要俺说,那安海商会的待遇还真就不错,譬如” 元宵之夜,圆月当空,张小山一家挤在矮小的窝棚里,看着妻子儿女们满足的笑容,他觉得分外幸福,他真心希望能够这样一直下去,直到熬至春后返乡的那一天。内心深处,他甚至觉得这个安海商会就是传说中东海龙王派来的慈善使者。 惬意之余,张小山对加入安海商会也即血旗军辖下不免有点动心,只叹穷家难舍,故土难弃,而且,一路逃荒过来,他没少听过江湖评论家谈及血旗军的战功赫赫极其不受待见之处,心中委实踌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