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崇祯有个约定》 作品相关 【楔子】 ※※※※ “阿克琉斯梦见了其好友佩特罗克洛斯的游魂,想去拥抱他,但佩特罗克洛斯,只留下了呜呜的幽咽声,便如幻影般消散,渺无踪迹,让阿克琉斯怅然若失,久久不能释怀”,一位温文尔雅、俊逸不凡的男子,用他那极富磁性的声音说道,“好了,这便是荷马史诗中的《伊利亚特》。我的本期报告,到此结束”。 主讲台下,鼓掌声,经久不息。才刚刚年满三十岁,但已是某知名文化品牌创始人、董事长,且兼任多所高校、研究机构客座教授的陆扬,刚刚完成了又一场精彩绝伦的讲座。 “陆先生好”,提问、互动环节中,一名研究生提问道,“作为一名哲学博士与本研究院的客座教授,您怎么看《伊利亚特》中的游魂问题?” “在某种意义上,世间的学问,可以粗略地分为三种——科学、哲学、神学”,陆扬微微一笑,便让人如沐春风,只听他说道,“一切已知的知识,属于科学;一切未知的知识,属于神学;在知与不知之间,则是哲学”。 “说得真好!”有女生花痴道。 “这是大哲学家罗素说的,当然说得好”,陆扬微笑道。 讲台下,笑声一阵。 “《伊利亚特》中的游魂,恰恰是一个介于哲学与神学之间的问题”。 “那,陆教授,您对超自然的现象,持什么看法?” “敬畏”,陆扬道。 …… 黑夜中,大雨滂沱、电闪雷鸣,但陆扬仍然开着他的玛莎拉蒂,在暮色中疾驰。刚刚结束了在人文与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的报告,他还要赶回燕京市,准备参加明日的重要会议。 “明天会议的材料都准备好了吗?”带着蓝牙耳机,陆扬拨通了秘书的电话。 “准备好了,陆董”。 “好,你和小田,明天早上八点,在公司楼下等我……” 突然间,一道闪电劈下,在天空中,撕裂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在失神的那片刻,一颗粗壮的百年老树骤然倒下,横在了道路中央,陆扬来不及刹车,只能急打方向盘,避免迎面撞上横树。 只听见“轰”的一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扬感觉自己有如《伊利亚特》中孤零零的游魂一样,几乎没有了任何重量,轻飘飘的,在时空中穿梭、游荡,似乎也没有了形状,或者说,他可以随心而化,变幻成任何形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章 穿越了? “搞什么?!”变成了游魂的陆扬,不停地喃喃道:“我不想游荡,我要停下来,停下来……” 他的祈求,仿佛得到了聆听。游魂有如一道轻烟,缓缓地落于地面,在荒瘠的旷野中,得到了休憩。 “这是什么地方?”游魂平落在芜秽的地表。 “在这儿,可好?”一个似乎是声音,但又更像是意念一样的东西,在游魂耳畔响起。 “……”,荒凉凉的,人影都没有一个,有什么好的?游魂,在心底里,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过了一会儿,一支赶着骡马的商队出现了,远远看去,倒像是古代人的装扮。 “带上我,带上我”,游魂无声地喊道。不过,那些商队的人,自然听不到其呼唤。 “你确定吗?如果你确定的话,商队里头倒是有一个跟你八字相配的奄奄一息的病人,他很快就要死了,你可以假借其肉身而重生”。 “我……”游魂后面那句“确定”还没说出口,地表剧烈地颤动起来,把落在地上的游魂给震了个七零八落,差点没有散架。 不会是地震了吧?!游魂暗道。 一骑、两骑、三骑、十骑、百骑、千骑、万骑……漫山遍野的蛮族铁骑,在荒瘠的旷野里,肆意地奔驰,远远望去,犹如潮水一般。 大地,如同一面无边无际的大鼓,而烈马的四蹄,有如鼓槌,成千上万的铁骑,则有如无数的鼓槌,它们在狂乱地敲击着大地,其声,如嘶吼,似惊雷,响彻云霄,排山倒海而来。 马背上的蛮人,前额光秃秃的,后脑勺上,却留着长长的金钱鼠尾辫,他们手舞弯刀,兴奋不已,口中还发出着各种奇异、鬼魅、令人压抑的“呜呜”的呼啸声。 “是鞑子!” “鞑子来了!快跑啊!” 商队乱成了一团。 “快走,快走,我不要待在这儿!”游魂也紧张不已,他可不希望待会被马蹄践踏得魂消魄散呢。 “哦?这儿不行?!”那个意念,似笑非笑地问道。 “不行,不行”,游魂急道。投胎,也得投条活路才行啊,不然,刚投过去,便被乱刀分尸了,那还投个啥呀? “为何不行?” “这儿,太闹腾了,太闹腾了!我是天秤座的,优雅、从容,是我的信条”,游魂道。 “星座?” “哦,你不懂星座?那八字的命格,总是懂的吧?”游魂急道,“我是‘食神格’的,喜欢友善,追求和谐,这儿太不友善、太不和谐了,我不要在这儿,我想静静”。 “呼”的一阵轻风,游魂被带走了。 ~~~ 静,寂静,异常的寂静。 漆黑的天空,月亮被乌云遮蔽,只有漫天繁星,散落天际。 游魂轻飘飘地挂落在一根树枝上,这微不可察的动静,便惊飞了正在枝头小憩的鸱鴞。 挂在枝头上,游魂安详地望着天上的星辰,喃喃自语道:“都说天上的星辰,是往生者的魂魄化成,守望着人世间的安宁,也不知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妄?” 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游魂又自问自答道:“或许,每一颗星宿,都是这世间生命存在过的痕迹。它们乃上天所生,死后,又回到上天宽广、深沉、而又神秘的怀抱,归于永恒的静谧”,只是,不知道自己是否也会化为一颗夜空中的繁星呢? 突然,一阵“霍霍”的磨刀声,打破了夜晚的沉寂,也打破了游魂的沉思。 土坯茅庐外,一个中年男人,在磨着刀,磨完了一面,又开始磨另外一面。游魂挂在枝头,视野受限,倒也看不真切,只知道他在磨啊磨的。 小半天后,男人终于磨好了刀,开始在那儿“咚咚咚”剁起了东西。完事了,将剁好的东西,下了锅,盖好盖子,架了过来。就在游魂栖身的树枝下,生起了火。一会儿后,肉香四溢。让已然不食人间烟火的游魂,都忍不住食指大动。 “这就是生活啊,炊烟袅袅,真好”,游魂感慨道。 “要不,就这儿了?”那个意念的声音,再次响起。 “嗯……”,游魂正要说“好”,突然,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尕娃!” “?”游魂不明所以,把那个“好”字,先憋了回去,看着树枝下,骤然出现的一个妇人。那妇人冲了过来,揭开锅盖,只见一个幼童的头颅,还有剁碎的骨、肉,正在锅里,随着沸水的翻滚,而来回浮动。 游魂被眼前的那幕,惊得一阵心悸,差点没从枝头上掉下来,滑落在那锅里头。 “你个天杀的,你怎么把尕娃给煮了呀?!”妇人的嚎哭声,在树下响起。 “蠢妇,尕娃他已经饿死了!我若将他弃了,不出片刻,便会被别人从地里刨出来,给吃了。与其让别人给吃了,不如我们自己拿来充腹好了”,那先前磨刀的男人道。 “好狠的心啊,你”,妇人使劲地抓、打着男人的背脊。 “弟弟煮好了吗?”一个神情漠然的小女娃,走了出来,从锅里捞出弟弟的头颅,吮吸起了脑髓。 “哇”,一种翻江倒海的恶寒,在游魂上下滚动,如果它可以吐的话,只怕早已吐得稀里哗啦。“太恐怖了,不要这儿,不要这儿!”游魂无力地嘶吼道。 “又不行?”意念的声音传来。 “不行,不行!”游魂坚定道。 晚风拂过枝头,游魂又被轻悠悠地挟走了。 ~~~ 江水潎洌,乌篷船来往如织,两岸白墙黑瓦的建筑,鳞次栉比,青石板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远方,又有音阁、僧院,峭壁千寻,遗世而独立。清澈见底的潺潺流水,在淡淡霞光的照拂下,波光粼粼,且泛起了片片涟漪。 飘落于河畔屋舍他倒霉,倒也并不尽然,这位陆公子的人生,经营得这般惨淡,甚至将小命都弄丢了,很大程度上,都是自找的。 陆公子的远祖,乃三国时期吴国名将、江陵侯陆逊,不过,这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不提也罢,便直接从他的父亲陆老相公说起吧。 这陆老相公,是名秀才。大明朝南直隶苏州府,古名曰“吴”,自古便是钟灵毓秀的文昌之地,能中秀才已属不易,想再进一步,脱颖而出,成为举人,真真是千难万难。陆老相公便在这科场中蹉跎多年,终究还是没能鱼跃龙门,迈过这一层身份关卡成为一名光荣的举人老爷。 此后,陆老相公在衙门谋了份书吏的差事,两年前外出办事时,意外溺水而亡。至于其妻子,早在数年前,生这小姑娘陆汐时,便已难产而死了。 所以,从两年前陆老相公溺水而亡后,便只剩他们兄妹俩相依为命了。 可惜平日里,父母对这陆公子溺爱有加,母亲去世后,父亲忙于公门繁事,更乏管教。慢慢的,陆公子结交了不少狐朋狗友,还惹上了赌博的恶习。待陆老相公死后,不过两年光景,陆公子便将还算殷实的家底彻底败光。 前些日子,在赌场输掉最后一点赖以翻本的赌资后,他竟坏了赌场“愿赌服输”的老规矩,大吵大闹,耍起了横,不肯将怀中的钱财奉出,被几个赌徒与赌场打手们一顿暴打。被人扔出赌场门外后,已是奄奄一息。 还是自幼懂事的陆汐,求着几个好心的路人,才将他抬回这兄妹寄居已有数日的荒村古庙,暂且将养了下来。 不过,陆公子本来就身虚体弱,在这寒冬腊月,又缺医少药,哪里经得起这一番折腾,迷糊间,便已魂消魄散而去了。 于是乎,在昨夜的雷雨交加中,陆扬游魂其肉身,变成了三百多年前这大明朝的陆公子。 此陆扬,还是彼陆扬? 都不重要了,既然还活着,那就好好的活下去吧。陆扬自我心理暗示道。 前世的自己虽然也还算年轻,才三十岁罢了,不过这世的陆扬,乃万历三十六年生人,算起来,年纪不过刚刚十五岁而已。 用前世的那点财富、地位,换来年轻近半的年华,真算起来,似乎也不是太亏。凭着自己的毅力、天赋,相信在这大明朝,也同样可以过得有滋有味。 前世的自己是个孤儿,又忙于事业,尚未成家,甚至连女朋友也没有正儿八经交一个,始终是孑然一身,倒也没有什么情感上的牵绊。前世引以为憾的事情,现在看来,倒也是一桩好事。 ~~~ 看着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叹气,一会儿舒气的陆扬,小姑娘陆汐焦急不已,却偏又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惊着了她那似乎魔怔了的“阿哥”。 想通了这一切,陆扬握紧拳头,暗道:“大明,我来了”。 望着眼前这个无比关怀自己的妹妹,前世无牵无挂的陆扬倒是感到一阵温馨。亲情,这是一种自己从未有过的东西啊。 有念及此,他出声安慰道:“不要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话音未落,寺庙外突然一阵嘈杂,“那毛头小子在这儿”。 紧接着,冲进来几个不速之客,二话不说,架起病恹恹的陆扬便要往外走去。 陆扬倒是想反抗,但他那羸弱的身子,哪里能反抗。只能默默地哀叹:“都这样了,还能碰上打劫的,真是祸不单行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章 逼婚 “阿哥,阿哥,你们放开我阿哥”,陆汐挥舞着小拳头,无力地捶打着那些架着陆扬的不速之客。 “汐儿,快跑,不要管我”,陆扬呼喊道。谁知道这些是什么人,先让妹妹跑了再说,陆扬刚有了个亲人,可不希望她落到坏人手中。 “还有个小姑娘,怎么办?”一个汉子问道。 被问话的那名老者皱皱眉,沉声道:“一块带走吧”。 于是乎,陆扬兄妹都被带走,不知何处去了。 ~~~ “老爷,人带回来了”。 那被唤作老爷的人,看看那几个架着陆扬的汉子,还有那个肩扛着陆汐的汉子,不悦道:“匪气”。 望着一脸懵懂的大汉们,那老爷厉声道:“还不快快将陆家兄妹放下来,我是叫你们将陆公子请回来,不是绑回来”。 大汉们赶紧依言将陆扬兄妹放下,并将病恹恹的陆扬架到一张长藤椅上半卧半坐安顿下。 待大汉们做完这一切后,其中肩扛着陆汐的那位,突然委屈地看着老头,哽咽道:“老爷”,一副泪眼婆娑的样子,令人纷纷……侧目。并在众目睽睽之下,先后解开自己外袄与内衫的领扣,往下一拉,露出一截肩膀。 大伙不禁一阵恶寒,望向那大汉与老爷的眼神都显然发生了一点点变化。陆扬暗道,这老丈一身儒袄,看上去倒挺人模狗样儿的,没想到却属于有断袖、分桃癖好的特殊群体。 谁知那老爷,也同样是一脸的不解,出言喝止道:“好好说话,脱衣衫干嘛?” “老爷,您看”,那汉子却不理会,哀怨地看看陆汐,指着自己的肩膀,“这一排牙印,可都是这小姑娘咬的,若不是穿着冬袄,只怕早已血肉模糊了”。 大伙这才知道他的用意,定睛看去,只见一排小小的牙印,深嵌入肉,倒是咬得不轻,隐隐还有血丝呈现。 “老爷,这可得算公伤了吧,您多少得给俺补点医药钱吧”。 “好啦,好啦,老顾,去账房支些赏钱给他们。散了,各自干活去吧”,那老爷挥挥手道。 待被唤作老顾的管事领着汉子们退下后,那老爷对陆扬作揖道:“陆小哥莫怪,也莫怕,老夫并非坏人。今日唐突之举,实出无奈,还请见谅则个,在此,老夫再次给贤兄妹赔不是了”,说完,深深一揖,倒是颇有诚意。 “老丈有何难处,有用得着小生的地方,尽管开口”,既然确定了这老头没有什么恶意,陆扬便爽然道。 “公子高义”,那老爷感激道。听到陆扬那成熟、稳重的回话,老头顿时将他的称谓提升了一个档次,由“小哥”升格为“公子”,以示尊重。 “老夫乃是本县教谕李德林,今日出此下策,也实在是无可奈何”。 教谕者,学官也,掌文庙祭祀、教育所属生员。结合前世今生两辈子的记忆、常识,陆扬很直观地总结道:原来是县教育局局长啊,难怪文绉绉的,不知他遇上什么难处。 李教谕叹一口气,咬咬牙,又作揖道:“请公子救救小女吧”。 “啊?!”饶是陆扬已有心理准备,还是被惊了一跳,他这副病恹恹的样子,又才十五六岁的年纪,谈什么救人,被人救还差不多。 “如何相救?” “公子婚配否?” “尚未”。 “那就是了”,李教谕松了口气,“请公子帮帮老夫,将小女娶过门吧”。 “……”,不仅陆扬惊得不知说什么好了,连陆汐也张着小嘴,讶异不已。 这李教谕的女儿不知道相貌得有多丑,才会如此愁嫁啊,连我这种病秧子都不放过,又或,不会是得了什么怪病吧,难不成是需要拿我冲喜?陆扬暗道。 同时,陆扬又在心里暗骂一声:这古代人还真是早婚啊,老子现在变成十五六岁了,鸟毛都不知长齐了没有,放回现代社会,还算未成年人,竟然就被逼婚了。 看着陆扬那一脸为难状,李教谕赶紧解释道:“陆公子放心,不是真的婚娶,只是假婚,等过了这阵子,公子便可自由离去”。 “假婚?”陆扬更是一头雾水。 “放心,老夫绝不亏待公子。在某家这段时日,公子的花费用度、医药诊金,以及令妹的吃穿、教育、启蒙一应费用,老夫全包下了,算是老夫的一点点回报”。 那敢情好,陆扬差点脱口而出。毕竟是假婚,自己又没啥损失,能找个将养的地方,妹妹也能安顿下来,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好,那就麻烦李前辈了”,陆扬不是个扭捏之人,爽然完成了这笔听上去稳赚不赔的交易。 “不过,前辈为何要小生假娶令爱呢?”这一问,固然是搞清楚状况,好有个心理准备,同时,也是好奇心作祟。 听到陆扬的追问,李教谕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又似乎颇为生气。 “若是有何难言之隐,晚辈便不多问了”,陆扬道。 见这陆扬如此体贴、谅解,倒让李教谕略感开怀。叹了口气,李教谕道:“怪只怪这世道——朝风不正,人心不古啊”。这显然不是问题的答案,而只是长篇大论开始前的情感铺垫而已。说完,果然是一大堆冗长的感慨、叹气、咒骂。 从李教谕啰啰嗦嗦的叙述里,陆扬慢慢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都是宫里选妃给闹的。一个月前,宫里头颁下敕书,说皇帝忧叹:“梨园殊少佳者,后宫亦乏妙龄,朕常怫然不乐。欣闻江南多佳丽,故特命苏杭江浙一带府县,甄选未嫁淑良,送入宫中,以释君忧”。 且不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再想相见,便是千难万难,为人父母者,哪会舍得。 更重要的是,如今朝堂上乌烟瘴气,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人称九千岁的魏忠贤独掌朝政,宫内宫外,沆瀣一气,朝野之间,阉党横行。说是陛下选妃,其实又有几人能真的送入宫中? 恐怕稍有姿色者,都将沦为那些攀附魏阉的奸党官员们纵情享乐的玩物而已。那位痴迷于木匠活的当今天子——天启皇帝,恐怕压根都不知道有选妃这回事儿吧。 所谓圣旨,无非是盖个玺印而已,只要盖了印,管它是不是真是皇帝的金口玉言,都统统变成了不可违逆的圣意。 而那玺印,就在魏公公手上握着呢,他说皇帝说了什么,皇帝便是说了什么。 其实,正如大家猜想的那样,皇帝对选妃一事,毫不知情。这不过是魏公公听了麾下智囊、兵部尚书崔呈秀的建议,借这个事情,给一众阉党成员大发福利罢了。甄选的淑女,一个都不会进宫,全部分给阉党各位高官享乐,其中,自然也少不了作为首席智囊的崔呈秀的那一份。 至于魏公公本人,因为曾经多挨过那么一刀,生理构造不同常人,已经脱离了这种低级趣味,目前正致力于建“生祠”这种成圣成贤的崇高事业,自然便不与大家伙们争食了。 自打听到宫里要来苏杭选妃的消息,李教谕就一直在发愁,可惜一时半会,哪里找得到一个如意的贤婿。再说,即使有了门当户对的人家,对方也有意结亲于己家,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的“六礼”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这可如何是好?! 只到昨晚,李教谕听说有个奄奄一息的落魄小哥,也就是陆扬,被人抬回了水谭巷荒庙。那陆扬年龄只比自己女儿小一岁,也正合适。这个消息,对李教谕而言,简直就是一场及时雨,他立马便打上了陆扬的主意。所以,一大清早,便让管事老顾带着两个家仆以及几个请来帮忙的佃户,去将陆公子“请”了回来。 听明白这一切,陆扬出声问道:“那前辈准备将婚期定在何日?” 从家国大事的情怀中意犹未尽地回神过来,李教谕轻声道:“三日后吧,老夫翻过黄历了,那天是个黄道吉日,便定在那天吧”。 “这么快!”虽然已有心理准备,陆扬却没想到,来大明不过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自己上辈子三十多年都没解决的老大难问题,自己的光棍生涯,竟然这么快就要结束了。别说自由恋爱了,连相亲的程序都省了。得了,也算省事了。 当然,按照李教谕的想法,其实最好明个儿就将婚宴给办了。不过,考虑到陆扬的伤势还需要稍微调养一下,至少在别人扶着的情况下,能勉强站立起来才行,婚宴上新郎官总不能躺在担架上,一桌桌抬过去敬酒吧。 另外,他脸上那些被殴打留下的淤青、血痕,也得处理吧。这些都需要时日,三日,可以说已经是短得不能再短了。 这三日里,倒也还算清净,颇适合静养。只有李教谕会时不时来问问他的恢复情况,陪他聊聊天。当然,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李老头自己在控制话语权,也不管别人想不想听,吧啦吧啦说个没完没了。 陆扬只好哀叹,都是职业病给闹的啊,搞教育工作的,就是表达欲强烈啊。不过,陆扬发现这李教谕虽然啰嗦,但倒是个挺善良、和蔼的老头,对自己的关心,也是发自内心的,并非纯粹只是为了那场假婚礼的顺利完成。所以,陆扬也就配合着陪他聊聊天。 好吧,其实陆扬前世也是搞教育工作的,还是业内颇负名望的所谓“砖家”,谈天说地、满嘴放炮的功夫,倒不在李老头这教育局长之下。三天下来,两人已是心心相惜,成了忘年交。李教谕心里甚至隐隐觉得有这么个女婿,其实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三章 婚礼 当然啦,对陆扬的好感,李教谕是丝毫不敢宣之于口的,毕竟在家里,可不是他说了算。关于这点,从他府里的管事人选,即可窥见一斑:那管事姓顾,他夫人也姓顾,自然不是巧合,这管事就是他夫人从昆山县娘家带过来的老人,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从来都是顾夫人做主的,有什么事,顾管事也都是向夫人汇报,请夫人拿主意,至于老爷那,只是告知一声,算是履行报备程序。 顾夫人对老头找来这么个病秧秧的毛头小子来家里假婚,虽然知道是出于无奈,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其他办法可想,但还是没给老头什么好脸色看。 至于陆扬,倒不用瞧这准丈母娘的脸色,因为他压根就还没有见过顾夫人的面。休养的这三天里,除了李教谕,就只有顾管事,还有几个郎中、大夫,来瞧过。那顾夫人,还有李教谕的千金,都是不曾露过面的。 不过,李家小姐未曾露面,倒是合乎礼仪的,依古礼,夫妇婚仪前,是不可以见面的,这就是传说中的“盲婚哑嫁”啊。不过,其他人婚娶前,好歹可以请媒人在纳吉时瞅瞅,回来描述、汇报一番,虽然难免抽象,但多少能知道个高矮胖瘦美丑的大概,陆扬这临时拉来凑数的,却连这最基本的知情权,都是没有的。 ~~~ 说起来,陆扬这几天最大的收获便是,与妹妹陆汐朝夕相处下来,兄妹感情愈发浓厚了,让自小失孤的他第一次感到了亲情的温暖。 这天,陆汐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陆扬看,倒将陆扬看得颇不自在,终于忍不住问道:“汐儿,你老盯着我看干嘛,阿哥有什么不对劲吗?” “嗯”,陆汐认真地点点头,“阿哥你变了”。 一句话,倒将陆扬惊到,按说自打上次昏厥,自己这前世今生两辈子的记忆已经混合一体了,那倒霉蛋陆公子知道的事情,自己都知道,怎么还是在陆汐这儿漏了陷呢? “阿哥哪里变了?”陆扬不甘地追问道。 “阿哥很多地方好像都有点变化,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儿变了。但最明显的是,阿哥懂得疼汐儿了”,陆汐说完,眼泪吧啦吧啦地就流了下来。自从父亲两年前去世后,她哥哥每天混迹于赌场,交游于狐朋狗友之间,何曾照顾过她,从那以后,幸亏有左邻右舍的帮扶,这家给口饭,那家添件衣,她才勉勉强强长到七岁。可她再懂事,也只是个女娃娃,回想起这两年的不易,陆汐不禁呜呜哭了起来。 陆扬赶紧抚摸着小姑娘的头,一时间,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心中暗骂那真正的混球陆公子。 “汐儿以后不怕了,汐儿相信阿哥”,倒是破涕为笑的陆汐突然反过来安慰起了不知所措的陆扬。让陆扬心里暖暖的,赶紧拍胸脯,没口子保证道:“病了这场,阿哥已经脱胎换骨。阿哥保证以后再也不赌了,也不跟那群狐朋狗友来往了,一心一意,照顾好我们的汐儿,教你读书认字,看着你一天天长大,好不好?” “好”,陆汐快乐地点点头,点完头,又若有所思道:“要是玥儿姐姐真的成为阿哥的妻子,成为汐儿的嫂嫂,陪着汐儿成长,就好了”。 “玥儿姐姐?”陆扬心头一颤,问道。 “就是李老爷的女儿呀,你的‘未婚妻’”,陆汐呵呵笑道。 “你见过她?” “我不仅见过玥儿姐姐,还见到了玥儿姐姐的母亲顾夫人呢”。 听到这,陆扬赶紧追问起来。看他那紧张模样,倒让陆汐颇为得意起来,将所见所闻,一股脑地倾吐了出来。 ~~~ 原来,昨天下午,李教谕又来找陆扬摆龙门阵,陆汐听得百无聊赖,便自己出了院子走走。 李教谕的院子虽然算不得多大,但文人气息还是蛮重的,又是假山,又是池沼,又是回廊,倒将一个原先稍嫌狭小的院子,营造出多层空间,格局瞬间就广大了起来,当然,这些都是李教谕夫人的功劳,跟李老头可没啥关系。 这样的园子,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而言,可是新鲜。陆汐一会儿坐在秋千上看盘曲嶙峋的藤萝,一会儿趴在池边石块上看鱼戏莲叶间,在这隔而不隔、界而未界、如在画图中的园子里不知疲倦地逛着,待到肚子有些饿了,才发现迷失了方向。小姑娘急了,一时间,不知所措,便蹲在回廊里哭了起来。 这时,恰好碰到了从回廊里经过的李家夫人与小姐。看到哭泣的陆汐,李小姐李玥走过去,轻柔地拍拍她,询问道:“小妹妹,怎么了?” 陆汐抬头间,看见李玥的那一瞬间,便痴了。在这如图似画的园子里,竟然还住着一位犹如从画里走出来的美丽仙子。只见她眉若轻烟,杏眸流光,清新淡雅,肌肤如脂。墨发流云般倾泻而下,散落腰际,带着几分散漫,却又气质高雅出尘、温润如玉。一身湖绿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轻纱裙,映照着这园中清雅淡丽的景致,真真是纯净、美丽得有若天上谪仙。说她是仙子,可一点也不为过。 看着陆汐哭红的鼻子,李玥俯身将她抱了起来,顾夫人也走过来,看着这个可爱的女娃娃,意带微笑地安慰道:“有谁欺负你了吗,告诉婆婆,婆婆帮你教训他”。 “我……我迷路了”,陆汐将一对食指相抵,红着脸,低头不好意思道。 “呵呵……”,李家夫人与小姐对视而笑,“那你跟着姐姐、婆婆去吃些糕点,晚点了,我们让人送你回去,好不好?” 于是乎,陆汐便在李家夫人与小姐那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夫人平时虽然略带严肃,却极是喜欢陆汐这小姑娘,被鬼灵精怪的陆汐,逗得欢声笑语不断。看着陆汐吃糕点吃得满嘴都是的可爱模样,李小姐也是忍不住掩嘴轻笑。倒让因选妃事件而愁眉苦脸的娘俩平添了不少欢乐。 ~~~ “那她们知不知道你是谁?”陆扬又追问道。 “知道啊,在画廊里,汐儿就说了”。 “那她们有没有问我什么?” 陆汐狡黠地一笑,道:“婆婆问了两句,我都是说你好,放心吧,咯咯”。 “那李小姐没有问起我?” “没有”,陆汐摇摇头,“不过,夫人问时,我感觉姐姐也是在听的”。 “哦”。不知为何,陆扬对这桩假婚,倒是挺紧张的。可能是头一回吧,毕竟光棍了两辈子了,突然就要变成已婚人士,实在有些不习惯吧,陆扬自我解释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四章 大婚 十一月二十八,便是李教谕口中的黄道吉日。这日,李府内外忙得不可开交。宴席摆了数十桌,李教谕将衙门里与自己有点交情的同僚,还有这吴县里与自己有些来往的亲朋,一股脑,全都发下喜帖,给请了过来。所以,门前宾客云至,小厮们忙得手忙脚乱,后厨菜食山堆,厨子们也是运勺如飞。 在后院里,陆扬也被折腾得够呛,几个请来帮忙的裁缝拿着这三日里赶做出来的新衣新帽,在陆扬身上各种摆弄,差点没把陆扬那刚刚恢复一点点的体力,又给折腾没了。 其间,李教谕倒没忘了来瞅瞅新郎官捯饬好了没有,不看不要紧,一看倒被惊了一跳。没想到那陆扬振作精神、衣帽一新后,竟然相貌堂堂,气质不俗,眉宇间,自有一番神韵,分明是一副翩翩富贵世家公子的俊俏模样,哪里还有先前那股子落魄劲儿? “没想到贤婿竟然仪表堂堂呢”,李教谕感慨道,说完拍拍自己头,“哎,也怪老夫粗心大意,这几日尽想着拉你谈天说地,连新衣裳都忘了拿两套给你,实在是慢待呀”。 没有丈母娘疼的女婿,就是这样的啦,陆扬暗道,口中却道:“泰山大人多想了,什么仪表不仪表的,小婿不还是那副样子。不过是能得机缘来到李府,又遇到泰山您这天大的贵人,给小婿转运了呢,又逢今日喜事,是以精气神不同以往”。马上就要婚仪了,这爷俩为了不露馅,已经开始用“泰山”、“贤婿”互称,算是假婚招婿戏码开演前的预热了。 听到陆扬这么说,李教谕心里乐开了花。说来也是,自己说不准还真是这小子的贵人。三天前,这小子还被人殴打、寄宿于荒庙,今日已是容光焕发,若说没有自己的功劳,还真是说不过去。 ~~~ 别院闺房里,顾夫人站在凤冠霞帔的女儿背后,给她梳理着如瀑的墨发,瞟了几眼窗前、门上的大红囍字,还有地上摆着的各种成双成对,且系着红缎的嫁妆物什,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李玥似乎心有所感,伸出一只葱白似玉的纤手,拉着顾夫人的手道:“母亲不必忧心,这不都是没有办法的事嘛,过去这阵子就好了”。 “唉,女儿啊,你懂什么”,顾夫人欲言又止道。她自然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可是,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婚姻乃是终生大事。虽然这只是一场假婚,可这逃脱选妃的假婚,能对外人言吗,自然不能,否则便是欺君了,所以这假婚就是真婚,哪怕事后再解除婚姻,在外人看来,女儿始终都是曾嫁作他人妇了的。这对于一个女子的终生幸福而言,影响何等的大啊。 听到顾夫人截止的话头,李玥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朱唇微抿,不再多言。其实,她心里哪里不知道假婚的坏处,只是不愿再给父母平添烦恼罢了。 “可惜绛儿才十三岁,若是能再等两年,将你许给他,倒是一桩好姻缘啊”,顾夫人口中的“绛儿”乃是她娘家的侄子,比李玥要小三岁。不过,这年头,女方大几岁极为平常,表亲结姻,更是亲上加上亲,很是常见。 李玥反手拍拍顾夫人的手背,无声地安慰了一下母亲。却听见背后再次传来一声叹息。 ~~~ “吉时已到”,随着一声高唱,婚礼正式开始。 听到吉时的报唱,端坐贵客席里的一名中年男子却狠狠地皱了皱眉头,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骂道:“吉时个鸟”。 与他同桌的几名宾客,都不禁露出讶异神色,其中坐在上首的一人开口道:“黄员外,失言了吧,今日可是李教谕千金的出阁之喜,你有什么情绪,不要在这里发作”。 那被唤作“黄员外”的恶形恶状的中年男子微微颔首,示意知道了。 “黄员外”,名叫黄霸天,他是这苏州府吴县的乡绅,在这十里八乡地位显赫。自打年前在城隍庙外见了恰好去上香的那李家小姐李玥一面后,黄霸天便魂不守舍,立誓一定要将她弄回家。数月前,他家里的正妻刚刚病逝,这已经四十余岁的黄鳏夫便急不可耐地向李家提亲,自然被李教谕夫妇一口回绝,从此愤恨在心。今日,来赴这酒宴,别人都是拿着喜帖应邀而来,只有他是不请自来。不过,考虑到他在吴县乡绅中的地位,李教谕还是不得不把他安排在贵客席。 至于那出声提点黄霸天的宾客,乃是本县主簿钱宽。主簿在县里可是第三把交椅,除了县令、县丞,便属主簿官最大。黄霸天再怎么嚣张,也是不敢不给这位“三老爷”面子的。 其实,李教谕与钱主簿虽是同僚,同在县衙办事,还算相善,但也说不上有多深的私交。今日喜宴,李教谕非要将他请来,其实也是有请他坐镇的意思。同时,也有请其证婚的意思,以保证将来选妃时,不会再落到己家。 ~~~ 发生了一小段不愉快的插曲后,贵客席里稍微沉闷了一会儿,只到有宾客指出:“新娘子出来了”。众人才纷纷望向垂花门的方向。便见头顶绣金锦盖、身披大红嫁衣的李玥,正由两名被苏州人唤作“全福老太”的妇人扶着,盈盈迈步而出。 看到那心心念念、魂牵梦绕的人儿,黄霸天握紧了手中的酒杯,暗道:今日非把这婚仪搅黄了不可,李玥啊,李玥,你休想逃出我的手心,等着做我黄霸天的女人吧。 在黄霸天胡思乱想的时候,又有人说道:“新郎官也出来了”。说完,紧接着又是一阵“咦”的疑惑之声。 黄霸天好奇地跟着张望过去,也感到颇为怪异:新娘子因为头上顶着盖头,视线受阻,要人扶着,也就算了,怎么那新郎官也是一边一个小厮给扶着出来的?! 不说别人了,其实被扶着出来的陆扬,自己都感觉到怪异,左右两边,一边一个大老爷们扶着,能不怪异吗?不过,谁让自己病恹恹的,双腿乏力,站都站不起来呢。 在众人啧啧称奇时,李教谕跑出来,打了个圆场:“拙婿前几日一不小心失足跌伤,所以不得不请人代为搀扶,请诸位勿怪。《诗经》曰:‘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感谢各位高朋莅临小女的于归之喜,请各位务必吃好喝好,招呼不周,则请多多担待哈”。然后,打了个眼色给司仪,司仪便赶紧将婚仪程序继续了下去。 听到“失足跌伤”,陆扬无奈暗道:“好吧,我成失足少年了”,便又听那司仪高唱道:“行礼开始,一拜天地”。节奏倒是不慢,直入主题。 “二拜君亲”。 “慢着……”,一声高喝,将婚仪打断,司仪硬生生将最后那句“夫妻交拜,礼成”给咽了回去。 众宾客循声望去,出声者,原来是那心有不甘的黄霸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五章 咏雪 “黄员外有何见教?”李教谕气急败坏道。 “见教不敢当,但这婚仪,依我看,还是终止了吧”,黄霸天冷笑道。 “为何?” “因为你们这是假婚!” “……”,场面一下子热闹了起来,众宾客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选妃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在场的哪个不知,谁人不晓。也有不少人猜到,这李教谕八成是想以假婚的方式来规避选妃。可是,这层窗户纸是不会被轻易捅破的,没有天大的仇恨,谁又会去捅破呢? 李教谕想反驳,却不知从何开口,嘴唇颤抖,却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乎,只好着急地望向钱主簿,想请他帮帮腔,将这一页揭过。 没想到那钱主簿却紧闭着双眼,若有所思,似乎不想趟这趟浑水。开玩笑,甄选淑女,可是阉党假借皇帝名义弄出来的事情,谁敢坏事。如今的大明朝,满朝上下,掌权的,几乎都是阉党,得罪阉党,只有死路一条。若是没有人捅破假婚这层窗户纸,同僚一场,钱主簿倒也不妨替他李教谕的千金做个证婚人,送个顺水人情。既然有人闹事了,这事就必然会引起上头的注意,自己可没有必要搭进去。主簿,在县里头算号人物,但在那些阉党高官眼里,恐怕只算个屁。为官为吏多年,钱主簿深知明哲保身永远是第一法则。所以,他在第一时间,便闭上了眼睛。 ~~~ “你说是假婚,就是假婚啊?你谁呀?”一个不悦的声音响起。 黄霸天闻声不满地望去,原来是新郎官陆扬在说话。既然是新郎官,黄霸天便不得不与他辩论几句,如果能当场拆穿,让其哑口无言,那自然更好。而且那新郎官站着都嫌费劲,就不信他还能说出个鸟来,黄霸天暗道。 “宫里下令甄选淑女,你们就立马成亲。说不是假婚,谁信?”黄霸天沉声道。 “敕书中可有‘选妃期间不得婚娶’字样?” “这个……” “既然没有,凭什么不能于此时婚娶?” “诡辩,哪有那么巧的事儿?这婚,结得也太赶巧了吧”。 “说巧,倒也是巧,但却不赶”,陆扬回应道,“这亲事,是早就定下了的”。 “哦?”黄霸天冷笑道,“你一个落魄败家子,别以为我没查到你底细,李教谕会将自家千金真的许配给你”。 还是有备而来呢,陆扬暗道,不过他也不怕,“我今日虽落魄,但焉知他日不扶摇而上,更何况这亲事乃是家父生前与泰山大人定下的,家父与泰山乃同年,相交甚笃,故而多年前,便定下了这门亲事”。 陆扬这话,说得有真有假,倒让黄霸天都疑惑了起来。陆扬与李教谕对视一眼,心中也都是松了一口气,幸好昨日陆扬向李教谕提出:出于保险起见,他俩最好先通通气,确保万无一失,以免落人口实。 两人一合计,竟然发现陆扬的父亲陆老相公与李教谕乃是同年中的秀才,在这年代,“同年”可是一层不浅的关系。只是李教谕后来又中了举人,交际圈自然又提升了一个档次,是以与陆老相公来往并不多罢了。 有了陆老相公与李教谕是“同年”这层关系,若陆扬与李教谕一口咬定早有婚约,他黄霸天倒也还真没办法。不过,他也不是善茬,绝对不会轻易放弃,便又说道:“姑且不管你们那婚约是真是假,据我所知,这两年来,你陆大公子嗜赌如命,将家业败得干干净净。我便不相信了,李教谕会真心实意地将女儿下嫁给你这种人。你还大言炎炎什么‘焉知他日不扶摇而上’,放屁”。 “浪子回头金不换,老夫相信拙婿已然痛改前非”,李教谕接口道,“就不劳黄员外操心了”。 “他陆扬不过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李教谕就不必美化他了”,黄霸天不依不挠道,“我也不为难他”,黄霸天笑道,“李教谕既然执掌一县文教,自然不可能将自家千金嫁与一个不学无术之人,今日他若是能做一首应景的好诗出来,我便信了你们”。 李教谕哀叹,这确实不易啊,一时半会儿,那陆扬哪里做得出一首应付得过去的应景好诗啊。却不知那黄霸天说完也后悔了,自己将话说得那么满,如果那陆扬平日里准备了一两首宿作,此时拿出来应景,自己岂不是吃了个哑巴亏。黄霸天看看空中不断飘落的雪花,又看看傲雪而开的梅花,便连忙又补充道:“便以雪花与梅花这一真一假的两花为题吧”,算是限定了主题,诗中得同时出现雪花与梅花,让别人抄都没处抄去。 听到黄霸天的要求,陆扬心中不禁暗暗感激,一句“谢谢啊”差点脱口而出,这下问题倒是好解决了。为了敲定黄霸天不会再有其他要求,陆扬故意装出一副畏难情绪,反问道:“谁知道是不是我依照你定的题目做了一首好诗出来,你便会真的不再不依不饶了?” 听到陆扬那怯弱的反驳,黄霸天一下子便心中大定,爽然道:“哼,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若是你能在一炷香内,做出一首兼有雪花、梅花的好诗,我便相信了你小子的才学,也相信了你与李家小姐的婚约”。 “好,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何须一炷香,你听好了”,说完,陆扬又朝大伙拱拱手,“同时也请大伙做个见证,省得他抵赖”,末了,假意思索了一会儿,陆扬内心暗道:板桥先生,对不住了,借您的诗救救急,您老改天没事儿再另外写一首便是了。 略一沉吟,陆扬“赋诗”道: “一片两片三四片”。 听到这个开头,大伙倒觉得有点新意,就连盖头下的李小姐也都认真听了起来。便又听陆扬继续吟道: “五六七八九十片”。 听到这,不知谁先“噗”了一声,引起了满堂哄笑。那黄霸天更是捧腹大笑道:“我知道了,你下一句一定是‘十一十二十三片’,这也算‘诗’?真是乐死我了”。 听到这两句“诗”,李教谕已经如丧考妣,不知该如何应对了。连盖头下的李小姐也是秀眉紧蹙,暗道:这陆公子好生孟浪,既然不会作诗,又怎好逞强,倒让爹爹如何收场?唉。 陆扬却不受影响,继续吟道: “千片万片无数片”。 “飞入梅花总不见”。 吟完这后面两句,笑声哄然而止,大家将前后四句合在一块,反复吟诵起来: 一片两片三四片, 五六七八九十片, 千片万片无数片, 飞入梅花总不见。 回过神来,大伙不得不感慨,这诗实在是做得妙啊,全诗只用一堆虚化的数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千、万、无数,便将一幅大雪纷飞,并且是雪越下越大的冬景,用数字朗朗上口地描绘了出来,最后又巧妙地借用同样是白色的梅花,将无穷无尽的雪花,归为“不见”,虽没有直接咏梅,却又分明描绘了一幅傲雪梅林全景图。这诗不仅符合了黄霸天要求的既要有雪花,又要有梅花,还将两者彼此相融、难分轩轾。难得,实在是难得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六章 礼成 “好诗,好诗”,贵客席里,站了起来的钱主簿一边拍掌,一边赞扬道。这么会儿功夫,他已经做出判断了,这陆扬与李家虽然有可能是假婚,但有了陆父与李教谕这层关系,假婚也能给他说成真的,没啥大不了的。再加上陆扬这首几乎注定会流传开来的绝妙好诗,钱主簿决定送他一个顺水人情,自己也可藉此获誉士林,赚取一个好名声。说到底,钱主簿钱宽骨子里也还是个文人,虽然为官为吏多年,但还是爱名重于好利。 “从‘一片两片三四片’到‘五六七八九十片’,再到‘千片万片无数片’,陆公子将一副从无到有、从缓到急的雪景,描绘得栩栩如生,最后又将梅、雪合而为一,后生可畏啊”,既然下定决心出头,钱宽自然要露一两手,非如此做作一番,不能达到将自己的名声搭着陆扬的诗句传扬出去的目的。 说起来,钱宽还是颇有点文化鉴赏能力的,“一片两片三四片”确实是一种悠扬、缓慢的初雪之景,“五六七八九十片”雪落得便已有点急了,“五六七八九十”这串数字,一气呵成,没有再像首句那样叠用“片”字,就是为了突出一个“急”字,到第三句“千片万片无数片”则已是漫天飞雪,全诗的层次感,确实极强。经钱宽这么一点评,众人愈发觉得这诗妙极了。 从钱宽态度的转变中,陆扬隐隐把握到了他的示好之意,陆扬可不会傻到认为他这是在借诗说诗,虽然一下子摸不清楚对方的目的,但这并不影响陆扬迅速投桃报李,将钱宽彻底争取过来。 只见那陆扬俯身道:“主簿大人过誉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矣。既然拙诗有幸蒙大人错爱,不知是否还能有幸得大人赐名呢?”好吧,这首郑板桥的诗的命名权被陆扬转赠给钱主簿了。 陆扬的意思很明显,既然你示好,那我也卖你个好,将你彻底拉上我的船。当然,这也正合钱宽的意,一两句无关痛痒的点评,怎比得上该诗的命名权啊。这样算下来,自己也可以称得上是这诗的小半个作者了,要知道,明代的好诗可不多见,这样的知识产权怎能放过——被胡先骕等现代名家学者称作是“有明一代唯一之诗人”的阮大铖,此时还混迹于官场,尚未创作力大爆发呢。 钱宽假意推辞了一番,在陆扬的坚持下,沉吟一会儿,建议道:“不如题名为《咏雪》吧,至于梅景,本在雪景之中,倒不必刻意点出,算是景外之景”。 得了,绕了一圈,还是回到了清代郑板桥拟的原名,看来这钱宽倒是真的懂点诗文啊。板桥先生,也算是保住了您诗文的原样,陆扬微一沉吟,向钱宽作揖道:“多谢大人赐名”。 “今日不在公门,没有什么大人不大人的,我与你泰山乃是同辈,你唤我一声‘先生’即可”,钱宽欣喜之际,入戏太深,文人那股子酸腐劲不禁蹭蹭往上涌,摁都摁不住。 “多谢先生”。 “你既唤我一声‘先生’”,钱宽笑眯眯道,“那我便要教导你一二,你可知这婚礼为何偏偏选在黄昏时分吗?” “请先生赐教”,陆扬就是知道也不会说,开玩笑,两辈子的经验,让领导充分满足表现欲,是最基本的职场原则之一好不好。 “婚礼者,昏礼也,故在黄昏时举行。日间为阳、夜间为阴,黄昏时,正是阴阳交合,水乳交融之际。男为阳,女为阴,在此阴阳和顺之际,完成大礼,夫妇方得和顺”。 “受教了”。 看看渐渐暗淡的天色,钱宽笑道:“跟你说这个,倒不是要教你什么,只是提醒你注意吉时。待到日落西山、夜幕降临,阴阳消长之际,你们夫妻再完成吉礼,恐怕你们的夫妻关系,以后便是阴盛阳衰、夫纲不振咯”,说完这句,倒引得在坐宾客纷纷大笑起来,“快快将礼行完,送入洞房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啊”,钱宽又意味深长地调侃了一句。 平时没看出这家伙这么能扯啊,李教谕在边上暗骂道。不过说得好像还蛮有道理的,我当时和玥儿她娘好像就是夜幕后才行完礼,难怪成婚后阴盛阳衰、夫纲不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李教谕不知道的是,那钱主簿虽然将他那“阴阳消长理论”讲得一套一套的,而且,他早些年成婚时,也充分实践了该理论,故意将吉时定在正午,以为婚后自己在家里的地位便能如日中天。却不想,仍是个惧内的命,与那李教谕倒是一对“妻管严”的难友。 司仪一直等着李教谕暗示,好将婚仪推进下去,却见那李教谕不知在发什么愣,一副懊丧不已的神态,完全失了魂。司仪也懒得等他指示了,将礼仪完成了便是,总不会错的。正要开口,又被一声“慢着”打断。最后那句“夫妻交拜,礼成”又给咽了回去,饶是这司仪性子温和,也有些气愤了。 打断行礼的,自然还是那黄霸天。 这次陆扬翁婿还未开口,便听那钱主簿出声道:“过了吧!黄员外,凡事可一,不可二。做人还是留一线的好”。语气中,已经隐带威胁。 “就是,你刚刚不是都赌誓了嘛,还说什么‘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能转眼又耍赖啊”,众人也纷纷不满道。 众怒难犯,但关键还是钱主簿不能彻底得罪,否则日后不好相见,黄霸天心知这婚仪今日是搅不黄了,不得不改口道:“主簿误会了”,说着他拿起一杯酒,向陆扬敬道:“方才是老夫唐突了,便以此杯,向贤夫妇陪个不是”,说完一饮而尽,心中暗骂:改日老子弄不死你这小杂种。 陆扬微一颔首,倒没跟黄霸天客气,算是生受了他这一杯水酒的道歉,目光中也是冷意凛凛。 陆扬也是有些性格的,有些人,得罪了便得罪了,不是你回个笑脸给他,便可相逢一笑泯恩仇的。那黄霸天满脸横肉、眉宇间怒气不消,哪有什么道歉的诚意。特别是他看李小姐的眼神,虽然有意掩盖,但还是隐显欲火焚焚。这可是我陆扬的老婆,哪怕目前还是假的,但岂容你一个猥琐大爷的贼眼乱瞟。 一个小小的插曲后,司仪终于将“夫妻交拜,礼成”这一句被多番打断的话语小心翼翼地吐出。说完,犹如吐出了一根卡在喉咙里不吐不快的鱼刺一般,浑身舒坦,一脸销魂状。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入洞房的是他呢。 在左右两名妇人、小厮的搀扶下,李玥、陆扬从正厅退下,往新房的方向走去。“洞房了,好紧张啊,会不会发生点什么呢?”看着旁边那纤腰如束、款款而行的新娘子,陆扬一颗小心脏竟然不争气的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七章 洞房夜吃点心 在半道上,陆扬一直在猜想新房是个什么模样,说起来,这还真是头一次进女孩子的闺房呢,怪紧张的。拉着左右搀扶着他的那两个小厮的手,手心都不断地冒汗,害得小厮们差点没手滑,让陆扬摔个狗啃泥。 前面便是垂花门了,里面便是传说中的女眷区域,陆扬心肝都蹦到嗓子眼了,却见那两个“全福老太”扶着李家小姐没有任何停留、跨门而入,而搀扶着自己的两个小厮,却想也不想,直接右拐,踏上了返回自己先前那休养的院子的老路。 “搞什么?!”陆扬心中暗暗怒呼道。表面上倒是看不出来,刻意保持着一副理应如此式的翩翩风度。 等到小厮们将他重新安顿在藤椅上,盖好被子,备好暖炉,退下后,陆扬才露出浓浓的失望神色。暗骂一声李老头也忒不地道了,贤婿贤婿的叫个不停,结果倒好,弄了半天,连新娘子面都没见着。却不想想,别人早就有言在先,只是假婚,怪只怪他自个儿入戏太深罢了。 ~~~ 过了好一会儿,陆汐终于回来了,看到藤椅上的陆扬,惊讶道:“阿哥,你咋在这里,他们不是说你洞房去了吗?” 不提还好,提起来,陆扬满肚子都是火。气鼓鼓道:“汐儿,你到哪里胡闹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没事不要到处乱跑,真拿这里当自己家啊?” 听到陆扬的斥责,陆汐鼻子一下子就红了,垂首道:“汐儿知道了”。 看到陆汐那可怜模样,陆扬在心底里扇了自己几个耳光,靠,你怎么还跟汐儿撒气了,还是不是男人?于是乎,赶紧换了一副嘴脸,赔笑道:“阿哥错了,说话重了。阿哥的意思是,天黑了,注意安全,尽量早点回来,不然,阿哥担心你”。 听到陆扬柔软的语气,陆汐一下子就不生气了,高兴道:“阿哥,今天府里好热闹啊,好多好多客人,吃的也特别多”,说完摸摸自己的肚子,意犹未尽道:“可惜汐儿还小,肚子装不下了,还有好多吃食,都没尝上味呢”。 听到陆汐的话,陆扬更加无语了,这时肚子里不禁传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好吧,折腾了一天,其实他都还没有正儿八经吃饭呢,不只是晚饭,中饭都只是随便塞了点东西,便被那几个可恶的裁缝拉起来,忙着捯饬去了。别人还以为我掉到温柔窝里,在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却哪里知道其实连饭都还没吃上,陆扬哀叹着。 正犹豫着是不是告诉陆汐自己还没吃东西,让她去前院看看有没有啥吃剩的点心,给自己捎点过来。突然,有人敲了敲门,走了进来,是个穿着翠绿罗袄的女子。 “陆公子好,我是小姐的贴身婢女孙……” “芸姐姐”,陆汐高兴地唤道。原来是李小姐的婢女孙芸,她自然也是认识陆汐的。看到陆汐也在,孙芸露出真诚的笑脸,摸摸她的头,笑道:“汐儿也在呀”。 “嗯”,陆汐乖巧地点点头,问道:“芸姐姐来这儿,是有什么事吗?” 看着陆扬,孙芸接着说道:“我家小姐回房后,听说老爷在前面敬酒,已然醉了,估摸着公子还没用膳,便让婢子准备了一些点心,给您送了过来”,说完,便将一个精美食盒放在了陆扬伸手可及的坐墩上。 “替我向你家小姐道谢”,陆扬微微点头道。 “那婢子便不打扰公子休息,先行告退了”。 “好,汐儿,替阿哥送送你芸姐姐”。 听到陆扬的吩咐,陆汐赶紧欢喜地拉着孙芸的手,往外走去,嘴里还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 陆汐送完孙芸回来,看到陆扬还杵在那,盯着那坐墩上的吃食,若有所思的发呆,笑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早告诉你玥儿姐姐可好了,最疼人了”,说完,对着陆扬做个鬼脸:“阿哥,你要加油哦,我看好你哟”。 “得了,我尽力吧”,陆扬呵呵一笑,“还不快将食盒打开,要饿死阿哥我啊?” 陆汐将那食盒揭开,才看了一眼,便惊呼道:“好精致啊,比汐儿刚在外院吃的还要好多了”。 陆扬一瞅,果然是一盒精美的苏式点心。一个个玲珑有致的点心,紧凑地挤在一个小小食盒中,又各自被油纸小心翼翼的分开、包裹着,都保持着它们原有的形状,并且避免了相互串味。一眼望去,便见那些点心有:海棠糕、桂花糕、红豆糕、云片糕、梅花糕、百果密糕、松子黄千糕、糖年糕、马蹄糕。 陆汐毕竟是个小姑娘,打开食盒后,瞅得眼睛一眨一眨的,摸摸肚子,对于刚才在外面吃得太饱,以至现在美食在前,却无法品尝,后悔不跌。 陆扬却故意找茬道:“都是甜的呀,叫人哪里吃得下啊”。他口味不是特别喜甜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两天,陆汐老是将她那“玥儿姐姐”挂在嘴边,赞美个天上地下,没完没了的,倒让陆扬这阿哥有点心生嫉妒了。不过,谁知道他究竟是嫉妒人家“抢”了他妹妹,还是只是“吃不到葡萄便说葡萄酸”的阴暗心理在作怪。 陆汐却不理会他,将食盒端了出来,又惊喜道:“还有一层呢!”却见那小小的食盒,竟然还是双层的,下面那层紧凑地摆着粢毛团,青团子、炒肉团子、荷叶包、洞庭雪饺、蟹壳黄等咸味吃食。 陆汐得意地对陆扬翻翻白眼,将那后一层咸味点心塞到他怀里:“快快吃吧,还是热的,看堵住堵不住你的臭嘴?” “小叛徒”,陆扬笑骂道,说完风卷残云般将那咸味吃食一扫而尽,就连那甜味的,也顺带消灭了一小半。 ~~~ “贤婿啊”,李教谕大着个舌头、头重脚轻道,“昨日是老夫粗心了,吃了几杯水酒,一高兴,倒忘了给贤婿送点吃食了。” “劳泰山挂心,不碍事的,小婿还病着呢,吃得本来就少”,反正也没真的饿着,陆扬便故作大气道。只是昨日,他吃得似乎可不算少,说这话,倒也不脸红。 “唉,是啊,你还生着病呢,昨日那一番折腾,累坏了吧”,李教谕关心道,对于自己贪杯,羞愧不已。 “休养几日,便好了”。 “昨日贤婿那首《咏雪》当真是一鸣惊人啊,老夫不知原来贤婿竟然还有这般才学”,李教谕道,随即想起什么,又道:“只是便宜了钱宽那厮”。显然,李教谕对昨日钱主簿开始时不愿意站出来主持公道,还是感到心中不平,觉得将那首几乎注定流传的好诗的命名权让给他,实在是可惜。 “世风败坏,人皆如此,泰山不必介怀,钱主簿已经很肯帮忙了。而且最后若不是他出面,那黄霸天又岂肯善罢甘休,所以倒也不必苛责他”。 “也是”,李教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贤婿这些时日且在家里休养着,有什么需要,只管跟老夫提,或者,找顾管事也行”。 “多谢泰山大人”,顿了顿,陆扬又问道:“科举考试难吗?小婿想试试,不知泰山可否指点一二?” 不知是不是受到李家夫人、小姐的刺激,想证明一下自己,还是想改变自己目前寄人篱下、不能自食其力的窘迫。总之,陆扬想通过科举考试,来改变一下自己的处境。总不能一辈子赖在别人家里吧,陆扬暗道。自己上辈子好说歹说也是个文科博士,科举考试,不就是考作文嘛,对我而言,应该不至于太成问题吧?陆扬想当然道。 “科举难吗?”听到陆扬的提问,李教谕反问自己。自然是极难的,不然的话,以自己的学识,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仍然只是个举人,终究没能通过春闱、金榜题名。 要知道科举可是三年才考那么一回,全国上下无数考生,从幼童蒙学时期开始,便锥悬梁、腰刺骨,摇头晃脑,数十寒暑苦熬下来,只有其中那些勤奋、天赋、运道兼备者,才能幸运地成为举人,得以参加春闱,获得一个进而为士的机会。到最后,每科进士,不过从各省举人中,取中其中聊聊百来人而已,其他人只得再回去继续苦熬,等三年后的下一科开考时再来。可比后世那些扩招后泛滥成灾的博士,甚至教授,含金量高多了。 刚想说“难”,李教谕又暗道:科举虽难,但考个秀才,应该说还是不难吧,依照自己多年执掌本县文教的经验,若是悉心指导,以陆扬昨日临场赋诗表现出来的才学,想来也是有些底子的,应该问题不大吧。罢了,便算是我报答你小子同意假婚的恩情吧,李教谕暗道。心里却又隐隐觉得,甚至是希望,陆扬的前程不会止于一个小小的秀才,将来或真能成为女儿的良配,也说不准。 “制艺不是易事”,谈到本行,李教谕神情严肃,摸着胡子沉声道,“待你身子好些了,老夫给你拿些书籍来看,四书五经,特别是朱子的‘章句’,还有汉唐以来的‘正义’、‘集注’,以及当代名家的‘时文’,都需要用心揣摩,认真去看,去体悟”。 “嗯,谢泰山”,陆扬略略起身作揖道,显然极是重视此事,“小婿身子不碍事,如果可以,不知可否麻烦泰山早些将相关书籍拿来,我也好以勤补拙”,说完又感慨道:“泰山也知道,前几年,自打家父仙逝后,小婿荒唐无状,虚掷光阴,着实荒废了学业,如今想要重拾,也是不易,必须早下苦功才是”。 “好”,看到陆扬不只是说说而已,态度诚恳,李教谕高兴地拍拍腿,猛地站起来,“就冲你这口子较真劲,你的学业,老夫包下了,也算是不枉与陆老相公同年一场”,李教谕也是个急性子,又是主管县学教育的,对那些勤学好思的学生,格外有好感,拔腿便往回走,去书房捣鼓他那些制艺书籍去了。 小半个时辰后,为了表示科举的圣神、自己的虔诚,李教谕亲自搬着一大堆书籍,气喘吁吁地来到了陆扬的小院,将其摞在陆扬面前。 陆扬望着那一摞小山式的古代版“考试红宝书”,暗忖:得了,这下倒真不怕没事干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八章 离府了吗? 看了个把月的八股文书籍后,听说县学考试时还要考“试贴诗”,陆扬便又向李教谕要了些五言八韵的格律的相关书籍看。“试贴诗”又名“赋得体”,可以说是诗赋里的八股文,或者说是八股文的诗赋版。出题或用经、史、子、集中语句,或用前人诗句。韵脚在平声各韵中出一字,故应试者须能背诵平声各韵之字,诗内不许重字,语气必须庄重,题目之字,须在首次两联点出。此种诗体格律要求极严,诗的前两联全用“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以下第三四联、五六联和七八联依次循环往复,因第一句不用韵,所以只用八韵,故曰“五言八韵”。 其实,对于四书五经的八股文考试,陆扬反而没有那么担心,前辈子好歹拿的是哲学博士学位,对于中国哲学史,特别是作为其源头的先秦哲学史,不可能不熟悉,不要说四书五经的本经了,便是胡适、冯友兰、钱穆、余英时等现代思想史、哲学史名家学者的相关著作,他都早已读得滚瓜烂熟。 不过,这“试贴诗”倒是让他颇为有些头疼。自己毕竟是个现代人,哪里会作古体诗,自己灵魂所寄的那位同名的倒霉蛋陆公子又是个不学无术的货,以至于自己两辈子的记忆中,竟然都没有作诗这方面的天赋。 可笑的是,前段时间,自己偏偏还是靠着一首郑板桥的诗作,在县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听李教谕的意思,似乎府里面都在传颂那首《咏雪》。也因为如此,李教谕完全没有想过自己竟然是不会作诗的,开始时干脆就没有推荐啥格律书给自己。若是被人发现自己完全不会作诗,恐怕会引起士林哄笑吧。 看着桌上一小叠文会、诗会的请帖,陆扬一阵阵头疼,现下还可以用身子尚未完全恢复,搪塞那些吴县与苏州府其他属县的士子们的邀请,再过两三个月,终究是躲不过去的,与其到时丢人现眼,不如这时候趁着准备“试贴诗”的机会,赶紧恶补一下,做些功课吧。 与此同时,陆扬也在搜肠刮肚,回忆前世自己能背下来的清代诗作,以备不时之需。要是自己穿越到的时代在唐宋以前,该多好啊,唐诗宋词,背不得千儿八百首,少说也能背个三四百首,而且还都是经久流传的佳作。 现在倒好,穿越到明朝,还是明末,能选择的,就只有清代了。而清代诗人是出了名的稀少,乾隆皇帝倒是能写,一个人写了一万余首诗,可水准实在太臭,硬是一句流传下来的佳句也没有,那种破诗,自己上辈子也不会闲得发慌找来背诵啊。得了,板桥先生、纳兰先生,只好多抄抄你们哥俩的东西了。 想起将来郑板桥与纳兰性德那种“眼前有景道不得,陆扬题诗在上头”的无限惆怅、憋屈感,陆扬就愧疚得不行,暗下决心:无论如何,好歹给你们留下一两首扬名的诗作,也不能全抄完了。算是保留了最后一点点节操。 ~~~ 两个多月,转瞬即逝,陆扬身子恢复得差不多少了,至少在不剧烈活动的情况下,已经能正常地走动了。也不好一直赖在李家,这日,陆扬主动找到李教谕,向他提出了辞别。 李教谕倒有点舍不得,劝道:“且不说其他,这甄选淑女的风波尚未完全过去,何不等个小半年再说呢?你且一心一意在这里准备县学考试,也省得还要外出为生计发愁啊”,几个月相处下来,李教谕是真喜欢上了眼前这个上进的小伙,不愿意放他离去过那种居无定所的日子。 可是陆扬辞之甚坚,李教谕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便道:“你且再住上一小段时日,我与你外母商议后,再定。你看如何?”所谓外母,便是后世俗称的丈母娘了,李教谕的意思是,这件事,我做不了主,得请示一下你名义上的丈母娘,再作定夺。 数月下来,陆扬自然也知道,在这李府,是谁说了算。也知道这是李教谕变着法子的多留自己一段时间,便也就应承了下来。心中对这假泰山,更添了一份亲近之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来到这几百年前的时空,除了汐儿,陆扬便是和这李教谕最亲近。陆扬前辈子又是个孤儿,甚至可以说,李教谕在某种程度上,填补了他内心深处对父爱母爱的那种缺失感。既然李教谕坚持,他自然也不会执意离府,便再小住一段时间吧,正好也去外头找好住处,省得让汐儿跟着吃苦。 ~~~ “什么?陆扬主动提出要离府了?”听了李教谕的报告,顾夫人略感惊讶道。她还以为只要自己不提,那年轻人便会一直优哉游哉的赖在自己家呢。 “夫人你看是不是等选妃风波彻底过去了,再让他离开,一时半会儿,我估摸着他也找不到住处啊”,李教谕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我托表兄在留都打听过了,这次在苏杭甄选淑女的事情,基本上过去了”。 自明成祖朱棣将京师由南京迁到北京后,大明朝便有两个首都,一个是顺天府的北京,一个是应天府的南京。其中,南京又称“留都”,意思是留下来的旧都。之所以保留这么一个南都,是因为南京是太祖爷朱元璋定下来的首都,而且太祖陵寝孝陵还在南京呢。作为儿子,也不能太忤逆父亲不是。所以,即使强悍如朱棣,也不好不给他老爹留一点面子。同时,真要说起来,其实大明还有第三个首都——中都凤阳,老朱家的龙兴之地,朱元璋的老家,老朱家祖祖辈辈的祖坟的所在地。 听到顾夫人这么说,李教谕暗忖看来是留不下陆扬了。却又听那顾夫人叹道:“只是怕苦了汐儿那孩子。那孩子,我倒是极中意的”。 听到这,李教谕顿觉有戏,正想趁热打铁,请夫人发话将陆扬兄妹留下时,又听顾夫人说道:“这样吧,先让陆扬一个人离去。他一个外人,又是大老爷们,总待在李府,我与玥儿确实不太方便。至于汐儿,就先留下,等那陆扬找到了住所,安顿下来了,再来接她便是”。 因为女儿名节的缘故,虽然不是陆扬的错,但顾夫人对他,还真是颇为不喜。女儿尚在闺中,便背上了个已婚的沉重礼教包袱,她没处发泄,便隐隐将这情感上的不满都怪在那无辜的陆扬头上,正由于此,至今没有见过这个她名义上的女婿一面。要是知道了顾夫人的想法、逻辑,真是让陆扬没处伸冤去。 ~~~ 带着强烈的不舍与愧疚,李教谕来到陆扬的小院,正不知怎么开口间,突然听到顾管事大惊失色地跑来,边跑边高呼道:“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听到“老爷不好了”,本来就心情不好,又很是注意语辞细节,甚至还有点小迷信的李教谕不快道:“我哪里不好了?” 已然跑到李教谕面前的顾管事可没心情管自家老爷那点儿小情绪,高声道:“衙门里来人了,说请您立刻回一趟衙门,范县令就在衙门等着,说是”,说到这,顾管事全身都不禁发起了抖,显然又气又急,“说是您涉及一桩杀人命案,请您回去,配合调查”。 “什么?杀人案?配合调查?!”李教谕气急败坏道。气血一下子上涌,一口气没缓过来,晕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九章 遗书 李教谕涉嫌杀人命案的消息,一下子在李府炸了锅,甚至还引起了吴县举县的轰动。 毕竟是本县文教的执掌者,如果李教谕竟然真的犯下杀人重罪,恐怕作为一县之长、李教谕的直接上司,范县令也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的。所以,在接到举报后,范县令便立刻派人去李府传唤李教谕。如果是错案,务必尽快纠正,如果是真案,则赶紧移交法司,表明自己绝无徇私舞弊的嫌疑。算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意思。 这次,李府可以说,真是全府出动了,陪着李教谕前往县衙。连那甚少出户的李家小姐李玥,也头戴“帷帽”,以轻纱覆面,与母亲一左一右扶着父亲,踏出了府门。奉命而来的樊典史与赵捕头,带着十数个衙役,若远若近的跟在后面。毕竟李教谕在县中令誉良好,他们也不敢肆意欺辱,能保证他不会逃跑就可以了,以免引起公愤,特别是怕引起县学里那帮子生员们的愤慨,李教谕可是他们的授业恩师啊。 来到衙门前,执杖、立于门前的一名衙役怒喝道:“放肆,这么多人,想硬闯公堂吗?”其他几名衙役闻声也纷纷将手中的水火棍打横执起,作出一副随时驱赶众人的姿态。 听到衙役喝骂,看着他们手中晃动的水火棍,顾夫人气得手都发起抖来了,她何曾受过这等气。 这时,陆扬站出来,喝道:“闭上你们的狗嘴,这是本县教谕李大人,你们难道不认识吗?” “李教谕,哦,那又怎样,凡是嫌犯,到了这衙门,都得老实点,更何况,你们这么多人,谁知道你们要干嘛”,那起先出头的衙役满不在乎道。李教谕,一个文教官员,老子文盲一个,你又不是俺们的分管上司,怕你个鸟。 “谁是嫌犯?我泰山大人乃是朝廷简任的正八品命官,在案情查实前,岂容你一个小役编排、污蔑,待会到了公堂,我自会请大老爷做主,倒看你这小厮如何辩驳?!”陆扬怒道,他对这帮狐假虎威、拜高踩低、喜欢搞有罪推定的衙役,实在是感到厌恶。 “……”众衙役被驳得哑口无言。恶人自有恶人磨,众衙役平时欺负人欺负惯了,突然遇上一个陆扬这样不怕事的“恶人”,还真有点不知所措。 “放肆,还不快给李教谕陪个不是”,在后面目睹了这一切的樊典史走到了前头。平日在公门,那李教谕便时常指责自己纵容手下,执法不公、执法暴戾等等。所以,樊典史与李教谕可以说是向来不和、积怨已久。刚才,他也是有意落在后头,就是要看着李家出丑。既然目的没有达到,也不能任由双方在衙门前僵持着,否则就显得自己驭下无方了。 见到是樊典史,那可是分管全县缉捕、监狱的官吏,是众衙役们的完,顾夫人又看着陆扬,点了点头,示意他也一块去吧。 陆扬也略一点头,便与李玥一左一右地扶着李教谕往里走去,倒真宛如一对璧人。 ~~~ 进得衙门,自然不得再戴帷帽,李玥默默将其取下,递给顾管事拿着,自己则继续扶着父亲。 扶着李教谕,走在其另一侧的陆扬,不经意间,瞥见了李玥一眼,这才发现她已摘掉帷帽,没想到那可恶的帷帽下,竟然隐藏着如此美艳而又端庄、秀丽的一张脸庞,螓首蛾眉,双眸似水,绛唇微抿,真是“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香”啊,一句感慨,差点脱口而出。 陆扬前世今生,还真是头一回见到如此令人心动的女子,一颗小心脏,不自觉的怦怦雀跃起来,乱了往常的节奏,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怦然心动”?!陆扬自问道。 再凝神细看,却又看到李玥那紧蹙的黛眉,杏眸中那浓浓的忧郁之情。陆扬赶紧暗骂自己一句,收拾收拾思绪,回神于当下,准备应对即将来临的堂审。决不能让无辜的李老头蒙受那不白之冤,陆扬暗暗誓道。 走到公堂之下,陆扬便见那海水朝日的屏风前、明镜高悬的牌匾下,坐着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人,自然便是这吴县的父母官范县令。 范县令瞅了李教谕等一眼,看到他苍白的脸色,情知他受了不少惊吓,对他的怀疑一瞬间便消散了不少,便道:“来人,给李教谕上条椅子。坐下再回话”。后面那句话,自然是对李教谕说的。 待陆扬、李玥扶着李教谕坐下后,陆扬却发现对面还站着一个恶形恶状的猥琐壮汉,不是那黄霸天又是谁?他怎么会在这?陆扬微感错愕,暗暗警惕道。 这时,便听那范县令开口道:“李教谕,是这样一回儿事。今日一早,便有本县乡绅黄员外与他家佃户吴三来到衙门前击鼓报案,说是吴三的妻子杨氏不见了,请本县查找。走失人口,乃是大案,本县不敢疏忽,忙令赵捕头带人随着吴三回到他家附近查找,连带到他屋里看了看,没想到,虽没找到人,却找到了一封‘遗书’”。说着,范县令向旁边那师爷点点头,师爷便从范县令手中接过一封书信模样的纸张,转身走下堂来,呈给李教谕过目。 李教谕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差点又气晕了过去。陆扬与李玥站在李教谕身后,当李教谕看时,他们俩自然也将那“遗书”的内容看了个八九不离十。 原来那“遗书”乃吴三的妻子所留,信中讲:自己为本县李教谕玷污,无颜见人,也愧对夫君,只好投井自尽,以尽妇节。 “……”李教谕是一个读书人,又是一个传道授业的师者,对道德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一下子却被扣上了这样一个**良家妇女,并致其投井自尽的恶名,情急之下,如何还说得出话。 “敢问堂尊,为何吴三不直接将‘遗书’拿出,而要等到赵捕头上门时,才会‘无意’间发现?” 说话的是陆扬,他自然深知李教谕不会做出那等伤天害理的畜生行径,由此反推,其中必定有人作怪。陆扬是个天生心细的人,一下子便把握到“遗书”的背后,很可能有隐情。 “公堂之上,有你说话的份吗?”黄霸天出声打断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十章 枯井 “公堂之上,有你说话的份吗?”听到黄霸天这嚣张的截问,陆扬冷笑着反问道:“那有你说话的份吗?” “我是本案苦主吴三的东家”。 “我还是李教谕的女婿呢,我这泰山蒙不白之冤,为人婿者,问几句都不行吗?”陆扬冷哼道。 “好了,好了”,范县令打断道,“你俩都别争了,你叫陆扬是吧,你提出的问题,本县可以回你。那吴三是个不识字的,他压根不知道那纸条是他妻子杨氏留下的‘遗书’,还是赵捕头上门时才发现,这才取回了衙门。怎么样,你还有其他要问的吗?” “谢堂尊赐告”,陆扬作揖道,“只是光凭这样一封‘遗书’,便将罪名扣在我泰山头上,似乎不妥吧,万一是有心人栽赃陷害呢?”说完与那黄霸天狠狠地对视了一眼,“至少要见到尸首,再作计较”。不知为何,说完这句话,陆扬感觉从黄霸天那狠毒的眼神中,似乎看到了一丝笑意。难道自己的话,落下了什么不是? “所言甚是”,范县令道,“樊典史、赵捕头听令,那‘遗书’上不是说‘投井自尽’嘛,你们便带领阖县衙役,一口井一口井地去搜。不要有任何遗漏”。 “是”,樊典史、赵捕头领命道,随即退下,召集两班衙役,连同那苦主吴三,分头去搜索去了。 “至于李教谕”,范县令又道,“在案情查明前,便在县衙后院等消息吧,放心,本县自会主持公道,绝不让无辜者遭受无妄之灾”,这便是将李教谕拘在了县衙的意思,算是将其软禁了。后面“主持公道”云云,不过是一种心理安慰罢了。 “冯师爷”,看着脸色煞白的李教谕,范县令又道,“你领着李教谕去后衙休息吧,务必让下人们好生照应着,不可怠慢”。 “是”,冯师爷走到李教谕面前,微微一笑道:“李教谕,请吧。放心,堂尊一定会还您一个清白的,不必忧心,且宽心休息几日。几日后,想必会有好消息的”。 不知所措的李教谕看看李玥,又看看陆扬,便听陆扬道:“泰山只管去,小婿也相信堂尊定会主持公道的”。陆扬知道今日范县令将李教谕传唤过来,就是为了软禁他,所以,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再离开这县衙的。与其抵触、忤逆他的意志,不如坦坦荡荡,至少留下一个磊落的印象给他,让他消释,或者说,至少不加深对李教谕的怀疑之心。 “唉”,李教谕知道没有什么办法了,对冯师爷道:“那便麻烦先生了”,便起身跟着他走了。走到一半,回过头来,对李玥道:“叫你娘别担心,照顾好她,爹爹不会有事的”。又向边上的陆扬点了点头。 看到李教谕顺从地跟着冯师爷走了,范县令脸色好了不少,看着陆扬、李玥温声道:“放心,不会让你家爹爹受委屈的”。 “堂尊,小民可否看看那封‘遗书’?”刚才李教谕一看完,纸条便被冯师爷取走了,显然是怕他们损毁书证。但陆扬想拿到书证,认真看看,方才在李教谕身旁,只看了个大概,并未仔细读下来。他既坚信李教谕没有杀人,那么那封所谓的“遗书”就不可能没有问题,他想从该信的语句中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出漏洞、破绽。 “怕不是想毁灭证据吧?”仍留在堂上的黄霸天冷笑道,“堂尊,目前尸首尚未找到,这‘遗书’乃是唯一的证据,可不能被这小子毁了,得提防着他点”。 范县令想想也是,“等尸首找到了再说吧,‘遗书’本县反复看过了,也让冯师爷仔细比对过了,确实是那杨氏的字迹,行文也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你不必在这方面花功夫了”。 “是”,陆扬应道,但心中暗暗起疑,为什么那黄霸天对“遗书”一事如此在意,起先我怀疑“遗书”为什么是赵捕头拿来时,他便出言打断,现在又阻挠我看原件,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只是那县令老爷似乎已有先入为主的定见,对我自然是不信任的,看来想看看那封“遗书”暂时却是没有可能的了。 ~~~ 到处转悠了一个上午,还是没有找到所谓的尸首,都找到这东郊野外来了,樊典史显然有点烦躁了,看着眼前这口枯井,问道:“吴三,你刚才说杨氏偶尔也会来这东郊?” “回四爷,她娘家便在东头十里外的村子里,这条路是她回去省亲的必经之路”,典史在县里,只低于县令、县丞、主簿,排行第四,故老百姓常称其为“四爷”。 “嗯,来人啊,准备下井”,樊典史一声令下,便有一个手脚灵活的衙役,套上绳索,麻利的下井去了。这是一口枯井,已经没有了水源,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看到衙役下去了,吴三松了口气。这一细节,被樊典史看在眼里,他是老公门了,这吴三多少有点儿问题,倒像是笃定了尸首在这井中似的,他暗暗道。 “找到了,有尸首!”思忖间,樊典史便听到井下传来了呼喊声。 “拉上来”,樊典史沉声道。 “是”,几个衙役便在井头使出老劲,将那辘轳缓慢地绞了起来,“倒还挺沉”,一名衙役骂道。 “快了,快了”,那下井的衙役已经露出头了,井上的几个衙役便使出最后一把力气,争取一鼓作气,将人弄上来,边上的一个衙役则走过去,准备帮忙拖尸首了。 片刻功夫后,一具尸首摆在地上,不仅吴三傻了眼,一众衙役,连同那樊典史,都是惊呆了。 “怎么不是我那婆娘?!”吴三暗呼。 “怎么会是赵巡检?!”樊典史与一众衙役惊呼。 原来打捞上来的,是具男尸,而且还是本县巡检。 “井下还有别的尸首吗?”吴三小心翼翼问道。 “没有了,就这一具尸首”,下井的衙役肯定道。 “将赵巡检的尸身抬回去再说”,樊典史面色阴沉道,“请县尊定夺吧”。 ~~~ “堂尊,堂尊”,一名衙役飞奔到堂上,“找到尸首了!” “哦”,范县令面露凝重之色,“如何?” 那衙役气喘吁吁道:“倒没找到那杨氏的尸首”。 “你这厮,一会儿说找到了,一会儿又说没找到,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 “堂尊,小的是说尸首倒是找到了一具,但不是那杨氏的”,气喘吁吁的衙役,换口气,然后又禀告道,“而是赵巡检的”。 “赵巡检?!”范县令惊呼道,这下好了,杨氏案悬而未破,又扯出来一个赵巡检案,够范县令头疼的了。 旁边的黄霸天也是一阵疑惑,怎么找到的不是那杨氏,而是赵巡检?怎么回事?! 范县令捂着额头,挥手道:“都退下吧,有事,自然会再传唤你们”。 “县尊……”陆扬出声道。既然没有找到杨氏女尸,他便存了一丝侥幸,看能否先将李教谕接回府中。 “既然杨氏尚未找到,李教谕的嫌疑便未洗清,暂且在县衙住下吧。你们且放心回去吧”,去而又返的冯师爷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十一章 借势 看到陆扬、李玥双双而出,却不见了李教谕的身影,顾夫人焦虑道:“你爹爹呢?”这话自然是问李玥。 “爹爹被暂时留在衙门了,县尊请他一起查明杨氏一案。不仅爹爹,还有县中典史、捕头一干官吏,都被留在衙中,县里准备全力彻查到底,以期早日破案”,李玥自然是捡好的说,又故意将她爹爹与典史、捕头等官吏并提,说得好像李教谕也是参与破案的一样,尽量宽母亲的心。 但顾夫人何许人也,一听之下,哪里还不知道这是变相将李教谕拘在县衙了。看看顾管事,顾管事也是苦恼地摇摇头,表示不知怎么办。 看看顾夫人,李玥又道:“今日幸亏陆公子据理力争,县尊对父亲已经释疑不少,决定彻查,相信不需多少时日,便可还爹爹一个清白”,这话,固然仍是在宽母亲的心,但也是在向陆扬传达谢意。 “陆公子”,顾夫人六神无主道,“现下却怎么办才好?你与老爷一向交好,可得想个法子救救他啊”。 “夫人,放心,晚生一定竭尽全力”,陆扬沉声道,“只是这公门前,不是说话的地方,且先回府,再做计较。您看如何?” “嗯……” ~~~ 在返回李府的路上,陆扬一直在琢磨办法。今日衙门一行,不难看出,那李教谕应该是由于为人过于刚正,平时得罪了不少人,在衙门里倒还真没有几个相交甚笃的同僚,案情出现后,甚至连个替他说话的人都没有。所以,连那看门的几个衙役看他稍稍落了点难,便敢欺负到他头上。 那樊典史与他,显然还颇有些过节、宿怨,自然更不会帮他。 至于那范县令,陆扬也打听过了,是年前刚来这苏州吴县上任的外放进士。如此看来,他在县里应该尚未彻底培植起自己的根基,很多事情,只会被那些衙门吏胥牵着走。所以,范县令虽然是本县的父母官,但并非本案案情走向的绝对引导者。 谁能主导案情走向呢?显然,只能是吴县本土势力,说起来,无非是县丞、典史等贰令官或吏胥,或本县士绅。 可是,无论是贰令官、吏胥,还是士绅,这三百年前的大明朝南直隶苏州府吴县,陆扬初来乍到,谁都不认识啊?! 不,他认识一个人——前吏部员外郎周顺昌。当然,人家不认识他。不过,这不要紧,有突破口就行。 为什么认识周顺昌?只要读过高中的人,都知道,有一篇语文课文叫《五人墓碑记》,该文记述并颂扬了苏州人民敢于向东厂、锦衣卫等阉党恶势力进行斗争的英勇事迹,热情歌颂了五位烈士至死不屈的英勇行为。五人者,颜佩韦、杨念如、马杰、沈扬、周文元。 该文第一句话便是“盖当蓼洲周公之被逮,激于义而死焉者也”,意思是“五人”激于义愤为“周公”而死,“周公”者谁也?周顺昌是也。周顺昌者,东林君子,阉党死敌也。 ~~~ 将顾夫人、李玥送回李府后,陆扬匆匆准备了一下,向顾管事问清了周顺昌的住址,便出了府门,拜访去了。 一边走,陆扬一边在想,怎样才能打动周顺昌呢? 小半个时辰后,陆扬便走到了阊门外山塘街的周府,送上名刺、拜帖后,陆扬便站在门前,耐心地等了起来。 倒也没让陆扬久候,看门的老者便得到其老爷的指示,领着陆扬进院了。一路上,假山、怪石,倒与李教谕府中风格迥异,又遍植香樟、松柏,坚韧、苍凉、峥嵘、雄浑,且没有那些妙曲回廊,道路都是碎石相铺,直来直往,倒不像是江南园林。 走到一座阁楼前,老者停步下来,侧身道:“公子,我家老爷,便在阁中,公子请进吧”。 “多谢老丈”,陆扬作揖道。 抬头看看眼前这座青堂瓦舍,只见其正堂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义风千古”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陆扬整整衣冠,抬脚迈过门槛,走进阁中。 ~~~ 进到阁中大厅后,却并没有看到周顺昌,陆扬便伫立堂下,也并不四处张望,只是抬头凝视着正前方那幅题名为《怪木垂崖》的画作,欣赏了起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看到会心处,竟然不自觉地点起头来,“好景,好画”。 “景好在哪里?画又好在哪里?”一个声音从陆扬身后传出。 “蓼洲先生”,陆扬赶紧回身拜道。周顺昌,字景文,号蓼洲。在古代,“名”是给父母喊的,“字”是给同辈喊的,“号”是给晚辈喊的。这点常识,陆扬还是有的,倒也不至于失礼。 “不必多礼”,周顺昌挥挥手,“说说你的看法”,眼前这幅画,是周顺昌的得意之作,可正是由于太过重视,反而总是写不出同样令他满意的诗作,题于画上,是以至今没有题跋,也没有用章。 “老松垂崖,孤傲、高洁、坚韧,骨坚神高,而又奇姿超然,不愧是树中君子,故是好景”,陆扬沉声道。 “那画又好在哪儿?”周顺昌微微点头,又问道。 “自来画松,无非晴松、风松、雨松和雪松,都是从外景来衬托松的坚韧。此画,却独辟蹊径,以老松垂崖为境,不假外景的反衬,只是用了一个“老”、一个“垂”,便勾勒出一幅松虽老矣、然不屈如旧的图景,将老松那股内敛的神韵,透纸而出,故是好画”。 “说得好,当浮一大白”,周顺昌衷心道,然而,瞬时又意兴索然道:“只可惜老夫始终没能写出一篇能配得上这画作的诗文,撼事,撼事啊”。 “先生若不嫌小子唐突,小子倒愿意献拙一回”,陆扬笑道。 “哦,好”,周顺昌当即亲自铺开一张宣纸,在旁研起墨来。 陆扬凝视着这幅《怪木垂崖》口中念念不已,周顺昌还以为他在措辞诗句,却哪里知道陆扬是在默默道:板桥先生,实在对不住,没想到这么快,又要从您老那借首诗应急了,抱歉抱歉啊。 不一会儿,周顺昌便将墨磨好了,顺手将一方松烟墨搁置于石砚之上,便静候陆扬执笔了。其实,周顺昌并未对陆扬这样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子抱有希望。只不过,方才陆扬对他《怪木垂崖》的解读,实在是深得其心。“怪木”者,谁也?周顺昌自己是也。他自己便是陆扬口中那孤傲、高洁、坚韧的君子。“垂崖”者,何谓也?便是松虽老矣、然不屈如旧的逆境精神。 方才陆扬一番话,虽然出自一个后生小子之口,却让周顺昌感动不已,当然不是被陆扬感动,而是被他周顺昌自己感动了。陆扬一席话,让周顺昌想到了过去的种种挫折、不易,前尘往事,历历在目。 且让他写写又如何?!周顺昌暗道。 陆扬接过周顺昌递来的毛笔,略一沉气,便在纸上挥毫起来,幸好上辈子练过书法,不然这一下子,便要出丑了。 只见陆扬用古拙的隶书体,在纸上写道: 咬定青山不放松, 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 任尔东西南北风。 将一首短短的七言绝句反复吟诵后,周顺昌竟是热泪盈眶,抚掌道:“好诗,好诗”。短短的几句话,却将周顺昌内心的坚持、信念,统统倾诉而出,让他似乎找到了某种精神的宣泄,一下子,涕泪满面,倒是失了态。 “小友见笑了”,周顺昌一边抹泪,一边道,“此首绝句,竟是道尽老夫平生心事。小友才高,老夫自叹不如”。 “惭愧,惭愧”,陆扬愧道。他自然很是惭愧,毕竟这诗又不是他写的,原诗乃郑板桥的《竹石》,是写竹子的,不过,竹子、松树,都有“君子”之喻,气韵相近,倒又让陆扬捡了个正着。 ~~~ 相互间,略略谈了一二,周顺昌让守在门外的童子上了茶,与陆扬分坐而下,交流起来。 举起茶盏,品一口太湖洞庭山的碧螺春,周顺昌浑身舒坦道:“小友今日到访,所为何事?”既然称其为“小友”,便是认下了陆扬。 “蓼洲先生容禀”,陆扬拱手道,“小子唐突造访,实在是为了我那蒙冤的泰山”。接着,他便将李教谕落难的事情,详细地说了,并描述了案情中的一些疑点。 一番谈话下来,周顺昌道:“下次过堂,老夫与小友一同前去,倒看有谁还敢弄鬼”,周顺昌怎么说也曾是从五品的吏部员外郎,虽说目前赋闲在家,那也是在本县地位崇高的乡宦,哪怕是范县令这样掌印一方的正七品的父母官,也不得不给他几分薄面。 谈完正事,周顺昌又硬留陆扬在府中用了晚膳,好一通谈天说地后,才放他离去。 周顺昌对这陆扬是真满意,无论学问,还是见识,都令他赞叹不已,特别是谈到诗画,陆扬时不时的只言片语,总是给予他以莫大的启发。开玩笑,陆扬前辈子毕竟是个名校哲学博士,美学也是哲学范畴的一个门类,东西方美学与艺术理论的著作,他可没少读,特别是钱钟书的《谈艺录》、宗白华的《美学散步》、李泽厚的《美的历程》,更是他爱不释手、反复阅读的枕边书,此时拿出来侃侃而谈,还不把周顺昌镇个正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十二章 过堂 虽然没有找到杨氏女尸,但案情还是不得不立刻过问,李教谕毕竟是正八品的朝廷命官,也不好一直拘着不放。 又是一大清早,李教谕府上,便被那衙门里的衙役给惊扰了,说是衙门过堂,家属可以前去旁观。在顾管事的安排下,顾夫人、李玥、陆扬赶紧准备准备,便出门赶往公门。陆扬还请顾夫人派了一个机灵点的小厮,赶紧去周顺昌府上报信,向周老爷禀告一下衙门准备过堂的消息。 听了昨日陆扬的回报,顾夫人觉得要是那周老爷对陆扬这毛头小子真有好感,说不定,能写一封书信给范县令,范县令多少还是得卖周老爷一个面子的。不过,任谁都知道那周老爷眼高于顶,谁都瞧不上,那陆扬,不过十五六岁的年龄,便能入了他的青眼?想来是陆扬自夸自擂的成分居多吧,唉,谁让老爷落了难呢,且信他一信,死马当活马医吧。 ~~~ “升堂”,范县令一拍案几。两班排衙的皂隶,便将那手中的水火棍在地上敲得咚咚作响,口中振振有词道:“威武,武,武……”倒跟陆扬前辈子在电视剧里看的,别无二致,庄严,偏偏又略带滑稽。 “传吴三”,范县令道。 “小人在”,吴三伏地拜道,“请青天大老爷替小人做主啊!” “不必聒噪”,范县令不耐烦道。他一个堂堂两榜进士,又是儒家士大夫,笃信孔老夫子“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的古训,对过堂审案,实在是兴趣缺缺,觉得这都是刀笔吏干的活,自己一个清静、儒雅的谦谦君子,实在是不屑这种俗事。 不过,本朝太祖皇帝有谕:审讯案件,兹事体大,不得假手幕僚、佐吏,主印官必须亲自过问,违者重处。所以,范县令虽然极为厌恶,但还是不得不耐着性子审下来。毕竟,这可是祖宗家法、本朝祖制,可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县令敢以身试法的。 “你昨日一口咬定,是李教谕**,导致你妻子杨氏投井自尽,除了那封‘遗书’,可还有其他证据?” “回大老爷,没有”,吴三跪道,“可是那‘遗书’字字句句都是俺家婆娘亲笔,冯师爷可是亲自鉴定过了的。大老爷不会不知道吧?” “放肆,本县还需你教吗?”范县令不快道。 话音未落,便有一名皂隶离班而出,左右开弓,将那吴三狠狠地扇了几个大耳刮子,扇得他眼冒金星,便听那皂隶喝骂道:“堂尊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再多嘴,把你牙槽都打掉”。 众人皆是一惊,陆扬心道:看来昨天那范县令倒是对我留情了,今天是不敢轻意多嘴了。 范县令一挥手,皂隶退下,吴三伏在地上,颤抖道:“小人不敢多嘴了,不敢了”。 “本县再问你一遍,除了那封‘遗书’,可还有其他证据?” “没有,不过……”突然想起那“再多嘴,把你牙槽都打掉”的告诫,吴三赶紧将口闭上,不敢多言。 “不过什么?这蠢东西,还不快说,还要大老爷再问不成?”冯师爷出声道。 “是,是。证据,小的倒是没有。不过,那李教谕似乎对俺家婆娘觊觎已久。有几次,俺不在家时,他都曾去俺家调戏于俺那婆娘。后来俺那婆娘向俺哭诉,但俺顾忌到李教谕毕竟是朝廷命官,自己婆娘又没真的被他怎么样,便想着忍了算了”,说着,瞪了李教谕一眼,指着他道,“没想到,这老畜生,竟然真敢将俺婆娘奸污,逼得她自尽了。也是俺没用,要是早点站出来,说不定就不会有后面的事儿了,呜呜,请大老爷做主啊”。 “可有人证?”范县令道。 “俺东家,黄员外可以作证”。 “禀堂尊”,黄霸天站到堂下禀道,“我确实看到几次李教谕在我那庄子附近转悠。当时倒没多想,现下想来,李教谕倒真有可能是去找那杨氏的”,顿了一顿,又道:“那杨氏大概二十八九岁的样子,倒也还颇有几分姿色,被人盯上,却也不是没有可能”。 黄霸天这前后两句话,将李教谕的作案时机与作案动机,都交代清楚了,虽然他没有明说就是李教谕干的,但结合前面吴三的话,任谁都有点疑心李教谕了。 看到自家爹爹气得浑身哆嗦,又有口莫辩,李玥愤懑不已,父亲一把年纪了,怎能受此不白之冤?!就算案件不了了之,只要没有还他一个清白,恐怕父亲也会郁闷而死,他是一个那么注重名节的人啊! 李玥正要出声辩驳时,衣角被轻轻地拉了一下,回头一看,是那陆扬,陆扬点头示意,让她不要做声,便听那陆扬代为辩驳道:“黄员外言之凿凿,除了你们主仆二人外,可还有别的人证?” “堂尊,陆扬这厮,胡搅蛮缠,在下请求大人将其掌嘴”,黄霸天怒道。对于陆扬的质问,他自然不会回答。 范县令还没说话,却听见堂外传来一声——“倒要看看谁敢掌他的嘴?” 说话间,一个四十岁左右、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的男人迈进堂中,不是那周顺昌,还能是谁?看到周顺昌,顾夫人、李玥都是心头一凛,暗道:没想到陆扬真将周老爷请动了! “景文前辈”,范县令赶紧起身迎道,“您怎么来了?”景文,是周顺昌的表字。 虽然,周顺昌年龄只比范县令大那么两三岁,可是,在这大明朝的官场上,论资排辈,从来不是看年龄,而是看功名,看资历。 论功名,周顺昌是万历四十一年中的进士,范县令蹉跎岁月,在天启三年才中了个进士,足足比别人晚了十年,叫一声“前辈”实在是不为过。 论资历,周顺昌历任福州推官、吏部稽勋主事、文选司主事,赋闲前,正任从五品的吏部员外郎。范县令呢,不过是初出茅庐,出任苏州府吴县县令这样一个正七品的地方官而已,跟人家周顺昌真是没法比,这一声“前辈”,叫得实在不冤。 更何况,周顺昌虽然目前赋闲,可他在吏部任职多年,同僚、师友比比皆是,吏部是什么衙门?那是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的权力机关!范县令出来官场混,刚刚一年而已,怎敢得罪这吏部的员外郎,好吧,是前员外郎。 “范老弟”,周顺昌微微拱手道,“听说我们吴县出了大案子,把我那陆扬小友的泰山都牵扯进来了。老夫一个赋闲之人,闲来无事,便来听听审案,怎么,老弟不会不欢迎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十三章 毁证 听到周顺昌将陆扬称为“小友”,范县令便知道这老家伙不是来“听听审案”便了,显然是来给陆扬镇场子的。 不过,倒也不是说周顺昌是来拉偏架的。他周顺昌、周蓼洲,何许人也,在这吴县,甚至是苏州府,乃至是南直隶,那都是出了名的直性子,说他会徇私、偏袒,倒还真没人相信。 如此看来,只要不是不公正地对待陆扬,周顺昌倒也不会发作。不过,如果谁敢故意弄鬼,拂了他周某人的面子,依他那个暴脾气,可是要发飙的。 “景文前辈”,想清楚了这些,范县令赔笑道,“前辈哪里话,平日里,请您都请不来,哪里有不欢迎的道理。来人啊,还不快给周大人上条椅子来”。 说话间,便有衙役搬了把坐墩过来,被范县令狠狠一瞪,“长脑子了吗?!这矮凳是周大人坐的吗?换条圈椅过来。再将我收藏的金坛雀舌,给周大人沏一杯过来”。 “老弟客气了”,周顺昌道,“你不要老是‘前辈’、‘前辈’的叫着,倒将我叫老了,呵呵,愚兄痴长你两岁,便唤我一声老哥便可。另外,愚兄我一个赋闲之人,可当不得‘大人’两字,老弟可别这样称呼我咯”。 “景文兄”,范县令只好改口道,“您在朝中令誉卓著,说不定,明个儿就一纸诏令下来,便又将您请回北京去了。这一声‘大人’可实在没有叫错”。 说话间,一杯香气清高、色泽绿润、形如雀舌的茗茶,便呈到了周顺昌的手中。 看着眼前品茗、寒暄的范县令与周顺昌,陆扬暗暗咋舌道:先前还威严不已的衙门,现在倒好,一下子变成茶馆了。 李教谕、顾夫人、李玥等,也是暗暗称奇。不过他们惊讶的,与陆扬倒是不同,他们才不关心范县令与周顺昌那般腻歪干啥。他们惊讶的是,没想到一向高傲、冷峻的周顺昌,出于陆扬的面子,竟然真的出面了,而且还一口一个“小友”的称呼着陆扬,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陆扬的铁板后盾一样。陆扬是怎么做到的?! ~~~ 一盏茶过去后,范县令又坐回海水朝日屏风前、明镜高悬牌匾下的那张公案后,沉声道:“继续审案”,说完,看着陆扬道:“你刚才向黄员外、吴三提问来着?” “是,堂尊”,陆扬暗道,得亏您还没忘了这茬,“小民方才问黄员外,他与吴三言之凿凿,但除了他们主仆二人外,可还有别的人证,能证明我泰山曾到黄氏庄园数次闲逛过,并对那杨氏有轻薄言语?” “黄员外,可有其他人证啊?”范县令转问道。 情况不妙啊,那周顺昌一来,范县令显然态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倒不容易被自己牵着鼻子走了,黄霸天心急道。“禀告堂尊,没有其他人证,但那‘遗书’字字句句,清清楚楚,笔迹也确实是出自杨氏,断无疑问啊?” “可是,仅凭一封书证,便加罪于人,岂非儿戏?!”陆扬冷声道,“那小子我,明天便躲到外县去,同样留下一封‘遗书’,说你黄员外逼我太甚,我只得自寻短见。如此这般,便就能定你黄员外的罪了?!” “……” “连尸首都没有,怎么能证明杨氏已死。何况,就算找到杨氏尸首,难道就真如那问题多多的‘遗书’所言,是我家泰山所为?”陆扬根本不给黄霸天狡辩的机会。 “‘问题多多’?我那‘遗书’有什么问题?!”黄霸天失口道。 “‘你那遗书’?遗书不是杨氏写的吗?怎么变成你的了?莫不是黄员外代笔的吧?”陆扬笑道,在黄霸天发作前,陆扬又道:“开个玩笑,黄员外别见外啊,我自然也是不信那遗书是黄员外您代笔的。不过,我确实怀疑那‘遗书’别有问题”。 这一番话下来,虽然陆扬立刻否认了自己对黄霸天代笔的指责,让黄霸天都没地儿发泄去,但瓜田李下间,黄霸天不可避免地惹上了嫌疑,甚至范县令也有点怀疑起手中这唯一的孤证、那“遗书”的真实性来了。 “你几次三番咬定这‘遗书’有问题?你倒说说,有何问题?”黄霸天怒道。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陆扬暗喜道,你这老王八总算掉入瓮中了。昨天彻夜苦思,陆扬已基本想清楚那“遗书”可能的问题:自己先前陷入了误区,总觉得是“遗书”的措辞可能有问题。可范县令等确认没有问题,所以反而认为是自己在胡搅蛮缠,不让自己看“遗书”。 事后细细思之,问题很可能不是出在措辞、文义等字句上,而是出在“遗书”本身。什么意思呢?意思是,“遗书”要么是别人代笔的,要么就是用其他方式伪造的。如何判定呢,自然需要拿到“遗书”才知道。 先前,黄霸天利用范县令怕自己销毁书证的心理,阻挠了自己看到“遗书”原件,现在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你倒说说有何问题”,自己再不抓住机会,看看原件,更待何时? “有何问题?”陆扬笑意吟吟道,“自然要看过才知道”,说完向范县令长揖道,“小民请求堂尊赐信一观”。 “……” 范县令略一犹豫间,黄霸天出言道:“堂尊,小心这小子是想毁灭书证,这可是本案唯一的孤证啊!” “老夫愿意替他作保”,周顺昌品一口茗,淡淡道。 “既然景文大人这么说了”,范县令咬咬牙,“便将‘遗书’拿给他看看吧”,说完,便将“遗书”递给冯师爷,冯师爷再下堂递给陆扬。 还真不容易啊,陆扬暗道。可算拿到原件了,陆扬向周顺昌点点头,聊表谢意,便观摩起了这封“遗书”。 笔迹,既然已有专人比对,问题估计不大,看来是出在信纸上,陆扬沉吟道。 满堂的人,包括那范县令、周顺昌、黄霸天、李教谕、顾夫人、李玥一干人等,都看着那陆扬,却见他拿着“遗书”往外走去。 黄霸天刚要出声:“小心那小子拿着信跑了!”便见陆扬止步于大堂门口,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黄霸天只好将那已经到了嗓子眼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差点没憋出内伤。 这时,众人便见陆扬将那“遗书”稍稍举起,正对着太阳,照耀起来。前辈子收到过不少假币,让陆扬长了个心眼。一照之下,陆扬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原来如此”。 收起“遗书”,回到堂中,陆扬沉声道:“禀堂尊,这‘遗书’确实有伪”。 “哦,何以见得?”范县令讶道。 “请堂尊命人取一盆清水过来”。 虽然不知道陆扬要干啥,但冲着周顺昌的面子,范县令便命一个皂隶照办去了。 不一会儿,那皂隶便拿一个青铜水盆端了一盆清水过来,置于堂中。就在众人都在猜测,他要这清水干嘛时,便见陆扬将那“遗书”扔进水中。 “你……”堂上堂下一下子全炸开了锅。 “堂尊,我就说这小子是要销毁证据吧?!”黄霸天怒道,“当堂毁证,何其嚣张!” 不说黄霸天,就连周顺昌都惊呆了,自己刚才还言之凿凿替他作过保的,这小子干嘛呢,怎么这么不知轻重,将那重要无比的书证扔入水中。这下好了,就算那信是假的,也无从证明了。 李玥与母亲顾夫人也都被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完全不明白陆扬的心意。只有李教谕微微一颤,心有所感,眼角隐显泪痕,暗道:这小子心眼实啊,竟然将那书证骗到手,不惜自己担下这天大的干系,也要毁掉这对我不利的唯一假证,真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傻孩子啊,待会你自己可怎么脱身?!显然,李教谕的思维,跟别人不太一样,实在是有点……脑洞大开,太过自恋。 ~~~ “来人”,范县令喝道,“将陆扬那厮拿下!” “堂尊不必惊慌”,陆扬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可恶模样,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请堂尊,并诸位,移步一观”,陆扬略一作揖,微笑道。 听到陆扬如是说,范县令压下怒火,抬脚下堂,暗道:看你怎生狡辩,待会不把你摆弄成十八般模样,我就不姓范。我还就不信了,难不成那周景文还能不讲是非曲直的包庇于你。 思忖间,范县令突然听到堂上诸人发出“咦”的惊叹声。 下得堂来,范县令来到盆前一看,那“遗书”竟然分裂为整整齐齐的一片一片的了,“怎么会这样?”他疑惑道。 “禀堂尊”,陆扬道,“方才在阳光下,小民便发现这‘遗书’每一个字的边角处,都有细若游丝的缝隙,便斗胆猜测,这‘遗书’乃拼接而成”。 众人一看,还真是,水中漂浮着的一个个小方块,分明是每一个独立的纸方块上,各自写着一个字。 “所以,这字迹虽然是真的,但却是别有用心的人,从杨氏平日的行文中,割裂出来,然后,拼凑在一起的”,范县令若有所思道。 “堂尊英明”,陆扬稽首道。这最后的结论,必须让范县令自己说出来,他只负责引导而已。不然,会让范县令产生一种自己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那种感觉会滋生逆反情绪的,而且,会让领导者显得无能,从而怀恨在心。陆扬两世为人,自然不会犯那种低级错误。同时,这最后的结论,由范县令说出来,便是一锤定音了,效果比陆扬说出来,效果好了不是一点点。所以,陆扬才慷慨地让出了这个谜底揭开权。 完成了自己的任务,陆扬抬头松了口气,却见那周顺昌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眼神里分明在说:小滑头。周顺昌显然看清了陆扬自己故意不说结论,却引导那范县令下断语的把戏。 陆扬不好意思地将头扭开,刚好看到李玥,李玥也正在注视着他,陆扬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李玥竟然露出嫣然一笑,杏眸中,也是阴霾尽去。是啊,“遗书”既然已被证伪,李教谕嫌疑尽洗,李玥终于为父亲松了一口气,这才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十四章 签押房里的决断 “既然‘遗书’被证明是有人作伪,那李教谕自然是被人诬告了,当堂开释,”范县令拍案道,“冯师爷,你待会便亲自走一趟,送李教谕回府”。让冯师爷送这一趟,自然是让老百姓们看到,算是变相还给李教谕一个清白了。 “谢堂尊”,李教谕及家人赶紧道谢。不过,陆扬却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抓错人了,还搞了个限制人身自由,司法赔偿不给就算了,连正式的赔礼道歉、恢复名誉都没有,还让我们道谢,真是岂有此理?! 陆扬沉声道:“堂尊,那‘遗书’既然是有人刻意作伪,而且又是在吴三家里出现的‘遗书’,相信疑犯不难揪出,请堂尊主持正义,将那疑犯审出,还我泰山一个公道”。 周顺昌在,陆扬又刚帮忙点破了“遗书”的问题,范县令不能不给他们一个面子,便问陆扬道:“那你是怎么看的?” 虽然陆扬觉得这八成是吴三那东家黄霸天捣的鬼,但没有证据,自然不好宣之于口,毕竟此时此刻,吴三还是苦主。 “‘遗书’案,目前已无头绪,关键是杨氏尸首,尚未找到,该案已成悬案。请堂尊发下文书,继续在本县查找,并敦请邻县,长洲、常熟、吴江、昆山等县,协助查找”。 听到陆扬如是说,旁边的黄霸天略微松了一口气。范县令对于将事情扩大到邻县,略感麻烦,但还是点点头,道:“只好如此了,冯师爷,起草一份文书,移文各县,请它们协助一下吧”,随后道,“退堂”。 ~~~ 退堂后,李教谕、顾夫人、李玥,还有黄霸天、吴三等,都各自返回了,但陆扬悄悄留下,并邀请周顺昌,一同再折返县衙,拜访范县令。 在签押房中,范县令头大道:“什么?你们让我突袭黄霸天儿子的别院?!” “正是”,陆扬沉声道,“昨夜,我曾拜访过赵捕头。赵捕头告诉我,他已经私下里打听过了,赵巡检在陈尸荒井前,曾与那黄霸天的儿子黄名庆一起吃酒,深夜方散。地点恰好是东郊”。 赵巡检是赵捕头的堂弟,所以那赵捕头才格外上心,在范县令还没有正式处理该案前,便已经做了一些调查、取证的工作。 “可是,这并不能证明赵巡检便是黄名庆杀的呀?且不说赵巡检作为一县巡检,拳脚功夫远在那黄名庆之上。无缘无故的,黄名庆也断然不会起念杀人啊”。 其实,范县令不愿意动黄名庆,主要还是因为黄名庆他爹——黄霸天,黄霸天不仅仅是个富户那么简单,他同时还是吴县的一个粮长。大明朝有所谓“皇权不下乡”的惯例,乡里间的事情,衙门是不出面的,等到夏、秋两季,征税、纳粮的时候,对于官府而言,粮长可是很重要的。 但陆扬不能放弃,因为通过在公堂上对黄霸天、吴三的观察,他隐隐觉得杨氏案与赵巡检案之间,似乎有某种牵连,赵巡检的命案,必然是杨氏案的突破口,现在杨氏案已成无头公案,便只能从赵巡检案下手了。 “范老弟,赵巡检乃本县巡检,乃从九品的命官,其命案若是悬而未决,恐怕会引起物议纷纷啊”,周顺昌出言道,“而且,恕我直言,老弟来这吴县不过一年,又是外乡人,时至今日,威权未立,恐怕还颇受制于张县丞等本乡本土派势力吧。若是老弟这次能为赵巡检挺身而出,为他主持公道,甚至不怕得罪黄霸天这样的恶户。虽然,难免会有些不利后果,但同时也必然会获得公门里一众吏胥的叫好。到时还怕压不过张县丞一头吗?” 周顺昌一番话,说到范县令心坎里去了。来吴县后,自己就只有冯师爷一个心腹,可冯师爷也是外乡人,是自己从浙江绍兴请来的刑名、钱谷幕僚。但县里分管刑名、钱谷的樊典史、钱主簿,显然都更买张县丞的账,对自己、对冯师爷,则多少有些阴奉阳违,几乎要将自己这个正印官架空了。虽然整日里与冯师爷商议对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让范县令好不苦恼。这次两大命案并发,张县丞倒好,作为本县副手,竟然直接告了个病假,干脆不出面,等着看自己的笑话。如果这次,能将两案并破,煞一煞县里的歪风邪气,倒也真是一桩好事。 看范县令沉吟半晌,还没说话,周顺昌这个急性子道:“若真是没查出什么,那黄霸天若有怨气,老弟只管让他来找我”。 “景文兄,这是哪里话?!小弟岂有让老哥背锅的道理”,范县令既然已有决断,自然也不会拖拖拉拉。既然要卖周顺昌一个好,就要卖彻底点,他拍着胸脯道,“便听老哥的,小弟我这就签字画押,让樊典史去查”。 对于范县令的表态,周顺昌还是很满意的,“好,范老弟这朋友,老周我认了!” “……”,范县令知道这次总算没押错宝,不管破得了还是破不了这两桩命案,在吴县这地界上,获得了周顺昌的支持,自己都是稳赚不赔了。 “堂尊”,陆扬小心翼翼出声道。 “陆公子有何补充?”既然已经和周顺昌腻歪上了,范县令自然对这周顺昌的“小友”礼敬有加。 “小民以为,出于保险起见,还是不要派樊典史去的好”,陆扬作揖道。 “嗯,也是”,范县令点头道,“便让赵捕头去吧,毕竟是他族弟的案子,他去,也更有说辞”。 事情便这样决定了下来。等到半夜,接到命令的赵捕头,突然纠集了一班捕快,在不告知任务、目标的情况下,直接出衙,执行命令去了。 ~~~ 赵捕头前脚刚出衙门,后脚便有盯梢的皂隶过来给樊典史报信了。 “你是说,赵捕头带了十多个弟兄离开衙门,秘密执行命令去了?”正在喝着小酒的樊典史眯着眼睛道。 “是啊,四爷,您老怎么看?”报信的皂隶问道。 “目前还不知道他是去干嘛?你找两个机灵的弟兄,跟过去,盯着点就是了”,樊典史沉声道。 “好嘞,四爷,那一有消息,小的立马回报”。 “嗯”,樊典史看看外面漆黑的天色,又补充道,“无论多晚,一有消息,立刻报来”。 “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十五章 案情告破 “贤婿,昨夜你与周老爷留在那县衙,又与范县令商议了什么?听顾管事说,你半夜才回”。大清早的,李教谕便跑过来,巴巴地问道。 “泰山不用着急”,陆扬冷静道,“今早一准儿有信”,他倒也懒得与李教谕解释,省得他担心。 “老爷,姑爷”,顾管事领着一个家仆也来到陆扬的院子,“这是夫人命老仆给姑爷送来的早点”。 看着一碗色香味俱全的头汤面,花样繁多的浇头,以及几小碟酥脆的生煎、锅贴,陆扬食指大动,那李教谕一脸慈祥,呵呵笑道:“贤婿先吃。吃完,再跟老夫好好说道说道”。 “好吧”,陆扬只好应道。这老丈的好奇心是真重啊,那便告诉他吧,希望他别太担心。不过,人都是有脾气的,那李教谕对黄霸天早就怨念深重,其实断然不会怪陆扬莽撞的,倒是陆扬瞎担心了。 一碗头汤面、连同鲜美的汤汁下肚,陆扬心满意足得不得了,刚要再尝一个生煎,好好感受一下有丈母娘疼,是多么幸福时,便听到一个家仆,过来报信道,“老爷,姑爷。衙门里来人了,说是案子有眉目了,让你们过去,一同听听”。 听到李府仆人的报信,陆扬与李教谕赶紧赶往公门。途中,陆扬向李教谕稍稍讲明了一下昨夜范县令的决定,让李教谕宽心了不少。刚刚在府中,他听到仆人报信,还以为案情又有反复呢,可是吓得不轻。 ~~~ 到了衙门,只见范县令、冯师爷、钱主簿、樊典史、赵捕头等官、吏俱在,至于那张县丞,还在“病”中,自然例外。堂下跪着吴三,还有一男一女两名人犯。 看到李教谕、陆扬翁婿到堂,范县令微笑着点点头,道:“二位,昨夜本县命赵捕头突袭侦查,大有收获啊”,说着,看了赵捕头一眼,又道:“既然案情由赵捕头查明,一事不烦二主,便由赵捕头向李教谕翁婿说明一二吧”。 “是,堂尊”,赵捕头沉声道。接着赵捕头便向李教谕、陆扬讲了起来:“堂下这一男一女,男的是本县乡绅黄霸天的独子黄名庆,女的便是那吴三的婆娘杨氏”。 “杨氏?!”李教谕惊道,“她没死”。 “不但没死,还活得有滋有味”,赵捕头笑道,“昨夜,我带着一干弟兄破门而入时,这**与那黄名庆,正在床笫之间,翻云覆雨呢”。说完这话,堂上不少衙役都露出会心一笑,显然昨夜是有份目睹到那无限春光的。 “将这两人逮回后,既然确定杨氏未死,堂尊便命我立刻将吴三也缉拿归案,一并连夜审讯。这三人倒都是软骨头,三木之下,什么都招了”,赵捕头得意道,同时又想起自己那枉死的堂弟赵巡检,分明又是神色一黯,沉声道:“案情的真相是:吴三与他婆娘杨氏,因为发生了一些口角,据说是因为杨氏与他们那东家黄霸天黄员外眉来眼去、勾勾搭搭,让吴三愤慨不已。于是夫妻俩发生了肢体冲突”。 听到这,旁边的吴三浑身颤抖了起来,便又听赵捕头继续说道:“冲突中,吴三失去了理智,将杨氏掐晕死了过去,气息都极为微弱了,他以为自己错手将杨氏杀死了,吓得不轻。夜色中,背着杨氏,准备将她抛尸荒郊,结果刚出门没几步,便碰到了黄霸天”。 果然与那黄霸天脱不了干系,陆扬暗道。 “据吴三说,黄霸天看到他杀死了杨氏,开始时,很恼怒。就在吴三以为自己完了的时候,黄霸天给他指了一条生路——那就是将杀人重罪,嫁祸给李教谕。于是黄霸天安排了一辆马车,将杨氏的‘尸体’藏在车中,拖到东郊,他俩再一同将其抛‘尸’枯井。然后,黄霸天聘请高人伪造了那封所谓的‘遗书’,他平日里,没少伪造文书,倒是熟门熟路。他们将书信放在吴三家,待我去他家搜索时,自然便被我‘不小心’发现了。”说到自己被人利用了,赵捕头显然很是不爽。 “按说黄霸天与那杨氏勾搭成奸,杨氏为吴三所杀,黄霸天不应该帮吴三,可是据其子黄名庆交代,原来黄霸天对李教谕家千金垂涎已久”。 听到别人对自家女儿“垂涎已久”,李教谕露出了不快神色。便又听赵捕头继续说道:“于是,黄霸天这才有了上述的栽赃陷害之举,只要李教谕因犯下人命案子,而被官府缉拿,甚至是处决,那李府则不可避免地破落,到时他就可以仗势欺人,强行将李教谕千金霸占了,这便是他的如意算盘”。 此人心思倒真是细密,也真是狠毒,为了一己私欲,竟然不惜让别人家破人亡,陆扬暗道。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赵捕头又道,“在黄霸天、吴三抛‘尸’后不久,只是昏厥,并没有死掉的杨氏,清醒了过来,在枯井底下呼救。结果,恰好被经过此地,一同吃酒回来的赵巡检、黄名庆听到”。 “赵巡检身手敏捷,便亲自下井查看,并命黄名庆在井上拉着绳子,然后,赵巡检将杨氏系在绳上,让黄名庆先将她拉上去,待黄名庆将其拉上后,顿生歹意”,赵捕头说道,“原来,黄名庆生性放荡,尤其喜爱那种成熟的美妇”,说着,赵捕头暗骂一声:真是一对狗父子,令人恶寒。 “黄名庆早就垂涎于杨氏的媚态,只是因为她与自己父亲黄霸天有染,才不敢招惹她,这下倒好,杨氏终于送到眼前,他哪里还有放过之理?他一把将杨氏打晕,拖到旁边草丛里。再找了块大石头,将其掷下,砸死了还在井下的赵巡检,这样便没有人知道他独占杨氏的事情了”,赵捕头咬牙切齿道。 “砸死赵巡检后,黄名庆再回到草丛,将那杨氏奸污。杨氏被奸污后,想起她丈夫吴三掐她时的那种无情,还有黄霸天将她抛‘尸’时的冷漠,心生凉意,便一心一意委身于黄名庆。黄名庆自然也不敢让其父知道他与杨氏的事情,便将杨氏养在他的别院,正好被我昨夜一并拿下。这便是我昨夜侦查、审讯的结果”,赵捕头拱拱手,示意说完了。 ~~~ 听赵捕头说完后,陆扬道:“如此说来,杨氏、赵巡检,两桩命案之间,有着直接的连环关系,倒可以合并为一案处理了?” “正是如此”,赵捕头道。 “嗯,已经查明,这两案分明就是黄霸天、黄名庆父子分别作的恶”,范县令愤愤道,同时心中暗道:这次幸好听了周顺昌、陆扬的话,拿下了黄名庆,这一下子连破两案,哪还怕声威不著。 “堂尊”,陆扬长声道,“如此说来,请立刻派人将黄霸天也缉拿到案,防止他外逃啊”,说到这,众人才发现怎么在堂上没有看到黄霸天的身影。 “呃”,范县令也是一阵郁闷,千般注意、万般小心,没想到还是走漏了风声。待衙役赶到黄府捉拿黄霸天时,哪里还有他的踪迹,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黄霸天竟然提前携带银票,抛家弃子,消失得无影无踪,“那黄霸天漏网逃走了”。 听到这,樊典史眯了眯眼,没错,黄霸天就是他放走的。昨日他派去盯梢的探子,一发现黄名庆、杨氏被抓后,就意识到,只怕会牵扯到黄霸天身上。虽然这两桩命案,与樊典史没啥瓜葛,但他素日里与那黄霸天有着颇多的勾结,一旦曝光,自己哪里还脱得了干系。所以,一听到探子回报,他便派人向黄霸天报信,让其逃走了。其实,他还安排了几个道上的兄弟,准备在路上截杀黄霸天。黄霸天跑路,必然会带走所有现钞,如果可以截杀他,便可以挣得他整副身家,同时又消除了一个隐患,也算是一石二鸟了。不过,可惜,没想到那黄霸天倒挺鸡贼的,没在自己的算计之中,离开黄府后,一下子便甩掉了跟梢的探子,了无踪迹了。可惜,可惜啊。 “虽然走脱了那黄霸天,略感遗憾,但案情好歹告破了”,范县令收拾心情道,“本县会立刻张贴告示,通缉黄氏,同时也算是彻底还李教谕一个清名”。 “谢堂尊”,李教谕、陆扬立马道谢。 “嗯,至于那黄名庆、吴三、杨氏,则请冯师爷,依照《大明律》中‘名例’、‘刑律’两篇的相关条款,各自酌定刑罚。到时,本县自会报送南京刑部”。 明朝有南、北两直隶与十三省(正式称谓是十三布政使司)。南、北两直隶与十三省不同,它们不是一级行政区划,只是一个地域通称而已。所以,在两直隶,并没有省府那一套相应的“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与“都指挥使司”等“三司”衙门,所有府县直接听命于南北两京。南直隶既然没有“提刑按察使司”,各府县的刑名案件,便只能直接报送南京刑部了。 对于黄霸天的逃脱,陆扬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但到底已经既成事实,暂时也没办法了。相信黄霸天应该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自己与李府多加小心便是了。杨氏、赵巡检两桩命案告破,陆扬终于缓了口劲,继续准备他的县学考试。一切似乎都归于平静…… 【本卷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十六章 仿宋茶汤 杨氏案、赵巡检案告破,李教谕重获自由,李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这段时间,又是假婚,又是命案,可算将李府搅得鸡犬不宁,现下好了,终于一切都平静如常了。 陆扬,作为假婚中的客串新郎官,命案中的客串辩护律师,现在也终于卸下了他所有的角色,“或许李府已经不再需要我,是时候告别了”,陆扬喃喃自语,“过两日,便向李老头辞行吧”,心中虽有多番不舍,陆扬还是暗下决心道。 这几日,李教谕刚刚回府,来安慰、问候的亲朋不断,家里忙成一团,陆扬自然不好提出离开,给别人添乱。 这天,陆扬便默默地在这江南小镇转了转,顺道打听打听租住房舍的事宜,为搬出去,做点准备。只是,手头不名一文,连定金都付不起啊,这可如何是好? 一边沉思,一边沿着一条小河走了起来。漫步在光滑的青石板道,看着清澈见底的潺潺流水,在淡淡霞光的照拂下,宽宽的水面泛起片片银鳞,岸边的鹅卵石也隐隐闪烁,引起了陆扬的无限思绪。 再看看河面上往来如织的乌篷船,两岸鳞次栉比的白墙黑瓦建筑,这才是当下的真实生活啊,陆扬暗道。 立于河畔,晚风拂面,陆扬回首前尘往事,忆起上辈子故乡的河水,那时的自己,孑然一身,也常常站在河边,静静地发呆,看着风吹起片片涟漪,犹如鱼鳞一般,前世的时空,再也回不去了,陆扬叹道,一行诗句脱口而出——“海滨回首隔前尘,犹记风吹水上鳞”。 “好诗,好句”,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回头一望,陆扬俯首道:“蓼洲先生”。原来,来者是周顺昌。 “不过,小友年纪轻轻,何来如此沉重、苍凉的叹息呢?”周顺昌讶道。 陆扬自然不可能跟周顺昌解释时空穿越的异事。也不能解释,这诗其实并非他所做,而是上辈子那时空中,一位极负盛名的史学家余英时所写,是一首怀念其先师钱穆的诗作。这诗,乃陆扬前辈子最喜爱的一首诗,特别是“犹记风吹水上鳞”一句,似乎总能引起他情绪的共鸣。 现下,面对周顺昌的发问,陆扬还真不知如何解释,只好淡淡笑道:“回想前尘,偶有所感罢了”。 “既然碰到了,小友便陪老夫煮一壶茶,品一盏清欢吧”,周顺昌笑道,说着拉着陆扬,便往一家茶坊走去。 ~~~ “这姑苏伍氏茶坊,最得老夫心意”,周顺昌拉着陆扬,一边走进茶坊,一边说道。 “周老爷,您老来了”,一个伙计满脸堆笑的迎了过来,“还是老位子、老样子?”显然,周顺昌是这儿的常客。 “嗯,一切照旧,还是仿宋茶汤,让我这小兄弟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茶道”,周顺昌笑道。 “好嘞,您老稍等”,伙计赶紧吩咐去了。 周顺昌、陆扬两人席地昭穆而坐,还没说几句话,便有一位袅袅婷婷的茶娘过来,跪坐在案几前,为二人细心地分茶。分茶,是宋代传下来的一门极为雅致的技艺,它通过茶末与沸水之间的交合,在茶具中呈现五花八门的茶纹,构成种种物象,花鸟虫鱼,不一而足,无不惟妙惟肖,却又须臾散灭,如梦似幻。 只见那茶娘伸出纤纤细手,将已然研磨成末的茶叶取出,分置于二人茶具中,再注以汤水,以筅击拂。持汤壶的玉手,时高时低,利用手腕的力道,将注汤的水势不断调节,在小小的茶碗中,竟然冲泡出了无限锦绣。倒真是令人啧啧称奇,又赏心悦目。 周顺昌显然亦是此道高手,饶有趣味地看着茶娘分茶,待茶纹散灭,才依依不舍地举起茶碗,细细品茗。一碗饮尽,犹觉齿颊留香,颇为享受。“还是喜欢宋人这点茶法啊,回味无穷,回味无穷”,周顺昌叹道。 陆扬倒没喝出什么孬好来,看着这琳琅满目的茶具——汤瓶、茶粉盒、茶筅、茶匙、茶盏等等,还有那据说是宋徽宗研发的点茶法,在点茶时,分七次注水,来获得绵柔、悠远的茶香。陆扬暗道:还真是……不怕麻烦啊,与后世那些文青们喝咖啡,非得要点出百般花式,倒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了。当然,也不能辜负了周顺昌一番心意不是,陆扬且慢慢品着,也算是喝意境了。 ~~~ 茶过几巡,总算切入正儿八经的话题,周顺昌问道:“小友今日出府,是有什么事情吗?” “禀蓼洲先生”,陆扬道,“小子今日外出,是想寻一处居所”。 “在你那泰山府中住的不舒心?”周顺昌讶道,旋即又笑道:“是不是,小两口,想自己搬出来住啊?” “不敢欺瞒先生,其实我与李家千金并非真婚”,陆扬压低声音道。 “哦?!” 陆扬便将因宫中选妃,李教谕请自己假娶其女的事情,如实告知周顺昌。前几日,若非周顺昌出面,自己与李府,无论如何破不了那两桩命案的僵局。所以陆扬觉得,实在不应该对周顺昌有所隐瞒,否则有点问心有愧了。 “原来如此”,周顺昌也并不太过惊讶,只是沉声道:“阉党弄权如此,朝野之间,乌烟瘴气,实在可气。惟望景逸先生、侪鹤先生,能愤戈一击,廓清寰宇罢”。 陆扬并不知道周顺昌口中的“景逸先生”、“侪鹤先生”是谁,自然不好轻易接话。 说到朝政,周顺昌茶意全消,将茶盏轻轻放下,叹了几口气,又收拾情绪道:“今日且不谈这些糟心事儿。小友既然有意搬出来,何必去别处,倒不如来老夫那,与我打个伴,朝谈暮聊,岂不善哉?!” “那……便叨扰蓼洲先生了”,陆扬也不是个扭捏之人,既然周顺昌诚心相邀,他便爽然答应了。这样也好,至少自己与汐儿的住宿问题,暂且解决了。不过,还是得谋份事情,自食其力才行啊,总不能一直这样到处打秋风吧,陆扬暗道。 “既然小友决定了,这几日,便跟你那‘假泰山’说一说,早点搬过来吧,我也好早点跟你讨教诗画”,周顺昌也是个急性子,又狡黠一笑,补充道:“那李教谕也真是的,这么好的女婿,竟然还往外推,真是没有眼力劲,要是我,假的,也得弄成真的。只可惜周某人膝下无女,否则定然是要招你作婿的,哈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十七章 去,还是留? “什么?陆扬又提出要搬出去了?”顾夫人讶异道。 “是啊,夫人”,李教谕苦恼道,“他说已经跟周顺昌周老爷约好,今日午后便搬过去周府”。 “怎么样才能留下他呢?”顾夫人眉头紧皱道。 “夫人要留他?!”李教谕有点惊讶,又有点惊喜。 “嗯”,顾夫人道,“以前是我错怪他了,以为他不过是个浪荡无状的落魄少年。然而,自从老爷你落难以来,若非他忙前忙后、到处奔走,案情哪能这么快昭雪。这孩子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老爷你知道,我是个爱憎分明、又有恩必报的性子,以前误解了这孩子,好脸色都没给他一个过,唉”。 “夫人莫要多想,陆扬是个性子开朗的孩子,倒不会有什么的,而且夫人和玥儿待他妹妹汐儿那么好,陆扬感激都还来不及呢”,李教谕安慰道。 “不管怎么样,不许让他走”,顾夫人霸气道,“你负责将他留下”。 “呃……好吧”,看到夫人一下子又恢复了往日霸气,还在安慰她的李教谕差点没反应过来。 “实在不行,我也会出面的”,顾夫人道,“再不行,便让玥儿去说”,说完,顾夫人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喃喃道:“再观察观察”,倒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 接到夫人的命令,当然也是出于自己的强烈愿望,老实巴交的李教谕赶紧跑到陆扬的院子,挽留起陆扬来了。 其实,陆扬对李府本来就极为不舍,听李教谕挽留,就有点踌躇了,又听李教谕一再强调,这也是顾夫人与李玥的意思,陆扬更是没有节操的动摇起来。要不,就留下?陆扬暗道。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拉不下面子。毕竟赖在别人家这么久了,也不能因为帮了别人点忙,就继续赖在这啊,好像有点施恩求报的感觉,陆扬纠结不已。 就在这时,陆汐哇哇哭了起来,“我舍不得玥儿姐姐,还有婆婆,我不想离开”。 “贤婿,你看,汐儿也想留下,你就别让她伤心了,留下吧”,李教谕乘机道,“就这么说定了”。 “那……好吧”,陆扬就坡下驴道。 ~~~ “蓼洲先生”,陆扬还真不知怎么跟周顺昌开口,“小子我,恐怕又过来不了了,李教谕他们强烈挽留,我还真是没法拒绝”。 “唉”,周顺昌感到有些可惜,他是真想让陆扬搬到他那去,也好有个聊天的伴,陆扬这小子谈吐不凡,见识过人,还真是对他胃口。略微叹息后,周顺昌又笑道:“只怕能留下你的,不是李教谕那古板老头吧”。 “……”陆扬大窘。 “李老头那闺女,上次在公堂,老夫也是见过的,与小友倒是良配。小友加油,老夫看好你哟”,周顺昌坏笑道,说的话,竟然跟那七岁的汐儿如出一辙,可见,这老头,骨子里也是个老顽童。 “蓼洲先生,还真是看不透你”,陆扬苦笑着摇摇头。 “老夫才真是看不透你呢”,周顺昌笑道,“每隔几日,记得来这周园找老头我聊聊天,我一个赋闲之人,难得有个聊得来的小友。你可不能见色忘友,不然,老夫非要去李府寻你不可”。 “好了,好了,记住了”,被说中心事的陆扬,大窘之下,落荒而逃,背后还传来周顺昌爽朗的笑声。 ~~~ “贤婿啊,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县试了,你准备得怎么样了?前段时间,为了老夫的事情,耽误了不少精力,这阵子可得赶紧补回来啊”,只要还没有解除假婚的婚约,虽然有些别扭,他们仍旧只能翁婿相称。 “劳泰山挂心,您上次拿过来的书,我匆匆间,都看了一遍了,兴许差不多了?”陆扬犹豫道。他现在觉得文凭不是那么急,现在最急的是,解决手头没钱的问题,这几天,他都在为生计发愁,他可不喜欢吃白饭的感觉,那会让他产生一种挫败感,甚至会让他在李家小姐面前,都有一种不自觉的不自信。 “看了一遍?”李教谕惊讶道,“才一遍啊,那哪行啊!不说默诵于心,至少也要看得滚瓜烂熟才行。” “我觉得好像还行吧”,开玩笑,且不说‘四书五经’,乃至‘十三经注疏’,都是自己前世读书时,认认真真读过了的,对这些古典文献,早有一定的研究。前辈子,自己最大的天赋是什么?是令人惊叹的记忆力与领悟力。若非靠着这惊人的天赋,又哪能从一个小县城里,考到著名高等学府,又考上研究生,再取得海外名校哲学博士学位呢。对于陆扬而言,读过一遍,如果是泛泛而读,则基本上能记住大概要点,如果是精读,则基本上已经能复述其内容了。至于“四书五经”,在上辈子的哲学课程中,属于已经反复研读过的文献,早已经是烂熟于心了。 “你自己觉得还行?”李教谕略感郁闷道,同时,心里暗道:便让我来提点提点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吧,学问不是小事,可不是有点小聪明就行了的。说完,李教谕便先后从“四书”的《论语》中摘出“八佾”、“雍也”中的部分章句考校起陆扬。 这些提问,对陆扬而言,简直是小儿科,陆扬对答如流。李教谕便又从《孟子》《大学》《中庸》里出题,也被陆扬逐个答上。陆扬作为哲学博士,对这些经典,不仅对其本经与朱熹的章句很熟,还读过后世那么多名家学者的集注汇纂,对古往今来的各种注疏,都有所涉猎,现在一一答来,确实如数家珍,不费力气。 李教谕被陆扬弄懵了,但还是有点不服气,便使出了杀手锏,拿出最为晦涩难懂的《尚书》,想为难陆扬:“《语》《孟》《学》《庸》‘四书’,乃儒家入门之学,你懂了,倒也不稀奇,不知对于《尚书》,可知一二?”李教谕还就不信了,陆扬这小子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难不成还能将佶屈聱牙的《尚书》也搞懂?要知道,那玩意儿可是遥远的夏商周三代的官方文献,文字艰涩生僻、语言拗口难懂,即便是自己,当年也是望而却步的。 “还是略懂一二的”,陆扬似乎压根不知道“谦虚”两个字怎么写,“只是不知泰山说的是古文尚书,还是今文尚书”。所谓今文、古文者,是指《尚书》的记录文字不同,而出现的版本差异。 自秦始皇焚书后,除医药、卜筮、农耕之书外,天下书籍尽皆销毁,只留孤本藏于咸阳,结果项羽入咸阳后,火烧秦宫,天下书籍乃彻底灭失。幸好秦祚不长,仅二世而亡,一些尚且在世的老先生还能背诵那些文献,于是这些老先生用汉代的文字,即所谓的“今文”,将古典文献重新记载了下来。不过,不久,又有不少用先前六国文字(即“古文”)写成的原始文献,从民间流传出来。“今文”、“古文”记载的篇章、言辞,有很大的区别,于是乎,“今文”学者说“古文”是那些民间献书的人为了骗取朝廷奖赏而伪作的假书,“古文”学者则说“今文”是那些个老先生老糊涂了,记错了或漏记了内容,导致版本出了问题。双方打起了笔墨官司,从汉朝打到了清朝,到民国时,康有为与章太炎都还在打个不停。这真真是一桩无头公案矣。 “好,很好,你还知道今古文之别”,李教谕咬牙切齿道,他虽然性子宽和,但只要涉及学问,那个温和、宽厚的李老头便不见了,李教谕终于爆发了他严厉、较真的一面,“你听好了,《尚书》中有一句真言——‘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何解?” 陆扬仍旧微笑道:“这‘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八字,出自古文《尚书》的《大禹谟》一篇,它后面还有八字,即‘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前后两句合在一块,便是‘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这便是古文《尚书》的‘十六字心传’,朱子曾言:‘心之虚灵知觉,一而已矣,而以为有人心、道心之异者,则以其或生于形气之私,或原于性命之正,而所以为知觉者不同,是以或危殆而不安,或微妙而难见耳。然人莫不有是形,故虽上智,不能无人心;亦莫不有是性,故虽下愚,不能无道心。二者杂于方寸之间,而不知所以治之,则危者愈危,微者愈微,而天理之公卒无以胜夫人欲之私矣’,可见,只有人心时时保持一种‘危’的自觉,才能怔悟到道心‘微’的玄妙”。 一番话,说得李教谕频频点头,暗暗感叹:没想到,这小子真是个读书的料,竟然已经深得《尚书》真义了。待会还是得稍微表扬他两句。思绪未完,便又听那陆扬接着说道: “这十六字,妙则妙矣,不过,却是假的”,陆扬也不怕惊到李老头,语出惊人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十八章 原来读的是假书 “什么?假的?这可是古圣相传的万世‘真言’,你竟然敢说是假的”,李教谕差点跳了起来。 陆扬却似乎不知道自己犯下了多么不可原谅的亵渎经典的罪过,依旧笑道:“《荀子》中‘解蔽’篇有云:‘危微之几,惟明君子而后能知之。故人心譬如盘水,正错而勿动,则湛浊在下,而清明在上,则足以见鬒眉而察理矣。微风过之,湛浊动乎下,清明乱于上,则不可以得大形之正也。心亦如是矣’,古文《尚书》或许是从其中剽窃、抄袭而来。至于《荀子》,或另有所本,不过,如今却是不能确知了”。 “你说‘十六字真言’是伪言,是后人伪作的?”李教谕横眉倒竖道。 “不,不”,陆扬分辨道,“小婿的意思是,整本古文《尚书》都是伪书,不仅仅这十六个字而已”。 对于陆扬而言,这是常识,清代考据学家阎若璩的《尚书古文疏证》引经据古,一一陈其矛盾之处,早已考证出古文《尚书》乃东晋时期的伪作。不过,对于李教谕来说,则是一种信仰方面的挑战,他气得浑身都炸毛了,偏又辩不过陆扬。一时之间,气愤难耐,拂袖而去,准备回去再好好梳理一下思绪,下次再有理有据地来反驳这个可恶的小子。竟敢怀疑上古真言,真是狂妄至极! 晚上,李教谕回屋后,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显然被那陆扬气得不轻,他是个急性子,心里装不下事,干脆起身,猫到书房里,查了一整宿的文献。 第二日,一大清早,李教谕便的那样——‘虽千万人吾往矣’,你看老夫不就被你说服了”,李教谕转眼间,便以孟子他老人家的话回赠陆扬,还真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睚眦必报了。 陆扬只得道谢:“泰山教诲的是。只是,天下间,能像泰山您一样,不泥陈说、勇往直前者,终究是少的”,陆扬不声不响拍了李老头一记马屁,心中暗道:你要不是我老丈人,你会耐心听我聒噪一上午?同理,这世上的其他士子,无不以卫道者自居,自己敢跳出来,指责古文《尚书》,非被他们生吞活剥了不可。 “说的也是啊”,果然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李教谕一下子,便接受了陆扬的说法,还感慨道:“噫!微斯人,吾谁与归。范文正公说的是啊”。 陆扬听到李教谕一下子又将他自己跟范仲淹扯到一块去了,心里对李老头的自我安慰能力又有了新的认识,只好又附和了两句,将感慨不已的李老头送到了门口,李老头忽然又回过头来道:“苏州府两年一度的‘文会’要举行了,前段时间,你伤病在身,推脱了不少士子集会,这次就不要错过了。‘文会’时,府尊大人、各县县令都在,你若能拔得头筹,对你将来科考,可是益处多多”。在礼部会试前,考试都是不糊名的,若能博得考官们青眼,到考试时,自然会有不少印象分的加分。 “谢泰山关怀,可是……” “老夫已经替你报名了”。 “呃,好吧……” “听说,本届文会,还请到了牧斋先生、湛持先生来点评,他们两位,特别是牧斋先生,那可是文坛宗主,小子,你们有福了”,李老头感慨道,又补充了一句,“到时,玥儿也会去”。 李老头那句“玥儿也会去”,让陆扬心头一颤,赶紧爽然应下了赴文会的事儿,至于那什么“牧斋先生”倒是没放在心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十九章 文会 这“文会”不知道都有些什么主题,陆扬回到书桌边,赶紧将看过的韵律书复习了一遍又一遍,确保自己能作出虽然未必出彩,但至少工整的诗句。同时,又搜肠刮肚了一番,将自己记得的清代诗人们的诗作,全部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还分门别类,一一归档,确保随时可以提取出来救急。 至于清代以后,譬如民国时期的诗作,自然没法用了,例如徐志摩的新体诗,完全不符合古代的格律,此时作出来,恐怕不会有几个人叫好,反而会哂笑不已。至于像胡适先生那样的民国大家,倒是作了一些古体诗,不过那水准……,恐怕也是不好用的。例如胡先生的古体诗《蝴蝶》:“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剩下那一个,孤单怪可怜。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不过,人家胡先生早有言在先,他是“但开风气不为师”,倒也不好苛责的。 经过几天闭门的潜心准备后,想起答应周顺昌串门的事儿,陆扬便又跑到周府向那周老头请教了不少格律的事情,这才心里有了点底,等着“文会”的举办。 ~~~ 终于等到了“文会”这天,李教谕领着陆扬、李玥,乘着马车,前往苏州城西的阊门,那是“文会”的举办地。阊门,乃春秋时孙武、伍子胥等率吴军伐楚的出发地和凯旋地,因而也叫“破楚门”。自本朝以来,阊门便是文化活动的一个中心,本朝大才子唐寅唐伯虎便有诗《阊门即事》赋道:“世间乐土是吴中,中有阊门更擅雄。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西东。五更市买何曾绝,四远方言总不同。若使画师描作画,画师应道画难工”。 既然同来出席“文会”,已然假婚的陆扬、李玥,自然得装出一副亲呢的样子,不然,被别人发现假婚可就不好了。这一点,倒让陆扬心生意外,算是额外的福利了,一路上,跟李玥倒也说上了几句话,让他感到不虚此行。当然,如果没有在一旁虎视眈眈监视着的李老头,自然就更完美了。 在“文会”席中落坐,过了小半个时辰,苏州知府寇慎陪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文士,来到了主台。“各位”,寇知府清了清嗓子,高声道,“今日何其有幸!本届文会,请到了牧斋先生,来给大家点评诗句”。 话音未落,台下乌泱泱的数百名士子集体起身,俯身道:“恭迎宗主!”场面极为震撼。 陆扬反复确认,那台上的所谓“宗主”只是一个消瘦的文士,并非什么武林盟主或黑道大佬,但现场的那种氛围,还是将他震得头皮发麻。 “牧斋先生”,陆扬在心中反复将这四个字暗念,这个名号怎么那么熟,偏偏一下子又想不起来呢? “蒙诸位不弃,钱某惭愧”,那“宗主”稍稍起身回礼道。 “钱某”?陆扬暗暗道,“钱某”、“牧斋先生”?“钱牧斋”?原来是钱牧斋、钱谦益,哎呀,还真是,怎么能把他给忘了呢。原来那文士是明朝末年文坛宗主钱谦益。“难怪这么大派头啊”,陆扬暗道。钱谦益,字受之,号牧斋,乃苏州府常熟县人,换言之,他也是苏州人,而且是苏州人目前的骄傲所在。天下文坛宗主,出在苏州啊,凡是苏州人,无不与有荣焉! 钱谦益乃万历三十八年探花,曾任翰林院编修、浙江乡试主考官、右春坊中允,年前因为卷入浙江科场案,暂且告病在家,正好碰上了这次“文会”,苏州人岂有不邀请他来点评的道理?!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陆扬暗暗心喜,上辈子,看过陈寅恪先生的《柳如是别传》,对钱谦益、柳如是的因缘、行迹自然并不陌生,还背过一首钱谦益写给柳如是的诗“清樽细雨不知愁……”,对了,就是这首诗,待会便当面回赠给钱谦益,定能将钱谦益感动个半死不活,浊泪横流,用他尚未写出的诗,感动现在的他,真是太有才了,陆扬自我赞赏道。显然对于文抄公的工作,已经驾轻就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当然,钱谦益也不用太担心自己的诗被小陆抄去太多,谁让他的诗,往往用典过多,入清后,为了避祸,又故意用曲笔,写得晦暗难懂,陆扬就是有心去背,恐怕也不会想费这个功夫。 ~~~ 待钱谦益再次落座后,苏州知府寇慎宣布道:“文会开始”。于是乎,从苏州府各县赶过来的一众士子,开始三两成群,相互交流起诗词歌赋,同时,也在推敲着文会主题,各自准备着应景的诗赋,待会好提交给钱宗主点评。当然了,现场的士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要钱谦益一个人看,肯定是看不过来的,送到钱谦益手中的,都是主台上各位文坛前辈看过,认为还能入眼的,甄选后,才会呈递给他。 最令陆扬感到奇特的是,这“文会”,除了士子以外,竟然还有不少女子出席,似乎都是苏州府各位官员、士绅家的夫人、小姐,原来这“文会”还有社交的功能,也是难得。难怪古板如李教谕,也让李玥跟着过来,原来“文会”上女子比比皆是。最令陆扬满意的是,到了“文会”后,李教谕便同几个同僚聊了起来,紧接着,又被拉去拜见那些文坛名家去了。倒是给陆扬提供了与李玥独处的空间。 陆扬、李玥漫步于“文会”之中,陆扬刚想找点什么话题,突然,听到一声呼唤:“玥儿妹妹”。便见几个小姐模样的女子走了过来,旁边还跟着一众护花使者。 “张姐姐好,孙姐姐好,钱妹妹好”,李玥赶紧行礼道。 “这位便是你那如意郎君?”其中那名姓张的小姐笑吟吟道,“长得倒挺俊俏的”,话音软糯不已,却有点刻意,倒让陆扬感到颇不习惯。 “俊俏,倒是俊俏。不过,只怕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是个草包”,护花使者中,走出一个翩翩公子哥,手里还拿着把扇子,这春意料峭的时节,寒意尚未全退,倒也不怕冷着。 “张公子”,其中那名姓钱的小姐出言道,“你怎么能这样说玥儿姐姐的夫君呢?听闻陆公子在婚宴上,曾临场赋诗《咏雪》一首,家父事后也是赞扬不已”。原来这钱小姐是那钱主簿钱宽的千金,唤作钱蓶,她性子温和,与李玥一向交好,是以忍不住出言相驳。 早先出声的张小姐佯怒道:“是啊,阿弟,你这话说得什捂拔嗦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今个儿,可得跟各位姐姐妹妹说清楚了才行”,原来这张小姐与张公子是亲姐弟,乃是吴县张县丞的一双儿女,张茵与张标。那张县丞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让范县令头疼不已,现下看来,他这一儿一女,也差不多少。 挑衅地看了陆扬一眼,张标继续说道:“钱妹妹莫急,张某可不敢质疑令尊的断语。《咏雪》好则好矣,可是,我认为八成是这小子从哪里抄来的,我才不信他写得出那种好诗”。 “哦,阿弟何出此言啊?”张茵接话道。 “前段时间,玥儿妹妹的父亲李教谕被人诬告,这姓陆的小子,窜上窜下,显然是个公堂老手,这种人,只会是一个刀笔俗夫,哪里还会有诗情画意。所以,我笃定那诗是他从别处抄来的”。 钱蓶出言不满道:“那样的好诗,几乎是注定流传的,去何处抄去?!” 听到这话,陆扬暗暗惭愧,心道:你自然不会想到,是从几百年后郑板桥那抄的。不过,心中,对这位仗义执言的钱小姐是感激的。这时,一直没机会说话的李玥终于出声了:“张公子,请你慎言。家父落难时,是我……夫君,挺身而出,为家父洗刷冤屈,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俗事”。说到“夫君”,李玥显然俏脸微红。 “就是,张公子强词夺理了吧!”钱蓶赶紧出言,附和她闺蜜道,说着挽着李玥的手道:“玥儿姐姐,我支持你”。李玥感激地拍拍她的手。 “好,既然玥儿铁了心要回护你那‘夫君’”,说道“夫君”这两个字,张标暗暗咬牙切齿,接着说道:“那我便考校他一二,倒要看看他,是满腹经纶,还是只是个嘘头哗先的啊木林”,一生气,那骂人的吴县土话都从张标的口中蹦了出来。 听得李玥都眉头微皱,她看看旁边的陆扬,却发现一直没有机会出声的他,虽然眼神略有冷峻之感,但竟然还是保持着他那谦和的笑容。乌黑深邃的眼眸,让人难以捉摸,那棱角分明、有如刀削的面颊,在阳光的拂照下,显得格外迷人。说起来,这还是李玥头一次认真打量他,一不小心,竟然失神了片刻。 陆扬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那月白色的袍服,意态从容,微微笑道:“张兄尽管考校”,举止优雅,从骨子里透露出一种淡然的谦谦气质,与那气急败坏的张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好”,看到陆扬那副不将自己放在心上的淡漠样子,张标恨不得冲上去,撕烂他的脸,狠狠道:“倒不用考校你什么别的,你今日忝颜冒充读书人,来参加这苏州‘文会’,你可知何谓‘文会’?”不得不说,这话问得很有技巧,听上去不难,可是如果你直接回答,就显得太白,必然会严重降低自己的形象,显得很粗浅。可以说,这是张标故意下的套,出个无比简单,却又难以回答的问题,让陆扬无论答得上,还是答不上,都会有所难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十章 诗酒相得 “这就是张兄的问题?”陆扬微笑道。 “这就是我的问题,很简单,就怕你答不上”,张标傲然道。其实,张标有个哥们,与以前的那个赌鬼陆扬,也是赌场上的赌友。在李玥嫁给陆扬后,张标专门了解过陆扬过去的情况,所以,他才那么笃定,陆扬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进而笃定那《咏雪》是抄来的,只要自己稍微提点问题,他便会原形毕露。张标暗道:就你这样的草包,还敢来参加文会,简直是自取其辱,看我不把你打回原形。 “好,那我便说说何谓‘文会’”,陆扬说道,“所谓‘文会’,从字面上来讲,无非是‘以文会友’的意思”。 “这谁不知道?”张标哂笑道,其实,他心里倒有点发慌,没想到陆扬那“草包”竟然知道“文会”的涵义。 “听陆公子说完”,钱蓶出声道,她对张标很是厌恶,那张标以前就想来缠她的玥儿姐姐,只是李玥不喜欢他那种纨绔性子,从来不假颜色,张标却还是没脸没皮地凑过来,让她很是反感。 陆扬向钱蓶微微颔首,又接着说道:“‘以文会友’者,最早出于《论语》,《论语》中‘颜渊’篇有云:‘君子以文会友’,是以后世常有‘文会’的举办,远如魏晋,近如唐宋,皆不例外”,陆扬侃侃而谈,“例如曹操、曹丕、曹植父子便常常聚集士子,谈诗论赋,曹子建一篇《箜篌引》便是出自‘文会’的千古佳作,至于晋代王右军的兰亭之会,更是有流芳百世的《兰亭集序》,至于唐宋以下,李太白、杜少陵、白乐天、苏仙等等风流人物的‘文会’更是不胜枚举矣”。 “‘文会’,便只是‘以文会友’吗?”一名中年人,走过来笑呵呵道。原来是周顺昌,他刚看到陆扬被一群少爷、小姐给围住了,便过来看看,恰好听到陆扬上面一番议论,忍不住开口道。 大家回头一看,原来是周顺昌,赶紧行礼道:“蓼洲先生”。回神一看,原来,除了周顺昌,同行的,还有苏州知府寇慎、长洲董县令、嘉定白县令以及吴县范县令、张县丞等。 众人赶紧再次行礼:“拜见府尊,并诸位大人”。 寇慎笑呵呵道:“不必多礼”,说完看着陆扬道:“你便是老周挂在嘴边的‘陆小友’,呵呵,今日一见,果然器宇不凡、学识过人,刚老周问道:‘文会’,便只是‘以文会友’吗?你且再给我们大伙说说”。寇知府说话时,张县丞狠狠瞪了张标一眼,张标赶紧缩了缩脖子,知道自己今天又惹事了。 “是,府尊”,陆扬稽首道,“如蓼洲先生所言,‘文会’自然不会只是‘以文会友’,如果只有‘文’,岂不枯燥”。 “哦”,寇慎笑道,“那还应该有什么?” “诗酒不分家,自然不能有诗无酒”,陆扬笑道,“‘文会’全名,乃是‘文酒会’或‘文字饮’,‘文’只是一个方面,‘酒’与‘饮’则是另一个方面,故而才有‘曲水流觞’、‘临流赋诗’的典故。不宴饮一番,如何放开胸襟,各抒怀抱,靖节先生、青莲先生,可都既是诗仙,又是酒仙”。 听到“靖节先生”、“青莲先生”,众人都是点头微笑,是啊,陶渊明、李太白,那可是出了名的酒鬼,哦,不,是酒仙。 “哪怕是本朝,又是有酒仙的”,陆扬又道。 “哪位?”一名士子问道。 “自然便是咱们苏州吴县的唐寅前辈了”,陆扬笑道,“他那首《桃花诗》有云:‘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花前花后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可见也是一位酒国前辈”。 “如此说来,陆公子也是位酒中后秀了?”寇慎调侃道“我看你对‘酒’的兴趣,倒比‘文’要更大”。 想想自己目前的年纪,陆扬俯身道,“不敢欺瞒府尊,心有所向而已,倒不曾饮过,尚不知‘酒’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那你还对‘酒’侃侃而谈?” “都是晚辈猜的”,陆扬小声道。一句话,倒引得众人哄笑起来,寇慎道:“来,来,便与我们一同入席,今夜宴席,非要你真个儿尝尝酒是何等滋味才行”,寇慎笑着说道,又转过去,看着周顺昌道:“今日老夫可是特意备下了最好的‘冬酿酒’,倒是便宜你这‘小友’了”。 ~~~ “只是今日宴会,还请了‘徐大家’来,要想喝这一杯,可不容易,还得过了她那一关才行”,周顺昌笑道。 “也是,也是,倒是老夫唐突了”,寇慎拍头道,“老夫倒是做不得主的,能不能喝到‘冬酿酒’,还得看你自个儿的造化咯”。 说话间,寇慎赶紧派出一名随从,去“文会”人群中,找那“徐大家”去了。等大伙各自攀谈时,陆扬低声问李玥道:“那‘徐大家’是什么人啊,连府尊大人都供着,是不是比知府还大的官儿?” “你连‘徐大家’都不知道啊?”李玥掩嘴笑道,“那可是江南第一名妓,人称‘诗画双绝’的徐佛”。 “妓女?!”陆扬差点没惊呼出声。不过,想起寇慎、周顺昌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陆扬只好忍住没出声,心中感慨道:男人还真都是贱骨头啊,堂堂寇知府、周先生,竟然在一个名妓面前,毕恭毕敬,真是令人难以捉摸。 然而,再看看身边的李玥,提起徐佛时,似乎也是一副无限敬仰的样子,陆扬突然释然了,“原来是追星啊”。这年头,名妓,可不是那种做皮肉生意的低级群体,而是高坐云端的超级明星,难怪有着这一大波粉丝啊。陆扬暗暗思忖:那“徐大家”徐佛,名声应该不会比“钱宗主”钱谦益还大吧?方才,钱谦益到场时,那种士林如麦穗般俯首,高呼“恭迎宗主”的场面,对于陆扬这个现代灵魂来说,实在是太过震撼,在后世,哪怕是周杰伦、孙燕姿的演唱会,恐怕也不会如此劲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十一章 徐大家 一边等着“徐大家”,大伙一边随意聊着天,寇慎还将范县令赞扬了一番:“范县令来吴县不过短短一年,县里就涌现了不少青年才俊,也是有功劳的”。 “府尊谬赞了,卑职惭愧,惭愧”,范县令赶紧谦虚道,“其实,陆扬不仅仅擅长于诗、酒之道,他对公门之事,似乎也颇为练达”。 “哦?!”寇慎略感惊讶,一个少年公子,还能对繁复无比的衙门事务,有所了解?便听那范县令将陆扬在杨氏、赵巡检两桩命案中的精彩表现,一一说来,听得知府大人频频点头,赞道:“果然是少年英才,他日,或可成为朝廷干臣,亦未可知啊。到时,我辈便要让贤咯”。 周顺昌接话道:“苏州只知道陆小友的那首《咏雪》,其实不知,他还曾写过一首绝句,也是极佳的”,说完,便将那日陆扬在周园写的《竹石》吟诵了出来,又引起一阵赞叹声。 ~~~ “果然是好诗”,一阵银铃般悦耳的声音飘来,“真想不到,《咏雪》《竹石》这样的绝妙好诗,竟然出自一个束髻少年,难得,难得啊”。一位杏脸桃腮、风姿绰约而又仪态优雅的女子,头戴钿头银篦,身着鹅黄罗裙,手持玉坠香扇,款款而来。 “徐大家”,众人纷纷招呼道,寇知府亦不例外。 “以前只听说过公子的《咏雪》,已经惊为奇才,今日又得闻《竹石》,真是令人啧啧称奇啊”,徐佛笑意吟吟道。 “徐大家谬赞”,陆扬只好俯身道。对于众人趋之若鹜、疯狂崇拜的徐佛,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因为他前世就不是一个追星族。 若说女子的魅力,他眼里已然只有李玥,似乎已经很难对其他女子动心。对于李玥的感觉很奇妙,陆扬前辈子,真的从来没有体验到过这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所以,他格外珍视这种缘分,所有的心思,都系在李玥那儿了,再也装不下其他任何女人。 想明白了这点,陆扬突然升起了一丝明悟:嗯,我必须将李玥追到手,前世今生,这可是唯一让自己动心的女子,这或许是上天赐予的一份尘缘。 “公子似乎若有所思”,徐佛笑问道。 陆扬歉意道:“不好意思,走神了”。众人皆是绝倒,李玥也不例外,别人跟“徐大家”说话,唯恐自己少长了一对耳朵,生怕漏听了她的话语,陆扬倒好,竟然还能走神,真是个呆头鹅。 徐佛竟然毫不生气,反而对陆扬更有好奇心了,继续道:“《咏雪》《竹石》各有千秋,《咏雪》凄美、孤芳,《竹石》苍凉、峻傲,蓼洲先生或许更爱《竹石》”,说着顿了一顿,看了周顺昌一眼,只见周顺昌微微颔首,显然是认可的,便又道,“然而,于我而言,却是更爱《咏雪》的”,说完意兴阑珊道:“雪花有如冰姿柔骨,凌波轻舞,然而过眼即逝,泯然于天地之间,故曰‘凄美’;至于梅花,傲雪独开,其中芬菲,又有几人得知,故曰‘孤芳’”。 众人皆未知徐佛深意,以为只是就诗论诗,纷纷附和、赞扬,徐佛也只是淡然一笑。 从这淡然一笑中,陆扬把握到徐佛真意。其实无论是雪花、梅花,还是凄美、孤芳,都是徐佛的自伤之语罢了。她徐佛因绝世姿容而博得举世赞捧,然而,容颜亦逝,犹如雪花易灭一般,转瞬间,或许眼前的这一切,都会成为过眼云烟,自己也将泯然众人。白居易《琵琶行》里的那个“暮去朝来颜色故,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的女子,便是徐佛的一个伤影。至于梅花的冷艳孤芳,则是徐佛借以指代自己的才识、性情,世人看中的,无非是她的色、艺,其实对于她内心的声音,又有几人得闻,或者说,有兴趣去聆听呢? 所以说,她徐佛,虽然得到了“徐大家”的称赞,身处红尘热闹场中,但仍然只是一个孤独的灵魂,热闹中的孤独,更加孤独,更何况,这热闹,还是注定会消逝的热闹。 内心中,微微感慨一下后,陆扬沉声道:“雪花、梅花,固然凄美、孤芳,然而世间万物,其实莫不如此,任它繁华万千,终有消散之时。唯有珍惜此时此刻的美好,并笃定内心的信念,才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听到陆扬的话,徐佛心中微微一颤,心有所感,微微笑道:“不如请陆公子再做一首以‘花’为主题的诗,来消解《咏雪》的悲他伤己之情”。 “消解,是不可能的”,陆扬柔声道,“不如惋惜吧”。 “也是”,一句话,引起徐佛的赞同,双眸中,流露出某种感同身受的情绪,是啊,有些事情,是不可扭转的,只能惋惜。 小子不才,便献拙,为大家赋长诗一首,名曰《葬花吟》: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 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 林黛玉,或者说曹雪芹的一首《葬花吟》吟诵下来,奇特、暗淡、凄清、残酷的一种浓烈的迷茫、忧伤之情,弥漫开来,引得众人思绪纷纷,至于那徐佛,更是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没想到,在红尘中,漂泊浮生的“徐大家”,竟然被一个毛头小子惹出清泪,大家瞠目结舌,徐佛自己也是破涕为笑。 寇知府呵呵笑道:“陆公子,一滴美人泪,一杯酒。待会,可得给徐大家多敬几杯酒,给她赔罪哦,真是不知老夫备下的酒够不够呢”。 一句话,倒引起众人哄笑,将刚刚伤感的情绪冲淡了不少。徐佛掩面拭泪后,走过去,拉着李玥的手,轻声道:“玥儿姑娘,也请一并过来”。 李玥自然是受宠若惊。陆扬却暗暗道:这“徐大家”还真是心思细腻,不过,她知道李玥并不稀奇,毕竟《咏雪》是从婚宴上流传出去,她很轻易便能知道他陆扬的妻子是李玥。但是,她是怎么从人群中认出李玥的呢?陆扬疑惑地看了徐佛一眼,徐佛眼角带笑,嗔了他一眼,得意之色,毫不遮掩。 被嗔了一眼,陆扬突然明白了过来,原来至始至终,自己的眼神,都没有真正离开过李玥,自然被那徐佛看在眼里,难怪被她笑话了,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十二章 任他疏影蘸寒流 一个小小插曲揭过,“文会”继续进行。不过,张标等人已经灰溜溜走开了,倒也省得陆扬他们烦心了。李玥旁边的钱蓶,拉着李玥的手儿,悄声道:“玥儿姐姐,你夫君好厉害呀,竟然能先后折服蓼洲先生、徐大家,连我父亲对他也是赞扬有加”。 李玥俏脸微红,却不知说些什么,对于别人称陆扬为她“夫君”,她毕竟还是感到有些难为情的,却听陆扬笑道:“感谢钱妹妹谬赞了”,好吧,这家伙耳朵,还真是好,隔这么远,都一字不落的听到了。听到陆扬这句话,李玥都忍俊不禁起来。 钱蓶嗤笑道:“不用谢”,便与李玥笑作一团。 “文会”上,自然又作了不少诗,陆扬有时自己作了几首中规中矩的,有时又从《红楼梦》里抄来两首,倒也如鱼得水。对于文抄公这件事情,他自我安慰道:都是为了保护文化啊,自己这只小蝴蝶,不小心飞入了历史时空的岔道,说不定就会引起传说中的‘蝴蝶效应’,到那时,还有没有郑板桥、纳兰性德、曹雪芹,谁又说得准呢。所以,得先将这些作为文化隗宝的诗词写下来,也算是抢救非物质文化遗产了。 午后,参加“文会”的士子,纷纷将自己现场完成的诗作,择一首作为代表,呈给主台的文坛前辈们点评,至于陆扬,已经得到寇知府的首肯,自然跳过了这个海选的筛选环节。他的诗作,被直接摆在了“宗主”钱谦益的桌上。 ~~~ “马上就要宣布本届‘文会’的名次了,姐夫,你紧不紧张?”在一起打闹了一天,陆扬、李玥与钱蓶早已谙熟。特别是陆扬与李玥之间,再也没有之前那种生疏的感觉了。这算是陆扬这次最大的收获了。 “姐夫?!”陆扬、李玥同时讶道。 “对啊,我喊玥儿姐姐为姐姐,你又是姐姐的夫君,不是姐夫,是什么?”钱蓶理所当然道。 李玥大窘,陆扬却笑吟吟道:“也是,也是”。 “姐夫,你到底紧张不紧张嘛?” “紧张……倒是不紧张,但是有些饿了,希望早点开宴,我还等着喝府尊备下的‘冬酿’呢”,陆扬微笑道。 “姐姐你看,姐夫简直狂得没边了。你回去,可得好好管教管教”,钱蓶不忿道。 “好了,好了”,李玥自然不好说什么,拉着钱蓶的手道,“你看府尊大人与钱宗主出来了,怕是要宣布名单了”。 不知怎么,刚才还与陆扬置气的钱蓶立刻紧张了起来,心中默念,希望陆扬能有个好名次,李玥拉着钱蓶的手儿,也是越抓越紧。只有陆扬,倒像个没事人似的,在旁一个劲的笑着。 “各位,现在请牧斋先生为我们公布前十名的名单”,依惯例,“文会”将从所有提交的诗作中,筛选出十篇最好的,排出先后名次,一一公布。文坛前辈们,则会当众点评,来提携后学。 “第十名,吴彩,作品《忆江南》……”,钱谦益那颇有磁性的声音响起。 “第九名……” “……” “第二名,张宗子,作品《岳王坟》:西泠烟雨岳王宫,鬼气阴森碧树丛。函谷金人长堕泪,昭陵石马自嘶风……” 一直听到了第二名,也没听到陆扬的名字,钱蓶也没心思听钱谦益诵读、点评那第二名张宗子的诗作了,叹气道:“姐夫,下次努力哦,千万不要气馁”。 陆扬微笑道:“好”,李玥也看着他,递来一个安慰的眼神,陆扬同样报之以微笑,又道:“不是还有第一名没公布吗?” “噗”,那张县丞的公子张标不知什么时候又钻了出来,“就你,还想拿第一名?你知不知道,这苏州‘文会’的头筹何等难拔,那张宗子,名满江浙,这次专程从浙江绍兴赶来,也只得了个第二。凭你,也想拿第一?!” 钱蓶很想反驳,却无言以对。 陆扬笑道:“不要急嘛,拭目以待,要是我得了第一名,又如何?” “你要是得了第一,老子在‘文会’上裸奔一圈”,张标白眼直翻。 听到这不堪入耳的话语,李玥、钱蓶自然赶紧捂住了耳朵,陆扬却在心中赞道:这是要玩行为艺术啊,很前卫嘛! “第一名”,这时,钱谦益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大伙都揪着心,竖起耳朵,听了起来,“陆扬,作品《无题》:清樽细雨不知愁,鹤引遥空凤下楼。红烛恍如花月夜,绿窗还似木兰舟。曲中杨柳齐舒眼,诗里芙蓉亦并头。今夕梅魂共谁语?任他疏影蘸寒流。” “啪啪”,这既是钱蓶等人开怀的鼓掌声,也是张标内心深处的自我打脸声,却听那陆扬向道贺的众人,团团作揖道:“侥幸,侥幸……”虚假,相当的虚假。 陆扬自然笃定了自己会拿第一,当然啦,那《无题》乃钱谦益多年后给名妓柳如是的赠诗,感人肺腑,将柳如是感动得一塌糊涂,嫁给了大自己四十二岁的钱谦益,两人自此同效于飞。现在陆扬用这首诗,感动他钱谦益自己,让他老泪纵横,顺道给自己一个第一名的名次,自然不成问题。而且,也算做了一件善事了,陆扬暗道,看他老钱到时候,拿什么诗,去祸害柳如是。显然,对于钱谦益这种老牛吃嫩草的行径,陆扬极为不忿。 “咦,张公子呢,不是说要那啥那啥吗?”钱蓶笑道。至于,张标早已没有了踪迹。“真没劲,说话不算话”。 “难道妹妹真想看他裸奔啊”,陆扬失口笑道。 “呸”,钱蓶啐一口,“恶心”。 ~~~ 排名完了,士子慢慢散去,陆扬、李玥,当然后来又有李教谕也被一同邀请,参加夜宴。席间,另一位文坛前辈、苏州府长洲县的“湛持先生”文震孟,对陆扬也颇有好评。至于钱谦益,更是亲自走过来,邀请陆扬道:“小友一首《无题》,文思巧妙,情思动人,待县试过后,请务必来常熟一趟,你我秉烛夜谈,好好聊聊”。好吧,陆扬又成了钱谦益的“小友”了。 多个大哥,总是好的,那黄霸天还没找到,多少是个隐患,能结交到钱谦益,也算又买了个保险了,陆扬暗道。所以,听到钱谦益邀请,陆扬赶紧谢道:“谢牧斋先生,小子一定前来叨扰”。 宴席上,自然又是一番诗画讨论,在此按下不提。总之,“文会”过后,陆扬在吴县,在苏州府,算是知名人物了。在回家的路上,李教谕那是乐得笑咧了嘴,还是老夫有眼光啊,为玥儿寻的这门亲事,可算是没错,回去可得跟夫人好好说道说道。这么好的女婿,可不能往外推,去便宜了别人。而且,看得出来,玥儿对陆扬那小子,也是有些情意的,嗯,回去后,让她娘亲去探探她的口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十三章 虎丘 在返回吴县县城的半道上,李府马车途径虎丘山附近,李教谕感慨道:“这虎丘山,乃吴中第一名胜、江左丘壑之表,绝岩耸壑,又有三绝九宜十八景之胜。下次天晴,贤婿不妨与玥儿同来,散散心”。 “谨遵泰山之命”,对于陪李玥散心,这样的好差事,陆扬自然不会推迟,赶紧满口应承下来,“听闻吴王阖闾埋葬于斯,有机会,倒是应该来瞻仰瞻仰”。 吴王阖闾,乃春秋五霸之一,建立了不世功业,乃苏州人的骄傲,陆扬提起他,李教谕自然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肃然道:“是该来瞻仰瞻仰”,顿了一顿,李教谕又道:“说起来,老夫上次来,还是前年的事了。嗯,那这样吧,下次老夫与你们俩一块来游历虎丘”。 “……”,陆扬哪里想得到,自己的一句随口之言,竟然引来了这样的结果,正懊恼不迭中,却瞥见李玥分明在暗自偷笑。 看到李玥笑意不掩,李教谕会错了意,也捻须笑道:“贤婿你一个吴县人,生于斯,长于斯,竟然还未曾踏足过本县第一名山——虎丘,说起来,也真是好笑”。 陆扬还能说啥,只好陪着苦笑不已。 就在马车里谈笑宴宴、其乐融融时,突然听到车外传来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夜晚的沉寂——“停车!” ~~~ 听到车外那声刺耳的嘶吼,车里陆扬、李玥、李教谕都是一愣,还是陆扬反应快,说道:“八成是匪人,泰山您与玥儿,快躲起来”。 “匪人?不会吧?!”李教谕却是不信,“吴县向来平静无事,哪来的匪徒?”李老头显然忘了前些时日让自己身陷囹圄的杨氏案与赵巡检案,那可是两桩命案啊。 “先躲起来,再说吧”,陆扬懒得与他聒噪,正准备直接将李教谕推到车内横椅下面去时,便听到一声惨叫,从车头传来。驾车的马夫,被匪徒用刀背直接打翻,紧接着,车帘便被撩开,一个神色狰狞的蒙面匪徒便出现在了车帘门口。 “许久不见了,各位”,一个阴恻恻的磔磔笑声,随即扬起。 只凭这一句话,一个声音,陆扬便已断定,眼前这个蒙面的狰狞歹徒,必是“那人”不可。陆扬沉声道:“黄员外,倒真是许久未见了”。 “哦?!”蒙面人的笑声戛然而止,“你怎么知道是我?” “不是你,还能有谁?”陆扬似笑非笑道。 蒙面人愣了一愣,随后豪声大笑道:“很好,很好,上次栽在你小子手里,老子不冤”。 “黄员外?黄霸天?!”李教谕却是讶异不已。没错,蒙面人,便是那漏网逃走的黄霸天。 “冤有头,债有主,你上次既然是栽在我的手里。这次,我也认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陆扬看了李教谕、李玥一眼,又道,“但请黄员外高抬贵手,放过李教谕父女,他们与你,可并无仇怨”。 “话虽如此,但像李家小姐这样的绝色佳人,将其放过,岂不可惜?!”黄霸天淫笑道,“罢了,罢了,看在老弟你的面子上,父女俩,我放过一个”,话音未落,便见那黄霸天以掌为刀,劈在李教谕侧颈,将其直接打昏了过去,“至于剩下的这个,却是不好意思了,老哥哥我还没傻,必须得留着自己享用一番”。 说完,黄霸天退了出去,一挥手,“带走”,便有几名劲装大汉,飞步上车,将陆扬、李玥绑了出来。至于已经晕厥过去了的李教谕与那马夫,则被背靠背绑在了一块,被随意地扔在了路边。 “黄霸天,你不是答应放过我泰山了吗?”陆扬怒道。 “老子没杀他,自然便算是放过他了”,黄霸天冷哼道,“至于他到底能不能活命,又或成为这山中猛兽的果腹之物,那都是他自己的命数。你以为老子是开善堂的吗?” 看着被五花大绑的陆扬、李玥,特别是被绳索勒出诱人曲线的李玥,黄霸天狠狠地咽了下口水,下令道:“兄弟们,回山”,话音一落,七八名黑衣壮汉,押着陆扬、李玥,便退往密林深处去了。 ~~~ 在山林中的一处隐蔽的小木屋里,陆扬与李玥被绑在了同一根柱子上,陆扬头脑飞快地想着办法。同时,又出言安慰李玥道:“放心,他们暂时不会动我们的”。这话,说得相对隐晦,但是,李玥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陆扬一个大老爷们,大不了也就是一死,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可是她一个女儿家家,落在一伙亡命匪人手中,除了性命堪忧外,还有很多需要担心的其他事情。 虽然不知道陆扬说话的根据何在,听到他的声音,李玥还是点了点头,心绪似乎平静了不少。 为了安李玥的心,陆扬解释道:“你看,他们将咱们丢在这破屋后,便销声匿迹,肯定是另有任务,暂时,肯定是没有别的坏心思了。我猜测,黄霸天肯定是想办法营救他儿子黄名庆去了,这才是他回吴县的首要目标”。 “看这屋子,应该是一家猎户的居所,估计并不常用,这才荒废了下来”,陆扬自言自语道。随后,他又开始四处打量了起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用的、够得着的工具。 说巧不巧,突然间,一个废弃了的、锈迹斑斑的箭头,同时映入了陆扬、李玥的眼帘,他们两人对视一眼,惊喜地微笑起来。这个丑陋、陈旧的箭头,现下对他们来说,比世间任何奇珍异宝都要更加珍贵,这可是他们重返自由的唯一钥匙。这世间,又有什么东西比自由更加可贵的呢? 陆扬将身子往下沉了又沉,在最大范围内,延长了自己能够得着的距离,然后伸出腿,往箭头小心翼翼探去。可是,虽然陆扬的腿,已经够修长了,但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距离,拼出老命,他的脚尖离箭头,却始终还是差了那么一丁点若有若无的距离。 看了看李玥,从她期待的眼神中,陆扬似乎得到了某种精神上的鼓励,再一次将腿往前伸到了极致,就在他脚快要拉伤到抽筋的那一瞬间,脚指头似乎触碰到了箭头的边角,只是不知道这是真实的触感,还是抽筋前的反应。 就在这紧张得令人窒息的当口,突然,“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好吧,这一声,让陆扬一紧张,脚彻底抽筋了,整个人的表情,都有点扭曲、痉挛了起来。同时,陆扬心中暗呼:看来,这次是真的栽了。 ~~~ 门被推开,自然是有人进来了。陆扬认命地闭上了眼睛,承受着腿部拉伤、痉挛的剧痛,心中却在思虑: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保护李玥,让她免受伤害呢?想来想去,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难道只能依靠官府?等到李府左等右等,等不到我们回去,然后报官,请官府救援?想到那位略显优柔寡断的范县令,还有问题多多的樊典史,陆扬便一阵阵泄气。 “咦”,推门进来的人,发出一个声音。 有什么冲着我来,请放过她,陆扬猛地睁开眼睛,正准备怒吼道。待看清楚眼前这个家伙后,喉咙里的话,又活生生给咽了回去。 只见那推门而入的家伙,肤色黝黑,浑身结实,像座铁塔式的。他穿着一身蓑衣,背上携着一把大弓,腰间还别着一柄短刀,显然是一个猎户。 “你是谁?”陆扬与那铁塔式的家伙,同时出声道。 “俺是本地的猎户,这里是俺在山里歇脚一个的住所,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听到那猎户的自我介绍,陆扬惊喜若狂:他不是黄霸天的人,那我与李玥便有救了,“壮士,请快快帮我们解开绳索,我们是吴县人士,是被匪徒绑到这山林中的”。 “匪人?!”猎户赶紧过来,帮陆扬、李玥松绑,同时,余光扫射了一遍屋里的各个角落,保持了一个基本的警戒。 “谢谢这位大哥了”,陆扬沉声道,“请问下山是哪条路?”陆扬想了想,又道:“有没有那种隐蔽一点的道路,别人很少知道的那种”。他可不想在下山时,碰到那狗日的黄霸天,或被他追上。 “嗯,俺带你们下山吧”,壮汉猎户道,“小路上,有不少捕猎的陷阱,你们一时半会肯定辨不出来,要是掉进去,就麻烦了”。 “如此,有劳了”,陆扬感谢道,说完,拉起李玥,便跟着猎户出了门。在出门时,陆扬还从墙角取了个捕兽器放在了门口隐蔽处。陆扬心中暗道:最好夹断那黄霸天的狗腿,实在不行,夹到一个其他的匪人也好。 看到陆扬在那放捕兽器,那猎户暗暗道:这家伙,文质彬彬的,看上去是个书生模样,没想到也是个狠辣的角色。 就在这时,“你们在干什么?”一个黑衣歹人喝道。这家伙是黄霸天留在木屋看守陆扬、李玥的人,刚刚有点内急,去林中发泄了一番,所以错过了那猎户。 那猎户也是反应迅速,一个箭步,冲到歹人面前,一把箍住其脖子,反手一拳,便将其打昏了过去。可见,其膂力是何等的惊人。 ~~~ 从山里往下走,一口气,行了两三里山路,李玥明显撑不下去了,陆扬暗道,这也不是讲究礼法的时候,便俯身下去,直接将李玥背在了背上,在她出言反对前,轻轻道:“逃命要紧,爹爹还等着我们去救呢”。 听到陆扬的话,被其背在背上的李玥,点点头,不再作声。 陆扬这家伙,自从穿越后,还是保持了上辈子坚持锻炼的生活习惯,体魄很好,全无书生那股子废柴样,背着李玥,脚步全然未放慢,让本来以为要放慢速度迁就他们的猎户,暗暗赞叹不已。 一边走,陆扬一边问道:“事出突然,刚才忘了请教大哥如何称呼?” “俺叫鲍大柱”,猎户憨憨一笑,“你唤俺柱子便可”。 “抱大柱?”果然好名字,有画面感,很有特色,至少,好记。陆扬道:“好,柱子哥,我记住了”。 ~~~ 又匆匆赶了五里山路,天色阴沉得可怕,伸手不见五指,又下着如酥小雨,将山间小道,弄得湿滑不已,严重降低了陆扬等的行走速度,费了个把时辰,才勉强摸到了山脚下。 “陆小哥,你怎么不往城里走?不去报官吗?!”鲍大柱讶道。 “此时已是四更天,城门早闭,至少还要等一个多时辰才开去了。此时的城门前,八成有那帮匪人在那守着”。 “嗯,有道理”,鲍大柱点头道,“他们只要把住通往县城城门的必经之路,就可以等着咱们自投罗网了”。 “所以,城门方向暂时不能去”,陆扬冷静道,“另外,我泰山大人与那马夫,被手脚绑着,还在山脚下呢,我必须得去救他们。” “好,那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鲍大柱沉声道。 “不”,陆扬否定道,“我一个人去,大柱哥,请你照顾好李姑娘,将她安全送回县里,拜托了”。 “不,我与你一道去救爹爹”,李玥沉声道。 “是啊,陆小哥,我们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鲍大柱也道。 “如果匪徒一下子没想起我泰山,那山脚下便没有埋伏,你们没有必要同去,我一个人便可以将他们带回”,陆扬说道,“如果有埋伏,他们人多势众,咱们同去,也无济于事,无非是白白牺牲罢了”。 “……” 看到李玥还想反对,陆扬无奈道:“总得留下一个报官的人吧,都被一网打尽了,谁来救你爹爹”。 “那这样”,沉默片刻后,鲍大柱出声道:“我与陆小哥同去,李姑娘,你自己找个地方猫起来,如果我们顺利回来了,你便再同我们一起回城,如果我们没有回来”,顿了顿,鲍大柱苦笑道:“那就请你等到白天,行人多起来后,混迹其中,独自回城,报官营救我们吧”。 “她一个人怎么行?万一遇上别的歹人,可怎么是好?!”李玥那绝世姿容,自然是福,但有时也会惹来祸事,这让陆扬很不放心,生怕她受到伤害。 “放心,我可以的”,李玥点点头,然后俯下身子,从已被绵绵细雨浸润得稀软的地面,抓起几把泥巴,往脸上一抹,一只可爱的小花猫便诞生了。 “怎么样?”李玥竟然露出笑容道,“这下,放心了吧。” 这突如其来的淑女大变脸,看得鲍大柱正啧啧称奇呢,却见陆扬摇摇头,走了过去,“这才哪到哪啊”,便见陆扬抓起更大的几团泥巴,一把一把地往李玥脸上、头上、手上抹去,直到小花猫变成了小泥人,方才罢休。 “这样,应该差不多了”,陆扬意犹未尽地欣赏着自己的佳作,微微颔首道。 看着这一对少年“夫妇”如此“恩爱”,鲍大柱真是瞠目结舌不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十四章 脱险 李玥找到了一个隐秘的低洼小坑、躲在一片大芭蕉叶后面,向陆扬、鲍大柱打了个手势,他们便点点头,救李教谕去了,留下忧心忡忡的李玥,在黑暗的坑洼里,独自聆听着雨打蕉叶的滴答声。 陆扬向鲍大柱借来了一柄短刀,作为防身利器,同时暗暗道:要是有把火枪该多好啊,自己上辈子最拿手的运动,可是射击啊,要是有把火枪,自己一个人只怕都可以放倒那群匪徒。 不过,也不知道这年代的火枪能不能连发。要是还是那种需要填装火药的火绳枪,就算了,那玩意儿,打一枪后,就又需要拿根火药棍捣啊捣的,捣鼓老半天,才能顺利打第二枪。如果是那种枪,那陆扬估计自己枪法再准,也白搭,人家匪人又不傻,哪会杵在那,等你捣鼓好火药,再开第二枪?稍微想想,这天启年的大明朝,从公元上纪年,是十七世纪中叶,还处在冷热兵器混用时代,火枪,八成还是那种要命的火绳枪,在明朝被称作火铳或鸟铳,这玩意儿,讲究一个集体效用,单兵作战时,真是鸟用没有。有念及此,陆扬便没有了那份遗憾感,没枪便没枪吧,有柄短刀,也是好的,聊胜于无嘛。 ~~~ 渐渐靠近山脚下李教谕被绑的地方了,陆扬让鲍大柱靠后点走,不要紧跟着他,他自己先过去探探情况,如此一来,至少留个后手。 握紧手中那柄短刀,陆扬谨慎地摸了过去,终于找到了狼狈不堪的李教谕与那马夫,这两人也不知是一直处于晕厥状态,还是曾经醒来过,后来又晕了过去。陆扬掏出短刃,给他们二人解开绳索,轻轻将他们唤醒。 脑袋昏昏沉沉的李教谕,醒过来第一句话便是:“贤婿,你不是被抓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他们把你放了?” “我逃出来了”,陆扬晕菜道。 “哦”,李教谕稍微清醒了一点,“那玥儿呢?” “她很好,放心”,陆扬回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先离开再说,幸好匪徒一时半会还没想到来这儿堵咱们……” 话音未落,便有一声夜枭式的狞笑从黑暗中传来,“黄老大说你小子有可能折返此处,叫我来守着,我还不信,没想到老大果然料事如神,这头功倒让我捡着了”。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陆扬暗道,同时,反手握住短刃,准备来个突袭。 随着那匪徒踩在泥水里发出的踏步声,陆扬也在暗暗发力,准备一击即中,这还是前世今生头次短刀相接的生死相搏,心里头紧张不已。在踏步声越来越接近时,陆扬暗道:就在此时。他猛地挥手,将短刃往匪徒刺去,还有两寸不到的距离时,便听到一声惨叫,然后又传来令人惊心动魄的利刃入肉的吱吱声。 虽然黑暗中看不真切,但陆扬还是可以感受到手中血液的热度,那浓稠的血液顺着刀尖,流到陆扬手上,又随着手掌流到手腕,然后滴落地面,与漫天雨水、满地泥水,混为一体。那血液蕴含的热度,也在冷夜中消散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地猩红的血水与雨水的混合色。 “我杀人了?!”陆扬喃喃自语道。毕竟没有过这种经验,陆扬虽然彪悍,但手还是有些哆嗦。“不对啊,我明明是先听到一声惨叫,然后才将刀插到他身上的呀?”陆扬有些疑惑不解,“难道,他是被我的刀气所伤?!” 显然,陆扬这家伙,上辈子受过不少武侠小说的熏陶,此时此刻,竟然怀疑自己无意中,练成了某种神秘的刀法。不过,这也不能怪陆扬,既然穿越都有可能,又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饶是最坚定的无神论者,有过陆扬这样的穿越体验,都会对超自然现象秉持一种虔诚的态度。不过,他只要稍微细心一点,便会发现那匪徒背上的异常。 果然,片刻后,在微弱的夜色中,陆扬终于看到了那倒在地上的匪人背上插着的那支利箭,“原来,他是被柱子哥射杀后,我再补了那可有可无的一刀”,陆扬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对于杀人这种事,陆扬还是没做好心理准备。 “小心!”鲍大柱一声高喝,让陆扬一个激灵,反手将短刀往后一捅,这次,正中一个匪徒的小腹,刀刃全部没入其肉体。中刀的匪徒,一脸骇然的望着自己中刀的部位,随着一道闪电,那面目扭曲、狰狞的匪徒,双膝一曲,缓缓跪了下去,不一会,鲜血喷涌而出,接着,便一头栽倒,死得不能再死了。 好吧,这次是真的杀人了,陆扬也惊呆了,就这这时,又听到一声惨叫,黑暗中的鲍大柱似乎仍能目视,一箭过去,又结果了一名匪徒。不过,此时此刻的陆扬,早已有点麻木,并没有什么表情上的变化,只是呆坐在泥水中,默默发呆,直到鲍大柱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回神过来。 “守在这儿的,一共是三个匪人”,鲍大柱轻声道。三个倒霉蛋,一个挨了鲍大柱一箭,另一个挨了陆扬一刀,只有第一个最倒霉,挨了鲍大柱一箭后,又被陆扬补了一刀,真是一个惨字了得。 “嗯”,陆扬木然地点点头,突然走过去,扯下这三个家伙的蒙面巾,“没有黄霸天”,陆扬冷然道,“看来,这三个人,只是黄霸天为防万一,派过来守着的人,他自己以及其他匪徒,十有八九,是守在了县城城门口”。 “应该是这样子的”,鲍大柱点点头,“那我们怎么办?” “回去接上玥儿”,陆扬道,“然后,静候天明”,黄霸天哪怕已经落草为寇,也不至于嚣张到敢白日行凶。在返回李玥藏身处的途中,陆扬在细细反思:自己还是太低估黄霸天了,没想到,这家伙,自从上次躲过县里缉捕后,竟然落草,还聚拢了这么些亡命之徒在左右。只是他在暗,我在明,倒还真没有啥办法抓他,除非,嗯,除非将其引蛇出洞。心中有了计较后,陆扬准备回去就马上去找范县令。 ~~~ 暗夜中,陆扬、鲍大柱、李教谕,还有那马夫,回到了先前李玥藏身的地方,陆扬走过去,准备接出李玥,为了避免惊吓到她,他先轻轻地喊了句:“玥儿,是我”。结果,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陆扬的心,一下子就开始往下沉了起来。 赶紧一步作两步,往那株芭蕉树冲去,陆扬焦虑地拂开蕉叶,却没看到李玥的身影,陆扬顿时色变,撕心裂肺喊道:“玥儿……”声音在夜空中回荡,极为凄厉,不知不觉中,陆扬没想到自己对李玥竟然已是情根深种。 喊完,陆扬不顾风雨、黑夜,便准备往山中那小木屋回跑,希望那伙匪人还是将李玥绑回了那里,千万不要换地方啊。 鲍大柱从后面拖住了他,“你不等着白天再去报官了啊?” “你们仨去报官就行了,我要去救玥儿!”陆扬怒吼道,“你放开我!” “你一个人跑过去有什么用?!” “我不管!”陆扬前世今生头次完全失去理智,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要回去找李玥,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李教谕沉声道:“大柱,将他摁住”,没找到李玥,李教谕早已心如死灰,但他知道陆扬回山,只是自寻死路,无济于事,他断然没有放纵不管的道理。 ~~~ 就在鲍大柱、陆扬相互推搡时,突然飘来一个弱弱的声音——“我在这儿……” “难道是幻听了”,鲍大柱自我怀疑道,“我怎么感觉听到那李姑娘的声音了”,略一失神,这铁塔般的壮汉便被陆扬推倒一边,显然,陆扬也听到了那声音。陆扬健步如飞,寻声而去。 冲到密林中,终于在一颗黄连老木下,找到了跌坐地上的李玥。看着满身泥水、可怜兮兮、憔悴、断魂的陆扬,李玥微微一笑,歉意道:“先前那株芭蕉下,有条很大的虫子,我一害怕,便跑了出来,结果不小心扭到了脚,倒让你们……” 一句话没说完,李玥便已被陆扬紧紧抱住,还隐隐听到喜极而泣的抽泣声。经受了失而复得的巨大落差的陆扬,情绪终于失控,完全没有了以往那股子洒脱劲。 被陆扬紧紧抱住的李玥,很是诧异,也很是感动,甚至觉得是甜蜜,竟然没有将陆扬推开,还回手反抱着陆扬,在他后背轻轻拍了几下,在这冰冷的黑夜里,与他彼此感受着对方的温度,没有任何言语,也不需要任何言语。 片刻后,李玥轻轻道:“我们出去吧,不然,爹爹会担心的”,顿了顿,俏脸微红,“还有,他会笑话我们的”。 陆扬点点头,起身。李玥原以为他会扶着自己走出去,却不想,突然陆扬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出了密林,羞得李玥将螓首深深地埋在陆扬的怀中,温顺得像只小猫。 看到陆扬抱着李玥出来了,至少确定她没有被匪人掳去,大伙都是一颗石头落地,李教谕突然瞪了鲍大柱,还有那马夫一眼,两人便很自觉的反过身去。便又听李教谕暗暗嘀咕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还有就是“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在黑暗的雨夜中,等待天明,确实是一件难熬的事情。偏偏陆扬觉得这黑夜,特别的动人、甜蜜,惟愿它永远不要结束才好。 终于等到东方既白,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陆扬一行,跟着进城的行人,走在道路上,来到了吴县城门口,验明身份后,总算进得城中。到了城里,便不再那么担心了,毕竟人来人往,黄霸天总不至于突然冲出来,在大街上放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十五章 县衙 陆扬将李教谕、李玥等送回府后,便直接赶往县衙,报案去了。李教谕劝他换身衣裳再去,陆扬却说,就是要破破烂烂,满身污垢,才能给范县令直接的视觉触动,让他下更大力气,去缉捕黄霸天。鲍大柱不放心陆扬,自然陪着他一道过去了。 ~~~ “什么?你说你昨夜在苏州文会后,被黄霸天给绑了?!”范县令坐在签押房里,难以置信道。 “是的,昨夜文会结束后,我便被那黄霸天带匪徒绑到了山间一个小木屋里”,为了李玥的名节考虑,陆扬故意略过了李玥被一同绑走这一节,毕竟一个闺阁小姐,如果被匪徒绑走,总是会引起人们无端的许多联想,“幸好得到这位壮士的搭救,我才得以死里逃生”,陆扬看了看鲍大柱,又道。 “草民鲍大柱,拜见堂尊”,鲍大柱跪拜道。 “义士免礼”,范县令虚扶一下,“昨日到底是何情形?” “禀堂尊”,鲍大柱沉声道,“那山间小屋,本是草民偶尔捕猎时的休憩之所,因为经久失修,可能别人都以为已经无人居住了,没想到竟被那伙歹人临时当做贼窝使用了。昨夜,我打猎到深夜,又碰上下雨,便准备临时去那对付一晚,没想到一推门,便见到这位陆小哥被反绑在柱子上”。 “那伙匪徒中,果然有黄霸天?”范县令问道。这话自然是问陆扬,毕竟鲍大柱又不认识黄霸天。 “确实有黄霸天,而且他还是匪首”,陆扬点头道,“我与他还有过对话”。 “好,本县知道了,这就发下海捕文书,派衙役们进山搜捕,不过……” “堂尊,我明白的,这茫茫大山,找几个匪徒,只怕是难觅其踪,我也不做指望能那么轻易拿到黄霸天的”,陆扬说道。 “正是此理”,范县令颔首道。 “小民来此,一来是报案,但更重要的还是,提醒堂尊,一定要注意县牢里的黄名庆”,陆扬说道,“黄霸天冒险回来,肯定不会只是为了报复小民,而是为了营救他的独子黄名庆”。 范县令点点头,立刻指派了一名皂隶去县牢查看,嘴上却笑道:“你小子,恐怕不是那么好心来提醒本县的吧。是不是想让本县以黄名庆作饵,引黄霸天上钩?”文会中,陆扬为吴县大大长脸,又得到寇知府、钱谦益等上官、名宦的青眼,范县令自然对他也是另眼相看,与他说话,很是亲近、和气。 “果然一切都逃不过堂尊的一双慧眼”,陆扬假意郝然道。 “你小子,很好,呵呵”,范县令开怀笑道。 ~~~ “禀堂尊,不好了”,那名去县牢查看的皂隶去而复返,“那黄名庆瘐毙了!” “啊?!”范县令、陆扬同时惊道。这年头,县牢里条件都很差,倒也时有犯人瘐毙,并不为奇,不过这瘐毙也瘐毙得太赶巧了,黄名庆在县牢里呆了那么久,都没事,他老爹黄霸天一回来,就瘐毙了?! “堂尊,请再让人,认真核实一下,看死者是否确是那黄名庆”,陆扬俯身道。 “你怀疑是有人李代桃僵?”范县令狐疑道。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黄霸天既然敢对我动手,就说明他不怕暴露,想来对于救出其子,他早已志在必得,不然,他断然不会节外生枝,来抓我,那不是自找麻烦吗。所以,不排除他使出偷龙转凤的手法,将其子救走了。毕竟昨夜,您与张县丞同赴苏州文会,都不在县衙”,陆扬这话说得很明确了,范县令与张县丞昨夜都不在这儿,只留下一个樊典史坐镇县衙,而樊典史与黄霸天之间,似乎并不简单。当然,樊典史肯定是被黄霸天胁迫的,谁让他有那么多把柄在别人手上捏着呢,只是,那黄霸天也太不够义气了,这边让他干着李代桃僵的事儿,又去偷袭陆扬、李玥,这不是将他彻底暴露了吗?不过,谁让樊典史这家伙先前派人去截杀黄霸天,试图杀人灭口、侵吞其家产呢,谁知道黄霸天是不是利用完樊典史,又故意将其暴露的呢。 “嗯”,范县令点点头,“去请冯师爷亲自去一趟县牢,务必确认一下死者是不是黄名庆”。 “是,堂尊”,那名皂隶领命道。 ~~~ 过了一阵子,冯师爷从县牢里,面色阴沉地过来了,“东翁”,向范县令打了个招呼,又向陆扬点了点头。 “先生,情况如何?”范县令焦急道。 “果然如陆公子所料”,冯师爷叹气道,“那瘐毙县牢的,并不是黄名庆,而是一名病死的乞丐,真正的黄名庆,看来,已被李代桃僵地救走了”。 听闻这个消息,范县令头疼不已,坐在靠椅上,抚额思索起来。这年头,瘐毙个把犯人,倒没什么,谁让“九千岁”魏公公屡兴大狱,近来西北灾荒,又不断有乱民起事,监狱里,早已人满为患。偏偏本朝,又秉承太祖祖训,认为“人命关天”,只有天子才能勾决人犯,也就是说,死刑复核权,在皇帝大人那儿,其他人都没有这个权力判人生死,可这天启爷又是个不管事的主儿,勾决人犯,依《大明律》还得前后勾三次,才能正式生效,真是麻烦得很,那位万岁爷还要忙着做木匠活呢,哪有这种空,所以,绝大多数死囚,在这天启朝,都变相地转成了无期徒刑,被积压在了各地牢狱中。 “嗯,陆公子,你昨夜一番折腾,也辛苦了。不如先回去歇息,这儿一有消息,老朽与堂尊,定然第一时间告知你,你看如何?”冯师爷略带微笑道。 陆扬知道这便是逐客的意思了,看来他与范县令还要秘密商议什么,陆扬便作揖道:“如此,小民便告退了”。 “嗯”,范县令点点头,“去吧”。 陆扬与鲍大柱便退出签押房,回李府去了。 ~~~ 签押房里,只剩下了范县令与冯师爷两人,范县令道:“先生有何要说的?” “东翁”,冯师爷眯着眼睛,沉声道:“眼下,是个机会啊”。 “哦?!” “樊典史可不是咱们的人,借此事,将其拿下,东翁才算是真正左右了这吴县大局”。同行相仇,果然是至理名言,在这吴县,冯师爷分管着刑名、钱谷,与樊典史、钱主簿,自然有权力上的冲突,钱主簿还好些,那樊典史则是摆明了,不给他冯师爷面子,谁让他这师爷的权力,来源于县令的私人关系,没有朝廷的正式授权呢。而那典史,可是在吏部有编制、立档的正儿八经的佐吏。只有拿下樊典史,换一个自己的人上去,冯师爷才能替范县令牢牢把控住阖县刑名大权,连带着镇住势单力孤的钱主簿,让他也乖乖听话,在钱谷事务上,也俯首帖耳。 “……”范县令沉吟片刻,“好,先生去安排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十六章 从头考过 虎丘的一个小小插曲过后,县里发生了一些变故,先是樊典史被查出与黄霸天有勾结,甚至斗胆私放黄名庆,被夺职、下狱。然后,空缺出来的典史一职,由范县令的心腹赵捕头不定还会有别的收获。 当然了,一切都得等到县试过后再说。自从上次在虎丘共同历险后,李玥似乎不再刻意避着陆扬,偶尔在园中,倒也能一起散散步,聊聊天,看来也是顾夫人放松了一点点管制。有时,顾夫人也在,不过汐儿这个小拖油瓶,总是会找到一些理由,恰如其时地将她拉走,给陆扬与李玥制造独处的时间。在惬意的日子里,时间自然过得飞快,转眼间,便是县试的时节了。说起来也是气人,陆扬参加的这由县令主持的县试,又称童试,考过了,可不立刻就是秀才了,还只是童生而已。只有再相继通过由知府主持的府试、由提督南直隶学道主持的院试,才能获得生员——亦即俗称的“秀才”——的功名。 ~~~ 终于等到了县试的日子,陆扬头戴方巾,身着交领蓝衫,自己提着考篮,装着笔墨纸砚等一应考具,手持考牌,在顾夫人、李玥等的祝福、目送下,离开李府,赶往县学,参加这狗屁童生试。上辈子,好不容易读到博士,还混成多所高校、研究机构的客座教授了,以为已经彻底告别考试,天下无考了。没想到,又得从头来过,应试教育害死人啊,折磨一回又一回,陆扬哀叹。不过,想到出门时李玥的殷殷祝福,他很快又调整了心态,虽然只是县试,也得全力以赴,考试,考试,汝自虐我千百遍,我仍待汝如初恋。 “来吧,不要因为我是娇花而怜惜我”,前世的一句经典电影台词脱口而出,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看服饰、样子,应该是去参加县试的,怎么这样啊?” “心理素质这么差,考得上吗?” “长得挺俊俏的,卖相倒是真不错,不过,怎么感觉有点病态?” “很明显,是一个小受”。 街道上,议论纷纷。陆扬,丝毫不受影响,提着他的小考篮,哼着“采蘑菇的小菇凉,背着一个大竹筐……”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载欣载奔,往考场去了。 ~~~ 等走到没有人的巷子里,陆扬靠着一颗老槐树,可劲笑了起来,直到眼角都笑出眼泪来了。刚才是他故意作弄那些八卦的路人的,也算是考前的自我心理调节了,有个愉快的心情参加考试,总归是好的。 就在陆扬捂着肚子,笑得快抽筋的时候,张标与几个公子哥,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看得发呆了。其中,一个出声道:“他笑那么开心干嘛?难不成,提前知道考题了?肯定是他那岳丈李教谕泄露给他的!”原来,张标哥几个也是去参加县试的。 张标摇摇头,“不会。题目是范县令拟的,李教谕弄不到”。 “那倒是”,众哥们释然道,“张兄都没弄到,更别说那小子了,范县令虽然对他略微高看一眼,但绝对不会拿自己的乌纱,去帮他。泄题,那可是要倒大霉的”。 “区区一个县试,犯得着吗?还去弄题”,张标哂笑道。其实,他内心郁闷无比,按说他父亲是县丞,去县令那套个考题,搞点考前交际活动,一点问题都没有,偏偏范县令与他爹不对付,最近范县令又风头正劲,张县丞自然不会去落人话柄,也不会去触这个霉头,所以压根就不可能去开这个口。只能靠自己了,张标暗暗道,至于陆扬那小子,待会有你好看。 ~~~ 来到县学衙前,陆扬提着考篮,很自觉的跟着人群排好队,等着检牌入场。几个穿着号服的衙役,分别把住县学的几扇门,在那检验考牌、核对考生身份。 轮到陆扬了,陆扬走过去,将手中持有的考牌,递给衙役,衙役看着,并核对着陆扬的相貌。这年代的身份文书,也没有个证件照啥的,相貌全靠描绘,例如陆扬的考牌上便写着:“陆扬,年十五,南直隶苏州府吴县人士,面白、清瘦、无须,容貌俊逸”等字样。 衙役拿着看了看,觉得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便准备放人了。突然,走过来两个巡视的皂隶,高喝道:“且慢,检查检查,看有没有夹带”。 陆扬很自觉地举起双手,做好了任其肆虐一番的心理准备。却听到一个刺耳的声音——“脱”。 “脱?!”陆扬讶道。后面几个学员也是惊讶不已,往年都是走走过场,今年怎么这么严格了?只有略微靠后的张标,躲在人群中,暗笑不已:上次差点害得老子要在“文会”中裸奔,这次,非得要你小子在县学前出丑不可。没错,那两个巡视的皂隶,就是他暗中指使过来的,他张标,乃县丞家的公子,衙门里谁人不识,找两个皂隶恶整一下无权无势的陆扬,自然不成问题。 “为什么前面几个考生都不要解衣检查,偏偏轮到我了,就要?”陆扬面色阴沉道。 “因为大爷我看你不爽”,其中一名皂隶横眉道,“还就查你了,怎么了?” “你算哪门子大爷?”陆扬冷笑道。 “他娘的,本大爷今天便让你认认门儿”,那皂隶怒道,还伸出了手掌,准备扇陆扬一个耳光,所谓打人不打脸,这是要让陆扬颜面扫地的意思。 陆扬又岂会任他欺负,一把抓住衙役的手,高呼道:“打人了,打人了”。这可是县学,一个区区皂隶,竟然敢侮辱、殴打士子,对于一众考生而言,是可忍孰不可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十七章 八股文 陆扬高呼“打人了,打人了”以后,士子们义愤填膺地冲了上来,一看,差点被打的,竟然还是苏州“文会”的魁首陆扬陆公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知谁先踹了一脚,接着便又来了一拳,又是一巴掌,两个可怜的皂隶,瞬间被打趴在地。 “怎么回事儿?”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让开,留下两个鼻青脸肿的皂隶,倒在那儿鬼哭哀嚎。 “赵大哥”,陆扬深深一辑。原来,来者是赵捕头,哦,不,现在应该称他为赵典史了,他是考场的总巡视官。 “原来是陆公子”,赵典史拱手回礼,“刚才怎么回事?”那陆扬是周顺昌的“小友”,最近又拔了“文会”的头筹,成了范县令很是看好的少年后进,年前,又破了自己堂弟赵巡检的命案。对于他,赵典史自然是礼敬有加。 听了赵典史的问题,陆扬便将这两个皂隶蓄意刁难的过程,一一道来。后面几个学员纷纷作证。 听完后,赵典史面色阴沉道:“还有什么好说的?”这话,自然是问那两个皂隶,这两个家伙是以前樊典史的人,对他们,赵典史可没什么好感,正愁没个由头收拾呢。 “赵典史,别听他们的,他们这群小王八犊子诬陷人……”一句话没说完,那出声的皂隶,便被赵典史一个大耳刮子扇倒。同时,赵典史在心里暗骂道:蠢货,这是什么地方,县学,现场的士子不下千人,你骂他们小王八犊子,不是找死吗?到时引起公愤,乱了秩序,老子可不想背锅。“带走”,赵典史命令道。 于是,那两个皂隶,被赵典史手下半拽半拖地押走了。 “陆公子,受惊了,改日向你赔罪”,赵典史拱手道。 “改日,我请赵大哥喝茶”,陆扬微笑道。虽然情非得已,但毕竟扰乱了公门秩序,给赵典史也添了一点点麻烦,其实喝茶不喝茶的,不重要,但这个态度很重要,所以陆扬发出了诚挚的邀约。 赵典史笑笑,点了点头,先忙去了。陆扬自然顺顺利利进了考场。一个小小的插曲揭过,陆扬拿着刚领到的号牌,到考场对号入座去了。 看着那个朗逸的背影,以及完美的后脑勺,站在陆扬后面的张标,气得直哆嗦:算你运气好!不过,要是张标知道陆扬是故意将事情闹大,引起考生们公愤,从而引来赵典史,将那两个皂隶处分,自然不会将刚才的一幕,简答归结为陆扬是“运气好”。 ~~~ 在考场坐定,将一应考具备好,陆扬闭目养神,优哉游哉起来。待考生陆陆续续,相继进场,安坐于席,鸦雀无声后,便有一声肃然高喝“落锁”,县学便被封闭起来。这时主考官范县令终于出场。 只见那范县令头戴二梁朝冠,身着绿色官袍,脚穿黑面白底官靴,在张县丞、赵典史、李教谕等佐吏的伴随下,步履沉稳地走来,落坐于主台。然后,便从袖中抽出一卷纸轴。 坐在靠后位置的陆扬纳闷道:这范县令刚来,怎么二话不说,就掏出一卷手纸?怎么不出完恭再来呢?这不耽误大伙的时间嘛? 只见张县丞接过纸轴,将其缓缓展开,朗声道:“听题”。好吧,原来是考题,而非手纸,“女与回也孰愈”。张县丞念完,李教谕又用浓墨重笔,将考题书写于一张竖立的白板上,以便一众考生审题。 “女与回也孰愈”,什么鬼东西啊?!众考生纷纷草鸡不已,赶紧搜肠刮肚,思索了起来。 看到这个题目,向来不学无术,又乐衷于伪装风雅的张标苦思冥想了起来,一直想到眉头深皱,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看得主台上的他老爹张县丞也跟着皱眉起来。抬头看了一眼他老爹,张标突然灵光一现,恍然笑道:原来范县令好这口啊!刚怎么没想到?!与我倒是同好。知音啊。赶紧埋头,运笔如飞起来。 张县丞看到儿子总算动笔,眉头终于舒展,假意下场巡考,装作不经意,走到张标桌旁,随意地瞄了两眼,余光一扫,差点没气得将他那桌子踹翻。只见张标写道:“女与回也孰愈?破题曰:一名陌生女子与我同回,是她更心急,还是我更心急呢?” 毕竟这是考场,无法发作,张县丞强忍怒气,差点憋炸了肺。走了开来。 在张标苦思冥想时,坐在后面的陆扬,也在暗暗思索,“女与回也孰愈”,这六个字,显然是熟悉的,出自“四书五经”的哪本呢?在脑海里,略一沉吟,陆扬便准确定位了出来,原来是道《论语》题。“女与回也孰愈”出自《论语》中的“公治长”篇,全文是——“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 “女与回也孰愈?”这段话,是孔子与子贡在讨论,子贡与颜回相比,如何。提问的是孔子,被问的是子贡。意思是,孔子问子贡:你与颜回,谁好些?子贡说:我哪能跟颜回比啊,他能举一反十,我能举一反二就不错了。孔子说:嗯,那你是比不上他,不仅你比不上,在这方面,其实我俩都不如他。 想明白了这些,陆扬提笔破题道:“以孰愈问贤者,欲其自省也。” 然后,承题道:“夫子贡与颜渊,果孰俞耶,夫子岂不知之?乃以问之子贡,非欲其自省乎?” 接着起讲道:“若曰:女平时之善于方人也,吾尝以女为贤矣。夫在人者尚有比方之意,岂在己者转无衡量之思。明于观人者,必不昧于知己,窃愿举一人焉以相质也”。 破题、承题、起讲完了,基本上,一篇四平八稳的八股文已经落定,接着便是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来完成进一步的阐述。 费了大约一个时辰的时间,陆扬斟词酌句,总算将这篇八股文写完了。不过,停手搁笔后的陆扬,没有丝毫的喜悦感。这八股文要用孔子、孟子的口气说话,亦即“代圣人立言”,不能有任何自己的见解,只能去阐述圣人的原意,不容许掺杂一己私见。同时,文体还有严格要求,必须平仄对仗。 一篇文章写下来,还真是费了不少气力,陆扬暗忖道:难怪自古学者对科举颇有微词,“科举害道”的说法时常出现,甚至有极力反对科举者,以这种文体写东西,完全没有自由发挥的余地,纯粹是禁锢思想啊!怪不得顾炎武要说:“八股之害等于焚书,而败坏人才有甚于咸阳之郊”,顾炎武将八股文的出现,看作是比秦始皇“焚书坑儒”更为深重的文化灾难。现下看来,顾炎武的话还真不是没有道理。作完八股文,精疲力竭,脑仁生痛的陆扬,坐在那长吁短叹。他是一个来自现代社会的游魂,对于这种禁锢思想的考试方式,实在很是厌恶,虽然掩鼻作了一篇似乎还算工整的文章,自己却很是反胃。 写这样的文章,若是还能写得花团锦簇、妙笔生花,那不是思想已经被禁锢、僵化的“书呆子”,便是虚伪不已的“人精”,而这两种人,都不会是社会真正期待的人才,更不会是朝廷亟需的经世济国之才。明朝亡国时,士大夫无非分为两种,一种是“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的迂阔书呆子,另一种是“朝秦暮楚”的投机分子,他们一会儿在皇帝面前信誓旦旦要效忠朝廷、为大明捐躯,转眼间,又插上“顺民”的旗子,投降李自成大顺军,再转身,又奴颜婢膝地匍匐在满洲八旗新主子的脚下。八股文,在其中,或许便扮演了某种泯灭民族精神的悲剧性角色,陆扬暗暗道。 看着愁眉苦脸的陆扬,作为监考人员的李教谕,便效仿张县丞,假意下场巡视,走到陆扬旁边看了看,只看到破题“以孰愈问贤者,欲其自省也”这几个字,他便在心里暗暗点头,只要不是头脑发昏,一篇四平八稳的范文,便跑不了了,这小子,还苦恼个啥?真是搞不懂,想完,便走开,继续装模作样地检查其他考生的作答去了。 等到看到张标的卷子,李教谕差点没忍住在他脑袋上狠狠地敲两下。范县令出的考题是“女与回也孰愈?”张标那小子从破题开始,便将主题定性为一男一女同归,谁更心急,这样的暧昧话题。然后,越往下,越写越不堪,将一篇严肃不已的《论语》八股文题,硬是写成了一篇风月文章,更可气的是,这家伙似乎还颇为投入,写得眉飞色舞,完全看不到他爹瞪着他的眼神,也是绝了。 李教谕抬头看了张标他爹张县丞一眼,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满脸苦笑,李教谕只好报之以苦笑。就在这时,张标抬头了,举手,请求加纸,字写得太多,答题纸不够用啊。一滴浊泪,终于从张县丞眼角渗出,他赶紧仰天抬头,硬是将眼泪倒流了回去。不容易,实在是不容易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十八章 县试结束 考完,回到李府,李家下人们看到陆扬面色不虞,晚餐时,又是一副食欲不振的样子,还以为他考得不好,都不敢出声相询,却哪里知道,他是被八股文给恶心得没了胃口。 顾夫人对于陆扬在一个小小的县试里,竟然就被挫败,略感失望,不过,出于关心,还是准备领着李玥一同过去瞧瞧,安慰一下陆扬。顾夫人其实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平时好像颇为严厉,甚至有点刻薄,但她待人,却又是极好的。关于这点,李府的下人们,都深有体会。自从虎丘遇险归来后,顾夫人对陆扬的人品,有了全新的判断,对他,自是与先前不同。更重要的是,女儿李玥似乎对陆扬那小子颇有点那啥那啥,自己可得好好把把关。 顾夫人与李玥走在半道上,结果便遇见了从县学归来的李教谕,“你们娘俩,这是要去哪儿?”李教谕问道。 “去看看陆扬”,顾夫人叹气道,“这孩子不是已经拔得府里‘文会’的头筹了吗?怎么区区一个县试,却又将他难住了呢?” “你听谁说的?”李教谕纳闷道,“我刚离开县学时,县尊还在赞扬他呢,说他文章作的好,准备点他作案首”。 “啊?!”顾夫人惊讶不已,李玥也是心里微感诧异。“那他还那么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顾夫人不解道。 “会不会是身子有些不适?”李教谕道。 “那我们赶紧去看看陆公子吧”,李玥小声提议道。 “好”,李教谕夫妇同声道。 ~~~ 来到别院,李玥看到陆汐,摸摸她的头,便听顾夫人问道:“汐儿,你阿哥呢?” “在屋里发呆呢”,陆汐道,“好像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于是,一行人,一同站到陆扬面前,倒将陆扬惊了一跳。印象中,这还是顾夫人与李玥头次来自己屋里。 “顾夫人、李小姐,你们怎么来了?”陆扬讶道。好吧,虽然已经成亲,但毕竟是假婚,私下里,特别是当着顾夫人的面,他只好用“李小姐”这个称谓,来称呼李玥。 “唤她‘玥儿’就行了,那么见外干嘛?”顾夫人笑吟吟道,她现在越看陆扬越顺眼,隐隐有假戏真做,顺了女儿的心意,收他作婿的意思,不过,也还没有下最后的决心。 “是,泰水大人”,陆扬多机灵的一个人啊,既然顾夫人让他喊李玥为“玥儿”,他还不赶紧顺杆往上爬,先喊他丈母娘一声。至于“泰水”的称谓,也是有来历的:据说,泰山脚下有一条河,名曰泰水,环绕着泰山。在“泰山大人”成为岳父的尊称之后,有人在泰山之上还修建了“丈人观”。后来,古人觉得不能光尊称岳父为“泰山大人”,还得给岳母也弄一个尊称,就把“泰水”用来尊称岳母了。这便是宋代文人庄季裕所说的“泰山有丈人观,遂谓妻母为泰水”。 听到陆扬称自己为“泰水大人”,顾夫人虽然有点意外,还是笑笑,点了点头。然后,陆扬便转过去,当着李教谕、顾夫人的面,甜甜地喊了声:“玥儿”。 听得那李玥面红耳赤,娇羞地微微颔首。 唉,这么猴精的一个人,哪里像是有病的样子,顾夫人心里笑骂道。 “听下人们说,你从县学回来后,便有些不适,没有什么大碍吧?”李教谕关怀道。 “不适?没有啊”,陆扬有点摸不着头脑。 “阿哥,我也看你,有点不对劲呢?回来后,就杵在这发呆,晚饭也没怎么吃”,陆汐出声道。 “哦”,陆扬恍然道,“让二老忧心了,小婿并没有什么不适,只是一场县试下来,有点感慨罢了”。 “有何感慨?”李教谕是个刨根究底的人。 “小婿只是隐隐觉得八股文的取士方式,似乎有点问题”,陆扬沉声道。虽然他极度厌恶八股文,这会儿,自然不会宣之于口,否则有点惊世骇俗了。 “嗯,八股文,或许是有些问题”,李教谕感同身受道,“不过,这话,切莫向外人提起”。 “小婿知道”,那八股文,乃是本朝太祖朱元璋与诚意伯刘基发明的,乃本朝祖制,可不是能够轻易否定的。陆扬自然知道利害,不会轻易对它置喙。 “且不管它好坏与否”,李教谕又道,“在这大明朝,想要出人头地,只有科举一途,贤婿勿要分心,专心举业即可”。 陆扬自然只得唯唯称是。不过,他脑海里隐隐回想起上辈子从历史书里读到的晚清名臣张之洞奏请废除科举的折子——“科举一日不停,士人皆有侥幸得第之心,以分其砥砺实修之志”。科举,或许犹有其合理性,但八股这种科考方式,必须废除,将来若有机会,必得在这方面,争取一番,陆扬暗暗誓道。 看到陆扬点头称是,李教谕心想:这孩子或许只是一时多想了,想通了,就行。便又笑呵呵地出言安慰道:“县尊亲口告知我,他准备点你作县试案首,明日第二场,考试帖诗,正常发挥,这第一名便跑不了了”。在县试中,“试帖诗”仅有参考意义,成绩好坏,完全取决于八股文,所以,只要不出大错误,陆扬这个县试案首,便是板上钉钉了。 ~~~ 第二日,又赴县学,作了一首四平八稳的试帖诗,便算是完成了县试。范县令,当场将陆扬点为案首,于是陆扬、陆案首,成为了一名光荣的童生。等着参加苏州府的府试,以及提督南直隶学道的院试。 令陆扬略感奇怪的是,今日考试时,倒没看到那张标,“难不成是弃考了?”陆扬嘀咕道。昨日考完,出县学时,自己清清楚楚记得那张标向一众考生信誓旦旦、眉飞色舞地自夸,说其运笔如飞、如有神助,拿下县试,手到擒来。怎么一转眼,又弃考了?陆扬哪里知道,昨个儿一回去,张标便被他老爹张县丞给一顿胖揍,差点被打个半死,现在正瘫卧床上,生活不能自理呢。当然,这些都不是陆扬要去操心的,他正忙着准备开始他的“木匠”事业呢。第一步,自然便是启动资金的问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十九章 木匠世家 资金,从何而来呢?这对于陆扬而言,是一个大问题。跟李教谕借?实在开不了那个口。不如,跟老周借?陆扬暗忖。对,就找他借,也不算借,让他入股,至于自己,算是技术入股嘛,那些木具的样式、图纸,不都得自己捣腾嘛,赚了钱,对半分,嗯,就这样。 既然下定决心,陆扬赶紧跑去周园,找到周顺昌,谈去了。周顺昌对于“木艺”实在是兴趣缺缺,甚至还稍稍有那么一点点反感,毕竟当今天子,天启爷,就是沉迷木艺,无心朝政,作为东林清流,周顺昌对此,是颇有微词的。不过,考虑到陆扬的窘迫状况,周顺昌还是想出手帮帮他,有恒产,而后有恒心,也是人之常情嘛。 更何况,大明朝,特别是晚明,同先前的那些朝代,例如汉、唐、宋、元,都有所不同。明代对商业与商人,没有任何偏见,朝廷并不像前代那样“重农抑商”,社会也不将士、农、工、商等“四民”,看作是等级森严、不可逾越的悬隔阶层。相反,本朝很看重商业,商人的地位也颇高,由儒转商,并获得“儒商”雅谓者,比比皆是,社会上,甚至赞誉其是“士魂商才”,即其既有“士”的操守、道德以及理想,又有“商”的才干与务实精神。 本朝士大夫,还常常替商人撰写墓志铭,彰显其毕生事迹。此事,也是历代所无,而仅见于本朝的。本朝科举,亦不歧视商人,不像从前那样严禁商人子弟参加科考,恰恰相反,本朝往往有父亲从商,儿子科考,兄长从商,弟弟科考,家族内部实行分工,一部分人从商,累积财富,进而支持另一部分人,去科场博取功名,获取权力,从而又反过来庇护家族利益。 本朝圣哲王阳明甚至说出了“四民异业而同道”的千古名句,什么意思呢?意思是,阳明公认为,以前将士、农、工、商等“四民”,看作是四个不同的等级,是错误的。在阳明公看来,“士以修治,农以具养,工以利器,商以通货”,士、农、工、商之间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它们只不过是不同的职业、不同的社会分工而已。“四民”的不同身份,并不影响它们各自去追求相同的“道”——“孔孟之道”。 晚明,这便是传说中的“资本主义萌芽时期”啊,虽然到底有没有“萌芽”,后世颇有争议,但从目前看来,无论是朝廷,还是社会,或者是思想领域,对商业都是肯定的,尤其是这富庶的江南,从事商业,几乎没有任何负面的评判。 所以,陆扬提出搞点木艺产业,自然不会引起周顺昌的反对。老周二话不说,命老仆从帐房取来二百两纹银,拿给陆扬,“算老夫借给小友的,等你什么时候有闲钱了,再还给老夫便是,不急”。显然,周顺昌对于“入股”陆扬的木匠产业,并无兴趣。 对于周顺昌一下子拿出来二百两,陆扬略感惊讶,这可不是一笔小钱,放在后世,至少折合现金十多万元以上。“有个五十两,就行了”,陆扬谢道。 “都拿着吧”,周顺昌呵呵笑道,“早点立下恒产,好有恒心,为天下生民做点事情”。陆扬自然知道,周顺昌说的“为天下生民做点事情”,可不是说要他做生意发财,然后去做慈善,而是说,让他解决自己的生活窘迫,然后一心一意,读圣贤书,考科举,进身为士,出来做官,为百姓做点好事。两不误吧,陆扬暗道。 ~~~ 有了周顺昌那二百两纹银,一切就好办了,陆扬找了个铺面,又跑遍了吴县,相中了几个中意的木匠,重金聘回。然后,陆扬根据上辈子对各种家具款式的回忆,描出了多张图纸,将其一一交给木匠师傅,请他们照图打制。 陆扬又找了各种门路,弄到了上好的红松、柏木、红豆杉、香樟、核桃木等木料。他倒是想搞到黄花梨、紫檀木、楠木,无奈那些玩意儿是贡品,有价无市。而且即使有得买,手中只有区区二百两,而且还已经花得差不多了的陆扬,也是买不起的,所以,暂时自然不做奢望了。有机会,去皇帝那儿弄点?那哥们可也是木艺的同好。陆扬天马行空般想到。 闭门忙碌了一个多月,在陆扬的精心指导下,那几个师傅,总算按照他的要求、款式,将那几套家具物什打制了出来。于是乎,陆扬的店铺“木匠世家”正式开张。 这次开张,动静可是不小,陆扬事前请了不少伙计,满大街地发传单,也就是后世的小广告,做足了宣传活动。同时,连钱谦益都送了一副亲笔书写的贺联来,这自然也是陆扬的营销手段之一,他趁着苏州“文会”时那股子热乎劲,关系还没淡掉,将这次重点推出的家具样式——“太师椅”,等到最初几条样货做出来后,便赶紧给钱谦益送了一张过去。还额外附赠了一只小叶紫檀的手串,那可是花了他不少心思与本钱的。当然不是白送,陆扬是希望引起某种跟风、效法的社会效果。在陆扬看来,钱谦益跟后世那些影星、歌星,在影响力上,丝毫不逊色。好吧,有了这幅贺联,钱谦益、钱宗主,一不小心,就成为陆氏“太师椅”的代言人了。 至于周顺昌与李教谕那,自然也没落下,不过,那就是友情赠送了。至于寇知府、范县令那,实在是本钱有限,没法送了,虽然他们是本府、本县的父母官,陆扬想着,也只能赚到第一桶金后,再去打点了。 此次推出的“太师椅”,共有三种款式——三屏风式靠背太师椅、拐子背式太师椅、花饰扶手靠背太师椅。它们在结构上承袭了明式家具的卯榫结构,充分发挥了插销挂榫的特点,技艺精良,一丝不苟。同时,又弥补了明代装饰较少,过于质朴、简洁的不足,采取雕、嵌、描、堆等工艺,局部处,甚至还使用了高嵌、平嵌和高平混合嵌等骨嵌技艺,显示出独特的稳重、大气、雄浑的气势,在细节处,又精湛非凡,细腻无比。 与明朝家具的朴素、简约、舒适相比,陆扬的这套在清代家具基础上改装而成的木具,更添了不少厚重、富丽、端庄感,尤其符合了江南乡绅们的审美情调。同时,陆扬又借着钱谦益的东风,大肆宣传了一番。因此,三款“太师椅”甫一推出,便被抢购一空,下订单,订购者,更是络绎不绝,不久,甚至有从南京、扬州、杭州、绍兴等地来订货的商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三十章 情敌要来了 木具这玩意儿,其实并非啥高科技的东西,没有什么特别高难度的核心技术,只要别人拿到款式,仿做一下,虽然要费点功夫,倒也绝非难事。毕竟这年代,也没个“知识产权法”啥的,被侵权了,就被侵权了,还真没地儿起诉去。所以,陆扬在开始的前两个月,赶紧将前期收益,全部投入再生产,多买木料,多请师傅,可劲接订单,可劲打制,争取赶在各种山寨的仿制品海量涌现前,把钱赚够。同时,他又聘请金银匠,以镶银工艺,将印有“木匠世家”字样的薄薄银片,镶在“太师椅”的醒目位置,彰显品牌效应,尽量保持正版“太师椅”的市场占有率。 不过,仅仅两三个月后,正版“太师椅”与山寨版,就没有啥区别了,因为别人的仿制水准,已经丝毫不低于陆扬的版本了,价格却定得越来越低,正版自然也就没有了一枝独秀的优势。同时,陆扬此时对木艺,已经降低了精力的投入,勉强维持着“木匠世家”铺面的基本销路就可以了。当然,那铺面,可不止当时吴县的那一家,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木匠世家”便已开了七家分店,在长洲、常熟、吴江、昆山,都有分店,最远的一家分店,甚至开到了扬州。 粗略算下来,这两三个月下来,“木匠世家”已经给陆扬赚了四五万两真金白银,而且这吴县总店与那七家分店,每月都还有四五千两银子的稳定进账,陆扬算是彻底摆脱经济窘迫,跻身吴县富绅行列了。接下来,陆扬的打算是,将“木匠世家”各店的木具,定位于高端路线,在那三款“太师椅”外,又相继推出了书架、文案、茶席等文化氛围浓郁的高端苏式木具。 同时,又陆续推出了梨木折叠式镜台、核桃木妆奁、铜镀金四方委角粉盒、珐琅瓜形胭脂盒、青釉莲花粉盒等女式小件物什。什么人的钱最好赚?女人的钱最好赚。这是陆扬前世的经验告诉他的基本道理。当然,还有小孩子的钱,也好赚,不过陆扬前辈子光棍一个,对于母婴产品,也没啥了解啊,就不费那个心力了,再说,这晚明虽然开放,但你一个大老爷们,去弄母婴产品,比如设计个安抚奶嘴、吸奶神器啥的,估计会被认为是变态狂的,产品卖不出去,几乎是铁定的,会不会因为“有伤风化”,而被官府抓起来?都还另说。 做完这些,陆扬基本上就不再管“木匠世家”的事儿了。他聘请了几个精明、能干的掌柜,替他打理着各个铺面的日常运作,从此,便甩手不管,坐等收钱了。 同时,手头钱多了起来后,安全也是一个问题,陆扬便将那鲍大柱请了过来,担任自己的贴身保镖,老鲍那铁塔般的身材,往自己旁边一站,还真没有几个人敢打他主意的。鲍大柱跟陆扬也很投缘,便舍弃了打猎这份……不怎么有前途的事业,来跟着陆扬混了,每天吃得好喝得好,陆扬又从不摆架子,拿他当亲哥们一样,鲍大柱自然也是乐在其中,一心一意保护着陆扬的安全。 ~~~ 捣腾木艺、赚钱期间,陆扬还参加了苏州府试,顺利通过,拿了个虽然不是案首,但也还靠前的名次,顺利成为了……好吧,还是一名童生。 通过县试,陆扬便取得童生资格了,通过府试,其地位,其实没有根本上的突破,仍是一名童生。不过,府试通过后,他便获得了参加院试的资格。如果再顺利通过提督南直隶学道主持的院试,便可获得生员的功名,成为一名光荣的秀才。 如此看来,其实成为秀才,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特别是在这文化昌荣的南直隶,要相继通过县试、府试、院试三座独木桥,从数千学子中脱颖而出,确非易事。 除府试外,期间,陆扬还抽空去常熟县拜访了一下钱谦益,赠送了一本自己的诗集给他,题名为——《石头集》。当然,毫无意外,这诗集里的诗词,都是从《红楼梦》里甄选出来,汇集成册的,特别是其中的“金陵十二钗”。“金陵十二钗”的词句,腾挪跌宕、如梦似幻、瑰丽华美而又凄婉哀伤,恰好对钱谦益这位江南士大夫的胃口,让钱谦益读罢,抚《集》赞叹不已。 在钱谦益家里,陆扬还碰到了恰好前来拜访的江西永丰县令瞿式耜。那瞿式耜,字起田,是钱谦益的得意门生,也是苏州府常熟县人,与钱谦益乃是同乡,年前回乡丁父忧。他在钱谦益家中时,刚好与前来拜访的陆扬碰上了。既然碰上了,陆扬自然也题赠了一本《石头集》给他,然而,他只略微翻了翻,便满脸不屑,将其搁置在八仙桌上,自顾自地喝起茶来,对于陆扬与钱谦益的谈话,他缄口不言,不插一语,对陆扬,可谓是极尽冷漠。那场面,让钱谦益都略感尴尬。 待陆扬告辞后,钱谦益略感疑惑,问瞿式耜道:“起田,今日为何对那陆扬如此冷淡啊?” “禀恩师,学生平生最恨浮薄无行者。观那《石头集》,满篇莫不是女儿言语,由此而言,学生断言,那陆扬也不过是一个浪荡纨绔罢了。所以,学生不屑于对其假以颜色”,瞿式耜沉声道。 “我倒不这么认为”,钱谦益捻须沉吟,“那《集》中,有大喜悦,又有大悲伤,世间百态,如梦似幻,尽在其中。每词每句背后,似乎都隐藏着一个凄婉、清丽的故事。起田何不抛弃成见,认真读读,说不定能别有收获呢”。钱谦益、瞿式耜两人,喜好、性子,倒是迥然不同,也不知如何成了一对颇为相得的师徒的。 瞿式耜微微颔首,钱谦益知道他肯定不以为然,也不再勉强他。自己的门生,自己了解,瞿式耜这家伙,性子刚烈、固执,认定了的事情,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笑了笑,钱谦益又道:“陆扬这小子,可不简单。先前一首《竹石》博得周蓼洲青眼,一首《咏雪》又得徐大家赞赏,如今又拿来这本瑰丽无双的《石头集》,其才情,世所罕见啊”,顿一顿,品一口茗,接着说道:“听闻,这两个月,他又在吴县捣腾木艺,据说赚得盆满钵满,小小年纪,竟然还有商魂。难得,实在难得”。 “说到这,更是可恨”,瞿式耜愤恨道,“那小子,竟然还将恩师赠送的贺联高高悬挂于店铺门前,数月不撤,这不是借您的名头,来兜售东西吗?真是可恨!” “贺联,不就该是悬挂示人嘛”,钱谦益不以为意,呵呵笑道,“再说,陆扬也不白得老夫一副贺联,瞧,这张‘太师椅’,便是那小子赶巴巴送过来的。还有这小叶紫檀的手串,老夫可是爱不释手。改天,还得再找他讨要两串,确实不能便宜那小子了,呵呵”。 听到钱谦益爽朗的笑声,瞿式耜知道多说无益,只好道:“恩师大度,式耜自愧弗如”,心里却暗暗道:陆扬,我记住你了,你小子可别犯到我手上,否则,有你好看! 陆扬自然不知道,无缘无故的,竟然招惹了瞿式耜这样一位历史名人,十多年后,还会因此惹出一段曲折。不过,就算是知道,陆扬暂时也没空管了,因为,他刚回到吴县李府,便听闻了一个令他紧张不已的消息:顾夫人的侄儿,也就是她时常挂在口中的“绛儿”,要从昆山县来吴县李府作客了。据说,还要住上一段时日。顾夫人原本就有意将李玥许给她这娘家的侄儿,今年,这顾绛恰好又年满十四了,这不是一个天大的威胁吗?这可如何是好?!陆扬忘却瞿式耜带来的些许不快,将钱府那段小小的插曲揭过,开始思索起迫在眉睫的危机来。 ~~~ 农历三月,槐夏,在这春意已消、夏意初至的时节,顾夫人的侄儿顾绛,如期而至,即将来临李府。 “阿哥,我们要不要作弄一下那小子”,已经八岁的陆汐,愤愤道。对于有人要来抢她“玥儿姐姐”,或者说“玥儿嫂嫂”,她是很有敌意的。 “要想办法,也是我来”,陆扬很有男子汉气概地将事情揽了过来。 “……” 陆汐还没来得及赞扬陆扬,便又听他说道:“为今之计,只好阿哥亲自出面,将那顾绛……忽悠成我妹夫才行”。 “去”,陆汐嗔道,“汐儿才不喜欢那些文绉绉、酸不溜丢的书生呢。汐儿将来要嫁,也要嫁给一个盖世大英雄,最好是一个威武的大将军”。 对于才八岁的妹妹竟然有这么彪悍的婚恋观,陆扬咂舌不已。同时,作为“书生”群体的成员之一,刚刚被鄙视为“酸不溜丢”,陆扬也是深感郁闷。 “不管怎样,一定要拿下顾绛。阿哥你自己看着办吧”,丢下一句很不负责任的话,刚刚还誓要捍卫嫂嫂的陆汐,便飘然而去了。 “我拿下顾绛干啥?要拿,我也是拿下玥儿”,看着已然远去的陆汐,陆扬自言自语道。 “你要拿下谁呀?”一个清澈、婉转的声音,在陆扬耳畔响起。陆扬自然辨出,那是李玥的声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三十一章 顾绛 “没谁,没谁”,听到李玥的声音,陆扬一个激灵,赶紧失口否认道。 “哼”,李玥翻了一个无限美好的白眼,也从陆扬身边翩然而过,微微扬起的嘴角,分明带着些许笑意。 看着李玥的窈窕背影,陆扬叹道,生活真是美好啊,当然,如果没有那讨厌的顾绛,就更好了。 ~~~ 李府门外,“表少爷”顾绛的马车刚刚抵达,顾夫人领着李玥,还有几个下人,在门口迎接。说时迟那时快,突然有一个身影,健步如飞,跃过众人,抢先一步,扶住了正要下车的“表少爷”,并自我介绍道:“你好,你好,我是姐夫”。那身手敏捷的“姐夫”,自然是陆扬那厮。 看到陆扬精彩绝伦的表现,众人皆是绝倒。陆扬心里对自己也是暗赞道:这就是所谓的“先声夺人”了。 除了众人,其实那被扶住的人,也是诧异不已,诺诺道:“姐夫,哦,不,公子,您好,我不是什么‘表少爷’,我只是少爷的书童,少爷还在车里呢”。好吧,陆扬扶错人了,对那书童的一番自我介绍,还把正主“表少爷”顾绛给堵在车里了。陆扬真想找条地缝钻进去。不过,好在他脸皮厚,从面上,倒也看不出来脸红啥的。 不过,站在门口的顾夫人、李玥等看着陆扬如此这番,可是忍俊不禁,严肃如顾夫人,也实在是忍不住,掩嘴轻笑起来。 “丢人,丢大发了”,陆扬暗道。 陆扬失神的这片刻功夫,那书童已经下车,又扶着自家少爷,下了马车,站在了陆扬面前。只见那少爷顾绛,面色皎然,眉清目秀,温文尔雅,一袭月白色的长衫,在夏风中,微微摆动,真是一个翩翩世家公子爷。只一眼,陆扬便又失了神,“看来,斗争形势很严峻啊”,陆扬暗暗道。显然,顾绛的完美形象,给陆扬制造了不少压力。 看着仍在失神的陆扬,顾绛伸出修长、白皙的双手,作揖道:“见过姐夫”。 今天怎么发挥得这么有失水准,陆扬暗骂自己一声。思忖间,赶紧伸出双手,扶起顾绛,和蔼道:“表弟见外了,赶紧拜见你姑母吧,她可是念叨你念叨好久了”。 “拜见姑母,见过玥儿姐姐”,顾绛又施礼道。 “快来,快来,让姑母好好瞧瞧”,顾夫人露出慈爱的眼神。望着顾绛,端详了一番,顾夫人又对李玥笑道:“你看,才一年不见,绛儿又长高了不少,已然出落得仪表堂堂,我都快要认不出来了”。 说笑间,一行人,众星捧月般将顾绛迎了进府。李玥稍稍走后了几步,看了陆扬一眼,微微一笑,便让刚刚有点失落的陆扬,重新焕发了斗志。 ~~~ 次日,陆扬很早便漫步于李府的花园中,他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每日都坚持早起,在园子里活动活动。虽说夏日已至,但晨曦微露的时分,园子里还是很凉爽的,甚至还起了点雾,轻纱般笼罩着这如图似画的园子,轻盈飘逸,白茫茫一片,如在人间仙境,加上阵阵拂面的清风,真是令人心旷神怡啊。 就在陆扬享受着这眼前的片刻静谧时,一个声音传来——“姐夫早啊”。来者,是顾绛。 “表弟头天才来,怎么也起这么早?”陆扬微笑道。 “跟姐夫一样,向来没有晚起的习惯”,顾绛道。 还做了不少准备,对我还下了一番调查的功夫,连我早起的生活习惯,都打听到了,陆扬心中微凛。 “昨日,与姑父聊天时,听他说起姐夫对古文《尚书》颇有见地。出于好奇,我便央着姑父详细讲述了一番”,顾绛说道,“不闻则已,一听,确实令人振聋发聩啊”。 “哦?表弟也对古文《尚书》有兴趣?”陆扬道。 “嗯,我对经学兴趣很是浓厚,还常常因此而被父、伯批评,说我不务正道呢”,顾绛笑笑道。 “何谓正道,难不成只有‘程朱理学’吗?”陆扬感慨道。 顾绛说:“至少,在我父、伯的眼中,是如此。当然,对于其他一些学者、先生,或许‘陆王心学’才是正道”。 “程朱理学”与“陆王心学”是宋代以来儒学的两大分支学派,彼此攻讦,已有数百年历史,相互争论不下。“程朱理学”,乃是指由程颢、程颐兄弟开创,由朱熹集其大成的儒学。“陆王心学”,则是指由陆象山开创,而由王阳明推向巅峰的儒学。“理学”崇尚的是外在的“天理”,“心学”推尊的是内在的“良知”。但不管怎样,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即两者都是谈论“理”、“气”、“心”、“性”等问题的新学,与汉唐旧学,迥然有异。所以,理学与心学,又并称“新儒学”或者“道学”。 “道学”者,儒家之道也,孔孟之道也。自南宋以后,“道学”便取代“经学”成为儒学正统,本朝更是如此,将“道学”抬到无以复加的崇高地位,将“经学”则贬低为粗陋、支离的章句旧学。现在顾绛痴迷于“经学”的旧儒学,而非“道学”的新儒学,自然会引来父、伯的不满、指摘。 陆扬、顾绛在园中找了个亭子,分坐而下,继续聊天。陆扬说:“既然你父、伯有此想法,你何苦一定要舍‘道学’,而取‘经学’呢?要知道,本朝科举,向来只从载道的《语》《孟》《学》《庸》等‘四书’中出题,对于《诗》《书》《礼》《易》《春秋》等‘五经’并不如何重视。想来,你父、伯也是为了你的举业着想”。 “他们固然是如此想的”,顾绛道,“不过,‘道学’中,程朱、陆王争论不休,我很想判别孰是孰非,毕竟此非小事,关系到成圣成贤的正道。不过,程朱、陆王争论已有数百年,两者各有千秋,再辩下去,我认为并无意义,只是意气之争罢了。我隐隐觉得,答案或许只能从‘经学’中找,只有重返‘经学’旧途,才能辩清程朱、陆王的是非曲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三十二章 旧学与新学 顾绛的一番话,倒让陆扬这个哲学博士惊叹不已,他没想到那顾绛不过十四岁左右的年龄,竟然有如此深刻的想法,不禁生出钦佩之心,从而感慨、附和道:“所言极是,光是辩来辩去,是辩不明白的了。儒学毕竟不是《老》《庄》玄学,也不是禅宗佛学,不能依靠‘辩难’、‘歇语’,来定其高下。如果真要判定程朱、陆王,孰是孰非,唯有从经学的原始文献出发,用音韵学、金石学、版本学、历算学等方法,一字一句的校勘‘四书五经’的文本,得其真义。然后,则程朱、陆王高下立判”。 陆扬一番话,说得顾绛目瞪口呆、惊诧不已,却听陆扬又道:“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可以一句话概括——经学即理学”。 “经学即理学”,顾绛在口中,将这短短五个字,默念了不下二十遍,竟然涕泪满面,泪湿长衫。是啊,经学即理学,理学到最后,仍然得回到经学的传统,才能辨明其原始的意义。所以,经学、理学,都是儒学,都是不可人为割裂的孔孟之道。《中庸》谓:“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理学”者,“尊德性”也;“经学”者,“道问学”也。 “怎么了,绛儿?”突然,顾夫人等走了过来,恰好看到泪流不止的顾绛,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不会是陆扬欺负他了吧,顾夫人暗道,当然,她并没有将这话宣之于口。同来的,还有李玥、陆汐,她们也是不知所以然,茫然地看着陆扬与顾绛。 顾绛却全然不管,笑着看了顾夫人等一眼,便转回去,朝陆扬长长一揖,沉声道:“经学即理学,姐夫教诲,绛儿牢记在心”。 陆扬微感讶异,将其扶起,暗道:这五个字,又不是我说的,这不是顾炎武的名言嘛,谢我干嘛? “绛儿苦苦追寻,始终没有找到学问的要义,今日姐夫惠赐五言,实如金石,字字铿锵,为我点破迷局,如拨云散雾”,说着破涕为笑道,“以前听闻阳明公‘龙场顿悟’的轶事,还以为是其弟子门生为吹嘘、神话其师而编造的故事。今日方知,顿悟,确有其事。嗯,对,经学即理学,五字,于我而言,便是一种顿悟”。 没想到简简单单几个字,却激起顾绛这么大的情绪,陆扬不想白受其感激,正准备告知他,“经学即理学”五字,并非自己提出,而是一个叫做顾炎武的学者提出来的,自己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这时却又听那顾绛沉声道:“今日于我,乃是意义非凡的一日,为了永远铭记它,我决定在今日改名易字”。 “啊?!”众人皆是惊讶,陆扬暗道:不用这么庄重吧?! “绛儿平生最敬仰者,乃是宋代文丞相文天祥,文丞相座下有一门生,曰王炎午,人品、学识,向来为绛儿所仰慕。今日,我便改名为炎午,呃,不,改为炎武”。 “炎武?”众人道。 “炎武,顾绛改名为炎武”,陆扬心中暗暗嘀咕,突然高声惊呼道:“啊,炎武,顾炎武,原来你就是顾炎武?!” “怎么,姐夫觉得这名字不好?”顾绛,哦,不,顾炎武讶异道。 “哦,不。好,实在是太好了”,陆扬掩饰道,刚刚陆扬一不小心将顾炎武自己提出的“经学即理学”反赠给了顾炎武,将顾炎武震得一愣一愣的。陆扬还真没想到鼎鼎大名的顾炎武,竟然会是眼前这个毛头小子,这真是历史开的小玩笑啊。 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并称明清之际“三大儒”,这顾炎武近在眼前,还是个小鲜肉,不知另外两位名震古今的大学者,黄宗羲与王夫之现在又在哪里呢?前世读哲学课程时,梁启超、钱穆的那两本同名著作——《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陆扬可是读了不下三遍,对于其中重点评析的顾炎武,陆扬自然不会陌生。 “姐夫,你在想什么”,顾炎武问道。 正在失神的陆扬顺口道:“我在想,你啥时候会将《天下郡国利病书》《肇域志》,还有《日知录》,给写出来?” “《天下郡国利病书》《肇域志》《日知录》”,顾炎武默念道,突然讶道:“姐夫的意思是不是说‘经学即理学’,要落实于经世与济用?所以,对舆地、民生都要着意,最好是编成煌煌两卷巨著——《天下郡国利病书》《肇域志》?” 陆扬苦笑着点点头。好吧,一不小心,又当了一回历史的“小蝴蝶”。 “至于那《日知录》,又是什么?”顾炎武问道。 无可奈何的陆扬,只得照本宣科地复述多年后顾炎武自己的原话:“稽古有得,随时札记,久而类次成书”,又诠释道:“历代正史,本朝实录,天下图经,古往文编,乃至于公移邸钞,有关民生利害者,分类录出,旁推互证,然后,乃可成书”。 一番话,自然又说得顾炎武赞叹不已,“如此一来,譬如采铜于山,学无涯、而思无疆耶。若能得成此书,则平生之志与业,皆在其中矣”。 “最好分门别类,不妨分为八目,分别札记——经义、史学、官方、吏治、财赋、典礼、舆地、艺文”,既然说了,干脆说完吧,陆扬暗叹,也算替勤学敏思的顾炎武节省点精力吧。 “有道理,有道理”,顾炎武频频点头,自我发挥道:“每目下面,还可以分卷,分述经义、政事、世风、礼制、科举、艺文、古事真妄、史法、注书、天象术数、地理以及杂论”。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是我故意泄露天机啊,陆扬暗道。 “只是姐夫认为,作为一名尚无功名在身的士子,我若花费这么些精力在这治道、民生上,算不算逾矩呢?古训有言:‘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姐夫怎么看?”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陆扬沉声道。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顾炎武喃喃念道,“至理名言啊”,他赶紧又默默诵念,牢记于心。好吧,“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句话其实也是顾炎武自己后来在《日知录》的“正始”篇中提出的说法,原句是:“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此时,该话又被陆扬提前反赠给了顾炎武。陆扬自己也是郁闷不已,怎么随便想到的话,都是你顾小子说过的,你说出的名人名言,也太多了点吧。 “姐夫还有什么要提点我的吗?”顾炎武睁着一双明眸,像个好奇宝宝一样,盯着陆扬。 看着眼前这个求知若渴,但毕竟才刚满十四岁的顾炎武,陆扬轻轻地摇摇头:“暂时没有了”。 “嗯,谢谢姐夫,那改日再聊”,顾炎武作揖道。说完,一下子便跑得没影了,同时还飘来一句——“我得赶回去,把姐夫刚刚说的,用纸笔记下来。不然,万一落下哪句,给忘了,就太可惜了”。 “学问固然重要,但科举也不能耽搁啊……”陆扬想了想,又补充喊了一句,但顾炎武早就没了踪影。 ~~~ 顾炎武来了后,陆扬其实倒也挺欣喜的。开玩笑,顾炎武,那可是梁启超都奉若神灵的大学问家,梁启超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称顾炎武是“学术渊粹,人格崇峻”,能得任公如此推崇,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看着眼前这个捧着笔记簿,认真聆听自己讲话,且不断拿笔唰唰记下,唯恐漏听了的顾炎武、顾大师,陆扬苦笑不已。不过,陆扬也知道,虽然自己上世是个博士,但不过是仗着穿越前与穿越后的那几百年的时间差,带来了某种知识性优势而已,自己那点儿智识与学识,在顾炎武这样旷古绝今的大师面前,到底还是不够看的。所以,与顾炎武聊天,陆扬每次都是点到即止,从不过分衍生,顾炎武却以为这是陆扬故意留有余地,让他自己去悟呢,便也不敢再多问。每次,顾炎武的提问,让陆扬感到难以招架时,陆扬便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笑而不语,顾炎武便只好似懂非懂的缄口,回去自我思索,进行一种智力上的自我虐待。等到第二天,再顶着一对黑眼圈,将想出来的答案,告知陆扬,陆扬内心一琢磨,觉得靠谱,便肯定一番,如果不满意,便继续笑而不语,顾炎武便只好继续回去精神自虐。 不过,陆扬也没办法,总不能露馅不是。为了弥补顾炎武,陆扬将西方哲学史中的许多大家,例如古希腊时期的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中世纪的圣·奥古斯丁、圣·托马斯·阿奎那,还有文艺复兴、启蒙运动前后的马基雅维利、霍布斯、洛克、卢梭、康德、黑格尔,乃至于现代的维特根斯坦、哈耶克、哈贝马斯等等哲学家的思想学说,编成一部名为《泰西四十二章经》的讲义,传授给顾炎武,相信以顾炎武的绝世智识,肯定能统统吸收消化,融汇西东,然后,自成一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三十三章 《红》迷 忙着给顾炎武“授课”的同时,陆扬还在考虑一个事儿,那就是将《红楼梦》给写出来。那么好的书,不写出来,太浪费了,太对不起文化瑰宝了,万一因为自己误入历史时空,真引起了那所谓的“蝴蝶效应”,导致历史世界紊乱,后世没有了曹雪芹,岂不是也就没有了《红楼梦》这部奇书。嗯嗯,必须抢救非物质文化遗产,陆扬再次用此崇高的信念,自我激励道。 每个时代的文学,有不同的体裁,有不同的精神、意绪,秦汉的“赋”是帝王将相丰功伟业的铺张陈述,魏晋的“玄言”是思辨、气度的呈现,唐的“诗”与宋的“词”,是襟怀的抒发,而明代,作为一个人文气息浓郁的时代,它的文学形式,不再是文人、士大夫的“赋”、“诗”与“词”,而是更通俗化的小说、戏曲,它的精神、意绪,不再是恢弘的帝业或洒落的襟怀,而是——所谓的“世俗人情”。李泽厚提出的“世俗人情”这四个字,确实道尽了明清以后文学的真谛,而《红楼梦》恰恰是一部最有世俗人情意味的小说。嗯,便写这《红楼梦》吧。 不过,写都写了,或者说,抄都抄了,也不能白抄吧,不说原创的知识版权啥的,文字录入,也需要点辛苦费不是。想起曹雪芹“举家食粥酒常赊”那股子落魄劲,陆扬就知道写书,注定是赚不到钱的,因为盗版太多——这时代,没有《著作权法》,也没有关于知识产权的国际协定、公约啥的,盗版便是王道,或者说便宜便是王道,谁能撼动?! 但是,陆扬却不是没有办法,受到后世金庸先生的启发,陆扬决定:连载《红楼梦》,一章一章、一回一回的发表,不一次性发表完,想盗版,可以,不过,得等老子赚完大头、喝完头汤,你们再去舔剩下的残羹冷炙。连载在哪呢?这时期还没有“网”这样的文学网站,当然只能像金庸先生一样,发表在报纸上,这年头也还没有报纸?没有关系啊,网站办不了,报纸还办不了吗?!创办一份报纸便是了,顺便卖报,在报纸上再登点小广告,还可以多赚一份广告费,何乐而不为?! 说干就干,陆扬撸起袖子跑回小院,默写起了《红楼梦》,便从开卷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动笔,写了起来——“却说那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炼成高十二丈、见方二十四丈大的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那娲皇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单单剩下一块未用,弃在青埂峰下……” ~~~ 自从陆扬沉浸于《红楼梦》的世界后,便闭门专心“写”书,顾炎武都见不着他了,有问题要问时,急得他在门外边敲门边喊着“姐夫,姐夫,出来啊”。陆扬被他给逼烦了,便抛出一句“先把《泰西四十二章经》的讲义背熟了再说”,便将顾炎武重新推给了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圣·奥古斯丁、圣·托马斯·阿奎那、马基雅维利……,再不行了,便扔出一卷《红楼梦》,让顾炎武捡去,且看着去了。 顾炎武并非那种严肃、刻板的道学先生,拿着《红楼梦》倒也看得有滋有味,这日,顾炎武正坐在园中荷花池前,对着一池莲叶,还有假山怪石,看着《红楼梦》的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只见其中写道:“进入石洞,只见佳木茏葱,奇花烂漫,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 “这‘大观园’,分明写的就是咱们苏州园林嘛,倒有些像是槐雨先生的拙政园”,顾炎武感慨道,“那槐雨先生花费近三十年心血,在宁真道观与大弘寺遗址上,将拙政园建得山水萦绕、厅榭精美、花木繁茂,不曾想去世不到半月,其子一夜豪赌,便将此园输给了外人,真真可惜啊!倒不知姐夫这《红楼梦》里的‘大观园’,又是如何,会不会亦如这拙政园一般,被后世不肖子,败落、顷颓得不成样子呢?” 顾炎武正自顾自叹呢,突然,传来一声——“绛儿,这是在看什么书呢?”原来是他姑母顾夫人与表姐李玥来了,虽然顾绛已改名顾炎武,但顾夫人还是习惯唤他“绛儿”,便当做是一种昵称了。 说完,也不待顾炎武应声,顾夫人便将他手中的书卷取了过来,看了起来,看了一会,顾夫人讶道:“倒是一部奇书,真说得上是文笔魁丽,举世无双”,说着,又笑道,“你呀,平时多看看这些赏心悦目的书籍多好,非要看你姐夫编那什么《讲义》,又是‘柏拉图理想国’,又是什么‘康德三大批判’的,看看章节标题,都觉得头疼”。 顾炎武笑道:“姑母却是有所不知,姑母口中这‘举世无双’的《红楼梦》,也是姐夫写的”。 “啊?!”顾夫人讶道。 “姐夫就是这样让人看不透”,顾炎武笑道,“一会儿,俨然硕学老儒,一会儿,摇身一变,又似风流才子,一会儿,却又变成了巨商大贾,让人看不透,实在是看不透啊”。 李玥接过《红楼梦》,才看了两行,就深深地迷上了此书,也是啧啧称奇不已,便向那极不情愿的顾炎武,索要了他从陆扬处得来的《红楼梦》前面各卷,回去细细品读去了。 看着李玥手持书卷,边走边看的背影,顾炎武郁闷道:“你要看,自己去找姐夫要就是了,难道姐夫还能不给你,偏偏来我这抢,真是的”。 ~~~ 李玥看完这前面十七卷后,真是爱不释手,赶紧巴巴地去找顾炎武要下面的新卷,可是顾炎武也没有啊,愁眉苦脸道:“玥儿姐姐,你是不是把书卷还拿给其他丫鬟姐姐们看过了?” “呃,芸儿她们好像是借走看过”,顾炎武拿来的版本,本来就是稿本,一张一张的散页纸,你看这章,我看那章,甚至于,你看前页,我看后页,流传倒是不慢的。 “现在稿子都流传到外面去了,你看”,说完,顾炎武掏出一本山寨版《红楼梦》盗版书,“姐夫的书,还没正式发表,这手抄的盗版却已满天飞了”。 “这也没什么吧”,李玥不解道,“书写出来,多一些人看,不是挺好的吗?” “姐夫说”,顾炎武郁闷道,“他这书,还等着卖钱呢”。 “啊,写书,还可以赚钱吗?” “姐姐可别小看了这书,譬如我手中这本手抄版的《红楼梦》盗本,价格可是不菲,才十七卷而已,已经要价二两银子了呢”。 李玥倒被惊了一跳,倒没想过原来这书可以卖得那么贵,“不过,那盗版书商,只要拿到一本原版,不就可以盗抄、盗印了?这也是禁无可禁啊。” “姐夫说他自有办法”,顾炎武自豪道,说完,又神色一黯,“不过,姐夫他说为了确保书籍内容再也不会提前外泄,说什么也不肯将最新的书稿拿给我看了”。 顾炎武看书看到正上瘾呢,突然断更了,确实被折磨得不轻啊,同样成为《红》迷的李玥感同身受,想了想,说道:“不如,我们请他吃饭吧,然后趁机提出要看书稿,他也不好拒绝的。大不了,我们保证不外泄就是了”。 姐姐看书,还得请姐夫吃饭,贿赂一番,也真是奇哉怪也,不过,倒也是个办法,略一沉吟,顾炎武便同意了下来。 ~~~ 李玥请吃饭,陆扬自然是要来的,这次也不在李府里吃了,李玥、顾炎武姐弟俩可是下了些本钱的,在胥门外古运河边上,找了最好的一家酒楼——姑苏楼,摆了一桌,专程邀请陆扬吃饭。 胥门,自然与春秋时期吴国名相伍子胥脱不了关系,相传,因为吴王夫差听信奸佞之言,决定赐死伍子胥,伍子胥在死前,向吴王提出一个请求,请求将自己的头颅砍下,悬挂在城墙东门上,他要亲眼看着吴国灭亡,结果他死后九年,吴国果然为越王勾践所灭。至于苏州古运河,则是起源于吴王夫差开凿的邗沟,也是一条逾越千年的古河道了。这一古城、古运河的风光带,还有盘门三景,特别是其中三国时期孙权为其母建的瑞光塔,那七级八面砖木结构的禅塔,也是登高望远、俯瞰姑苏的好去处。 来到姑苏楼,凭窗遥望着古运河上嶙峋的波光,以及矗立于不远处的瑞光塔,陆扬一阵阵神思飞扬。不一会儿,一大桌苏帮菜便摆了上来,松鼠鳜鱼、太湖三白、姑苏卤鸭、蟹粉豆腐、腌笃鲜、百叶结烧肉、银杏菜心、莼菜羹等。这选料严谨,制作精细,且因材施艺,四季有别,烹调技艺以炖、焖、煨而扬名苏帮菜,再配着顾炎武托人从浙江绍兴购得的上品黄酒,自然让陆扬大快朵颐、下箸如飞。饭后,再品一小碗芡实羹,也就是俗称的鸡头米羹,真是让人舒坦得不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三十四章 红袖添香 “人人都说,要‘生在苏州、住在杭州、食在广州、死在柳州’,其实,说起来,苏州菜,也是很值得吃一吃的,倒未必比那粤菜差”,酒足饭饱后,陆扬大发感慨道。同时暗道:只是过于清淡,如果天天吃,那也是会腻的。 “苏杭自不必说,乃人间乐土,广州也不必说,粤菜乃鲁菜、川菜、粤菜、淮扬菜等‘四大菜系’之一,粤菜更是清而不淡、鲜而不俗”,顾炎武小小年纪,懂得倒是不少,“不过,姐夫,死在柳州是什么意思呢?” “呵呵,死在柳州,是因为柳州盛产金丝楠木。金丝楠木,乃红木中的极品,若是用此等木材打造一副上好的红木棺材,也算不枉此生矣”,看着好奇不已的顾炎武,陆扬笑道。 “那《红楼梦》,写到多少章了呢?”看到顾炎武这小子一不小心就将话题扯远了,完全忘了请客吃饭的初衷,李玥只好自己出面问道。虎丘遇险后,她遭遇到了一个尴尬,就是不知道该怎样称呼陆扬。陆扬唤她“玥儿”,她自然也不好再叫他“陆公子”,那太生分了,当着顾炎武的面,她更不能这么称呼陆扬,毕竟顾炎武可不知道他们是假婚。可是,如果要她唤陆扬“夫君”或“陆郎”什么的,还真叫不出口,所以索性便不叫了。 “写了不少了”,陆扬似笑非笑道。正题来了,就知道他们姐弟俩请吃饭,目的没那么单纯,肯定是奔着《红楼梦》来的。 “能不能让我们先一睹为快”,李玥巴巴地问道。 看着李玥她那无限姣好的面容,还有波光潋滟的明眸,陆扬微笑道:“当然……不能”。 “为什么不能?”顾炎武郁闷道。 “因为你们没有保密,书就是你们姐弟俩外泄出去的”,陆扬佯怒道。 “那我们保证这次注意些,一定不外借、不外泄,行不行?”李玥道。 “是啊,是啊,姐夫,我们一定注意保密”,顾炎武赔笑道。 “不行”,陆扬态度很是坚定。 “这还不行”,李玥气嘟嘟道,“那我们去你那看,不带走,就在你书房里看,总行了吧”。 “那……”,陆扬一脸为难道。 “就这么说定了”,李玥赶紧敲定道。 “好吧”,陆扬只好道,“不过,你们去了就得给我帮忙,比如铺纸、研磨啥的”。 “可以”,李玥、顾炎武爽快道。 “那一言为定”,陆扬眼里终于透出一丝狡黠的笑意,不把李玥骗过去,哪里能天天看到她呢,总不能让自己老是在园子里晃荡,“偶遇”她吧?这下好了,美人研磨、红袖添香,那《红楼梦》写起来,哦,不,是默写起来,更令人备感愉悦了。虽然,有个拖油瓶顾炎武,也不打紧的,让一代宗师,笔墨纸砚的伺候着,也是没谁了。 ~~~ 从此以后,李玥、顾炎武姐弟俩成天往陆扬书房跑,等着拜读当天新鲜出炉的《红楼梦》连载章回。这天,李玥一双柔荑,正拿着一方上好的徽墨,在一旁研磨着,同时,看着陆扬在那儿写最新章节的《红楼梦》。只见陆扬写道: “谁想秦钟趁黑晚无人,来寻智能儿。刚到后头房里,只见智能儿独在那儿洗茶碗,秦钟便搂着亲嘴。智能儿急的跺脚说:‘这是做什么!’就要叫唤。秦钟道:‘好妹妹,我要急死了!你今儿再不依我,我就死在这里。’智能儿道:‘你要怎么样,除非我出了这牢坑,离了这些人,才好呢。’秦钟道:‘这也容易,只是远水解不得近渴’……” 看到“远水解不得近渴”云云,李玥脸都羞成了红晕色,声细如蚊地骂道:“你不是好人”,便放下徽墨,翩然逃去了。当然,走的时候,倒没忘记捎上,刚刚出炉的这一卷文字。 “这才哪到哪呀?!”陆扬笑道。摇摇头,便自己铺开一张新纸,接着写了起来。 ~~~ 一个多月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陆扬总算是将《红楼梦》的前八十回写完了,至于后四十回,他就不打算写了。因为前八十回乃曹雪芹原稿,文笔绮丽、情节跌宕。而后四十回,自己上辈子头次读时,就感觉不对味,后来才知道,根据胡适等名家学者的考证,后四十回,乃是高鹗等人的续作,或者说是伪作,文字累赘、庸俗,完全没有了原稿的清雅、诗意以及情趣。陆扬暗道:这后四十回,不写出来也罢,至于怎么跟读者解释呢?难不成写到一半便“太监”了?不急,不急,陆扬暗暗笑道,到时自有一番说词。 于是乎,陆扬将《红楼梦》高高束起,任李玥、顾炎武怎么催促,他就是不再动笔了,一心一意准备筹办报纸去了。直到顾炎武回昆山老家去了,《红楼梦》也没有再更新,始终停笔在第八十回“美香菱屈受贪夫棒,王道士胡诌妒妇方”。 又筹备了小半个月,在范县令、寇知府那,都想办法得到许可后,《姑苏早报》正式出台。当然,为了回报县、府对《早报》的支持,头版头条,是免费供官府使用的,主要刊登苏州府、吴县等官府节录的邸报,基本起到了官府的宣传式机关报的作用。当然,这倒也方便了苏州人了解官府消息与朝廷动态。 《早报》还有一个栏目是“鹅湖论坛”,专门讨论程朱与陆王孰是孰非的问题,至于稿件来源,则是欢迎广大学者、先生自愿投稿,第一篇文章,便出自周顺昌的笔下,是一篇抨击阳明心学,捍卫程朱理学的文章,这自然是东林党的标准主张,顾宪成当年建立东林书院,便标明宗旨,坚决反对心学末流,而要捍卫程朱正脉。这一篇文章下去,自然获得东林上下一片叫好,也激起千层浪,引来心学师门的激烈反对,于是第二期报纸,便刊载了一篇论战性的心学文章,你来我往,双方唇枪舌战,在《早报》上打得不亦乐乎。而《早报》则始终保持学术中立,只是提供“鹅湖论坛”这样一个平台,作为本报主编陆扬,从不表明倾向性态度。 至于“鹅湖论坛”的名称,自然取自于“鹅湖之会”——南宋淳熙二年六月,朱熹、陆九渊应吕祖谦之邀,相会于江西鹅湖,双方发生了激烈的争辩,成为理学与心学之间的一次标志性论争。以“鹅湖”作为论坛之名,那是最好不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三十五章 《红楼梦》断更了 除了官方邸报与“鹅湖论坛”外,还有一个文学专区,目前登载的,自然是陆扬的《红楼梦》。《红楼梦》恰恰是《姑苏早报》的最大卖点。因为该书,早已流传于苏州坊间,但所有盗版都只连载到第十七回,然后便没有了下文,惹得一众书虫,心痒难耐。如今好了,《姑苏早报》的第三个版面,全版用来连载《红楼梦》,让广大《红》迷奔走相告。而且,人们也这才知道,原来《红楼梦》的作者,便是那夺了苏州文会头筹的陆扬,果然不愧是苏州才子啊,否则哪里写得出这样的文章,大伙纷纷感慨。 现下看来,当初盗版横行,倒替陆扬的《红楼梦》起到了提前宣传的作用,也不知道这家伙当初让顾炎武、李玥他们拿去看,又不特意叮嘱让其保密,导致前十七回流传开来,是不是陆扬这小子故意为之的。 至于第四版,也就是最后一个版面,则是广告版,上面有各种狗皮膏药,例如陆扬自己的“木匠世家”的广告,还有面馆、茶楼、酒坊、小吃铺、成衣铺等等,不一而足,这广告费,又让陆扬狠狠赚了一笔。而且,很多苏州人还偏就喜欢看这个版面,一来看个新鲜,二来也确实便民,方便了大家的生活。陆扬赚了广告费,店铺宣传了自己,老百姓能够方便地找到自己需要买东西的店铺地址,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 有了这《姑苏早报》,陆扬是日进斗金,正式名列苏州富户榜。《姑苏早报》的发行,还为苏州创造了不少就业机会——在陆扬的雇佣下,不少小乞丐、小孤儿,都获得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摆脱了“卖火柴的小姑娘”那种悲剧性命运,他们走上街头,唱着陆扬亲自编曲的歌谣,一边奔走,一边卖报——“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行家……”当然,“七个铜板”可买不到“两份报”,陆扬这《姑苏早报》可不便宜,得二十文钱,才拿得到一份。人多报少,供不应求,苏州人的消费水平又高,自然没有卖那么便宜的道理。 而且,在苏州人的强烈要求下,《姑苏早报》改名为《姑苏日报》,除了早上那一份报纸外,加开了“晚报”一份,变成一日两报,即早、晚各一报。《红楼梦》章节有限,陆扬自然不舍得,晚上再加更一章。于是乎,陆大主编,亲自操笔,又开了个“午夜版”的小说区,写起《聊斋志异》来,大晚上的,讲鬼故事,正合适。 当然,依照上辈子的情况,午夜版,除了恐怖片,还有那啥那啥受限制的片,也是等小朋友们都睡着了,在十二点过后,开始在电视里播放。不过,考虑到《金瓶梅》是明朝的产物,此时早已被一个化名“兰陵笑笑生”的家伙,在万历年间,便写了出来。没有了这么好的题材,陆扬自然便不会再去置笔了,再说了,写那玩意儿,毕竟有损令誉,陆扬才不会去碰它呢。不过,陆扬这家伙枕头底下,倒是自己私藏了一本重金购来的插图本《金瓶梅》,在夜深人静,辗转难眠时,便摸出来,独自秉灯,研究一番,一不小心,还在书上滴下了不少红蜡。 又过了十天半个月的,《红楼梦》终于连载到了八十回,陆扬自己可不会去干那狗尾续貂的事情,开玩笑,高鹗都做不到的事儿,自己能行?他是个哲学博士,又不是文学博士,再说,哪怕是文学博士,乃至于文学教授,也白搭啊,曹雪芹只有一个,这世间,又有谁能跟他相提并论呢。于是,陆扬在《日报》上宣布:一千个读者,便有一千个哈姆莱特,哦,不,是有一千个贾宝玉,一千个林黛玉,所以,为了尊重读者,陆扬决定封笔,不再续写《红楼梦》,至于贾宝玉与林黛玉的命运,便留给读者自存心间。 《红楼梦》断更,这个消息,自然像一块投入茅坑的石头,引起了一片公愤(粪)。除了一成不到表示认同、理解的读者外,绝大多数读者都是骂声一片,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陆扬前世,也只读到过原稿的前八十回呢,毕竟《红楼梦》原本就只留下了一份残稿。说不定,将来会有一个叫曹雪芹的家伙,过来续写完后面的四十卷。要不是考虑到《聊斋志异》还没有完稿,大伙还等着看,倒也不敢太得罪陆扬,说不定真会有读者打上门来,将陆扬的这报馆给砸了。 在此期间,有不少读者写信过来,哀求陆扬,无论如何,将贾宝玉与林黛玉的爱情故事,补上一个完美的结局。用一句话来说,便是“在一起,在一起……” 李玥拿着这些读者的来信,问道:“你要不要写?” 陆扬苦笑着摇摇头,心中暗道:非不愿也,实不能也。 “虽然,你说一千个读者心中,便有一千个贾宝玉,一千个林黛玉,但是,我还是想知道,你心目中的那个贾宝玉,那个林黛玉,是怎样的呢?有没有在一起呢?” “你觉得呢?”陆扬不答反问道。 “团团圆圆,皆大欢喜,固然好,不过,从前八十回埋下的伏笔来看,似乎不会如此”,李玥蹙眉道。 “嗯”,陆扬微微颔首,“任何伟大、深刻的戏剧,都会是悲剧,而非喜剧,《红楼梦》如此,《梁祝》《琵琶记》如此,《罗密欧与朱丽叶》亦复如此”。 “罗密欧?朱丽叶?是什么?”李玥不解道,“倒不像是我们中原人的名字”。 “啊”,陆扬自知失言,赶紧改口道:“没什么,没什么,是两种植物的名字”。 “倒未曾听说过”,李玥一脸狐疑道。 “是我姥姥告诉我的”,陆扬立刻瞎掰道,“它们是深山中的两种藤蔓植物,向阴而生,喜欢彼此缠绕,相始相终,从生到死”。 “那很美好啊,怎么说是悲剧呢?” “就是因为相互缠绕得紧,所以才把对方给箍死了,一起枯萎,一起腐烂”。 “啊”,李玥讶道,“真有这样的植物?” “谁知道呢,反正是我姥姥告诉我的”,陆扬不负责任地耸耸肩道,然后赶紧换个话题,说道“你说我现在手头这么多银两了,该怎么花呀?” 听到这个问题,李玥失笑道:“还有人怕钱花不出去?” “你给拿个主意嘛”。 “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的银子,我才不去费那个心呢”,李玥轻笑道。 “怎么不关你的事,我的便是你的”,陆扬严肃道。 “……”李玥杏脸羞红,不做声。 “要不,捐一部分出去?”陆扬自言自语道,“建一个济孤院与一个济慈院,收养那些孤儿与无儿无女的老人”。 “哦”,李玥眼前一亮,她原以为陆扬会说,拿着这么多钱去求田问舍,买大宅子,置肥田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不着调的家伙,竟然有着一颗慈善之心。 “你说好还是不好嘛?”陆扬追问道。 “好,当然好”,李玥点头道。 “嗯,那就听你的,玥儿”,陆扬道,“便从你的名字中,取一个偏旁——‘月’字,来命名吧。便叫作思月济孤院、念月济慈院吧”。 “……” “嗯,就这样定了”,陆扬拍板道。 于是乎,一个月后,思月济孤院、念月济慈院,便在苏州城西正式挂牌成立。同时,陆扬还从“木匠世家”、《姑苏日报》的收益中,拨出一部分款项,建了一家平价医馆、一座石桥。医馆的名字,叫“拜月医馆”,石桥的名字,叫“望月桥”,自然依旧还是从李玥的名字中,取出一个偏旁——“月”字,来命名的。济孤、济慈、医馆、修桥,都是公益、慈善事业啊。陆扬一下子便成为了苏州有名的慈善家。 也不能光做慈善,陆扬还是很懂生活的,民以食为天,他专门建了一家酒楼,当然,也是以“月”为名,想个什么名字好呢?思月、念月、拜月、望月,都用过了,最终的目标是什么?是“得月”,嗯,对,就叫“得月楼”吧。不过,这个名字,怎么那么耳熟,思忖半天,陆扬终于想起来,好吧,这个名字,上辈子是听过、见过的,上辈子曾去过苏州的观前街,记得那家“得月楼”就在街口,是苏州负有盛名的一家老字号餐馆。得月,得月,好名字,好寓意,陆扬决定将它提前征用了。于是乎,“得月楼”提前了几百年在苏州开业。至于位置,便还是选址在那“玄妙观”前吧。陆扬还在“得月楼”正门的匾额上,亲笔题写了一行苏东坡的词句——“人间有味是清欢”。 “清欢”二字,恰恰是苏帮菜的最佳写意。不过,陆扬对苏帮菜,其实已经有点吃腻了,毕竟上辈子不是苏州人,总吃这种尽量保持菜品原滋原味的苏式菜肴,实在是让陆扬感到有点淡得出鸟。于是,“得月楼”又出重金,从杭州名楼“楼外楼”,挖了一个杭帮菜厨子过来,这厨子的拿手好戏便是:西湖醋鱼、东坡肉、龙井虾仁、笋干老鸭煲、八宝豆腐等,好吧,还是清淡无比的菜式,倒与那苏帮菜有异曲同工之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三十六章 黑山老妖? “得月楼”竟然引进了杭帮菜,已经让楼里掌勺的苏菜主厨很是不满了,他决心要与那从“楼外楼”来的大师傅暗暗较劲一番。不想才半个月不到,陆扬又突发奇想,竟从四川、湖南各请了一个川菜、湘菜的厨子过来,不久,又从广东,请来一个粤菜师傅,这一下子,倒是热闹了起来,几大菜系,聚集一楼。 在后世,川湘菜一统天下,口味菜,才是王道,再加上色香、味鲜的粤菜,甭管你是哪里人,基本上就没有吃不惯的,全国口味,有慢慢趋同的势头。在此环境下成长的陆扬,自然不能例外,他对于川、湘菜与粤菜,自然有着更多的偏好。于是乎,“得月楼”从四川、湖南、广东聘来的几个老师傅,依照陆扬的吩咐,在楼前相继推出老鸭汤、荤豆花、麻辣火锅、麻婆豆腐、腊味合蒸等川、湘菜,以及白灼象拔蚌、白切鸡、脆皮烤乳猪等粤菜,搞什么免费试吃活动,倒引起吴县不小的轰动。 粤菜,与苏杭菜差不多,同样是清淡型菜肴,倒也还好。至于川、湘菜,在这个交通还没有那么便利,人口流动还不是那么频繁的年代,自然还不能像后世那样横行天下、所向披靡。所以当“得月楼”推出川、湘菜时,苏州人是看者多多,吃者寥寥,回头客更是绝无仅有。李教谕、顾夫人、李玥,应陆扬盛情邀请,吃了一回,辣得面红耳赤,麻得口嘴抽风,说什么也不肯再尝了。 好吧,那两个川、湘菜的厨子,也感到很是挫败,在四川、湖南当地,他们可是众星捧月的名厨,现在竟然被这般嫌弃,自然极感不忿,便也不愿继续待在“得月楼”了。为了感谢陆扬的赏识,也是由于拿了他的聘金,不好意思那么快闪人,便跟着陆扬回府,成为了他的私厨,给他做了两个月的饭,然后,各回老家去了。在他们离行前,陆扬跟着他们倒也学会了几个家常小菜,什么盐煎肉、水煮肉片、农家小炒肉啥的。偶尔,也可以拿出来,自个儿做做,算是换换口味了。 其实,陆扬对食物,倒也没有那么执着,无论是苏杭菜,还是粤菜,也觉得都还可口。在那两个川、湘菜的厨子走的那天,最恋恋不舍的,倒是那鲍大柱,他算是这两位老师傅的忠实拥趸。他俩一走,鲍大柱可吃不到那么重口味的菜了,送别那天,这铁塔式的壮汉,抱着湘菜老师傅留给他的那一坛子剁辣椒,差点没哭个稀里哗啦。鲍大柱不是苏州本乡人,而是从南直隶最北边的淮安府邳县来的,对苏帮菜,本来就不太感冒,倒是偏偏喜好吃麻吃辣,觉得吃起来带劲,对味儿,在江南水乡中,倒也是个异数。 ~~~ “行了,一个大老爷们,至于吗?”送别两位川、湘菜的老师傅后,在回来的路上,陆扬鄙夷地看着旁边仍在暗自抹泪的鲍大柱,不耐道,“不就两口饭菜吗,不要那么执念,有点出息好不好!” “真的好吃啊!”鲍大柱呶呶道,“那麻,那辣,真是对口味啊,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你自己往菜里加点花椒、辣椒不就行了”,陆扬说道。 “那哪能一样啊?!”鲍大柱抱紧了那一坛子剁辣椒,“幸好还有这一坛子剁辣椒,可以拌饭,不过最多也就能吃个十天半月啊”。 “行了,行了,别哭丧着个脸了”,陆扬说道,“我跟那大厨学了几个菜,炒个简单的盐煎肉,或弄个剁椒鱼头啥的,倒也不成问题,至于那坛子辣椒,也不难做的,将红椒剁碎,放盐腌制,然后封坛,便是了”。 “公子,你竟然学到了他们的手艺?!”鲍大柱惊喜道,说完,郝然挠挠头道:“倒让公子受累了,还得给俺弄吃的,真让人不好意思呀”。 “滚蛋”,陆扬笑骂道,“想吃,自己跟我学,然后,自己弄。我的菜,只做给我心爱的玥儿吃”。 “李姑娘可不喜欢吃剁椒鱼头!”鲍大柱愤愤道。 “我又不是只会做剁椒鱼头!”陆扬白眼直翻。 “那她也不喜欢吃盐煎肉!” “呃”,陆扬差点没噎着,“我是说,苏帮菜、杭帮菜,我也会弄!” 鲍大柱眼睛瞪得像个铜铃一样,露出一副极为惊讶的样子。 “没有那么夸张吧?!我知道我自己很能干好吧”,看着鲍大柱那惊讶的表情,陆扬还以为他对自己有着无限崇拜呢,不好意思道,“只是做几个苏菜而已,像黄焖栗子鸡、清溜河虾仁、莼菜银鱼汤啥的,也不是太难的”。 “不是啊,公子,你看那河边上”,鲍大柱上下齿都有点打架了,“那到底是人是鬼啊?!” ~~~ 听到鲍大柱这话,陆扬也是心头一紧,怎么大白天的,开始讲鬼话了,难道是看我写的《聊斋》看多了?回头一看,陆扬也是惊了一跳。 只见一个衣裳褴褛,浑身漆黑的巨灵般的壮汉,倒在河边上,奄奄一息,手里头还抱着一截木头,死死不松手。 “公子,那是不是就是你《聊斋》里写的黑山老妖?!”鲍大柱浑身颤抖道。 果然是《聊斋》看多了,陆扬暗道。黑山老妖是《倩女幽魂》里的角色,自己一时兴起,便将其也编入《聊斋》了,“黑山老妖是个忽男忽女的双性老树妖”,陆扬无奈道,“眼前这个是人,不是鬼,只不过,他是个黑人!” “黑人?”鲍大柱惊呼道,“还有这种人?!” 陆扬懒得理他了,径直跑过去,查看去了。 来到河边,陆扬伸出手指,在那黑人壮汉的鼻尖一探,嗯,还有气息。“快过来啊”,陆扬对着仍杵在那的鲍大柱喊道。 听到陆扬的呼喊,鲍大柱才醒过神来:自己可是陆公子的贴身保镖,怎么能这么不中用,人家陆公子都不怕,我这保镖倒吓得失魂落魄了,真是不称职啊。鲍大柱暗骂自己一声,赶紧跑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三十七章 瓦姆 其实,陆扬也不是胆儿特别肥,只不过是上辈子见多了,便见怪不怪了。陆扬在海外读博士时,隔壁宿舍便是个黑人大块头,每天在公寓客厅练哑铃,让陆扬印象很是深刻。那家伙,每次用完厕所马桶,都不冲,又喜欢在客厅墙壁上,粘贴各种恐怖画报,有半截舌头的,有眼睛掉出来的,要多吓人有多吓人,审美严重扭曲。厕所、客厅,那可是公寓的公共区域,怎么能这样任其为所欲为呢,陆扬几次想去找他理论理论,都正好碰到他在练哑铃,那臂膀,都比陆扬的大腿还粗,那肱二头肌,更像个铁疙瘩似的。于是陆扬想想,还是算了吧,毕竟,以和为贵,乃我们民族的传统美德嘛。 ~~~ “他还活着?”鲍大柱问道。 “嗯”,陆扬点点头,“估计是从崇明岛一带的海面飘浮来的”。 “要不要去请大夫?”鲍大柱又问道。 “当然”,陆扬道,“不过,得先帮其排除气道障碍,完成他的心肺复苏”。 “哦”,鲍大柱恍然大悟道,然后,又补充了一句:“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人工呼吸”。 “啥叫人工呼吸?” “就是嘴对嘴,渡气”,陆扬说道。 “啊,公子,你要亲这黑大个儿的嘴?!”鲍大柱讶道。 “嗯,差不多吧,就是亲嘴”,陆扬道,“不过,不是我亲,而是你来”。 “为什么?!”看看那黑大个儿厚厚的嘴唇,鲍大柱隐隐不适道。 “因为我肺活量不如你”,陆扬苍白地解释道,“再说,我中午刚吃了蒜蓉蒸虾,怕熏着他”。 “……”鲍大柱瀑布汗。心道:我中午还蘸着酱,生吃了一根大葱呢。 “行啦,别扭扭捏捏的了”,陆扬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也不等鲍大柱完成基本的心理建设,陆扬便将他的头硬摁了下去,与那黑人大汉两唇相贴,凑在了一起,差点还磕到了牙。陆扬暗道:大柱,啊大柱,实在是对不住啊。我这前世今生至今还没送出去的初吻,还得给玥儿留着呢,你就牺牲牺牲吧,我以后一定弥补你,嗯,重重的弥补你,给你做一大坛,哦,不,十大坛剁辣椒。 稀里糊涂便与那黑大个儿发生超友谊亲密接触的鲍大柱,无奈暗道:既然已经“亲”上了,只好好事做到底了。于是,他强行渡气,小半天后,那黑大个儿终于缓过气来了。看到那黑大个儿没事了,鲍大柱倒有事了,跑到河边,哇哇地吐了起来,差点没将隔夜饭都吐光。 ~~~ 渐渐苏醒的黑大个儿,慢慢地坐了起来,擦擦嘴唇上残留的稀里哗啦的口水,看着陆扬。陆扬赶紧摆手,示意不是自己,然后,指了指河边呕吐不止的鲍大柱。 黑大个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叽里呱啦地问了一大通话,陆扬自然一句都没听懂。 这个时候,鲍大柱也吐得差不多了,便凑了过来,说道:“这黑人,说的啥黑话呀?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陆扬想了想,突然灵机一动,用英文问了几句话。发现,那黑人竟然能听懂。陆扬暗道:这下倒好办了。于是,这时,陆扬与那黑大个儿,两人开始用英语叽里呱啦地聊起来了。只剩下一个如闻鸟语的鲍大柱,茫然地看着自己公子与那黑人在哇啦哇啦,却全然不知所云,实在不能接受这种无存在感,于是,他出言打断道:“这家伙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陆扬用英文问道。 “……wamutombo”,那黑大个一下子吐出来五十多个字母,足足说了好一会儿,才将名字说完。听得陆扬、鲍大柱都是一愣一愣的。这么长的名字,两人都还是头一次听到。 “叫我wamu吧”,那黑大个儿说道。 “他说啥?”鲍大柱问道。 “他说,就叫他瓦姆吧”,陆扬翻译道。 又一番鸟语交流后,陆扬终于搞懂了:瓦姆原来是非洲草原上一个部落的居民。后来英国人开始从他们那强抢壮丁,作为黑奴贩卖到殖民地,补充其殖民地的劳动力。瓦姆所在的部落,便被英国人洗劫了,整个部落被杀的杀,抓的抓,被整得七零八落了。在英国不知是哪儿的殖民地,待了一年多后,已然略懂英语的瓦姆,又被英国人卖给了荷兰人,他跟另外一批黑奴,被塞到了一艘开往远东台湾的船上,这个时候,荷兰人刚刚侵占这个被他们称作“福摩萨”的岛屿南部,急需补充劳动力,一方面做开发的苦力,另一方面,也做后备役土兵或工勤兵,对抗盘踞岛屿北部的西班牙人。结果船只遇上风暴,船长、大副,都殒命于海上风暴,剩下的水手,经验不足,人手不够,一不小心,便偏离了航线,竟然开到了长江口岸,在崇明岛附近,被明军守备炮台击沉,全船人遇难,只有瓦姆抱了一截桅杆,顺着江水飘到了苏州吴县。 看着眼前的瓦姆,陆扬才突然意识到,现在虽是明朝,是十七世纪中叶,依照中国史的时期划分,还算古代,但“大航海时代”早在十五、十六世纪之际便已开启,哥伦布等早已发现美洲,世界殖民活动正风起云涌。眼下的大明朝南直隶苏州府,虽然还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但大明朝其实早已千疮百孔。自张居正改革失败后,大明,离它的劫数,已经越来越近——亡国于西北农民起义,然后亡天下于满洲铁骑。 想到历史书上描写的“扬州十日屠”、“嘉定三屠”等等,陆扬一阵不寒而栗,那可是八旗铁骑在江浙一带进行的惨绝人寰的杀戮。再想到满洲人临御天下后,在“大航海时代”,竟然逆世界潮流而动,闭关锁国,导致国力衰败,最终被西方列强蹂躏得体无完肤,由世界一等一的天朝上国,沦落为任人欺凌的东亚病夫,开始了百余年的民族苦难史。是可忍,孰不可忍?! 自己作为一个博古通今的穿越者,难道不应该做点什么吗?不应该为民族,为国家,努力努力?!陆扬对自己沉浸于苏州眼前的繁华,而忘却了迫在眉睫的民族危机,感到悔恨不已。 天启朝,已是明朝倒数第二个朝廷了,紧接着,便是崇祯朝。崇祯朝!崇祯朝!!天下丧乱,近在咫尺!对啊,那整天喊自己“姐夫”的顾炎武,不就是明清易代的悲剧性人物吗?明朝灭亡,清朝建立后,顾炎武一心一意做前朝遗民,终生不仕满清,周行天下,撰写他的《日知录》,终生未再返回苏州故里,凄苦一生,埋骨他乡。那与自己谈文论诗的钱谦益,在明朝灭亡后,投降清廷,官至礼部侍郎,后来又图谋复明,险些遇害。这些,自己不是都耳熟能详了的吗?怎么就偏偏视而不见呢? “真是个糊涂蛋!”陆扬拍着自己的脑袋骂道,“不过,也许还来得及,还有至少十几年的时间”,陆扬喃喃道。不过,若我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天启帝或崇祯帝,凭借超前四个世纪左右的见识,或许还有可能力挽狂澜,可是自己现在院试都还没考呢?也就是说,秀才都还不是,真的能左右历史、改变历史吗?陆扬颓然地跌坐地上,发呆起来。 ~~~ 看着失魂落魄的陆扬,鲍大柱、瓦姆无奈地对视一眼,完全不知怎么回事,再说了,他俩语言不通,也不能商量个啥,除了大眼瞪小眼,也没啥可做。 “回府”,一个多时辰后,冥思苦想的陆扬,终于抬头,坚定地站了起来,“我要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 瓦姆的出现,彻底惊醒了陆扬的江南迷梦,让他重新正视起这个时代来,明代,不是一个孤立的朝代,不是一个遗世独立的时期,传教士,早已渡海东来,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荷兰人也陆续活动于东南区域。全球化、殖民主义,已然出现了某些先兆。而且,这个时代的经济,已然出现了国际化的倾向,西班牙、葡萄牙殖民美洲所获得的白银,有百分之二十,被西班牙、葡萄牙的大帆船直接运过太平洋到达马尼拉,然后运往中国购买丝绸和瓷器。还有一部分美洲白银,通过中亚贸易到达俄国的布哈拉,然后间接转入中国。美洲新大陆出产的贵金属,有一半之多经上述渠道流入中国。加上每年来自日本的十多万公斤的白银,每年流入中国的白银,总量约达二十五万公斤左右。可见,明朝虽然没有介入殖民活动,但殖民活动的货币的最终归宿,却是明朝。明朝,已然成为了全球化的一个中心。再不振作,等到满洲铁骑将明朝的文明摧毁后,不仅仅是明清易代的痛苦,也会是中华沦丧、百年苦难的开始。哪怕是明朝本身,它的社会结构也不足以应付即将来临的殖民风暴,改变,这一切的一切,必须改变。“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先儒的古训,在陆扬耳畔来回激荡。 陆扬要怎样规划他的人生?鲍大柱、瓦姆自然不知道,不过,瓦姆的人生倒是规划好了,他已经无亲无友,故乡也回不去了,于是,他决定跟着陆扬,与鲍大柱一道,做陆扬的保镖,为他看家护院。 【本卷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三十八章 老钱买状元 陆扬回到李府,先将瓦姆安顿了下来,然后,继续闭门苦思起来,“嗯,第一步,得通过院试再说,在这‘以文制武’的大明朝,没有功名,一切都白搭”,不过,想到漫漫科场路,陆扬真的不知道是否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让自己在这科举中消磨,哪怕最后中到进士,乃至于点了状元,也是多少年以后的事了呢。再说,中了状元又能怎样?还不是得从一个六品翰林院编修干起!还来得及吗?陆扬反复问自己。 自从这天起,陆扬闭门苦读,再也不过问“木匠世家”、《日报》与“得月楼”的事情,全权交付给他延请的掌柜、主编们打理去了。只是中途实在推无可推时,才赴钱谦益主持的“词曲会”,参加了一次文化交流活动。 在会中,陆扬意兴阑珊,开始时,一首词也不写,只是坐在那饮茶,让钱谦益都颇感奇怪。后来,在吴县县丞家公子张标的起哄下,一众士子纷纷要求陆扬赋词,“堂堂陆大才子,又是《咏雪》,又是《红楼梦》的,作诗,作小说,都做得,难倒还就是偏偏不会长短句不成?!” “长短句”,乃“词”的别名,因其有长有短,不似诗赋那般整齐,故而得名。“长短句”是合乐的歌词,于音律、曲调要求极高,作起来,倒比作诗更见才情。陆扬苦笑,暗道:难不成,要我将林夕、方文山都给搬出来才行? 有人激将道:“陆大公子,才情无限,既然来参加词曲会,总不至于一言不发,拂了牧斋先生的美意吧?!”牧斋,乃钱谦益的号。 “是不是陆公子研究汉唐经学,研究太多,染上了酸腐劲,倒丢失了原有的才情?”又有人出言道,“听那顾炎武说,陆公子竟然对汉唐章句旧学,很有研究,那可是一帮子老学究才有兴趣的事呢”。 罢了,罢了,陆扬将杯中香茗饮尽,拂拂衣袖,起身道:“学问、才情,从来都不是两误,而是两美的。哪来的彼此相妨的说法”,顿一顿,又道:“哪怕是司马温公也曾留下极见才情的诗句——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乃司马光《西江月·宝髻松松挽就》中的诗句。司马光乃饱学硕儒,以撰修将近三百卷的煌煌史学巨作《资治通鉴》,而闻名于世,自然是学问的代表,而严谨、古板如他,也曾写过这么情思深深的诗句,可见学问、才情两误的论调,确实站不住脚。陆扬这一番话,说得众人频频点头,就连那钱谦益也是捻须微笑。 看了看众人,陆扬又笑道:“再说,学问、才情并兼者,远有司马温公,近有牧斋先生,牧斋先生的《初学集》《有学集》,都是赫赫有名的学问之作,先生甚至对佛学都深有研究,《楞严经蒙抄》《金刚心经注疏》等,连经院高僧也是自叹弗如的。如此说来,怎还能将学问、才情彼此排斥呢?!” “又何必扯上老夫呢”,钱谦益呵呵笑道,“小友才高,老夫是自叹不如的,那《咏雪》,那《红楼梦》,老夫自忖是作不出来的。不过,刚才那几名士子说得不错,小友既然来了,何妨作曲几首呢,你自己也说,连司马温公都是写过《西江月》的”。 既然钱谦益开口了,陆扬自然不得不作词,陆扬便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小生便以《临江仙》为词牌名,赋长短句一首吧”,陆扬略一沉吟,赋道: “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欲眠还展旧时书。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倦眼乍低缃帙乱,重看一半模糊。幽窗冷雨一灯孤。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好词”,钱谦益感慨道,“只是词中‘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何意?小友似有未尽之意,何妨再赋一曲解之”。 “也罢”,陆扬苦笑道,纳兰兄,对不住了,这一下子便借走你几首佳作了。顿了一顿,陆扬又以《木兰花》为名,赋道: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秋扇,闲置之扇,语出汉妃班婕妤。骊山语、雨霖铃、连枝,典出唐妃杨玉环”,钱谦益乃是用典宗师,自然轻而易举地点出了此词的典故,“婕妤、贵妃都曾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最后落个悲剧收场。幽怨、凄楚、悲凉,一切尽在不言中矣。特别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一句话,道尽千古情思、怨念。好词,好词啊”,钱谦益反复揣摩,赞叹不已,说完,看着陆扬,钱谦益笑骂道:“有时候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子,怎么倒偏偏写得出,这么情思深重的句子来呢?” 钱谦益的无心之语,却让陆扬苦笑不已、暗自钦佩钱氏的老辣眼光,“不愧是天下文宗啊”,陆扬暗自赞叹道。 ~~~ “来,来”,钱谦益将陆扬邀到内厅,隔着一张八仙桌,东西分坐,待婢女将两杯香气清高的明前龙井,摆到桌面,退下后,钱谦益说道:“你院试在即,老夫这里有荐书一封,你到时可呈给主考的汝格先生——庄祖诲。” “……”,陆扬暗道:还来?!你钱老先生,不就是因为身涉科场弊案,而被迫赋闲在家,怎么还敢弄事。 看到陆扬的表情,钱谦益呵呵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吧,庄大人乃我挚友,自有分寸,不会让你我卷入弊案的”,品一口香茗,又道,“再说,我也没有叫他对你大开后门,只是要他不要将你黜落即可”。 “这是为何?!”陆扬讶道,心中暗道:你就那么不看好我?虽然,我承认我对八股文很是恶心、反感,但捏着鼻子,也还是可以写一写的。 “大明朝,科场弊病,由来已久”,钱谦益无奈道,“你才通过县试、府试,自然感触不深,但只要到了院试阶段,徇私舞弊,可以说便极为常见了,若不提前打个招呼,任你文章花团锦簇,也是白搭,被黜落很是平常”。 “不会吧,国家抡才大典,岂能如此儿戏!”陆扬有些气愤了,他可是刚刚下定决心,要通过科举,进而为士,为国家、为民族,尽一己之力的。 “不要不信。好吧,老夫便告诉你一个秘密罢”,钱谦益眯眯眼睛,“小友你觉得老夫我文才几何呀?” “先生乃天下文宗,文才,自然是八斗有余”,陆扬说道。 “老夫可比不得曹子建”,钱谦益笑道,“不过,比起天下间庸庸碌碌之辈,老夫自恃还是有点薄才的,不过,哪怕是老夫这样的名士,当年科考,也是花了六万两白银出去,准备买个状元的”。 “啊?!”陆扬惊讶不已。 “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有个姓韩的家伙,出价更高,那个不学无术的货,却硬是将我从状元挤到了探花”,虽然时隔多年,钱谦益还是有点愤愤不平,毕竟钱花了,事没办成,任谁都郁闷。 在状元与探花之间,不是还有个榜眼吗?您老怎么直接由第一,被挤到了第三,好吧,估计是还有个出钱比您高,但又没那韩氏高的家伙,陆扬暗道。 “怎么样?还相信科考吗?呵呵”,钱谦益道,“不过,那姓韩的也没得个好,后来被老夫整得丢官罢职,滚回老家去了”。 陆扬暗道:看不出来,一直慈眉善目的钱谦益,原来也是个有仇必报的老家伙。不过,您老嘲笑他人被整回了老家,您自个儿,现在不也一样,老老实实,在老家呆着吗?大明朝官场果然是水深王八多,真他娘复杂啊。 “老夫对你这样一番推心置腹,只是不希望你在科场蹉跎,平白浪费生命,怎么样?” “那依照市价,买个状元,要多少银子?”陆扬现在倒是不差钱,便问问行情嘛。虽说六万两,还是有点太贵了,那折合成后世的钞票,得三千万元左右呢! “至少五十万两”,钱谦益道。 “怎么您那时候只要六万两,到我这便要五十万两了”,陆扬郁闷道。 “今时不同往日”,钱谦益苦笑道,“我花了六万两,不是也没整成吗?据说,那姓韩的,可是花了十万两。现在之所以说,要五十万两,是因为现在掌权的是魏公公,他吃相可比以前那些礼部堂官们难看多了。没有五十万两,休想入他的法眼”。 “魏忠贤这阉货……”陆扬忿忿不平道。 “慎言”,钱谦益赶紧阻止道。 “您不是东林人吗?” “我是东林人不假”,钱谦益苦笑道,“可是现在是阉党的天下了,东林党只能蛰伏待机、韬光养晦”。 陆扬突然意识到,钱谦益这老家伙,十有八九是自己故意让别人给整下来的,他正是看准了风头不对,所以赶紧激流勇退,从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全身而退。至于那东林核心——吏部尚书赵南星、都察院左都御史高攀龙,恐怕则是在劫难逃了。这两位部堂高官,正准备领导东林绝地反击,与魏忠贤决一死战,钱谦益正是看准了形势,为免左右为难,所以才赶紧打包走人,远离庙堂。老狐狸啊,倒是低估老钱了,陆扬暗自嘀咕不已。 “好了,安心考试吧,其他的,还是不要想了”,钱谦益道,“在天启朝,东林是不会再有复起的机会了,作为正人君子,自然不能党附魏阉,但也不要得罪他,明哲保身吧,这可是阳明公的名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三十九章 顾夫人的小手段 从钱谦益那回来,陆扬陷入了沉思,本想着专心致志,拼尽全力,拿下科举考试,进而为士。谁知道,大明朝的科场,竟然已经腐败如斯,连状元都是公开竞价,酬高者得,自从魏忠贤秉政后,科场更趋糜烂,走这条路,问题多多啊。 以陆扬目前的身家,将钱全都投入科举,花个几十万两,拿下状元,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陆扬却不决定这么做。倒不是心疼钱,只是在当时、当下,看你这个钱怎么花。现在朝野大权,都在“九千岁”魏忠贤的掌握下,这钱自然只能“孝敬”给他,而这样一来,则十有八九会被贴上“阉党”的标签。 陆扬并没有什么道德洁癖,自己并不会太去在意这种权宜的手段,但是后世的经验告诉他:天启朝,统共就没几年,好像也就六七年左右的样子,现在都已经是天启四年下半年了,换句话说,天启朝没剩几年的时间了。历史上,崇祯皇帝一上台,第一件事儿,便是将魏忠贤撸掉。按高中语文课本上那篇《五人墓碑记》的原文,则是“待圣人之出而投缳道路”,意思是:“圣人”(崇祯皇帝)登基,魏忠贤便提前退休、告老还乡,并在半道上,被迫上吊自杀了。可见魏忠贤也蹦跶不了几年了。 嗯,这钱,还真不能花。花在老魏身上,脏的是自个儿,到时洗都洗不干净了,古往今来的权力清算,都是很严厉的,可不能随便站队或给自己乱贴标签,陆扬暗暗道。 在不花钱给阉党的情况下,如何拿下科举呢?这是个问题,陆扬决定还要再好好想想。 ~~~ 在陆扬苦思不已的同时,还是拿着钱谦益的荐书找到了院试主考官庄祖诲,拜会了一番,进行了必要的考前交际活动。不管怎样,先应付了这院试再说,至少不能被黜落了呀!至于春闱,那是以后再慢慢去操心的事情了。 不久后的院试,总算是顺利的,陆扬写了一篇四平八稳的八股,又有钱谦益的荐书,自然不会名落孙山,取了一个头二十名左右的名次,好,但绝对说不上太好,就这么个平平稳稳的名次,中了个秀才,终于获得了正式的功名,成为一名秀才。中秀才后,连带着别人对他的称谓都发生了一点点变化,以前都是管他叫“公子”,现在则都叫他“小相公”了。 不过,陆扬自个儿一点也不喜欢这个称谓,上辈子看过不少狗血古装电视剧,在剧里,“相公”似乎都是“老公”的意思,那“小相公”岂不成了“小老公”?!那不等同于“小三”、“小白脸”吗?所以,每次听到别人唤他“小相公”,他都会纠正一下,坚持要别人叫他“陆公子”。 ~~~ 中了秀才后,一时半会儿,还是没找到什么办法,可以对付将来的春闱问题,陆扬也只好不去想了,先慢慢备着考,将“乡试”考完再说吧。“乡试”,与“院试”相同,仍然还是省里头的考试。阉党虽说遍布朝野,但真正能绝对控制的,还是只有京师,至于地方上那些个总督、巡抚、布政使、知府、县令等等,无非都是些见风使舵的家伙罢了,谁秉政便听谁的,倒也没有太严重的标签问题。这年头,毕竟技术手段有限,专制或许不难,但要想像《1984》那部小说里的“大洋国”一样,建立一种无孔不入的极权主义,或像希特勒一样,获得绝对的独裁权力,却是不可能的。读过阿伦特《极权主义的起源》的人都知道,极权、独裁,那都是现代社会的产物,依靠的是现代技术的支持,在古代,能玩玩专制,就不错了。 这段时间,陆扬调整了一下心态,与其这样忧心忡忡,倒不如放开怀抱,寄情山水,说不定总会找到解决之道的。于是乎,在备考之余,他要不是找周顺昌聊聊诗词、谈谈时局,便是邀着李玥泛舟太湖、逛逛园林,日子倒也过得惬意。 这天,陪着李玥从城外寒山寺还愿回来,送其回屋后,陆扬亦如往常,回到书房,拿了本《中庸》,看了两行,便自个儿神游、发呆去了。科举,科举,还是没想到破解之道啊!怎样才能既不用上阉党的贼船,又将会试、殿试,一股脑拿下呢?中个进士,对陆扬而言,凭借其经学造诣与作文能力,或许倒并不是很难,但他要中的,是三鼎甲,或至少是二甲前十多名,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入翰林院,入了翰林院,才有机会陪侍皇帝左右,从而找到机会影响天启或崇祯。在皇帝旁边,吹吹枕边风,呃,这个好像有点太暧昧了,应该是耳旁风才对。不过,耳旁风怎么听着,像是那种吹了也白吹的意思? 陆扬已经想明白了,在眼下短短的时间里,想升到部堂高官,乃至内阁阁老,是不可能的事儿。所以,必须留在翰林院,这是影响朝廷走向的唯一捷径。虽然不在主位,不能直接指挥大局,但能保持一种间接的影响力,对他而言,或许已经是一种最好的选择了,毕竟历史留下的时间不多了。“崇祯十七年”,就是一个魔咒啊!江山易色,异族入侵,天下丧乱!想到这些,陆扬便一阵心烦意乱。 正在忧心天下大事、愁眉苦脸的陆扬,突然听到一声敲门声,倒着实被吓了一跳,“谁呀?”陆扬问道。 “是老夫我”,李教谕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泰山大人快请进”,陆扬赶紧跳起来,去开门,将李教谕迎了进来。 ~~~ “泰山今日到访,不知有何要事啊?”陆扬扶着李教谕坐下,亲自斟了一杯才泡出来的功夫茶,放在李教谕手边,然后询问道。 “是个糟心事啊”,李教谕脸上似有忧色。 “哦,有何难处,有用得着小婿的地方,泰山只管开口”,陆扬说道。 “嗯,玥儿的母亲,让我来跟你说”,李教谕点点头,艰难地说道,“她说请你与玥儿正式和离”。 “和离?!”古代离婚,只有两种模式——休妻与和离,其中和离便是和平相离的意思,是一种协议离婚。 “是”,李教谕闭着眼睛,点点头。 “为什么?!”陆扬不解道,“当初小婿我那般落魄,外母她都不曾说过我半分不是,现在我……” “是啊,现在你要钱有钱,要功名,也有功名了”,李教谕打断道,“但是玥儿去年假婚于你时,便已满十六。今年已是十七了!” “是啊,我知道啊”,陆扬不解道,“十七岁,很好啊,雨季妙龄啊”,不知为何,陆扬脑海里,突然冒出上世那首歌曲——《十七岁那年的雨季》。 “女子年满十六而未嫁,便算晚婚了,你外母怕耽误了玥儿的婚事,所以想着你俩早点和离,她也好早点替玥儿张罗一桩正儿八经的婚事”,李教谕说道,“再说,那张县丞家的公子张标,似乎颇有意于玥儿,玥儿母亲给他们合过八字了,倒也相宜”。 “张标?!” “行啦。《和离书》放你这了,你看看什么时候签了吧”,李教谕叹口气,摇着头,负手走了。 ~~~ 等李教谕走了好一会儿了,陆扬还是没回过神来,拿着手中这份《和离书》,死死地盯着上面的文字:“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为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不如会及诸亲,各还本道,另择佳偶。” 将这短短的几十个字,看了一遍又一遍,陆扬还是没想明白,望着进来站在左右的两尊黑面神——鲍大柱与瓦姆,委屈道:“我哪里不如那张标了?!” 瓦姆的中文还磕磕碰碰,而且他也不知道张标是谁,自然没法回答。 鲍大柱则失笑道:“公子你平时绝顶聪明,怎么这会儿,倒是痴傻了?” “哦,什么意思?”陆扬讶道。 “问题不在张标那”,鲍大柱点拨道,“问题在你这儿”。 “我有什么问题?!”陆扬不解。 “公子你看啊,你自个儿告诉过俺,你与李姑娘是假婚,所以才没有同房,你至今仍然独住在这别院,是吧?”鲍大柱说道。 “没错啊”。 “那不就结了”,鲍大柱翻了个白眼,“你与李姑娘是假婚,也就是说没有真正的婚约,这一年多过去了,你忙着捣鼓这,捣鼓那,硬是从来没提起过将婚事假戏真做。人家姑娘家家的,能不着急?再说,她不急,她父母能不替她着急?!” “啊?!”在陆扬的意识里,李玥才十七岁,自己目前才十六岁,急啥呀。放在上辈子,两人都还是高中生呢,正是青春悸动,谈谈心、恋恋爱的时期,怎么那么急,便要真的谈婚论嫁了。毕竟光棍了两辈子,陆扬一下子还没转过弯来,而且,对婚姻,其实也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但是,在古代,十七岁,已经算晚婚了,这年头,大伙都早婚。陆扬终于明白了过来。唉,果然是万恶的旧社会啊,陆扬暗叹道。 既然明白了过来,陆扬自然抓紧行动了,命鲍大柱备下厚礼,巴巴地正式提亲去了。毕竟他与李玥名义上已是夫妻,自然不可能再去请什么媒婆上门提亲,只有自己亲自上阵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四十章 霞光下的婚仪 看着堂下堆砌如山的礼品,李教谕、顾夫人夫妇俩对视一眼,眼角都隐有笑意,顾夫人假意严肃,却又不无得意道:“玥儿怎么想,我还得问过她,才知道,你且先回去等消息吧”。 “那……张标那儿”,陆扬诺诺道。 “这会儿知道着急了,前段时间都忙什么去了”,顾夫人故意愤愤道。 “是,是,都是小婿不懂事”,陆扬赶紧认错。 “行了,如果玥儿同意了这门亲事,张公子那,我与你泰山,自然会亲自去退掉”,说完,顾夫人嘴角微微扬起一丝笑意,其实哪有张标什么事,还不是她故意编排出来,惹陆扬着急的。 “谢外母”,陆扬大礼相拜道。 李教谕端着一杯茶,轻轻地咳嗽了两声,陆扬赶紧又补充道:“谢泰山”,再次行礼相拜。 ~~~ 等陆扬离去后,顾夫人笑骂道:“这家伙,平时精得跟猴似的,偏偏这婚姻大事,非得我们两个老家伙出面,旁敲一下,才惹得他着急了起来”。 “年轻人,心性还没收下来”,李教谕呵呵一笑道。 “到时,得让玥儿多管着点他”,顾夫人说道。 “男人嘛,还是不要管太多了,只要他对玥儿好就行了,事无巨细,都管着,哪还有出息的道理”,李教谕却不以为然道。 “哼”,顾夫人将茶盏狠狠地往桌上一摆,“你这是嫌我平时管你太多了?!” “呃,哪有的事儿,夫人想多了,想多了”,李教谕赶紧赔笑道。同时,又赶紧亲手剥了一个橘子,小心翼翼地递给顾夫人,口里又道:“玥儿的心意,到底如何呢?” “玥儿啊,她要是对那臭小子没那个心意,我也就不用费这个心思了”,李教谕的话,成功地引开了顾夫人的注意力,从而转换了一个话题。 “是,是,夫人费心了”,李教谕心里侥幸地擦了一把汗,刚才说错话,差点被夫人拿住话柄,眼看就要借题发挥了,幸好老夫机灵,将话题扯开了。李教谕心底里,对自己方才的表现,暗暗点了个赞。 ~~~ 李老头、顾夫人那一关过去了,陆扬、李玥的婚事自然没有了任何障碍,一切都是顺水成舟的了。至于新房的事情,在陆扬的亲自设计下,也正紧锣密鼓的筹备着——据说拙政园又要易手了,陆扬上辈子可是花过九十块钱门票,进去逛过一圈的,紫禁城(故宫)的门票都才六十,拙政园要九十,里面风景能不好吗?!于是,陆扬斥巨资,购下了这座名园,作为自己与李玥的新房。玥儿那么好,可就得这么好的园子,才配得上她,陆扬暗暗道。 乔迁新宅的前一天,陆扬邀请李玥泛舟太湖,这次还特意邀上了男女嘉宾各一位,一个是顾炎武,一个是李玥的挚友、闺蜜钱蓶。如同去年假婚时一样,同样还是在农历十一月份,也依旧是黄昏时分。一条小舟,漂泊于湖面,夕阳散落在片片涟漪的湖面上,泛起阵阵霞光,正如白居易所写——“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在顾炎武、钱蓶的见证下,陆扬突然单膝跪地,一只手变戏法似地捧出一束鲜花,另一只手,拉着李玥的手儿,柔声道:“玥儿,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吗?无论贫穷还是富裕,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我们都彼此爱惜、忠诚,相互珍重,守护对方,只到死亡。你愿意吗?” 李玥突然被陆扬当众牵着手儿,又看到他跪在自己面前,一下子就羞红了脸。不过,听到陆扬那一番感人肺腑的誓辞,少女的心儿,一下子便被深深地打动了。等到陆扬问完,李玥庄重地点了点头,郑重道:“我愿意”。夕阳的霞光,映照在这一对璧人身上,仿佛给他们披上了金色的霞衣,庄严而神圣。 在旁负责见证的顾炎武、钱蓶也被感动得不行,钱蓶更是哭得稀里哗啦的,太感人了,从未见过这么深情的婚仪啊,倒比那些三拜九叩的正式仪式,要更感人许多。要是改天,我也能让那新郎官来这么一出,就好了,钱蓶暗道。不过,钱蓶转念又想,在这年头,男子向女子下跪,恐怕也是惊世骇俗了,天底下,只怕也只有这陆扬做得出来这种事了。 李玥心里也是暖暖的,上次是假婚,那婚礼自然不算,但在外人看来,她早已嫁给了陆扬,自然不可能重新举办一次婚仪,所以她隐隐觉得有些遗憾,因为没有一次真正属于自己的婚仪。今天的仪式,可以说,完美地弥补了李玥心中隐藏的这一桩憾事。 但陆扬显然不认为这样一个简单的表白、求婚,就可以弥补李玥的遗憾,必须得大操大办,热闹一番。陆扬心里将李玥看得极重,不希望她有半分将就、委屈。于是乎,正式成婚这天,或者说,是正式同房这天,陆扬以“乔迁”为名,将李府那些个亲戚、朋邻,一股脑又全请了过来,全当热闹热闹了。当然,别人可不知道这其实才是陆扬、李玥正式成亲的好日子,他们只是来看看新宅子,凑热闹罢了。不过,陆扬要的,就是这份热闹,给他与李玥的大喜日子,再填上一些喜气。 大伙先参观了一番这青砖黛瓦、花木扶墙的拙政园,对于园子的优雅、精巧,都是赞叹不已。然后,落座于正厅,这正厅,前有荷湖,又有假山屏嶂,厅上有陆扬请周顺昌用古拙的隶书题写的匾额——“荷风四面”,倒是颇有江南韵味,只不过,这十一月份的,自然不会有荷花了,倒是少了点景致,毕竟拙政园的最大亮点,便是赏荷。 落座后,冷盘、热菜,流水般呈上,鱼翅、海参、鲍鱼,样样名贵的菜肴都烹饪得精美非凡、香气四溢,又有雕花作饰,自然是“得月楼”那帮大厨们的手艺。 园子里四处张灯结彩,用红色作为底色,好好地布置了一番,有不知情的,倒是不小心说出实情:“陆公子,你这园子,打扮得如此喜庆,倒不像是乔迁,更像是婚娶了,呵呵”。 看到陆扬如此用心,李教谕、顾夫人都是放了心,对女儿的未来,彻底不再忧心。当然,女儿真的要嫁人了,父母自然很是不舍,顾夫人在后院里,拉着李玥的手,千叮咛万嘱咐,母女俩竟然都是眼泪汪汪。 ~~~ 不管后院里眼泪汪汪的顾夫人、李玥母女俩,前厅可是热闹不已,厨子们流水般地上着菜,在厅前,陆扬还专门请了个昆曲戏班子,在表演着呢,那是一个热闹劲。现下,戏台上正在演《精忠记》里秦桧东窗定计、意欲陷害岳飞那一出呢。大伙看得正起劲,突然,一道人影闪上戏台,将那“秦桧”打倒在地,一顿胖揍起来。不仅观众们傻了眼,连戏子们也都傻了眼,这都哪跟哪呀,难道是临时加了戏码?! 打人者,谁也?好吧,是周顺昌这个老愤青头儿。陆扬赶紧也冲到戏台上,好不容易才将周老爷给劝开了。 “蓼洲先生,这是?”陆扬小心翼翼道。 “怎么还打人呀?!”那被打的戏子捂着鼻青脸肿的脑袋,愤愤道。 “因为你该打!”周顺昌义正言辞道,“秦桧,国贼也,人人得而诛之!” “我不是秦桧,我只是个唱戏的好不好?”戏子无奈道。 “谁让你演那么好!”周顺昌也是气喘吁吁,好吧,打人其实也挺费劲的。 “呃……演太好,也是我的错?!”演员也不容易啊,戏子差点泪崩。 “没有错,没有错,演得好,自然是不会错的”,陆扬赶紧又安慰道,“加钱,你演得实在是太好了,本公子决定重重赏你”。 “真的?!”戏子总算得到了一些安抚。 “大柱,去账房封十两,哦,不,封二十两,给这位师傅,算是我的奖赏”,陆扬赶紧命鲍大柱去取钱。 “谢公子,谢公子”,戏子这才破涕为笑。 ~~~ “蓼洲先生,不是晚辈说您,您说您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说动手就动手啊?”陆扬小心翼翼地劝解周顺昌道。 “唉”,周顺昌眉宇间,怒气不消,拿起桌上的一杯惠泉酒,一饮而尽,沉吟不语。 “先生是不是遇上什么难事了”,陆扬问道,“您说出来,只要晚辈做得到的,一定尽全力帮您”,对于陆扬而言,周顺昌亦师亦友,曾在县衙里为自己挺身而出,又在“木匠世家”起步时,给予了莫大的帮助。可以说,在这大明朝,目前说来,他是对自己帮助最大、最深的良师益友,他若真是遇到了什么难处,陆扬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小友有所不知,唉,本来是个喜庆的日子,倒被老夫给破坏了”,周顺昌拱拱手,歉意道。 “不妨事,先生不必往心里去”,陆扬道,“您说吧,到底是什么事儿”。 “唉,说说也罢”,周顺昌沉重地叹了口气,“刚刚得到消息,景逸先生、侪鹤先生,失败了”,景逸、侪鹤,分别乃高攀龙、赵南星的号,他俩是东林党人中,官位最高者。 “哦?!” “他们二位,一位掌着都察院,一位掌着吏部,乃东林党人最后的希望,没想到他们联手下来,破釜沉舟地弹劾魏忠贤,却还是都落了个夺官罢职的下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四十一章 不速之客 “阉党竟然没有赶尽杀绝?”陆扬奇怪的不是东林党的失败,因为这是历史中早有定数的事情,他早从上辈子的历史教科书中便得知了,令他感到奇怪的是阉党的做派,斩草除根,不是一直以来的历史信条吗,怎么阉党反而这么“仁慈”呢?在古代,政治斗争失败后,还可以优哉游哉,返回故里,安享晚年的,有且只有一个朝代——宋代。明代的政治生态,向来是极为暴戾的,怎么突然转性了?! “没那么快罢了”,周顺昌低沉道,“但估计也不会太久了,一旦罢职归乡,便是任人鱼肉了,阉党,哪有放过他们的道理”。 “会不会牵连到先生?!”这才是陆扬最关心的事情,朝廷里的斗争,对他而言,毕竟还是很遥远的,但眼前的周顺昌却是活生生的,是他陆扬的良师与挚友。 “该来的总会来的,老夫倒不担心这个”,周顺昌肃然道,“听闻大洪先生已然下狱,东林,东林,真的完了,这大明朝,只怕也要完了”。 大洪,乃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杨涟的号,杨涟乃天启皇帝的大恩人,是东林党的精神领袖,当年光宗去世时,还是太子的天启皇帝曾被李选侍挟持,是杨涟闯进乾清宫,将天启给抢了出来,扶持他顺利登基,从而鼎定了朝局,天启对他一向维护有加,没想到,竟然连他也被下狱了。 “小友,实在抱歉,老夫知道今天名为乔迁,实则是你与李家小姐补办的婚仪,倒被老夫我搅了气氛,抱歉,抱歉”,周顺昌起身道歉道。 “先生,哪里话”,陆扬赶紧扶周顺昌坐下,心里暗暗为周顺昌忧心不已。 ~~~ 陆扬、周顺昌两人刚刚重新落座,屁股还没坐稳呢,便听到一声高喝:“让开,让开!”然后,便传来一阵推搡、打骂的嘈杂声。 “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硬闯私人府邸!”鲍大柱怒道。同时,瓦姆也拿出一根铁棍,准备对付一群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 “什么人?!呵呵”,这群不速之客,将披着的大黑袍子一撩,露出里面的大红蟒衣、飞鱼服,再将手中的佩刀亮出。 “绣春刀……”有人诺诺道。 “没错,正是绣春刀。锦衣卫拿人,有敢阻挠者,格杀勿论”,其中领头那个,不带任何情感,冷冷道。语气中,对生命,显然极为冷漠。那声音,似乎有点耳熟,但又极为阴冷,似乎又很陌生。 “老夫在此,你们尽管来拿”,周顺昌傲然而立。 看着陆扬,周顺昌又露出一丝苦笑,自己刚才说过:该来的总会来的,不过,他也没想到,这该来的,不该来的,也来得太快了点吧?自己虽然也是个著名的东林党人,可是,阉党连高攀龙、赵南星都还没动呢,他们俩暂时只是罢官归乡而已,目前下狱的东林,还只有杨涟一个人,那也是因为杨涟上了道血书,弹劾魏忠贤二十四宗罪,惹恼了魏公公罢了。他周顺昌赋闲在苏州几年了,倒没想到,东林大厦将倾之际,竟然便立马被锦衣卫给拿了,阉党竟然对他这般重视,倒也让周顺昌颇觉自豪。 “你谁呀?”一名领头的锦衣卫总旗不满道。 “前吏部员外郎周顺昌是也!” “周顺昌?”那锦衣卫总旗冷冷道,“没你什么事,一边呆着去,我们要拿的是陆扬!” “陆扬?!”听到这个名字,周顺昌惊呆了,陆扬自己也惊呆了,满屋子宾客都惊呆了。 “你们为何要拿我家公子?!”瓦姆磕磕碰碰地说了一句中文出来,同时握紧了手中的铁棍,准备驱赶这些锦衣卫。显然,他还不知道“锦衣卫”三个字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凭借自己那巨灵般的体魄,再加上鲍大柱,撂倒几个中原武士,应该不成问题,再说,实在不行,还有满屋子宾客呢,难不成,还打不过眼前这十几号人? “为何拿陆扬?呵呵”,那总旗还没说话,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再次响起了,“让咱家来告诉你吧”。 听到这声音,陆扬愈发地觉得耳熟,定睛看去,那阴恻恻的声音,出自一个中年红袍者。 “之所以要拿陆扬,是因为他假婚。去年圣上下诏在苏杭选妃,陆扬竟敢顶风作案,与李玥假婚,这不是欺君,又是什么?!”那红袍人冷笑道。 “黄霸天”,陆扬失声道,“你是黄霸天!” “放肆,黄公公的名讳,也是你可以随便叫的吗?!”那锦衣卫总旗喝止道。 “黄公公?!” “没错,咱家现在是应天府南京都知监掌事太监”,那黄公公,好吧,其实就是黄霸天。 “你是什么时候阉的?!”陆扬这人头脑跟别人果然不一样,这时候竟然想到了这个不着调的八卦问题,打听起了别人的隐私问题。 “……”,黄霸天眉头一紧,冷冷道:“拿下!” 马上便有几名锦衣卫拔刀,冲向陆扬,瓦姆、鲍大柱也亮出武器,准备抵抗,这时,陆扬突然高喝道:“任何人不得抵抗!” 鲍大柱不忿道:“公子,俺不能看着你被拿走!” “你们如果不想我死,就听我的话,放下棍棒”,陆扬瞪着鲍大柱,沉声道。 鲍大柱知道陆扬肯定有他的考虑,只好无奈地退到一边,瓦姆,自然也只能照做。 “一人做事一人当”,陆扬高声道,“不要为难其他人”。 “好,倒也是条汉子”,黄霸天看着已被两名锦衣卫力士押下的陆扬,淡淡道,“今日只是拿你,在案情审问清楚前,暂时不会累及旁人的,放心”。 “如此,谢了”,陆扬闭上眼睛,轻声道。 “带走”,一声令下,锦衣卫便押着陆扬准备走了。 被押出园子后,陆扬扭头看了一眼这园子的大门,暗忖:上辈子来苏州出差时,曾顺道来拙政园观光过一番,观光时,那导游小姐便告诉他过:拙政园虽然美轮美奂,但风水极差,谁住谁倒霉。没成想,自己才住了一天不到,就倒了大霉,看来风水这玩意儿,还真不能不信啊。如果有机会回来,第一件事情,便是要将这园子卖了,说什么,也要买下那虎丘山南麓的定园,记得那导游曾说过,那宅子是刘伯温的府邸,出自刘半仙自个儿的规划、设计,风水乃苏州园林之首,嗯,要换就要换去定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四十二章 黄公公 暗叹一声,陆扬便要被押走了。这时候,闻讯赶出来的李玥,差点被绊倒在园子大门口,神色极为凄慌。陆扬只好苦涩一笑,安慰道:“我不会有事的,放心,照顾好爹爹、母亲”。 李玥凄楚地点点头,“我知道……陆郎,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你叫我什么?”陆扬讶道,夹杂着喜悦与凄凉。 “陆郎”,李玥挤出一丝笑容,再次唤道。 “嗯,能听到这一声‘陆郎’,我说什么也要回来的”,陆扬竟然放声大笑,意态潇洒道。 “行了,行了,别做梦了”,那锦衣卫总旗冷冷道,“别痴心妄想了,进了北镇抚司的诏狱,还没有几个能活着出来的”。说完,肃然道:“起行!”几名力士,便将陆扬塞进了一辆囚车,打马远去了,陆扬被锁在囚车中,被马车一阵颠簸,便被震了个七荤八素。 李玥情不自禁,跟着囚车小跑了一段路,最后摔倒在泥土里,恨恨地目送着那高高扬起灰尘的囚车远去,消失在视线中,情绪终于难以自控,眼泪潸潸落下。 李教谕、顾夫人艰难地将她扶起,听李玥独自嘀咕:“诏狱,诏狱”,然后,看着父母,她沉声道:“他们是要将陆郎押去北京”。 “北京?!”顾夫人也急得不行,“如果是在南京,或许我表兄还可以帮着找找门路,北京,诏狱,这可如何是好?!” “老夫亲自赴北京一趟,看能不能打通点关系”,周顺昌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李玥一家子身旁。 “谢周老爷”,李教谕、顾夫人、李玥赶紧道谢。 “不必多礼,陆扬乃我忘年挚友,老夫一定竭尽全力,也要将他救出”,周顺昌道,“另外,你们快点将此事告知牧斋先生,他在京中,关系重重,或许更有办法,也说不准”,说起来,钱谦益确实比他周某人在北京有根基得多,找他,倒也是个办法。 李玥道谢后,赶紧唤道:“大柱哥”,鲍大柱立刻应诺,“大柱哥,你赶紧前往常熟县,将今日之事,禀告牧斋先生,请他搭救!” “好,俺立刻就去”,鲍大柱一抱拳,立刻骑着一匹马,准备连夜赶赴常熟,瓦姆拦住道:“我,同去”。 “不,瓦姆,你留下来,请一定守护好府邸,公子不在,我们得保护好他的亲人”。 瓦姆重重地点点头,示意他知道。 拙政园宾客四散,大伙都在唏嘘不已,想不到闻名苏州的大才子、大善人,陆扬,就这样被锦衣卫拿去了,恐怕是凶多吉少啊,诏狱那是什么地方,是人待的地方吗?这陆公子,平时修桥铺路,没少做善事,结果落得如此下场,大伙都是愤愤不平,不过,那又能怎么样呢?要犟,谁还能犟得过锦衣卫、东厂?! ~~~ 赶了一天的路,黄霸天、陆扬一行,已经离了苏州府,又过了常州府,来到了镇江府的地界,再有半天的路程,便可以到应天府南京了。 “怎么一路西行,倒没越长江而北上?”陆扬略显狼狈地坐在囚车中,看着黄霸天,出言问道,“不是说要将我押往北京吗?” “急什么,先去南京打个转,将一应文书补齐了,咱家自会亲自送你北上的”,黄霸天笑道。他与一众锦衣卫围坐在一团篝火边,闻着烤架上野味散出的浓浓肉香,听着烤出来的脂油,滴落在火焰中,发出“嗞嗞”的声响,看着囚车中披头散发的陆扬,黄霸天心里,感到很是惬意。 不过,赶了一天路了,黄霸天也有些饿了,偏偏烤肉又是件急不得的事儿,对于已然饥肠辘辘的人而言,自然也是一种漫长的煎熬,众人都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等着食物烤好,这等待的过程,最是难熬,也只好找些话来说说,打发打发时间,锦衣卫们各自摆起了龙门阵。黄霸天喝了口黄酒,暖了暖身子,也坐到了囚车边,准备跟陆扬说上两句。 “问吧,有啥想问的,便问吧”,黄霸天说道,神情很是快意。 “好”,陆扬点点头,“那我便问了”。 “嗯”。 “你不是落草为寇了吗?怎么又成了宦官,成了那什么南京都知监掌事太监?” “落草岂是持久之计”,黄霸天淡淡道,“我自然得找个依靠,也给我那庆儿找个出路,我们父子俩,总不能永远都这样不见天日的活着”。 “于是,你就去当了太监?”陆扬暗道:你这为了前途,为了儿子,牺牲倒挺大的呀。 “……”,黄霸天仰天看了看,沉默了片刻,“当太监怎么了?当今天下,乃‘九千岁’魏公公的天下,我没有一官半职,又成了逃犯,唯有成为太监,我才能咸鱼翻身,甚至获得接近‘九千岁’的机会,从而平步青云”。 “你见过那魏忠贤了?”对于魏忠贤这种历史名人,哪怕是负面评价的家伙,陆扬还真有那么点好奇心。 “‘九千岁’岂有那么容易见着”,黄霸天声色微微一黯,“不过,我已拜南京守备太监刘端为义父,刘公公乃‘九千岁’的干儿子,如此说来,我也算是‘九千岁’的义孙了”。 “噗”,陆扬没忍住笑出声了,“你这关系也太曲折了,那魏公公的义子、义孙,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能认得你这号人?” “……”,黄霸天想反驳,但他知道陆扬说的是实情,自己这南京都知监掌事太监,在阉党中,确实还排不上号,无非是个负责南京太监所洒扫等杂役事宜的管事而已。不过,哪怕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职位,也是他拿整副身家,才从南京守备太监刘公公那求来的。 “看来,你也没混成啥样嘛”,陆扬笑道。 “呵呵,咱家现在确实还说不上富贵”,黄霸天也笑道,“不过,咱家这辈子的富贵,全系在你陆扬陆大公子身上了”。 “哦,此话怎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四十三章 黄公公的算盘 “你以为咱家为什么一定要拿下你。只是为了报复你?不,不,咱家没那么记仇,上次在虎丘都没杀到你,咱家便看淡了”,黄霸天说道,“其实,咱家是看中了你如今的身家。陆公子,你这也算是怀璧其罪了,谁让你在苏州捣鼓这、捣鼓那,赚得盆满钵满呢。咱家,还有咱家背后的刘公公,看着,也都着实是有些眼红的”。 “原来如此”,陆扬倒也不感到意外。 “只要将你弄到诏狱,以假婚的事由,定个欺君大罪,再加上你跟周顺昌那老头的关系,给你再办成东林逆案,便能将你抄家没产。到时候,那抄没的钱财,被孝敬给了刘公公,还有‘九千岁’,他们能不念着我的好?你说,咱家能不扶摇直上、平步青云吗?!哈哈……” “东林逆案”,陆扬微感惊讶,“虽说高御史、赵尚书倒了,东林,本身还不至于成为一个罪状吧?”陆扬真正担心的是,周顺昌怕也会跟着东林诸人倒霉,那个倔强的老头,一旦被锦衣卫拿下,肯定是凶多吉少。 “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吧”,黄霸天带着笑意,说道,“除了高攀龙、赵南星,南京户部尚书李三才等一干东林党要员也都已经先后落马,还有那个倾向于东林的中立派——内阁首辅叶向高,也倒了”。 “叶首辅都倒了?”陆扬有点惊讶。 “那叶老头,什么事,都保持中立,其实暗地里倾向于东林,‘九千岁’岂能容他?!首辅、阁老,又怎么了?还不是‘九千岁’轻轻一推,便就倒了。不过,‘九千岁’还算给他留了点脸面,让他自个儿辞职、返乡了”。 “……” “‘九千岁’早就编好了一部名单,叫做《东林点将录》,你们这些东林党人,谁也跑不了,等着被一个个的揪出来吧”,黄霸天笑得很是畅快。 ~~~ “黄公公”,一名锦衣卫小旗走了过来,“野兔烤好了,您要不要先尝点?” “好”,黄霸天笑意吟吟地看了陆扬一眼,吩咐道:“给陆公子也分一点吧,别把他饿坏了,咱家的将来,还指望着他呢,呵呵”。 “得嘞”,小旗巴结道。转手,便将小半边兔子,扔了给陆扬。陆扬反手将兔肉接住,虽然一天没有吃东西了,但还是吃得那样慢条斯理,边吃还边皱眉道:“要是能再洒点胡椒、孜然,就好了”。 “你倒是挺讲究,能有盐巴就不错了”,黄霸天失笑,然后又补充道,“希望你到了诏狱,还能这样”。 陆扬不以为意地笑笑,继续小口小口地吃着兔肉,其实他心里面满是事情,压根就吃不出啥口味,只是充充饥罢了,现在自己被下狱了,李府上上下下肯定急成了一锅粥。说起来,这婚还真是结得艰难,倒应了“好事多磨”那句老话。去年假婚时,便有黄霸天来横插一杠,出来搅局,今年正式结亲,那黄霸天明明都已经被阉了,可偏偏还要出来捣蛋,也真是讨厌的很。看来要摆脱光棍的身份,还真是不容易啊。 ~~~ 到了留都南京,南京守备太监刘端拿着陆扬的卷宗,略略看了两眼,便签字画押,正式用印了。于是乎,案件便被上报给北京。既然是有油水的案子,东厂、锦衣卫北镇抚司行文倒也飞快,各种手续批下来,加上来回移文的驿递,也不过花了小半个月而已。 由于苏州知府寇慎与钱谦益的联名回护,也由于陆扬主动将案子全部揽到自己身上的缘故,此案暂时只扯到了陆扬一个人,至于李府上上下下,暂时都被保住了,并没有受到太多侵扰。 “陆公子,咱们准备启程吧”,黄霸天笑眯眯地对已在牢狱里蹲了小半个月的陆扬说道。 “东厂、北镇抚司手续都办全了?”陆扬淡淡道。 “有银子的事儿,谁不心急?陆公子便等着被敲脂吸髓吧”,黄霸天“温柔”道。 “嗯,走吧,出去透透气也好”,陆扬倒是想得开。 “也是”,黄霸天瞅了瞅这阴冷、潮湿,霉味冲天的牢房,片刻后,又笑道:“不过,等到了北镇抚司的诏狱,相信公子会很怀念这里的”。 ~~~ 黄霸天坐在马车里,后面跟着陆扬那辆敞篷……囚车,旁边还有十来名骑着高头大马的锦衣卫押送着。一行人,不急不慢地北行而去,出了城门,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南京城外的十里长亭。 “什么人?”那名领头的锦衣卫总旗高喝一声,众锦衣卫纷纷拔出绣春刀。马车里的黄霸天、囚车里的陆扬,同时睁开了本来眯着的眼睛。黄霸天眯着眼睛,是在闭目养神。陆扬眯着眼睛,是在思索脱困之道,“木匠世家”的生意,让他有了一点灵感,或许可以成为一个突破口,不过,具体怎么弄,他还没有想清楚。 “请诸位军爷通融通融,老朽一家人来送送拙婿”,原来是李教谕。 “滚蛋!朝廷的人犯,岂是可以轻易探视的?!”那锦衣卫毫不容情,将马鞭一挥,便往李教谕的老脸抽去。 然而,那锦衣卫却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啪”那一声——马鞭被一个巨灵版的黑人隔空抓住,那黑大个儿猛地一运劲,便通过那马鞭,将锦衣卫从马背上,拉了下来,摔了个狗啃泥。那黑大个儿,自然是瓦姆。 “他娘的,不想活了,老子宰了你”,那锦衣卫总旗拔出佩刀,翻身下马,冲了过去,往瓦姆头顶劈去。然而,一旁的鲍大柱,徒手便将其挡住,一把握住总旗的手腕,硬生生将他手捏得生疼,不得不松手,任由从不离手的绣春刀,掉在了尘土中。 “不得放肆”,陆扬高喝道。鲍大柱这才猛地松手,那总旗赶紧倒退几步,握着生疼的手腕,暗自对鲍大柱惊人的膂力,惊叹不已。 “总旗大人,要不要砍死这几个王八蛋?”围过来的众锦衣卫色厉内荏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四十四章 长亭外 黄霸天带来的这些锦衣卫,来自于南京的分部,与京师那些精挑细选的锦衣卫,差距不知凡几。说起来,南京这边招募的锦衣卫,绝大多数,其实原来都只是南京城里的一些混混而已。 “……”总旗倒没有急着发话,他暗忖了一下,眼前这两个大块头,还真不好对付,一个不好,便会丢了颜面,能不动手,最好还是不要动手。他可不敢指望着自己手下那帮酒囊饭袋们。 “只是送送嘛,也不打紧”,黄霸天那阴柔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 “是,黄公公”,那总旗领命道。说完,一挥手,众锦衣卫便归刀入鞘,让出一条通道,给李教谕他们过来探视。 ~~~ “你们怎么来了?”陆扬目视着李玥、李教谕、顾夫人、鲍大柱、瓦姆一干人等。他们对陆扬而言,便是最最亲近的亲人啊。 “贤婿,我们来送送你”,李教谕果然还是那么喜欢发言,抢着头一个出声道,“你要好好保重啊。老夫相信,你一定能平安归来的”。 陆扬点点头,李玥正要说点什么,又被李教谕给打断了,只听他愤愤道:“贤婿啊,你被锦衣卫拿了后,那苏松巡抚毛一鹭竟然也落井下石,打起了你的主意,想将你那拙政园给霸占了去。他带着巡抚衙门的兵丁,亲自来园子里驱赶我们。幸好蓼洲先生带着一群府学的生员赶到,硬是将那毛巡抚给打走了”。 “苏松巡抚也是阉党的人?”陆扬问道。 “是,那毛一鹭也是那魏公公的干儿子”,李教谕点头道。“你是没看到”,李教谕神色一振道,“那天,咱们的这位毛巡抚可是被蓼洲先生他们打得官帽都掉落了,不知多狼狈呢,蓼洲先生还骂他是当世秦熺呢”。秦熺乃秦桧养子,倒也符合毛一鹭这魏忠贤干儿子的身份。 听了李教谕呶呶不休的说辞,陆扬却振奋不起来,只是叹了口气:“终究只怕还是会连累到蓼洲先生啊”。心中暗道:周顺昌暴起,将苏松巡抚毛一鹭给打了,这算不算提前上演《五人墓碑记》里的热血剧情了? 李教谕听到陆扬的话,也是神色一黯。是啊,又有什么好高兴的呢,风雨欲来,一时的快意,又能维持多久呢?周顺昌打毛一鹭,打是打痛快了,可毛一鹭毕竟是巡抚苏州、松江两府且提督军务兼理粮饷的封疆大臣,同时还是魏忠贤的干儿子。周顺昌一个东林余党,打了毛一鹭,阉党岂能坐视不理?!昨日毛一鹭只带了一百来名巡抚衙门的亲兵,面对几百名府学生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被打了。明儿个,他会不会调来苏松两府的各卫所兵丁,卷土再来?秀才遇见兵,哪里又还有再打赢的道理?! 李教谕发愣的时候,李玥走上前,柔声道:“好好保重自己”,顿了一顿,又轻声道:“无论如何,我等你回来,若是,若是……我也一定陪着你”。 陆扬自然知道李玥口中的“若是,若是”是什么意思,“放心,为夫自有办法,断然不会屈死在诏狱里的”,陆扬这个时候,还不忘自称一下“为夫”,行使一下作为夫君的权利,倒让李玥哭笑不得。 “公子,我们陪着你北上,如此一来,也可防着你路上被他们欺负”,鲍大柱恨恨地看了那群锦衣卫一眼。 “也好,说不定,还有些事情需要你帮我去做”,陆扬点点头,“不过,大柱,你一个人跟着便可。瓦姆,毕竟体型、肤色,太有异中原人了,去京师,未免有点惊世骇俗,怕是多有不便”。 “公子”,瓦姆出言,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瓦姆,请你留在苏州,替我照顾好我的家人”,陆扬沉声道,长作一揖,“拜托了”。 “好,公子,放心,瓦姆一定保护主母与李府上下的平安”,瓦姆坚定道。 ~~~ “行了”,不远处的黄霸天走过来道,“陆公子,咱家给你方便,你也得给咱家方便不是。再聊下去,只怕是要耽误行程了”。 陆扬点点头,看着凄凄戚戚的李玥、李教谕、顾夫人、鲍大柱、瓦姆,又想起吴县那为自己而惹上麻烦的周顺昌,还有那未卜的前途。立于囚车的他,突然感慨万千,吟唱起了前世那首伤感的曲子——“长亭外,古道边……” ~~~ 离了应天府南京,渡过长江,便是扬州府,再往北,则经过了淮安府,恰好是鲍大柱的老家。北行中,鲍大柱始终与这囚车同行,黄霸天倒也没说什么,便任其自便了。 “黄公公”,锦衣卫总旗问道,“咱们就这样任由那莽汉跟着?要不要卑职带人将他驱走?” “不必了,随他好了”,黄霸天眯了眯眼睛,“年前,山东发生了灾荒,白莲教又愈发炙热了起来,听说该教的各堂口,活动频繁了不少。咱们途径山东各府县,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安全”。 “呃,也是”,那总旗点点头。鲍大柱的身手,他是见识过了的,打起架来,确实是个好手。 “叫弟兄们机灵点,稍微盯着他点,便是了”。 “是,黄公公”,总旗领命退下。 ~~~ “大柱”,陆扬在囚车中唤道。 “怎么了?公子”,鲍大柱就在囚车边上跟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也是个锦衣卫力士呢。 “这淮安府,我记得是你老家吧?”陆扬道。 “没错,俺是淮安府邳县的”。 “淮安府,与苏州府一样,同属南直隶,怎么一眼望去,竟如此萧条。路上行人,不少似乎都面有菜色,这是为何?”陆扬这辈子还没怎么离开过苏州,最远,也只是赴南京考过一次科举院试,早已习惯于江浙一带的繁华、安定,突然看到淮安的残破景象,颇有点不适应。 “淮安还算好的,再往北,便是山东地界了,咱们得跨过兖州、青州、济南三府,到时候,公子你才知道啥叫破败,听闻那边已经饿殍遍地了,唉”,鲍大柱叹了口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四十五章 集市 又是几天行程,越过邳县北边的艾山后,陆扬一行,正式进入山东兖州,路上的荒凉、凄惨,田地荒芜,人丁稀少,让人唏嘘不已。而且,越往北,让人越感惊叹。 来到泗水附近,更令陆扬等震惊的事情发生了,路边竟然有人刮人肉于道旁,如屠猪狗,令陆扬等感到毛骨悚然。鲍大柱忍不住,冲过去,抓住那屠者的衣襟,问道:“你这样杀人于途,不知道有王法吗?!” 那屠者神情木然道:“阖府皆是如此,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再说,我屠刮的,乃是死尸腐肉,又不是我直接杀的人,王法,王法,我犯了哪条王法,《大明律》哪条哪款规定不让吃死人肉了?!” “不是你杀的,那你也不能吃人啊!”鲍大柱怒道。 “我不食人,人将食我!”那屠者也怒了,“等我饿昏了过去,不片刻,便会被别人剖腹挖心,被人吃掉”。 “你……”黄霸天麾下那伙锦衣卫,好歹也是官差,他们都没吭声,鲍大柱一个平民,难道还真能管这摊子事,也只得忿忿松开了那屠者的衣襟,任其继续刮肉去了。闻着那腐肉散发的恶臭,鲍大柱差点吐了出来。 ~~~ 又走了小半日,碰到一个老妇,只见她架了口锅,在那一边煮,一边哭。陆扬让鲍大柱过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人家,您这是怎么了?”鲍大柱问道。 “呜呜,我大儿子、二儿子都死了。现在,连幼子也死了,只剩下了我这个老婆子,孤零零的,无依无靠”,老人家边抹着眼泪,边艰难地蹲下去,往锅的下面,添了点柴火,又拨弄了一下火苗。 鲍大柱见状,赶紧扶着她,帮她去拨了拨柴火,让火烧旺了起来。然后,又问:“您大儿子、二儿子,还有那幼子,是如何死的?” “在山东,除了饿死,还有别的死法?!”老妇哭诉道。 鲍大柱有点懵了,说道:“您这锅里,闻着倒也挺香的,既然有东西吃,何至于将幼子饿死呢?” 老妇起身,将锅打开,翻了翻里面的东西,冷冷道:“锅里正是我那苦命的孩子”。 鲍大柱一眼瞥见,一个幼小的孩童,正在锅里,随着沸水的翻滚,而来回浮动着,顿时一阵恶寒,暴怒道:“再饿,你也不能杀子食肉呀?你这样做,还算是人吗?!” 老妇冷冷地看了鲍大柱一眼,道:“老妇不曾杀子,倒是先前有不少邻人,向我建议‘易子而食’,都被老妇我给拒绝了”。 “易子而食,至少是出于不忍,总好过你杀自己的亲生儿子”,鲍大柱顿时觉得“易子而食”都是一种比较文明的食人行为了。 “老妇说过,我这幼子是饿死的”,老妇眼睛里闪着浊泪,“只是,他既然已经死了,我若将他弃了,不出片刻,便会被别人从地里刨出来,给吃了。与其让别人给吃了,不如老妇自己拿来充腹算了”。 鲍大柱终于无言以对。哪怕是那些神情冷漠的锦衣卫,听到老妇的话,也感到有些悚然。 ~~~ 赶了十来天路,终于来到济南府,大伙想着,济南府,毕竟是山东省府,乃山东巡抚衙门与山东布政使司的所在地,情况多少会好些吧。沿途看到的那些刀刮腐肉、锅烹小儿,甚至于抱着个人头吮吸脑髓,那些个恐怖景象,实在令人战栗。 来到济南府,上述那些恐怖画面,好歹没有再出现过了,看来巡抚衙门、布政使衙门,还是用力整治了一下的。不过,大街小巷,到处都粘贴着白莲教的黄纸神符,上面详细的宣讲着白莲教义。 白莲教,乃朝廷明文取缔的民间教派,如今在山东,泛滥至斯,巡抚衙门、布政使衙门竟然似乎已经不闻不问,也是令人啧啧称奇。估计也是有心无力了吧。毕竟,饭都吃不饱,随时有可能会饿死,如果还被强行取缔其精神信仰的支柱,恐怕揭竿而起,近在眼前。而山东都指挥使司手下的各卫所,兵不满员,器械不修,真要是爆发战争,恐怕也是弹压乏力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济南府,到底还是省府”,黄霸天略感欣慰道,“你们看,这大街小巷,集市倒也热闹”。黄霸天也没怎么离开过南边,突然来到北地,一路上的情形,让他颇感不适,现下,终于从济南府,找到了一点安慰。 大伙纷纷点头,这还有点太平的景象。“公子,既然济南府还有吃的,作为省府,为何不大力赈灾呢?” 陆扬还没回复鲍大柱的提问,黄霸天便冷哼道:“你家公子自身难保,就别操心人家山东的事了。趁着有集市,赶紧买点东西,补充补充口袋里的干粮吧”。 “说得也是”,陆扬点点头,看着过去集市采办东西去了的几名锦衣卫,陆扬道:“大柱,你也过去买点干粮吧”。 “是,公子”,鲍大柱从包袱里取出几两银子,往集市走去。 ~~~ 到了集市,鲍大柱采买了不少东西,逛着逛着,却觉得奇怪起来,怎么这集市上,买肉的,几乎全是些衣裳褴褛的贫民,反倒是买青菜、豆腐的,看上去,倒像是那些大户人家派出来采办的婢女、小厮。而且,这菜价也忒不合理了,肉只要六文钱一两,青菜却要一钱银子一斤,豆腐也要五十文一块。这是为何?鲍大柱感到万分不解。恰好看到一个小厮,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清一色的青菜、果蔬、豆腐,不见半点荤腥,鲍大柱便将其一把拉过来,问道:“这位小哥,打扰一下”。 “何事?”那小厮问道。 “俺看你篮子里提的,尽是些素食,怎么不见半点荤腥呢?”鲍大柱摸摸头,“这济南府,肉价如此之低,你们怎么反倒一点儿肉,也不吃呢?” “这肉,能吃吗?谁爱吃,谁吃去,反正我是不吃的,我家老爷、夫人更不会吃的”,小厮皱眉道,显然对吃肉极感厌恶。 “能吃吗?”鲍大柱很是不解,将自己背囊解开,取出里面刚刚买的肉食,“你看,这肉,挺新鲜的呀?哪里不能吃了?” 看到鲍大柱那背囊里的新鲜肉,还有腊肉、腌肉,小厮一阵反胃,扶着墙,呕吐了几口酸水,口里还赶紧说道:“拿走,拿走”。 “嘿,你们济南府,也真是奇哉怪也,难不成,都成唐僧了?竟然肉都不吃了”,鲍大柱呶呶道。 “别提这个‘肉’字了”,那小厮难受道,“你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肉?” “什么肉?无非是猪肉、牛肉、羊肉呗”,鲍大柱拿起一块鲜红的肉,闻了闻,“不过,闻起来,倒不像是猪肉或牛羊肉,难不成是马肉?”鲍大柱毕竟做过猎户,对肉味,多少还有点懂行。 “你不是山东人?” “俺不是啊,俺南直隶来的”,鲍大柱道。 “唉”,那小厮恍然道,“去岁,山东便遭了旱灾,紧接着,又是蝗灾,赤地千里,哪里还有多余的东西,饲养那些个猪牛羊马”。 “那俺手中这肉”,鲍大柱提着一贯肉,憨憨地问道。 “人肉”,那小厮闭着眼睛道,“也只有人肉了”。 “……” “这集市上,无论是鲜肉,还是风干肉、腊肉、腌肉,都是人肉”,小厮继续道,“其中又以小儿肉为佳,特别是小儿心肝,卖得最贵,据那些吃过的人说,其味甚美”。 “别说了”,鲍大柱扔掉手中那贯肉,现在轮到他反胃了。鲍大柱扶着墙壁,哇哇吐起了酸水。 那小厮看着他,摇摇头,自个儿提着那篮子青菜、果蔬,走了。 鲍大柱吐完后,赶紧将背囊里那些个鲜肉、风干肉、腊肉、腌肉,统统清理出来,狠狠地甩在了路边。然后,看着那个油乎乎的背囊,他又是一阵干呕,索性连背囊一并给扔掉了。 看到那胡乱扔掷在地上的肉块,片刻间,便冲出来几个衣裳褴褛的人,蹲下去,一抢而尽,甚至有人,将压碎的肉沫,生吃而尽。鲍大柱一阵恶寒,赶紧离开了这鬼森森的集市。 ~~~ 囚车中的陆扬,听完鲍大柱回来对集市的陈述,也是一阵阵不适,感叹道:“山东况且如此,西北不知又是何等情形?想来会是更严重的”,只要想到陕西大灾,陆扬便一阵阵头疼,这根本就是一个无解的问题,灾荒已经爆发了,朝廷却完全被阉党把持着,流民越聚越多后,必然会揭竿而起。可是明末的农民战争,不同于本朝太祖朱元璋的红巾军起义,“西营八大王”张献忠嗜血好杀,成为了后世历史学家、心理学家津津乐道的一个特殊案例,自然不必论,“闯王”李自成,在入主北京前,倒是可以说是一位非常不错的义军领袖,他的大顺军,纪律严明、秋毫不犯,乃义军表率。不过,陆扬却知道,李自成注定只是一个给满洲八旗入关做嫁衣的人,自然不会对他抱有任何幻想。这便是知道结局的痛苦了,若是浑然不知将来,倒是可以跟着李自成,追随“闯王”的大旗,轰轰烈烈闯他一番事业,也算快意恩仇,不负平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四十六章 白莲 “前面是什么人?”黄霸天的一声询问,引来了众人的警惕。 只见前方两三百手持器械的人,跟随着一个浑身白衣的男子,往他们囚车这边走来,那白衣男子,披发、赤足,手中还捧着一朵金银剔透的白莲,眉宇间,一股圣洁、高深的模样,口中还念念有辞——“真空家乡,无生老母,弥勒降生,盛世白莲……” “拔刀,列阵!”锦衣卫总旗一声令下,麾下那十来名锦衣卫,立刻背靠囚车,双手持刀,列出一个兵阵。 看到锦衣卫们环环结阵,以及他们身上的飞鱼服、手中的绣春刀,有白莲信徒喊道:“他们是朝廷的鹰犬,是锦衣卫,要不要打死他们?!” “对,对,打死他们!”一石激起千层浪,前面那信徒的一句话,引起了两百人的集体共鸣。这么多人,同时发难,锦衣卫人人背后,都是冷汗浸浸。陆扬忍不住暗骂那群锦衣卫:你们不长脑子啊,不知道低调点啊,人家几百人,你结个屁的阵啊?!人家就是用脚踹,也能把你们这十来号人,给踩踏死。同时,他心里又在暗暗想,万一待会锦衣卫被干掉了,自己要不要也假装是白莲教的信徒,不然,跟着这帮子锦衣卫无缘无故被眼前这伙子人干掉了,也死得太稀里糊涂了。只是他们口号中,提到的,都是些啥呀,隐隐约约有什么“真空家乡”、“无生老母”、“弥勒”啥的,弥勒佛倒是听说过,可是那啥家乡、老母,都啥呀?乱编教义,冒充信徒,会不会死得更惨? ~~~ 众白莲信徒,拿着武器,群情愤愤时,只见那领头的白衣男子,将手中白莲轻轻举起,众信徒,片刻间,便悄无声息了。 “你是何人?”那白衣男子柔声道。他直接无视了眼前的锦衣卫,而盯着陆扬看了起来,眼神中,似乎掠过一丝惊异。 “在下苏州吴县陆扬,乃锦衣卫的人犯”,陆扬被他盯得很不自在,但是还是没忘了把自己跟锦衣卫撇清,这帮信徒显然对锦衣卫很是反感,称其是“鹰犬”,自己可不能被他们给误杀了,那也太冤枉了。 “你不简单”,那白衣男子,拿着手中白莲,对着陆扬,在空中划了一道圆,然后道:“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从何而来?” 一句话,震得陆扬毛骨悚然、头皮发麻,全身上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怎么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没错,老子是二十一世纪来的,当然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陆扬暗暗道。 看到陆扬失神,那男子也不急,只是死死盯着陆扬的双眼,静静地等着他的回复。 “在下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在下重复一遍,我乃苏州府吴县人士”,陆扬不清楚对方的用意是什么,自然只能笃定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人,不然,待会被这帮狂热的教徒,当妖人给打死了,岂不是更冤? “我本以为你是‘真空家乡’来的人,原来你不是”,那白衣男子神色一黯。 “为何笃定不是”,陆扬嘴贱,不小心又多问一句,倒忘了“好奇害死猫”的至理名言了。 “因为‘真空家乡’乃至纯至净的地方,那儿的人,从不说谎”,白衣男子淡淡道,“你到底是哪儿来的人,为何要说谎蒙蔽我呢?你在掩饰什么?” “……”陆扬背后汗流如瀑。 “他是个骗子,又是妖人,要不要杀了他?!”众教徒又狂热了起来。好吧,陆扬,还是被定性为妖人了。 那白衣男子微微摇头,看着陆扬,“你是个改命之人,乃天地间的一个变数”。 陆扬暗道:改命?我倒是想改命,那也要我改得了才行,现在我自个儿都被禁锢在这囚车中,前途茫茫,谁又替我改命去?!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人。但是,既然‘无生老母’让你来到这个世界,便有她的想法,这是我不能妄自猜测的”,白衣男子沉声道,“你好自为之吧”。说完,捧着白莲,翩然离去。 有不甘心的信徒,小心问道:“这些鹰犬,不除掉?” “他们不过是一些炼狱小鬼罢了,待弥勒降生,斩杀阎罗妖王,廓清寰宇,他们自然会随之幻灭,永堕无生之门”。 陆扬暗道:其口中的“阎罗妖王”,倒不知是天启皇帝,还是魏忠贤?不过,看来,他是不会动自个儿这伙人了,看来也是不愿意打草惊蛇,杀几个锦衣卫或许不难,但从此引起朝廷注意,却非其所愿。看来,白莲教暂时还没有立刻举事的意向。 ~~~ “这帮狗日的泥腿子”,看到那些白莲教徒走远了,众锦衣卫总算是松了口气,恨恨骂道。他们握着刀柄的手心,全是汗,刚才实在是太险了,要是那帮信徒围攻下来,估计这些个锦衣卫,便得将小命交待在这山东地界上了。 “也不知这山东都指挥使司是干什么吃的,白莲教都公然活动于光天化日之下了,竟然半个兵丁的影子都没见着”,黄霸天也是一阵阵后怕。 只有陆扬,一言不发,默默地回想着刚才那白衣男子的“改命”之说,难道自己真是他口中的“改命之人”?那能不能给自己改改命,给这大明朝,也改改命?! 从山东有惊无险地经过后,黄霸天押着陆扬,总算来到了北直隶的地界——河间府。再北行了数日,便来到了大明朝的京师顺天府,令陆扬讶异不已的是,这北京顺天府,相比于南京应天府,无论风物景貌,还是行人装束,竟然都差了不止一个档次。到了京师城门口,竟然还云集了不少各地赶来的流民、乞丐,京营总兵自然不可能让他们进城,否则他这总兵官也就当到头了,估计不仅乌纱不保,脑袋也是保不住的,于是京营总兵特令“五军营”与“三千营”出动了大批手持长毛、利刃的步兵,在城门口驱赶聚拢的流民,另外,他还调来了“神机营”的火器兵,手持鸟铳,列队于城门外,并下了严令,敢有硬闯城门者,格杀勿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四十七章 北镇抚司 黄霸天这十几号人,可是留都南京守备太监的人,那总旗大人亮出鲜红的飞鱼服,率领弟兄们,骑着高头大马,挥舞着马鞭,直接冲往人群,不一会儿,便从流民、乞丐群中,冲出了一条通道。黄霸天的马车、陆扬的囚车,自然便也就顺利从中挤了过去,来到了城墙根下的城门检口。 在挤过去的时候,陆扬看着这些衣裳褴褛、身躯佝偻的流民、乞丐,心中阵阵不忍,再看看不远处的城墙下,分明是一片片的草棚、布棚,这便是扎根在皇城下的棚户区了,怎么在南京、苏州,反而从来没见过这等景象呢?难民怎么一味地往京师顺天府跑,对富庶的江南,反而视而不见呢?陆扬暗暗奇怪。 来到城门口,陆扬的囚车便停在“神机营”鸟铳手们的列阵前,看着这一排排头戴墨钢红缨圆边盔、身穿大红棉甲、脚踏黑面白底皂鞋的明军士兵,陆扬觉得眼前一亮,卖像还不错嘛。当然了,陆扬也不想想,这京营,乃皇帝的御林军,怎么可能穿得破破烂烂的,那成何体统?!至于京营的战力如何,就不敢恭维了,相较于边军,其实要差多远,就差多远,也就剩了个装点门面的样子了。 特别是他们手中那根烧火棍,哦,不,是鸟铳,格外引起了陆扬这个前世射击高手的兴趣,这鸟铳乃早期火枪,属于火绳枪的一种,鸟铳手们,腰间各挂有一个“黑硫包”,里面装满了黑火药,还别着一个“金丸包”,里面装的是弹药,肩上还缠着一圈圈的白线,陆扬可是个枪迷,他自然知道那便是“引线”了。 看了看这种装备,陆扬微微皱了皱眉,这种鸟铳开起枪来,很是麻烦,对付北边的满洲铁骑,意义有限啊。它开枪前,先要取出适量火药,将其从枪嘴倒填进去,用长长的推铲将其推压紧,再将“金丸”(弹药)塞进去,然后,横过来持枪,将“引线”,也就是火绳,剪一截下来,固定到扳机上,点火,瞄准,等待“引线”燃尽,射出一枪。从点火后到开火前,其实留给枪手瞄准的时间,不是很多,所以压根没有太多精准度可言。而且,这年头,鸟铳质量不过关,常常出现炸膛的现象,枪手压根就做不到心无旁骛地瞄准,一般都是将头扭得不能再扭,根本不敢去贴近枪身来瞄准,以免炸膛时,伤及眼球。另外,鸟铳射击后,会形成浓浓的烟雾,枪手在一枪射完后,得等浓烟散去后,才能进行再一轮的填药、压线、点火、射击的复杂步骤。所以,它的射击频率也是不高的。对付普通的步兵,还有眼前的流民,自然没有问题,但是想用这玩意去对付来去如风、冲击力劲爆的八旗铁骑,想都别想,估计开完第一枪,就等着被对方碾压了。有没有什么办法改进呢?囚车中的陆扬,竟然忧心国事起来了。 不远处的黄霸天,则正在跟城门口的一名将领说着话,那将领拿着黄霸天递过去的文书,看了看,确认无误,便挥手放行了。 ~~~ 进得城门,锦衣卫们也不稍作停留了,直接将陆扬押送往北镇抚司。京师,自然人口稠密,虽比不上江南繁华,但也还是颇为热闹,到处都是人头涌动,不过,北镇抚司外,则是鬼气森森,整条空旷的大街上,硬是一个行人都没有,可见它在老百姓眼中是一个多么恐怖的存在。陆扬的囚车,便停在这阴森鬼气的衙门前。 车一停,衙前执刀而立的锦衣卫便开口道:“哪里来的人犯?” 黄霸天整整衣冠,将手中文书递过去,老老实实道:“奉南京守备刘公公之命,押送苏州府吴县人犯陆氏来京,解送贵司”。 “你们是刘端的人?”那锦衣卫眉毛都没抬一下,显然,对他们而言,刘端也不算什么大人物。 “是”,黄霸天更加低调,诺诺道。是啊,在北镇抚司眼里,南京守备太监,算个屁。混得好的,能被外放到南直隶去?黄霸天看着眼前这个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的衙门,与普通人那种恐惧不同,他产生了一种憧憬,一种对权力的憧憬。嗯,一定得攀上魏公公的高枝,留在京师,黄霸天暗暗道。 那守门的锦衣卫看完了文书,留了句“等着吧”,便进去衙门里禀报去了。过了两柱香的时间,才又出来,道:“人犯,我们收了,你们哪来哪回吧”说完,将一份文书的回执,甩到黄霸天手中,便同几名北镇抚司的力士,将囚车打开,押着陆扬走进了衙门。 黄霸天一脸懵懂,也想跟着进去,就这么将陆扬转交了,他可不放心,那可是他后半辈子的富贵所寄。不过,刚走到门口,便被另外几名锦衣卫挡住了,“退下”。 “咱家的人犯进去了,咱家不放心,还是再进去交代两句”,黄霸天脸上堆满了笑容。 “你新来的?!”一名锦衣卫冷冷道。 “呃”,黄霸天一想,自己阉了确实没多久,只好老老实实点点头,“是的”,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职务、地位,又补充了一句,“咱家是应天府南京都知监掌事太监……” 黄霸天话还没说完,便被那锦衣卫打断,他不屑道:“北镇抚司,自有北镇抚司的规矩,休得聒噪”。显然,一个区区南京都知监掌事太监,还入不了北镇抚司的法眼,哪怕对方只是北镇抚司衙前一个小小的守门人,除了东缉事厂、司礼监、御马监,这三个阉党的顶级机构,北镇抚司并不卖任何人面子。 形势比人强啊,黄霸天只好拿着手中的文书回执,无奈退下。看着自己那伙锦衣卫,他对那领头的总旗说:“王总旗,你也是锦衣卫,要不,你去同那些北镇抚司的锦衣卫说说,看能不能让咱家再进去交代一下,不见到许镇抚,亲手将陆扬交到他手上,我这心里,实在是七上八下的呀”。黄霸天口中的“许镇抚”,是锦衣卫都指挥佥事、兼北镇抚司使许显纯,乃锦衣卫中的第二号人物,地位仅次于锦衣卫大都督田尔耕。 刚黄霸天在衙前吃瘪,王总旗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他哪敢上前自讨没趣,“黄公公说笑了,卑职虽然也隶属锦衣卫编制不假,但卑职毕竟供职于南直隶,乃锦衣卫在地方上的分支,卑职又只是区区一个正七品的总旗。这北镇抚司,恐怕正眼都不会瞧我一下,卑职还不不去自找苦吃了”。 “唉”,黄霸天知道他说的也是实情,叹了口气,“我们回吧,只能回南京请刘公公出面,给‘九千岁’写封家书,顺道,稍微提提这件事了”。 这陆扬被押进北镇抚司,便等着被敲脂吸髓了,他那丰厚的家资,肯定都会被锦衣卫们吸干诈尽,拿来孝敬“九千岁”魏忠贤。不管怎样,至少得让“九千岁”知道这一单生意,是自个儿搭桥牵线,才做成的。自个儿虽然不敢奢望能有提成,或拿回扣啥的,但至少得让“九千岁”记着自己的好才成啊。黄霸天再叹口气,便领着那王总旗他们,打道南返了。 ~~~ 黄霸天黯然离开的同时,陆扬正被几名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押着,走进北镇抚司衙门里。 进得衙门,便看见一尊威严、肃穆的关帝塑像,在北镇抚司这样的鬼地方,看着关帝手中那柄“青龙偃月刀”,陆扬感觉格外阴森,脖子上凉凉的,赶紧缩了缩脖子。陆扬心中,暗暗腹诽道:北镇抚司这狗屁特务机关,偏偏要请关羽来做镇宅大神,人家关羽,怎么说也是一世忠良,跟你们锦衣卫,扯得上半毛钱关系吗,真是的。 不过,陆扬要是知道,在东厂镇宅是岳王,不知会不会更加郁闷?岳飞乃千古忠臣,无端被抬进东厂这样的鬼地方,不知道心里面是不是也很郁闷?其实,锦衣卫、东厂,分别请回关帝、岳王这两尊大神,倒也不是没有缘故的。锦衣卫、东厂,这两个特务机构,乃皇帝的鹰犬,手中权力漫无节制,生杀予夺,令人闻风丧胆,那么,它们怎样保有自己的权力呢?当然是绝对的忠诚,忠诚于皇权,让皇权无条件地信任它们,而关帝、岳王乃千古忠义的化身,自然成为了两大特务机构钟意的形象代言人。只不过,不同于关帝、岳王那种忠诚于千古大义、民族精神,锦衣卫、东厂只忠诚于赤裸裸的权力,而从来不问是非、善恶。 “开门”,终于来到了北镇抚司的后院地牢入口处,一名锦衣卫敲敲地牢的铁门,喊道。 这便是传说中的诏狱啊,陆扬后背一阵阵发凉,千万不要对我刑讯逼供啊,陆扬虽然体格不错,但知道自己对痛的忍耐力,着实有限,实在不愿意体会古代的什么“十大酷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四十八章 诏狱 锦衣卫叫门片刻后,“吱”的一声,铁门倒没开,铁门上一扇小窗,或者说是一个小口,却被拉开了,露出一个面无表情、鬼气阴森的人脸,冷冷道:“何事?” “送人犯”,外面的锦衣卫,言简意赅道。 “腰牌”,里面说道。 外面的锦衣卫从腰间取出一块腰牌,从铁门上的那道小口子,隔门递了进去,对方稍微验了验,便递回腰牌,随着“咣当”一声,厚重的铁门,被缓缓推开。一阵恶臭味、糜腐味,扑面而来,陆扬当场有点反胃,外面的锦衣卫们也稍稍捂了捂鼻子。 “老彭头”,外面锦衣卫笑道,“你说咱们都交接多少次人犯了,怎么每次都还要验腰牌呢?难不成是里面太黑,你在里头待久了,眼睛不好使,从门洞里,都看不清咱们了?” “就算看不清,老子也辨得出你们的声音”,那被唤作“老彭头”的狱吏冷冷道。 “那还非要验个屁啊”,外面的人笑道,“这不浪费时间嘛”。 “规矩,就是规矩”,老彭头默然道。 “你啊,就是死脑筋,不然,也不会半辈子了,还在这牢狱里混”,外面的人调侃道。 “老子就喜欢里面那股子味道”,老彭头却道,说完,使劲嗅了嗅,显然很是享受那些臭味、腐味。 “真变态”,外面的人笑骂道。陆扬心中也是一凛:诏狱,果然不是正常人来的地方啊。 “行了,人犯交给老子吧”,老彭头说道。 外面的锦衣卫,便将陆扬一把推了过去,说完,邪邪笑道:“这小子,细皮嫩肉的,好像是个秀才,是读书人咧,看那后腚,也是饱满,想来菊花也挺紧,倒是便宜你这老贼头了”。 听完这话,陆扬感觉菊花一紧,整个人都不好了。不过,幸好他马上便听那老彭头说道:“老子不好那口”。然而,欣慰感,持续了不到三秒钟,又听老彭头道:“不过,里面那些个憋坏了的人犯,倒是可以乐呵乐呵了”。一句话,让陆扬如坠冰窖。 又是“咣当”一声,铁门重重的关上,里面与外面,被隔绝为了两个不同的世界。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陆扬紧紧地夹着菊花,在老彭头的推搡下,踉踉跄跄地往地府,哦,不,是地牢,深处,艰难走去。前世的一首歌曲,一直在耳边萦绕——“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花落人断肠……” ~~~ 这诏狱,越往里走,越是恶臭,弥漫着各种令人胃部翻江倒海的味道,陆扬好后悔刚才在外面没有狠狠地多吸两口子新鲜空气。当然,正如哲学家isaiahberlin讲过的那句名言一样——“自由,就像空气一样,只有失去后,才会觉得弥足珍贵”。在这令人窒息的阴暗诏狱里,陆扬现在觉得,无论自由,还是空气,真真是至为珍贵的东西。 “小子,进去吧,你”,老彭头打开一个牢房的大门,将陆扬一把推了进去,摔了个眼冒金星。 头晕目眩了一小会儿,陆扬总算回神了过来。勉强爬起来,观察了一下目前这间囚室,在牢房一角,隐隐约约,似乎还有个囚犯。陆扬壮壮胆子,往那边挪了过去,并顺道从地上捡了块碎裂的墙砖,准备随时为自己的菊花而战,嗯,士可杀,不可辱!头可断,血可流,菊花不能爆! 战战兢兢,陆扬终于摸到了那人影的不远处。借助牢狱中微弱的火光,陆扬勉强看清了对方,那是一个披头散发的背影,只见那人在兮兮索索,发出些“哦哦啊啊”的呻吟声,听上去颇为销魂。 “不会是在自个儿那啥那啥吧,真是个死变态”,陆扬感觉菊花又是一紧。要不要先将他用板砖拍晕,来个先下手为强,陆扬暗暗思忖。 显然,陆扬已经迷失在先前锦衣卫与老彭头恶趣味的谈话中了,无论什么事情,都会联想到自己的菊花。冷静了一会儿,陆扬将一只手背到身后,紧紧地握着那小半块板砖,蹑手蹑脚地摸了过去。他不搞清楚那人在干嘛,心里是不会踏实下来了。 片刻后,陆扬终于摸到了那人背后,因为那人坐在地上,陆扬站着,所以倒也可以不费气力地俯视那人。不看不要紧,一看真是吓得半死,“咚”的一声,陆扬背后紧握板砖的手,无意识地松开了,那小半块板砖轰然落地。 “你干嘛?在我背后捣鼓半天了”,那人鄙夷道。 “你,你,你”,陆扬结巴道,“你撕自己胸口的肉干嘛?胸毛都撕下来了!” “老夫胸口被烙铁烙得不成样子了,全是腐肉,你看不到啊,不撕掉,等着长疮、流脓啊?”那人翻了个白眼。 哇,哇,陆扬实在忍不住,扶着墙壁,吐了起来。 “喂,喂,你这新来的,怎么那么恶心!要吐,去自己那边吐,怎么都吐我这了,让我待会还怎么睡啊?!” ~~~ 惊魂略定后,陆扬挨着墙,蜷缩着坐了下来,默默地想着些事情。 墙那头,那人已经撕完了腐肉,消停了下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出声问道:“诶,我说那谁那谁,你是怎么进来的呀?” 听到询问,陆扬想起前世看过的《肖申克的救赎》,便亦电影里“肖申克监狱”中所有犯人的回答一样,回道:“我是被冤枉进来的”。 “噗嗤”,那人笑道,“到了诏狱,哪个不是被冤枉进来的?!要是真是犯了什么事,证据确凿,送法司就得了,能犯得着上北镇抚司?” “也是”,陆扬点点头,“老丈,你又是怎么进来的?”那撕胸口腐肉的人,看上去五十岁左右。其实,陆扬对他,倒是挺钦佩的。古代关云长刮骨疗毒,好歹也有华佗这种神医亲自操刀,还有马良陪着弈棋,分散注意力。这老头倒好,自己撕胸口腐肉不说,手里刀片都没有一把,徒手就来,倒也真下得去手啊! 听到陆扬的反问,那老头苦笑一声:“我怎么进来的?也是冤枉的呗”。 陆扬只好也苦笑一声,想来,是不会有什么真正的答案了。不过,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呢,暂时也没有什么心思,去打听别人的事了。 就在牢房重归寂静,陆扬准备继续发呆的时候,那老头轻声感慨道:“老夫冤,大洪先生更冤,这大明朝的铮铮铁骨们,谁不冤?!魏忠贤这是要将我们大明朝的脊梁骨打断啊!” “大洪先生”?!那不是杨涟的号嘛,这老头是个东林党?陆扬赶紧问道:“老丈是东林?” “你听过大洪先生的号?”那人眉头一抬,讶异地望着陆扬。 “嗯,大洪先生,天下孰人不识?”陆扬敬重道,“而且,晚辈也常听蓼洲先生说起大洪先生的事迹”。 “蓼洲?周蓼洲?你是周顺昌的人?” “嗯”,陆扬点头道,“蓼洲先生于我而言,亦师亦友,常于先生府上,得聆教诲,感念不已”。 “周蓼洲如今如何了?”那人关切道。 “先生尚好。不过,月余前,小子被逮捕时,苏松巡抚毛一鹭想落井下石,霸占我的园子,结果被蓼洲先生给痛殴了一顿,不知毛巡抚会不会记恨在心,伺机报复呢?” “周蓼洲啊,周蓼洲,果然还是那副暴脾气”,老头爽朗地笑了起来。 “……”陆扬实在笑不出来,便杵在那,看着老头笑。 老头笑完,又问道:“这么说来,你也是个东林了?” “算不上吧”,陆扬老老实实道,“小子,不过是仰慕蓼洲先生,时常跟他讨教些学问罢了”,这时,突然想起自己还认识一个东林党,便又道:“还有就是,跟牧斋先生,也有些往来”。 “钱牧斋?”老头问道。 “是”,陆扬点头。 “哼,别跟老夫提起那个吟风弄月的家伙”,语气间,老头对钱谦益似乎颇有不屑。 ~~~ 两人既然打开了话匣子,便停不下来了,反正也是无事,两人谈天说地,从陆扬是如何受到周顺昌青睐,到阳明心学,再到程朱理学,然后到天下大势,他们无话不聊,倒也开怀。 “倒忘了请教老丈尊号?”摆了小半天龙门阵后,陆扬这才想起问问别人名字。 “老夫左光斗”,老头淡淡道。 “您是苍屿先生?”陆扬讶道,他倒没想到,眼前这其貌不扬的老头,竟然就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左光斗、左苍屿。左光斗之所以出名,是因为他是著名东林党人,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乃“东林六君子”之一,他还曾提出过著名的治水“三因”与“十四议”。当然,他之所以出名,更大的原因是,他有个更出名的学生——史可法。 揭明身份后,两人又接着聊起来,今个儿,锦衣卫似乎没有提审陆扬或左光斗的意思,他们倒也乐得清静,聊了一整天,直到日落西山。不过,在这暗无天日的囚室里,白天、黑夜的,其实倒也没啥分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四十九章 拜师 “你刚刚提到阳明公,似乎语气中,并无不敬之意?”左光斗嘴角微微扬起,“周蓼洲不是最反对阳明心学了嘛,怎么,你作为他的‘小友’,竟然不苟同他的意思?” “禀苍屿先生”,陆扬沉声道,“蓼洲先生,自然是秉持自泾阳先生以来,东林书院的基本主张,坚决反对心学。但蓼洲先生倒未曾强求小子赞同他的观点,君子和而不同嘛”。 “好一个和而不同,那你倒说说理学如何,心学又如何”,左光斗道。 听到左光斗的发问,陆扬便将理学、心学,程朱、陆王的哲学思想略略讲述了一下,倒也并不陌生,一方面上辈子读哲学学位时,对这些东西,早已稔熟,另一方面,自己办《姑苏日报》时,不是弄了个“鹅湖论坛”嘛,作为主编,上面每篇文章,自己都是审过稿的,对于“理”、“气”、“心”、“性”那些个概念,哪还有什么陌生可言,顺口即来。 “嗯,说的,倒也没什么错”,左光斗微微点头,“只不过,都是些教条性的东西,是从《姑苏日报》的‘鹅湖论坛’看来的吧?” “呃,是”,陆扬如实点点头,“那‘鹅湖论坛’便是小生办的”。 “‘鹅湖论坛’是你办的?”左光斗看着眼前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感到有些惊讶。 “是啊”,陆扬微微笑道。 “那《红楼梦》也是你写的?!” “是”,陆扬依旧笑笑道。 “后生可畏啊”,沉吟半天,左光斗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道学先生们,对《红楼梦》似乎都多多少少有些偏见,苍屿先生为何似乎……”陆扬对左光斗语气中吐露出来的对《红楼梦》的青睐,有点好奇。“道学”乃宋明理学的别名。 “他们懂个屁”,左光斗突然爆了句粗口,“道学,又岂是那些个腐儒能够懂的,那帮家伙,离‘道’还有十万八千里呢,却一个个了无生趣,惺惺作态,没劲得很”。 陆扬默默地点点头。 “你别老是点头啊”,左光斗说道,“你倒是好好说说理学如何,心学又如何?不要说别人的观点,我要听你自个儿的想法”。 “好吧”,陆扬只好道,“程朱理学,乃南宋以来的儒学正脉,但未必可以迷信,至少宋代前,有汉唐经学,虽然支离,但未必就不是儒学正道。哪怕是二程同时,也不是理学一枝独秀,而是有王介甫的‘新学’与司马温公的‘史学’,就算是南宋时期,还有‘伪学’之禁呢,朝廷一度将理学明定为‘伪学’,朱子他老人家,自己也只能返乡著述罢了”。 “嗯,确实如此,哪怕是王安石那套‘新学’,其实也未必全无是处”,左光斗颔首道。 “理学的兴起,无非是受到释、老两家的冲击,儒学被迫舍弃传统经学,而借用了一大套佛教、道教的概念,整合出来所谓的天理、人欲学说”,陆扬继续说道。 “如此说来,你倒是不认同理学的?”左光斗说道。 “不敢欺瞒先生”,陆扬俯首道,“对于二程、朱子,晚辈无限敬仰,然而,对于后世那些个酸儒、腐儒,在下便只有敬而远之了”。 “哈哈,好一张利嘴”,左光斗抚须笑道,“那心学又是如何?” “心学,自然不同于理学”,陆扬直陈其意道,“阳明公,将是是非非的评判依据,从外在的、客观的‘天理’,转到内在的、主观的‘良知’,强化了道德的自体性。在下以为极有见地,在晚辈看来,道德之所以成为道德,其核心便在于自由的决断与选择,若没有这个主观的、内在的‘良知’层面,只是一味被外在的‘天理’逼迫,是谈不上什么道德不道德的”。 “哦,那诉诸内在的‘良知’,就一定对吗?我记得你在《红楼梦》停笔时,提出了一个看法,倒是有趣得很——‘一千个读者,便有一千个贾宝玉,一千个林黛玉”,可见,‘良知’是人人相殊的”,左光斗微微笑道,“若都依着千差万别的个体‘良知’,那还有何道德可言?或者说,有何不道德可言?” “先生所言极是。相较于严谨肃穆、秩序井然的理学。心学,可以说是一种‘解构主义’了”,一不小心,陆扬便蹦了个现代哲学概念出来。 “主义?解构主义?何意?” “呃”,靠,怎么说了一个后现代主义的哲学名词呢,陆扬暗骂自己一声,硬着头皮解释道,“这都是我瞎捉摸出来的概念,‘主义’,大概就是理念、思想的意思。至于‘解构主义’,便是反对传统的理念、思想,用分解的观念,强调打碎、叠加、重组,重视个体,同时客观上,也会造成支离破碎与不确定感”。 “嗯”,左光斗脑袋转得倒比陆扬想象的要快,他一下子便接受了这个后现代主义哲学新词,还赞许道:“这个词,倒也新鲜,也还蛮贴切的”。 见左光斗没有纠缠于解构主义这个词儿,陆扬赶紧继续道:“作为一种‘解构主义’,阳明心学解构了外在秩序的绝对性,倡导了一种个体的内在自由。不过,自泰州学派以来,心学末流,越来越偏激,越来越具有破坏性,确实对于社会道德、伦理秩序,都构成了严重的冲击”。 “这么说来,你也不赞同心学?”左光斗道。 “在下无比仰慕阳明公,但对心学末流,在下以为不过是清谈误国罢了,与魏晋时期王衍那些个所谓的‘名士’倒也没什么区别,无非是别人谈《老》《庄》《易》三玄,他们谈《语》《孟》《学》《庸》四书而已”。 “哈哈哈”,左光斗发出爽朗笑声,“你这个小滑头,对理学,你说你敬仰朱子,但对那些个道学先生,又敬而远之;对心学,你说你仰慕阳明,但对心学末流,也颇是鄙夷。说到底,你压根没有表态嘛”。 “先生误会了,在下可是说得很明确的,朱子、阳明,都是旷世大儒,在下敬仰、钦慕。不过,在下以为,学者不应泥于门户,画地为牢,自我封闭”。 “不应泥于门户”这句话,倒是深深打动了左光斗,他沉吟了一会儿,便又听陆扬继续说道:“对于朱子,在下认为他是可以与孔子比肩的圣贤,孔、朱二子,先后矗立,旷观全史,恐无第三人堪与伦比”。 这一番对朱熹的评价,让左光斗深深地点了点头。不过,他自然不会知道,那是人家钱穆先生在《朱子学提纲》里说的,只是被陆扬拿来应急了。 “至于阳明公,在下认为他最令人钦慕的,是他那种‘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人格,震铄古今,小子不才,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这一番对王阳明的评价,让左光斗又是眼前一亮,感动非常。不过,他自然也不会知道,这是陈寅恪先生在给王国维写的墓志碑铭中,提出的著名断语。陆扬觉得用这句话来概括王阳明贴切极了,便提前拿来应景了。 “那你认为儒学的真谛,究竟何在?在朱子,还是在阳明?”左光斗道。 “在原典文本”,陆扬沉声道。 “何意?” “重返儒家原典,深耕六经文本,才是正道”,陆扬道,“如果要简单地说,便是一句话——‘经学即理学’”。好吧,顾炎武的名言,被再一次抛出。 “经学即理学?!”这是要打通经学与理学、汉学与宋学的壁垒啊,左光斗感到震撼不已。说起来,还是顾炎武的话,最有杀伤力,倒不是说顾炎武的思想力,一定高于钱穆、陈寅恪两位现代大师,而是说,顾炎武的思想,更贴近这个时代的学术关怀,所以更能引起思想上的共鸣。 将“经学即理学”反复诵念了无数遍,左光斗拖着被打伤的残腿,强自倚墙而立,向陆扬深深一揖,恳切道:“小友大才,老夫钦佩不已”。 陆扬赶紧侧身,不敢受此大礼,正要扶起左光斗,便听左光斗说道:“小友可否收老夫为徒”。 左光斗可是硕学大儒,人格伟岸,霁月清风,自己哪敢收他做徒弟,占他这么大一个便宜!陆扬赶紧一揖到地,“先生太折杀小子了!先生乃当世圣贤,小子……”陆扬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那要不,你便拜老夫我为师吧”,左光斗扶着陆扬的双手,露出狡黠一笑。 靠,这转变也太大了,怎么瞬间逆转了?! “你不拜我,那我便要拜你了。老夫心意已决,反正一定要跟你拉上师徒关系”,左光斗这老头,倒是决然,看中了陆扬,他就不打算让他溜走了。 “好吧”,陆扬满脸无奈道。说完,撩起囚袍,双膝跪地,俯身下拜道:“师尊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好,好,好”,左光斗高兴坏了,一口气说了三个“好”,连忙扶起陆扬,口里还喃喃道:“好孩子,好孩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五十章 猜猜猜 看着陆扬满脸的无奈样,左光斗呵呵笑道,“都成了为师的关门弟子,怎么一点也不高兴?为师可是不轻易收弟子的。怎么,不愿意啊?” 这不是明显着的事儿吗?陆扬腹诽道。口中却道:“学生不敢”。 “放心,跟着为师,不会吃亏的”,左光斗嘻嘻道。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陆扬只好努力给自己洗脑道:拜了师父,至少有个好师兄,还是赚了的。好吧,陆扬在用史可法这个大腿,催眠自己。他改天便是准备抱史可法的大腿了。史可法,可是将来的南京兵部尚书、内阁大学士、督师。在“扬州十日”前,他都是一个牛逼的存在,跟着他,至少可以保十几年平安。再说,有了自己,说不定,史可法这个便宜师兄,就不用惨死在扬州城头了。 ~~~ 看着陆扬还在走神,左光斗笑道:“怎么还是撇着个嘴?” “师父容禀”,陆扬无奈道,“学生身在囹圄,心有牵挂,实在是笑不出来”,陆扬作揖道。 “为师不是刚说过嘛,跟着为师,不会吃亏的”,左光斗笑道,“过段时间,为师便送你出去”。 “什么?”陆扬讶道,心里暗暗道:您自个儿都出不去,还送我出去? “不信啊?”左光斗眯着眼睛,笑道。 陆扬不惯说谎,摇摇头,“不过,不劳师父费心,学生其实已经布下了出去的局,只是需要一段时间等待”。 “哦”,左光斗略感诧异,手中拿着刚从茅草堆里摸出的一封泛黄的书信,愣了一愣。 “学生在被押解进京,途经南直隶淮安府时,便想出了脱身之道,已经密令手下兄弟鲍大柱暗中写信回苏州吩咐去了。同时,大柱兄弟本人也跟着来到了京师,此刻,他应该正在积极筹备,等着给我制造一个出狱的机缘”。 “什么机缘?”左光斗对陆扬这小子的急智,感到有点惊讶。眼前这个才思敏捷,又颇有计谋的小子,真是个才十六岁的束髻少年吗? 陆扬看了看牢房外,确定没有被窃听的可能后,才附在左光斗耳边,将其谋划,悄声地一一讲了出来。听得左光斗一愣一愣的。最后,抚掌大笑起来,“你小子,真是个滑头,到底是我老左的学生”。 “师父,滑头,不是个表扬别人或表扬自个儿的词吧?”陆扬苦笑道。 “为师说是,便是”,左光斗霸气道。看了看手中这封信,笑了笑,“我倒是替你多想了。不过,这信原本就是早写好了的,无论有没有你来,我都准备找机会寄出去了,现在能给你出狱,再加一个砝码,也是极好的。你那计策虽妙,可是万一操作出了点岔子呢,多一个机会,便多一个平安的可能。” “师父为何不以此自救?”陆扬替左光斗担忧道。 “如今的朝廷,乌烟瘴气,或许唯有鲜血,才能洗涤乾坤,才能唤起能人志士的奋起,便让老夫以这满腔热血,替大明朝,激浊扬清吧!”左光斗一扫方才那股子嬉笑劲,露出一阵圣洁、决然的神情。 “……”陆扬还要说什么,却被左光斗制止了。 “为师,心意已决,不必多言了”,左光斗凄怆道,“你且先看看这封信吧”。 “是,师父”,陆扬只好道,同时,他对这老头手里那封神神秘秘的信,也是极感好奇。 左光斗正要将书信递过去,突然又缩手,抽了回来,“你且猜猜看,我这封信,是写给谁的”。 “……”陆扬心里哀道:大明朝,我总共就知道那么几个人,哪里猜去! “猜猜嘛。反正,在这囚室也怪无聊的”,左光斗情绪转变倒是挺快,刚才还悲凉、凄怆,一下子,就无聊了起来,真是个心大的怪老头。 “皇帝?”说完,陆扬自己便摇摇头,“您要是一封信,能打动咱们万岁爷,早就写了,何必等到今天”。同时,在心里,陆扬默默过了一遍,大明朝目前最为出名的几个人——福王朱常洵、礼部尚书温体仁、陕西参军洪承畴、皮岛总兵毛文龙、兵部尚书崔呈秀等等。至于,崇祯、袁崇焕、吴三桂、郑成功、李定国这些大牛人,目前还是不起眼的小角色,自然不必提。 “难不成,是魏忠贤?”陆扬想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 “忠贤你个头!”左光斗爆起道,“老夫没事干,写封信,问候他祖宗十八代啊?!”对于魏公公这个死人妖,被皇帝赐名为“忠贤”,左光斗一直颇为不忿,那死货,跟“忠”“、贤”实在扯不上半毛钱关系,也不知道天启皇帝,眼睛是怎么长的,怎么就看中了这么个妖孽,任其祸害朝纲呢?! “别激动,别激动,师父”,陆扬赶紧安抚道。想了想,陆扬突然露出凝重神色,“啊,我知道了,这封信,您不会是写给努尔哈赤的吧?” “噗嗤,你这家伙,猜不出,别来打诨”,左光斗笑骂道,“老夫写信给那老贼酋干嘛?请他派兵来劫狱啊”。 “呵呵”,陆扬笑道,“学生实在是猜不出来了,你好歹提示一下,这信里的大概内容吧”。 “此信,乃一封兵略大纲……” 左光斗话还没说完,陆扬突然打断道:“原来是写给孙阁老的呀”。陆扬口中的“孙阁老”,自然是大名鼎鼎的孙承宗,孙承宗目前是东阁大学士、太子少师,正奉命督师辽东呢。刚才怎么把他给忘了,陆扬暗道。 “呃”,左光斗没想到陆扬那么快便猜出来了,“没错,信,就是写给孙阁老的”。不过,左光斗是个不服输的老顽头,于是乎,又道:“你既然猜出,信是写给孙阁老的,那你肯定知道,老夫谈的是辽东经略问题,你且说说辽东兵事,应当如何,才是正道?” “还来?”陆扬心道:老师您还真是个没完没了的性格呀。 “猜猜嘛”,左光斗笑吟吟道,“嗯,也不是猜,你说说你自个儿的想法,为师想听听”。 “是,师父”,陆扬只好说道,“辽东的东北方向乃努尔哈赤的女真部落,北边则是蒙古库伦、科尔沁部落,西北为蒙古喀喇沁部落,局势可谓错综复杂”。 “如何个错综复杂?”左光斗追问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五十一章 均势主义 “如何个错综复杂?”听到左光斗的这个追问,陆扬略一沉吟,答道:“六年前的萨尔浒之役,我大明四路进击,结果几乎全军尽墨。此役后,大明边军可以说已然锐气全消。偏偏朝廷,仍然只是将女真人看作是一个偏远部落,不过是肘腋之患而已,并没有将其列为头号敌人。相反,还是沿袭太祖、成祖以来的战略,将蒙古人,看作是心腹之患”。 “蒙古人,乃元朝余孽,特别是成吉思汗的嫡系后人,也就是他们所谓的‘黄金家族’至今未灭。其领袖林丹巴图尔,仍然高举‘大元’的旗帜,在察哈尔活跃,时常有寇边之举,你竟然不将它看作是心腹之患?反而看重一个缺兵、少粮的女真部落?”左光斗微笑道。 “我大明是被蒙古人打怕了,自从土木堡之变后,蒙古的瓦剌、鞑靼,相继称雄漠北,屡屡犯边,突破我们的宣大防线,在嘉靖年间,俺答汗甚至曾兵临北京城下,更是让朝廷视为奇耻大辱,从而对蒙古人咬牙切齿。不过,现下的蒙古其实早已四分五裂,林丹巴图尔不过徒有一个蒙古大汗的虚名罢了,蒙古各个部落,压根不可能真正威胁北疆”。 “那谁能威胁北疆?” “学生说过,女真人”,陆扬道,“努尔哈赤是个不世出的军事奇才,其麾下的女真八旗,又是血勇彪悍,胯下战马,来去如风,恕学生直言,咱们大明的边军,压根不是其对手,别说出击了,就是防守也是勉强支撑而已”。 “是啊,所以孙阁老亲自督师辽东以后,转攻为守,不断修营扎寨,稳守北疆,甚少主动出击。可笑那些朝中文臣,还指责阁老是怯敌畏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阉党这么说便算了,最令人心痛的是,连我们东林,也有不少人上疏附和,可笑,可悲”,左光斗神情黯然道。 “自古以来,凡是远离战场者,都自诩聪明、睿智,自以为能决胜于千里之外,而将前线将士,贬低得无以复加”,陆扬也感慨道。 “是这么个道理”,左光斗道,“那你以为辽东局势,如何收拾?” “孙阁老的稳打稳扎,四面筑城,重建北疆防线,是其正道”,陆扬道。 “那什么是奇道?” “奇道,便是拉拢蒙古部落,联蒙抗金”,陆扬侃侃而谈,“被女真人的后金政权侵扰的,可不只是咱们大明,蒙古人也是不胜其扰,那自诩为蒙元大汗的林丹巴图尔,不就老是被女真人逼得四处迁移嘛?所以,蒙古人会有兴趣与我们联合的,更何况,他们还眼巴巴等着我们开放互市呢”。 其实,陆扬这番议论,无非是英国“大陆均势”策略的翻版,不过,国际政治史,早已证明这是一条跌扑不灭的制衡真理,英国在欧洲大陆维持的势力均衡,确实保证了英国长达数个世纪的霸主地位,哪怕是出现了拿破仑、俾斯麦这样的超级牛人,也打破不了英国确立的国际格局。 当然,英国之所以能超然欧陆各国,以仲裁者的姿态,维持一种“大陆均势”,让欧陆各国相互制衡,其主要的凭借,还是那道无法逾越的英吉利海峡,以及屹立于海峡之上、睥睨天下的英国皇家海军。哪怕强大、疯狂如希特勒,他那野心勃勃的“海狮计划”,在英吉利海峡与英国皇家海军面前,最终也没能逃脱折戟沉沙的命运。 大明朝,如果要维持一种类似于“大陆均势”的“草原均势”,那么,也需要这样一道不可突破的防线。而这,正是孙承宗正在辛辛苦苦营造的东西——关宁防线。 ~~~ “嗯,正是此理”,听了陆扬的“草原均势”理论,左光斗抚掌赞叹不已,“倒是为师小看你了”,说完,笑吟吟地将手中书信递了过去,“看来,我们师徒倒是不谋而合了”。 陆扬拿起书信一字一句看完,原来左光斗与自己,倒真是英雄所见略同,都看中了蒙古部落的潜力,想借力打力,联蒙抗金,只不过,陆扬将其称作“草原均势”,而左光斗称作“以夷制夷”罢了。略感欣慰后,陆扬叹息了一声,“话虽如此,但‘联蒙抗金’,总是会让人联想起北宋的‘联金灭辽’与南宋的‘联蒙灭金’,两宋殷鉴不远,朝廷唯恐如两宋一般,拒虎在前,引狼在后,恐怕是不会同意的”。 “只要得到孙阁老同意,有他在朝持议,谁敢反对?”左光斗厉声道。 左老师果然不懂政治啊,难怪东林党一败涂地,陆扬暗叹一声,“大明官场一片散沙,都察院、科道言官,往往为反对而反对,孙阁老也做不到一言堂,更何况,还有阉党呢,只要是孙阁老提出的,阉党肯定反对到底”,见左光斗还是不信,陆扬叹口气,“老师别忘了孙阁老为何要亲赴辽东督师,朝中难道真没有一个可用之人了吗?南京吏部尚书王在晋,甚至于待罪狱中的熊廷弼,可都是一时之选,哪里到了内阁大学士都要亲临前线的境地”。 “那孙阁老他……” “党争,孙阁老只是在躲避党争而已。东林党、阉党,党争剧烈,孙阁老虽然同情东林,但毕竟不是东林中人,超然事外,才是最理想的做法”,陆扬分析道。 “也是”,左光斗颓然坐下。 “老师,还有一点,我们不能忘了”,陆扬补充道。 “哪点?” “本朝,是代哪朝而兴?” “蒙元啊”,左光斗道。 “对,正是蒙古人的大元。所以大明与蒙古之间,不仅有政治、军事上的冲突,还有正统、皇统上的争议。别忘了,秦皇以来的那块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传国玉玺,至今还在蒙古人手中,本朝可是没有得到的。无论如何,这是一个致命的正当性缺陷,那枚传世玉玺,可是天命的象征。东晋时,没有那东西,晋元帝可是被北方胡人们讥为‘白板天子’的”,陆扬道。 “本朝不在意那玩意儿,自太祖高皇帝以来,就压根没提过”,左光斗道。 “不提,不代表不在意,刻意不提,恰恰说明特别在意”,陆扬无情地戳破左光斗的幻想,“不然,老师以为,在中山王徐达将蒙古人逐出中原后,太祖皇帝派蓝玉大将军北上追击元军残部,是为何?成祖皇帝,更是御驾亲征,五次北征漠北,为的是什么?还不是那方玉玺!” 左光斗无言以对,沉默半天,突然将手中的书信撕了个粉碎,嚎啕道:“天亡我大明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五十二章 辽人守辽土 看到左光斗难以言状的痛苦,陆扬赶紧安慰道:“老师莫急,不能联蒙,并不代表就没有办法了”。 “哦”,浊泪横流的左光斗讶道,“还有什么办法?” “分而划之,虽然大明不能联蒙抗金,但可以离间、挑拨蒙古与女真人的关系,让它们之间冲突不断,至少不能形成联盟。甚至,在事实上,不妨给蒙古人提供一些帮助,例如对其开放互市等等。总之,对蒙古,采取绥靖的和平方略,对女真的后金政权,则严厉抵御。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联蒙抗金”。 “嗯,也是个办法”,左光斗点头道。 “另外,‘草原均势’不是只有蒙古,还有朝鲜”,陆扬补充道,“咱们不能联合蒙古,还不能联合朝鲜不成?不同于蒙古,朝鲜可是本朝属国。虽然,自萨尔浒以后,朝鲜国王李珲,在大将军姜弘立的怂恿下,宣布断绝与本朝的藩属关系,转而朝觐女真。但是李珲在前年的政变、内乱中被推翻,被废为‘光海君’,朝鲜继立的新王是李倧,他对于其伯父‘光海君’的所作所为,可是不满,相信他是一个可争取之人”。 “此言极是”,左光斗讶道,“那李倧去年年底,刚刚上奏本朝,请求重新归附本朝,请圣上册封呢。若不是阉党突然发难,为师我或许都有可能会成为朝廷的遣朝使。不过,此事尚未对外公布,你是从何得知的?” 陆扬苦笑,暗道:我难道还能如实告诉您,我是在前世历史书里看到的呀,只好道:“学生并不知道朝鲜有意归附的事情,只是就事论事,觉得理应如此而已”。陆扬对晚明史,其实说不上有什么特别多的了解。不过,他是一个哲学博士,自然不可能绕过一个著名的思想史学者葛兆光,而葛教授恰好写过一本与朝鲜颇有渊源的书——《想象异域:读李朝朝鲜汉文燕行文献札记》,通过这本书,陆扬倒是对晚明朝鲜的事儿,知道了一个大概。 看着陆扬,左光斗感叹道:“为师不如你,多矣”。 “师父言重了”,陆扬对左光斗的伟岸人格,极是崇敬,自然不敢受他这样自贬相夸的赞语,何况自己也只是歪打误撞罢了,于是引开话题道:“不过,朝鲜只是一个策应,有萨尔浒的殷鉴,朝鲜断然不会轻易出兵去捋女真人的虎须。所以,关键仍然在于自强”。 “要是能自强就好了”,左光斗叹气道,“天下能征善战的军队,哪一支没有被征调到辽东,可是,无论是川军,还是秦军,甚至于戚武毅当年操练的浙军,谁在辽东,不是一触即溃?哪里还有自强的可能”。“武毅”,乃戚继光的谥号,戚继光的浙兵,在辽东,也折戟沉沙后,满朝上下对辽东,确实已经不抱希望,毕竟戚继光乃太祖、成祖开国后,两百年来,罕见的无敌战神,浙兵的衰落,意味着明军盛世巅峰的落幕。 “不”,陆扬否定道,“无论川军、秦军,还是浙军,在辽东,都只是客兵而已,所以他们没有真正的斗志。浙军,或者说是戚家军,当年那么英勇善战,无他,只是因为他们战斗的地点,是在浙江本乡本土,战斗的对象,是肆虐浙江全境的倭寇。父母、妻儿在后,他们退无可退。所以,才能一往而无前,所向而披靡”。 一番话,说得左光斗眼前一亮。 “在辽东,要建立一支无敌义师,不能指望任何客兵,只能寄希望于辽人自己”,陆扬沉声道,接着他说出了那句后世人人皆知的名言:“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 震撼,这是左光斗目前最大的感受。眼前这个才十六岁的年轻人,让他感到深深的震撼,同时,作为他的老师,左光斗感到欣慰、骄傲、自豪,“有你在,老夫哪怕立刻死去,也没有遗憾了。大明,就拜托你了”,说完,左光斗竟然深深一揖。 陆扬赶紧扶起老师,左老师被扶起后,赶紧在草堆里,摸了起来,终于摸出了他暗藏的笔墨纸砚——这些都是一个同情他、仰慕他的狱卒,悄悄捎给他的。“写吧,快点把刚刚你讲得那些都写下来”。 陆扬只好奉命,将那些个“草原均势”、“联朝灭金”、“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等等理论,诉诸笔墨。 写完后,左光斗从头至尾,又仔仔细细地拜读了一遍,欣慰地微微颔首后,在陆扬的文章后,附写上一封短短的书信,在这封信中,左光斗极力肯定了陆扬的学问、才情,以及他的见识、谋力,言辞恳切,请求孙承宗为国惜才,无论如何,保下陆扬,并表示陆扬是他的关门弟子,请孙承宗看在自己这个将死之人的份上,尽力而为。 写完,左光斗在深夜时,悄悄地将信交给了那个帮他的狱卒,藏在袜底,带出诏狱,托人转呈远在辽东的孙阁老去了。 看着那狱卒将信藏于袜底,陆扬暗道:希望孙阁老看信时,没有用手蘸口水翻页的习惯,呵呵,否则谁蘸谁知道。同时,又不禁怀念起了苏州的著名小吃——袜底酥。苏州,是陆扬这世的故乡,那里有他的一切牵挂,想起袜底酥,陆扬一阵阵温馨,片刻后,又笑骂道:苏州人真恶搞,好好的酥点,非要叫“袜底酥”,好好的碧螺春,又非要叫“吓煞人”,面饼卷油条,则叫“荷叶包死人”,也不知是谁想出来,这是不让人有胃口吃饭的意思啊,呵呵。回忆起这一切的一切,虽然身在阴暗、潮湿的诏狱中,陆扬心里却暖暖的,暗暗默祷:愿玥儿、汐儿、泰山、外母、蓼洲先生、炎武、大柱、瓦姆他们一切安好。 此时此刻,在千里之外,陆扬念念不已的“玥儿”,正与李教谕、顾夫人、他们一道,坐在瓦姆驾驭的马车中,快马加鞭地赶路。同行的,还有“木匠世家”的各大掌柜、主事,以及那些个手艺精湛的大师傅们。收到鲍大柱寄送的密信后,他们便加紧筹备着一切,将苏州的一切安排妥当,在苏州知府寇慎、吴县范县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任下,轻松避过苏松巡抚毛一鹭的监视,离开苏州,绕道安庆、泸州,一路北行,往京师奔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五十三章 镇抚使 “堂下何人?” 被两名锦衣卫押着,摁在地上,陆扬很是不满,听到这声多此一举的问话,陆扬很想说一句:你手中的卷宗难道没写啊?没长眼睛,自己不会看啊?可是,毕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为了少受点皮肉之苦,陆扬还是老老实实回了句:“苏州府吴县陆扬”。 等了小半个月了,北镇抚司总算想起提审自个儿了。在牢房里,跟左老师,聊这聊那,摆了十来天龙门阵了,都差点忘了自己是在诏狱了,陆扬苦笑不已。 “所犯何事?”堂上,那个傲慢的声音,继续问道。 “被诬告假婚”,陆扬道。 “诬告?”堂上发出磔磔笑声,“在这北镇抚司,诬不诬告的,你说了不算,本官说了才算”。 “镇抚大人,这小子不仅假婚,还身涉东林逆案”,旁边一个锦衣卫出声道。 镇抚大人?!主审的,竟然就是那狗日的锦衣卫都指挥佥事、北镇抚司镇抚许显纯,这人可是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变态狂,最大的爱好,便是刑讯逼供,哦,不对,不是刑讯逼供,而是刑讯。对许显纯而言,逼供只是一个副产品,无论逼没逼出口供,他都是要动一番酷刑的,因为他以此为乐。 抬头憋了那许显纯一眼,那是一个消瘦、冷峻、阴沉、苍白的面容。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按照后世心理学家提出的那套“犯罪心理肖像学”理论,坏人往往有一些面相上的特征。前世,陆扬认为这帮子心理学家,纯属胡扯,不过,现在他悄悄将许显纯的长相,跟那些心理学家写的,一一比对,发现竟然丝毫不差。看来,不能歧视心理学了,那玩意儿也不是完全不靠谱,如此说来,这许显纯便属于有犯罪人格的典型性“坏人”了,真是一个教科书般的坏人啊,陆扬暗道。 ~~~ “小小年纪,竟然敢匪同东林逆党,祸乱纲纪?”许显纯冷笑一声。 “冤枉啊,小生原先可不是东林”,陆扬不急不慢道。 “不是东林?”许显纯正准备吩咐用刑。便听陆扬“招”道:“小生是说,原先不是,现在,小生确实是如假包换的东林党人”。 “哦”,许显纯眉头一扬,“你倒是个不怕事的”。 “禀大人,小生恰好有幸与苍屿先生同舍,蒙先生不弃,已拜在他门下了,既然先生是东林党人,弟子自然也算是了”,陆扬说道。 “好,你的意思是,说你是东林逆党,你认了是吧?” “在下认”,陆扬说道。说完,便有书记官,拿着笔墨纸砚,让他签字画押。 “假婚,认不认?” “认”,陆扬倒是爽然。 许显纯没忍住,笑出声来,“本官审了无数的案子,你这样的,倒是头一回见。你,也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陆扬暗道:怕,哪里能不怕啊,要不是怕受刑,老子会招那么利索。要是你肯遵守后世那“米兰达规则”,在审讯前,来一句——“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老子自然是啥都不说。不过,在这没有“沉默权”的大明朝,陆扬自然不会做这种无谓的反抗。 同时,陆扬思忖,只要不扯到周顺昌、李教谕、李玥那儿去了,说什么,他就招什么,少点皮肉之苦就行,什么事,都担下来再说。反正,该布的局,自己已经布下,前些日子,左光斗老师又写了那封书信给孙阁老,算日子,孙阁老应该已经收到信了,说不定什么时候,事情便有转机了,倒也不急在一时。 ~~~ “你手头有多少银子?”许显纯问道。 靠,也太赤裸裸了吧,直蹦主题呀,陆扬暗骂道。黑,北镇抚司果然比锅底还黑。 “怎么,不愿意说啊”,许显纯依旧微笑道。不过,衬着他那张酒色过度,同时又阴鸷、冷峻的面容,那种笑容,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禀大人,不是不愿意说,只是小生确实不太清楚手头大抵有多少银子”,陆扬倒是没说假话,他还真是搞不懂自己有多少钱,反正不差钱,就对了。 “镇抚大人,这小子,目前算上园林、铺面,还有一些饭馆、报馆、医馆啥的,折算下来,总共应该有三百三十五万六千八百四十三两四钱银子”,旁边另一个书记官,拿着本账册,禀报道,“这还是前两个月的账了,他所有的铺面,每日都在进账,到今天,恐怕又多了不少银子”。 许显纯眼皮一抬,“三百多万两,想不到,你小子还挺有钱”。陆扬也是心里一惊,他自个儿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锦衣卫竟然已经算这么清楚了,锦衣卫里有能人啊,不仅有用刑高手,还有财会、审计高手啊,这能耐,放到后世,考个注册会计师,一点问题都没有啊。 “没钱,就不会被整到这北镇抚司来了”,陆扬苦笑道。 “你倒是心里清楚得很”,许显纯爽朗笑道,“说吧,这么多钱,准备留多少啊?” “能留条命就成”,陆扬道。 “还这么小,便这么懂事?比那些个舍命不舍财的老家伙们,可聪明多了”,许显纯赞道,“‘九千岁’肯定喜欢你这样的半大小子,本官也是喜欢的”。 “大人错爱了”,陆扬道。 “不过,你碰到本官,也是可惜了”,许显纯叹口气,“本官的性子,你或许不了解,拿了钱,本官,还是要折磨你一番的,不将那些个刑具在你小身板上,一一过一遍,本官这钱,拿得不踏实啊。一不踏实,本官晚上,是要睡不着觉的”。 变态,真变态,太他妈变态了,陆扬心里怒骂。我都同意将钱全部交出来了,你还动刑?!还有没有底线? “要不,你受累,挑一挑?”许显纯用商量的语气问道,“堆沙包,弹琵琶,涮火锅,先来哪一样?” “能不能解释一下?”陆扬后背已经浸湿,虽然听上去没什么,但陆扬知道这些刑罚,肯定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好,便给你解释解释吧,不过,那些个玩意儿,怪吓人的,本官最听不得了,董千户,你来说说吧”,许显纯假惺惺道。 “是,大人”,董千户出列道,“堆沙包,顾名思义,便是将一个百斤重的沙包,压在你身上,让你呼吸不能,看你这身板,估计压四五个时辰,便差不多肺裂胸塌了。弹琵琶,便是将你固定在刑架上,刺破皮、肉,在肋骨上,用刀尖,来回刮动,那刀骨相刮的声音,甚是悦耳”。 好吧,陆扬的腿,已经有点软了。毕竟是个正常人,面对这么一群不太正常,哦,不,是太不正常的家伙,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说起来,最好玩的,还是涮火锅”,那董千户露出迷离的神色,似乎很享受以往行刑的过程,“涮火锅,便是将一锅子烧得滚烫的开水,兜头淋下,再拿一柄布满铁钉的刷子,来回涮动,不一会儿,人犯便会血肉模糊,变成个血葫芦,浑身上下再无一块好肉,那细碎的肉沫、骨屑,脱落下来,满身都是,煞是好看咧。受刑者,无不怨恨自己的父母,为什么要将他们生下来。而且,这种刑罚,最有意思的是,你一时半会,还偏偏想死也死不了,你说有意思不有意思”。 “怎么样?陆公子,你想好挑哪个了吗?”正听得毛骨悚然的陆扬,突然听到许显纯的问话,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好一会儿,陆扬都说不话来,许显纯不耐道:“既然公子抉择不了,那本官只好替你做回主了,你就客随主便吧”,略一思忖,“就选……” “报”,许显纯话还没说完,一声厉声高喝,打断了他的声音,一名锦衣卫急奔而来,“镇抚大人,‘九千岁’急召您与大都督,说是有大事面议”。 “好”,听到“九千岁”的名号,许显纯立刻肃然起身,“大都督呢?” “大都督,已经赶往“九千岁”府邸了”,锦衣卫力士禀报道。其口中的“九千岁”,自然是魏忠贤,至于那“大都督”,则是锦衣卫大都督田尔耕。田尔耕与许显纯,一正一副,乃魏忠贤麾下最得力的武夫,倒是不知,魏忠贤突然找见这两个家伙,是有何急事? “儿郎们,备马,去千岁府”,许显纯边走,边整理其衣襟、领口,显然,对于面见“九千岁”,极为重视。 “大人”,一名锦衣卫小旗出声道,“这小子怎么办?” 许显纯眉头都没抬一下,似乎没听到问话似的,一阵风般,在前呼后拥的锦衣卫护卫下,出衙去了。 那询问的锦衣卫小旗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个大耳光,重重地扫到了他的脸上,“你他娘的傻啊,这种小事,也敢烦问镇抚大人,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原来是董千户。 “千户,是卑职木讷”,那小旗被打趴在了地上,马上滚起来,叩头不已。 “滚蛋,下次,再这么蠢,小心老子扭断你脖子!”董千户喝骂一声,“将那姓陆的小子押回去,好生看押着”,丢下一句话,董千户也风尘仆仆地追着许显纯,出衙去了。 “他娘的,都是你害的”,那被打的锦衣卫小旗,从地上爬起来,往着陆扬脸门,便是一拳,陆扬顿时血流如注。 靠,本来还以为暂时躲过一劫了,怎么还是被打了,陆扬哀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五十四章 东林君子 北镇抚司衙前,许显纯刚到正门口,便有侍卫牵来了一匹通体黝黑、毛色乌亮的骏马,另有一名侍卫,立刻给许显纯披上了华贵的貂皮大氅。许显纯略微抖了抖大氅,一个翻身,便跃然马上,打马而去。数十骑侍卫,追随着他们的镇抚使大人,绝尘而去。 许显纯这数十骑人马,风驰电掣,一路上,也不知撞翻了多少摊位、吓坏了多少行人,在这京师重地,纵马奔驰,除了锦衣卫与东厂番子,也是没谁了。 ~~~ 紧赶慢赶,不过几炷香的时间而已,许显纯便赶到了“千岁府”门前。在那两尊狰狞的大石狮前,一个浓眉赤须、体格强健的彪形大汉,也正在那大门口落马。不远处,还有将近百人左右的侍卫,手摁刀柄,在列队警卫。 “大都督”,许显纯快步过去,作揖道。许显纯背后那数十骑侍卫则纷纷伏地,高呼:“卑职,见过大都督”。原来那彪汉,是锦衣卫大都督田尔耕。 “许老弟啊”,田尔耕眼皮微微一抬。 “大都督,义父他老人家突然召见咱们哥俩,是有何急事吗?”原来,田尔耕、许显纯都是魏忠贤的假子。 “还不是孙承宗那个老不死给闹的”,田尔耕边往千岁府里走,边愤愤道,“据魏广微密报,孙承宗正在厉兵秣马,准备亲率五万辽东边军,回师京城,说是要‘清君侧’。他娘的,这老贼头,倒也真狠”。 “消息,确切吗?”许显纯焦虑道。 “不会有错,魏广微上个月奉皇命,赴辽东代天子巡视,应该是掌握了些消息。魏广微这老家伙,能爬上建极殿大学士、吏部尚书的位子,靠的全是巴结义父,义父若是倒了,他也跑不了,他可不敢欺骗义父”,田尔耕对魏广微显然也颇为不屑。魏广微那老家伙,仗着自己与魏忠贤是同乡,又是同姓,百般巴结,像条哈巴狗一样,成天围着魏忠贤转悠,确实令人恶心。 “锦衣卫在辽东的探子们,有没有传回来什么消息?”许显纯追问道。 “许大人”,田尔耕旁一名叫杨衰的指挥佥事出声道,“今早刚收到的飞鸽传书,说是辽东边军最近几日,频频移防,粮草也在不断征调、补充”。 许显纯默然不语,紧握刀柄,手心布满汗水。 “实在不行”,田尔耕恨声道,“便只能干他娘的了,老子麾下有锦衣卫精锐五千,王朴那家伙手下,还握有京营的御林军六万,义父还可从通州、山东,乃至于宣府、大同,抽调军队截击,老子还不信了,那孙承宗的边军,能以一当十不成?!” “必要时”,许显纯阴恻恻道,“不妨将锦州、宁远的城防,泄露给女真人,再舍些银子出去,引诱女真人来犯。等到努尔哈赤的后金八旗,攻陷了锦州、宁远,端了孙承宗的老窝,我就不信了,那老贼头,敢不回师山海关”。 “也是个办法。一切,看义父的意思吧”,田尔耕微微颔首。显然,田尔耕对孙承宗也极是忌惮,如果能够不用跟那运兵如神的孙老头硬拼,他也是暗自庆幸不已的。至于,锦州、宁远乃是大明疆土,两地百姓乃是大明子民,若沦落女真人手中,会惨遭荼毒、生不如死,那则不是他这位锦衣卫大都督该操心的事儿了。 ~~~ 就在田尔耕、许显纯奉命前往“千岁府”,听候魏忠贤调遣时,陆扬已被重新押回牢狱。 回到牢狱,陆扬发现囚室里,多了不少人,“师父,这是什么情况?” “各位,给你们隆重介绍一下,这是老夫新收的弟子,叫陆扬”,左光斗说道。 “恭喜遗直兄了,又得一佳徒”,旁边几人,纷纷道喜。“遗直”乃左光斗的表字。 “哪里,哪里,这小子,顽劣得很”,左光斗笑道。 “如果不是旷世奇才,能入得了你老左的法眼?”众人却是不信,纷纷笑道。 在这囚室之中,竟然欢声笑语,这班人,十有八九是东林那帮子心大的老家伙,陆扬暗道。 果然,马上听左光斗介绍道:“这位是熙宇先生”,陆扬在苏州时,时常听周顺昌念叨这些个东林君子,自然知道“熙宇”乃袁化中的别号。 “这位是廓园先生”,原来是都察院御史魏大中。 “这位是思永先生”,原来是吏科给事中周朝瑞。 “这位是伯钦先生”,原来是礼部郎中顾大章。 “这位是白安先生”,原来是都察院御史黄尊素。 左光斗介绍时,陆扬便一一俯身、行礼。怎么一下子,便关进来五个东林党人。 “至于这位”,原来还有一位,只是不知为何,却是躺在地上的,方才陆扬倒是没注意到,幸好没踩到他,“是大洪先生”。 什么?!陆扬差点惊呼一声,那瘫卧地上的老者,竟然便是大名鼎鼎的杨涟,左副都御史、东林党的精神领袖! “拜见大洪先生”,陆扬赶紧深深一揖,“蓼洲先生时常跟晚辈念叨起您”。 杨涟点点头,和蔼道:“都听你师父说了,你能够有幸先后跟着蓼洲、苍屿两位先生,也是一段奇缘,好好珍惜,莫辜负了先生们对你的期待”。 “大洪先生教诲,晚辈没齿不忘”,陆扬再次行礼。 “好,好”,杨涟瘫卧地上,虚扶一下。 “师父,这几位先生,怎么也被关进诏狱了?”陆扬疑惑道,“而且,大洪先生不是早就被锦衣卫拿了吗?我在进京前,便听说先生已经落狱,怎么,这才……” “他们中,有些是刚刚被锁拿而来,有些,如大洪先生,先前是被东厂番子们拿去了,关在东厂那边,大洪先生的腿,便是在东厂刑房,被那魏忠贤的鹰犬田尔耕拿铁锤砸断的”,左光斗解释道。 ~~~ 大伙望着杨涟的断腿,沉默了片刻,还是杨涟自己打破沉寂,道:“为了天下生民,老夫一条命都舍得,还舍不下这双腿脚吗?” “先生高义”,陆扬衷心道。在杨涟身上,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大义、什么叫气节、什么叫风骨。 “遗直兄,你方才说,你已给孙阁老修书一封?”顾大章出言问道。 “是啊,老夫相信孙阁老看到这封信,肯定会出面的,他不知道京师的变故便算了,如若知道了,便不可能袖手旁观”,左光斗道。 “遗直兄,恕我直言,你太理想化了,依我看来,孙阁老断然不会出手,顶多上疏请请愿罢了”,黄尊素摇头道。 对于黄尊素的判断,陆扬是信的,所以他从来没有完全寄希望于孙承宗。 听完黄尊素的话,囚室里,再次沉默了下来,大伙对黄尊素这位有着“东林智囊”称誉的智者,有着绝对的信任。 片刻后,还是杨涟打破了沉寂,“如此,诸公,我们便一道,为大义而死吧!为孔孟大义而死,吾辈虽死犹荣!” “虽死犹荣”,众人高声道。 此情此景,陆扬脱口而出,凄怆道:“一堂师友,冷风热血,洗涤乾坤”。 “说得好”,那位东林智囊黄尊素衷心赞道,“陆小公子一句话,倒是道出我了东林师友的心声!”显然,陆扬那凄凉、无奈,但又激愤的一句话,深深地打动了这位东林先生。 听到黄尊素的赞誉,陆扬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因为,他突然想起来,刚才那句“一堂师友,冷风热血,洗涤乾坤”,好像是黄尊素他儿子黄宗羲说的。好吧,借用他儿子多年后的话语,提前感动现时现刻的黄尊素,对于他黄尊素而言,也算是一种别样的安慰了。 ~~~ 突然“吱呀”一声,牢房的铁门,被推开了。牢头老彭头手里提着一大串钥匙,在几个尖帽、白靴的东厂番子的陪同下,赫然出现在了牢门口。 看到那可憎的尖帽、白靴,众东林先生皆是一凛,眼中透出坚毅的目光,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么此刻,这些个挨千刀的东厂番子早被杀尽了。如果说有什么人比锦衣卫更令人厌恶,那便是东厂番子了。 老彭头打开铁门后,闪到一边,没有作声。那群东厂番子中,有个领头的华服太监,从手中捧着的木匣子里,取出一枚亮黄、剔透的玉佩,尖声道:“传圣上口谕”。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虽然不情愿向这群狐假虎威的家伙下跪,但既然是圣上口谕,那便是不能不跪的,在这些东林先生心里,没有什么比“天地君亲师”更紧要的了。 “圣上说:传那个叫陆扬的小子进宫来,朕要瞧瞧”,那华服太监高声道,“钦此”。 听到这没头没脑的口谕,大伙都是一头雾水,只有陆扬眼角露出一丝喜色,暗道:看来,玥儿、大柱他们把事情办成了。于是,他赶紧叩首道:“草民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本卷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五十五章 进宫 “陆公子,你这就跟咱家走吧,可不能让万岁爷等久了”,那太监说道,说实话,他是片刻也不愿意在这诏狱里待着了,又霉又臭,哪里是他这样的贵人受得了的呀。 “公公容禀”,陆扬作揖道,“至少容草民沐浴更衣吧,不然熏着万岁爷,可就不好了”。 “呃,那倒是”,那太监点点头,“来人,让北镇抚司的人,赶紧给陆公子弄点水,再搞套新衣裳,捯饬捯饬”。 “诺”,立刻便有一名东厂番子跑出去,准备去了。 “那咱们也出去等吧”,说完,那太监扭头便往外走去,他是实在受不了,再待在这儿,非得窒息了不可。 “各位先生,晚辈去了”,众东林先生一头雾水,只好漠然点点头,暗暗祈祷陆扬平安无事。只有左光斗,结合前些天陆扬跟他提过的那件事,此刻,已经猜到了点什么,眉梢舒展,看着自己的爱徒,挥挥手,轻声道:“去吧,去吧,最好别回来了”。 陆扬苦笑不已,道:“学生去了”,然后,跟着那老彭头往外走去。 ~~~ 待在那暗无天日的诏狱,半个多月了,跟上次被许显纯提审时一样,陡然来到外面,这冬日的阳光照来,让陆扬眼睛受到刺激,赶紧眯成了一条线,但是他的鼻子却是不敢闲下来,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感觉很是满足。 待梳洗一番,换了套衣裳后,陆扬重新找到了一种正常人的生活的感觉,忍不住感慨道:“平平淡淡才是真啊”。 在东厂番子的催促下,赶紧擦了擦头发,跟着他们,往北镇抚司衙门外走去。 在北镇抚司的衙门口,恰好碰到了从“千岁府”回来的许显纯。许显纯一身戾气,不知被谁惹得极为气恼,看到陆扬,怒道:“哪个不长眼的杂种,将你放出来的,不怕本官扒了他的皮吗!来人,将他抓回去,好好拷打,正好出出本官的恶气”。 “许镇抚好大的官威啊”,那华服太监淡淡道,“是万岁爷的金口玉言,传陆扬进宫陛见,许镇抚刚才说要扒谁的皮呀?” “啊,是章公公呀,本官刚没看到,抱歉,抱歉啊”,听到“万岁爷”这三个字,许显纯一个激灵,满身戾气,瞬间化作一脸赔笑,但口里还是继续问道:“万岁爷要召见这个苏州来的半大小子?” “难不成,许镇抚认为咱家活腻歪了,敢假传陛下口谕?” “不,不,本官不是这个意思”,许显纯赶紧否认,“只是万岁爷召见这家伙干嘛?” “做奴才的,好好办差就是了。可不敢窥测圣意”,章公公心情看来也不是很好,冷冷道。 “那是,那是,公公请吧”,许显纯让开大门,眼巴巴看着章公公领着陆扬上了马车,往紫禁城奔去。 ~~~ 在马车上,陆扬瞧着那闭目养神的章公公,心里暗暗称奇:那许显纯赫赫凶名,这死太监,竟然怡然不惧,也是异数。 “行了,别盯着咱家看了,咱家脸上没啥花样”,那闭目的章公公,似乎目犹能视一般,“你还是好好操心操心你自个吧,待会见了万岁爷,自己要有个分寸,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要拎得清”。 “谢公公提点”,陆扬道谢道。 听了陆扬的道谢,那章公公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一语不发,继续闭目养神,只到马车停在了紫禁城正门口。 ~~~ 几名金吾侍卫,走过来,照例验了一下腰牌,便挥手放行了,章公公领着陆扬,进了皇宫,在如同格子般的通道里,缓缓走着。 陆扬跟在章公公后面,亦步亦趋地走着。看着前面那章公公的背影,他想不明白,这太监看上去,应该也是魏忠贤的人呀,不然不会在东厂里混,可是这家伙偏偏又不卖许显纯的账,这到底怎么回事呢?算了,算了,别想了,这宫里头的事,谁又想得明白呢。说不定,这只是魏忠贤的驭下之术罢了,故意让手下们相互不和,相互之间有个掣肘,如此一来,他们才不会抱成一团,必须得更加依附着他魏忠贤,才没有人敢对他隐藏什么。当然,到底是不是这样,谁知道呢。陆扬也不想费这个心了,还是赶紧想想,面圣时,说些什么吧。 于是乎,陆扬也闷不做声,只管在那太监后面跟着便是了,至于这紫禁城的景致,他看也没看。倒不是不好奇皇宫是啥样,只不过,上辈子花了六十块钱,已经在里面看了个遍,此时此刻,自然不再有那种猎奇心理了,更何况,心里头还装着事儿呢,更是不会有那种兴致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的那太监停步下来,跟在后面的陆扬,自然也只好止步不前。那太监似乎后脑勺长了眼一般,笑道:“咱家倒是小瞧了你,原以为你会跟那些个土包子一样,在皇宫里,东张西望,没想到你倒是淡定得很”。 “禀章公公,皇宫重地,草民不敢亵渎”,陆扬只好俯身道,同时,心里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这个死太监,他开始什么都不说、都不提醒,是不是就等着自个儿四处张望,殿中失仪,然后命人将自己直接杖毙宫中。 “你能懂得分寸,很好”,那太监道,“希望到了万岁爷面前,你也懂得分寸,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自己心里要有个数,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谢公公提点”,陆扬再次作揖。那太监一句话,便让陆扬笃定了,其必定是魏忠贤的人,幸好自己没有因为他与许显纯交恶,便误以为他是可以结交的人,而去向他打听些什么。 “在这候着吧,咱家去通禀一声”,那太监留下一句话,便往台阶上走去了。 陆扬略微抬起头,保持端庄、谨慎,目视前方。百无聊赖下,他便盯着眼前这座巍峨的宫殿,端详了起来,只见金黄的琉璃瓦顶,在这寒冬时节,已经略微结了点霜,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是熠熠生辉。大殿檐角上,十个祥兽,依次排列——龙、凤、狮、天马、海马、狻猊、狎鱼、獬豸、斗牛、行什,象征着皇权的至高无上。琉璃金瓦下,是数十根大红楠木,楠木下,各垫着一块称作“柱础”的大石墩,石墩上,各自刻着凶龙、猛兽,也是威严赫赫、栩栩如生。 片刻后,那章公公去而复返,高声道:“宣陆扬觐见……”尾音拖得极长。陆扬不禁感慨,这家伙不去唱戏,也是浪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五十六章 推倒皇帝? 待章公公转身、领路后,陆扬便跟着他,迈上台阶,一阶一阶地走了上去,来到了大殿正门口,便又听到一名太监高喝道:“陆扬觐见”。这家伙就站在大门的里侧,从陆扬的角度,根本看不到那还有个人,他冷不丁来这么一嗓子,倒把陆扬吓了一跳。 “宣”,片刻后,殿内,又传来一声高喝。 陆扬暗叹一声,做太监也不容易啊,还都得是男高音才行啊。等以后科技进步了,若大明还没亡,太监这个职业也还有,估计太监们,每个人都可以配个对讲机或耳麦啥的,倒也不用这么辛苦每天吼来吼去的了。胡思乱想了半秒钟,陆扬赶紧闷着头,进殿去了。 进得殿中,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外面冷风凛凛,倒没想到殿中如此温暖,陆扬忍不住暗叹:皇宫的保暖,做得可真好啊。看看殿中各个角落的掐丝珐琅和铜鎏金的火盆,不停的有宫女或內侍往里面添加松枝,松枝燃烧时,不仅无烟,而且还会散发浓郁的香味,香薰、暖气合二而一。陆扬暗暗道:一日下来,光这名贵的松枝,就得花掉多少纳税人的钱啊?想起山东那灾荒过后的惨状,陆扬对于宫廷的奢靡,很是不满,暗暗腹诽道:生这么多火盆,也不怕一氧化碳中毒,真是的。 走了几步,终于来到了天启皇帝的寝殿外,隔着帷幔,內侍这一下倒是不敢再高声喝唤了,而是柔声道:“万岁爷,那陆扬来了”。 “领进来吧”,一个颇有磁性的声音,从帷幔中传来。 陆扬跟着內侍,低着头,走进帷幕内的寝殿,內侍一停步,他便也立刻停步,俯身拜倒,朗声道:“草民陆扬,叩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天启皇帝轻轻道,“你就是陆扬,不愧是水乡来的,长得蛮眉清目秀的”,这皇帝似乎倒挺平易近人,还挺随和的。 “谢陛下”,陆扬谢礼道,说完,缓缓起身,立起身子,瞄了皇帝一眼。只瞄了一眼,鼻血就差点流下来了。倒不是说皇帝有啥奇怪的,而是皇帝后面,那两个宫装秀女,也太他娘勾人魂魄了吧?! 天启皇帝背后,那一左一右立着的两名美人,面若桃花,冰肌雪骨,婷婷袅袅,惹人怜爱。只见她们外面穿着薄暮般的轻纱,然后里面,好吧,没有然后了,里面便是赤裸的酮体,丰腴而又恰到好处的曲线,隔着淡雅的轻纱,若隐若现,特别是丰满的双峰,傲然挺立,裂衣欲出。 陆扬感到快要窒息了,赶紧用意念加持自己:“这里是皇宫,这里是皇宫……”然后,逼迫自己将目光锁定在天启爷那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上,皇帝,原来就这个样子啊,没什么特别的嘛,甚至还有点稚嫩、叛逆的青春气息。陆扬正在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竭尽全力忽略皇帝后面那两个惹人无限悸动的美人儿。 “‘木匠世家’是你开的?”皇帝问道。 “启禀陛下,正是草民在苏州开的”,陆扬道。 “生意如何?”皇帝又追问。 “还不错”,陆扬道,“草民全赖这‘木匠世家’才得以发迹,目前,草民这间店铺,已在苏州、扬州、南京等多地开有分店”。 “京师好像也有”,皇帝补充了一句。 “京师那家,刚刚开张没多久”,陆扬道。毫无疑问,那家,便是陆扬在淮安时,命鲍大柱传信回苏州,让李玥他们立刻赶来北京开的,目的当然便是引起这个木匠皇帝的注目了。 “刚刚开张没多久,生意可是不错啊,倒将朕都比下去了”,皇帝微微怒道。 “草民该死,但不知万岁爷所指为何?”陆扬装傻道,跪在地上,假意诚惶诚恐。 “你那‘木匠世家’的京师分店,恰好开在了朕匿名开的御制木坊对面,将朕的生意,全抢走了”,皇帝怃然不乐。 “草民罪该万死”,陆扬赶紧叩首。 “算了,算了,技不如人,与人何尤”,皇帝挥手道,“起来吧”。 “谢陛下,陛下胸怀宽广,真乃仁君典范”,陆扬轻轻地拍了一记马屁。 “你那‘木匠世家’的家具样式,像太师椅、梨木折叠式镜台、核桃木妆奁、铜镀金四方委角粉盒、珐琅瓜形胭脂盒、青釉莲花粉盒,这些都是你自个儿设计的吗?”皇帝对这些个木艺活,倒是熟得很,也在意得很,至于那“仁君典范”啥的,分明一点兴趣也没有。 “禀陛下,确实都是草民自个设计的”,陆扬道。 “没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朕过去还常常自诩为鲁班以后,天下木艺第一人,如今看来,倒是夜郎自大了”,皇帝感慨道,“你既然乃木艺方面的大行家,便指点朕一番吧,朕给你现场做一副木具,你给朕把把眼”。 说完,皇帝便左手提起一把羊角锤,右手拿起鸡尾锯,捣鼓了起来。陆扬这才发现,御案上琳琅满目的,全是木匠活物什,玉玺、奏折,这些想象中的东西,倒是一样都没见着。 看着皇帝忙了起来,陆扬也是百无聊赖,一不小心,又瞟到了那两名薄暮轻纱的绝色美女,她们要是干脆一丝不挂还好,最怕就是这种若隐若现,那种视觉上的刺激,真是要人老命啊,陆扬口中,只好喃喃道:“我不能对不起玥儿,不能对不起玥儿”,继续进行自我加持与精神催眠。 就这样捣鼓了一会儿,皇帝弄得满头大汗,陆扬念得口干舌燥,终于等到皇帝消停下来了,“你瞧瞧,朕刚弄的这个样式怎么样?”皇帝手中,拿着个半成品,满怀期待地问道。 陆扬暗道:机会来了,可得把那两个女子弄出去不可,她们杵在这,只要是个凡夫俗子,便是没法正常思考、交流的了。于是乎,陆扬道:“草民有个不情之请,请陛下恕罪”。 “哦?”皇帝问道,“有什么想法,说吧”。 “所谓秘法不传诸六耳,请陛下屏退左右,草民才能安心陈说”,陆扬说道。 皇帝瞟了外面的內侍一眼,“他们离我们这寝殿,还有十来步,你小点声说话便是了,他们听不见的”。 “陛下,草民指的是您身后两人”,陆扬不得不直接提出。 “身后?”皇帝疑惑道,回头一看,“咦,你们是什么人,什么时候站在这的?” 两名绝色美人,也是绝倒,心想:我们都在您后面杵了两个多时辰了,您愣是一直在捣鼓木头,竟然瞅都没瞅我俩一眼,我看,您自个儿就是根木头,难怪对木头那么痴情。当然,她们口中可不敢这么说,只能如实禀报道:“是魏公公让我们来伺候陛下的”。 “朕不需要你们伺候,出去,出去”,皇帝挥挥手。 “是,陛下”,两名身着情趣轻纱,白白杵了两个多时辰的绝色美女,只好哀怨地退出寝殿。 陆扬狠狠地松了口气,这下子,终于可以正常交流了,不至于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这下可以好好说话了吧?”看着那两个婷婷袅袅的皎好倩影,皇帝似笑非笑道,仿佛突然洞悉了陆扬非要将那两女支出去的真实原因。 “回陛下,可以了”,陆扬只好继续装淡定。 “咦,等一下,这个地方还有点瑕疵,朕再补救补救”,皇帝拿起鸡尾锯又锯了起来。 “陛下,草民可以喝口水吗?”刚才不停地喃喃自语、念念有词,陆扬实在有点口干舌燥了,加上觉得这皇帝似乎也挺好相处的,现下殿内又只有他们俩人,陆扬便斗胆提出想喝口水、解解渴来了。 “桌上有杯水,自己喝罢”,皇帝随口便道,“那茶估计冷了。你也可以叫外面內侍给你沏杯新的”,这万岁爷倒真是随和,想得也周到,还真是一点架子也没有。 不过陆扬哪敢让别人知道他跟皇帝讨水喝,待会被治个殿中失仪的罪名,就不好了,于是赶紧道:“冷的好,就喝冷的”,说完,拿起皇帝御案上那杯茶,一饮而尽,那快冒烟的嗓子,一下子,果然舒坦了不少。 看着皇帝又在忙活了,想起刚才那两个魏公公送来的美人,陆扬不禁暗叹:那魏忠贤也太关心皇帝老兄的“性福”了,别人做个木匠活,你还非得整两个人,穿成那样来勾引,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不过,这皇帝老兄也真是绝了,竟然能直接漠视,也不知是定力强,还是生理发育太过迟缓的原因? 陆扬正在神游,想那些有的没的,突然一股暖流从小腹部位开始激荡起来,整个人都有点那啥那啥,控制不住了,陆扬内心无比哀怨,暗骂道:靠,魏忠贤,你不用这么周到吧?给皇帝送的茶,里面竟然还放了催情助兴的春药,你这是搞一条龙式服务啊,不仅送人,还送药! 陆扬眼神渐渐地迷离起来,意识也有点模糊了,抬头看看,寝殿中,除了自己,便只有皇帝一人。那皇帝老兄,好像做木匠做得太卖力,也觉得燥热,突然一把扯开了自己的龙袍上衣,露出精赤的上身,天天做木匠,让他保持了极为良好的身材,古铜色的肤色,也很是性感。汗水,顺着皇帝的面额、头发不断地流下,皇帝也没空去理,只好间或猛地甩甩头,让那些个汗珠,随着皇帝头部的甩动,而从他浸润的发梢末端,被甩落出去。那画面,真是…… 陆扬已经马上就要丧失最后的一丝清明,他冲过去,一把推倒,哦,不,是推开皇帝,霸气道:“不是你这样弄的,看我的吧”,说完,抢过皇帝手中的鸡尾锯,在那半成品上狠狠地锯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五十七章 天成之美 皇帝被推在一边,竟然丝毫也不生气,反而觉得很新奇,自从登基后,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他咧。那陆扬做起木匠活,动作狂野而又娴熟,还真有股子大家风范,皇帝暗暗钦佩不已。 不过皇帝哪里知道,陆扬其实只是借着最后一丝清明,赶紧将气力全投入到这木活上,寄希望于筋骨的剧烈活动,让汗水将那催情药的药效,给排解出去,所以,他才不得不枉顾君上权威,将皇帝推开,自己挥汗如雨地在那捣鼓,哪里却知道,反而是这样,博得了皇帝的好感,很多事,还真的是…… 还好的就是,陆扬在办“木匠世家”时,经常与那些个大师傅们一起弄木活,倒是练了一把子好手艺,没想到,这下子竟是派上了用场。 捣鼓了半天,陆扬终于恢复了清明,那木活也做得极是漂亮,才不过几炷香的时间,陆扬竟然就将天启皇帝手中那半成品弄成了一个成品,也不知道是不是磕了药的原因,陆扬倒是超水平发挥了不少。 “啧啧”,皇帝目睹了那神乎其技的过程,再看着眼前这近乎完美的成品,不得不感慨:“厉害,厉害”。 药效已失,再弄下去,自己就要献拙了,陆扬赶紧将话题转变,放下那鸡尾锯与羊角锤,跟皇帝谈起了木匠活的理论。 皇帝一直以为做木匠活,就做木匠活,哪里还有什么理论,如今听陆扬娓娓道来,瞬间便被打动,从实践到理论,那可是一种质的飞跃,一种极高的提升啊。 陆扬不愧是个哲学博士,将那木匠活硬是提升到了美学、心理学与哲学的高度,同时,别忘了,他前世还是个搞过教育培训班的家伙,讲起课来,一套一套的,深入浅出,让皇帝仿佛来到了一个关于木匠活的传销洗脑班,听得如痴如醉。 这会儿,陆扬正拿着自个儿最早的木匠作品“太师椅”在给皇帝作实例讲解呢,只听陆扬说道:“这太师椅,草民共设计了三款,分别是三屏风式、拐子背式、花饰扶手式,它们在本朝卯榫结构的基础上,将插销挂榫的特点,发挥到了极致,但是本朝的木艺,太过质朴、简洁,因而少了很多情趣、意态”。 “嗯,嗯,正是如此”,皇帝插话,并指了指自己的御座,说道:“你看,这椅子便是朕亲自设计、打造的,上面绘有名家临摹的虎丘鸟瞰图与西湖全景图,有苏有杭,有山有水,你看是不是正弥补了你刚刚说的本朝木艺过于质朴、简洁的不足”。 陆扬微微一笑道:“陛下容禀,您这虎丘、西湖两图,美则美矣,但失于太实,没有了想象的空间,因而少了一些意境”。 “也是”,皇帝黯然道。 “所以,草民先前用雕、嵌、描、堆等工艺,将那三款太师椅,在各种细节处下力,将其打造得精湛非凡、细腻无比,不过,总觉得还是差了点什么。然而,刚看到陛下这虎丘、西湖两图,草民突然受到了您的启发,有了一个想法”。 “哦”,听陆扬说受到了自己的启发而有了灵感,皇帝眼前一亮,一下子来了劲,“快说,快说,有何灵感?” “请陛下命人取一些大理石来”。 “来人,命侍卫们搬一些上好的大理石来,要快”,皇帝倒是个急性子。 不一会儿,被称作“大汉将军”的御前侍卫们,便搬了好些块大理石过来,都是些研磨得极为平整、光滑的上等石料。 陆扬略略看了看,看中了其中一款,便立刻返回御案,从上面取了一张帛纸,将中间挖了个圆圆的圈出来,然后拿着这个被掏了个洞出来的帛纸,招呼皇帝道:“陛下请移步一观”。 “好”,其实哪用陆扬招呼,皇帝早就屁颠屁颠地跟了过来。 “陛下,您看这块大理石,质地白皙、细腻,上面的黑色纹理,像不像一副水墨山水画?” “像,还真像咧”,皇帝感慨道。 陆扬将掏了个洞出来的帛纸,覆盖其上,这样恰好只留下了一个圆圈露出来,算是一个原始版的屏幕裁剪、截图,“陛下看这个圆里的大理石,其纹理,又如何?” “只看这小小的局部,似乎更像一副山水画了,倒是美极了”,皇帝衷心道。 “陛下所言极是,这方寸之间,白底黑纹,像极了山水画,却又在似与不似之间,如梦似幻,无穷雅趣,引人遐思,此乃天成之美,成于大自然那无穷无尽的鬼斧与神工,非人力所能及也”。 “正是,正是”,皇帝回首看了那两幅出于名家手笔的虎丘、西湖图,叹道:“画师,哪怕画得再像,终究失于刻板,山水间的灵气,又岂是可以临摹到纸上的”。 “陛下说的是”,陆扬微笑道,“您再想想,如果我们从大理石上,锯这么一个圆下来,放在太师椅上,作为靠背的中心部分,会如何?” “呀”,皇帝惊呼道,“那可真是要巧夺天工呀!” “不仅是美轮美奂、巧夺天工”,陆扬笑道,“这大理石,冬温夏凉,触感细腻、平滑,还极是舒适呢”。 “正是此理,正是此理”,皇帝抚掌赞道。 “幸亏陛下刚刚拿了那两幅虎丘、西湖图出来,草民才有这灵机一动,全赖陛下点拨啊”,陆扬感激道。其实,他内心真正感激的是清代的文人雅士们,这大理石靠背,就是那帮子人,闲来无事,瞎琢磨出来的。 皇帝自然不知道陆扬在想什么,听了陆扬的感激话语,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连连笑道:“这大理石靠背款的太师椅,你准备给取个啥名?” “正要请陛下御笔题名”,陆扬道。 “朕?” “不知草民是否有那个荣幸?”陆扬笑道。 “不,不,这是朕的荣幸才对”,皇帝受宠若惊道,略一沉吟,“如你方才所言,这纹理美景,乃上天所成,便叫‘天成之美’吧”。 “谢陛下。草民一定请顶级金匠,将这四个字,镌刻在每一张新款太师椅上,以示皇恩浩荡,福泽万方”,陆扬赶紧谢恩道。有了这个题名,自个儿跟皇帝便算是扯上关系了,以后谁想动他,就得掂量掂量了。 “好,好”,皇帝乐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五十八章 魏公公 “魏公公到”,殿外传来一声高喝。 “大伴来了”,皇帝高兴道,“正好让他听听朕,哦,不,是你做的这张椅子的样式”。 “是,陛下”,陆扬暗道:“魏公公”?“大伴”?看来,来者便是那大名鼎鼎的权阉——魏忠贤。 “陛下……”一个声音,由远而近。 陆扬想起前世从教科书上看过的关于魏忠贤的描写,知道他是权倾天下、翻云覆雨、手段狠辣的家伙,于是,他猜想了无数种魏忠贤进殿的场景——飞扬、跋扈、嚣张、霸气,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哭着鼻子进来的…… “陛下,你可得替老奴做主啊……”魏忠贤掀开帷幕,来到了寝殿。 “怎么了?朕还没死呢,哭丧什么?”皇帝最听不得哭声,一听,就心烦。 “陛下,据魏广微来报,孙承宗准备尽起辽东精锐,要回师北京,说是要‘清君侧’”,魏忠贤一把鼻涕一把泪道。 “清君侧?”皇帝道,“朕身边有小人?那让孙先生来清一清,也挺好啊”,孙承宗曾是天启皇帝的授业恩师,所以皇帝向来称其为“先生”,以示尊重。 “万岁爷,那‘清君侧’哪里是那个意思?您难道忘了这词儿,是谁提出来的了?”魏忠贤道。 “谁啊?” “成祖爷啊”,魏忠贤无奈道。 “哦”,皇帝若有所思,“那又怎么了?” 不仅魏忠贤无语,陆扬也是绝倒了,明成祖提出要“清君侧”,诛杀建文帝身旁的奸佞大臣,其实不过是个口号,最终还不是连皇位也一并夺了,建文帝则落了个纵火中宫,下落不明。所谓“清君侧”,又岂会真的只是清清君侧便算了,肯定是连那君主,也一并清了呗。 “陛下,老奴的意思是,老奴死不足惜”,魏忠贤痛心疾首道,“只是,老奴怕他对陛下不利啊”。 “孙先生才不会对朕怎样呢”,皇帝狡黠一笑,“倒是你或许要小心了,不过,到时候,朕会替你求求情的”。 “陛下,到时就晚了”,魏忠贤哀怨道。 “行了,行了,让孙先生来,到时朕亲自跟他谈。朕还要做木活,你退下吧”,皇帝不耐烦道。 “不行啊,陛下”,魏忠贤立刻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哭了起来,看着眼前这一幕,陆扬暗忖:看来“皇帝不急,太监急”这话还是很有些道理的。 看着涕泪横流的魏忠贤,皇帝怕他把鼻涕弄到自己龙袍上,赶紧闪开,魏忠贤则跪在地上,跟着追,两人就这样,一立一跪,一走一爬,围着御案,转起了圈子。看得旁边的陆扬都傻了眼,眼前这滑稽的一幕,似曾相识啊。好吧,他突然想起来,前世在几本历史书里,还真看到了关于魏忠贤、天启两人转圈子哭诉的记载,只是没想到,自己今天竟然有幸亲临现场,见证了这载入史册的历史性一幕。 “行了,行了”,皇帝看到魏忠贤那粘满鼻涕的手,终于还是抓到了自己的龙袍,无奈下,只好道:“都依了你,成了吧?” “成!”魏忠贤破涕为笑,将手中的老泪、鼻涕,在皇帝龙袍的下摆上,擦拭干净,然后起身谄媚道:“就知道陛下心疼老奴”。 “你这老不休”,皇帝骂道,“行了,行了,传旨去吧,请孙先生回辽东,整饬军律,守备辽东,无诏,暂时不必回京”。 “遵旨”,魏忠贤赶紧领旨。 侍立一旁的陆扬闭眼默然,这大明朝的政治,真他娘的操蛋,如此重要的决断,竟然就是这么儿戏的作出了。不过,孙承宗真的准备进京“清君侧”吗?自己与左光斗联名的那封信,难道有这么大的说服力?让老谋深算、韬光养晦的孙老头,都忍不住愤青了一把?! ~~~ 陆扬正哀叨、迟疑中,突然听到一个声音,“陛下,这位是?”好吧,魏忠贤这才看到寝殿中的陆扬。 “草民,参见‘九千岁’,千岁,千岁,千千岁”,陆扬像参拜皇帝一下,用隆重的大礼,伏地跪拜。当然,他是故意的。 果然,听到“九千岁”的僭号在皇帝面前,被叫了出来,魏忠贤面色一变,整张老脸,都垮了下来,“什么‘九千岁’,你这小子,别胡乱攀叫!” 陆扬赶紧假装诚惶诚恐地拜倒,好像不知所措般,低着头,不敢作声。耳畔传来皇帝的声音:“九千岁?” “都是外头瞎叫的,老奴……” “只有九千岁?有点少吧,魏大伴,朕这左右,可离不开你”,皇帝的脑袋果然与众不同。 “陛下……”魏忠贤感动得泪眼婆娑。 “不行,朕得下旨,封你为万岁,与朕同寿”,皇帝道。 “请陛下收回谕旨。否则,老奴便只有一死,以谢天下了”,魏忠贤也像陆扬一般,伏地不起,开玩笑,要是这份口谕宣了出去,他魏忠贤,在这大明朝,还有立身之地?他不立刻被那些士大夫给剥皮抽筋、给挖祖掘坟才怪! “呃,这么严重啊?”皇帝讶道,魏忠贤刚松了口气,可算把皇帝的圣旨可挡下来了,却又听到皇帝说道:“那行吧,来人,传旨”。立刻便有內侍,跪在地上,静候圣上口谕。 “……”魏忠贤惊得目瞪口呆,皇帝这是要逼死自己吗?! “传朕口谕:朕闻褒有德,赏至材,司礼监秉笔兼提督东厂太监魏忠贤,侍奉忠正,贤德明恩,守节乘谊,可安社稷,朕甚嘉之。故,特加其封号为”,皇帝故意顿了一顿,似笑非笑地看了面如死灰的魏忠贤一眼,又接着道:“加其封号为‘九千九百岁’,以直隶肃宁地,益封三千户,钦此”。 “谢主隆恩”,额头全是汗渍的魏忠贤,重重叩头道。皇帝这道圣旨,原来并不是封他为“万岁”,而只是给他续寿九百年,让他可以无限地接近万岁罢了,而且,还将他老家肃宁县,封给他,作为封地,这可是无上的荣耀了。 “记住。外头人瞎叫归瞎叫”,皇帝淡淡道,“只有朕给你了,才真是你的”。 魏忠贤知道皇帝这是在提点他,皇帝既然知道外面都在叫他“九千岁”,所以干脆将“九千九百岁”这个封号,赐给他,以示这是皇帝的恩宠,而非魏忠贤有什么权威,可以睥睨皇权。就算活九千九百岁,他也不过是皇帝身旁的一条老狗罢了。 魏忠贤赶紧再次伏地不起,头颅一遍又一遍地叩地,“老奴知罪了,以后谁敢僭呼乱称,老奴一定拔了他的舌头”。 “你有何罪?”皇帝转眼间,又换了一副笑脸,笑呵呵道:“今个儿,是个喜庆的日子,得了封号,回去美吧你。别哭丧着脸了,莫白瞎了朕的一番美意”。 “是,是,陛下”,魏忠贤诺诺道,“陛下隆恩,老奴万死难报”。 听到魏忠贤被钦封为“九千九百岁”,陆扬暗道:这还真是应了“祸害千万年”那句老话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五十九章 上书房行走 一个插曲过后,看了看陆扬,皇帝主动介绍道:“你刚问起他是谁,呵呵,他可是个了不得的人才咧,你看这大理石……”,皇帝拉着魏忠贤,又毫无芥蒂地讲起陆扬那太师椅的设计理念,魏忠贤对木匠自然兴趣缺缺,但亦如千百回那样,装出一副全神贯注的神情,聆听得极为用心。 听完后,魏忠贤赞道:“这陆小师傅,倒是个心灵手巧的妙人,要不要老奴在工部那儿,给他谋一个职事?”工部尚书吴淳夫,可是他魏忠贤的党羽,只要到了工部,到时弄死他还不是易如反掌。这小子,刚才竟然敢故意阴我,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的,魏忠贤暗暗誓道。 “什么陆小师傅?哈哈,你这可就看走眼了,这陆扬可是个风雅之士,怎会是个干粗活的师傅?”皇帝笑道,“你有没有功名?” “草民是个秀才”,陆扬如实道。 “你看,你看,才十六七岁的样子,便有功名在身了”,皇帝笑道,又问:“你现在哪里安身呢?是不是就在你那‘木匠世家’的店铺里?” “禀陛下,草民在……诏狱里”,陆扬道。 “诏狱?是谁把你弄到诏狱去的?!”皇帝怒道,“是不是你?”后一句话,问的是魏忠贤。 魏忠贤赶紧跪道:“不关老奴的事啊,老奴并不认识这位陆师傅,哦,不,是陆公子”。 “哼,诏狱可是你们东厂的地盘”,皇帝气呼呼道。 “回去,老奴便好好问问许显纯,看他在搞什么鬼”,魏忠贤道。 “哼,管好你的人,反正不管怎样,这陆扬,是朕的人了,谁要是敢动他,朕就摘了他脑袋”,皇帝下令道。 魏忠贤知道这是在敲打他,赶紧领命。陆扬自然赶紧谢恩,同时,暗暗思忖:这句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我啥时候成为你的人了,怎么感觉那么暧昧不清,想着想着,楞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也不知是不是刚才那春药的残余药效在起作用。 “好了,诏狱,你不必回了”,皇帝道,“给你安排个什么职事呢?朕也好常常见着你”。 就在皇帝苦思冥想的时候,魏忠贤挥手召来了一个內侍,是那章公公,他询问了几句,便搞懂了陆扬的来路。 皇帝仍旧在那皱着眉头,想啊想,魏忠贤打断道:“陛下,老奴问了,这陆扬,可是犯了欺君之罪啊,他在选妃期间,竟然同苏州吴县教谕之女假婚,您看……” “选什么妃,朕什么时候下过旨,去苏州选妃?”皇帝随便丢了一句话,便让魏忠贤一脸的瀑布汗,这皇帝一会儿那么不着调,怎么有时候,偏偏又门清呢,也不知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行了,假婚是吧?陆扬”。 “草民在”,陆扬俯首道。 “你喜欢那教谕之女吗?”皇帝八卦道。 “情真意切”,陆扬道。 “那不就结了”,皇帝道,“朕亲自给你们赐婚,假的,也是真的了”。 “谢万岁”,陆扬这次是衷心感激道,如此一来,也可给李玥补上一个正式的婚仪,这是陆扬梦寐以求的。 “行了,朕是想不出什么职事适合你的了,这宫里,除了太监,好像也没啥男人,你有心上人,估计暂时没有当太监的意思吧?” “草民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那个意思”,陆扬赶紧道,将这个恐怖可能,瞬间扼杀。 “当侍卫,你又是个文人,估计以后还想博取功名,应该不愿意由文转武”,皇帝喃喃自语,“这样吧,你自个儿想个职事出来”。 陆扬看了看这皇上的寝殿、书房,清宫辫子戏里的一个职务,脱口而出:“要不,就封草民为‘上书房行走’吧”。 “上书房行走?” “就是,可以随时来陛下您这,但又不具体担任什么宫廷职务的意思”,陆扬解释道。 “哦,明白了,就是说,它是一个临时差遣或者说特权,却不是个职官”,皇帝若有所思,“如此一来,也不影响你继续科考什么的,甚好,甚好,就‘上书房行走’吧”,顿一顿,皇帝又道:“至于官称,便简作‘行走’吧,哦,‘行走’不好,听上去倒有‘行尸走肉’的意思,便简称‘行者’吧”。 “谢陛下隆恩”,陆扬道。 “行了,你们都退下吧,今个儿有点累了”,皇帝道,“陆爱卿,没事,就多来朕这行走行走哈,过几日,说不定,朕也会亲自到你那‘木匠世家’行走一下。” “是,陛下,草民告退”,陆扬道。 “你不是有了‘上书房行走’这个封号了嘛,怎么还草民草民的,该改称谓了”,皇帝纠正道。 “是,微臣告退”。 “老奴也告退了”,魏忠贤跟着陆扬一道退了出殿。 ~~~ “恭喜九千九百岁”,在殿外,陆扬道贺道。 出了殿门,刚才那个低眉顺目、身形佝偻的“老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阴鸷、狠绝、不怒而威的“千岁爷”,魏公公冷冷地打量着陆扬,道:“好,很好,陆行者,咱们走着瞧”。 “老祖宗”,一个內侍过来,喊道。 “何事?”魏忠贤问道。那內侍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孙承宗已经到昌平了?怎么可能这么快?本公已从万岁爷那请得圣旨了,命他不得入京,快快派人传旨给他,让他退回辽东”。 那內侍赶紧领命而去,看了陆扬一眼,魏忠贤也拂袖负手而去,孙承宗来了,他自然有得忙了。看着魏忠贤的背影,陆扬狠狠地啐了一口,“死人妖”。 看了眼前小太监一眼,陆扬道:“劳烦公公引路吧”。 “是,陆行者”,那太监行礼道。这陆扬已经成了万岁爷跟前的红人,自然没有谁敢得罪他?何况,他连魏忠贤都敢骂,可见不是一般的得宠。殊不知,陆扬刚才其实也是故意当众骂那魏忠贤“死人妖”的,只有通过这种方式,他才能向外传递出一个讯息:老子是皇帝的大红人,连魏忠贤老子都不放在眼里。从而可以瞬间建立威权,然后才可以慢慢获得跟魏忠贤分庭抗礼的架势,若非如此,而是一意示弱的话,依照大明朝这些个拜高踩低的习气,自己恐怕不用走出这宫门,就被人给收拾了。所以,陆扬很有宠臣的自觉,霸气侧漏,将魏忠贤给骂了,骂了就骂了,还能怎么地,反正刚才皇帝说了魏忠贤不可以动自己。不过,“陆行者”这称号,怎么听,都不像一个官职,而像一个法号,倒有点像那《西游记》里的“孙行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六十章 陆扬的猜想 跟着小太监出了宫,陆扬有点怅然若失,诏狱,是回不去了。倒不是说陆扬心理有多变态,竟然爱上了诏狱,只是他老师左光斗,还有一众东林前辈们,都还在那儿待着呢,自己可得赶紧想办法救他们。 通过跟天启皇帝的短暂相处,陆扬知道,那位天子爷,是个外表憨傻,实则精明的人,只不过,他有自己的独特嗜好——做木匠,他不愿意承担皇帝的责任,而魏忠贤恰恰是他选定的、替他打理天下的“经纪人”,用现代概念去理解,可以说是:天启是大明朝的董事长,而魏忠贤则是其ceo。而东林党,那些个清流士大夫,其实已被皇帝划入黑名单,认为纯属捣蛋分子。 不得不说,魏忠贤虽然品行恶劣,但政治手腕,却还是有的。他的阉党,比起东林党,可是要众志成城得多。他的驭下之术,甚至也远超后来励精图治的崇祯皇帝,至少,他不会像崇祯一样,被手下一帮子人给糊弄得团团转。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历史上,天启临死前,才会拉着崇祯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不要杀魏忠贤,相反,要信之任之,因为在天启看来,魏忠贤是一个“可计大事”的人,它或许是一条恶犬,但它好歹可以护主。 ~~~ 在宫门口,略微失神了一会儿,陆扬便离去了,在大街上走着,突然苦笑不已。当初在被黄霸天押解进京途经淮安府时,自己密令鲍大柱传信回苏州,让李玥将苏州府“木匠世家”的所有大师傅,还有大部分活动资金,全部抽调进京,而鲍大柱呢,则奉命在京师找到了皇帝御开的那家木匠铺,将它对面的铺面给盘了下来,等李玥带着资金、大师傅一来,“木匠世家”立刻便开张、营业。因为“木匠世家”的家具样式新颖、大气,李玥又刻意采取了低价的销售策略,自然很轻易地便碾压了对面那家御店的生意。那御店的掌柜太监气得不行,便将此事立刻上报给了皇帝,皇帝便命太监从“木匠世家”购了一批样品,送入宫中,让他过目,一看之下,他便立刻对“木匠世家”产生了兴趣,一打听,原来“木匠世家”是一个苏州吴县的秀才陆扬开的,他顿时便产生了兴趣,命章公公去宣他。东厂耳目众多,章公公命人稍微打探了一下,便知道了陆扬正在诏狱,于是,便有了先前章公公去诏狱提人的那一幕。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陆扬早就筹划好了的,这便是他在诏狱中,对左光斗说的,他自个儿的脱身之计。不过,陆扬这会儿之所以会苦笑不已,是因为他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他虽然筹划了一切,但鲍大柱打听到御店的位子,是在他进了诏狱以后,到诏狱后,他与外面消息悬隔,自然不可能再得知外面的消息,所以他此时此刻,压根就不知道,自家那开在御店对面的“木匠世家”的北京分店在哪儿,他孤零零杵在这京师大街上,身上一名不文,寒冬腊月的,还真不知道该往哪走。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似水如歌的清澈声音——“陆郎……” 陆扬一个激灵,转头望去,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一瞬间,便看到了那个让他切切在心、拳拳在念的倩影。 “玥儿”,陆扬喊道。喊完,陆扬便向李玥奔去。 李玥也想往陆扬奔去,可是想起了旁边的父母、还有顾管事、鲍大柱、瓦姆等等,她又不好意思了,只好将已经迈出去的一只脚,又停了下来,在那儿矜持而又急切地等着陆扬。 陆扬,三步并作两部跑,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李玥的跟前。 “陆郎”,李玥羞羞地又喊了一声,然后,提醒道:“爹爹、母亲也在”。 “哦”,陆扬回了一声,然后,一把将李玥打横抱起来了,当着李教谕、顾夫人、顾管事、鲍大柱、瓦姆的面,转起了圈。 惊呼一声后,李玥虽然觉得很羞怯,但是没有再出声,只是用一双柔荑紧紧地抱住陆扬的脖子,然后将螓首深深地埋在陆扬的怀抱中,掩饰自己的羞意与喜意。 转了不知多少圈,李玥都有点晕了,陆扬这才停下来,李玥心道:终于停下来了,于是,睁大着眼睛,从爱郎怀中探出头来,结果一股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爱郎那温润炽热的唇,突如其来地贴了过来,深情一吻,炽烈而缠绵。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李教谕在后面,喃喃道,结果看到顾夫人却是一副泪眼婆娑的感动样,便道:“夫人……” “别吵”,顾夫人一下便掐断了李教谕的话头。 李教谕只好憋屈地闭嘴,这是他又发现,那顾管事、鲍大柱、瓦姆竟然也在看着自家女儿与陆扬深吻,赶紧呵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顾管事、鲍大柱、瓦姆等,干咳几声,赶紧将眼光瞟往别处。 ~~~ 好一会儿,随着李教谕的出声,陆扬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李玥,看看李教谕、顾夫人,深深一揖,道:“泰山、外母,这些日子,让二老忧心了”。 “起来吧,好孩子,都过去了”,反而是平日里比较严肃、苛刻的顾夫人首先出声。至于那李教谕似乎倒是有点不快,不知是在吃陆扬的闷醋,还是怎么了,看了李教谕一眼,陆扬暗道:看来,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这句俏皮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赶紧回客栈吧”,李教谕理理情绪,说道,“你刚刚出来,也累坏了吧”。 “谢泰山关怀”,陆扬赶紧谢道,又看看鲍大柱、瓦姆、顾管事,陆扬露出微笑,示意自己一切都好,一行人,便上了马车,回京师的“木匠世家”分店去了。 ~~~ “玥儿,你怎么知道我会此刻从宫门那里出来呢?”马车上,陆扬问道。 “老夫这女儿啊,可把你看得如珍似宝,天天派人在诏狱外盯着呢”,李教谕酸劲又上来了。 顾夫人瞪了李教谕一眼,将话头接了过来,“是啊,玥儿花了些银子,请诏狱外的一些小摊贩,帮忙留意着,等到你从诏狱中一被提出来,送往宫中,我们便得到了消息,立刻赶了过来,一直等到了刚才”。 “玥儿,你对我真好”,陆扬拉着李玥的手,感动道。 李玥被陆扬当众又亲又抱的,现在又被拉着手儿,羞得低下了头,低声道:“你被抓走这段时间,我,我们都急坏了。幸好得到你托大柱传来的消息,我们这才有了个行事的方向”。 “这自然也离不开玥儿的辛苦”,陆扬微微笑道,“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皇帝老儿那家御营木匠铺子的生意彻底压倒,也是不容易的”。 “幸好圣上比较低调,没有直接挂名‘皇家’字样,否则,我们还真拿他没办法”,李教谕插嘴道。 “那是。咱们那位万岁爷是个较劲的人,如果直接挂上‘皇家’字样,他会认为铺子生意好,是看在他的皇帝身份,反而显不出他木艺的高明了。所以,他是决计不会透露出,那铺子是他开的”。 “也得亏大柱精明,打听到那铺子的几个掌柜出手阔绰,一把年纪了,偏偏又没有胡子,说话又怪阴柔的。所以,才怀疑到他们是宫里的公公,从而笃定那铺子便是你说的御铺”,李玥道,“不过,陆郎,你是怎么知道圣上在外面开了间御铺的?” “呃,这个”,陆扬一时语塞,他怎么好如实告诉她,他是从后世的八卦史书上,看到这么段记载,知道天启爷在外开铺子的,只好瞎编道,“其实,我也是猜的”。 “啊?!”李玥、李教谕、顾夫人,同时一声惊呼,“猜的?那要是猜错了,怎么办?” “错不了”,陆扬只好继续现编现卖道,“你们想啊,那万岁爷,既然什么爱好都没有,唯独钟情于木艺,怎么可能只在宫里瞎捣鼓,他总得找个能证明自己木艺的法子吧。所以,我笃定他一定会到外头开铺子。毕竟对于一个匠人而言,顾客的承认,便是对他最大的肯定”。 “哦。幸好陆郎你猜对了,不然,我们还真不知道怎么将你从诏狱中救出来了”,李玥抚胸后怕道。 ~~~ “对了,你见到了圣上,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呀?”李教谕八卦道,作为一名大明朝的朝廷命官,他自然对自己的顶头上司——皇帝,有着无限的好奇心。 “圣上啊”,陆扬沉吟道,一时半会儿,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形容他。 “对啊,你今儿个不是面圣了吗?”李教谕催促道。 “圣上并不像外面传的那样是个昏聩、无能的糊涂君主,相反,他可精明着呢”,陆扬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感觉他确实还是有点不太靠谱”,今天天启皇帝一会儿如痴如醉地与陆扬讨论着木匠活,哪里有半分君主威严,但是,一会儿,皇帝又懂得敲打魏忠贤,将那“九千九百岁”吓得面色苍白,显然又是个颇有帝王心术的家伙。所以,陆扬在心里,暗暗将他定位为:聪明,但是又很惰怠的人。 “精明,但是又有点不太靠谱?这不相互矛盾吗?”李教谕没有面过圣,没有见识过皇帝的两张面孔,自然无法理解陆扬的话。 “是有点矛盾”,陆扬道,“所以,我只能说,他是一个有点奇奇怪怪的家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六十一章 皇帝的恩赐 听到陆扬将皇帝定性为“奇奇怪怪的家伙”,李教谕这位忠君爱国的士大夫,刚要出声为君父辩护几声,批评陆扬两句,结果,便听到鲍大柱在车外吆喝:“到了,下车吧”。 既然到了,自然不是说话的时机了,李教谕便将话咽了回去,跟着大伙,一起下车去了。 到了客栈前,还不能随意进去,顾夫人说:“贤婿啊,你这次被锦衣卫拿来北京,也算是遭了无妄之灾了,进门前,把煞气都化化吧。”于是,她先命顾管事从客栈的跑堂那儿弄来了一盆清水,再取来了先前备下的艾草、桂花、金桔,置于盆中。据她说,这些东西,都是去煞化凶的。 于是乎,顾夫人命陆扬用泡过艾草、桂花、金桔的那盆水,在门口先洗把脸,洗完后,又命他就着那水,再洗个脚,最后,竟然,还要将那洗脚水洒在身上。 陆扬哀怨不已,大冬天的,竟然被迫要将冰凉了的洗脚水,往身上洒,也是绝了,边洒,口中还得念念有词——“哪里来,哪里去,人离难,难离人,急急如律令”。 搞完后,突然店里的掌柜出来了,口中道:“错了,错了”。 “哪里错了”,顾夫人讶道,刚才她就是从这掌柜老头那问来的这一套去煞化凶的仪式,这会儿,怎么又说是错了呢? “是先洒水,再洗脸,再洗脚,然后将水泼出去,意思是将凶煞都给挡在了家门外”,那老掌柜道,“您这倒好,将洗脚水又洒自个儿身上了,那凶煞不是又回来了吗?” “啊”,顾夫人惊道,随即恍然,“是啊”。 “啊”,陆扬也惊讶出声,不过,他惊呼的原因,与顾夫人不同,他想的是,如此一来,岂不是得从头到尾,再搞一回。没错,正如陆扬想的那样,打水,泡艾草、桂花、金桔,洒水,洗脸,洗脚,泼水,一个环节也没少了,全部重来了一趟。 不过,这还不算完事,泼完洗脚水,念完咒后,老掌柜又端了一个小碗来了,碗里面,放了些米与盐,掌柜让陆扬给捏吧捏吧,然而,将其往门外洒了出去。 捣鼓了这半天,陆扬终于松了口气,进到了客栈,泡了个热水澡,换了身衣裳,舒舒服服地出来了。至于那诏狱里穿出来的旧衣裳,自然早被顾夫人下令,用剪刀剪烂,然后,不知扔哪里去了,以示霉运不再来。 陆扬刚来到大厅,陪同李教谕、顾夫人、李玥坐下来,手里头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雨前龙井,准备再跟他们好好说说最近的事儿。李教谕也准备再斥责陆扬一番,陆扬竟然敢批评皇帝是“奇奇怪怪的家伙”,这让他可是难以接受。这时便听到一声高喝:“圣旨到,陆扬接旨”。 “啊,这么快,便有圣旨?”陆扬屁股都没坐热,便赶紧领着李教谕、顾夫人、李玥、鲍大柱、瓦姆等,来到大堂,跪在那儿,恭领旨意。 ~~~ 只见一个內侍,拿着一卷黄橙橙的布帛,立在大堂。左右还立着几名威风凛凛、名为“大汉将军”的皇家侍卫。 陆扬一头雾水地跪下,李教谕看着那黄橙橙的布帛,却激动不已,向来将“天地君亲师”牌位,捧在心底里的李教谕,对于承载着君父意志的圣旨,自然无比虔诚。 “陆扬接旨”,待众人跪下后,那內侍高唱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上书房行走陆扬,才思出众,深孚训诲,朕心甚慰,特赐美人十名,长伴左右。钦此”。 “啊?”陆扬惊呼一声,心中暗道:不用这样吧,我不过是瞅了你那两名薄纱宫人两眼,回头,你便送我十个,真当我是色鬼投胎的啊。 听到陆扬的惊呼,內侍佯怒道:“怎么?小陆大人要抗旨?” “微臣不敢。臣,谢主隆恩”,陆扬只好伏拜、高唱。 那內侍双手一拍,“大汉将军”们分为两列,便有十名女子从他们身后现出,盈盈上前。 “还不拜见你们家陆公子,以后你们便是陆公子的侍妾了,要尽心伺候”,內侍提点道。 “是”,美人们诺诺道,“妾身,拜见公子爷”。 听到这声“妾身”,陆扬猛地抬头一看,立刻傻了眼。那十名女子,哪里是什么“美人”,一个个歪瓜裂枣的,简直是恐龙转世。粗略一看,有斗鸡眼的,有歪嘴的,有塌鼻的,一个个惨不忍睹,最令人震惊的是最左侧那名“美人”,虎背熊腰的,活脱脱就是一个壮汉模样啊。陆扬觉得“女汉子”这个词都不足以形容她了,不对,陆扬定睛一看,那虎背熊腰的“美人”,怎么还有喉结呀,靠,什么像个男的,他娘的,那就是个男的!陆扬哀怨不已,暗道:皇帝老兄,你这是成心送来恶心我的,是吧?! 李教谕看着眼前这荒谬绝伦的一幕,不得不默然接受了陆扬先前那番将皇帝形容为“奇奇怪怪的家伙”的言论。 看着陆扬那哀怨的神色,內侍冷笑道:“怎么样?万岁爷御赐的美人,还行吧”,顿了一顿,又道:“对了,刚忘了告诉陆公子了,这十位美人,可是‘九千九百岁’他老人家亲自命人精挑细选出来的,可是费了不少气力,才挑出这么十个极品出来,不知您可还满意?” 原来是魏忠贤这货故意来报复我的,陆扬道:“‘九千九百岁’隆恩眷意,下官感激不尽,有劳公公代为道谢。来日,再向千岁当面致谢”,陆扬微笑道。 这小子听说才十六岁,便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看来还真不是个简单的家伙,那內侍暗暗道。“宣完旨了,那咱家便回宫复命去了”。说完,那內侍便领着“大汉将军”们回返而去,至于那十名“美人”,自然则留在了这客栈大堂。 ~~~ “公子爷”,那十名有男有女的“美人”出声道。 看着满目疮痍的眼前人,陆扬苦笑不已,皇帝的圣旨说赐自己十名美人,没说死是美女,那魏忠贤便敢还弄了个男人过来,也是绝了,想作弄我陆扬,门都没有,等着瞧吧,陆扬暗暗誓道。 “瓦姆”,陆扬高呼一声。同时心里暗暗道:也只有瓦姆这个黑大个能镇住眼前这十个极品恐龙了,“你带她们去后院,暂时安顿下来”。 “诺”,一声应诺声轰然而应,紧接着,那十名“美人”眼前一黑,还以为是自己头晕目眩了呢,原来是一道黑影闪过,定睛一看,便看到一个铁塔般的黝黑壮汉,哦,不,应该说是乌黑、亮黑的壮汉,立在她们面前,粗声道:“美人们,跟俺来吧”,说完,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好吧,瓦姆的汉语,是跟鲍大柱学的,所以老是称自己为“俺”,这“土”音,配上他那副异域相貌,倒是挺有意思的。 等到那些个“莺莺燕燕”跟着瓦姆到后堂去了后,陆扬也没有心思再去品方才那杯热气腾腾、此刻应该已经凉透了的雨前龙井了,径直拉起李玥的手儿,道:“玥儿,带我去看看‘木匠世家’的京师分铺,说不定,过两天,万岁爷便会过来,我们先做好充分的准备吧”,说完,陆扬又喜上眉梢道,“对了,万岁爷说他会给我们亲自赐婚”。 “真的?!”李玥喜不自胜。 “嗯,真的”,陆扬温柔道。 “好,那我们赶紧去铺面看看,做好接驾的准备”,李玥道,“不过,万岁爷既然要给我们赐婚,为何又要送那十个奇奇怪怪的‘美人’过来?” “因为咱们这位万岁爷,如同我开始就讲过的,本来就是个奇奇怪怪的人”,陆扬自然不会去讲自己与魏忠贤的过节啥的,那只会徒惹李玥,还有李教谕与顾夫人担心,“美人也是需要绿叶来衬托的,我的玥儿,便是那遗世而独立的绝代佳人,而那十名‘美人’,便是衬托玥儿的绿叶”。 “走开,玥儿才不需要她们的衬托呢”,李玥嗔骂道。 “那是,那是”,陆扬笑道,“对了,汐儿在苏州还好吗?”这次来京师,行程匆匆,而且来京师后,大伙都是忙得热火朝天,于是没有将陆汐也带上,便将她留在吴县,请李玥的闺蜜钱蓶代为照看着了。 “陆郎放心,汐儿,我已托蓶儿帮忙看顾了,等开春了,咱们便将她接来京师吧”,李玥道,“蓼洲先生也来京师替你活动过一些日子,不过,他毕竟是个致仕官,不好久留京师,前些日子,已然南返了,相信蓼洲先生他也会照顾好汐儿的”。 “嗯”,陆扬点点头,苏州,暂时估计是回不去了。正要出门,突然想起一事,陆扬转过去,对鲍大柱吩咐道:“对了,大柱,立刻修书几封,分别给蓼洲先生、牧斋先生、寇知府、范县令,告诉他们京师的情况,还有,特别强调一点,就说公子我已经被圣上亲封为‘上书房行走’了”。 “公子”,鲍大柱苦笑道,“您这官瘾也太大了吧,这‘上书房行走’没品没级的,却偏要告诉那么多人,生怕别人不知道您当官了似的”。 “公子我有那么肤浅吗?”陆扬失笑道。 “有”,鲍大柱很肯定地点点头。 “去”,陆扬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玥儿,你说说,我为啥要写那些信”。 “大柱哥,陆郎请你写那些信,特别是要强调‘上书房行走’这个事儿,不是说陆郎有多在意那官职,而是通过这个事情,给蓼洲先生他们报个平安,同时,也是通过他们,向苏州方面传递一个消息,那就是陆郎已经颇得圣宠,叫那些个魏阉党羽,比如苏松巡抚毛一鹭等,有所顾忌,不敢动蓼洲先生与汐儿他们”,李玥说完,看着陆扬,甜甜一笑道:“陆郎,我说的,对吗?” 陆扬拉起李玥的双手,深情地望着她那波光潋滟的双眸,柔声道:“还是玥儿懂我,真是心有灵犀呀”。 鲍大柱被肉麻得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实在受不了眼前这一对痴男痴女,赶紧搓搓满是鸡皮疙瘩的手臂,回房写信去了。鲍大柱那笔字自然是没法看的,他便央求着李教谕写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六十二章 再回诏狱 陆扬、李玥来到“木匠世家”的京师分铺,这里的掌柜、大师傅、伙计,都是从苏州各铺抽调过来的,大伙自然都认得他们的大东家陆扬,看到陆扬平安无事,大伙都感到由衷的高兴,纷纷过来,向陆扬问好。 陆扬面带微笑,跟大伙寒暄了好一会儿,然后,开始提点大伙,应该怎么怎么弄,并当众宣布,将“木匠世家”的总部,由苏州迁来北京,于是乎,这间铺子,便成了“木匠世家”的代表了,自然什么都要做到极致。另外,陆扬还决定从“苏州日报”、“得月楼”等处,抽调资金,来进一步扩充京师“木匠世家”的规模。当然,对于陆扬而言,这并不是经济投资,而是政治投资,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营救诏狱中的左光斗等,所以,他不得不去做这些事情。 在“木匠世家”待了一天,陆扬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吩咐妥当了,最后,他再想起了一事,又对那“木匠世家”的掌柜吩咐道,到时搞那什么促销活动时,再安排十个模特,在大门口迎宾。 “啥叫模特?”掌柜疑惑道。 “就是美人,负责吸引眼球的”,陆扬笑道。 “那去哪儿找这么十个美人来啊,正经人家的姑娘,谁会愿意来抛头露面,难不成,公子是叫我去那‘胭脂胡同’找那些妓……” “想哪去了”,陆扬想起身旁的李玥,赶紧干咳一声,打断了掌柜的话头,“人选,我已有安排,保证博眼球,呵呵”。 “不会是……”李玥面露惊讶之色。 “嗯,正是”,陆扬肯定地点点头。 片刻后,两人心有灵犀地笑了起来。 ~~~ 晚上,回客栈休息了一晚,起来后,陆扬喝了一碗小米粥,吃了几个艾窝窝,便出门去了。他让鲍大柱,帮他在京师去寻一处园子,如果他与玥儿看过,觉得合适,到时便买下来,供这一大家子安顿,总不能老住客栈吧。至于他自己呢,则披了件大氅,来到了北镇抚司,他先前打听过了,今日一早,许显纯便领着一大帮子锦衣卫出衙公办去了,目前北镇抚司没留下多少人,对陆扬而言,这正是混进诏狱的最好时机。 陆扬正猫在那角落里,想办法,结果便听到北镇抚司衙前发生了一些推搡的声音。原来是一个士子模样的人,也想进北镇抚司,与那看门的锦衣卫,发生了些冲突。 陆扬走过去,见那士子,大概二十来岁的样子,正在跟锦衣卫说理:“你凭什么不让我进,哪怕是刑部天牢,也是可以探视的!” “刑部天牢,算个屁!”锦衣卫冷冷道,“再啰里吧嗦的,老子便宰了你”,说完,便将刀拔动了一下,露出了一截锋刃。 陆扬不忍看到那士子血溅当场,赶紧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军爷消消气,消消气”,看到眼前这锦衣卫是个面生的,想来不认识自个儿,陆扬又松了口气,一张银票,不着痕迹地,便递了过去。那锦衣卫接过来一看,是张五十两面额的银票,面色顿时便舒缓了不少,“看在这位兄弟的面子上,老子便不跟你计较了”,这话,自然说给那士子听的。 “苍屿先生啊,恩师啊”,那士子突然痛心疾首,嚎啕大哭起来。 “你喊苍屿先生什么?!”陆扬打断道。 “恩师啊”,那士子郁结道。 “苍屿先生是你恩师?”陆扬再次确认。 “是”。 “宪之兄,在下有礼了”,陆扬作揖道。 “你知道我是谁?”那士子讶道。 “此时此刻,不是说话的时候”,陆扬轻轻道。 那士子点点头,便见陆扬又过去,往那看门的锦衣卫手里,又悄悄地递了两张银票,“军爷,能不能帮个忙,让我们俩混进去,见左苍屿一面?” 那锦衣卫正准备说“不能”,结果看到这次递过来的,是两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顿时便犹豫了起来。 “这是定金,见完后,在下再另外加付三百两”,陆扬沉声道。 那锦衣卫踌躇了一小会儿,今儿个,许镇抚带着大部分弟兄出去了,衙前,也只有他一个人看门,他胆子便也大了起来,一咬牙:“好。不过,先说好了,只能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久了,万一出事了,我可吃罪不起”。 “好”,陆扬道。 “你们跟我来”,锦衣卫瞧瞧左右,确定无人,再带着陆扬他们两人,来到了北镇抚司班房,让陆扬与那士子,换上了狱卒的衣服,“你们俩待会便装成是送饭的,我会带你们到诏狱门口,我还要守门,不能跟你们一起进去,你们到时便自个儿进去吧”。 “好”,陆扬赶紧二话不说,脱下大氅,开始迅速地换起衣来,至于那锦衣卫则出去把风去了。 只见陆扬脱下大氅后,便变戏法式的,又从大氅里掏出了猪蹄膀一对、烧鹅一只,酱牛肉一份,还有极品花雕一壶,那士子瞪大了眼睛,这才知道陆扬为啥穿那么厚的大氅了。 “宪之兄,快换衣啊,还想不想见老师了?”陆扬看着仍杵在那的士子,急道。 “是,是,是”,那士子这才醒悟过来,也赶紧跟着捯饬了起来。 陆扬便立刻将刚摆出来的那些个吃食,一股脑地全塞进北镇抚司的专用食匣里,盖好,提了起来。 等了片刻,那士子也换好了衣裳。这时,便看到那锦衣卫又折了回来:“都准备好了吧?”看到两人都点头肯定后,便道:“那我们走吧”,便引着两人出了班房。 不一会儿,便来到了诏狱铁门口,那锦衣卫在敲门前,再次提醒道:“记住,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见到陆扬他们俩点点头,他便敲响了诏狱的铁门。 一会儿,铁门下的小窗便开门了,自然还是那个老彭头,又是一番验腰牌啥的,然后,铁门又推开了,也还是那股子早已熟悉的腐臭味,陆扬还没什么,毕竟早就习惯了,那士子却差点哭了起来,陆扬小声道:“别露馅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六十三章 陆江陵 那士子赶紧点点头,将眼睛里尚未流出的泪水拭去,“抱歉,一想到恩师,竟然被关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我这心里,实在难过”,那士子轻声道。 “吱呀”,铁门终于被彻底推开,老彭头立在大门口,看了看陆扬两人,看陆扬时,眼睛似有似无的停留了片刻,闪过一丝讶异,但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一挥手,便让两人跟着走了进去。 陆扬心里提心吊胆地跟着,不知那老彭头在想些什么,他似乎认出了自己,刚才,他眼里绝对闪过了一种讶异的神色,虽然只是片刻,但陆扬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到了左光斗的囚室,也就是先前陆扬住过的那间囚室,老彭头二话不说,便离去了,将陆扬两人留在了囚室外。 “恩师,恩师”,那士子出声道。 “宪之?!老夫没有听错吧”,正闭门养神的左光斗,猛地睁开了眼睛,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 “恩师”,那士子隔着囚室的木栏,看到披头散发、形容枯槁的左光斗,顿时涕泪满面。 “真的是你啊”,借着昏暗的灯光,左光斗看清了来者,鼻头一酸,眼睛也跟着红了起来。 “恩师”,有一个声音传来,自然是陆扬发出的。 “恩师?!”那士子讶道。 “你也来了”,左光斗面露喜色,“我就知道你小子准能活着出去”。 “你是?”那士子则讶异于陆扬与左光斗的关系。 “见过师兄”,陆扬微微一笑,“刚才在外面,没来得及自我介绍”。 “呵呵,如此,便让老夫来介绍吧”,左光斗开怀道,看看左手这位,他笑道:“这位是老夫的开山大弟子史可法,字宪之。不过,看来,你早已猜出了他的身份”。 “嗯”,陆扬点点头。 看看右手这位,左光斗又介绍道:“这位是老夫的关门弟子陆扬,字……”,顿了一顿,“对了,你的表字是啥呀?” “学生才十七不到,尚未有表字”,陆扬草鸡道。 “对,对,为师糊涂了,《礼记·曲礼》有云:‘男子二十冠而字’”,说完,左光斗又意兴阑珊道,“不过,为师估计也看不到你的‘行冠礼’了,便提前赠你表字,你看如何?” “谢恩师”,陆扬郑重道。 左光斗点点头,道:“你的远祖,乃东吴郡望陆氏,陆氏一族,最负盛名者,莫过于陆逊、陆抗父子,而他们的封号乃‘江陵侯’,老夫便赐你表字‘江陵’吧,期望你能如汝远祖一般,建不朽功业,成万世英名!” “谢恩师”,陆扬,或者说是陆江陵,叩首道。 ~~~ 又聊了片刻,左光斗突然肚子咕咕响了起来,“你那篮子里,装的什么?怪馋人的”。 “哦”,陆扬拍拍自己脑袋,“倒忘了给恩师端出来了”,说完,将那些个猪蹄膀、烧鹅,酱牛肉,花雕,一股脑全摆了出来。 “呀,这么多好吃的”,突然之间,左光斗背后,人影幢幢。 “他们是?”史可法讶道。 “师兄不必紧张,是东林的各位前辈”,陆扬道,那些人影,自然是袁化中、魏大中、周朝瑞、顾大章、黄尊素他们几个。 黄尊素笑道:“老左啊,有好吃的,可不能一个人吃独食啊”。 “便让你们沾沾老夫的光吧”,左光斗得意道。 “咦,我怎么闻着,还有花雕的香味”,黄尊素嗅道。 “白安先生厉害”,陆扬笑道,“这可是晚辈备下的四十年陈酿的极品花雕”。 “就你鼻子灵”,左光斗笑骂黄尊素道。 “也不看看老夫是哪儿人”,黄尊素笑道,“这花雕,可是老夫家乡绍兴余姚的名酿”,说起绍兴余姚,回想起再也回不去的家乡,黄尊素神色一黯,拍开酒坛的封泥,倒头饮了一口,“是家乡的味道,跟记忆中,一模一样”,两眼,已是浊泪涟涟。 “白安兄”,突然一个声音传来,“老夫那口,便省下来,给你了。你替老夫多喝一口罢”。 “啊,还有大洪先生啊”,史可法赶紧拜道。原来,他突然看到,刚才说话的是,伏在地上的杨涟。杨涟因为双腿已被田尔耕打断,不能站立,方才,史可法倒是没看到他。 ~~~ “又聊了片刻”,陆扬提醒道,“老师,我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此刻,恐怕得出去了”。 “好”,左光斗点头道,“能见你与宪之最后一面,老夫死而无憾”。 “老师切勿如此悲观,学生一定竭尽办法,救您与各位前辈出去”,陆扬握住左光斗的手,沉声道。 左光斗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反握着陆扬的手,片刻后,轻轻道:“走吧”。 “慢”,杨涟突然出声道,“江陵小友……” 江陵小友?谁呀?陆扬反应了一小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喊自己啊,自己一下子倒没想起老师刚赐的表字“江陵”。 “大洪先生,有何赐教?”陆扬恭谨道。 “江陵小友,老夫将死之人,独有一事,犹有遗憾”,杨涟道,“此有老夫狱中写成的一封绝笔血书,小友可否带出,若有沉冤得雪的一日,还请小友将此书拿出,让老夫胸臆,得表于天地”。 “晚辈必不辜负先生重托”,陆扬将血书,小心翼翼收好。 “去吧”,左光斗看着自己的两位爱徒,挥手道。 “老师,我们去了”,陆扬郑重道。此时,史可法却跪在地上,泪湿长衫,看着左光斗迟迟不肯离去。 左光斗怒道:“痴儿,这是什么地方,你还不走,要害死你自己与你师弟吗?老夫在这世间,唯一的些许期待,便是你们俩了。再不走,老夫干脆自己收拾了你,免得你死在奸人们手中”,说完,左光斗摸起身边的镣铐,做出要砸的样子。 “恩师”,史可法望着左光斗,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这才依依不舍而去。 “记住,永远要信任你的师弟,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多问问他,请他帮忙拿拿主意”,左光斗对史可法的最后一声教诲,从牢狱中传来。 “是,恩师”,史可法沉声回道,再回望囚室一眼。看罢,他与陆扬一起,终于离开了诏狱底间,往铁门方向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六十四章 史师兄 走到铁门口,那老彭头,看了看陆扬的衣襟。陆扬紧张得心脏都快蹦出来了,心想:他不会想要搜身吧。他其实已经百分百肯定,那老彭头,绝对认出了自己。 然而,令陆扬万万想不到的是,老彭头并没有去搜他的身,反而轻轻说了声:“你老师,还有大洪先生,都是好样的。快走吧,以后,不要再冒险来这个地方了”。没想到,那老彭头竟然是个同情东林的良知未泯者。 “谢了”,陆扬作揖道,“我老师那,还请您……” “不必多言,能做的,小老头我,都一定做到,走吧”,说完,老彭头便将陆扬、史可法,推出了铁门,“吱呀”一声,铁门又被缓缓关上。 “你们怎么才出来?这可不止一炷香的时间了啊!”外面那锦衣卫焦虑得满头大汗道,“快走,快跟我走,万一被人发现,可就惨了”。 “嗯”,陆扬点点头,带着神情木然的史可法,跟着那锦衣卫走了。在北镇抚司后门,陆扬将承诺的三百两尾款,付给那锦衣卫后,与史可法离开了这条胡同,回客栈去了。 ~~~ “师兄”,陆扬唤道,“你现在住哪儿呀?” “陆师弟,我现在在一个客栈待着。愚兄我中举人还没两年,本想着,在京师里温书,等着来年的春闱呢。但是,现在老师他已经下狱,阉党横行,像我这样一个贴了‘东林’标签的人,便也不打算去考了,今晚回去收拾收拾,便返乡去了”。 “师兄要放弃科考?”陆扬讶道,“老师蒙难,我们更应该振作起来啊,老师他还等着我们呢”。 “嗯”,想起恩师,史可法双目赤红。他觉得左光斗被阉党杀死,已是定局,对于这个昏暗的朝廷,他已不抱希望。所以,他准备返乡,将左光斗的言论、著述,系统地梳理一遍,整理出一本《苍屿先生文集》,俾便后人瞻仰,他史可法既然没有办法保恩师一条性命,便定要给恩师留一个清名在人间。 “不如这样,师兄,你也且先在京师住下,咱们师兄弟两人,也好有个商量,你看如何?”陆扬道。 “师弟,不是愚兄我不愿留在京师,只是囊中羞涩,实在付不起那客栈的费用了”,史可法是个实在人,没什么弯弯绕绕,从来都是有什么便说什么。 “师兄要是看得起师弟我的话,便来我那客栈同住”,陆扬道。 “那……好吧”,史可法想到,万一恩师真被那阉党处死,他们可未必会遵守来年秋后再行刑的规矩,指不定,哪天就突然“咔嚓”一刀,将恩师给杀了。如果自己恰好不在京师,那岂不是连送恩师最后一程的机会,都没有了。所以,史可法虽然不好意思去陆扬那蹭住,但是想起恩师,便点头答应了。 “好,师兄,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你那客栈,将东西都搬到我那去吧”,陆扬高兴道。 “那行”,史可法点点头,引着陆扬去了。 ~~~ 路上,陆扬突然问道:“师兄,老师说你是他的开山弟子,我是他的关门弟子,那其他的师兄弟,现在在哪儿呢?” 听了陆扬的问话,史可法愣了一愣,随后苦笑道:“咱们老师啊,总共就两个弟子,就是你和我”。 “啊?”陆扬暗道:这从“开山”,到“关门”,也太紧凑了点吧,都不带任何过渡的。 费了小半天功夫,陆扬、史可法,终于将史可法那些个行李全部搬上了陆扬叫来的一辆驴车。说是“行李”,不过,果然应了“秀才搬家尽是书”那句老话,史可法的家当,啥也没有,唯独这书,那是一摞一摞的,全部搬完,还真是费了一番气力。 坐上驴车,小半个时辰后,便来到了陆扬下榻的客栈。史可法原以为陆扬跟自己一样,也是光棍一条,他都做好准备跟陆扬挤一间房了。甚至他还专门准备了毯子与一番说辞,以备陆扬顾虑到他是“师兄”,硬要将床铺让给他。 史可法是个谦谦君子,他心意已决,无论如何,不能让陆扬这个刚刚认下的小师弟睡地板。 谁知,一下驴车,便看到,眼前这客栈,显然比自己刚刚那七弯八拐的胡同里的客栈强太多了。 更夸张的是,下驴车,没多久,便来了一个大汉,喊道:“公子,您回来了”,原来,人家陆师弟,可不是自己这号穷酸书生,人家还有跟班的下人呢。 “大柱,这位是我师兄,快来,帮忙搬行李吧”,陆扬招呼道。 “好嘞,公子”,鲍大柱二话不说,扛起两摞书,便往里间走去,边走,便喊:“少夫人,公子回来了”。陆扬成婚后,下人们,便这样称呼李玥,叫她“少夫人”,虽然,李玥、陆扬其实到现在都还没同房呢。 “少夫人?”史可法讶道,“陆师弟,你成婚了呀?” 陆扬想了想,自己算是假婚了吧,不过,皇帝已经答应亲自赐婚,这假的,也要变成真的了,便点点头:“是啊”。 “师弟,你怎么不早说”,史可法苦笑道,“我可是连见面礼,都没有准备啊”。 “师兄不必在意那些虚礼”,陆扬话音未落,李玥、李教谕、顾夫人都出来了,还有瓦姆,也出来帮着鲍大柱搬行李来了。 “师兄,这位便是拙荆”,陆扬拉着李玥介绍道。 “弟妹好”,史可法赶紧行礼。抬头一看,便见一位天仙般的秀丽女子,立于陆扬身旁,那女子,端庄、温婉、窈窕而又清雅,几乎所有美好的辞藻,都可以用来形容她。 师弟好福气啊,史可法暗赞一声,心中,暗暗为陆扬能娶得佳偶,而感到高兴。 “这两位是我泰山、外母”,陆扬又介绍了李教谕、顾夫人。 史可法也赶紧施礼,“晚辈,见过二老”。 “快快起来吧”,李教谕扶起史可法道,“你是苍屿先生的弟子,我们家陆扬能结交到你这样的朋友,是他的福分”。 陆扬暗暗苦笑道:我也是苍屿先生的弟子好不好?当然,面上,他只能点头,诺诺称是。“掌柜的,请给我师兄,再安排一间上房”,陆扬吩咐道。 “好嘞,陆公子,正好东厢一号房是空的,那便安排那间,您看怎样?” “甚好”,陆扬道。于是,史可法,便这样安顿了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六十五章 孙阁老 “什么?孙阁老真的进京了?!”陆扬、史可法同时惊讶道。对于孙承宗的来到,陆扬、史可法同时燃起了希望,或许这可能是左光斗的一线生机。 “是啊,千真万确”,鲍大柱道。 “难怪京师这几日戒严了,锦衣卫大都督田尔耕、京营总兵王朴,带着数万兵马,不断加强京师防御,北镇抚司的许显纯,则带着锦衣卫们,到处拿人,唯恐有人与孙阁老里应外合。只怕是鞑子来了,他们也不会这么紧张”,史可法冷笑道。 陆扬倒不急于发言,只是沉声问了一句:“孙阁老,如今何在?” “俺从城外商贩那听到的消息是:孙阁老被挡在了城外,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王体乾亲自赴城外传旨,令孙阁老退回辽东”,鲍大柱道。 陆扬自然知道这封圣旨,那日,在宫中,他便亲眼见证了魏忠贤是如何靠哭,将这圣旨求到手中来的,“那孙阁老接旨了吗?” “据说是接了”,鲍大柱道。 “什么?”史可法气急败坏道,“听闻孙阁老,尽起辽东精锐,气势汹汹而来,怎么会接旨呢?!” 陆扬心道:不接旨,难道还真的来“清君侧”啊?“清君侧”,几乎就是造反的代名词,孙承宗这样一个谋定而后动的老家伙,哪里会让他自己背上那样的骂名,最多不过是,借这个机会,震慑一下阉党罢了。 果然,立刻便听鲍大柱肯定道:“孙阁老应该确实是接旨了,因为京师的戒严,好像也解除了。而且,孙阁老不接旨又能怎样?听说,他压根不像传闻中的那样,带着五万兵马兴师问罪而来,相反,他只带了区区一名侍卫。听完皇上的旨意,他二话不说,掉转马头,便赶回辽东去了”。 “啊?!”史可法惊讶不已。 陆扬对孙承宗,则是佩服不已,这个老家伙,果然是个玩阴谋的大行家,将阉党上下玩了个团团转,将其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虚弱,暴露无疑。最后,他却什么也没有做,拍拍屁股,便回辽东了,一点把柄都没留给阉党,他们便是想弹劾孙承宗,都找不到借口。 ~~~ 京外驿道上,两骑黑影,正在策马狂奔。到了一片旷无人烟的荒原,才停马,准备小憩片刻。这两人,正是陆扬、史可法、鲍大柱他们正在聊起的“孙阁老”与他那名侍卫。 正如陆扬所料,孙承宗只是想震慑一下阉党,他根本没有“清君侧”的想法。至于那些“清君侧”的谣言,则是孙承宗自己放出来的风,吓唬魏忠贤与他那些党羽的。所以,孙承宗来京师,除了眼前这个侍卫,压根没带任何兵马,这样既达到了自己震慑阉党的目的,又不会落下口实,让阉党抓住把柄。开玩笑,若真的带五万辽东军而来,一来,会落下逼宫的嫌疑;二来,如果女真鞑子趁机发难,辽东有失,那便是丧师失地的大罪。 “阁老,咱们为什么接完圣旨,便这般着急,要赶回辽东啊?”孙承宗的那贴身侍卫不解道。 “呵呵,不赶回来,你还想等着被魏忠贤请去东厂喝茶啊?”孙承宗笑道。 “不至于吧,阁老”,那侍卫却是不信,“要拿下,刚才那王体乾便动手了”。 “他王体乾只是个传话的,做不了真正的决断”,孙承宗道,“能够下定决心拿下老夫,只有魏忠贤有这个胆子”。 “王体乾可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其地位比魏忠贤这个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提督,似乎更高吧?” “司礼监掌印太监权位或许更高,应该说来,是内官中权位最高者。但是,王体乾能爬到这个位子,不过是靠了魏忠贤的提携。所以,他注定只是一个提线木偶罢了”,孙承宗淡淡道。 “那魏忠贤为什么不自己去坐这个位子?”侍卫不解道。这侍卫显然是孙承宗的心腹,否则,断然不敢如此喋喋不休地问个没完没了。 “魏忠贤不太识字啊。一个只是粗通文墨的人,怎么能做司礼监掌印太监呢?掌印太监可是皇帝诏敕的起草者,非精通典章、文辞华丽者,不得担任”。 “还有一个问题”,看到孙承宗有点不耐,那侍卫诺诺道:“最后一个问题”。 “好,问吧”,孙承宗苦笑道。 “阁老,咱们一路狂飙而来,都不敢稍作休息,为何您却偏偏选这么个旷野荒凉的地儿,休息呢”。 “三个原因”,孙承宗道。 侍卫睁大着眼睛,看着孙承宗,等着他的回答。 看着那侍卫的眼神,孙承宗苦笑不已,暗道:要是你的脑瓜子有你身手那么敏捷,便好了。暗叹一声,他说道:“第一个原因是,如你所言,咱们一路狂飙而来,跑了这么远……老夫实在跑不动了,再不下马休息休息,老夫这把老骨头便要散架了”。 “呃……”侍卫自然没想到,这竟然是三个原因中的首要原因。 “第二个原因是,在这旷野,任何人马都没有办法掩饰,所以,如果有敌骑追来,咱们可以马上发现”。 “哦”。 “第三个原因是,老夫早有安排,只要发现敌骑……” “阁老,地面有震动”,侍卫打断道。他俯下身子,听了听地面,感觉到了轻微的震动,“没错,确实是有大队人马追来了”。 “走”,孙承宗一个翻身,落于马上,拿起羊皮水囊,灌了一口水,便打马而去了。 那侍卫则继续俯在那儿,听了一会儿,再追了上去,“阁老,来骑,不下两百”。 “那待会咱们便会会他们”,孙承宗淡淡一笑。 那侍卫听的没错,锦衣卫这边,确实是两百多人马在追赶孙承宗。王体乾传完旨,一回宫,先不是去向皇帝复命,而是先来的魏忠贤那。魏忠贤一听孙承宗只带了一个侍卫,便火了,知道自己被那孙老头给耍了。这时,坐在一旁的智囊兵部尚书崔呈秀立刻建议,一不做二不休,干掉孙承宗。魏忠贤也是个狠人,一拍腿,便决定了下来,派心腹锦衣卫指挥佥事丁燮龙,带着两百多精锐,立刻追杀孙承宗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六十六章 辽东 孙承宗这两骑,与丁燮龙那两百多骑锦衣卫,一前一后,始终吊着三四里路的距离,又奔跑了小半天的时间。 “大人,那孙承宗似乎体力不支了”,一名锦衣卫总旗禀告道。 “嗯”,虽然阵阵疾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但丁燮龙还是听到了属下的禀告,他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只是冷冷道,“命兄弟们,加把劲,等宰了那老匹夫,‘九千九百岁’重重有赏”。 “诺”,众锦衣卫纷纷应诺。 “大人”,这时,那名总旗惊呼道,“孙承宗落马了,他那侍卫搀扶着他,往驿道边上的树林里跑去了”。 “别让他跑了”,丁燮龙下令道。虽然,对于前面那片树林,他有点迟疑,但不能让孙承宗逃脱的想法,驱散了他的谨小慎微感,必须拿下那孙老头,否则,魏公公与田大都督那,自己还真没法交差。 ~~~ 人,怎么走得过马呢,特别是一个从马上翻落的老者。所以,风驰电掣间,丁燮龙便来到了孙承宗方才逃入密林的那道口子,而且,他一眼便看到了孙承宗。不过,此刻的孙承宗倒并没有想象中的落魄、仓皇,相反,他安坐于一个树墩上,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丁燮龙意识到,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于是他咬咬牙,“弟兄们下马,冲过去,乱刀砍死那姓孙的!”密林是不容马匹奔驰的,低矮的灌木,会绊倒马匹的。 “冲啊”,锦衣卫们纷纷停顿下来,准备翻身下马。就在他们停顿于马上的那一片刻,突然,流矢如飞,密林中,倾泻出一阵箭雨,马背上的锦衣卫,纷纷中箭,胸口、大腿,翻起阵阵血浪。 丁燮龙反应倒还及时,一个激灵,翻于马腹下,虽然坐骑被射中五六箭,但他自个儿,只是左臂中了一箭,并没有命丧当场。作为刚才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的人,这已经是很值得庆幸的结果了。 一阵人仰马翻后,又传来“砰砰砰”的声响,锦衣卫这边,又是一阵哀鸣、嚎叫。与此同时,密林里散发出浓密的硝烟。 “狗日的,还有火铳!”丁燮龙捂着中箭的左臂,愤愤道。那箭头乃辽东军特制的倒钩三角头,中箭后,如果贸然拔出,是会连血带肉,都拔出来的。丁燮龙作为锦衣卫指挥佥事,倒钩三角箭头,他还是认得出来的,自然不会愚蠢到,去拔箭自伤。 不一会儿,林间清风,便吹散了密林中的硝烟,丁燮龙看到,密林中,人影幢幢,刀光闪闪,他知道生死之际已经来临,高呼道:“弟兄们,跟他们拼了”,但是,他自个儿,却悄悄地往后潜行,心里暗暗希冀,还能找到一匹没有受伤的马,藉以脱身。 听到丁燮龙的号召,历经箭雨枪林洗涤过的锦衣卫,仅存的二三十人,拔出腰间佩刀,与密林中的来人,短兵相交,铿锵之声,不绝于耳。不过,那残存的锦衣卫弟兄们,似乎也没有为丁燮龙争取到多少时间,密林里的人,正干净利索地解决着那二三十个锦衣卫。 丁燮龙顾不得潜行匿迹了,站起来四目张望,希望找到一条生路。因为兵刃交击声,越来越弱,更多传来的是,伤残的锦衣卫哀求、哭嚎的声音,以及漠视那些哀求、哭嚎,简单粗暴的刺刀入肉声。显然,密林里的人,没有同情失败者的惯例,正在例行公事般地收割生命,将锦衣卫一方,斩尽杀绝。 突然,一匹残活的战马,浮现在视线中,那马儿旁边,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试图翻上马背,原来是自己麾下那名总旗。丁燮龙不顾一切,将手中佩刀掷出,正中那总旗背脊,惨呼一声,总旗倒毙马旁。丁燮龙狂奔过去,正要上马,突然听到一声冷哼。 “想上马啊,先问问我手中的刀吧”,一名三十岁左右的侍卫,不知何时,立在了丁燮龙面前。丁燮龙依稀辨出,那侍卫便是先前一直跟着孙承宗,须臾不离左右的那个家伙。 丁燮龙从倒毙一旁的总旗背脊上,拔出刚才自己投掷的绣春刀,准备应战。耽搁了这么一会儿,丁燮龙发现,四面八方已经被密林中人,给团团围住了,那些人,头戴墨钢红缨圆边盔,身穿暗色棉甲,乃标准的边军模样。没错,这些人,自然都是孙承宗麾下的辽东边军。 突然,边军们,让出了一条通道,一个老者,走了过来,自然是孙承宗。这时,那挑衅丁燮龙的侍卫,向孙承宗报告道:“禀阁老,锦衣卫二百二十六人,除眼前这个外,已全部宰掉。剩下这个,您看……” “我们死伤了多少人?”显然,孙承宗对丁燮龙并没啥兴趣。 “死了四人,伤了九人”,那侍卫道。 “嗯”,孙承宗点点头,“回辽东”,挥手间,三百余辽东边军,全部撤走,他们是奉孙承宗的命令,在此接应的人马。 “阁老,这人……” “李翊。这人,留给你了”,孙承宗笑道。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原来,那侍卫叫李翊。 ~~~ “这么说,要是本官能杀了你,便可捡回一条性命咯?”丁燮龙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 那叫李翊的侍卫,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看了丁燮龙中箭的左臂一眼后,便将刀刃上已经凝固的血迹,用一块布条,缓缓擦拭干净,然后归刀入鞘。 看到自己左臂受伤,竟然便如此轻视,丁燮龙暗笑一声:是你自己找死,到时,可不要怪我。丁燮龙习惯性地准备用双手持住绣春刀,结果,左臂的一阵剧痛,提醒他,自己左臂是指不上了,只好立刻改为单臂挥刀,往李翊头顶劈去。 李翊轻轻一避,躲过此刀。就在丁燮龙准备变招、横刀再劈时,突然左肩一阵剧痛,原来李翊抓住了他左肩中箭处露在外面的箭尾,剧烈搅动,再用力拔出,一团骨、血,被连筋扯出。丁燮龙顿时一阵痉挛,绣春刀也抖落地上,李翊另一只手又瞬间掐住了他的脖子,其膂力极为强劲、霸道,后者完全挣脱不了。随着一连串喉骨断裂的声音,丁燮龙感到自己双眼所见,尽是一片血红之色,并越来越暗,最终两眼一黑,彻底断了生机。 李翊冷冷道:“锦衣卫,原来都不过是一群废物”,然后轻轻松手,丁燮龙便像一只死鸡般栽落地上。李翊翻身上马,追着孙承宗那三百骑,回返辽东去了。辽东,那才是一个真正的修罗战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六十七章 皇帝来访 丁燮龙的锦衣卫,被孙承宗全歼时,陆扬、史可法还在激烈地讨论着“孙阁老”的想法。史可法始终不能理解,孙承宗为什么不一鼓作气,直接提兵,灭了魏忠贤。陆扬最后,苦笑着,总结道:“孙阁老,是一个战略大家,凡事,先求不败,再求胜,不到决战的时候,绝不轻意孤注一掷”。 史可法显然还是颇有点不服气,他与各位东林前辈一样,有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然劲,还想说点什么,突然,鲍大柱敲门进来,打断了他与陆扬之间的谈话,“公子,外面有位姓朱的公子找你”。 “姓朱的公子?”陆扬讶道,他不认识啥姓朱的公子呀。 “那公子哥,看上去,倒挺贵气的,后面还跟着两个虎背熊腰的护院。那两个护院,看上去,绝非等闲,倒是练家子的模样”,鲍大柱道。鲍大柱是有些功夫底子的,能得他的赞许,想来,那两个护院,其身手定然颇高。 “姓朱?朱,可是国姓,莫不是哪位王公贵戚?”史可法迟疑道。 “国姓!”陆扬听到史可法的话,一拍大腿,靠,怎么把那位给忘了。“大柱,立刻赶去‘木匠世家’,命令所有大师傅做好准备,有贵客来访,今儿个,谁要是给我露脸了,赏银百两”。 “是,公子”,看到陆扬那么急,鲍大柱知道公子定然有他的原因,赶紧一溜烟跑出去了。 “师兄,我得立刻出去迎接”,陆扬小声道,“来人,八成是圣上,师兄你赶紧去通知一下我泰山他们,让他们有个准备,有什么事,我会通知你们”。 “啊?!好”,史可法从来没想过皇帝竟然会微服私访。 ~~~ 来到客栈外头,便看到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公子爷,在那儿东张西望,似乎对什么都颇有兴趣的样子,旁边一左一右,分别站着两名彪形大汉,太阳穴高高隆起,显然是内力精纯的高手。那公子爷,不是天启皇帝,又还能是谁? “参见陛……”陆扬一句话还没喊完,下拜的身子,被一只手,轻轻一抬,便给托了起来,那手阴冷非常,让陆扬心中一凛。 “陆公子的脚怎么了,让我搀您一把吧”,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陆扬耳畔传来。 陆扬抬头一看,一个三十六七岁左右、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这位是我家朱公子,他仰慕您的‘木匠世家’,特来拜会”。 原来是不愿意暴露身份,陆扬明白了。眼前这人,恐怕才是皇帝一行中,最重要的保镖。陆扬虽然没有什么功夫,但哪怕是他,也看得出来,此人只怕便是个传说中的绝世高手。 “对啊,陆公子,不会怪朱某人不请自来吧?”天启皇帝像个普通的富家公子那样,笑吟吟地作揖道。 “朱公子哪里话,您这样的贵人,在下可盼都盼不来”,陆扬入戏倒也挺快。 “那咱们这就走吧”,天启也是个急性子,不过,话音未落,肚子里,便传来了一阵咕噜声。 “朱公子还没吃早点?”陆扬讶道。 “是啊,我家公子爷,急着出门,又在大街上,东走西瞧的,倒是忘了用膳”,那面白无须、阴恻恻的人说道。陆扬看了他一眼,现在基本可以确定,那人十有八九是个太监,应该是个内廷高手。 “没用过膳,可不行,万一饿着了,可就不好了,公子若是不弃,不如让鄙人露露手,给您亲手弄一份早点,您看如何?”陆扬笑道。 “你还会做饭?”天启讶道,“那倒是要尝尝”。 “好,那公子请吧,咱们里面说话”,陆扬略一施礼,引着天启他们一行,往客栈里面走去。古往今来,吃吃喝喝,才是拉近关系的不二法门,怎么能只谈“木匠”的业务呢,业务能力再强,也只是一个做事的,说什么,也要拉着皇帝老兄吃上一顿,拉拉关系、套套交情再说,而且,这饭,最好亲自下厨,才有诚意。 ~~~ 到里间坐下,天启笑眯眯道:“你准备做什么好吃的?” “朱公子,您乃贵不可言之人,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想来,那些个珍品馐味,是没法入您的眼了。今儿个,不妨尝尝老百姓们的吃食,如何?”陆扬又不是厨子,那些个珍品馐味,他也是做不出来的,自然只能做点简单的东西啦。 “甚好”,天启倒是个爽快人。 不一会儿,一些简单的厨具,小火炉、蒸屉啥的,就摆上了桌面。 “你做饭,菜刀都不需要啊?”天启好奇道。 在皇帝面前动刀,只怕不被您眼前这几个高手劈死,也会被日后那些个言官、御史弹劾死,陆扬腹诽道。“一顿早点而已嘛,犯不着那些个家伙事”,陆扬微微笑道。 天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倒是那中年太监,微微颔首,对于陆扬的周密、谨慎,他显然是看懂了的,所以赞许地点了点头。 “朱公子,您看好了”,陆扬开始动手,同时,还给皇帝口头讲解了起来,这用膳,其实也是门艺术,若是让顾客,亲眼看到、亲耳听到饭菜是如何做出来的,会让他们产生一种心理上的参与感,从而觉得那些饭菜格外可口。而且,厨子就在你面前弄饭,会有那种一对一的vip服务的感觉,等到饭菜弄好了,吃起来,自然会有情感加分。 “这槐花麦饭啊,做起来,工序并不复杂,但是口感极佳”,陆扬一边麻溜地捣鼓着那些食材,一边说道 “怎样一个工序呢?”天启倒是配合,好奇地问道。 “先从槐树上摘取新鲜槐花,濯洗干净,然后均匀地拌在白面中,平铺于蒸屉,再以手指捻少许盐巴,施撒其上,待花香外逸、白面蒸熟后,再浇以热麻油,一道槐花麦饭便算是做好了”,陆扬边说边做,一番话说完,“槐花麦饭”便已经拌好,置于蒸屉,塞进蒸笼,等着热好了。 “听了你的描述,本公子都感觉突然便饿极了,竟然有些急不可待,想立刻品尝一下如此珍馐了”,天启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六十八章 半缘修道半缘君 “公子不妨先用点笋脯,开开胃吧”,说话间,陆扬便将一碟开胃的笋脯,递了过去。 那中年太监,瞬间便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在笋脯里,蜻蜓点水般地戳了五六下,一会儿后,看到银针没有变黑,太监轻轻道:“公子,可放心食用”。 天启点点头,夹了几筷子笋脯下肚,吃了这么一点点东西,而且还是开胃的东西,自然更加饿了起来。这种饿,不仅仅是肚子的饿,同时更是嘴巴的饿,或者说是馋,毕竟,那“槐花麦饭”的蒸笼近在眼前,香气四逸,能不让人嘴馋吗?! 不同于天启,陆扬倒是不饿,不过,他却被那中年太监给震惊了,那家伙刚刚用针的手法,也太快了吧?!看着他手中的银针,陆扬突然有一个古怪的想法:那家伙不会便是金庸老爷子小说《笑傲江湖》里“葵花宝典”的练习者吧?记得,“葵花宝典”秘籍里第一句便是“欲练此功,必先自宫”,太监自然是已经“自宫”或“他宫”过了的,而且,据说“葵花宝典”本来就是大内太监创立的绝世神功,那神功里头,最厉害的,便是东方不败,那不男不女的家伙,将手中那枚银针,也是使得出神入化。而眼前这个中年太监,其运针手法,比后世那些电视剧里的东方不败,无论是林青霞,还是陈乔恩,似乎都还要高明许多。 ~~~ 陆扬失神了片刻,天启的一句“还要多久啊”,将陆扬由武侠世界拉回现实。 “差不多了”,陆扬歉意地笑笑,从蒸笼中抽出蒸屉,再洒上些许葱花,淋上热气腾腾的麻油,一道“槐花麦饭”便正式出炉了。 急不可耐的天启,赶紧端起来,吹着气,便要大快朵颐起来了。当然,此前,那中年太监手中的银针,又在其中,点了十来下,然后才收回袖中。 看到天启动嘴了,陆扬又继续描绘道:“这槐花麦饭啊,其精髓便在槐花,而这槐花啊,都是由如花姑娘,清晨挎着竹篮、持着竹竿,特意从槐林中摘取而来,最为新鲜”。 听了陆扬的描述,顿时,传来一阵吞咽口水的声音。没想到,竟然连天启身后那两个内廷高手也忍不住食指大动起来。只有那太监,似乎永远都是那副无欲无求的死人模样。 听了陆扬的描绘,正在山吃海嚼的天启,吃着槐花麦饭,吃得极有画面感,看着朵朵蒸熟了的晶莹剔透的花瓣,天启似乎看到了一张笑靥如花的脸庞,看着麦饭上撒着的节节葱花,他更是仿佛看到了那双摘取槐花的葱白玉藕般的芊芊细手,他忍不住感慨道:“如花姑娘真是好手艺啊”。 “这麦饭明明是陆公子蒸的,如花姑娘只是采摘了一些槐花而已”,进来收拾蒸笼、蒸屉的店小二,忍不住出声道。显然,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位,乃是当今万岁爷。 “你懂什么,这槐花麦饭,吃的主要是一种意境。意境,懂不懂?摘取槐花,恰恰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说到这,天启脑海中似乎又浮现了一幅美人拈花微笑的图画,天启虽然是出了名的不好女色,只好木匠活,但是,这次,他也没能忍住心中的好奇,“将那如花姑娘请来,朕,哦,不,是本公子,重重有赏”。 ~~~ 不一会儿,如花姑娘便应诏而来,“奴家,见过朱公子”。 没想到美人的声音,竟然如此沙哑、难听,天启都不禁为她感到惋惜、难过。皱皱眉,刚刚将最后一口槐花麦饭塞到嘴巴里的天启,抬起头来,看了那如花姑娘一眼。只看了一眼,便……将口中那一大口槐花麦饭,全喷她脸上了。 “你便是如花?”天启边擦嘴,边愤愤道,“你怎么连下巴上的胡子,都没刮干净?” “胡子?!”太监,果然对胡子这种毛发有着格外的敏感,“你怎么会有胡子?你不是女人!”太监立刻运功,随时准备护驾,抵御眼前这个男扮女装的刺客。 “对啊,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会有胡子呢?咦,不对,你还有喉结呢”,天启讶道。 “朱公子莫惊,此女,哦,应该说是此男,乃圣上御赐的美人”,说完,陆扬感激涕零道,“真是皇恩浩荡啊”。 “打住,打住”,天启打断道,“朕,哦,不,是圣上,他什么时候赐过你这样的猥琐大汉。我记得清清,圣上的旨意是,赐你十名美人”。 “朱公子有所不知,这美人,是万岁爷赐的,不假。但她们更是‘九千九百岁’亲自命人精挑细选出来的。而且,万岁爷的旨意里,只说了‘美人’,也没说男女,所以‘九千九百岁’还特意挑了个男的,夹杂其中,也是有心了”,陆扬为魏忠贤“辩护”道。 “老魏这条老狗,还敢跟我玩皮里阳秋那一套”,天启笑骂道,说完,挥挥手,让那如花“姑娘”退了出去。 看完如花,自然啥胃口也没了,好在那槐花麦饭,除了最后一口全喷了以外,其他已经悉数落腹,天启皇帝自然也是饿不着了。不过,看完“如花”那男扮女装的油腻大叔,必须找口茶,消消腻,陆扬很贴心地奉上了一杯解腻的祁门红茶。 捧着一杯色泽红润、幽香满溢、回味甘美的红茶,慢慢地品啜几口,天启感觉那种腻歪感,似乎消散了不少,看着陆扬,笑道:“那日,你在宫中,盯着我身后那两名轻纱美人,神不守舍的,我便想着赠你几名美人,只是没想到被那老魏给埋汰了我的一番美意”。 听到天启说自己盯着那两名轻纱美人“神不守舍”,陆扬心里暗叹:看来,还真将我看成是老色鬼投胎了,我哪里是想看你那两个美人,只是她们恰好就在你身后,春光尽泄,是个人,都不知道眼睛怎么放,好不好?当然,跟皇帝是没法讲理的,陆扬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口中诺诺道:“在下一个凡夫俗子,自然不能跟朱公子相提并论。美色当前,而梵心不动,唯朱公子能为之”。 “我有那么与众不同吗?”天启摸着自己的脸,郝然道。 “公子自然是不同凡响的”,那太监插嘴,将一记响亮的马屁送了过去。 “唉”,天启突然长叹一声,“我之所以如此,哪里是什么不同凡响,只是……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天启竟然吟了两行诗句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六十九章 曹公公的提点 那太监不是个读书的料,自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而且,一不下心,还惹得天启情绪低落,倒是有点不知所措了。 看着气氛不太对劲,陆扬便替那太监解围道:“元稹的此首《离思》,真是绝妙好诗。不过,倒没想到,原来朱公子也是一个有往事的人啊”。 元稹的《离思》,共有五首,此首其中第四首,全诗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前两句的意思是:曾经到临过沧海,别处的水,就不称其为水,除了巫山,别处的云,根本就不称其为云,因为它们根本就不值一提;后两句的意思是:我仓促地由花丛中走过,却懒得回头顾盼,其中缘由,一半是因为修道人的清心寡欲,一半是因为曾经拥有过的你。 ~~~ 听了陆扬的话,天启沉吟半天,没有作声。等陆扬、太监都有点晕菜了,相互看着对方,苦笑了一下。突然,天启开口道:“是啊,有些人,有些事,只能封存心底了。‘半缘修道半缘君’,确实是好诗好句,木匠活,于我而言,便是那忘情之‘道’,至于那令人难忘之‘君’……朕身为天子,却不能给她别的了,便给她无限的富贵与权势,作为弥补吧。富贵、权势,朕也只有这些个没用的东西了”。 陆扬不知道天启口中那个念念不忘的女人是谁,自然不会轻易接话,而那太监则是不敢接话。看他俩那木然的样子,天启讪讪笑道:“说了,你们也不懂,走吧,看‘木匠世家’去”,说完,天启领着那两名侍卫,一马当先出门去了。 看着同样苦笑不已的陆扬,那太监突然开口道:“奉圣夫人,目前乃魏公公的对食,你得罪了魏公公,以后要小心了”。 “多谢公公提点”,陆扬道谢道。 “老奴,乃圣上的随侍太监曹化淳”,不知为何,曹化淳觉得眼前这个十六七岁的小子,可能会是一个人物,所以动了结交之念。不知是不是因为被阉割了原因,而获得了女人特有的那种神秘的直觉能力——“第六感”。 “原来是曹公公,晚辈有礼了”,陆扬再次作揖。 “咱们赶紧跟上万岁爷吧”,曹化淳淡淡一笑,先行而去。 陆扬立刻跟上,脑袋里还再回想刚才曹化淳的话。从这句话里,陆扬捕捉到了很多信息:首先,既然曹化淳愿意提点他,至少证明自己在天启皇帝那儿,确实已经有点分量,对于别人而言,他陆扬已是一个有结交价值的人,这是陆扬臭美地想到的第一点。 其次,曹化淳称魏忠贤为“魏公公”,而非“九千九百岁”,从这个极为中立的称谓,陆扬便判断出,曹化淳应该不是魏忠贤的人,至于他是中立,还是反对魏忠贤,则暂时不得而知。或许,皇帝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信赖魏忠贤,所以,其影子侍卫太监,没有用魏忠贤那方面的人吧。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原来皇帝不是不爱美人,只是他心中已有一个心心念念的女人,因而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女人罢了,倒也是个痴情的家伙,至于那个女人,自然便是曹化淳提到的“奉圣夫人”,至于“奉圣夫人”是谁,陆扬就不知道了,只能以后再去打听了。不过,最要命的是,那“奉圣夫人”现在竟然是魏忠贤的对食,也就是说,她与魏忠贤乃是名义上的夫妻,如此说来,魏忠贤对皇帝的影响力,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虽然,历史早就告诉陆扬,魏忠贤蹦跶不了两年了,但是,因为自己的穿越,谁知道历史有没有改写,而且,虽然只有两年时间了,但得罪了一代权阉,两年时间也是不好熬的。 ~~~ 陆扬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引着天启,来到了“木匠世家”的大门外,“朱公子,您看,这便是在下那铺子了”。 说起来,皇帝还是第一次来这,连街对面那家秘密的御铺,他也未曾看过,两相对比,皇帝不得不承认,那陆扬的“木匠世家”可比自己命太监们开的御铺,气派多了,难怪生意做不过人家,光看这营销手段,就竞争不过人家呀。 只见“木匠世家”外,站着好些个婷婷袅袅的美人,在微风中,裙摆轻轻摇曳,好一幅美人沐风图啊,“你找那些个女子,站在铺子门口,是什么意思?”作为御铺的幕后老板,天启对木匠铺子的营销,还是有点兴趣的。 “回朱公子的话,这叫‘模特’,她们负责在大门口吸引眼球,招揽客人”,陆扬道。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就像那怡红院、群芳楼门前的姑娘们一样,拿着手绢,负责喊‘来呀,来呀’的?”天启恍然大悟道。 “那是妓女,我们这是模特”,陆扬瀑布汗,心中对天启腹诽不已,你不是刚刚还一副清心寡欲而又情根深种的样子吗?怎么突然倒对八大胡同里那些个秦楼楚馆的勾栏,熟络得很? “不是妓女啊?”天启道,“那你从哪儿找来这么多姑娘家家的,给你拉客?” 好好的模特,非被你说出拉皮条的感觉,也是绝了,陆扬心中苦笑不已,口中却道:“这便要感谢您了,这些个美人,便是您御赐给我的呀”。 “哦”,天启恍然道,再看一眼那些个美人,腰肢款款的,远远看来,倒也不错,“看来,老魏也不算全然乱来,除了那‘如花’,其他人,还是蛮不错的嘛”。 “朱公子,请吧”,陆扬笑笑,没有说话,一侧身,引着天启往“木匠世家”的大门走去。 ~~~ 来到大门口,看着那些个口歪眼斜的“美人”,天启嘴巴睁大得可以塞下一个鹅蛋了,却听旁边的陆扬不急不慢地,一个个给天启介绍道:“朱公子,我给她们,以花为名,各自都取了名字,这个叫石榴花,因为她年纪稍微大点,好像刚满五十吧,所以,大家平时都唤她‘石榴姐’”。 “都五十了,老魏还给你送来?!”天启都无语了。 “这个叫‘山茶花’,因为年纪最小,别人都唤她‘山茶妹’,然后,这个是‘芙蓉花’,那个是‘海棠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七十章 皇帝的假面 等陆扬一一介绍完,天启咽咽口水,道:“不是有十位吗?这好像只有九个人吧”,天启算术倒是不错,对数字还挺敏感的,到底是玩木匠的,有理科男的潜质,不像陆扬这种文科男,对数字,迷糊得很。 “朱公子忘了,早上,您还见过一位”,陆扬提醒道。 “哦,是那‘如花’”,天启都忍不住哀叹了一声。 “正是”,陆扬笑吟吟道。 “可是”,天启好奇道,“‘如花’是什么花呢?” “花草者,女子之喻也”,陆扬道,“那‘如花’虽然也是御赐的美人,但毕竟不是女子,所以在下便给他拟名为:如……花,意思是虽然不是花,但仍然像花儿一样美丽”。 天启想起那“如花”满脸褶子的老脸,倒挺像一朵盛开的……菊花,心想,你还不如直接给他取名“菊花”得了。 “算了,算了,知道你是故意让本公子看到这些人的”,天启苦笑道,“她们全部自由了,无论她们当初是如何进的宫,现在,都可以各回各家了”。 “谢朱公子,在下替她们谢谢公子了”,陆扬道谢道,“各位,待会你们每人,去找鲍大柱,各领二十两银子,各自返乡吧”,后面这话,自然是说给那些“美人”听的。 “谢公子”,各位“美人”没想到自己还有重得自由的一日,她们都是被魏忠贤从各地抓来的,此刻,竟然得到回家的机会,自然感激涕零。“只是,我们名义上是圣上御赐的,而且是‘九千九百岁’亲自命人抓来的,您放我们回去,会不会给自己惹祸?”那石榴姐,小心翼翼问道,到底年纪大点,想得也周全些。 这些日子,陆扬对她们可算不薄,从来没有缺衣少食,也没有因为她们长相奇特,而歧视于她们,她们自然也懂得感激。不过,她们显然不知道,眼前这位便是她们口中的“圣上”。 “放心,这位朱公子跟‘九千九百岁’熟得很,跟万岁爷则更熟,他开口了,便断然不会有错的”,陆扬笑呵呵道。 “谢公子,谢谢朱公子”,众人对陆扬,对天启,道谢不已。 “好了,好了,散了吧”,天启点点头。 ~~~ “只是,我既然答应了赠你十名美人,便不能食言。这次,我让你自己挑”,等众人走了后,天启对陆扬又补充道。 “谢朱公子,那我可就不客气了”,陆扬一揖到地。 “还说你不好色,我看你急色得很”,天启笑骂道,“说吧,有什么偏好,高矮胖瘦,都有啥要求呢?” “在下恩师左光斗,以及东林诸位前辈,皆已下狱……”陆扬小心翼翼道。 “我说的是美人,不是他们,不要想着替那些人求情”,天启眉头皱起,显然,对他而言,“东林”是一个不愿意提及的话题。对于那些清流君子们,他有很复杂的情绪,从前很感激他们,特别是杨涟,不过,后来,天启越来越烦他们,现在,他只想遗忘他们,任其自生自灭。 “在下不敢妄议朝政”,陆扬道,“在下并没有替他们求情的意思。只是,他们的妻女,都被锦衣卫没入‘教坊司’。在下斗胆,请朱公子将这些女眷赐给我,毕竟她们是无辜的,没有任人糟践的道理”,说完,陆扬抬起头,目光坚毅,怡然不惧。外圆内方的陆扬,一改往日的圆滑,露出了内心的棱角,无论怎么圆滑,他始终有其内心的原则、坚持、底线、信念。 沉吟一会儿后,天启道:“便依了你吧”,说完,看着陆扬,笑骂道:“原以为你是个有意思的家伙,没想到,你终究还是跟那些个道学先生一样,倔强得很”。 “朱公子谬赞了,在下愧不敢当,不敢跟列位前辈相提并论”,陆扬谢道。 “不像,就对了,那些个东林老不休,了无生趣,有什么好学的”,对那些东林党,天启却颇为不屑,挥挥手,便算是将这个话头揭过了。也不待陆扬招呼,便收拾心情,径直走进“木匠世家”,东张西望,看木具去了。 此时此刻,陆扬才感受到皇帝无情的一面,以前虽然知道他并不像后世狗血剧里刻画的那样,是个白痴、傻子,但看到他对木艺的痴迷,陆扬便不知不觉中,将他当做了一个爱玩的公子哥罢了。不过,从皇帝对生命、对是非的冷淡态度中中,陆扬明白了:他本质上,只是一个自私的家伙,除了木匠活与那位狗屁“奉圣夫人”,他什么也不在乎。 也只有在此时此刻,陆扬才绝了将魏忠贤扳倒、扶持天启的幼稚想法。陆扬突然醒悟,其实天启皇帝根本不需要像自己这样一个“顾问”去扶持他,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很有手腕的君主,其实从上次天启在宫中敲打魏忠贤,他便应该要看出来的。 天启灭了东林党,而且他不准孙承宗进京声讨魏忠贤,因为他需要魏忠贤做他的大管家,替他掌管天下大局。但是,他也不会无条件地信任魏忠贤,所以紧跟他左右的这名影子侍卫太监,并不是魏忠贤的人。同样的道理,他不让孙承宗扳倒魏忠贤,但也绝不会让魏忠贤干掉孙承宗。所以,无论魏忠贤怎么请愿,说孙承宗是东林党的大靠山,天启就是不为所动,始终如一地奉孙承宗为“帝师”,尊称他为“先生”。其实,天启又岂会真的在意这么一个虚了吧唧的师生名份,只不过,他需要有人制约魏忠贤罢了。 魏忠贤干掉东林党,已经在朝廷确立了绝对权威,孙承宗及其麾下的辽东边军,便是魏忠贤的最大忌惮。陆扬明白了,天启的真实想法应该是:让魏忠贤替他聚敛天下膏脂,供他奢靡享乐,让孙承宗镇守北疆,保社稷无虞,同时,魏忠贤、孙承宗,一内一外,相互制衡,他便可以高枕无忧矣。帝王心术,从来如此。陆扬暗骂自己一声,怎么那么轻易就被天启那“木匠控”的面具给欺骗了呢?! 不过,还好,至少还有崇祯。史书已明确告诉陆扬,崇祯是有明一代,少有的勤政之主,励精图治、夙兴夜寐、宵衣旰食,且不论其能力如何,至少态度是好的,跟天启,跟万历,还是不同的。若历史没有出现逆差,那么两年后,陆扬还可以扶翼此等勤君,收拾乱局。陆扬暗暗自我激励:坚持下去,加油,一定要等到崇祯,跟他一起,为大明,为万里江山,开创一番新气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七十一章 东厂里的密谋 想明白了这些,陆扬也收拾收拾情怀,赶进“木匠世家”,不管天启皇帝如何混球,但他对自己,还是没得说。而且,更重要的是,自己还有很多人需要去保护——李玥、李教谕、顾夫人、周顺昌、左光斗,还有东林诸位前辈的家眷…… 为了他(她)们,陆扬也要暂时隐忍,既然皇帝需要的,只是一个宠臣、一个弄臣,那便去做一个宠臣,做一个弄臣,因为,唯有如此,才能保护那些需要保护的人,陆扬已经下定决心。 整理好心情,陆扬抖擞精神,在“木匠世家”,跟天启皇帝,讲解这个,讲解那个,将木匠活讲得天花乱坠,令天启如沐春风,方才在门外,因为陆扬提到东林女眷,而令天启产生的那么一点点不快,此时早已烟消云散。 此时,不花钱买个“平安保险”,更待何时,只见陆扬突然跪下,高声道:“微臣,愿将此‘木匠世家’献给陛下,以回报陛下的隆恩厚眷”,这时候,那些个木匠师傅啥的,已经奉陆扬的命令,纷纷退下了,铺子里,没有外人,倒也不怕泄露皇帝身份啥的。 “这可是一份厚礼”,天启笑吟吟道,“陆爱卿,可是别有所求啊?” “并无他求,只是觉得‘木匠世家’,在陛下那儿,或许更能将木艺的精神,发扬光大”,陆扬一脸诚恳道。 “好”,天启抚掌笑道,“那朕便不客气了,这铺子,朕收下了”。 天启觉得出来这么一趟,实在是太值了,一下子,便收了这么大一份礼,得到了“木匠世家”铺面、家当,还有所有的大师傅,对于天启这样一个木匠活痴迷者,实在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不过,有人欢喜有人忧,等天启御驾回宫后,鲍大柱抱怨道:“公子,你也太下血本了,这‘木匠世家’,现在折算下来,已有百万纹银以上的总值,您就这么一句话,便赠给皇帝了?!”对于陆扬的大手大脚,鲍大柱实在有点看不下去。 陆扬笑骂道:“你懂什么?”对陆扬而言,这百万纹银的“木匠世家”,只是一份巨额保险罢了,保大伙的平安,在得罪魏阉后,没有这么一份保险,其实陆扬是睡也睡不踏实的。 ~~~ “什么?丁燮龙被孙承宗给宰了?!”东厂里,“九千九百岁”魏忠贤正在大发雷霆。 “他怎么敢?丁燮龙可是正四品的指挥佥事,其麾下两百多锦衣卫,全是天子亲军呀!老子明天便要去圣上那,参他一本”,锦衣卫大都督田尔耕愤愤道。 “参他?怎么参?!”出声的是旁边一个面白、消瘦的文士。只见他穿着一身雪白的直襟长袍,正拿着手中一块古朴、沉郁的墨玉,在那摩挲着,眉宇间,阴冷、狠鸷。 “老崔,你啥意思?”田尔耕不耐道。原来那文士,便是当今大明朝的兵部尚书、魏忠贤的首席智囊——崔呈秀。 “咱们派人截杀孙承宗可是圣上授意?”崔呈秀冷冷问道。 “不是”,田尔耕道。 “那不就结了,私自动用天子亲军锦衣卫,去截杀皇帝的老师、内阁大学士、太子少师兼辽东督师,你认为到了御前,圣上会怎么说?” “你说,圣上会不会知道了这件事?”魏忠贤突然盯着崔呈秀,问道。 “不好说”,崔呈秀道,“圣上他从来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在东厂、锦衣卫外,他似乎别有消息来源,而这个来源,咱们从来没有查出来”。 “他娘的”,田尔耕突然骂道,“老崔,现在说孙承宗参都参不得的,是你。当初,力劝义父,去截杀孙承宗的,也是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今时不同往日,还不是你手下那丁燮龙太不中用了,要是已经截杀了孙承宗,咱么还犯得着畏首畏尾吗?”崔呈秀皱眉道。 “你……”田尔耕气急败坏道。 “吵什么吵”,魏忠贤挥手,打断了田尔耕的话。 “义父,您别生气,孩儿错了”,看到魏忠贤怒了,锦衣卫大都督、令人闻风丧胆的一代凶人——田尔耕,立刻跪在魏忠贤膝下,缄口不言,不敢多嘴了。 “呈秀说的没错,要是杀了孙承宗,便是一了百了,圣上没有了外援,能赖我何?!只能继续装聋作哑,任我们为所欲为”,魏忠贤叹了口气,“现在不一样了,杀而未成,圣上对咱们,不可能不心生芥蒂”。 “只有请奉圣夫人出面了”,崔呈秀道。 “对,对,请老祖太太千岁出面,便没有办不成的事儿”,田尔耕也附和道。 他们口中的“奉圣夫人”、“老祖太太千岁”,便是天启皇帝的乳母、魏忠贤的对食——客印月。听到他们提到客印月,魏忠贤眉头抬了抬,觉得问题瞬间化解了不少。 “不过,哪怕是奉圣夫人出面,也只是解了燃眉之急。咱们还是得想办法,将孙承宗除掉,才能安枕无忧”,崔呈秀道。 “姓孙的老家伙,现在跑回辽东了,几万精兵在手,谁杀得了?”田尔耕讪讪道。 “杀不了他,咱们可杀其他人,听闻孙老头的父亲,已然九十多高龄,这么老了,还不死,咱们不妨送他一程”,崔呈秀冷冷笑道。 “如此一来,孙承宗便不得不返乡丁忧了”,魏忠贤眼神中,精光一闪。 “不过,圣上肯定会夺情起复的”,崔呈秀又道。 魏忠贤神色一黯,“是啊,圣上怎么可能会任他离去,必然会下旨挽留,不准他丁忧去的”。 “所以”,崔呈秀阴着脸,继续道,“咱们还得要有一个理由,让他不得不走”。 “什么理由?” “吃败仗,丧师失地”,崔呈秀一字一句道。 “可是,那孙承宗,跟个龟儿子一样,每天缩在宁远、山海关的龟壳里,怎么会打败仗?”魏忠贤不信道。 “他那是想学廉颇,可是,我偏要让他做赵括”,崔呈秀笑道。 “他孙承宗能听你的?”魏忠贤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廉颇乃赵国名将,为人持重,在长平之战中,面对强秦,始终坚持以逸待劳,但是他最终遭奸人陷害,被罢免职务。取而代之的便是赵国另一位名将赵奢之子赵括,赵括甫一上任,便率大军出关迎战秦军,结果被秦军困死,赵括更是死于秦箭之下。四十万赵军,突围不成,主帅又阵亡了,被迫投降,投降后,被秦将白起活埋于长平。魏忠贤自然不信孙承宗会像赵括那纸上谈兵的家伙一样,那么愚蠢。 “义父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吧?”崔呈秀笑吟吟道。 “你是干什么的?”魏忠贤愣了一愣,突然,猛地一拍大腿,“咱家怎么忘了,你可是兵部尚书啊”,说完,看着崔呈秀,两人仰头大笑起来,连着一旁的田尔耕也嘿嘿笑起来了,再也没有先前那股子丧气样了。 “到时候,我给他制造一个战机,以兵部的名义,逼他出战,如果他不出战,那便是抗命,便是怯敌。不等圣上下令,便自有言官、御史,用弹劾的奏折,将他给埋了”,崔呈秀道。 “如果他出战,又如何?”田尔耕追问道。 “出战?”崔呈秀道,“那他就是找死,我会找人将他排兵布阵、粮草补给、兵员调度等所有的信息,全部泄露给努尔哈赤,相信那老贼酋,很乐意将孙承宗的辽东军,全歼于关外”。对于崔呈秀而言,这确实不难,因为兵部在辽东边军中,有各种监督官员,孙承宗是无权将他们排除在外的。锦衣卫的密探、眼线们,也不是吃素的。另外,东厂还有守备太监、镇守太监,是边军的监军呢。 “真是妙”,魏忠贤眯着眼睛道,“只要辽东边军完了,他孙承宗便也完了”。 “努尔哈赤那?”田尔耕毕竟是个武将,还是知道辽东乃京师门户,不能有失。 “努尔哈赤不过是个部落酋长,他想干嘛?他能干嘛?!女真人铁骑,不过区区六七万,难不成,他还想入主北京、君临天下不成?”说完,魏忠贤笑得肚子都疼了,“到时,让礼部官员跟他签个盟约,开放边境互市,就是了。省得打来打去的,闹腾”。 “要是能签,早就签了,何必等到如今?”田尔耕问道。 “以前是东林那帮子老家伙压着,不肯签,不肯开放互市,说是两宋殷鉴不远,不能跟鞑子有任何妥协,如今那帮家伙,全都关诏狱里去了,要不要签,还不是义父一句话的事儿,谁敢再跳出来反对,咱们弄死他,便是了”,崔呈秀道。 “好,既然如此,逼孙承宗出关作战,便交给你了,至于取那孙承宗老爹的狗命,便交给我罢”,田尔耕道,“我这次,命杨衰亲自领着心腹锦衣卫出面,定要取那孙老头”。杨衰乃田尔耕的左膀右臂,是锦衣卫指挥佥事。 “不可再动用锦衣卫了。我已另有安排”,崔呈秀道。 “如何安排的?”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七十二章 传首九边 “熊经略今日要被问斩了!”大清早的,陆扬还在睡觉,便被鲍大柱给吵醒了,准确地说,是被摇醒了,鲍大柱直接冲进陆扬房间,把睡眼惺忪的他,给摇了起来。 “熊经略?什么东东?”陆扬显然还没睡醒。 “原辽东经略,熊廷弼大人呀”,鲍大柱急道,“熊大人可是一名好官啊,今日便要被押往西四牌楼,处斩了”。 “熊廷弼?!”陆扬终于醒了,他想起来了,这位赫赫有名的封疆大吏,可是曾在史书上,留下过浓墨重笔的。 “我们去送送熊大人吧”,鲍大柱哀叹道,“为什么好官,偏偏不得好命?” ~~~ 西四牌楼那儿,人山人海。陆扬与史可法,费了老大劲,才在鲍大柱、瓦姆的帮忙下,挤了进来。 小半天后,一辆囚车,在刑部衙役、兵丁的押送下,终于缓缓而来。囚车上,一位五十来岁的人犯,正在那儿,叹气不已,看着被官兵们用长矛挤到两旁的围观者,他们当中,或痛惜、或悲悯、或快意,有着各种各样的情绪,不过,更多的是——好奇与木然,他们并不知道即将被杀的是谁,只知道他是一个官,是一个大官,此刻,却要被问斩了。 那人犯,闭上了眼睛,仰着头,在脑海里,回想起了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人生的句点,竟然会是在刑场上。他想过千百种战死疆场、马革裹尸的场景,但是,他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死在一名刽子手的屠刀下。那人犯,便是赫赫有名的前辽东经略——熊廷弼,一位在曾经屡立奇功,最后却蒙冤下狱的封疆重臣。 “人犯带到!”负责押送的刑部兵马中,那领头的官员,高喝一声。 西四牌楼下,那监斩台上,一名肥头大耳的官员,挥挥手,便继续与左右两名陪审的官员,聊天去了。 看到那官员挥手的手势,押送的刑部兵丁们,立刻将囚车的铁锁打开,将熊廷弼从车中,赶了出来,押上刑台,“禀潘大人,人犯,已验明正身”,一名押送官员道。原来,那监斩台上肥头大耳的官员,便是魏忠贤党羽、刑部左侍郎潘汝祯。 听到那押送官员的禀告,潘汝祯点点头,笑着跟旁边那陪审的官员道:“那许大人,咱们可说好了,今晚,百花阁,不醉不归咯”。 “下官可不敢。要是下官把潘大人给灌醉了,只怕覆雪姑娘要埋怨死我的”,那官员笑道。 “能不能灌醉本官,那还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呢”,说完,潘汝祯又道:“要是,本官反倒将你给灌醉了,你那千尘姑娘便也归我了哦”。 想起那左搂右抱、拥美在怀的春景,潘汝祯他们几个纷纷浪笑不已。 ~~~ “好了,好了”,坐在潘汝祯另一侧的监刑太监笑道,“两位大人,现在时辰尚早,夜间的时,夜间再聊,不急在一时,先把眼前的事情,结了吧”。 “是,是,王公公说的是”,潘汝祯收拾收拾情绪,瞟了人犯一眼,“你便是熊廷弼?” “是”,熊廷弼道。 “经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会审,拟定的刑罚是——凌迟”。 听到“凌迟”,饶是熊廷弼这样的铮铮铁骨,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那可是三千刀的活剐之刑啊。 “不过,万岁爷仁慈”,潘汝祯朝紫禁城的方向,拱拱手,接着道,“万岁爷在朱笔勾决的时候,给改了斩立决”。 “是啊,是啊,得亏万岁爷体恤,咱家这一把老骨头,可不想坐在这里,吹着冷风,看那剐人皮肉的事情,三千刀呢……都不知道要剐到什么时候去了,吹那么久的风,咱家非得被冻出风寒了不可”,那监刑的太监王公公道。 “是啊,万岁爷正是体恤公公您,倒让这姓熊的,跟着沾光了”,潘汝祯谄媚地笑道,“不过,‘九千九百岁’特意从万岁爷那请了旨意,将其斩首后,还要传首九边”。 “九边”,是指明朝北方的九大边镇,“传首九边”,便是要将熊廷弼的人头,在北疆相互传视的意思。听到“传首九边”的旨意,熊廷弼仰头看了看灰茫茫的天空,惨笑道:“广宁之役,廷弼何辜啊”,说完,赋诗一首:“他日傥拊髀,安得起死魄。绝笔叹可惜,一叹天地白”。 赋完这绝命诗,熊廷弼便俯身,跪在断头台,将脑袋,枕到那绝命石上,闭目不言。 下面的观刑者们,听到“凌迟”被改为“传首九边”,纷纷感到失望极了,毕竟“传首九边”对他们来说,太过遥远了,只有“凌迟”才是近在眼前的戏码,没有热闹看了,有些人便讪讪地先行离去了,该喝茶喝茶,该吃饭吃饭去了,现在离正午,还有一会儿,他们在这冷风中等着,为的是看凌迟的好戏,而不是看一个干净利索的人头落地。 ~~~ 又等了一阵,“时辰差不多了吧”,监刑台上,潘汝祯他们三个,呶呶道,“要不?便行刑了吧,看今儿个这天,正不正午的,也不是那么清楚”。 “行吧,那便动手吧,反正,早走晚走,都是走”,那太监不咸不淡道。 “好嘞,便听公公的”,潘汝祯从案前取下一支令签,往熊廷弼面前一扔,“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听到那令签落地的声音,闭目不言多时的熊廷弼,眉头抬了抬,还是没有作声,就那样静静地等候着。 一个躺胸露乳的刽子手,抡起一柄厚背大刀,在空中比划了几下。然后,拿起一坛酒,猛啜了一口,又将其全喷了出来,喷在那大刀的上上下下。 ~~~ 人群中,陆扬喃喃道:“熊大人,一路走好。我会替你洗刷冤屈的”。史可法,则是瞠目欲裂,那熊廷弼可是辽东的柱石,难得的能臣,竟然就这样屈辱地死了,真是自毁长城啊。不过,他与陆扬,此刻都是人微言轻,又能如何呢?能改变什么呢? 只听见“咔嚓”一声,一个人头,滚落地上,一股腥红的热浪,从熊廷弼的残躯喷洒而出。一代名臣熊廷弼,就此陨落。 那人头在地上滚了几丈,先前挤得紧紧的围观者们,看到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动时,都被吓得赶紧闪到了一边。当然,也有胆大的观刑者,还用脚去踢了踢。踢过前兵部尚书、右副都御史兼辽东经略熊廷弼的首级,足以让他回去后,在酒桌上,夸耀好几天了。 一个刑部衙役,走下看台,将那些凑热闹的家伙,驱赶到一边。然后,拿个布袋子,麻溜地将熊廷弼的人头,包了起来,放在一个木匣子里,呈回监刑台。等潘汝祯在一张封条上用印后,衙役便将那封条贴在木匣子上。然后,衙役将木匣子交给一名传驿兵,那人便拿着那木匣子,赶赴北疆,“传首九边”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七十三章 布衣卿相 看过熊廷弼的受刑,陆扬、史可法神色黯淡地离开了,在路上,陆扬吩咐道:“大柱,你去打听一下,看他们会把熊大人的尸体,扔到哪儿。等没人的时候,咱们便过去,给熊大人收拾收拾尸骨吧”。 “好”,鲍大柱赶紧去了。 ~~~ 待鲍大柱去后,陆扬、史可法、瓦姆找了个街边茶铺,坐了下来,都是叹气不已。对于陆扬而言,前世知道熊廷弼的命运是一回事,但是,亲眼目睹一代能臣,陨落刑场,又是另一回事。从这个行刑的过程中,他看到了权力的傲慢,看到了大众的麻木,想到了很多,甚至想起了前世那时空里,鲁迅的文章,鲁迅那些对权力、对麻木的犀利的批评与控诉,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入木三分。 陆扬几个,点了一壶茶,却也没什么心思去喝,只是找个地方,坐下来,等鲍大柱的消息罢了。于是,一壶茶,凉透了,几人也动也没动。不过,隔壁几桌,却是讨论得热烈极了。只听一个茶客在跟同座的几个说:“你们知道那熊廷弼为何会被杀吗?” “不就是因为广宁之败吗?这谁不知道啊!”一个听众冷笑道。是啊,广宁之败,谁不知道呢?是役后,辽东的西境全失,大明关外要塞,几乎丧失殆尽,马步军损失也是不计其数。 “非也,非也”,那茶客摇头道,“广宁之败跟熊廷弼有什么关系,他是无辜的”。 “无辜的?他可是兵部尚书、右副都御史兼辽东经略,他无辜?那谁不无辜?!” “熊廷弼是辽东经略不假,但是他手头不过区区五千兵马。其他兵马,可都在巡抚王化贞手中”,茶客道。 “确实如此”,另一个听客插嘴道,“谁让人家王化贞朝中有人呢?” “正是,广宁之役原本便是王化贞挑起的,谁成想,他的心腹部将孙得功,早就投靠了女真人,战役爆发后,孙得功在后方反戈一击,我军全线崩溃,数万兵马、无数粮草,毁于一旦,可恨啊”,茶客恨恨道,“唯独熊廷弼,带领麾下那仅有的五千兵马,接应王化贞败军,并亲自断后,这才掩护王化贞残军与十多万难民,逃回关内”。 “啊?那朝廷还治熊廷弼的罪?!”一名隔壁桌的听者,都忍不住插嘴问道。 “不是说了嘛,谁让王化贞朝中有人呢?熊廷弼不当替罪羊,谁当?谁让他才是名义上的辽东经略呢?”茶客道。 “是啊,王化贞乃广宁之败的首罪之臣,却至今没有任何被问罪的消息。看来,上面是准备过了这阵子风头后,再将他降级、外放了”,有人叹息道。 “那王化贞的背景为何如此硬?到底谁是他的后台啊?”又有人问道。 “这个我知道”,有人插话道,“他是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弟子,所以,在辽东时,才能力压熊廷弼一头”。 “叶阁老,不是刚刚倒台了吗?怎么也没见王化贞跟着倒霉?” 那茶客压低声音道:“你们这就不知道了,那王化贞会做人呐,他明面上是叶阁老的人,暗地里,早就投靠魏公公了”,原来王化贞是个潜伏的阉党,是魏忠贤在叶向高那儿,下的一枚暗子。 “哦”,众人都是焕然大悟,是啊,魏忠贤要保的人,哪有保不下来的道理。 “你们知道,为什么熊廷弼非死不可吗?” “为什么?” “其实,也是因为魏公公”,那茶客将声音压得更低了,“早先,熊廷弼被刑部拟了斩刑,他便慌了,于是,托人找到了一个被称之为‘布衣卿相’的神秘人,好像姓汪。那人,是东林党的智囊,他对于熊廷弼有些同情,于是,在熊廷弼承诺拿出四万两金子出来后,他便找了很多关系,最后辗转找到了魏公公”。 “什么?他一个东林党智囊,找到了魏公公那?” “谁让只有魏公公能救下熊廷弼呢”,那茶客道,“要不怎么说人家是‘布衣卿相’呢,明明没有任何官职、功名在身,却结交广泛,找到魏公公那儿了,魏公公都不知道其实幕后是一个东林党人出的手,便给答应下来了”。 “那四万两金子?” “那四万两金子,‘布衣卿相’汪先生分文未取,全部承诺给了魏公公”,茶客道,“可是,麻烦就麻烦在这,等所有关系,都打理好了,熊廷弼却说他其实根本没钱,别说四万两金子了,就是四百两,也没有。当时,他让人找关系,忽悠这个,忽悠那个的,其实,熊廷弼只是在拖时间,希望拖到万岁爷回心转意,将他赦免”。 “啊?!” “熊廷弼这下子,可将那汪先生坑惨了,没拿到金子,与魏公公的交易便取消了”,茶客道,“可是,魏公公是好忽悠的吗?他老人家开了金口的事儿,结果又没下文了,他便认为是有人在耍他,便命东厂番子们去查,到底是谁在幕后给熊廷弼找关系。这一查之下,竟然查到,原来是个东林党人,七拐八弯地求到他那去的,你们说,依魏公公那个脾气,能不生气吗?他便认死了,那汪先生是故意耍他的,于是便将他也下了顺天府的大狱”。 “那不惨了!顺天府尹邵辅忠可是魏公公的干儿子”。 “要不,怎么说人家是‘布衣卿相’呢,那汪先生到顺天府的大狱里,待了两天,便又找了法子,毫发无损地出来了。他背后关系重重,各种势力都有,最后是大理寺直接移文,勒命顺天府放的人”。 “厉害啊”,众人赞道,得罪了魏公公,还没事儿,确实令人钦佩。 “不过,魏公公可是不好惹的,从法司那,治不了汪先生的罪,他便直接命北镇抚司的许显纯,带着锦衣卫,将他给绑架回了诏狱。那诏狱是什么地方?你们想想,进去了,哪里还有出来的道理?” “啧啧”,想到诏狱,大伙都打了一个冷颤。 在另一桌坐着的、曾经在诏狱待了好些日子的陆扬,苦笑不已,暗道:熊廷弼啊熊廷弼,你说你一个楚党,与东林党,本来就是敌非友,东林党不计前嫌,出手拉你一把,你就把人家的首席智囊给反拉下了水,自己与那汪先生一起报销了,你丫是不是故意的呀? 所谓“楚党”,也是此时的一个官僚集团派系。天启年间,官场上,党派林立,最大的党派,自然是阉党,其次,则是东林党,然后,便是齐党、楚党、浙党等小党派。熊廷弼便是楚党中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七十四章 诈尸了? 思忖间,鲍大柱回来了,“问到了,他们待会,会将熊大人的尸首,抛尸城西乱葬岗”。 “好,那咱们走吧,提前到那儿等着,看准了哪具是熊大人的尸体,到时帮他换个地头,好生安葬”,陆扬道。说完,他与史可法、瓦姆他们,在鲍大柱的引路下,往城西乱葬岗去了。 ~~~ 过了正午,在未、申之交,陆扬等终于看到刑部的两名杂役,赶着一辆驴车,拖着熊廷弼那具无头尸,走了过来,一边走,一名杂役还在骂:“他娘的,这么冷的天,杀什么头啊?!搞得我们兄弟俩都不得安生,非得来这鸟不拉屎的乱葬岗走一趟,要是判个凌迟多好,剐下来的肉,直接扔去喂狗不就完事了,唉”。 “你少说两句罢,这阴森鬼气的地方,说那么多干嘛?”另一名杂役劝道。 “老李头,你也太胆小了,这地儿,都来了多少次了,还那么多讲究。得了,得了,听你的便是了,早点完事,早点回去吧”,先前那杂役笑道。 说话间,那两个杂役便将熊廷弼的无头尸,扔在岗上,因为觉得天冷,也懒得刨坑了,就这样弃在一个小山岗上,两人便拍拍衣裳,走了。 等那两个杂役走远了,陆扬他们便推出事前准备好的小推车,将熊廷弼的无头尸,装在上面了,那两个杂役图省事,坑都没刨,倒也给他们省事了,省得再去刨别人刚填的坑。 ~~~ 等到将熊廷弼遗体装上推车,走了小半里路后,陆扬突然看到,不远处的小山丘上,似乎隐隐有什么东西在挪动。 “你们看,那是不是有动静?”陆扬指了指那小山丘。 “没有看到啊”,鲍大柱他们几个都摇了摇头。 陆扬是个有点强迫症的家伙,他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什么动静,不去看个明白,他是不会罢休了,于是,他独自走了过去,来到了那座小山丘,或者说是小土堆上。原来又是横七竖八的一些有头、无头的尸体。有头,估计便是绞刑的,无头,便是斩刑的。 “唉”,看着这些暴尸荒野的无名尸首,陆扬叹了口气。 “公子,走吧”,跟过来的鲍大柱劝道。 听到陆扬那声叹气,突然,一具遍体鳞伤的“尸首”动了起来,艰难地蠕动了两下。鲍大柱被吓了一跳,“啊,诈尸了!”这壮汉啥也不怕,却极是怕鬼,不然,当初在河边也不会被瓦姆给吓到。 “诈你个头!”陆扬却是不怕,他俯身下去,将那伏在地上的“尸首”翻了个面,“这人,还没死,快来帮忙”,陆扬喊道。 于是乎,鲍大柱、瓦姆两人费了老大劲,终于将那没死的家伙,扛到了小推车上,跟熊廷弼的无头尸,挤在了一起。 一个大活人,跟死人挤一块,鲍大柱觉得,想想都怪瘆人的,刚准备问一句:不介意吧?又想起,那人都在死人堆里躺老半天了,还有啥习不习惯的,便又将话头给咽了回去,改口道:“能跟熊廷弼大人挤在一块,也是你的造化啦”。 听到身旁那具无头尸体是熊廷弼,那奄奄一息的人,苦笑一下,没有作声,当然,估计也没有啥力气发出声音。 “走啦”,鲍大柱推起车子,走了起来。 一行人,找了个景色怡人的林子,将熊廷弼葬下,立了块简单的木碑——“熊公芝冈之墓”,“芝冈”是熊廷弼的号。 陆扬他们分别去行了下礼。看了看那推车上的人,陆扬叹道:“死者,往矣,还是生者更重要,咱们赶紧回去,找个大夫给他瞧瞧吧”。 于是乎,一行人,赶紧回客栈去了。 ~~~ 进了城门,便是瓦姆来推车,鲍大柱则跑去医馆,请大夫去了。 等陆扬他们,回到客栈,没一会儿,鲍大柱便将大夫给请回来了。那大夫看了看那奄奄一息的人,叹道:“这伤得也太严重了吧!” “还能医吗?”陆扬问道。 “能,倒是能,只是要费好些上好的药材”,那大夫皱眉道。 “这个不用担心,尽管用药”,陆扬从袖中摸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放在桌上。 “好,那我尽力而为”,那大夫点点头,收了银票,先给那病人,用药水,清洗了一下伤口,然后,写了个方子,让鲍大柱抓药去了。 ~~~ “陆郎,那屋子里的病人是谁呀,怎么伤得那么严重?”院子里,李玥问道。 “我也不知”,陆扬摇摇头,“路上碰到的,便给救了回来”。 “对了,陆郎,今天,你们出门后,教坊司派了个小厮过来,说那些东林女眷们,已经全部点齐了,共三十七人。他们让我们明天清辰,便去教坊司将人领回来”。 “好”,陆扬松了口气,“皇帝总算没有食言”。 “到时,便让我来安顿她们吧,到底比你更方便些”,李玥道。 “好”,陆扬看着李玥,微微一笑道。 这时,鲍大柱过来了,“公子,那人能开口说话了,他说想见见您”。 “嗯”,陆扬点点头,便跟着过去了。 ~~~ “没有大碍了吧?”看到那大夫还在,陆扬问道。 “这人也是命硬”,那大夫道,“不过,命虽然保下了,但他的一双腿,算是废了,毕竟膝盖骨,都被敲碎了,扁鹊、华佗再生,也是没有办法了的”。 “好,多谢大夫了”,陆扬拱拱手,“大柱,你送送大夫”。于是,鲍大柱领着大夫,出门去了。 “你想见我?”看着那病人,陆扬问道。 “嗯”,那人点点头,“你是谁?” “在下苏州吴县陆扬”,陆扬道。 “陆扬,陆扬”,那人沉吟片刻,然后淡淡道,“你是一个改命之人”。 “改命之人?!”陆扬讶道。这是他第二次听到有人这么说了,上次是那白莲教的男子,这次是眼前这病恹恹的人。 “没错,你就是一个改命之人”,那人道。 “你怎么知道?”陆扬追问道。上次,没没机会问那白莲教的男子,这次,必须问个明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七十五章 改命? “你怎么知道?”这是陆扬对于“改命”的追问。 “因为,我是一个知命之人”,那人道,“很早前,我便给自己卜过卦,知道自己活不过今年。没想到,都被丢到死人堆里了,还被你给救回来了,你说你不是改命之人,又是什么?” 陆扬心想:今年不是还有几天嘛,得过完年,才算是过了今年吧?不过,这么不吉利的话,自然不会说出口。 然而,那人却似乎能看透陆扬的心思,他微微笑道:“今年确实还剩那么几天,不过,我的劫数,已被化去。从而突破了命定的年限,能续寿几何,哪怕是我这精通数术之人,也是无从推算矣。所以,我说,你是一个改命之人”。 “呃,好吧……”,陆扬无奈道。 “你不仅是一个改命之人,而且,还是一个抱负深远之人”,那人继续道。 “哦,怎么个深远法?”陆扬眉头抬了抬,他想改变明末的悲惨结局,让华夏免于满洲铁骑的蹂躏,这确实不可不谓是“抱负深远”。 “为我续命,是改命;为大明续命,亦是改命”,那人侃侃而谈,“想逆转世代更迭与王朝兴衰,难道还不算是抱负深远吗?” “……”,来大明后,陆扬第一次被彻底震惊。原来,天象谶纬、梅花易数这些东西,真的存在?!陆扬暗暗道。不过,时空穿越的异事都能发生,这些,也都不是不可以理解的了。 不待陆扬说话,那人继续说道:“原本,我以为,凭着我那浑身上下的天象、数术之学,自己可以做一个逆天改命之人,没想到,还是没有冲过大凶的命格。要不是遇到你,我此刻只怕已是乱葬岗的一具腐尸了。不过,你不同,你是天地间的一个变数,具有无限的可能性”。 “那……”,陆扬不知说些什么。 “既然蒙你相救,那我汪文言这条命,便是你的了。如蒙不弃,我愿奉你为主公”,那人慷慨道。 “你便是‘布衣卿相’汪文言?!”陆扬讶道。原来眼前这人,便是刚刚在茶铺里,众人津津乐道的那位被熊廷弼坑惨了的“布衣卿相”——汪先生。“哎呀,难怪,刚刚在小推车上,当你得知旁边那具无头尸是熊廷弼时,你苦笑不已”。 “是啊,他熊廷弼要我救他,结果,他变成无头尸便算了,还差点累我也暴尸荒野”,汪文言苦笑道,突然,他精光一闪,话头一转,“不过,外头,都只知道我是那神神秘秘的‘汪先生’,哪怕是东林中人,也只知道我的别名——‘汪守泰’,你是如何知道我的本名的?!” 被汪文言这么突然一逼问,陆扬差点脱口而出:我是从后世历史书里看来的。不过,陆扬多机灵一个人,他立刻编了一套说辞:“我恩师是苍屿先生,是他在狱中,跟我提起过你的”。 “左苍屿啊,是他说的,真的吗?”汪文言呵呵一笑,东林元老左光斗,自然跟他关系匪浅,但左光斗其实也并不知道他的本名,但他没有揭破,只是笑道:“我越来越觉得你千真万确,便是那命中注定的改命之人了”。 “命中注定的改命之人?”陆扬喃喃道,“命中注定与改命,这两件事,难道不是冲突的吗?” “怎么样?”汪文言没有理会陆扬的喃喃自语,而是拍拍自己已经废了的双腿,苦笑一声,问道,“愿不愿意收留我这个瘸子?” “先生,何必如此自伤”,陆扬收拾情绪,赶紧扶着汪文言,“便让我们共创一番大事吧!” “好”,汪文言沉声道,然后,推开陆扬,伏下道,“文言,拜见主公!” “快快请起”,陆扬赶紧将汪文言扶起,“先生切莫如此了”。 “嗯,这一拜,算是归于主公麾下的投名拜”,汪文言笑道,“以后,我还是唤您‘公子’吧,毕竟‘主公’有点太……” “太惊世骇俗了”,陆扬接话笑道,“我一个小小的秀才,被你这‘布衣卿相’奉为‘主公’,能不认为是惊世骇俗吗?”说完,陆扬与汪文言对视一眼,两人同时仰头大笑起来。 “那我以后,便唤您‘先生’吧”,陆扬道。 “甚好”,汪文言点点头。 ~~~ 将汪文言安顿了下来,第二日早上,陆扬与李玥,又领着鲍大柱他们,赶着七八辆临时租借而来的马车,来到教坊司,将那些东林女眷,接回了客栈,暂时住了下来。当然,他们被接出来后,陆陆续续,便有一些亲友过来,将她们又分别接了回去。 这些女眷,对陆扬、对李玥,自然都是千恩万谢。不过,陆扬、李玥,看着神情惨淡的她们,则是难过不已。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她们好生安顿下来,等到各自亲友来时,又好好地送走。 ~~~ 这两天忙这忙那,看着那些东林女眷来了又去,陆扬突然想起那位同意释放这些女眷的皇帝老兄来。陆扬猛地拍拍脑袋,“哎呀,怎么把那位给忘了”,圣眷,那可是保命的东西,魏忠贤还有两年时间蹦跶,在这两年中,必须紧抱天启皇帝的大腿,才不会被东厂、锦衣卫弄走。 除了天启的大腿,其他大腿,都没用,对于这一点,汪文言便是明证。汪文言有无数根大腿,哦,不,是抱了无数根大腿,所以哪怕他被下了狱,也有大人物会出面,勒令放人。不过,即使是这样,也没用,只要他不直接是皇帝的人,魏忠贤便照样可以弄死他。所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汪文言便被东厂、锦衣卫给绑走了,而且还在北镇抚司的许显纯那个死变态的蹂躏下,被践踏得体无完肤、奄奄一息。 所以啊,纵然世间有千百条粗壮的大腿,陆扬始终只认准了其中的两条——天启那条,还有将来崇祯那条。 当陆扬正在心心念念天启皇帝的大腿时,天启正坐在御椅上,摩挲着自己那条腿毛浓密的大腿,思虑着一些关于木匠活的技术问题,突然,感慨道:“陆扬那家伙,多少天没来了,哼,还上书房行走呢,也没见来行走几回”。 “上书房行走陆扬,觐见陛下”,这时,御书房外,响起了值守太监的唱喝声。 天启喜上眉梢,赶紧道:“快宣”。 “宣……陆扬……觐见”,太监们,那尖锐、高亢的声音,再次响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七十六章 新式木具 “微臣,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御书房里,陆扬拜道。 “平身吧”,天启道,“你这家伙,难得你还想得起朕来”。 “万岁爷冤枉微臣了。微臣,最近一直在琢磨一种新式木具,想着至少有点头绪了,才敢来拜访万岁爷您吧”,陆扬道。既然要做宠臣,便得拿出点东西,去争宠,去留住圣眷。否则,圣眷一衰,离被阉党那帮疯狗撕裂分尸,就不远了。 “哦,新式木具?”天启两眼放光道。 “正是,请万岁爷命人取来纸笔,微臣跟你详细解说一下”,陆扬道。同时,心中暗暗庆幸,今儿个,天启看上去兴致不错。其实,他哪里知道,天启之所以这么有精神头,是因为昨晚刚受到了……爱情,呃,不对,应该是情爱……的滋润。 昨晚,魏忠贤,在崔呈秀的建议下,请其对食“奉圣夫人”客印月出面,来抹平他魏忠贤派人追杀孙承宗那件事情的风波。魏忠贤将天启,邀请到宫苑里一个僻静的别院,在那儿,天启又见到了他一生的挚爱——他的奶娘客印月。 不知为何,对六宫粉黛不屑一顾的天启,偏偏却不可抑制地迷恋着这位大了他整整十八岁的奶娘。如果不是东林党上上下下,发起了大进谏,逼他将客印月请出皇宫,他是决计要让客印月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当然,也因为如此,他恨透了东林党人。 不过,好在魏忠贤聪明,将客印月迎娶为妻。如此一来,魏忠贤的地位自然更加稳固了,只要有摆不平的事儿,便请客印月出面,替他说好话。另一方面,天启也很高兴,在魏忠贤的安排下,隔三差五的,客印月总是能悄悄地被送到宫中,与他天启幽会。 昨晚,天启便与客印月在那别苑里翻云覆雨,折腾到三更,才云歇雨收。每每与客印月云雨后,天启都会感觉神清气爽,龙精虎猛。或许,亦如年幼时那样,只有在客印月那挺拔、丰硕的双峰上,他才能找到那种脆弱的安全感。 为什么天启没有安全感呢?简单说来是因为——缺爱。天启的母亲王氏生他时,难产而死,他自幼便缺乏母爱。 而天启的爷爷是万历皇帝,他爹是万历的长子朱常洛。他爹朱常洛从来不受他爷爷待见,连带着他,也不受他爷爷万历皇帝的待见。万历皇帝独宠郑贵妃,后来虽然迫于立嫡长子的狗屁祖宗家法,还有那帮士大夫们的死谏,他被逼册立天启他爹朱常洛为皇太子,但时刻都想着废掉他,导致朱常洛惶惶不可终日,就这样过了二十年。 这些年头中,朱常洛自顾不暇,压根就没心思去管天启的死活。天启,便由朱常洛的选侍李氏养着,不过李氏这后娘对他可没什么好脸色,时常打骂,于是乎,天启的唯一的寄托,便是他的奶娘——那位一直陪伴着他、疼爱着他的客印月。 在天启稍微长大点,对男女之事,有好奇心后,客印月甚至还将自己的肉体,也献给了他,让天启享受到了云雨之乐。从此,天启对她更加依赖,须臾离不开她。 熬了那么多年,长寿的万历皇帝终于驾崩,天启他爹朱常洛如愿以偿,登基为帝。登基后,一直压抑、隐忍的朱常洛,决定好好发泄,好好享乐,他登基第一晚,便临幸了十名美女。从此以后,一发不可收拾,夜夜笙歌。终于,在登基的当月,****,在位仅二十来天,便一命呜呼,驾崩了。 命运,终于眷顾起了天启,天启即位为君,而他的奶娘兼情人客印月,则被钦命为“奉圣夫人”。如果不是可恶的东林党人,天启、客印月本来可以继续快乐地生活下去。可是东林党人不断上疏,说天启已经长大成人那么久了,而且都已经立皇后了,为什么奶娘仍然滞留宫中?!他们发动满朝文武,坚决要求驱逐客印月,以免她淫乱宫中,甚至干涉政事。最终才有了客氏的黯然离宫。 ~~~ 陆扬对于天启昨晚的夜生活,自然没有啥了解,也不需要了解,他只要知道,今儿个,天启心情不错,便是了。等到纸笔取来,陆扬便开始了他的讲解。 小半个时辰后,天启瞠目结舌道:“你说的那‘沙发’,真的可以让人产生一种被包裹的舒适感觉?” “没错,传统的木具太过局限,无非是形状、式样的一些局部的微调,只有这‘沙发’,将会与众不同”,陆扬自信满满道,“只要将马鬃、禽羽、植物绒毛等材料填充到布料里面,便能形成一种极度柔软的感觉”。 说完,陆扬暗暗道:当然,如果有弹簧、海绵,效果会更好,现下,先拿马鬃、禽羽、植物绒毛充数吧。 “那些个杂七杂八的东西,一股脑填进去,不会乱成一团?”天启追问道。 “万岁爷圣明,如果没有任何处理,自然会乱成一团,如果我们将布料用针线缝合成一个一个的独立方块呢?”陆扬笑道。 “哦,那就不会乱了,而且,那些个方块,本身也是一种审美图形”,天启倒是能够举一反三。 “正是如此。如果我们再请绣娘,在方块上面,添上一些美轮美奂的刺绣,则更是美不胜收、妙不可言矣”。 “正是,正是”,天启频频点头,“那种柔软的、被包裹的感觉,想起来,都是舒服极了”。 “那是自然”,陆扬笑道,“因为,那种柔软的包裹感,会让坐在其中的人,感觉像是被温柔地抱住了一般,那是一种……” 陆扬那句“恋人般的感觉”还没说出口,便被天启抢话了——“母亲般的感觉,对,那正是一种母亲般的感觉”,天启果然极度缺爱,不过,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病变成一个恋母癖,当然,他母亲早难产而死,所以其乳母客印月替代了母亲这个角色。 如果,陆扬知道天启的那些隐秘,他可能会从心理学上分析,其母亲生他时的难产,可能便是天启恋母癖的一个重要诱因,他内心深处,对母亲,既有一种好奇、向往,另外,也有一种亏欠,觉得母亲是因生育自己而死,是自己杀死了母亲。所以,他对母亲,才会产生了一种病态的需要,而客印月,正好填补了这种需要。 “圣上所言极是,正是母亲的感觉”,陆扬自然只能顺着天启的意思来。 “好好好”,天启一连说了三个好,“朕与你,联手,这几个白天,你那也别去,咱们赶工,争取一个月时间,把这‘沙发’捣鼓出来”。 “遵旨”,陆扬俯身道。 于是,这些日子,陆扬白天当木匠,晚上,回来陪李玥说说话。当然,还得跟汪文言聊聊天下大势,有此等“布衣卿相”在,陆扬好有多问题想请教呢。 ~~~ 这日,陆扬从天启那“散工”回来,正好李玥陪着顾夫人外出了,陆扬便直接来到汪文言的房间,跟他谈起了最近他从宫里头,听到的一些消息。 “什么?韩爌被迫辞官、返乡了?!”汪文言讶道,“那谁接替了他的首辅位子”,韩爌,是个名臣,颇有能力,原本乃内阁次辅,自从叶向高倒台后,他便起来,这阁老,还真不如那尚书当得痛快”,陆扬感慨道。 “皇帝那,怎么样了?”汪文言问道。 “还那样呗,每天捣鼓木具”,陆扬道,“不过,他不让我谈论任何时局问题,看来,是铁了心,让我做一个纯粹的宠臣、弄臣”。 “等等吧,反正就这样了,内阁落入阉党手中,已成定局。如此一来,京中,再也没有任何势力,可以忤逆阉党了,一切的一切,都只能指望那位辽东的孙阁老了”,汪文言道。 短时间内,陆扬地位太低,搞不了什么事情,至于那孙承宗,在汪文言看来,惯于韬光养晦,行事还是有点太保守,肯定也是不能打破僵局的。所以,目前能做的,唯有等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七十七章 崔呈秀的奏疏 正如汪文言预料的那样,第二日,陆扬陪着天启帝在捣鼓“沙发”时,魏忠贤亲自拿着一堆弹章,来到了御书房。 “万岁爷,太仆寺卿李蕃等十余名官员,联名弹劾内阁首辅朱国祯。因为事涉内阁,内阁只能避嫌,因此,通政司便将奏折,直接送到了司礼监,圣上您看如何处理?”魏忠贤侍立房里,恭谨道。 “李蕃,是你干孙子吧?”天启似笑非笑道。 “呃……是”,魏忠贤不得不承认。 “怎么?有司礼监、东厂、锦衣卫还不够,想将内阁也拿去啊?”天启道。 “老奴不敢,无论司礼监、东厂、锦衣卫,还是内阁,都是陛下的”,魏忠贤伏地道。 “拿去吧,拿去吧”,天启挥挥汗,做木匠,可真是费劲啊,大冬天的,都搞出了一身汗,“只不过,拿去了,便给朕好好管着,出了岔子,唯你是问”。 “是,万岁爷”,魏忠贤窃喜不已。 “说吧,有谁能替朱国祯而为内阁首辅”,天启道。 “群臣举荐的是顾秉谦”,魏忠贤小心翼翼道。 “准了,就顾秉谦吧”,天启挥挥手,“去吧,传旨去吧,没事别来烦朕,没看朕还忙着吗?” “是,是,老奴告退”,魏忠贤叩首离去。 边上的陆扬暗道:还真让汪文言给预料中了,阉党真的便将内阁纳入囊中,推出的人,正是那顾秉谦。 ~~~ “内阁拿下了,现在朝廷上下,都是咱们的人了”,东厂里,魏忠贤、崔呈秀、田尔耕他们几个,畅笑不已。 “是啊,义父”,田尔耕笑道,“东厂,有您老人家亲自镇着;司礼监有王体乾,替您看着;锦衣卫有我与许显纯。等到廷推过后,内阁,也是顾秉谦做首辅了,至于各部堂官,或尚书,或侍郎,反正,几乎全都是咱们的人,在那看场子了。说句忤逆的话——哪怕是万岁爷,他也翻不出咱们的五指山了”。 “只要除掉孙承宗,则大事决矣。到时,义父就是想做皇帝,也是做得的”,崔呈秀笑道。 “咱家一个刑余之人,做那皇帝干什么,等着百年之后,你们这些猴子猴孙来抢位子?”魏忠贤笑骂道,“再说,皇帝待我不薄,又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与他之间,也是很有感情的。只要他安心做他的木匠皇帝,咱家仍然奉他为君,保他平安、富贵”。 “不过,义父,切记,不要让万岁爷留下龙种”,崔呈秀阴阴说道。 “放心吧,哪怕是皇后,她的孩子,不也被咱家弄死在腹中了吗?谁还敢怀,怀一个,老子弄死一个”,魏忠贤道。 “为啥要弄死龙种?”田尔耕还是头次听到这事儿。 “不弄死,等他们长大了,到十来岁,封王、开府了,便会有大把大把的文臣、武将,隐隐归附他们麾下。到时,你就不怕,来个兵变啥的?历朝历代,这样的事情,可不少见”。 “可是,难不成,便这样一直不让圣上有子?”田尔耕道。 “等到什么时候,圣上确实不行了,再随便拉个受孕的女子,送入宫中,便是了。到时,奉那遗腹子为幼君,直接控制在手中,不就成了”,崔呈秀笑道,“如此一来,在天启朝与新朝之间,没有任何过渡,都是直接掌控在咱们手中,其他任何人,都不敢生任何异心,也弄不出啥幺蛾子”。 “妙啊,实在是妙啊”,田尔耕道,“老崔,你真是一肚子坏水,啥都想得那么周周到到的”。 “行了,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魏忠贤打断道,“呈秀,现在是时候对孙承宗下手了吧?” “回义父,是时候了”,崔呈秀道,“我已令人秘密在耀州、柳河那,做了准备,随时可以引诱孙承宗出兵”。 “好”,魏忠贤道,“那便动手吧”。 ~~~ 过了几日,耀州、柳河那边传来消息:有辽东难民刘氏,从女真人的耀州,逃了回来,并声称耀州的女真人,兵微将寡,只有区区几百人,请求朝廷发兵,收复耀州,解救那儿的万余名难民,那些可都是大明子民,是王化贞、熊廷弼那次广宁之败中,沦落在女真人手上的。现在,他们为奴为婢,极为凄苦,日日夜夜,盼着王师解救。 此消息,在京师瞬间传开,群情愤愤,纷纷要求内阁大学士、太子少师兼辽东督师孙承宗,立刻派兵,收复失地,解救难民。 不过,三四日过去了,孙承宗及其辽东边军,似乎没有任何动静,于是朝野哗然。兵部尚书崔呈秀,一方面签发兵部调令,命孙承宗出击,另一方面,他又捉刀代笔,以某兵科给事中的名义,写下了这样一篇奏折—— “自古征战,未有陈师境上,而数年不进者。亦未有去敌既远,而虚设十余万之众,坐食自困者。今以十四万之众,岁费六百万,而百事不办,战固未能,守亦羞称,虚糜自弊而不虞其后。臣所为中夜彷徨,当食废著也。” 此奏折,字字诛心,而且在通政司时,不知怎的,“不小心”便被“错误”地誊到邸报上去了,这一下好了,朝野上下,文武百官,无不读到了这份激扬文字的奏疏。大伙对孙承宗那“陈师境上,而数年不进”、“岁费六百万”、“战固未能,守亦羞称”的可耻行径,义愤填膺起来,举朝上下,骂声一片,大有请圣上杀孙承宗以平民愤的势头。 ~~~ “先生,你怎么看?”客栈里,陆扬问道。 “孙阁老确实已经到了进退失据的地步,不战,则落人口实,被认为是怯敌畏战,是坐食自困,毕竟十四万大军,聚集辽东,人吃马嚼,糜费确实不少”,汪文言道。 “那战呢?” “战,则一溃千里,辽东将一发不可收拾”,汪文言苦笑道。 “为何?”陆扬讶道。 “要是能够一战,孙阁老早就战了,何至于一日复一日地修城墙、建要塞,女真人,来去如风,在萨尔浒、广宁两场战役,已经表明辽东的各路边军,无论是浙军,还是川军,或者秦军,没有一路是女真八旗铁骑的对手,野战,只是自取灭亡”,汪文言沮丧道,“更何况,崔呈秀,肯定会在背后搞事情的”。 陆扬听到“浙军”、“川军”、“秦军”等名号,才猛的想起来,“关宁铁骑”此时还没有被编练出来,辽东还是依靠着上述客军在防守。如此一来,如何能与女真人一战?“唉”,陆扬深深地叹了口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七十八章 孙阁老的决断 “阁老,我们战,还是不战?”宁远的督师府里,孙承宗的心腹侍卫李翊问道。 “是啊,阁老,咱们打还是不打啊?”帅案下,众武将也是人心惶惶。 “这摆明了,便是阉党给咱们挖的坑,阁老,这仗,不能打啊”,一名官员出言道。 “袁崇焕,你想害死阁老吗?不打,阁老不被那些个言官、御史给生吞活剥了?!”几名武将怒道。原来,刚刚说话的,是后来大名鼎鼎的袁崇焕。 “自古以来,只有远离战场的人,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孙承宗苦笑一声,“阉党这一步棋,下得好啊,老夫是不打也得打了”。 “阁老……”,袁崇焕还想说什么,但被孙承宗挥手制止了。 “这一仗,不打是说不过去了,朝中那些言官、御史会说咱们糜费军饷,甚至是养寇自重”,孙承宗道。 “他们懂个屁,自从阁老亲自督师辽东以来,咱们修城建寨,坚守关宁防线,可是一次败战也没吃过”,有武将不满道。对啊,自从孙承宗来辽东,女真人再也没有能突破过防线,侵扰内地。不过,人是很容易遗忘的,他们哪里还记得前几年,女真人不断寇边的情形。他们自然也忘记了萨尔浒战役中,明军四路北伐,全军覆没,以及广宁之败中,大军沦丧的场景。 “是啊,这几年,咱们是一次败战也没吃过。可是,咱们也一次胜仗也没打过”,孙承宗再次苦笑,“以守代攻,是咱们唯一的选择,可是,京师里,那些远离战场的人,他们怎能理解我们呢”。 “……”,众将沉默不已。 “众将听令”,孙承宗突然喝道,“耀州,或许是女真人的龙潭虎穴,也或许是阉党的陷阱圈套,不过,那里毕竟有万余难民,那都是咱们大明的子民,不能任由鞑子肆虐”。 “……”,众将眼神坚定,听着他们的最高统帅发令。 “所以,本督师决定……战”,孙承宗终于下了决断,“前锋营副总兵鲁之甲”。 “末将在”,鲁之甲出列,应诺道。 “参将李承先”,孙承宗继续点将道。 “末将在”,李承先应道。 “本督师,命你二人,点齐五千兵马,暮袭耀州”,孙承宗道。 “诺”,鲁之甲、李承先两人沉声道。 “辽东总兵马世龙”,孙承宗继续道。 “末将在”,马世龙道。 “本督师,命你提兵两万,渡过柳河,作为鲁、李二将的后援。如果他们前锋营突袭成功,你则上前,扩大战果,如果他们失败,你则负责接应,保证我军至少能全身而退”,孙承宗下令道。 “诺”,马世龙领命道。 “游击将军金冠”,孙承宗继续道。 “末将在”,金冠出列。 “本督师,命你尽起觉华岛水师,作为大军策应”。 “诺”,金冠道。 “众将,此战,不战则矣,战则必胜。否则关宁休矣,辽东休矣”,孙承宗道。 “谨遵钧令”,众将轰然应诺。 “本督师,将在右屯,给诸位备下庆功酒,望各位旗开得胜”,孙承宗最后道。 “必胜,必胜,必胜”,众将山呼道。 ~~~ 京师内外,大雪纷飞,年关将至,一派祥和的景象。突然,御道上,传来一阵马蹄急踏而过的嘈杂声,“让开,让开,八百里加急!”一名传驿兵,挥舞着马鞭,踏碎了京师的平静、祥和。 来到午门外,传驿兵将缰绳丢给值守的侍卫,手持信筒,往内阁跑去。 内阁首辅顾秉谦,正在值房中,捧着一杯香气清高的狮峰山龙井,准备品上几口,听到一声高喝声——“战报”,便赶紧将刚刚端起的茶盏放下,走出值房,一看到那信筒上插着的羽毛,他便知道,出大事了。 将信筒的封漆用小刀割破,顾秉谦小心翼翼地取出战报,读了一眼,眉梢便露出喜意,不过,只是那么一瞬间,他便掩去了这种喜意,装出眉头深皱的样子,跟左右道:“辽东,出大事了。咱们赶紧去司礼监吧,叫上各位秉笔公公,去向圣上报告吧”。 “出什么大事了?”众人讶道。 “柳河大败”,顾秉谦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共渡时艰吧”。 ~~~ 御书房里,天启皇帝,正和陆扬,在一块儿进行那“沙发”的最后组装工序,忙活了这么多天,终于将“沙发”给弄出来了。 将最后一个支脚装上,套上绣娘们准备好的蜀锦外罩,天启皇帝一屁股坐到了“沙发”里面,又软又弹,果然有陆扬说的那种被包裹的感觉,一种浓浓爱意,向天启袭来。 “原来,这就是母爱的感觉啊”,天启沦陷在沙发里,舒服得无法自拔,甚至还发出了销魂的呻吟声。 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魏忠贤、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内阁首辅顾秉谦、内阁次辅魏广微、兵部尚书崔呈秀等要员,齐聚御书房门外,正要叫门,便听到了御书房里,传来天启那极度销魂、疑似“叫床”的呻吟声。 “圣上是独自在里面?”魏忠贤问道。 “禀‘九千九百岁’”,那门口值守的内侍道,“里面,还有那上书房行走陆扬”。 “又是那小子。这些天,那小子就没有哪天不在里面的”,魏忠贤恨恨道。 “那咱们要不要叫门?”顾秉谦小心翼翼道。 话音未落,房内又传来天启的声音:“陆爱卿,你没有骗朕。朕的屁股真的好舒服,哦,哦,朕感觉自己……要飞起来了”。 听到天启那句“要飞起来了”,门外的司礼监、内阁的列位大佬们,面面相觑,旋即,大伙又纷纷装作什么也没有听到的样子。 “叫门吧”,魏忠贤开口道。 “是,‘九千九百岁’”,内侍领命道。 “等一等”,顾秉谦暂时制止了内侍,“‘九千九百岁’,咱们要不要等圣上先尽兴了,再……” “顾大人,你可是内阁首辅,任何时候,都要记得国事为重”,魏忠贤“正气凛然”道。不过,魏忠贤心里想的是:再让陆扬这样下去,只怕皇帝会连客印月都忘了去,咱家平时只知道往御书房送美人儿,却不知道原来万岁爷好的不是那口,赶明儿,咱家让人挑几个出挑的契弟,送过来,非得把那姓陆的挤走不可。 “司礼监列位公公、内阁诸位阁老,及兵部尚书,觐见陛下”,内侍高喝道。 “他们来了?”天启高亢的声音从房内传来,“快让他们进来,让他们一个一个都轮流来试试”。 听到“一个一个”,还有“轮流”,众公公、阁老都是瀑布汗,特别是公公们,表示压力有点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七十九章 后手 进到御书房,众公公、阁老看到坐在“沙发”上欢蹦乱跳的天启帝,才知道原来他说的“要飞起来了”,只是字面的意思,而不是那种衍生的、特别的意思。那张“沙发”看上去便知道是软绵绵的,坐在上面,肯定会像天启说的那样“屁股真的好舒服”。嗨,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众公公、阁老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来皇帝只是要他们“一个一个”、“轮流”,来坐坐“沙发”呀。 看着眼前这些司礼监、内阁的大佬们,陆扬心道:看来有大事发生了呀。内阁,握有票拟的权力;司礼监,则握有批红的权力。票拟与批红,加在一块,便近乎于汉唐时期的宰相权力。自从本朝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罢中书、废宰相后,明朝便没有了宰相,相权便被分割,除张居正执政的那十年外,权力,还没有像如今这样高度统一过,无论票拟,还是批红,都集中在了阉党手中,如果再算上东厂、锦衣卫,阉党的权力,相较于汉唐时期的宰相,恐怕都犹有过之。在此种情势下,能让阉党魏忠贤都不能自专的事情,当然是大事了。 ~~~ “快,快,快来坐坐,可舒服了”,天启兴高采烈道,“魏大伴,你先来”。 听到皇帝叫他,魏忠贤却并没有挪动身子,而是伏地道:“万岁爷,辽东战报……柳河大败,我军损兵折将,不计其数”。 ~~~ 回到客栈,陆扬脑海里,还全是刚才御书房里的情形,秉笔太监、阁老、尚书跪了一地,皇帝拿着战报,神情木然,随后气愤地将它撕了个粉碎。柳河大败,努尔哈赤必然会趁势南征,辽东情势,又不可收拾矣。 “怎么样?今天有事儿?”客栈里,汪文言已经恢复许多了,至少能坐在轮椅里,四处行动了。这轮椅,哦,不,应该是“孔明椅”,是陆扬自己按照后世的轮椅架构,描绘图纸,特意找匠人们订做的,这“孔明椅”的名称,也是陆扬命名的。因为,汪文言收拾收拾,还挺有股子“军师”范的,坐在那“孔明椅”里,如果再配一把纶巾羽扇的话,猛地一看,倒有那么几分神似后世电视剧《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 ~~~ 听到汪文言的问话,陆扬回神过来,点点头,道:“孙阁老败了”。 “我先前说过,不战则矣,战则必败”,对于辽东战败,汪文言并不奇怪,他从来不相信依靠那些个七拼八凑的客军,可以在野战中,打败所向披靡的女真铁骑,更何况,还有阉党在那儿不遗余力地出卖情报呢。 “孙阁老的战术已经很持重了,可以说是不求必胜,只求不败了。可是,没想到,还是败得那么惨”,陆扬垂头丧气道,“耀州根本不像情报里说的那样只有几百人,相反,那儿有努尔哈赤的正、镶两黄旗的精锐铁骑等着呢。女真铁骑的几个冲锋下,辽东前锋营便全军尽墨了,副总兵鲁之甲、参将李承先战死沙场。辽东总兵马世龙的后援军,尚未完全渡过柳河,便被突如其来的女真铁骑,半渡而击,损失惨重、溃不成军。马世龙在亲信家将的拼死护翼下,才得以突围而回。至于觉华岛水师,中途遭到叛徒烧船,又失了风信,错过了战机,直到柳河大败,也没有赶到指定地点,自然也无法搭救、援助溃军”。 “如此一来,孙阁老只能上疏请罪了”,汪文言道。 “希望皇帝会挽留他,否则辽东,更加不可收拾矣”,陆扬道,“不过,阉党费了这么多气力,恐怕不会没有后手吧?” “后手”,汪文言道,“肯定是有的”。 ~~~ 陆扬担忧的“后手”,很快便来了。正在举朝声讨孙承宗,让他为柳河之败负责,且孙承宗自己也不得不上疏请辞时,孙承宗老家高阳传来噩耗,孙承宗已然九十多高龄的老父,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突然离奇去世。于是乎,孙承宗在提交了请辞的奏疏后,立刻又上了一道请求返乡丁忧的奏疏。天启皇帝,下诏挽留,言辞恳恳。 不过,朝野上下,坚决反对孙承宗继续督师辽东。特别是左副都御史李夔龙,上了一道正气凌然的奏疏,该疏指出:正是孙承宗指挥失宜,才导致大军丧败,他本来就应该滚蛋,乃至于自裁谢罪,此时此刻,恰逢其父又去世,如果他孙承宗在此等情况下,还贪念权位、恋栈不去,那便是无父无君、无羞无耻的禽兽,上至庙堂士大夫,下至草莽匹夫,人人得而诛之。 此奏疏一出,更是热油里,倒入了一瓢凉水,整个朝野,都炸开了锅。孙承宗不得不连上三道奏折,力辞辽东督师,请皇帝另择能臣,牧守北疆。天启皇帝知道,无论如何,孙承宗是留不下了,百般无奈下,不得不批准了他的辞疏。 辽东易帅,费劲周折,终于敲定,阉党上下,乐成一片。东厂里,魏忠贤坐在岳飞塑像下的那张官帽椅上,笑吟吟对堂下一名乌纱、红袍的官员笑道:“夔龙啊,这次,你那封批驳孙承宗的奏疏,可是起了不小的作用呢”,原来,那官员,便是左副都御史李夔龙。 “义父过誉了”,原来李夔龙也是魏忠贤义子。 “继赓兄,何须自谦,你那奏疏,字字如刀,刀刀见血,此次弹劾孙承宗,你可是立了大功的”,崔呈秀笑道。继赓,是李夔龙的字。 “老弟我只是动动笔杆子,哪能跟老兄比啊,若不是老兄先有定计,咱们就是有力,也使不出来啊,大伙说,是不是?所以,老兄你才是首功”,李夔龙看着崔呈秀,笑道。 “就是”,锦衣卫大都督田尔耕道,“老崔,你丫真是个坏坯子,呵呵,别介意哈,我这是表扬你呢。你先是想到法子,逼那孙承宗从关宁防线的龟壳里伸出**,让努尔哈赤一刀斩落。然后,又令高手,混入高阳孙府,在孙承宗老爹的补药里下了那从西域弄来的奇毒,送他提前归西,逼迫皇帝都没法夺情起复。这一环接一环的,真是妙不可言啊”。 听完田尔耕的话,众人皆是开怀畅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八十章 失算 “崔兄,那药,不会留下什么尾巴被人揪住吧?”东厂里,坐在田尔耕下首的北镇抚司使许显纯问道。到底是搞刑侦、刑讯的,对证据啥的,比较在意。 “放心,那毒,是从西域的奇人异士那儿弄到的,无色无味,中毒后,也没有任何症状,只是心塞梗塞而死,不会有任何蛛丝马迹可寻”,崔呈秀淡淡道,说完,他转向魏忠贤道:“义父,现在要紧的是,赶紧敲定辽东经略的人选”。 “嗯,正是”,魏忠贤点点头,“你们有何推举的人?” 大伙纷纷看着崔呈秀,谁让他是阉党首席智囊呢,能者多劳呗,崔呈秀笑笑:“我认为兵部左侍郎高第不错”。 “高第?”魏忠贤皱眉道,“他好像不是咱们的人吧?” “义父认为万岁爷会让咱们的人把控辽东?”崔呈秀笑道,“别忘了,他那套内外相钳的制衡之术”。 “呃……”魏忠贤无言以对。 “高第虽然不是咱们的人,但他也不是咱们的敌人”,崔呈秀道,“何况,我已经捏住了他的死穴,他有把柄,在我手中,由不得他不听话了”。 “好,那便高第吧”,魏忠贤道,“明儿个,廷推时,咱们使劲推自己这边的人,找个不相干的御史,故意抬杠,将高第推出,然后,咱们坚决反对”。 “正是如此”,崔呈秀道,“咱们反对得越激烈,圣上就越有可能,会用那高第”。 “万一,万岁爷还是没有用高第呢?”田尔耕问道。 “那也不打紧,只要辽东,不在孙承宗手中,咱们便可高枕无忧了”,崔呈秀笑道。 “是啊,少了孙老贼,咱家感觉头上悬着的利剑,总算卸去了”,魏忠贤快意道。 ~~~ 第二日,廷推如期举行。依明制,凡朝廷遇有重大政事,或遇有重要的文臣武将出缺,皇帝则诏令廷臣会议,以共相计议,衡量至当,然后报请皇帝,取旨定夺,其中,有关政事决断者,称为“廷议”;有关人事升补任用之拟议者,则谓为“廷推”。 廷推的结果,果真如崔呈秀所料,在事前安排在楚党的棋子某御史提出高第的名字后,阉党故意坚决反对,然后,天启皇帝偏偏用了高第,最后朝廷皆大欢喜——阉党偷着乐,自然不必说;天启皇帝认为用了一个靠谱的、能够制衡阉党的辽东经略,也很满意;楚党,也很高兴,高第可是自己这边的御史推出的人,如此一来,可以加重楚党在朝中的分量;至于高第本人,自然心情也是不差的,虽然辽东险恶,但他又不是去当苦大兵的,去做辽东经略,继续龟缩,能有什么事儿? 很快,新的辽东经略高第走马上任,接管了“山海关——宁远”的全部防务。到任后,高第第一道军令便是:放弃孙承宗苦心经营了多少年的塞外防线,采取全面龟缩战略。于是乎,锦州、松山、杏山、大小凌河、右屯等坚城、要塞,都被高第以“大而朽坏”、“小而低薄”等名目,予以放弃,说它们是“前锋游哨之地”,如今因为孙承宗贸然出击的原意,“边衅已开”,女真人“寻思报仇,将大举来犯”。所以,这些地方还是先放弃为妙,因为上次孙承宗的柳河大败,让辽东各路兵马锐气全消,实在无力迎战,只好收缩战线。 本来,高第是想将宁远也放弃算了,全面退守山海关,将关外土地、人民,全部弃给女真人,无奈,宁前兵备袁崇焕拒不奉命,率领几千忠于孙承宗的嫡系兵马,留了下来。于是,宁远,变成了塞北的一座孤岛。高第也无所谓,那袁崇焕是孙承宗的人,他不听话,便让他留在关外吧,相信女真人的一波接一波的攻势,很快便会将他吞噬的。 高第上任后,做的第二件事情,便是弹劾孙承宗,他上书朝廷,说辽东根本就没有先前孙承宗报告的十四万兵马,而是只有五万兵马,他指责孙承宗白拿了九万兵马的空饷,请求朝廷将孙承宗下狱、处死。高第这道弹劾的奏疏,自然是奉了崔呈秀的命令,给朝廷上的,反正,如果朝廷要核实的话,派下来的人,无非是东厂、锦衣卫或兵部的人,这几个衙门,可都在阉党的绝对控制下。所以,不怕核实,只要朝廷让人来查,他们便会一口咬定,辽东确实只有五万兵马,是孙承宗中饱私囊、吃了巨额空饷。 不过,阉党显然低估了孙承宗,想将他赶尽杀绝,也没那么容易。孙承宗上了一封自辩疏,在该疏中,孙承宗承认辽东确实只有五万兵马,自己的确虚报了兵丁数目。不过,那是因为以前要营建、修缮关外的宁远、锦州、松山、杏山、右屯等坚城、要塞,所以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给辽东争取更多的饷银。现在既然辽东经略高第已经一股脑将这些要地,全部弃之不顾,那么辽东确实也不用再发十四万人的饷银了,按五万人的额度,发饷即可。 此折一上,天启皇帝便批示:孙阁老建城修寨,确实劳苦功高,绝无贪墨饷银的事情,而且特别抚慰道:孙阁老正在丁忧期间,不必为政务烦恼,着内外臣工不得再以此事妄议阁老。另外,天启还专门下旨,痛斥辽东经略高第未战先怯,放弃关外防线。此外,皇帝准孙承宗所奏,既然高第报告辽东只有五万兵马,以后,便按五万兵马的额度发饷。 此诏颁布后,朝野上下都傻了眼,皇帝这是明显拉偏架啊,袒护他的老师“孙先生”也太明显了。最要命的是,天启皇帝真的依了孙承宗的建议,给辽东的兵饷,由十四万的额度,下降到五万。其实,辽东哪里只有五万人,孙承宗是虚报了一些数字,可是,那不过是一两万的额度而已,这一下子,给减了九万,这些人,没有饷银,喝西北风去啊?! 高第现在拿着五万人的饷银,养着辽东十来万人马,心里苦不堪言,上任后,第一个月发饷银时,便出了大问题,大伙都只领到了小半不到的饷银,对高第怎能不怨恨?!别人报兵额,都是使劲往多了报,你倒好,可劲往少了报,少报一点便算了,十四万人,你竟然只报五万人,你丫有病啊?!不仅苦大兵们怨气冲冲,将领们也是愤愤不已,吃空饷,以及克扣军饷,那是他们最大的财源,现在倒好,财路都被高第给断了,饷银只剩这么点,他们榨油都榨不出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八十一章 崇祯来了 发饷当天,山海关便发生了闹饷的兵变,几千乱哄哄的士兵,围攻经略府,幸好高第早有准备,躲在房梁上,才没有被发现,不过经略府,被乱兵们洗掠一空,连经略的封疆大印,都不知道弄哪儿去了。乱兵们洗掠经略府时,浙军、川军、秦军等客军们,便这样看着,没有任何一支军队出来制止,只有经略府从京营带来的那五百标兵,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下,便缴械投降了。经过这件事情后,高第这个辽东经略的威望,瞬间降到冰点。 不补齐饷银,兵变是平息不下去了,开玩笑,大家可是拿着命,在换这一碗饭吃,你敢让大家吃不饱,大家便敢剁了你喂狗。高第领教到了边军的剽悍后,赶紧上书魏忠贤,请“九千九百岁”搭把手。 ~~~ “你们怎么看?”东厂里,魏忠贤皱眉道。 “高第那家伙的意思是,让咱们掏钱,帮他养着那些个狗日的苦大兵?”田尔耕怒道,“老子看,他既然没能耐坐那个位子,便滚下来吧”。 “不”,崔呈秀道,“依我看,万岁爷八成已经猜出高第是咱们的人了,若是他倒了,万岁爷,肯定会任命一个孙承宗那边的人,这样一来,咱们可就被动了”。 “都怨咱家心急,想着将孙承宗赶尽杀绝,没想到反被那老贼咬了一口”,魏忠贤感慨道。 “义父,切莫自责,要怪,也只能怪我,是我当时没有考虑周详,让孙老贼抓到了反击的机会”,毕竟当时主意是崔呈秀出的,他赶紧请罪。 “算了,算了,也没啥大不了的,不就是钱嘛”,魏忠贤道,“呈秀,你算算,要多少钱,可以摆平这个事儿”。 “九万人的空额”,崔呈秀道,“一年下来,没有四百万两银子,是摆不平了”。 “唉”,四百万,还每年来一回,那就是个无底洞啊,怪不得魏忠贤要叹气。 “不过,有一年,就差不多了”,崔呈秀道。 “为何?”魏忠贤道。 “让高第在这一年中,赶紧抓紧裁军,把能省下来的,都省下来,什么浙军、川军、秦军,全部赶回老家去,只留下五万兵马,能固守山海关,就差不多了”,崔呈秀道。 “也是”,魏忠贤眼睛里精光一闪,“好,那就是说,有个四百万两,便可以一次性解决了”。 “正是”,崔呈秀道。 “那便弄四百万两给辽东吧”,魏忠贤道。 “四百万两,咱们得捞多久才能捞到啊,这下子倒好,全补贴给辽东那帮子贼配军了”,田尔耕叹道。 “用不着咱们自己出”,崔呈秀笑道,“挖西墙补东墙吧,将西北的军费,挪一些,补到辽东去便是了。反正,最近西北的蒙古人比较消停,便让陕西、山西那边的兵马,节省一下用度吧”。 “也好”,魏忠贤也松了口气,他可不想出这四百万两,“告诉高第,如果再有下回,别想着老子给他擦屁股,那辽东经略,他也别做了,直接提头来见”。 “是”。 ~~~ 北直隶高阳县孙府里,孙承宗正在与他的心腹侍卫李翊谈话。蒙皇帝特旨,孙承宗归乡后,仍然可以保持一支百人小队,作为他的贴身护卫,而常年护卫孙承宗左右的李翊,自然成为了该卫队的卫队长。 “阁老,为什么高第提出辽东只有五万人,您给认下了?如此一来,辽东岂不会大乱?”李翊道。 “乱了才好”,孙承宗淡淡道。 “啊?!” “不乱的话,老夫还真怕魏忠贤步那王振的后尘,给大明再弄出来一个土木堡之变”,孙承宗道。当年明英宗在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的怂恿下,统领五十万大军,御驾亲征蒙古的瓦剌部落,结果在土木堡被瓦剌人打败,五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明英宗成为了瓦剌太师也先的俘虏。 “您的意思是,只要高第不发动好大喜功的战争,便已是万事大吉了?” “老夫还能对阉党奢望其他吗?”孙承宗闭上眼睛,无奈道,“能守住山海关,就不错了,至于关外,只能指望袁崇焕了”。 “唉”,李翊也叹了口气。 “还有那孩子,老夫还真是好奇啊,左光斗竟然收了这么天赋异禀的关门弟子,倒真让老夫羡慕”,孙承宗拿着一封有些日子的信,叹口气,“可惜,他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其前程,虽然日后或许不可限量,但也是解不了今日的困局的”。 ~~~ 被孙承宗无限推许的陆扬,此刻,正在御书房里,跟天启皇帝,一起捣鼓“沙发”的后续工程,陆扬指导宫中的匠人,按照他画的图纸,捣鼓出了那所谓的“弹簧”,将这东西,装在了“沙发”的坐垫下面,“沙发”的弹性,果然又好了不少。 天启、陆扬正在试坐那改装后的“沙发”,突然御书房外的內侍传话道:“启禀万岁爷,信王殿下觐见”。 “宣”,天启道。 信王?陆扬心头一颤,那便是将来的崇祯皇帝朱由检啊,没想到,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便见到了这个自己无比期待的未来的主君。 ~~~ “臣弟,叩见皇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御书房里,信王朱由检伏地拜道。 “皇弟,你可是很少进宫的,今儿个,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天启坐在沙发里,淡淡道。 朱由检嘴巴抽了抽,刚想不管不顾,将腹中心事,一吐为快,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将那些激烈的措辞话语,给咽了回去,只是平静道:“臣弟听闻辽东督师孙阁老,已经返乡了”。 “是”,天启道,“朕准他回高阳故里,丁父忧去了”。 朱由检顿了顿,下定决心,出言道:“皇兄,孙阁老乃国之长城,他走了,您千万小心……” “小心身体。说起来,陛下最近是太辛劳了”,陆扬突然出言打断了朱由检的话头,看着他的后头,笑道:“‘九千九百岁’,您怎么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八十二章 朱由检 听到“九千九百岁”,朱由检瞬间汗流浃背,回头一看,魏忠贤竟然不知何时,站到了御书房内,內侍也没给通报一声,看来是他特意吩咐的,估计就是想听听朱由检风尘仆仆,来到宫里,是要说些什么,幸好刚才那句“小心魏忠贤与阉党”还没说出口,否则,这么多年的隐忍与韬光养晦,便是白费了。有念及此,他感激地看了刚才出言打断他话头的陆扬一眼。 “厂公啊”,略微收拾了一下情绪,朱由检立刻脸上堆满了笑容,弯腰作揖道。自从魏忠贤提督东厂以来,朱由检便是这么唤他,以示尊重。 “老奴,见过信王殿下”,魏忠贤虚拱一下双手,“殿下,刚才要万岁爷注意什么呢?” “哦,刚才啊,小王是想请皇兄注意身体”,朱由检赔笑道,“孙阁老,是皇兄的启蒙恩师,他此番归乡,小王想着皇兄肯定对孙先生很是不舍,便想着,来宫里看看皇兄”。 “原来如此”,魏忠贤不置可否的笑笑,“殿下,对万岁爷有心了”。 朱由检诺诺称是,侍立一旁。 “行了,你见也见过了,没什么事,便回去吧”,天启道。显然,对于朱由检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天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感。 “是,皇兄,那臣弟告退”,朱由检道。然后,他看着魏忠贤,赔笑道,“厂公,那小王,先行退下了”。 “嗯”,魏忠贤微微颔首,然后,看着陆扬,“小陆大人,可否请你也暂且退下,咱家,有几句话,想跟万岁爷说说”。 陆扬看了天启一眼,见他点了点头,便道:“是,‘九千九百岁’,那微臣告退”,然后,陆扬便紧跟着朱由检,退了出殿。 ~~~ 出得殿外,朱由检的面容,在寒风中,瞬间凝固,那满脸的笑容,也变成了黯淡的神情,费劲千辛万苦,以为躲过了魏忠贤的耳目,来向皇帝死谏。没想到,到头来,自己终究还是没那个勇气,没有豁出去在御前痛斥魏忠贤阉党的恶行,更没想到的是,自己还差点便暴露在魏忠贤眼前了。 “殿下”,一个声音,打断了朱由检的思绪。 “你是?”信王朱由检打量着眼前这个眉清目秀、飘逸爽朗的男子,开口问道。 “在下……上书房行走陆扬”,陆扬微微笑道,想给眼前这位未来老板,留下一个较好的第一印象。 “刚才谢谢你了”,朱由检淡淡道,“不过,不要纵着陛下玩物丧志,否则,你与那些阉党,又有何区别?”说完,朱由检神情萧索而去。 看着那个落寞、苍凉的背影,陆扬很难想象对方是一个年龄与自己差相仿佛的少年郎,可见对方背负了多么深重的心理负担。陆扬暗暗分析道:看样子,朱由检是一个能隐忍,但是又很急躁的性子。同时,他应该是一个比较……刻板,乃至于刻薄的人。 想想看,自己一个无权无势的御前闲人,能在阉党肆虐的风暴眼中,存活下来,已属不易,朱由检却完全不能体谅其中的苦衷、困境,还出言嘲讽自己这个刚刚出手救了他一命的人。这种人,或许具有正义感,但是,对于别人缺乏最为基本的一种“同情的理解”,想来是一个不容易打交道的人。不过,不管怎样,至少朱由检是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君主,这就值得自己去效忠了,毕竟,也没得选了。朱由检对自己暂时印象不佳,也没有关系,还有两年时间呢,慢慢来吧。收拾收拾情绪,陆扬也离宫而去。 ~~~ 陆扬回到客栈,在院子里,便碰到了李玥。说起来,最近这段日子,忙这忙那,陆扬已经忙得快吐血了,自从来到京师,跟李玥便交流甚少了,想起来,陆扬觉得挺亏欠她的。 无奈,自己确实事情太多,特别是那天启皇帝,似乎精力过剩,一天到晚,将自己拘在宫中,做木匠活。对于别人而言,紫禁城,是一个高高在上、如在云端的地方,对于自己而言,那就他娘的,是一个工地而已。 看着陆扬,李玥笑道:“大柱哥他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宅子,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去看看?” “好啊”,陆扬报以微笑,“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儿个吧,正好皇帝那个包工头,今天有事,我也可以休息一日,陪陪我的玥儿了”。 李玥俏脸微红,点点头,便拉着陆扬出门去了。当然,出门前,还是叫上了鲍大柱、瓦姆这两个保镖,现在得罪了阉党,还是得小心为上。 北方的宅院,不像苏州园林,没有那么多迂回、曲折的廊道,也没有那么多趣味盎然的杨柳、绿荷、藤萝,少了很多变化无常、出人意料、近乎自然的雅意。但是,北方的宅院,它胜在对称、严整,而格局广阔,所以,也自有其独特的气韵与魅力。 只见鲍大柱选的这个宅子,四四方方,是一个封闭的结构,以垂花门为界,分为内宅与外院,无论内宅,还是外院,又分为不同的小院落。 可以说,是院中有院,各院落,既是一个整体,同时,又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院落中,遍植银杏、雪松、龙柏,还有一个葡萄架,也是生机勃勃。 陆扬、李玥一眼便看上了这个宅子,陆扬也是个急性子,于是乎,当场便将宅子拿下了,一万两银子,便花了出去。 不过,对于陆扬这样一个对天价房产司空见惯的现代人来说,花一万两银子,放在后世,也就是五百万元左右,在北京拿下一套九百多平方的两进四合院,跟捡倒也没啥区别了。 忙活了一天,宅子的事情,便算敲定了,至于后续的搬迁、修缮啥的,便交给顾夫人、李玥娘俩去打理了。陆扬这个命苦的,第二日,还是得赶巴巴地去上书房……行走呢。 又是一个大清早,陆扬便候在了御书房外,同时,他心里腹诽不已:皇帝老兄,你丫整天又不上朝,又不去后宫,啥事也不忙,天天起那么早干啥呢?再说了,沙发也弄出来了,还老叫我过来,干啥? “宣上书房行走陆扬”,內侍高喝道。 听到宣喝声,陆扬抬脚迈过朱红的门槛,进殿去了。 【本卷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八十三章 回乡 “微臣陆扬,叩见陛下”,御书房里,陆扬一如往常,下拜道。 “平身吧”,天启道,只不过,语气似乎有一种柔和,或者说是怜悯、歉意,这种细微的变化,让善于捕捉细节、情绪的陆扬,感到一丝不安。 不等陆扬说话,天启继续道:“朕记得你还只是一个秀才,去吧,回南直隶两个月,考个举人,再回来见朕”,看到陆扬疑惑的脸,天启笑道:“放心,魏大伴他们不会为难你的,朕已经跟他讲了,如果在南直隶的榜单上,看不到你的名字,朕唯他是问”。 “谢陛下”,虽然不知道天启皇帝想的是什么,为何突然让自己离京,但陆扬没有权利去做决定,因为皇帝已经替他做出了决定。 “另外,朕不是答应过,给你赐婚嘛。所以,这次你不仅是奉旨回乡考试,也是奉旨回乡成婚,呵呵”。 “谢陛下”,陆扬再次下拜,衷心道。 “你小子,这一声谢,比前一声,可诚恳多了呀”,天启笑道。 “陛下,微臣回乡前,有一个不情之请,万望陛下准允”,陆扬伏地道。 “哦?”天启还是头一次看到陆扬如此郑重其事,“说吧”。 “微臣恩师左苍屿,年事已高,至今仍在诏狱中。微臣不敢给他求情,请陛下宽宥。但,请陛下念在其效命朝廷多年,请陛下稍加照拂,让他不要再受狱中的刑虐苦楚”。 天启沉吟了一会儿,道:“好,朕可以让左光斗不死,也可以让他免于受刑,你放心罢”。 “谢陛下隆恩”,陆扬重重地叩首。 “去吧,去吧”,天启挥挥手。陆扬便稽首而出。 ~~~ 在殿外,陆扬碰到了魏忠贤。“见过‘九千九百岁’”,陆扬行礼道。 “小陆大人”,魏忠贤笑吟吟道,“万岁爷,是不是已经承诺了你,让你在举人试中,榜上有名?嗯,那么,咱家也向你承诺,无论如何,咱家都会让你列名榜尾,能上榜,但是,不多不少,刚好在那榜单的最后几名之中”。 “有劳公公费心了”,陆扬淡淡一笑。 “记住,考完院试后,赶紧回来,咱家在这儿,等着你”,魏忠贤阴笑道,笑容中,一抹戾气,一闪而过。 “再会”。陆扬知道,再回北京,说不定便是摊牌的时刻了。 ~~~ 在新置的宅院里,简简单单过了个年。大年初二,告别留守京师的汪文言、史可法二人。陆扬、李玥、李教谕、顾夫人,还有鲍大柱、瓦姆等,踏上回苏州吴县的水路,坐上订好的客船,沿着运河,南返而去。 一个多月后,终于回到了众人心心念念不已的苏州。对于苏州,陆扬也很是怀念,虽然他上辈子并非苏州人,但这辈子的跌宕起伏,还有李玥、李教谕、顾夫人等亲人的陪伴,早已让他将自己视为一个苏州人。更何况,他的妹妹陆汐还在苏州呢。 回到苏州,第一件事儿,便是……将“拙政园”给卖了。上辈子导游小姐的解说,还有这辈子他自个儿的切身体会,让他确信,“拙政园”的风水,确实邪乎。这园子,还真不是一般人镇得住的。所以,一回来,陆扬便将“拙政园”出手了。 当然,这园子,既然在陆扬这猴精猴精的人手上倒了一下手,不赚点,是说不过去了。被押解进京时,陆扬便从李教谕的口中,得知苏松巡抚毛一鹭对那园子很有兴趣。于是,他故意设下圈套,采取“拍卖”的方式,引起苏州各方的关注,在自己安排的人手的叫价下,故意在拍卖会上,将“拙政园”炒得很高,但是又恰到好处地输给了毛一鹭派来竞价的管事。 于是乎,“拙政园”这座名园,便被转手给了毛一鹭。当然,在陆扬心中,被转让的,除了这满园荷花、假山外,还有那诡异的风水,以及它蕴含的无限……霉运。让毛一鹭这个死阉党倒霉去吧,陆扬暗道。 ~~~ 处理完园子的事儿,陆扬又先后拜访了周顺昌、寇知府。至于对陆扬还算照拂的范县令,此时已被外调到福建去了,自然便没在拜访的行列了。令陆扬感到万幸的是,周顺昌竟然没有受到东林的牵连,至少暂时,还没有任何被抓的迹象。 南直隶乡试的日子很快便到了,陆扬坐船来到了大明的留都——应天府南京。在南京找了个客栈,小住了两天,便迎来了乡试,此次考试,乃是特科,时间是皇帝钦定的。乡试这日,陆扬提着考匣,在鲍大柱的护翼下,来到了南京贡院。 这贡院,一侧便是夫子庙学宫,一派文化昌荣之象。然而,另一侧,却是名动天下的秦淮河,对于秦淮河,大伙自然不陌生,除了扬名天下的美食“秦淮八绝”外,更令人向往的,自然是传说中的“秦淮八艳”。陆扬暗道:看来考试、吃吃喝喝、然后那啥那啥,果然是一条龙服务啊,各种产业,衔接得很是周到。 走到贡院门外,见到八块碑刻,上书“明经取士”、“为国求贤”、“青云直上”、“天开文运”、“连中三元”、“指日高升”、“鱼跃龙门”、“鹏程万里”等考试寄语。等到卯时,贡院正式开门,南直隶的府兵们,手持长茅、腰胯佩刀,在正门集结,维持秩序,另有衙役,分成三队,开始搜检。 搜检是很难熬的。一方面,兵丁搜检得很严格,在衣服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摸个没完没了,本来就是一种折磨。另外,这大冷天的,在那儿排着一望无际的长队,让人感觉等待的时间无比漫长。同时,那么多人,感觉要考上,其希望也很是渺茫。于是乎,大把大把的读书人,开始用亚圣孟子他老人家的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来抚慰自己正在经受煎熬的身体,以及加持自己的精神、意念。 陆扬正觉着耳朵,快要听出茧来时,旁边一个快五十的老秀才,却用不一样的话语,在进行自我的精神加持——“十年受尽窗前苦,一举成名天下闻”与“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八十四章 乡试 “冯先生,您老这念叨的什么呢?听着倒怪新鲜的”,一个士子问道。 “这是老夫我自己编的话”,那老秀才笑笑道,“老夫最近在编一本叫《警世通言》的册子,这便是里面的几句话”。 听到“警世通言”,陆扬突然醒悟,原来这老秀才,便是写出了《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等“三言”与《初刻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奇》等“两拍”的著名剧作家冯梦龙。他那“三言”、“两拍”,在后世可是名声显赫,谁曾想,此时此刻,他竟然和自己一样,待在这南京贡院外,等着搜检、考试。 “听着挺有意思的,考完了,等您将那册子编完了,若有机会,倒是应该去苏州拜访您,先睹为快了”,众考生笑道。好吧,原来,冯梦龙也是苏州人,与此世的陆扬,倒是同乡。不过,对于冯梦龙这样的历史名人,陆扬也没有兴趣去结交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辽东、西北等事情,对戏剧这些文化问题,暂时还真提不起兴趣了。 一个小小的插曲揭过后,众考生继续焦虑、煎熬着。独有陆扬,心如止水、古井不波,反而倒引起了众考生的啧啧称奇。陆扬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没想到便顺利通过了县、府、院三试,获得了参加乡试的资格。 不过,众人自然不知道,陆扬这家伙,才不是心如止水呢,只不过,在考前,便已被确定肯定能考上,而且名次都被确定了,也就是说,不管你考得怎么样,都是那个名次,如此一来,其实换了谁,也都是紧张不起来的。看着众人投来的钦佩的目光,陆扬苦笑不已,又没法跟他们解释,便只好故作高深了。 费了一番周折,进得贡院,陆扬分得的号舍,离那监考、巡视的明远楼远远的,陆扬倒吸一口凉气,暗道:果然如此。魏阉果然不肯放过任何折磨他的机会啊。 早就听说贡院里,号舍分为三六九等。怎么分等呢,大体而言,越靠近贡院中心的明远楼,就越好,越外围,就越差。其中,最差的,便是靠近茅房的号舍。这个很容易理解,茅房者,依《西游记》里那位孙行者所言,乃“五谷轮回之所”。你想想,这贡院里,考生加监考的兵丁,少说也有一两千人,都集中到那儿完成肠胃的清理,那味儿,能不重吗? 而陆扬,很不幸,刚好就分在最靠近茅房的一间号舍,离茅房,只有五步之遥。当然,陆扬知道,这并不是巧合,而是宫里头那位千年死人妖“九千九百岁”魏忠贤给指示、安排的。刚到号舍坐下,陆扬便深刻体会到了古诗里写的“暖风熏得游人醉”的那种感觉,他感觉整个人都被熏“醉”了。 不过,好在陆扬早有准备,已经摇摇欲坠的陆扬,强忍恶心,从考匣中,不急不慢地取出几碟菜肴:“绍兴三臭”——臭豆腐、臭冬瓜、臭苋菜梗。这三个菜,一个比一个臭。你以为发过酵的臭豆腐是最臭的?不,不,那是你没吃过臭冬瓜,臭冬瓜那味儿,谁吃谁知道。不过,臭冬瓜再臭,也臭不过臭苋菜梗,因为无论臭豆腐,还是臭冬瓜,它们之所以臭,都是以从臭苋菜梗中腌制出来的“卤”作为臭源的。所以,臭苋菜梗才是臭中之臭。而且,这臭苋菜吃起来,还别有风味,苋菜梗中的茎肉软软的,一口咬下去,便被挤到了口中,让你感觉仿佛吃到了一口又绵又烂的臭汁,那味真是……绝了。 然而,臭豆腐、臭冬瓜、臭苋菜梗这三道来自于浙江绍兴的佳肴,虽然已经够臭了,却有一个问题,都是素菜啊,没肉。不吃肉,考试时,那营养岂不是会跟不上?不用急,陆扬从考匣里,又端了一盘徽州名菜“臭桂鱼”出来,此菜一出,立刻艳压群芳,哦,不对,是艳压群臭。 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臭味吃食,陆扬顿时感觉,茅坑那点儿臭,也不是那么臭了,竟然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看得立在他跟前监考的那名兵丁,嘴巴张得大大的,一不小心,便吸入了大量恶臭,赶紧又捂住了自己的口鼻。这时,陆扬却有荤有素的吃个不亦乐乎,这也算是以毒攻毒、以臭去臭了,陆扬还不禁叹道:“蹲在茅坑边上,吃臭鱼、臭豆腐、臭冬瓜、臭苋菜梗,还真是……对味啊”。 吃着吃着,突然觉得有点口渴,陆扬又从包袱摸出来一瓶老北京“豆汁”,豆汁,可不是豆奶。豆汁这玩意儿,是用绿豆的残渣发酵后,做成的,其味儿极臭、极酸、极冲,一口下去,陆扬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酸臭酸臭的饱嗝,算是彻底不怕臭了。 克服了恶臭的问题后,收拾收拾杯盘碗碟,陆扬便优哉游哉地拿起刚刚放下来的考卷,审题、构思起来。不一会儿,陆扬便开始提笔写那原本就臭不可闻的八股文。 说起来,这考试也挺折磨人的,一考就是好几天,中途在监考兵丁的陪同下,还是可以上茅房的。写了两个时辰的臭八股,陆扬刚刚吃下去的那些臭鱼、臭豆腐、臭冬瓜、臭苋菜梗,也消化得差不多了。于是,抬抬屁股,示意要去茅房了,那站在他面前的兵丁,早就被茅坑的臭味,还有陆扬的臭鱼臭菜给熏得七荤八素了,听到陆扬说话,竟然都神情麻木了,只到陆扬再次提醒,他才回过神来。 “去吧,去吧,别掉茅坑里了就成”,那兵丁不耐烦道。 “你不陪我去啊?”陆扬讶道。不过,话刚刚出口,陆扬觉得自己刚刚那话,怎么听,怎么暧昧。 “自己去,我在这儿看得到你”,那兵丁说起来,也是运气差,被分在这茅坑边执勤,监考的对象,又是个有特殊癖好,喜欢臭鱼臭菜的家伙。他觉得自己已经饱受摧残,于是,虽然依照规定,监考兵丁是应该亦步亦趋地跟着考生,不过,他实在不想去茅房,看那些个屎尿横流的壮丽景象了,那可是两千人集中拉屎拉尿的地方呀。 “得嘞,那我自己去了”,陆扬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八十五章 老熟人 说起来,坐茅房边上也有好处,陆扬边走边解裤腰带,这不,裤腰带还没解开,茅房就到了,还真是方便。陆扬感慨道:“在这个号舍,方便起来,还真是……方便啊”。 听到自己这句拗口,却又押韵的话,陆扬失笑起来。 “这位爷,你上个茅房,笑什么呀,怪瘆人的”,一个阴凉、凄惨的声音响起,“你快点去拉吧,拉完,小人还要继续清理呢”。 “抱歉,抱歉”,陆扬赶紧道歉。不过,那声音怎么听起来,那么耳熟?陆扬盯着那洒扫的家伙,端详了片刻,惊呼道:“怎么是你?” 那家伙也看到了陆扬的面容,竟然如出一辙,同样惊呼道:“怎么是你?!”旋即,泪流满面道:“你可把我害惨了,呜呜”。 “喂,喂,黄霸天,你讲不讲理?”原来那洒扫茅房的家伙,竟然是陆扬的老熟人黄霸天,先前的黄员外,后来的黄公公,“你要搞清楚,自始至终,害人的,可是你,你把我都弄到北镇抚司的诏狱去了,好不好?” “别提那件事了”,黄霸天一把鼻涕一把泪道。 “你不是这应天府的南京都知监掌事太监吗?怎么在贡院扫起茅房了?”南京都知监掌事太监,可是南京杂役们的总管,这总管大人怎么还亲自扫茅房啊,怪不得陆扬惊讶。“你们掌事太监,难道还要搞什么领导下基层的活动?”陆扬脑洞大开道。 “拜你所赐,我早就不是都知监掌事太监了”,黄霸天凄怆道,“自从我将你送往北京,结果你不仅没事,反而成为万岁爷跟前的大红人,‘九千九百岁’嫌我给他平白无故找了个大麻烦,来函将刘公公与我痛斥了一顿。然后,我便被刘公公贬到这贡院负责洒扫茅房了”。那“刘公公”便是南京守备太监刘端了,乃魏忠贤的义子,黄霸天的义父。黄霸天以为搭上他,便搭上了魏忠贤,没想到搭是搭上了,只是别人反手一个耳光,便把他扇到茅房里去了。 “哦,这样啊”,陆扬也是感慨不已,“不过,先借过一下,我先上个茅房”,说完,陆扬将黄霸天推到一旁,方便去了。 ~~~ “喂,那个姓陆的考生,你掉茅坑里去了?”先前那监考的兵丁,见陆扬迟迟未归,终于掩着鼻子,找了过来。 “出来了,出来了”,陆扬从茅房里出来,看着那兵丁,不好意思道,“遇到个熟人,聊了两句,抱歉哈”。 “拉个屎,还能碰到熟人?真是事多!”那兵丁有点无语,翻了翻白眼,回去站岗去了。 “黄公公,那再会了”,陆扬拱拱手,回去写卷子去了。对于黄霸天,陆扬以前很恨他,假婚时,黄霸天三番五次捣乱;后来,又对李教谕下手,污蔑李教谕强奸、杀人;再后来,他又铤而走险,在虎丘绑架自己与李玥;最后,竟然还将自己送到了阴森诡异的诏狱,想拿自己的命,换一个高攀魏忠贤的机会。 今日,黄霸天自食恶果,落到扫茅房的地步,陆扬觉得心里的恶气也消了不少,陆扬不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只要黄霸天不再为恶,他也懒得再去理会了,任其自生自灭吧。回回神,陆扬提笔,继续写起了八股文。 ~~~ 可惜,很多恶人,不是你不犯他,他便不犯你的。黄霸天蹲在茅房的一个角落,盯着陆扬,想到了一个臭鱼翻身的机会——“九千九百岁”不是最烦陆扬这小子了吗?只要老子将他整死在这贡院,“九千九百岁”不就会念着我的好,将我提拔了嘛! 对,就这么干!黄霸天下定了决心,挥挥手,招来了另一个扫茅房的家伙,原来便是他儿子黄名庆。这父子俩是同时被发配来扫茅房的,两人蹲在茅房,商议了一会。 “爹,你要我去诬陷那姓陆的小子作弊?”黄名庆皱眉道,“可是我们手头没证据啊!” “是没证据”,黄霸天道,“所以,我们只能拿自己来做证据”。 “什么意思?” “待会你故意假装去翻墙,做出想出去的样子,让巡考兵丁拿下”,黄霸天道,“然后,你便把我招出来”。 “啊?” “然后,他们便会来拿我。拿下我后,我便会指控,是陆扬指示我们出去送考题的。我会说他在外面安排了代笔的人,只要我将考题送出去,便会有人替他写好文章,再让我们送进来”。 “哦,可是外面没有跟我们接头的代笔的人呀?” “蠢货”,黄霸天敲了他儿子的头一下,骂道。“里面闹腾这么久,我们不会说,是那代笔的家伙,看到势头不对跑路了呀?有我们这两个大活人做证人,便足够了,‘九千九百岁’也只是需要一个借口,将姓陆的干掉罢了”。 “有道理”,黄名庆点点头,不过,又立刻摇头道,“不妥啊,爹,这样,咱俩不搭进去了?!” “富贵险中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黄霸天决然道,“只有这样,才能让‘九千九百岁’感受到我们的忠诚,咱们爷俩的富贵还在后头呢,暂时吃点苦,算不得什么”。 “嗯”。 看着儿子那犹犹豫豫的神情,黄霸天叹了口气,怎么生了这么个孬种啊,只好又道:“你难道想一辈子待在这儿刷马桶、扫茅坑?!” “不”,听到老爹激励的话语,黄名庆终于下定决心,“爹,咱们干这一票,等到出去,富贵了,咱们爷俩,一起夜游秦淮,将秦淮河上的名妓全部睡个遍”,说完,黄名庆突然想起老爹已经自阉做了公公,便很体贴地改口道,“老爹,您那份,儿子替您睡了”。 “好儿子”,黄霸天苦笑道。 说干就干,黄霸天、黄名庆父子收拾收拾,由黄霸天小心翼翼地偷看了一名考生的卷子,搞到了题目。然后,他用纸笔将题目写了下来,捏成一个小纸团,放在黄名庆身上,再让黄名庆去爬那贡院的高墙。自然,毫无意外,黄名庆被巡视的兵丁给发现、拿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八十六章 对证明远楼 黄名庆被拿下后,很快,便将他老爹黄霸天给招了出来。于是,黄霸天、黄名庆父子俩便被押到了明远楼。 此次的主考官,乃南京礼部尚书王绍徽,是魏忠贤的党羽;监考官,则是南京守备太监刘端,是魏忠贤的义子;巡考官,则是南直隶锦衣卫千户所的千户魏良卿,是魏忠贤的亲侄儿。好吧,这次南直隶的科考,都是清一色的阉党。这自然不是巧合,而是因为南京上上下下的职位,都被阉党给垄断了。 三位阉党高官高坐堂上,冷冷地看着堂下跪着的黄霸天、黄名庆父子。 “这么说来,你们是受那陆扬的指使,要将考题送出去,找人代写文章?”南京礼部尚书王绍徽问道。 “禀部堂,正是如此”,黄霸天回话道。 “传生员陆扬”,王绍徽皱皱眉。此事,刚才在贡院闹得不可开交,那黄霸天父子将事情原委,在贡院里大呼小叫地“招”了出来,此事,不得不正式处理了,不传唤陆扬是不行了。 ~~~ “学生陆扬,见过部堂,见过列位大人”,堂上除了王绍徽等三位高官外,还有副主考等一干官僚,他们此时此刻,都盯着眼前这位眉清目秀的生员。 “你便是苏州府吴县陆扬?”王绍徽确认了一下。 “正是”,陆扬道。 “兹有黄霸天、黄名庆父子二人指证,说你托他们翻墙、越院,去外面请人代笔写八股文章,可有此事?”王绍徽官威凛凛道。 “禀部堂”,看了黄霸天一眼,陆扬淡淡道,“确有此事”。 “……”听到陆扬的回复,王绍徽惊呆了,黄霸天、黄名庆父子也惊呆了,满堂上下,所有人都惊呆了。王绍徽嘴巴张着,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黄名庆的嘴巴也张着,可以塞进去一个鸭蛋,黄霸天的嘴巴比较大,可以塞进去一个鹅蛋。 不过,到底还是黄霸天反应比较快,他只是震惊了那么一瞬间,便赶紧将张得有如鹅蛋大小的嘴巴给闭上,咬死道:“部堂,各位公公、大人,你们都听到了,陆扬他自己都承认了,可不是我们父子俩污告他”。 “掌嘴!”王绍徽暴喝一声。 “对,掌嘴,狠狠地掌他的嘴”,黄霸天附和道。然而,黄霸天没有注意到的是,王绍徽说“掌嘴”时,手是指着他黄霸天的,“啪啪”一阵犀利、凌冽的竹板掌嘴声传来。不一会儿,黄霸天的上下唇便被打成了两根腊肠。 “有敢咆哮公堂者,这便是下场”,王绍徽怒道。 ~~~ “陆公子”,王绍徽换了个称谓,没有了先前那股子官威凛凛,淡淡笑道,“是不是这黄霸天诬告你的,你不要怕,说出来,本官一定为你主持公道”。 听到王绍徽的话,刘端与魏良卿两个交换了一下眼神,点了点头。黄霸天则的名次的事情,我写信解释解释就是了,毕竟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那便依小魏大人的法子吧”,刘端、王绍徽赶紧附和道。既然有人愿意揽下这个事儿,他们自然没有什么不愿意的。而且,虽然刘端、王绍徽,他们一个是魏忠贤的义子,一个是他的义孙,但哪里比得上魏良卿这个魏忠贤的亲侄子呢。 ~~~ “小陆大人”,王绍徽道,“我们商议了一下,我们可以提高一下你的名次,但也只能做到中等靠前,至于前几名,乃至于解元,那是万万不能的,也请你体谅体谅咱们几个,不要太为难我们”。 “好,一言为定”,陆扬道。中等靠前,已是极限了,陆扬当然没有得寸进尺的意思。 “一言为定”,堂上三位南直隶的大佬同时说道。 “好”,陆扬稽首道,“那学生便继续回去考试去了”,说完,陆扬便返回号舍而去。路上,他还在感慨,没想到,在乡试贡院里,还能够再次碰到黄霸天。也真是命数,黄霸天害了他这么多次,这次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还帮陆争取到了一个好点的乡试名次。如果真如魏忠贤先前安排的那样,陆扬只考了个最后几名,那么,哪怕他中了举,也是不怎么光彩的,而且,会严重影响他在来年春闱中的考试。毕竟你乡试名次那么低,会试、殿试时,说什么也不会给你个太好的名次的。 ~~~ 经过几天的考试,乡试总算结束了,考生们的卷子都被送到了弥封所,进行姓名、籍贯的弥封,也就是用一张沾了浆糊的纸条,进行糊名。 然后,卷子便被送到了誊录所,由字迹工整的誊录官们,用标准字体,全部重新誊录一遍,防止考官们通过笔迹辨认考生的卷子。 最后,卷子还要被提交给对读所的对读官,勘校一遍,确认没有出现誊录方面的错误。确认无误后,则封卷、归档,交给明远楼的主考官、同考官们阅卷。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针对普通人而制定的防范制度,至于那些真正位高权重的人,这些制度,自然没有什么真正的意义。 陆扬的试卷,虽然经过了糊名、誊录、对读、封卷等复杂的程序,但是,其实从一开始,便被相关官员暗中做了手脚。所以,不管这篇份卷子的文章,写得有多差,它肯定会被同考官、正副主考官同时取中。同样的道理,不管这篇份卷子的文章,写得有多好,它也不会被点为前二十名,而只会不高不低地获得一个中等靠前的名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八十七章 大婚 小等了半个月,乡试的结果便公示了。当然,陆扬并没有留在南京傻等半个月,而是早就回苏州了。所以,他得知消息,要比那些留在南京看张榜的生员们晚上几日。 这日,有南京来的驿卒,来到苏州李府,高喊着:“捷报:苏州府吴县陆老爷讳扬,高中南直隶乡试第三十六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 好吧,从此刻起,陆扬就不再是一名小小的秀才,而变成了一名举人。举人可是可以直接出来做官的,如果愿意排队,甚至是可以直接候补县令的。陆扬的学历、文凭,现在跟他老丈人李教谕是一样的了,都是举人,让李教谕很是开怀,不断勉励陆扬,让他再接再厉,无论如何,都要再考个进士出来。 不过,陆扬现在想的,可不是什么金榜题名,而是洞房花烛夜了。此次南返,最重要的事情,可不是乡试,而是奉旨成婚。 ~~~ 在婚娶前,依照古礼,首先便是祭祖,陆扬的远祖是东吴郡望陆氏,特别是其中的陆逊、陆抗父子,乃三国东吴时期赫赫有名的大将,被封为“江陵侯”,因此之故,左光斗给陆扬起的表字,便是“江陵”。 不过,祭祖倒也不用祭那么远,而且朝廷有明文规定,只有天子可以祭天地、祭列祖列宗,其他臣民,则只能依照官阶的等级,来祭不同数目的先祖,即律法中的几庙几庙。陆扬只是一个举人,兼着一个无品无级的“上书房行走”的虚名,自然没有太多特权,只能祭三庙,即祭父、祖、曾祖这三世嫡亲。 其实,陆扬自己连族谱都不知道在哪儿,幸好陆汐虽然年纪小,但还知道将族谱小心翼翼地存放了起来。拿到族谱,陆扬这才搞清楚自己家世、渊源、背景,于是乎,便按谱设祭,祭奠了三世先祖,向他们禀告了自己即将婚娶的事情。 祭祖后,陆扬便赶紧将虎丘山南麓的定园给买了下来,作为自己在苏州的宅子。那定园,乃刘伯温的府邸,风水极佳,这次不怕再倒霉了。找人将定园收拾收拾,陆扬便从李教谕家搬了出来,正式入住定园了。 为什么要搬出来呢?因为要成亲了呀,总不可能全套程序,都在李府里面办吧。至于定园里,所有的家具自然都被全部换新了,大婚,自然要有一番新气象。 好在“木匠世家”虽然被转给皇帝老兄了,但是天启皇帝还算义气,给陆扬搞了个永久免费的支用券,相当于超级vip了,“木匠世家”里的家具、物什,他可以随时取用,而且还不用掏钱。整个连锁店面都赠给皇帝了,陆扬自然不必在这些小的方面跟他客气,把定园里里外外,全部的家具,都换了一遍,而且用的都是,皇帝对陆扬已经情深义重到这种程度,只是皇帝反正要做木活嘛,做什么不是做,这不,就顺道将这“金玉良缘”匾自己动手给弄出来了呗。 等到了定园正门口,轿子落下,陆扬亲自揭开轿帘,请出新娘子李玥,“全福老太”拿出一条红绸子,中间还绑了个红绣球,陆扬与李玥各持绸子的一端,携手走进园中。当然,李玥头顶上还有一方盖头呢,自然少不了搀扶的丫鬟、婢女。 来到定园正厅,自然又是那一套三拜仪式,这次没有了黄霸天的捣蛋,倒是顺利得很。拜完后,司仪高喝一声:“礼毕,送入洞房!”陆扬便牵着满脸羞红的李玥往洞房走去。不过,隔着盖头,倒也没有人看到她那红霞满颊的面容。 在新婚的“合欢床”上,陆扬坐在新娘子李玥身边,看着眼前身形窈窕、气若幽兰的意中人,陆扬说不出的感慨。不由想起上次假婚时,拜完堂后,自己被直接送回别院,连新娘子面都没见着的场景,不由愣了一愣,失声轻笑了起来。 等了半天,也没见新郎陆扬掀盖头,反而听到他在那自个儿傻笑,李玥心里悄悄嗔骂了一声——呆子。一双如雪的柔荑,在大红的新娘吉服上无意识的轻轻摩挲着,感受着云霞面料的触感,等待着新郎。 终于,陆扬从桌上取来一支象征着称心如意的秤秆,缓缓揭开了新娘子的盖头。只见盖头下的李玥,头戴凤冠,肤如凝脂,薄敷粉黛,皓齿明眸,双唇朱樱一点红,微微一笑,真是说不尽的温柔可人。 虽然朝暮相见,但看到这副新妇装扮的李玥,陆扬还是惊艳呆了,傻傻地立在那儿,手里头,还拿着那杆秤,感觉呆里呆气的,哪里有平时那股子精灵、潇洒的样子。 看到陆扬这副呆头鹅的样子,倒惹得李玥美目流盼,轻笑起来。这微微地露齿一笑,两排雪白的贝齿,与樱红的双唇,相得益彰,更显无限柔情。 陆扬只觉更加痴了,眼前这有如神仙美眷的温柔女子,竟然就是自己的新娘子!片刻间,陆扬真的感觉恍如梦中,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李玥倒也不急着提醒他,就这样桃腮带笑地望着自己的新郎。这种静谧的感觉,很幸福。 在李玥脉脉含情的注视下,新郎官陆扬终于回复了清明,笑着牵起自己的新娘子,在房间中央的红木圆桌边坐下。陆扬用桌上摆放的小刀,将盘子里盛着的那个匏瓜剖成两瓣,再将这两瓣瓢以线连柄,倒满酒后,陆扬、李玥各拿一瓢相饮,同饮一卺,象征两人从此被连为一体。 喝完合巹酒后,新娘子李玥从桌上拿起一柄系着红绸的精致剪刀,从发梢剪下一绺头发,然后将剪刀递给陆扬,陆扬也有样学样,剪下一绺头发。 李玥接过陆扬的那绺头发,将两绺头发互结、绾成同心,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同心结,置于一个红木盒子里。从此以后,他们便成为永结同心的结发夫妻了。 ~~~ 外面宾客如云,自然有不少人起哄,提议要去闹洞房的,还有起哄要去听墙角的。不过,众人气势汹汹来到新房外,却发现根本就连院子都进不去。院落外,瓦姆与鲍大柱,一左一右,双手抱胸,宛如两尊门神,正守在大门口。 看着这两个魁梧大汉,特别有如黑面神的瓦姆,大伙瞬时便没了底气,只好在门口,闹了闹,嚷嚷了两声,便回去喝酒去了。 想闹洞房、听墙角?开玩笑,门都没有!陆扬可不想被吓出某种功能性障碍,所以他一早便命令瓦姆与鲍大柱守在了院落外的大门口,严防死守那些个喜欢瞎起哄的家伙。 至于陆扬此时此刻,自然是携同娇妻,悱恻缠绵、覆雨翻云。新房内,红烛微晃,映照着被随意掷于桌上、凳上、地上的嫁衣、吉服、白纱中单,以及合欢床上共赴巫山的一对璧人。其中绮丽,在此,自然不便一一细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八十八章 东林逆案 此次南返,对于陆扬而言,可谓是收获颇丰,中了举人,娶了佳偶。这些日子,不是陪着佳人漫步园林,便是陪着妹妹陆汐聊聊天,或是去周园,找周顺昌下棋,日子倒是惬意得很。 然而,陆扬心中始终隐隐有些不安,虽然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直到这日清晨,陆扬牵着李玥的手儿,在苏州古运河畔散步,突然回想起了离京时,汪文言那个一闪而过的凄惨眼神。汪文言可是有“布衣卿相”之誉的智者,他一定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才会露出那一丝痛苦的神情。对啊,皇帝怎么突然命令自己南下呢?!一定是京师会发生什么事情,而那件事情一定与他陆扬有关,否则没有理由突然令他离京,什么科考,什么赐婚,其实都只是一个借口罢了。 那么,是什么事情,需要将自己支走呢?陆扬是个聪明人,只要想明白了前面的事,知道自己是被故意支走的,自然能想明白后面的事——皇帝要对诏狱中的东林党人下手了,而皇帝不希望陆扬这个时候留在京城。 陆扬目前虽然没有什么政治上的影响力,不过他好歹是皇帝的宠臣,皇帝不希望他卷入东林事件,说起来,也算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想明白了这些事情,陆扬立刻打点行装,准备急返京师,虽然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但不能就这样在千里之外等着左光斗他们这些东林前辈被阉党屠戮,特别是左光斗,那可是陆扬的恩师啊。 通情达理的李玥,立刻表态支持陆扬北返,同时又怕她自己会拖缓陆扬的行程,便让陆扬先行上路,她在苏州再待一个月,再同李教谕、顾夫人、陆汐他们一道北行。于是乎,陆扬领着鲍大柱、瓦姆,骑上骏马,紧赶慢赶,北行而去。 ~~~ 京师,正是春意料峭的时节,寒气尚未褪去,万物正在复苏,然而,却是处处肃杀之气。东厂、锦衣卫,在皇帝的授权下,在阉党指挥下,终于开始了大清算,诏狱里的东林党人,都被提了出来,被一个一个逼供,要他们招出所谓的“阴谋”。 这些东林党人,既然舍得一腔热血,自然不会被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刑讯吓倒。再说,这些个酷刑,他们哪个又没挨过呢,所以一番折腾下来,没有任何结果。不过,这对于锦衣卫北镇抚司而言,又有什么重要性呢,锦衣卫都指挥佥事兼北镇抚司镇抚许显纯,可是个冷酷无情、以刑为乐的家伙,他根本就不在乎得不得到人犯的口供。 北镇抚司里,在将一个个东林党人刑虐得奄奄一息之际,看着瘫趴在整个院落里的东林人犯,许显纯笑吟吟道:“列位大人,还是不肯招吗?”众东林君子自然没有谁去理会他。 “不招,也没有关系”,许显纯笑道,同时将脚踩在前都察院御史黄尊素的脑袋上。前一刻,他刚刚亲手用锤子,往黄尊素脑袋里钉了八颗钢钉,黄尊素此时早已昏迷不醒。 “来人,取纸张、朱泥来”,许显纯吩咐道。片刻便有锦衣卫呈上纸张、朱泥,许显纯拿起黄尊素的大拇指,在朱泥上涂抹一下,然后便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印了下去,“好了,犯官黄尊素已经画押了,董千户”。 “卑职在”,锦衣卫董千户应诺道。 “让那些刑名幕僚们,好好给黄尊素列出些罪状,全部誊录到这纸上,便算是结案了”,许显纯道。 “是,大人”,董千户接过印有黄尊素指纹的刑书。 “你这是枉法、栽赃,我等必会上报朝廷”,一名前都察院御史的东林囚犯愤愤道。 “你做御史做傻了是吧?上报朝廷,呵呵,谁是朝廷啊,‘九千九百岁’便是朝廷,老子便是朝廷”,许显纯冷笑道,“别急,待会就轮到你了,董千户,照我刚才的法子,给他们每个人都涂泥、画押,特别是这家伙”,许显纯盯着刚才说话那名御史,“再卸他两条肋骨,然后,让刑名幕僚给他罗织几个丑闻。他不是母亲早逝,靠父亲、继母养大的嘛,便给他定个逼淫继母、气死生父的人伦大罪”。 “你……”那御史活生生被气得吐血了。 “你们这帮子道学先生、伪君子,不是最在意那些个名声、清誉吗?老子偏要让你们一个个声名污秽,遗臭万年,哈哈哈”,许显纯大笑而去。 ~~~ 与北镇抚司加紧办案的同时,东厂在魏忠贤的亲自坐镇下,在理刑官孙云鹤的操刀下,也在紧锣密鼓地“审结”东林逆案。 同时,朝廷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等上上下下的衙门,在工部尚书的吴淳夫、户部尚书的田吉、太常卿倪文焕、左副都御史李夔龙等阉党部堂高官的主持下,也都在各自的衙门里,清理门户,狠挖东林余党,弄得人心惶惶。 在这天启五年的季春时节,魏忠贤决定借着扳倒孙承宗的余威,彻底解决东林问题,所以才有这番大狱的兴起。 一张长长的名单,终于被呈送到了皇帝的御案上,等待他的“勾决”。天启皇帝对东林党本来就没啥好感,这些年,没少被那些个清流君子们骂,所以拿起笔来倒也运笔如飞,一下子,便勾决了十几个人的名字。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其实有好些个人早已经瘐毙在诏狱或东厂里了,此时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一下子勾了这么多名字,突然皇帝的朱笔在一个熟悉的名字前停了下来,“杨涟”,皇帝轻声道,叹了口气。 魏忠贤就在天启皇帝边上伺候着呢,闻言,便知道皇帝这是有些心软了,便道:“万岁爷,依老奴看,所有的东林逆党中,若说有一个人最该杀,那便是杨涟”。 “为何?”天启淡淡道,手中的朱笔,既没有下笔勾决,也没有搁笔停下的意思。显然,天启皇帝有着复杂的情绪,对于杨涟的生死,他一时间还没有下定决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八十九章 东林书院 听到皇帝的询问,魏忠贤知道杨涟死定了。依照魏忠贤对皇帝从小的了解,皇帝其实是个极有主意的人,犹豫的时候,往往并不是真的在斟酌、权衡,只不过是需要一个借口,来安慰他自己罢了。 而魏忠贤随口便可以说出一大堆借口,“当年,万岁爷您被继母李选侍挟持,是杨涟领着一众大臣,硬闯后宫,将您抢了出来,扶着您登上的帝位,别说您了,就是老奴也是念着他的好,总想着和他一道,忠君伺主”, 天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万岁爷您在登基后的翌日,便将杨涟连升数级。并在一年之中,将他由从七品的兵科给事中提为正二品的左副都御史,对其不可谓不厚。可他不思尽忠以报皇恩,反而挟宠自傲,广结党羽,靠非议人君,来博取忠臣、谏臣的虚名,是可忍孰不可忍?!”魏忠贤顿了顿,又继续道,“这东林逆党,固然是顾宪成那帮死鬼捣鼓出来的,可若是没有杨涟,绝然不会让党祸炽烈如斯”。 听了魏忠贤的话,天启将笔往下一沉,在“杨涟”这个让他有着复杂情绪的名字上,重重地画了个勾。 看到天启勾决了杨涟,魏忠贤也松了口气,只要杨涟一死,东林失去主心骨,便翻不起什么浪了。 其实,从一开始,魏忠贤对杨涟便是极度嫉妒,如其所言,天启皇帝在一年之中,将杨涟由从七品的兵科给事中提为正二品的左副都御史,这是一种极大的荣宠,当时朝野普遍的看法是:杨涟很有可能在来年,便能入阁,只要他入阁成为大学士了,那么依靠他在朝野的呼唤力,他必将宰执权柄,成为一个像张居正那样的权相。 更令魏忠贤感到担忧的是,杨涟不仅要获取位极人臣的权力,他还要肃清异端,特别是要剪除宦官等内臣的权力,依照杨涟自己的话,他的目的是要让朝廷“众正盈朝”,而不让一个“小人”在位。 谁是“小人”?他魏忠贤不就是杨涟他们这些清流士大夫口中的“小人”吗?!所以,既是嫉妒,又是害怕,让魏忠贤不得不对杨涟采取一些行动。 不过,杨涟与东林党,毕竟是一个令魏忠贤感到恐怖的庞大集团,他开始时,并没有勇气去蚍蜉撼树,所以他选择了拉拢,甚至是投靠。 然而,杨涟与东林党,根本没有兴趣去接受这样一个刑余之人的示好,魏忠贤的多次拜访、相邀,都被杨涟毫不保留地拒绝了。 既然已经明确是敌非友了,那么便不能坐以待毙,东林党不是一党独大吗?魏忠贤便拼凑各种被东林挤压的政治势力,特别是齐党、楚党、浙党,合众力,建立一个以阉党为核心的反东林联盟。 最终,曾经不可一世的东林党倒下了,杨涟成为了诏狱里断腿的阶下囚,而魏忠贤则成为了威权赫赫的“九千九百岁”。 ~~~ “这个左光斗,留下吧,罢职夺官,遣回老家就是了”,天启皇帝的一句话,将魏忠贤从回想往事的思绪里,给拉了回来。 杀杨涟,不杀左光斗?这岂不是除恶未尽、斩草留根!皇帝为什么要保左光斗?片刻间,魏忠贤便想明白了,原来是为了陆扬那小子。 “陛下,老奴知道您保左光斗,是为了陆扬。只是若留下左光斗,反而是个祸患,您既然已经杀了所有的东林逆党,左光斗作为其中坚死党,对您便不能没有怨恨,您留下他,无非是留一个给陆扬播种仇恨种子的人罢了”,魏忠贤道。 “确实如此”,天启皇帝沉吟一下道,“只是朕在陆扬离京前,曾经许诺过他,保他老师平安,也不好失信于人”。 看来陆扬在皇帝那还真有一些分量,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左光斗必须得死,只有这样,才能破坏陆扬与皇帝之间的彼此信任,魏忠贤暗道。他不会容许任何一个不党附于自己的人,获得皇帝的青睐。“陛下,若您要对陆扬守信,倒也不是难事”。 “哦?”皇帝眯了眯眼睛。 “你将责任推给老奴便是了,就说北镇抚司没照顾好,左光斗年事已高,瘐毙狱中了”,魏忠贤道,“作为补偿,您特旨豁免了苏州吴县籍的前吏部员外郎周顺昌便是,据老奴了解,陆扬与周顺昌的关系,倒比左光斗这所谓的老师,深厚得多”。 “也是个法子,你去办吧”,天启道。 “遵旨”,魏忠贤拿着勾决密密麻麻的勾决名单,心满意足地退出御书房。这下,杨涟、左光斗这些个东林党,全部死翘翘了。 至于一个小小的吴县周顺昌,说实话,魏忠贤还没放在眼里,到时将他复任为一个偏远地方,例如贵州某府的同知、通判即可。这样,既恢复了他先前的品秩,达到了皇帝的豁免要求,同时又将他远远地打发了,形同放逐,何乐而不为? 于是乎,一切的一切,在陆扬还在千里之外的赶路中,便已这样决定了。接下来的数日里,京师里腥风血雨,一个接一个的东林党人,穿着白色刑衣,被押往西四牌楼或斩或绞,倒真印证了陆扬先前那句“一堂师友,冷风热血,洗涤乾坤”的谶语。 只不过,这东林师友的热血,真的洗涤了乾坤吗?看看监刑台上,一个个趾高气扬、红光满面的阉党官员,似乎很难得出这种结论。 不仅京师,其实地方也不能豁免。在陆扬疾驰北返的同时,一队锦衣卫正在南下,往无锡而去,他们奉旨前往无锡,查封坐落于那儿的东林书院。 东林书院,这座创建于北宋政和年间、挂着顾宪成亲笔书写的“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对联、象征着东林党精神归宿的书院,即将面临它的最终宿命。 东林书院里的石牌坊、泮池、东林精舍、丽泽堂、依庸堂、燕居庙、三公祠、东西长廊、来复斋、寻乐处、心鉴斋、小辨斋、再得草庐、时雨斋、道南祠等,曾是无数东林人的记忆。如今,它将与那些东林英魂们,一道归为被封禁的往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九十章 八千女鬼 在快马加鞭的赶路下,陆扬终于在最短的时间里,赶回了京师,中途曾经三次换马,大腿内侧也因为急剧、不间断的赶路,而被磨得血肉模糊。 可是,即使是这样,他终究也没有能赶上京师的剧变。其实,就算他赶上了,他又能够如何呢? 在年前购置的京师宅院里,陆扬面色阴沉地问:“情况到底如何了?” 孔明椅里的“布衣卿相”汪文言摇摇头:“东林,完了”。 “我师父呢?”陆扬无力道,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圣上可是承诺过保下他的”,当然,陆扬自己也知道,这句话,纯属一种自我慰藉,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呢。 “皇帝已经算是给你面子了”,汪文言道,“苍屿先生没有被公开执行死刑,而是被赐毒酒与白绫,圣上没有直接出面,据说是魏忠贤的意思”。 “毒酒?白绫?”陆扬道,“那是女人的死法,老师他岂会……” “的确,苍屿先生并没有接受魏忠贤对他死法的安排”,汪文言神色一凛道,“先生朝皇宫的方向行了朝拜叩礼后,往他家乡桐城的方向回望了一眼,然后……一头撞死在了囚室的石墙上”。 “……”,陆扬握紧了拳头,黯然不语。 “至于大洪先生杨涟”,汪文言继续道,“则被许显纯绞杀于诏狱中了,为了避免激起国子监生员们的群愤,也没有公开施刑”。 “京师外的东林呢?”陆扬有些担心周顺昌、钱谦益这些大熟人,自然免不了一问。 “京师外波及相对较小,朝廷只是下令,查禁无锡的东林书院,同时逮捕在那儿坐镇的景逸先生高攀龙,说是要押回京师受审”,汪文言号称“布衣卿相”,自然有各种门路,搞到各种消息,“我已经找人快马传信给他了,相信他会在东厂爪牙们到前,便自我了结一切”。 “为何如此?”陆扬问道。 “士大夫,可死,不可辱”,汪文言怆然道。高攀龙,乃前都察院左都御史,是言官、御史们的首脑,其性格宁折不弯,绝对不会受辱于厂卫特务机关。 汪文言对他判断很准,当传信一到,翌日,六十四岁的高攀龙便安顿好了家人,自个儿在东林书院默坐一宿,然后,选择了屈原式死法——投水自尽。 “蓼洲先生会不会有事?”陆扬问起了周顺昌。 “放心,圣上特诏豁免了周蓼洲,他不仅不会受牵连,而且还会恢复官阶品秩”,汪文言道,“当然,依魏忠贤那睚眦必报的个性,怎会容忍一个东林党人重返京师呢,肯定会找个偏远地方,将他外放个通判之流的地方官”。 “牧斋先生呢?”钱谦益对陆扬有过不少提携、回护,陆扬自然也要一问。 “钱牧斋啊”,汪文言微微一哂,“如果说东林诸人中,有一人最不需要你忧心,那便是他钱牧斋了。人家贼精着呢,早就看准了势头,谋得了《神宗实录》的修撰权,虽然被革职在家,也是在家中戴罪修史呢。《实录》没修完,谁敢去动他?那不是对先皇不敬吗?”汪文言对钱谦益显然也有些不屑,不过,他又补充道:“然而,钱牧斋在学问之道上,确实乃旷世奇才,经史子集,无一不通,无怪他能谋得《实录》的修撰权,而阉党都找不到合适的人将其取代”。 陆扬点点头,暗道:这就是有一技之长的优势啊,关键时刻,还真能保命。“先生,有没有办法,可以给左老师他们收尸”,陆扬问道。 “公子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再等几日,便可以悄悄地去给东林诸公收敛尸骨了”,汪文言黯然道。作为东林的首席智囊,却不得不看着东林党在党争中全军覆没,昔日的同僚全部惨死,汪文言心里自然也不好受。 而且,其实汪文言自己也曾一条腿都迈进鬼门关了,若不是陆扬在乱葬岗,将他给拉了回来,他此时只怕早成荒野腐骨了。 沉默半晌,陆扬的眼神,由黯淡而趋于凛冽,“我誓要手刃魏忠贤”。 陆扬,一个小小的举人,竟然立誓要亲手宰了权倾朝野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九千九百岁”。若是旁人听到,只怕要笑掉大牙,然而汪文言只是淡淡道:“好”。 ~~~ 安慰了一下悲痛不已的史可法师兄,猫在阴暗的屋子里一个下午与黄昏,陆扬终于想出来了一个计划。于是,他起身再次来到了汪文言的屋子。 “我有一个计划”,陆扬道,“魏忠贤的地位,来源于皇帝,说白了,他是皇权的衍生,所以要杀他,就必须破坏他与皇帝之间的相互信任”。 “难”,汪文言道,“其实最好的法子是等”。 “等?” “对,就是等”,汪文言道,“等到皇帝死了,或魏忠贤死了,皇权、阉党之间的关系,便有大的扭转,就有了可趁之机”。 “我不想等”,陆扬斩钉截铁道。虽然他知道天启朝可能只剩下那么两年的样子。等到崇祯上台,几个月后,便会收拾掉魏忠贤。可是,他不想这么消极的等着,因为他要亲手杀掉魏忠贤,他要让魏忠贤死在自己的手中,而不是将他的命运托付给无常的命运。 同时,既然自己的出现,让周顺昌躲过了天启五年这命中注定的一死,可见自己确实是一个“改命”之人,既然可以让周顺昌不死,那么陆扬觉得自己也有能力能让魏忠贤去死。 “不想等,那就只要一个办法”,汪文言道。 “什么办法?” “杀”,汪文言道。 “刺杀魏忠贤?这个有点难”,陆扬道。 “不,我说的是杀……皇帝”,汪文言冷峻道,“不过,杀前,你得先找到下家,并确定自己不会在皇位更迭的政治沉浮中,淹死在阴谋的漩涡里”。 “……”,陆扬失语。杀皇帝?是啊,这也是个法子,而且,依靠自己与天启皇帝的关系,确实有这个机会。 可是,这不是陆扬的计划,天启虽然是个自私、无情的不称职皇帝,可是他对陆扬,并没有什么亏欠。杀他,陆扬下不去手,哪怕知道别人其实也只剩两年左右的阳寿。 “不如听听我的计划如何?”沉默片刻后,陆扬道。 “好”,汪文言坐在孔明椅中,看着陆扬。 “我的计划是这样的”,陆扬用手指蘸上些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魏”字,然后将这“魏”字,在空中,一分为四,一笔一划的重新拆解了一遍,拆出了四个字。 “八千女鬼?”汪文言诧异了一瞬间,然后,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没错,就是八千女鬼”,陆扬也笑了。 “八”、“千”、“女”、“鬼”四个字重叠在一块,便是一个“魏”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九十一章 刘伯温 在陆扬的策划与汪文言的精心布局下,京师街头,大街小巷,都在悄悄议论“八千女鬼乱朝纲”的谶语。 原来,在这日晌午的鱼市里,鱼贩子将一条条从河里新鲜打捞上来的鲫鱼,剖肚去鳞后,从不少鱼肚里,都发现了细细的一卷帛书,上面用古拙的隶书写着“八千女鬼乱朝纲”七个小字。 八千女鬼乱朝纲?什么意思呀?开始时,大家也没整明白什么意思,还以为是会有八千个褒姒、妲己一样的狐媚子,会出来祸乱宫廷。 不过八千,说什么也太多了吧,说出来,也没人信啊。再说,宫里面那位万岁爷,除了对他奶娘,好像也没有对别的女人表现出太浓烈的「性趣」。 于是,出于疑惑,出于好奇,这帛书上的谶语,流传得极快,很快便流布在大明京师顺天府的大街小巷了。 鱼贩、村夫们不懂,自然会有懂的人,慢慢的,一则关于魏忠贤的谣言,开始愈演愈烈。在厂卫公开缉拿造谣、传谣者的紧张情势下,谣言的传播,都没有丝毫的减速,甚至开始从京师传往京外。 ~~~ “八千女鬼乱朝纲?!”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魏忠贤在东厂里火冒三丈,“这他娘是谁编的?” “这还没查出来,谁知道呀”,锦衣卫大都督田尔耕无奈道。 “我知道”,兵部尚书崔呈秀淡淡道。 “是谁?”魏忠贤面色阴沉道。 “本朝元勋、诚意伯、文成太师——刘伯温”,崔呈秀道。 “刘伯温?”魏忠贤诧异不已,怎么还扯到近三百年前的刘半仙那儿去了呢。 “刘伯温博通经史,尤精象纬之学,曾作过一篇谶论《烧饼歌》,其中有一句,便是「八千女鬼乱朝纲」”,崔呈秀道。 “这老贼的话,是什么意思?”魏忠贤问道。 “刘伯温乃一个知命之人,其《烧饼歌》玄奥非常,据说是太祖皇帝向他逼问天下后世之事,刘伯温不得已,乃作此玄言以对。不过,《烧饼歌》行文隐晦,其中真义,在事前往往难以尽解,唯有事情发生后,人们才顿知原委。两百余年来,其玄言与史实,皆可一一对应,从无失算”,崔呈秀道。 说话间,崔呈秀露出无限敬仰神色。崔呈秀以谋算而闻名。然而,人算怎如天算呢,如果能洞彻先机,则可趋利避害,无往而不利。 ~~~ 听了崔呈秀的话,魏忠贤、田尔耕后脊一阵发凉,田尔耕强自镇定道:“老子是个不信鬼神的人,就不信,还真有人能推知前后数百年之事!” “田都督还真别不信”,崔呈秀淡淡道,“据《烧饼歌》记载,太祖皇帝曾问在他龙驭宾天后,继任的皇太孙能安享太平否。刘伯温摇头对曰:「南方终灭北方终」,意思是将有从北而南者灭掉建文帝,太祖不信,认为「都城筑坚守密」,绝无被灭之理。刘伯温不敢尽泄天机,只能若有似无地提点一句:「只恐燕子飞来」。开始时,大伙还不明白「只恐燕子飞来」是何意,等到后来成祖皇帝,也就是当时的燕王朱棣,统领北方雄师,发动「靖难之役」,兵临南京时,人们才知道原来「燕子」乃成祖皇帝永乐爷的隐语”。 “哼,一派胡言,太祖皇帝最疼爱者,便是其孙儿建文帝,若他老人家知道建文帝会被灭掉,会不预做安排?”田尔耕反驳道。 “谁说太祖没有安排。太祖爷剪除了所有的勋臣武将,就是怕有人借助他们兴风作乱,却唯独留下了一个忠心耿耿的平虏将军、长兴侯耿炳文。耿炳文,其实便是太祖留给他孙儿的「柱国大将军」”,崔呈秀沉声道,“不过,太祖怎么也想不到,在建文元年,耿炳文便意外的在「真定之役」中,中流箭而亡。后来,建文帝启用的曹国公李景隆,不仅是个废物,而且在燕军兵临南京的最后关头,竟然还背主投敌,打开南京城门,迎燕王入京。所以说,这些都是命数”。 “一个耿炳文,只不过是巧合罢了”,田尔耕强辩道。 “一个耿炳文,或许只是巧合,但更巧合的是,太祖皇帝似乎早就预感到耿炳文或许也护不了建文帝的周全。所以,他预先在南京宫底留了一条隧道,隧道里备有僧袍、度牒,还留下了一封写给孙儿建文帝的遗信,在信中,他让建文帝剃度化装为僧人避走云南。甚至在云南,太祖爷早就连寺庙都给他孙儿提前造好了,寺庙里的僧人,都是他提前派去的忠心耿耿的太保。难道,这些都只是巧合?!”崔呈秀道。 “……”,田尔耕终于无言以对。 “行了,别说这些了。先说说,眼前这档子事,怎么办吧?”魏忠贤将话题扯回了令他头疼的「八千女鬼乱朝纲」的谶语。 这话既然是刘伯温这个赛半仙说的,其影响力,就更不可小觑了。刘伯温在这大明朝,简直就是智慧的化身,其在民间的形象,甚至丝毫不逊于姜子牙、诸葛亮这些半神半人的家伙。 民间甚至有传言,「八卦奇门之术」诸葛亮只学会了三成,便助刘皇叔偏安蜀汉,与曹魏、孙吴三足鼎立。而刘伯温呢,民间认为他学到了「八卦奇门之术」的六成。所以,他能辅佐明太祖剪灭群雄,驱逐蒙元,划一海内。故曰:「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 ~~~ “眼前这事,显然是有人利用刘伯温的谶语,来造势,打击咱们”,崔呈秀道。 “查,一查到底!查出来,无论是谁,老子弄死他!”魏忠贤狠狠道。 “是,义父”,田尔耕应道。查案,这种事,自然是他这个特务头子的活,想了想,田尔耕诺诺道:“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皇帝干的?” 魏忠贤眼睛眯了眯,没有作声。 “不好说”,崔呈秀道,“圣上貌似荒诞无稽,其实心里清楚得很呢。这次,咱们阴掉了孙承宗,打破了圣上的内外相制的格局,在京师,又彻底终结了东林逆党。现在,无论是司礼监,还是内阁,或是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统统都是咱们的人了,说他心里没有半点芥蒂,那是不可能的”。 “依你的看法,应该如何?”魏忠贤阴着脸问道。 崔呈秀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杀人比划。 “杀?!”虽然杀人无数,但听到崔呈秀有弑君的念头,锦衣卫大都督田尔耕都被吓了一跳。 “为何?”魏忠贤还是那副古井不波的死人样。 “义父您现在虽然权倾天下,党附于您的人,如过江之鲫,但他们其实都不是奔着您来的”,崔呈秀道,“他们其实是奔着皇帝的圣眷来的,而您,在他们看来,只不过是圣眷的象征罢了。一旦有某些迹象表明您正在丧失圣眷,恐怕这些人,会立刻反噬,将您撕成碎片,瓜分您的圣眷。说白了,大家崇拜的是至高无上的皇权,而您并不是皇权,您只是因为离皇权最近,分享了皇权的辉耀罢了。一旦皇帝疏远了您,哪怕是有一点点这样的兆头,您头顶的辉耀,就不复存在矣”。 “照你这样说,杀了皇帝,岂不是自掘坟墓”,田尔耕道。是啊,依照崔呈秀的理论,皇帝是权力能量的来源,而魏忠贤只是被权力能量给辐射了而已,怎么能自己去毁掉能量源呢? “弑君、废立,其目的在于:砸碎皇帝这尊木偶,将权力的真身,请到自己身上来”,崔呈秀道,“如果连皇权都可以随意废立,那么义父其实便已超越于皇权之上了。如此一来,圣眷的有无,再也不是一个问题。相反,皇帝得眼巴巴地来您这祈求眷顾”。 魏忠贤沉吟不语,田尔耕不忿道:“现在朝廷上上下下,哪一个部门,不是咱们的人?哪怕圣眷不在,我还就不信了,谁他娘敢反水?!” “谁敢反水?!呵呵,当年的王振如何?刘瑾如何?”崔呈秀冷笑道,“他们俩不一样是权倾天下,手握厂卫,天下官员靡然膜拜,然而呢?土木堡之变,英宗皇帝被俘,没了依靠,王振当场便被士兵们用铁锤砸碎头骨而死。刘瑾的权势,相较于王振,则犹有过之,甚至人们称武宗皇帝为「坐皇帝」,称刘瑾为「立皇帝」,除了上朝时,是立在皇位旁,而不是坐在皇位上,人们认为他几乎就是皇帝,但那又如何呢?” “……” “权力的假象不等同于权力本身,当武宗这样一个常年不管事的皇帝对刘瑾不信任后,只发了一道诏书,文臣武将们便像野狗一般撕裂了曾经不可一世的刘公公。刘瑾最终被凌迟处死,史有明载,他可是被割了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崔呈秀道,“田都督,说白了,除了咱们几个,其他人,都他娘的是见风使舵的跟风草罢了,今天他们对咱们低眉顺目,明天指不定就会露出獠牙,生撕、乃至于生吃了咱们。” 田尔耕哑然无语,魏忠贤闭目叹了口气,道:“万岁爷是我一把带大的,我相信,他断然不会如此对我”,顿一顿,魏忠贤又继续道:“不过,呈秀说的对,咱们不能把命交给别人,谁都不能信,只能信自己。所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万岁爷要对咱们动手,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请义父吩咐”,田尔耕、崔呈秀两人起身道。他们俩分别是朝廷的特务头子(锦衣卫大都督)与国防总长(兵部尚书),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去布置,自然主要是靠他俩。 “记住,其他权力都是浮云,唯有军权,得牢牢捏在手心里”,魏忠贤道:“明儿个,我便会让圣上下诏,加封你为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在锦衣卫外,兼领京营部分兵马”,后半段话,自然是对田尔耕说的。 “谢义父”,田尔耕喜道。 “记住,多交好那些个勋旧武将,毕竟他们是世袭的勋贵,很多兵马,很多派系,都在他们手上攥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要小瞧这帮家伙。” “孩儿记住了”,田尔耕诺诺道。 “呈秀”,魏忠贤又对崔呈秀道,“加紧军队里的清理,把那些靠不住的总兵、参将,都给我想办法,一个个慢慢换掉”。 “义父放心,孩儿心里有数”,崔呈秀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九十二章 英国公 东厂、锦衣卫拼命查「八千女鬼乱朝纲」谶语的案件时,本案的当事人陆扬正若无其事地来到皇宫正门前,准备拜见圣上。 圣眷,不仅魏忠贤需要,他陆扬也需要,甚至是更需要。只有圣眷在握,才能保护那些需要他保护的人。 在皇宫门口,叹了口气,陆扬便直接走了进去,他是「上书房行走」,又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宫门外的金吾侍卫谁不认识他,自然没有哪个不开眼的,会去查验、阻挠,大伙巴结他还来不及呢。 现在陆扬进皇宫,比前世去故宫还方便。前世,好歹还得去买张六十块的门票。而且,如果遇到什么节假日,特别是黄金周啥的,那售票处,排队都能排死你。 “上书房行走陆扬觐见”,太监那万古不变的尖尖的高音,将陆扬从思绪万千中,拉回了眼下的御书房。 “宣”,天启皇帝的声音传出。 听到宣召,陆扬便抬腿进到了殿中,静候在御书房帷幕外。对于里面那位天子,他思绪万千、百感交集,既感恩于他对自己的照拂,让自己从诏狱中脱险而出,没有沦为厂卫榨取利益的牺牲品,同时,对于皇帝同意、默许残杀东林诸君子,特别是左光斗,他又不能不感到愤恨。 或许,本质上来讲,天启皇帝是个自私、无情的家伙。只不过,他恰好是一位「木艺」爱好者,而陆扬自己则恰好又有着别人所没有的那种超前数百年的美学理念与艺术修养。 突然间,陆扬明白了,自己对皇帝而言,只能是宠臣,而不是朋友,不想明白这个定位,或许将来会死的很难看。 “进来吧”,皇帝道。看着掀开帷幕,缓缓迈步进来的陆扬,皇帝略微露出了一丝歉意,虚虚地解释了一句,“左光斗的事,是朕没有照看过来,结果他在狱中……算了,不提了,你赶紧来看看,这是我昨儿个刚打造出来的一个物什,觉得怎么样?” 陆扬闻言,便走上前去,打量了起来。接下来,自然又是一番关于木艺的哲学讨论。陆扬用各种美学的、哲学的,乃至于心理学的理论,来升华皇帝在木艺方面的修为。 如果说陆扬在木艺方面,其实只是个业余爱好者,那么他在教育方面,则是绝对的专家。别忘了,他前世可是创立过一个大型教育文化品牌的,如何把握住听众的心理,对他来说,驾轻就熟,所以自然能把皇帝给唬得一愣一愣的。 接下来,好些日子,便是在这样的木艺时光里渡过的。对陆扬而言,与魏忠贤争宠,才是最重要的,呃,这话怎么说得那么暧昧呢,不管怎样,圣眷,是他积累自己本钱的第一步。 至于谶语,已经放出风了,虽然东厂、锦衣卫在铺天盖地的查,人们不敢再公开讨论,但这没有关系,越是不让讨论的话题,越会在人们心里慢慢发酵,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更重要的是,陆扬相信,有了这则谶语,必然会引发皇帝与魏忠贤彼此间的不信任,而魏忠贤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他必然会有某种行动,这些行动,恰恰将会加剧他与皇帝之间的裂痕。陆扬现在能做的,就是什么也不做,唯有等待,等待一个可以出手的机会。 ~~~ 当然,虽然陆扬这些日子的白天都在皇宫这个“大工地”里干木匠活,回府后,他倒也没闲着,都在书房里,跟汪文言讨论。 汪文言不愧是「布衣卿相」,每天都能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到各种消息。在晚上,等陆扬这个「上书房行走」从皇帝的书房那回来,便会再到汪文言的「书房」来「行走」一番,听他汇总各种消息。 “魏忠贤这个阉人果然没闲着”,陆扬笑骂道,“他越是折腾,皇帝就越会疏远他”。 “是啊,他强行让田尔耕这个锦衣卫大都督兼了个五军都督府的左都督,又让崔呈秀利用兵部尚书的武考、武选等职权,在军队里大肆动手,清除异己,搞得人心惶惶。他们阉党,以为可以藉此控制军队,永保天平,殊不知恰恰是埋下了祸根”,汪文言笑道。 “军中派系复杂,魏忠贤的手伸得太长了,这一下把军中各股势力都得罪了,有得他受了”,陆扬道。 “更重要的是,他让田尔耕兼五军都督府左都督,这威胁到了京师勋贵武将们的世袭特权。魏忠贤以为将田尔耕丢到五军都督府里去,便可以加强对京营御林军的控制,还可以让田尔耕去结交勋贵武将。却不知道此举深深地撼动了勋贵武将们三百多年来的世袭特权,别人岂能不恼火?!”汪文言道。 京营,虽由京营总兵统领,但调兵权,在五军都督府手中,将官的选拔权,也不归兵部,而归五军都督府。而五军都督府里面的中军与前后左右四军的都督,向来都由太祖爷那帮「开国」勋旧与成祖爷那帮「靖难」勋旧的嫡系子孙们把持,他们这些公爵、侯爵、伯爵的武将,可都是世袭罔替的。 “不过,没人牵头,也闹不起来啊”,陆扬疑虑道。 “有啊”,汪文言道。 “谁啊?” “你”,汪文言笑道,在陆扬出声前,又补充道,“好吧,其实你只负责牵线,至于牵头,另有人选”。 “谁啊?”陆扬再次询问。 “本朝勋贵武将,其实分为两拨人:一拨是太祖时的开国元勋,以中山王徐达为核心,不过后来嗣位的中山王,在「靖难之役」中站错了队,选择支持建文帝,成祖爷夺得皇位后,虽然没有杀他,但也将其降爵为公,是为魏国公;另一拨,则是成祖的靖难元勋,以英国公张辅为核心”。 “太祖的指定接班人建文帝都被成祖给撸掉了,太祖那一系的亲信勋贵,应该没啥影响力了吧?所以,你想让我去搭线的是「靖难」勋旧中的人?”陆扬道。 “没错,成祖皇帝在永乐十八年迁都顺天府北京,应天府南京降为留都,太祖一系的亲信勋贵,被成祖发配留在南京,而北京的京营,则攥在靖难勋贵的手中。两个勋贵集团,一南一北,被称之为「南徐北张」。不过,英国公张氏,其权势自然越超魏国公徐氏啦”,汪文言道,“所以,我让公子你去找的人,便是如今的英国公——张维贤”。 “张维贤?”陆扬道,“我一个内廷宠臣,去勾搭勋旧,他能不避嫌?而且,他能相信我?!” “你去找他,他肯定不会理你”,汪文言笑道。 “……”陆扬无语,心说:那你说那么一大堆,逗我玩儿啊。 “不过,我毕竟是个谋算家,手里头,握着不少秘密”,汪文言得意道,“而我恰好又知道一个有关英国公张府的一个秘密”。 “哦”,陆扬闻言眉毛一挑。 “公子,附耳过来”,汪文言笑笑。 看来事关重大啊,陆扬赶紧倾过身子,附耳过去,“什么?你让我去「邂逅」皇后?” “没错”,汪文言嘴角依然挂着那讨厌的微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九十三章 张皇后 在这期间,陆扬也在考虑是不是要搭上崇祯那条线。不过,亲王与外界,很忌讳有什么瓜葛。过早去搭,很容易被东厂、锦衣卫发觉,到时就得不偿失了,毕竟魏忠贤的人,天天盯着呢。 更何况,毕竟天启朝还有两年,目前的崇祯手上要人没人,要钱没钱,也帮不上啥忙,倒也不急着联系。 再说了,崇祯那家伙,每天紧闭王府大门,猫在府里避祸呢,上次为了孙承宗的事,他冲动了一回,跑到了宫里面,想说点什么,最终却还是没有逮到机会,若不是陆扬提点,他当时就直接栽在魏忠贤手中了。从那以后,他更加谨小慎微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一意在家读《语》《孟》圣贤书。 叹一口气,陆扬暗道:算了,不想那么多了,先搞定皇后吧。不过,搞定皇后,还不如直接去搞定英国公张维贤呢,这简直是玩火啊,万一被皇后误会,或者被别人误会自己对皇后有啥不轨,那就死无葬身之地了。那汪文言,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给自己这么艰巨的任务。 从这日起,每天陆扬在天启皇帝御书房那忙完后,都会故意到御花园徘徊、逗留一会儿,说是要在花园里,看看那些奇花异草,找找木艺的灵感,实则,却是别有所图,期待能在御花园,邂逅一下皇后娘娘,能说上几句至关重要的话语。皇后,一个至为尊贵的女人,这种身份,加上她本来就扑朔迷离的身份,让陆扬不免心里惴惴,又别有一种期待。 ~~~ 这日,一如往常,陆扬在御花园里闲逛着,看着那些花花草草,里面想的却全是一些历史哲学的问题。 前辈子,是个哲学博士,曾相信过历史是某种绝对精神的自我呈现。然而,此时此刻,陆扬深信,不管是历史是何种精神的自我呈现,它的底色始终都是——血光与权谋。 无论是何种精神,在它的呈现过程中,作为原始推动力的,始终是人的激情,更准确的说,是人的欲望,而欲望有如海水一般,越饮则越渴。 更何况,人与人之间的欲望,相互冲突,相互激荡。所以,历史的那抹底色,始终只能是血光与权谋。 想到这,陆扬突然有点能够理解那位写过《君主论》、有着“邪恶传授者”称誉的马基雅维利。马基雅维利或许正是看透了这一切,才把他的罗马共和理想,深埋心中,反而极力向君主们兜售他的那套「狮子」、「狐狸」的理论。 因为,他知道,无论理想有多么伟大,其根基,仍然是权力,而权力的呈现方式,则是血光与权谋。「狮子」的凶残,「狐狸」的狡黠,恰恰是典范性的喻义。 当陆扬在御花园的一株藤蔓缠绕的古柏树下,与马基雅维利进行某种跨越时空的精神对话,由冥想而要顿悟时,突然一个悦耳、清澈的声音传来——“便在这儿歇歇吧,本宫也有些乏了”。 “是,皇后娘娘”,两名婢女齐声应道。 「皇后娘娘」?听到这个期待已久的称谓,陆扬立刻睁开了紧闭的双目,断开了与马基雅维利的「连线」,下次再玩冥想、顿悟啦,先搞定正事要紧。 陆扬缓缓站了起来,正在思考,应该怎样做一个开场白呢。要知道,第一印象可是最为重要的。 在陆扬踌躇不已时,一声高喝传来——“什么人?” 陆扬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两名大内高手擒下,被一脚踹倒,摔了个狗啃泥。被踹倒还不算惨,那两个力大无穷的侍卫,还左右一人一脚,踏在他背上。然后又很有默契的同时动手,反手卸掉了陆扬的两只胳膊。随着非常清脆的两声“咔嚓”声,陆扬知道自己的双臂同时脱臼了。 “你是什么人?”其中一名侍卫质问道。御花园,除非皇帝特召,闲人不得入内,除了太监、侍卫,几乎没有外臣出没,所以侍卫显然是将陆扬看做是刺客或什么心怀不轨的人了。 “皇后娘娘容禀,微臣乃「上书房行走」陆扬,不知娘娘凤驾在此,若有惊扰,还望娘娘恕罪”,这时也顾不上风度啥的了,脱臼、扭曲的胳膊,让陆扬立刻凄厉道。 “上书房行走陆扬?”先前那个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有如空谷幽兰,酥软人心,“快快松手,这位是陛下身边的陆大人”。 “诺”,两名侍卫同时松手、抬脚,然后将陆扬给架了起来。 终于可以站着了,陆扬尽量挤出一丝微笑。可是,剧烈的疼痛,让他的笑容,看上去有些扭曲。再加上刚才摔个狗啃泥时,导致他此时此刻满脸的泥巴,嘴巴里还衔着几根杂草。另外,再配上他同时脱臼而耷拉、下垂着的左右臂。让人怎么看,怎么滑稽。饶是皇后这样严谨、端庄的尊贵女子,也一下子没能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眼前这有着绝世姿容、语笑嫣然的女子,竟然就是皇后。霎时间,陆扬有点看呆了眼。「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嗯,哪怕是李延年赋里的绝世佳人,想来也不外如是吧。 皇后娘娘身后的宫女一声轻咳,才将陆扬从惊讶中拉了回来。失态了,失态了,陆扬暗骂自己道。 “恕微臣失态”,陆扬想双手相揖,但是,俯身后,才想起两臂早已脱臼,于是原本准备的作揖、俯首,变成了垂手鞠躬,那样子滑稽极了,一不小心,又引得皇后忍俊不禁起来。 陆扬正在懊丧中呢,突然听皇后轻声问道:“你便是写出「人生若只如初见」的苏州陆扬?”原来,皇后还是个诗词爱好者,竟然听过陆扬那首《木兰花》,哦,不对,准确的说,应该说是陆扬从纳兰那抄来的《木兰花》。 “惭愧”,陆扬苦笑道。虽然陆扬已经做了不少「文抄公」的事,但面对赞誉,多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九十四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皇后朱唇微启,将《木兰花》轻吟了一遍,眼神中似有凄迷之感,“实在是绝妙好诗,特别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一句,短短七字,却道尽千古情思、怨念”。 “娘娘谬赞”,陆扬道。 “帮陆大人接好他的胳膊”,皇后轻轻道。同时,她起身准备离开御花园。 “诺”,侍卫赶紧帮陆扬将胳膊归位,又是清脆的“咔嚓”两声,骨头被接了回去。 “恭送娘娘”,看着凤驾已经摆起,陆扬只好举着酸疼的双手,俯首作揖道。同时,心里暗骂自己今天表现实在太差了,只能再找机会跟皇后谈谈汪文言说的那件事情了。 突然皇后回头,露出一丝微笑道:“你的诗词,本宫很喜欢。无论是《木兰花》的深情,还是《竹石》的风骨,都是极好的。希望改日还能有机会,再向陆大人讨教诗词”。 “微臣遵旨”,陆扬大喜,没想到还有机会,看来皇后不只是一点点青睐自己的那些诗作,于是,赶紧应承下来,这样以后便有了合理的理由,再去接近皇后了。 凤驾已然远去,陆扬甩甩两条酸麻的胳膊,活动活动,也准备离宫了。陆扬知道天启皇帝的皇后乃有名的贤后,可是从来没想到过,她竟然还如此的温柔、美艳。 陆扬前世是搞哲学的,又不是搞历史学的,他自然不知道这天启的张皇后不仅是贤后,还是出了名的绝色美人。 陆扬边走,边暗暗腹诽道:也不知天启皇帝是哪根筋搭错了,有这么贤惠、端庄、美丽的妻子,却不去疼惜,偏偏要去宠幸那个大了他不知多少岁的奶娘客印月,也真是奇葩。 不过,明朝皇帝在这方面也算是有先例的,明宪宗也是独宠大了其十七岁的万贵妃万贞儿。不过,万贞儿不是明宪宗的奶娘,而是他的保姆。好吧,其实也差不多啦。原来是家族遗传癖好,也怪不得天启皇帝。 ~~~ 回到自己的宅子,陆扬坐在汪文言书房里,将今日御花园见到皇后的事,告知了汪文言。汪文言失笑道:“虽然不尽如人意,但至少是一个好的开始”。 “好在哪里?”陆扬揉着自己酸疼的肩膀,苦笑道。 “至少咱们知道皇后喜欢陆大人你的诗词。诗以言志啊,至少皇后对你的人品,是相信的,这样将来谋事起来,会减去很多不必要的互相试探、不信任”,汪文言道。 “你真能确定皇后是英国公张维贤的女儿?”陆扬疑惑道。 要知道,本朝太祖高皇帝朱元璋曾经立下过祖宗家法:皇帝娶妻,必须娶贫苦人家的女子。 朱太祖果然是人民的好皇帝,阶级意识非常强烈,与贫苦大众有着天然的亲近性。他之所以这样规定,主要是害怕皇帝后妃的娘族,依仗姻亲关系,干预朝政,而娶贫家女,后妃没有强有力的家族,外戚专权的可能性,自然几乎就不存在了。 只是既然有此铁律在,陆扬很怀疑堂堂英国公会冒着违反祖宗家法,偏要将女儿嫁给皇帝。 ~~~ “此乃绝对秘辛,鲜少有人知道”,听到陆扬的疑问,汪文言回道。 “那你怎么知道?”陆扬翻了个白眼。 “我说的是「鲜少」有人知道,不是没有人知道”,汪文言臭屁道,“而我,恰恰是那「鲜少」的几个人之一”。 “……”对于汪文言的自恋,陆扬竟无言以对。 “自从当今天子登基以来,无论是先前得势的东林党,还是后来居上的阉党,他们对武将勋臣,都是虎视眈眈。东林党作为文官、士大夫,对武将集团很有芥蒂。至于阉党,则想兼并勋旧们手中的兵权,自然也是不怀好意的”,汪文言道,“我相信,作为勋旧武将的核心,英国公张维贤正是感受到了风雨欲来之前的低气压,所以才做出此等决策。他费尽周折,让女儿隐姓埋名,改换身份,以贫家女的身份,嫁给皇帝,目的就是探知内廷的消息,同时,适时地影响皇帝的决断”。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秘辛的?”陆扬疑惑道。 “张维贤想让女儿隐姓埋名自然不难,但他想让女儿成为皇后,则得好好费一番周折不可。而我,恰好是那个在幕后牵线搭桥、玉成其事的中间人”,汪文言淡淡笑道。 靠!立皇后,也是需要有中介的,也不知道这“布衣卿相”收了多少中介费?!不过,陆扬对汪文言的能耐真的越来越佩服了。 当时,他陆扬自己还真是在乱葬岗捡到宝了,将汪文言救回来,真是自己来到大明朝,做得「第二」有意义的事情了。至于「第一」有意义的事情,自然是告别前世今生两辈子的光棍生涯,娶到了李玥这样温柔、贤淑的妻子。 ~~~ “不过,看来张维贤是打错算盘了。他应该怎么也想不到皇后根本就争不到宠,反而是客印月那个奶娘专宠后宫吧?”陆扬哂笑道。 “你错了”,汪文言道,“皇后并非不受宠,只不过,她对皇帝的种种行为,已经感到绝望。所以,在她的孩子被魏忠贤、客氏联手害得胎死腹中后,她自己便疏离了皇帝。而皇帝对她,有愧疚,有各种情绪,反而更加尊重起她来。从那以后,哪怕是客氏专宠、魏忠贤专权,他们俩,也从来不敢再打皇后任何主意”。 “她为何不再为圣上诞下一个皇子?” “或许是对魏忠贤、客氏深有忌惮,毕竟已经有过一次先例了,谁能保证第二个孩子就能顺利诞下呢?另一方面,应该也是对皇帝心淡了,皇后多次向他申诉,是魏忠贤、客氏搞的鬼,可是皇帝就是不信,一意偏袒魏忠贤、客氏,皇后对他,不能没有怨恨”,汪文言道。 “原来皇后也是个伤心之人,难怪她对那首「人生若只如初见」似乎情有独钟”,陆扬叹了口气。 “我要你拉拢、投靠皇后,有三个原因:一者,是为了她父亲英国公张维贤;二者,万一中宫有变,皇后的懿旨可以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三者,还因为张维贤早在皇宫中,给皇后布置了一支神秘的力量,人数在两百左右,虽然不多,但关键时刻,如果运用得当,或许能发挥大作用”,汪文言补充道,“对了,皇后叫张嫣”。 张嫣,这便是皇后的闺名吗?不知为何,皇后那无比情丽的倩影,在陆扬脑海中闪过了那么一瞬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九十五章 客印月 又过了几日,陆扬每日还是照例来到宫中,照例在御花园里逛逛,却再也没有见到过皇后那尊贵的倩影。 不过,这些日子,宫里面似乎多了一些个生面孔,很多侍卫都被撤换了,让内廷中,陡然增添了不少肃杀之气。 宫廷中,在司礼监的值房中,两个穿着大红袍服的太监正在聊天。一个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另一个则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的魏忠贤。 “魏公公,您是说,皇帝已经密诏韩爌回京,重新主持內阁?”王体乾讶道,“可是司礼监这边没有接到起草诏令的上谕啊”。 内阁首辅的更替,这可是大事,竟然绕过了司礼监,这太匪夷所思了。 “哼,陛下摆明了是要撇开你我,又怎么会通过司礼监呢?他用的是密诏、中旨”,魏忠贤冷然道,“不仅韩爌,还有王在晋,皇帝都准备同时诏回”。 “南京兵部尚书王在晋?”王体乾再次吃惊,“皇帝诏他回来作甚?再说,他回来了,小崔大人怎么办?” 王体乾口中的“小崔大人”,自然是阉党智囊、兵部尚书崔呈秀。王在晋一个南京兵部尚书,突然北调,稍有常识,都能想到,八成是奔着崔呈秀那个位子去的。 “呈秀他认为,王在晋被诏来京,只有一个任务,便是取代他而成为兵部尚书”,魏忠贤道,“至于呈秀,万岁爷则十有八九会明升暗降,让他入阁,成为大学士”。 “万岁爷的意思是,要重掌内阁、兵部的权力,将咱们的人,都换下来”,王体乾叹了口气,“看来,前些日子,京里京外那句「八千女鬼乱朝纲」的谶语,万岁爷到底还是听到耳朵里去了”。 “何止是听到耳朵里去了,我看他,分明是听到心里去了”,魏忠贤愤愤道。 “说句公道话,也是您与小崔大人做事太急,在京里京外动作太大了,怪不得万岁爷不警惕”,王体乾小心翼翼道。 “我们动作太大了?哼,再不动作,只怕离死期不远了”,魏忠贤怒道,“呈秀说的没错,这次的谶语事件,是一个考验,是对我与万岁爷关系的考验。显然,这是个失败的考验,既然万岁爷不信任咱了,那咱就必须自救”。 王体乾腹诽道:明明是你们先不相信皇帝,又是让田尔耕在五军都督府横插一脚,又是让崔呈秀大肆清理军中将领,而皇帝呢,只是稍稍调回两个重臣,制衡一下,你们便鸡飞狗跳起来,真是不将心比心啊。 不过,王体乾也知道,不管他说啥,魏忠贤也不会听他的劝,而他其实早已绑定在魏忠贤的战车上了,此时哪怕是想跳车,也是没法跳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哪怕前方是万丈悬崖。 “好了,好了,不跟你说那么多了,你只要做好一件事,盯好万岁爷,如果他有什么异动,立刻传信,实在不行,便……”后面的话,魏忠贤没有说完,不过他露出了一个凶戾的眼神,同时,塞了一个特别的小纸包到王体乾手上。王体乾在内廷那么久了,稍微嗅了一下,便知道那是奇毒的极品鹤顶红。 看着魏忠贤离去的背影,攥着手中那包极品鹤顶红粉末,王体乾后脊一阵阵发凉。 “真狠啊”,王体乾心里暗叹道,“万岁爷,那可是你一手带大的,竟然也下得去手”。 当然下得去手,王体乾显然已经忘了,魏忠贤在入宫前,可是有过一个亲生女儿的,后来因为欠赌债的原因,他便将亲生女儿给卖了。后来,魏忠贤发达了起来,富甲天下、权倾朝野,可从来也没有想起来过要去找找他那当年被卖走、仍在市井中受苦受难的女儿,此人的心狠,由此可见一斑。对亲生女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个跟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万岁爷呢。 ~~~ 这日,陆扬与天启皇帝,正在御书房里做着木匠活呢,突然内侍急哄哄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陛下,老祖太太千岁来了”。 听到「老祖太太千岁」,皇帝的眼神中,精光一闪,立起虎腰道,“快快准备,你去替朕迎迎”。 “遵旨”,那內侍赶紧奉命退出,去迎接去了。 陆扬自然知道那內侍口中的「老祖太太千岁」,便是皇帝的奶娘兼情妇客印月,他可不想留在这儿当「电灯泡」,于是起身道:“那微臣告退,明日再来”。 天启瞅了瞅御案上的半成品,估摸还有个小半个时辰,便能完工了,有些惋惜,便道:“你去外面,随便走走,等朕完事了,自会派人寻你”。 “是,陛下”,陆扬道。心里暗暗道:「完事」?!你倒也真不避讳。 ~~~ 陆扬退到寝殿外,刚好看到一队「大汉将军」扛着一抬肩舆走了过来,肩舆上,坐着一个体态丰腴的中年女人,看上去将近四十岁的样子。 虽然已有一定年纪,那女人却烟视媚行,极其妩媚,特别是胸前那鼓胀、圆润、挺拔的双乳,将轻纱罗衣高高耸起,并且随着肩舆的摆动,而上下起伏、波涛汹涌。 一看之下,确实令人血脉贲张、难以自抑。不过,陆扬对这样的妖艳熟女,毫无兴趣,只是悄悄退在一旁,拱手作揖,轻声道:“恭迎奉圣夫人”。 谁知,有时候你越是不想打眼,反而越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慢着”,客印月一句话,被唤作「大汉将军」的内廷侍卫们便立刻止步,肩舆刚好停在陆扬边上,客印月从肩舆上,俯望着陆扬,“你便是那个陪着圣上做木活的苏州大才子陆扬?” “正是微臣”,陆扬淡淡道。 “长得倒是不错”,客印月媚道,略一侧身,罗衣里,半边酥胸傲然外露,泄出春光无限。同时,一阵异香,在陆扬的鼻前弥漫。 一种原始的悸动,在陆扬心中翻腾,陆扬暗骂:他娘的,又是催情春药?! 没错,刚才侧身的那一瞬间,客印月从衣袖里,洒出一点香雾,不是花水啥的,而是烈性春药。 虽然陆扬反应机敏,立刻屏住呼吸,还是不小心吸进去一点点。这客印月与魏忠贤不愧是「对食」,还真是一「对」狗男女。这下子,陆扬先后中过他们夫妻俩各一次春药了。上次,可以推倒(开)皇帝,挥汗如雨做木匠活而散药,这次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九十六章 废殿绮丽 “定力不错”,看到陆扬没有立刻失态,客印月微微一笑,又补充了一句,“却不知能撑多久”。客印月娇哼一声,命令落轿,然后,摇曳着丰腴的身子,掀开纱幔,往御书房里走去。 “恭送奉圣夫人”、“恭送老祖太太千岁”,陆扬与那些侍卫、太监、婢女们同时出声道。 话音未落,便听到了宫殿中,传来皇帝与客印月的欢声浪语,接着便是一阵阵此起彼伏的不堪入耳的呻吟声。 陆扬克制着药性,心中骂道:要不要那么急啊?皇帝这是八辈子没见过女人还是怎么了?楞把母猪当西施啊! 不过,想起自己所中的春药,陆扬突然升起一丝明悟:恐怕皇帝已经深陷客氏春药不能自拔矣,难怪皇帝对后宫佳丽无丝毫兴趣,唯独宠幸客氏,原来并不是客氏有何魅力,能让皇帝「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而是某种独特的春药,让皇帝对她产生了生理上的依赖。 只怕客印月从皇帝幼年时起,便是如此下药,并引诱皇帝与她发生鱼水之欢,所以皇帝中药沉溺于与客氏的肉欲,而不自知了。 陆扬略微想了想,便想明白了客印月的手段。宫里面,其他人自然也是能够想明白的。只是客印月受宠、魏忠贤专权,谁人又敢点破呢?! 陆扬暗叹不已,快步离开寝殿附近,他亟需找个地方冷静一下。前世的记忆告诉他:故宫,也就是如今的紫禁城中,有很多大型鎏金铜制水缸,因为宫中的殿宇楼阁均为砖木结构,很容易着火,这些水缸便是古代的消防器械了。陆扬快步行走,想找到一个水缸,洗一把脸,冷静冷静。 他娘的,前世在故宫游玩时,那些鎏金铜制水缸随处可见,现在好一找起来,却怎么也找不着。那催情烈药,在腐蚀着陆扬脑海里残存的理性与清明,他漫无目的地乱走,终于在一个废旧的偏殿旁,找到了一个水缸,陆扬赶紧踉踉跄跄地往那走去,眼看就要到了,突然一个温柔、可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喂”。 陆扬闻声一惊,一回头,一个俏丽、明艳的倩影,映入眼帘。原来是个宫女装扮的美人儿,不过那美人儿,怎么看着,那么像皇后娘娘张嫣呢?陆扬撑着睁开迷离、失神的双眼,暗忖道。 刚那声「喂」着实惊了他一跳,加上他中了烈性春药,原本就头重脚轻、步伐踉跄,猛的一回身,一个没站稳,直接往那宫女身上倒去。 那娇柔的美人儿哪里扶得住陆扬这样一个成年男子,结果两人一同倒了下去,美人儿摔了个眼冒金星,陆扬有美人作垫,倒没有摔疼,反而摔了个温香满怀。 他们这一男一女,一俯一仰,就这样摔在了一块,感受着彼此的体温、气息,陆扬还中着春药,更是心痒难耐。只不过,心里面浮现着的李玥的倩影,让他强行压制着烈药的催情。 “对不起”,陆扬对身下的美人儿蹦出了含混不清的几个字眼。 “那你还不起来?!”美人满脸殷红,娇艳欲滴。 “是,是”,陆扬挣扎着,赶紧起身。 稍微起来一点点了,俯身一看,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惊呆了。这美人儿哪里是一个长得像皇后的宫女,这压根就是皇后张嫣好不好!只不过,是穿着宫女服饰的张嫣罢了。 一惊之下,陆扬腿都吓软了,一软,脚便打了个滑,又摔了回去。陆扬的最后一点理性与清明,告诉他,绝对不能再摔到张嫣身上了。于是,他便强行用手撑地,结果不小心,便握到了两团酥软、有如玉碗倒扣的柔软。 靠,陆扬的两手,竟然不小心一左一右同时紧紧地捏住了张嫣的……柔美双峰。陆扬傻了眼,那美人宫女,哦,不,是美人皇后张嫣也傻了眼。 张嫣娇艳不已,满脸羞红,愤怒地推开陆扬,可是她毕竟是个娇弱的女子,哪里推得动瘫软的陆扬?! 不过,此时此刻的陆扬,虽然内有药性正烈,外有感官刺激,但他强行恢复清明,赶紧往旁边一倾身子,狠狠地摔到皇后边上的石板上去了,脑袋直接砸在地上,顿时一片淤青。 当然,陆扬也顾不上脑门上淤不淤青了,体内的药性越来越浓烈,他撑起身子,看也不敢再看正站起来整理衣裳、愤愤盯着他的皇后张嫣。陆扬直接冲到水缸边上,把头埋在水缸里,然后……干脆直接跳了进去。 “啊!”张嫣一声惊呼,她虽然愤恨陆扬刚才的「失手之摸」,但也知道那是一个意外,她虽然心有责怪,但也不至于让陆扬去死吧。陆扬这分明是要以死谢罪啊! 皇后想惊呼“救命”,可是想起自己的身份,想起自己的装扮,想起陆扬,她知道如果有人来了,那便说也说不清楚了。 郁闷之下,张嫣只好自己去拉陆扬,走到缸边,却发现压根没有着力点,想学司马光砸缸救人,等搬来一块石头,才想起并发觉这是铜缸,压根砸不烂。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陆扬那湿漉漉的脑袋,从水缸里,浮现出来,还溅了些水到张嫣的衣衫上。张嫣当然立刻退后几步。 陆扬在水里这么一浸泡,基本上清醒了,看着眼前的张嫣,他知道如果不把话说清楚,估计以后也不会有机会再说了。 于是,陆扬赶紧一个翻身,从水缸里,翻了出来,跪在碎石地表上,俯首道:“娘娘恕罪,请容罪臣辩解一二”。 见张嫣没有出声反对,或者说,是还没有来得及反对,陆扬便用最快的语速,在最短的时间里,将自己是如何中了客印月的春药,又是如何踉踉跄跄跑来这偏殿找到水缸等事情的原委,讲了个清清楚楚。 看张嫣似乎心有旁骛,陆扬准备再详细说些什么,却见张嫣一把拉住他的手,推开偏殿的大门,一瞬间,便闪身进去了。两人在偏殿一张废弃的桌幔下,隐匿了起来。 陆扬因为刚才中了烈药,又摔破了脑袋,还泡了水,也不知脑袋有没有进水,最重要的是,还不小心摸了皇后的……,所以,一时间,还有点惊魂未定,脑袋比平时慢了不止半拍,一下还没跟上节奏,懵懵懂懂道:“娘娘……” “嘘,别说话”,张嫣低声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九十七章 青玉手串 张嫣不让说话,那便不说话呗,陆扬刚闭嘴,便听到有声音从门外传来,原来是有人来了。 “咦,地上怎么有水?”有人推开偏殿的大门,四处查看起来。 陆扬、张嫣猫在桌幔下,听着脚步声由远而进,并看到了那人的脚,出现在这方旧桌前,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当那人在桌案前踌躇、徘徊时,突然门外传来声音——“好像没人,也许是猫儿弄的,走吧,咱们还得赶去绣坊呢,耽搁了少不了一顿骂”,原来是两个內侍太监。 听到外面的话,桌前的那双脚,终于离开,脚步声也渐渐远去。陆扬、张嫣两人也终于松了口气。 等到那人离去后,殿里的气氛顿时又有点怪异起来,桌幔下的这对男女,刚才毕竟发生了一点……,难免有点尴尬。 陆扬的脸皮好歹还是厚点,所以率先开口,打破尴尬道:“娘娘,你今日为何这幅装扮?” “本宫是为了来找你”,张嫣道。不过,话刚出口,便觉不妥,气氛顿时又绮丽了起来,她赶紧补充道,“那日在御花园,你似乎有话要说,不过,那会儿人多嘴杂,本宫便没有多问,是不是陛下那有什么情况?”张嫣知道陆扬跟魏忠贤针锋相对,而且陆扬又是左光斗的关门弟子,对他,张嫣是信任的。 “娘娘容禀,陛下那儿,微臣确实听到了一些消息”,陆扬道,“陛下准备诏回韩爌、王在晋,重新夺回内阁、兵部的权力”。 张嫣眼神中闪过一缕精光,她自然希望皇帝能振作起来,认清奸佞,不过,这些消息,她也是知道的,所以未置可否,而且,她知道陆扬真正想说的,肯定不止这么一点点。 “不过,魏忠贤立刻有了动作,最近阉党动作频频,无论是宫中的禁卫,还是京中的将领,都有大幅人事变动,要小心阉党铤而走险”。 张嫣略微点了点头,眼神一黯,她可是英国公之女,这些消息,她自有方法知道,根本不需要陆扬提点,今天费劲千辛万苦,乔装易容,还被陆扬那双爪子给摸了……,如果就得到了这么点消息,便实在太亏了。 所幸,陆扬还有最后一句话,“据微臣从特别的渠道那得知,魏忠贤已经秘密安排了一个受孕的女子入宫,据说临盆在即。如此说来,魏阉应该是准备对陛下动手了”。不用说,陆扬口中的「特别的渠道」,自然是汪文言那家伙的渠道啦。 张嫣神情一凛。 一个受孕的女子!张嫣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魏忠贤费劲心力,不让宫中任何一名妃嫔诞子,哪怕是她,贵为皇后,在受孕后,也被魏忠贤、客印月联手将胎儿弄掉了,怕的就是出现一个皇子。魏阉绝对不容许,在将来皇帝归天时,朝廷里有一个不好摆弄的成年皇子。因为,那样的话,魏阉就没有办法再专权了。 那么,此时此刻,魏忠贤突然找来个即将生育的女子,意图便是明显不过了,他要对皇帝下手了!! “好,本宫知道了”,张嫣攥紧拳头。 “那微臣告退”,该说的话,陆扬都说了,自然赶紧闪人。再说,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怪冷的,不走,呆在这干嘛。话音刚落,陆扬便准备撩开桌幔离去。 “等一等”,张嫣唤道。 不会是这会儿想起来跟我算账了吧?陆扬在心里苦道。 回过头来,陆扬看到张嫣从手腕处取下一只青玉手串,将其递给陆扬,道:“此手串,乃我随身之物,乃家慈特意从普陀寺中请来,将来,若是宫中有急事,你可以此为凭,去英国公府,找国公爷,请他拿主意”。 陆扬接过玉串、握于手中,青玉之上,余温尤在,陆扬心中不禁泛起别样一番滋味,竟失神了片刻。 看到陆扬神色略异,张嫣顿了一顿,似乎明白了其中的缘由,霞飞双颊,嗔了陆扬一眼,然后,率先起身,掀开桌幔,准备悄悄离去。 看到张嫣要走了,陆扬也准备走,结果却被回过头的张嫣瞪了一眼,“等我离开,一柱香后,你再走,万一被有心人看到,就不好了”,说完,张嫣翩然而去,嘴角隐带笑意。 陆扬看着自己湿漉漉的上下行头,冷得瑟瑟发抖,心想:你这是存心报复我呀,女人果然是惹不起的。可是,不知为何,刚刚双手摸到的那种柔软、圆润的绮丽感觉,似乎在陆扬心中,已然挥之不去。 ~~~ 等张嫣离去,一柱香后,陆扬才拖着湿漉漉的身子,回到了皇帝的寝殿。这会儿,客印月自然已经离开了,陆扬经过通禀,再次入殿。 只见御书房内,已经一片狼藉,可见先前皇帝与客印月在这折腾得甚是激烈,四处都是两人流下的汗渍,陆扬真是一刻都不想待在这了,汗渍倒也还好,怕就怕待会一不小心,碰到什么别的体液。 “来来,快来坐下,咱们继续讨论一下刚才那个图纸”,皇帝丝毫没有放人离去的自觉,一番折腾后,他倒是更加龙精虎猛了起来。 “是”,圣意难违,陆扬能说什么呢,只好依言乖乖在他与皇帝先前制造的那张「沙发」上坐下,刚坐下,就感觉屁股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用手一掏,便掏出一条女式亵衣,可把他恶心坏了。 不过,那「奉圣夫人」可是皇帝的最爱,陆扬不敢有丝毫嫌弃的表现,只是很自然地将它扔到了「沙发」的角落里。 “咦,陆爱卿,你怎么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而且,额头上,还有淤青?”皇帝这才发现陆扬的异样。 “回禀陛下,刚才微臣闲逛到了御湖边上,想木艺图纸的事,想得太入神,结果不小心给失足掉水里了。谁知祸不单行,爬上来后,脚底一滑,又在石头上给磕了一下”,陆扬对于欺君没有啥心理障碍,说起谎来,倒是眼皮都没跳一下。 “这样啊”,皇帝讶道,就在陆扬以为皇帝会因此放他提前回去时,皇帝吩咐道:“来人,去找件朕的常服来,给陆爱卿换上”。 “万万不可,御衣乃圣物,微臣不敢亵渎”,陆扬赶紧跪下,开玩笑,皇帝的衣服,哪怕是常服,都绣有皇室的吉祥物——五爪金龙,只要穿了,那边说僭越重罪,说不定出门,就会被魏忠贤借故给「咔嚓」咯。 “这样啊,那给陆爱卿找件太监的衣服来吧,要合身的哈”,皇帝倒是体贴。 不过,陆扬却不这样想,他在心里腹诽:就不能给身侍卫的衣服啊,太监服,太狗血了。 换上太监服,至少干爽多了,皇帝看着陆扬,赞道:“没想到,你穿太监服,还挺合适的,有模有样的”。 陆扬苦笑,暗道:你这是表扬人吗?真是的! “好啦,别发呆了,小陆子,继续开工了”,皇帝笑道。 「小陆子」?!陆扬暗呼道,心中抓狂不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九十八章 麟儿 汪文言说的没错,魏忠贤确实已经安排了一名即将临盆的孕妇进宫,只等诞下一子后,便可以将他说成是皇帝的龙子。 到那时,便可以将眼下这个有些不听话的皇帝给弄死,将皇帝替换为手中这个婴孩,作为一个更听话的提线木偶。 当然,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自然不敢保证,一定生的便是男婴,也有可能是女婴。不过,没有关系的,崔呈秀早有准备,他在宫外还准备有七八个待产的女性,总有一个会产下一子的吧,如果宫里头那位产下的是女婴,那就从宫外头送一个男婴过去替换一下便是了。 现下,宫里宫外都忙成一片了,产妇临盆就在这日了。 随着一个偏殿里的一声啼哭,一个男婴在深宫中,顺利诞下。那名产妇不负崔呈秀的期待,直接诞下一名男婴,如此一来,连「狸猫换太子」的把戏,都不要上演了。不过,这「太子」也不是什么真太子,也是「狸猫」罢了。 “你说什么?朕有孩子了?!”三更时分,寝殿里,皇帝睡眼惺忪地问道。 “正是,正是,老奴恭喜圣上了”,魏忠贤贺道。 御床上,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也道贺道:“恭喜圣上,咱们赶紧去看看吧”。这女人,自然是那「奉圣夫人」客印月。她与魏忠贤本为「对食」,也就是名义上的夫妻,所以在魏忠贤面前,她倒也没有什么必要遮遮掩掩,就这样裸露着丰腴的身子,倏然起身。 说起来,这对「夫妻」也真是奇葩得很,丈夫亲自将妻子送来别人的床上,而床上那男子,还是丈夫自己一手带大,同时他妻子还是那男子的奶娘,这关系还真是乱得很。 “是,印月说的是,圣上,咱们赶紧过去看看吧”,魏忠贤谄媚地笑道。 “好,摆驾吧”,皇帝起身,魏忠贤、客印月赶紧给他披上白纱中单,然后吩咐宫人们进来给皇帝穿上外面的便服。 ~~~ 圣驾来到偏殿,皇帝从轿辇上落脚下来,在魏忠贤、客印月的陪伴下,来到偏殿,便有乳娘报来一个新生儿,高喝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喜得龙麟”。 皇帝闻声,瞅了瞅那婴孩,无喜无愠,只是冷冷道:“朕要见见他生母”。 魏忠贤、客印月眉宇间同时闪过一丝惊慌,不过很快,魏忠贤便递了个示意让其放心的眼色给客印月。此时,乳娘已经引着皇帝往偏殿里屋走去。 来到内房,盯着床上那个虚弱、眯眼休憩的产妇,皇帝皱眉失神起来,突然,眉头一抬,大笑道:“朕终于有儿子了,哈哈哈,快将那麟儿抱来,朕要再好好看看”。 魏忠贤、客印月同时松了口气,客印月自然是不知所然,魏忠贤却在心中对崔呈秀的严谨佩服得五体投地——床上那女子,的确是皇帝十个月前,曾临幸过的,所以当皇帝认出她来后,顿时欣喜若狂,将男婴认定为自己的麟儿。 皇帝不知道的是,以往任何一个被他宠幸过的女子,都会被客印月灌一壶避子药,然后弄走,不让她们留在宫中,以免皇帝对她日久生情,客印月不容许出现任何一个可以与自己争宠的女子。这个女子,自然也不例外,她很快便被逐出宫去。 不过,崔呈秀留了个心眼,将这些个被逐出宫的宫女,分批次,每隔一两个月的样子,便留下一个,这女子便是其中一个。 他将这些女子分送给自己的属下,作为外妇,等到她们怀孕后,再接回来,一起圈养着。如此一来,无论他们准备什么时候动手,他都可以随时提出一个曾经被皇帝宠幸过,而且又恰好怀着孕的女子。 这便叫做有备无患,崔呈秀果然是一个谋事周全的人,无论魏忠贤怎样决策,他都可以随时为其提供全方位的支持。 ~~~ 「麟儿」已然诞下,事情已经刻不容缓,陆扬拿着皇后张嫣给他的青玉手串,来到了英国公府的正门。 其实,陆扬觉得走后门比走正门可要安全多了,不过汪文言坚持让他从正门进,而且光明正大地去,这样反而不会引起阉党太多的猜忌,只以为他是寻求英国公的帮助罢了。 如果从后门鬼鬼祟祟地去,在汪文言看来,必然会引来东厂、锦衣卫刨根究底地深挖细掘,如此一来,恐怕很多机密都会保不下来。 来到英国公府的正门,两头瞠目瞪眼的石狮,便让人感受到了一种威严赫赫。正门上方有一块匾额,上面大书着「英国公府」四个苍遒有力的大字,定睛细看,下面还有一行字体略小的落款——“永乐十八年,御笔”。原来,这匾额乃永乐大帝明成祖朱棣的御笔亲书。这英国公的宅子,也是明成祖朱棣重修北京时,一并建成的,就在匾额落款的那个年份,永乐十八年,明成祖朱棣下诏迁都,将大明的首都由南京前往北京,这宅子便是那时候赏给第一代英国公张辅的。 定定神,陆扬从怀里摸出一份名刺,递给门房,上书「上书房行走陆扬拜见」等几个字。过了一会儿,门房去而复返,略微拱拱手,道:“我家国公爷说他不在,大人请回吧”。 靠,太嚣张了吧?!哪有自己说自己不在的。这是赤裸裸地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啊。 陆扬成为今上宠臣以来,哪怕是锦衣卫,也不敢过分开罪他,没想到这英国公张维贤如此嚣张。不过,略微沉吟片刻,陆扬便明白了张维贤如此行事的缘由。于是,他从手上取下那只青玉手串,递给门房,“你拿此物,给国公过目,他自会见我”。 “国公不在”,那门房不耐烦道。 “国公在与不在,不是你能决定的,你想替国公做决定吗?”陆扬横眉冷竖、不怒而威道。 不知为何,门房竟然有点害怕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七岁左右的少年公子发怒的样子。 于是,他接过手串,同时嘴硬道:“我便多跑这一趟,你待会不要自讨没趣”,说完,转身入府,再次通禀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九十九章 英国公张维贤 门房进去后,陆扬在大门口安心等待了起来,顺便观察起了这国公府外面的前街。 只见街道上,零零散散也有一些个茶坊、摊位,其中有几个做小本生意的老板,若有似无地间或往这公府的正门瞟来几眼,十有八九是东厂或锦衣卫的眼线。 再看看公府这边,正门口,两排头戴墨钢红缨圆边盔、身穿山文甲的武士,腰胯佩刀,手摁刀柄,腰板挺直,威严赫赫,宣示着公府的庄严不可侵犯。 一个三百年的世袭家族,一个执掌厂卫的权阉,就这样,在公府的门口,以这样一种奇异的方式对峙着。那些个眼神闪烁,贼眉鼠眼的探子,毫无疑问,喻示着不管现下魏忠贤的权势如何滔滔,他仍然只是一个权力的暴发户而已,与这些有着数百年根基的勋贵家族,终究有着天壤之别。 过了一会儿,门房终于去而复返,“陆大人,我家国公有请”,这下子,门房的语气,客气多了。 就在门房以为陆扬会借题发挥、奚落他时,陆扬只是淡淡道:“那有劳了”。 “嗯,大人跟我来吧”,门房折服于陆扬的气度,引着他往里走去。 英国公府里,花萼亭台、绿池春水、老树旧荷、茂林幽篁,一派庄严、悠远的意象。在重楼的,有什么屁就放”,张维贤道,“今儿个,来老夫这,图的是什么,直说吧”。 “国公果然是个豪爽之人”,陆扬立直身板道,“那小子便道明来意”。 “嗯”,张维贤从鼻孔里哼出来一个字。 “据我所知,圣上已经喜得龙麟”,陆扬道。 “此乃好事啊,天佑皇明”,张维贤虚虚地向紫禁城的方向拱拱手。 “可是,那婴孩并非真龙之子,而是魏忠贤玩的鱼目混珠的把戏”,陆扬淡淡道。 听到这个消息,张维贤眼睛眯了眯,世子张之极也露出凝重的神色。 “魏忠贤不惜玩火自焚,其目的只有一个,他要动手了”,陆扬道。 张维贤看了看手中的青玉手串,暗道:嫣儿前两天传来话,要我相信陆扬这小子的话,必要时,助他一臂之力,保全皇帝,嫣儿绝顶聪明,既然她相信这小子,自有她相信的道理。 张维贤沉吟不语时,不断盘着手中那只青玉手串。陆扬则静静等着。突然,张维贤朗声道:“说吧,你想要老夫怎么做?” “小子想请国公爷,立刻加强五军都督府的戒备,加紧控制京营御林军,特别是京师九门,都要加派您这一方的人马,在鼎定乾坤前,不要让任何不明敌友的军队入京。当然,这很难”,陆扬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章 堂上惊魂 “很难?!”听到陆扬的话,张维贤冷笑一声,“怎么,看不起老夫?” “小子不敢,不过国公爷要想做到这些,就不得不先干掉一个人”,陆扬道。 “谁?” “京营总兵王朴”,陆扬道。王朴,乃京营御林军的直接统领者,比只有调兵权的五军都督府,对御林军的控制更加直接。当然,这样说,也不尽然,因为御林军各级将领的任免权,也在五军都督府手中,里面那些个大大小小的武将,其实都是勋贵世家们在把持。英国公的命令,想来,应该比王朴的,更管用。 “杀掉王朴?” “正是”,陆扬道。 “这有何难?”张维贤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张之极的嘴角也隐现笑意。 陆扬觉得有点不对劲时,张维贤拍拍手,笑道:“出来吧”。 这时,从中堂背后的屏风里,走出一人,这人眼角带疤,凶神恶煞。虽然只是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常服,但眉宇间,杀气四溢,显然是一个杀伐果决的武将。 “敢问将军台甫”,陆扬一语点出对方的武将身份,难不成,这家伙是英国公埋伏在王朴身边的棋子,关键时刻,可以反戈一击,灭了王朴。陆扬显然是受了不少前世的《潜伏》等谍战片的熏陶。 “本将,正是你方才口中欲杀之而后快的京营总兵……王朴”,那人狠狠道,两颊青筋暴起,显然正在运劲,随时有暴起杀人的可能。 陆扬看看堂上的张维贤,那老家伙正笑意吟吟地看着自己,丝毫没有紧张的神色。至于张之极,也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靠,这次算是自投罗网了。看来,这英国公张维贤,也早已投靠魏忠贤,与京营总兵王朴等人蛇鼠一窝了。 可是为什么呀?难不成是因为田尔耕以左都督的身份,介入五军都督府后,藉由厂卫势力,强势控制了勋贵武将们,导致张维贤不得不改变初衷,转而投靠阉党,以求自保? 陆扬后背冷汗涔涔。 王朴一步步迫近,陆扬略退了两步,同时眼睛在堂上一扫而过,想找个自卫的武器。可惜,除了张维贤那老贼身边有一个刀架外,堂中别无其他器械。空手白拳,面对王朴这样一个绝世凶人,陆扬感觉自己十有八九就要命丧当场了。 绝望中,他突然看到了张维贤手中正盘着的那只青玉手串,想起了那手串女主人张嫣的一颦一笑。不知为何,张嫣的音容笑貌,突然给了陆扬极大的镇定,电光火石间,陆扬仿佛获得了一种极大的自信,他仰天大笑道:“国公爷,这是要戏谑在下吗?” “何意?”张维贤轻轻摆手,开口问道。王朴闻声,暂停脚步。 “确实是在下小觑国公爷了,在此,在下向您致歉”,陆扬拱拱手,然后,又看了王朴一眼,又道:“王将军恕罪,此刻前,在下以为您是敌非友,自然不得不劝国公爷痛下杀手。不过,既然将军是自己人,那事情,便好办了”,说完,陆扬嘴角微微扬起,笑吟吟看着端坐堂上的张维贤。 堂上静默了片刻,突然,张维贤大暴了一声粗口:“他娘的,看不出来,你这毛头小子,嘴上没毛,却贼精、老辣得很!你他娘怎么看出来的?” 陆扬看着堂上那个满嘴粗口的英国公张维贤,真的很难将他与宫中那位窈窕、高贵的皇后张嫣联想到一块,试问谁能想到这两人竟然会是父女呢?! 张维贤已经六十岁的样子,可张嫣此时还不过十九岁罢了,看来张维贤是四十一岁时,才得了这个幺女。若不是洞悉其中内幕,根本不会有人想到张嫣竟然是张维贤的女儿,难怪这老头敢将女儿送入宫中。 「你他娘怎么看出来的?」这是张维贤提问。陆扬自然不能说:我是因为对你女儿有着复杂、莫名的情绪,从而由屋及乌地信任于你。 于是,话到嘴边,便成为了这样一句话——“英国公,乃成祖皇帝亲封的世袭罔替的公爵,历代忠君,光彪史册,到您,已是第七代袭爵。在下绝不相信,一个有着三百年荣耀的家族,会沦落为阉党的附庸”。 陆扬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又可劲拍了英国公一个响亮的马屁,自然不会有人反对。果然,张维贤拍腿而起道:“你小子,果然眼光独到,且有泰山崩于前而犹自岿然不动的气魄,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自古英雄出少年」,老夫佩服!” “国公爷谬赞”,陆扬道。泰山崩于前而犹自岿然不动?您老还真是高看我了,陆扬暗道,背后的冷汗,这时才稍微息了点,其心中犹是惊魂未定。 “来人,上茶”,张维贤吩咐道,“将圣上赐的雨前狮峰龙井沏一杯上来,给小陆大人”。 “好茶,怎如好酒!”陆扬从刚才张维贤咕噜咕噜喝茶的表现,就可以知道那老头压根就不懂茶,极品贡茶,对他来说与白开水差别估计不大,既然如此,自然要投其所好,进一步赢得他的好感,“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一激动,陆扬又背了首后世的名诗出来,算是应景了。 “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张维贤将陆扬的诗句,在口中喃喃吟诵了一遍,“好诗,好句,从前总觉得诗句,是那些个酸臭文人的把戏,竟不知,世间还可以有如此豪迈不羁的诗句,好,好,好,只为此诗,便当浮一大白,来人,上酒!” 听到张维贤的评价,陆扬松了口气,看来是对路子了。秋瑾同志的革命诗句果然气度非凡。千金买刀、貂裘换酒,何等的气魄、激情啊! 更重要的是最后那句「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其意是:一腔热血,固然值得时时珍重,但若能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且抛洒这一腔热血,又有何惜呢?真真是一往而无前,百死而不悔。 不一会儿,一大坛酒便被呈上,“这可是老夫珍藏有年的「秋露白酒」,今日便宜你小子了”,张维贤笑道。 “确实是便宜你了”,王朴那凶名赫赫的家伙,竟然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本将上次想跟国公爷讨一杯喝,他老人家还舍不得呢。这次,既然开封了,本将说什么也要分上几杯,也算是粘小陆大人的光了,哈哈”。 “小子,这可不是你们江南的那种黄酒、米酒,而是烈性白酒,有胆喝吗?”张维贤道。 “就怕酒不够烈”,陆扬闻了闻,淡淡道。 “好”,张维贤拍腿道,“来,老夫亲自斟酒,都满上”,说完,将几人眼前被唤作「瓦羽觞」的名贵酒杯纷纷斟满。然后,开始豪饮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〇一章 张嫣的手串 不一会儿,桌上便是杯盘狼藉,众人皆是喝得兴犹未尽时,却发觉酒没了,张维贤正要吩咐加酒。陆扬扶住张维贤的手,道:“酒,不是一次喝得完的,但有些事,还需要国公爷赶紧安排”。 “小陆大人说的是”,张之极也劝道。 “行,那下次,等下次,看老夫不把你灌醉!”张维贤好酒,刚刚喝得最急、最多,此时此刻,舌头都有点大了。不过,他对陆扬的酒量,还是蛮佩服的,一个十七岁的毛头小子,竟然千杯不倒的样子。他当然不知道,陆扬前世做生意、开培训机构时,那也是久经(酒精)考验的,等闲一两斤五十来度的白酒,不在话下。 “酒友难寻。下次,您不找我,小子我都要来找您讨酒喝”,陆扬笑道。 “好,一言为定”,说到喝酒,张维贤像个老顽童一样,还要跟陆扬拉钩、言定,完事了,他才问道:“还有啥要做的?” “国公爷,眼下最关键的,其实不是京师九门,而是圣上的安危”,陆扬沉声道,“所以,请国公爷从亲信心腹中,遴选一些武艺高强的侍卫,想办法安排到陛下左右,贴身护卫圣上安危”。 “有道理”,张维贤眯了眯眼,“之极”。 听到父亲喊他,张之极立刻应道:“孩儿在”。 “从白虎御卫中,抽调八个不过去了吧。 “也是”,果然,张维贤只好将手串交回陆扬手中。 陆扬神情肃穆地接回手串,将其小心翼翼地收好,也不知道是因为皇后地位尊崇,所以他才这么郑重其事,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而且,谁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将手串还给张嫣。 ~~~ 陆扬与张维贤、张之极、王朴等把酒言欢、言谋定策时,阉党方面也没闲着。东厂里,魏忠贤面色阴沉地问道:“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禀义父”,锦衣卫大都督田尔耕沉声道,“锦衣卫这边,五千儿郎枕戈待旦,随时可以控制紫禁城。另外,那些文官、武将的府邸,孩儿已命令王朴做好万全准备,都会有专人突袭,必要时,格杀勿论,保证控制局面”。 “王朴?他的人,只能负责夺取九门,放我们外省援军入京,那些勋贵武将,不能让他的人去对付,否则,很难保证不会出现反水”,魏忠贤道。 “是,义父,武将勋贵那,那我分一部分锦衣卫去处理”,田尔耕道。 “如此一来,紫禁城方面,人手会不会不够?”魏忠贤皱眉道,“在我们暗中调遣的八万京外嫡系援军入京前,你务必要保障九门在手”。 “义父放心”,这时,崔呈秀出声道,“勋贵武将,已经不是太祖、成祖时期的武将了,一个个都是二世祖,除了英国公府,其实也不必太担心,到时找少量的锦衣卫,再拉些帮会分子,换上锦衣卫的飞鱼服,吓唬吓唬,保证他们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老实实在府里猫着了”。 “正是,老崔说得没错,这些日子,我接触了不少五军都督府里的人,都他娘是怂蛋,他们敢起乱,老子捏爆他们的卵蛋”,田尔耕道。 魏忠贤相信崔呈秀的判断,闻言点了点头,又道:“呈秀,你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人,已经在东厂里候着了”,崔呈秀淡淡笑道。 “你请的那人靠得住吗?万岁爷的侍卫,虽然被我们换了不少,可是最嫡系的那些个侍卫,归英国公负责,咱们插不上手啊”,田尔耕道。自明成祖以来,皇帝对英国公一门极其信任,皇帝的安保,向来由国公府负责,在外出郊猎、宿营时,甚至英国公本人都常常给皇帝的大帐站岗。 “靠不靠得住,大都督何不亲自一观,判断一下呢?”崔呈秀笑道,“为了请他,我可是花了这个数”,崔呈秀伸出三根修长、白皙的指头。 “三万两纹银?!请一个刺客?”田尔耕讶道。 “不”,崔呈秀淡淡道,“是三万两黄金”。 “太贵了吧?”田尔耕咧嘴道。 “你认为万岁爷的命,不值三万两黄金?”崔呈秀道。 “哼,我是认为那刺客不值”,田尔耕道,“我倒要亲眼看看那家伙,称称他的斤两”。 “义父请”,崔呈秀笑道,“田大都督也请吧”。 魏忠贤、崔呈秀、田尔耕从中堂里走出,在心腹侍卫的拱卫下,来到了东厂的演武场。其实,东厂里头,十步一岗八步一哨,压根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毕竟风雨欲来,魏忠贤、崔呈秀,哪怕是田尔耕这样的武将,都加强了自己的护卫,他们这几个核心成员,如果死在了刺客手中,那会直接影响大局的走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〇二章 古怪的刀客 东厂内院的演武场里,冷风飒飒,锦旗飘扬,戈矛成林,玄甲耀目。看到魏忠贤他们过来了,原本就在演武场的锦衣卫都指挥佥事兼北镇抚司镇抚许显纯赶紧迎了过来,向魏忠贤叩了个头,又与田尔耕、崔呈秀打过招呼后,便听崔呈秀微笑道:“义父,田大都督,容我介绍一下,这位便是孩儿从东瀛请来的上宾,刺杀皇帝的事,便由他来执行了”。 瞟了那崔呈秀的「上宾」一眼,只见那人一身红衣黄盖,头盖上方,还有两支高高怂起的鹿角模样的东西。看着这怪人,田尔耕嘟囔了一句:“原来是个倭人。他行吗?” “田大都督既然有所怀疑,不妨请人来过过招”,那怪人闻言淡淡道。 “好,本都督便亲自试试你的斤两”,田尔耕凶光毕露,解去披风、外袄,露出玄黑的内甲与精赤的胳膊。 “本席的腰刀,从不轻易离鞘,离鞘,必要饮血。所以,还是另择他人吧,待会伤了大都督就不好了”,那人淡淡道。 “看本都督如何宰了你!”田尔耕被那人一句话便气得青经暴跳,准备拔刀相搏。 “田大都督息怒,所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都督身份尊贵,还是让儿郎们去以命相搏吧”,崔呈秀微笑着劝道。 田尔耕怒气冲天,准备不顾崔呈秀的劝阻,眼看就要动手拔刀。 “哼”,魏忠贤怒哼一声。 听到魏忠贤的怒哼,田尔耕的怒火一下子就消逝得无影无踪了,赶紧匍匐在地上,向魏忠贤请罪。 “显纯,你去挑几个儿郎,向这位先生讨教讨教”,魏忠贤看着许显纯,淡淡道。 匍匐在地上的田尔耕,闻言抬头盯了许显纯一眼,眼神中,杀机一闪,许显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颔首,然后,望着魏忠贤道:“遵命,孩儿去挑几个好手落场”。 魏忠贤点点头。许显纯立刻退下、安排去了。 ~~~ 等到许显纯挑完人手回来,魏忠贤、崔呈秀、田尔耕已经在看台落座。许显纯引着八名健壮的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力士,在台下行礼,道:“这八位弟兄,号称「八鬣」,是孩儿北镇抚司里最厉害的壮士”。 “嗯”,魏忠贤淡淡道,然后看着那古怪倭人,道:“先生自己看看,有看得上眼的,便指点指点吧”。 那红衣黄盖、头顶鹿角的「怪人」微微颔首道:“都还不错,确实是好手”,听到这「怪人」的话,「八鬣」们纷纷面有得色,暗道这怪家伙倒也还算识货,哦,不对,应该说是识人。田尔耕更是暗暗得意,暗忖:你如此这般谦虚,该不会是想退缩吧? 在众人各有心思时,又听那「怪人」继续说道,“也不浪费时间了,八个人一起上吧”。 “嘶……”八鬣们愤怒不已。感情这「怪人」压根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先前的赞誉,也不过是礼节性的话语罢了,他直接将与他们的过招看做是「浪费时间」,他娘的,八鬣恨不得立刻群起而噬。 这下连许显纯都感觉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了,这八鬣可是他北镇抚司的顶尖好手,被人直接蔑视,他自然也很气愤,却同时也拿定主意,群挑就群挑,他本来打定了实在不行就「车轮战」的主意,群挑自然是更理想的了,看待会不把那「怪人」打得满地找牙。 “便依先生的”,魏忠贤道。刺杀皇帝时,本来就要面对众多侍卫,哪有一挑一的打法,群挑便群挑,如此一来,反而可以更好地看看他的能耐。 “待会往死里弄,弄死了,有我与田大都督兜着,千万别留手,堕了我们北镇抚司的威风”,许显纯向那八鬣吩咐道,“要是你们八个人加一块还干不翻他,回去,有你们好看”。 “是”,八鬣赶紧应诺,他们本来确实有留手的想法,毕竟那是崔呈秀请来的「上宾」,不过,既然田大都督、许镇抚有令,那就干死他吧,否则,死的就是自己了。 ~~~ “怎么样?各位,可以下场了吗?”那「怪人」淡淡道。 “可以了”,八鬣摆好架势,围了过来,他们八人惯于群起而击,早有默契,此刻,不待相互叮嘱,便已各自占好各个方位,将那「怪人」从四面八方死死围好,分别盯好了一个死穴,就等着下狠手了。 “慢着”,八鬣蓄势待发时,那「怪人」突然出声。 “怎么?怕了?” “各位可还有什么遗言要留吗?” “遗言?遗你老母!”八鬣须发皆张,从各个方位,同时出手,朝那「怪人」袭去。而且,他们八人惯用八种不同的兵器,让御者防不胜防,招数上,也是变不胜变。 那八鬣攻势凌厉,让观战的魏忠贤等人以及众锦衣卫侍卫们都惊叹不已,还有人大声叫好,也有个别心软的,为那可怜的「怪人」紧紧地捏了一把汗。 似乎压根没有注意到那八鬣气吞山河的合击,也没注意到围观者的紧张气氛,那「怪人」只是将手轻轻地摁到腰间佩刀上,但并不急于拔出,而是眯着眼睛,沉默不已。 八种武器,几乎是同时,从四面八方围击而来,在「怪人」的头顶、面门、下盘,都笼罩出了毫无死角的锋芒。但那「怪人」仍是一副不为所动的神情,除了微微颤抖的睫毛外,浑身上下皆静默不已,犹如老松古钟、屹然不动。 ~~~ 待刀锋迫近,突然寒光一闪,那「怪人」终于从刀鞘中拔出一柄长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令人意外的是,没有任何的兵刃交击的刺耳崆鸣。唯有几声刀刃入肉的「噗噗」声,声音过后,八鬣中便有三鬣武器脱落,倒地不起。 那「怪人」竟然避过了看似避无可避的锋芒,从一隙之中,找到了那一丝漏洞,完美、连贯地将刀弧从中闪过,将八鬣中三人劈翻在地。 当然,决斗仍在继续,那「怪人」也丝毫没有停滞的意思,在他头顶,长刀突然由一而二,出现两道刀锋,一长一短,相互配合。 随着翻滚的寒光,已被劈翻三人、阵型已破的八鬣,反而出现了左支右绌的感觉,仿佛被对方以众凌寡的,不是那「怪人」,而是他们“八鬣”一般。 那长长的一节刀锋,死死地抵挡着其他合击者,那短短的另一节刀锋,则近身而出,将被它盯上的目标,逼到死角,杀得章法打乱,最后洒出漫天血雾,它才满意地抽离,寻找下一个目标而去。 刀浪翻滚,血雾挥洒,片刻后,场中空地中,终于只剩下唯一一个仍旧站立的人——自然是那「怪人」。 至于那八鬣,则倒卧血泊中,痛苦呻吟,恰好衬托出那「怪人」的傲人姿态,他两手交持的刀锋,在阳光的拂耀下,熠熠生辉,众人这才真正看清方才卷起漫天寒光的,是哪等刀刃。 略微环视一下自己的战绩,那「怪人」这才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方丝帕,那丝帕上以金、银两色丝线,绣着一朵盛开的异葩。那清雅无限的刺花丝帕,与那怪人的滴血刀锋,格格不入,形成鲜明的对照。 那「怪人」嘴角渗出微微的笑意,将两截一长一短的刀锋合为一体,以单手相持,再以刺花丝帕轻柔地包裹起两柄刀锋,微微拂拭起来。 他拂拭得极为轻柔,仿佛是这天下间最痴情的男子,在爱抚自己挚恋的情人一般。这诡异的画面,衬托着那“怪人”胡子拉碴的狰狞面孔,将他衬托得——猥琐,相当的猥琐! ~~~ 这猥琐「怪人」倒也不管众人诧异的目光,硬是耐心地将两柄刀刃拂拭得雪亮雪亮,才满意地归鞘,然后,向魏忠贤淡淡道:“督公勿怪”。 “何怪之有”,魏忠贤哈哈大笑、起身而道。心中压住百般腻味,暗道:你这家伙,确实挺怪异的,要多怪,有多怪,口中却道:“先生不必在意,他们几个是自己技不如人,与人何宥”。 “谢督公。鄙人刀法,出刀见血,一往无前,即便是想留手,亦实在没有可能”,那「怪人」微微颔首,向魏忠贤致谢道,并略作解释,“不过,督公放心,他们几个,本席都没有伤其筋骨要害,看着伤势吓人,其实敷药休息几日,便可恢复”。 听到那「怪人」的话,许显纯倒是松了口气,那八鬣乃他的心腹,虽然比这「怪人」差了不止一大截,但依然是难得的好手,若就这样白白死在演武场,也未免太可惜了。 那“八鬣”虽然堕了北镇抚司的威风,但值此用人之际,又岂可自损人马。许显纯还在暗自庆幸时,又听魏忠贤问道:“先生刚才用的是何种刀法?何以离鞘如此之晚?” “此乃我藤原家的「居合术」,又称「古流拔刀术」,刀刃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出鞘,千变万化,皆酝于鞘中。出鞘,则是夺人性命、伤人肢体,断无虚发,是以晚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旁边的崔呈秀赞叹道,“千变万化,尽在出鞘那一刹那,所谓神乎其技,无外乎是!” “谢崔大人赞誉”,那名为藤原三郎的刺客傲然道。崔呈秀赞美的是他家族的「拔刀术」,此乃家族荣耀,怎容贬抑,所以任何对于刀术的赞美,他都是决计不能谦逊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〇三章 御前侍卫 “怎么样?田大都督服气了吗?”崔呈秀看着田尔耕,笑着问道。 “服了”,田尔耕衷心道。他是一个武夫,对强者有着天然的钦佩,更重要的是,这藤原氏的「拔刀术」确实狠辣,想来刺杀皇帝应该很有把握了。 “先生,我再给你拨几个好手,到时配合你的活动”,这时魏忠贤又对那怪人说道。 “谢督公,不过,不必了”,那「怪人」藤原三郎道。 “先生不需要帮手?”魏忠贤道。 “人太多且缺少默契的话,反而容易暴露,依照你们汉人的说话,叫做「打草惊蛇」,如此便很难出其不意了”,藤原三郎淡淡道,“另外,本席并非没有帮手”,藤原三郎拍拍手,从围观的锦衣卫侍卫中,突然闪出四道人影,齐齐单膝跪定于他身后。藤原三郎头也不回,淡淡说道:“这便是本席的帮手,他们是本席座下最杰出的四名弟子——风、火、雷、电”。 这次不仅田尔耕感到惊讶,魏忠贤亦颇为动容,他挥手挥手,斥退左右拔刀而出的东厂高手与锦衣卫侍卫,刚刚突然闪出几道人影,可把魏忠贤的这些心腹侍卫吓坏了,虽然他们反应也算及时了。 “先生座下果然英才辈出啊,这四名弟子皆是人中翘楚”,能隐藏于锦衣卫围观的军士里,没被发现,召令一下,瞬间集中,确实不容易。 “这是我们日本的忍术,最利于刺杀”。 “先生方才说这四名弟子是您座下最满意的,那其他人呢?”魏忠贤暗道:这些倭人,如果还有人手,花钱一并请了,宫变时,或许还有别的用处。 “其他人?”藤原三郎一时没反应过来,“哦,督公说的是我的其他弟子呀”,看到魏忠贤微微点着头,藤原三郎继续说道:“本席目前就这四名弟子,至于其他人,都已经死于相互间的比试了,此四子是脱颖而出者,在历次的比试中,最终幸存下来的人。此乃优胜略汰之道,所以本席方才说他们是本门最优秀的弟子嘛”。 “嘶”,众人都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这家伙真够狠的啊。“那刺杀之事,就拜托先生以及您这四位高足了”。 藤原三郎微微颔首,然后领着被称为“风、火、雷、电”的四名武士,跟着崔呈秀退下准备去了,崔呈秀要将刺杀那天的场地、路线、布防等信息,一一向他详细交代。 ~~~ 这日,陆扬如常入宫,来到天启皇帝御书房,只见御书房外有八名劲装侍卫,持刀而立,这八个人,太阳穴高高隆起,显然同时还是内家功高手。 陆扬经过通禀后,入得书房,问道:“陛下,外面那些人是?” “他们呀”,天启皇帝笑道,“是英国公那老家伙塞给朕的贴身护卫,乃白虎御卫中的八大铁卫。英国公说,最近京城里出现了几个杀人越货的大盗,手法狠辣,他担心朕的安危。所以,让这八人过来日夜守卫”。 “哦,原来如此”,陆扬自然知道什么「杀人越货的大盗」,那只是英国公张维贤编的说辞罢了,目的是把这八个白虎御卫安顿到皇帝身边。 做了一会儿木活,讨论了一下木艺,內侍突然来报:“启禀万岁爷,信王殿下奉旨觐见,已在殿外等候”。 信王?将来的崇祯皇帝朱由检?他来干什么?陆扬暗暗嘀咕道。 “好,让他进来吧,朕找他谈谈祭祀的事儿”,皇帝淡淡道。 “陛下,那微臣暂且告退”,陆扬道。 “去吧”,皇帝道。皇家祭祀的事情,外臣确实不宜在场。 陆扬从御书房退出后,在过道上,走了一会,恰好碰到了迎面走来的朱由检,陆扬行礼道:“见过信王殿下”。 “免礼”,朱由检微笑道。在上次的孙承宗事件中,朱由检忍不住跑来宫中,准备豁出去,状告魏忠贤,幸而陆扬及时提点他,魏忠贤就在御书房内,这才让他免去一灾。对此,朱由检也是领陆扬这个情的。所以,最近虽然情绪消沉,但看到陆扬时,他还是挤出了一丝微笑。 “最近京中或有剧变,殿下安守府中,小心自保”,陆扬突然小声道。 朱由检闻言色变,但是很快恢复如常,淡淡道:“知道了,多谢”。其实,殿外的八名白虎御卫,已经让敏锐的朱由检感到了一丝山雨欲来的气压。 这一切,都只是发生在一个照面的时间里,过道两端都有內侍在那杵着,他们二人自然没有细细攀谈的可能。 ~~~ “臣弟,拜见皇兄,恭请圣安”,御书房里,朱由检匍匐于冰冷的地表,叩首道。 “平身吧”,天启皇帝淡淡道。 “谢皇兄”,朱由检叩谢后,缓缓起身。 “朕,前两天刚得了一个麟儿”,皇帝道。 “恭贺皇兄”,朱由检衷心道。 “国有后嗣,确实可喜。不过,朕喜了两天后,又开始忧了”,天启皇帝道。 “皇兄所忧何事?”朱由检道。 “朕手头没有绝对可信、且可以不知不觉去办事的人”,皇帝道,“想来想去,只有你,这些年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倒不怎么惹人注目”。 “臣弟,本来就没什么特别的,自然不起眼”,朱由检俯身道。 “查,替朕去查查,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朕的龙子”,皇帝冷冷道,“如果有人,敢在皇嗣上乱来,不惜紊乱天家血统,朕绝不轻饶”。 “遵旨”,朱由检知道皇帝说的是魏忠贤,不由露出一丝喜意。魏忠贤,国之大奸也,若能除去,实乃大幸。 不过,正在朱由检感到庆幸、对天启皇帝刮目相看的时候,天启皇帝又道:“如果查出来,真是他玩的把戏,朕非得狠狠地骂他一顿不可”。 只是骂一顿?!朱由检不由神色一黯,对眼前这个同父异母的皇兄,彻底失去了指望。紊乱天家血统,竟然也只是骂一顿!可惜,朱由检手上没有任何权力,有力无处使,他只好伏地掩饰自己脸上的浓浓失望之色,道:“臣弟,一定不负皇兄所托,查明此事,对列祖列宗有个交代,决不让人鱼目混珠,紊乱天家血统”。 “好,办事去吧”,天启皇帝道,顺道丢了一块象征皇权的金印给朱由检,“你是钦差,如有难事,拿这块金印出来,便没有人敢为难你”。 “谢皇兄”,朱由检道,“臣弟告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〇四章 “天启大爆炸” 看着朱由检推出寝殿,渐行渐远的背影,天启皇帝轻轻道:“朕其实也不放心他,这信王心思深重,也未必是个公允、无私的人,你也去查吧,顺便替朕盯着信王”。 从寝殿的一个角落里,突然闪出一个身影,伏地道:“可是,万岁爷,奴才还有更重要的任务,那便是如影随形,在您左右,护您万全”。伏地者,原来是天启皇帝的随侍太监曹化淳,曹化淳乃内廷影子高手,常在暗中秘密护翼着皇帝。 “不是有外面英国公那些白虎御卫吗?能有什么事儿?”皇帝笑道,“去吧,给朕好好查查皇嗣的事情,事关社稷,马虎不得”。 曹化淳想想也是,以外面那些白虎御卫的能力,只要没有大的意外,应该可以保皇帝无虞,于是他沉声道:“奴才遵旨”。 “嗯,去吧”,皇帝道。看着曹化淳也退出殿外,皇帝独自感慨道:“魏大伴虽然既忠且贤,什么都好,但就是私心太多,好好替朕打理好江山不是挺好的吗?非要整这么多幺蛾子出来。这次,如果竟然敢打皇嗣的主意,那也该给他一个不大不小的教训,吓吓他才好”。 天启想着想着,突然觉得有点困了,于是躺在陆扬打制的「沙发」里,眯着眼小憩起来。这几日,魏忠贤绕开百官的视线,送客印月进宫越来越频繁,天启与客氏日夜宣淫。 巫山云雨后,初时,只觉龙精虎猛,然而事后,却又越来越感到精力不济、疲乏不已。只是,皇帝也没把这些事往心里去,想着小憩便是了。他哪里知道,自己的奶娘客氏在催情春药里,又加了其他的一些药料进去,正是这些药料,让他的精力,在这数日里,显然下降了不少。 殿外的白虎御卫防得了刺客,可是防不了客印月,开玩笑,皇帝可是躺在客印月的胸脯,吃着她的奶水长大的,长大后,对客印月的胸脯又产生了另一种需求的依恋。对于圣眷如斯的人物,白虎御卫又哪里敢去得罪,无论她做什么,只要不是直接杀了皇帝,他们都只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实,魏忠贤也考虑过让客印月直接毒杀了皇帝,可是:一是客印月不肯,她对皇帝毕竟有母子之情、男女之情的双重感情;二是崔呈秀反对,他认为皇帝死于毒杀,或死于刀杀,都会横生枝节,麻烦无限,最好是让他死于「意外」,至少,无论如何皇帝身上不能留下伤痕,也不能有明显的中毒迹象。 皇帝宾天,遗体会在百官的见证下入殓,如果被发觉皇帝死于非命,会引发轩然大波的。所以,最后,他们请来了倭人刺客,那刺客并不是用来直接手刃皇帝的,他的目标,其实是制造一个「意外」,让皇帝丧身「意外」。 当然,这是一个理想结果,如果中途又有什么变数,崔呈秀已经明示藤原三郎,万不得已,他可以自行决定如何应急,不出手则已,出手就没有留手、收手的可能。 ~~~ 日子,便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中,慢慢流逝。京外,有多股地方卫所的军队,在兵部的命令下,开始往京师方向开拔。 与此同时,前内阁首辅韩爌与南京兵部尚书王在晋,突然间,出现在京师,并在同一日,被皇帝召见。 据外界传言,韩爌、王在晋,他们二人,不日就有新的任命,韩爌将会重掌内阁,而王在晋则会替代崔呈秀,成为兵部尚书。 这样的传言,并非没有道理,韩爌原本就是内阁首辅,此番回来,不可能将他踢到别的位子上去,只能是继续干内阁首辅,至于现任首辅顾秉谦呢,他资历原本就不如韩爌,自然只能屈居次辅了。 于是乎,自从叶向高内阁倒台后,首辅的位子,由韩爌传给朱国祯,朱国祯再传给顾秉谦。此刻呢,又得再由顾秉谦传回韩爌,逗了一个圈子,又兜回来了。 而王在晋呢,算是平调,由南京兵部尚书调入京师而为兵部尚书罢了。虽然权限大为不同,不过级别、职事,倒没啥变化。所以,他的调动,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可以想见,等到韩爌、王在晋分别执掌内阁、兵部,他们第一道命令便是:命令各京外卫所的军队,停止向京师进军,各自返回驻地,否则以叛乱论罪。 局势,就这样煎熬着,或许立刻便有大的变化了,无论是权贵们,还是皇城根下的老百姓们,都感觉到无比煎熬。因为,对于权贵们而言,真要刀兵相见,那么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而对于老百姓呢,管他娘的谁胜谁负,他们都得遭殃,一场兵祸,看来在所难免。 不过,也有稳坐钓鱼台的人,那便是皇帝。京外的调兵,他早已知悉,不过他压根没放在心上,因为他另有杀招,魏忠贤不是有八万京外大军压境嘛,其中的精锐便是辽东经略高第的三万边军,可是魏忠贤不知道的是,高第虽然装得是魏忠贤的人,甚至还出昏招打压孙承宗,最终还得魏忠贤给他擦屁股,但高第其实自始至终,都是皇帝的人,他的一切行动,都在事前征得了皇帝的授意。所以,在皇帝看来,魏忠贤根本翻不出他的五指山,他好奇的只是,魏忠贤到底要玩到什么程度。 ~~~ “万岁爷,户部尚书、工部尚书两位大人来了,在殿外候着”,偏殿里,內侍轻声禀告道。 皇帝罕见的没有在做木匠活,而是在看堆积如山的奏折,听到內侍的禀告,他面色阴沉,不耐烦道:“不见”。 这些摆在御案上、有如小山般堆积的奏折,其实都在讲同一件事儿——就在京师,在王恭厂那儿,昨儿个,刚刚发生了一场离奇大爆炸,爆炸的余波,波及了紫禁城,导致皇帝的正殿都坍塌了,所以这会儿皇帝才坐在偏殿,而非他的御书房里。 昨儿个,京师天色皎洁,忽有声如吼,从城东北方渐至城西南角,霎时间,烟尘障空,白昼晦冥。 与此同时,有一团特大火球在空中滚动。巨响声中,天色暗红、乱云横翻,且有巨大的蘑菇、灵芝状黑云,像柱子那样直竖于城西南角。 刹那间天昏地暗,尘土、火光飞集,天崩地陷,万室平沉。东自阜成门,北到刑部街,长两千米左右,宽约六千多米范围内木材、石块以及被炸裂后的人、禽尸体像雨点那样从天空中降下。 数万间屋舍、两万多军民都被炸成粉状,瓦砾腾空而下,衣物、碎尸远飞至昌平。为皇帝出宫准备的仪仗队中的大象,因受惊从象房中奔逃而出,满街乱窜,践踏百姓,又导致死者无数。乃至于,正在紫禁城内施工的匠人们,从高大脚手架上被震了下来,紫禁城的瓦砾,又压死了不知多少太监、宫女,据奏折粗略统计,紫禁城中,确认的死者数目,已多达两千多人。 爆炸余波来袭时,皇帝正在乾清宫用早膳,突然大殿摇晃,皇帝赶紧把碗一丢,在白虎御卫的保护下,逃出殿外,刚刚出殿,乾清宫便坍塌了。如果不是皇帝反应快,以及白虎御卫的拼死保护,恐怕皇帝都被直接压在坍塌的宇殿里了。至于连侍奉皇帝进早膳的太监,则尽皆殉难,无人存活。同时遇难的,还有那位不知真假、尚未正式赐名的皇子,他与看护着他的乳母、婢女、太监、侍卫等,被一同压死在倾塌的乾清宫侧殿里了。 皇帝一行,惊魂未定,行到建极殿时,突然有木槛、鸳瓦自空中坠下,白虎御卫以血肉之躯护着天启皇帝,有三人脑顶被当场砸裂,一命呜呼。 最后,在剩下五名白虎御卫的护翼下,皇帝喘息未定地跑到了交泰殿附近,白虎御卫从殿内抬出一张坚实、厚重的桌子,将皇帝塞在桌下,一直挨到了最后。 这便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天启大爆炸」,又称「王恭厂大爆炸」,关于引发这场灾难的原因,后世的专家、学者们众说纷纭,有“火药焚爆”、“地震”、“陨石坠落说”、“飓风致灾”等各种观点,每一种说法都有自己的根据,但都无法全面解释所有的诡异景象。 只到陆扬前世所处的二十一世纪,此问题仍是个世界未解之谜。所以,此时此刻,坐在偏殿里的天启皇帝,自然也不可能从几封奏折里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对于大爆炸,钦天监、工部以及各部大臣,自然各有各的说辞。皇帝心中也是心绪万端,他对魏忠贤的忌惮,一下子,提高了起来,因为他深深地怀疑是魏忠贤在京师私藏了大量火药,才会不慎引发如此严重的大爆炸。 最令皇帝感到生气的是,这样的大爆炸,其恶名,必然会由皇帝承担,自从董仲舒提出「天人感应」理论以来,历代的天灾,无论是洪涝,还是干旱,或是地震,或是冰冻,都会被认为是人君失德,从而引来了上天示警。而这样的炸死两万多人、仅仅余波,就将皇宫炸塌的大爆炸,简直是闻所未闻,那岂不意味着皇帝的严重失德,皇帝岂不是比夏桀、商纣,更加无道的昏君、暴君吗?! 而且,更令皇帝细思后怕的是,如果大爆炸不是发生在王恭厂,而是发生在紫禁城,那真个皇宫,包括皇帝自己,岂不是会被直接炸上天!如此规模的大爆炸,如果身处其中,岂有生还的道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〇五章 御湖惊魂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魏忠贤干的?”在自己宅院里,陆扬夹着混有浓烈草药味的夹板,瘫卧床上,皱眉问道。 “不会”,汪文言道,“此事,压根就不是人力可为,哪怕把顺天府,乃至于整个北直隶所有的火药,都集中到王恭厂,也引发不了如此骇人的大爆炸”。 “也是”,陆扬闭目道,仅靠这个时代的黑火药,确实没法引发如此恐怖的大爆炸。突然间,陆扬大大的舒了口气,感慨道:“幸好玥儿他们这次没有跟我一道进京,不然,万一受伤,甚至……”想想,陆扬都有点庆幸。 不过,庆幸了片刻后,又有点后怕起来,如果李玥真的有什么意外,恐怕那个结果是他难以承受的。 想完李玥,不知为何,陆扬又隐隐有点担忧起宫里面那位凤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张嫣,不知张嫣在此次大爆炸中,有没有什么事,据说皇帝都受了伤,乾清宫都被大爆炸的余波给震倒了,不知道皇后所在的坤宁宫,又是如何呢? “此事,只能留给后世去琢磨、推敲了”,汪文言道。 听到汪文言这位神算子也这样无奈,陆扬苦笑一声,暗忖:过了千儿八百年,后世那些研究者,也还没能琢磨、推敲明白,看来注定只能是未解之谜了。 其实,前辈子上历史课时,陆扬便听高中历史老师在课堂上胡吹乱诌过这场被称之为“天启大爆炸”或“王恭厂大爆炸”的灾难,不过对那时的陆扬而言,这只不过是几百年前的一个奇闻异事罢了。 谁成想,自己竟然能穿越时空,亲自体验了一把“大爆炸”的余波,一不小心,自己的一条腿,还被飞溅的碎石,砸了个骨折。幸好还不算那么严重,这才没有直接残废,比起外面那些横死的人们,他已经算是极幸运的了。 不过,这也得益于汪文言那天看了下黄历,说是大凶之日,诸事不宜,考虑到正处在宫变的非常时期,自然要讲究一点,于是,他让陆扬向宫里面告了个病假,昨日便没有进宫,否则,能不能活着回来,还真不好说。 看着陆扬在病床上闲不下来的样子,汪文言嘴角带笑道:“要不要,我将这孔明椅借给你,你自己推坐着,去宫里头瞧瞧?” 陆扬闻言,竟然有些意动。 汪文言看着好笑道:“今日依然是个「破日」,虽没有昨日那么凶险,但黄历上写得清清楚楚:「忌出行」,你就省省吧”,说完,汪文言又看似不经意道,“她没事,放心。我已经替你打探过了”。 “谁,你说谁没事?”陆扬一头雾水道。 “还能有谁”,汪文言笑笑,推着他的孔明椅往外走去,“皇后呗”。开玩笑,汪文言是什么人,人虽未老,但早已成精。 ~~~ “万岁爷,今儿个,天朗气清,正是出游的好日子,咱们就别猫在这殿里头了,省得难过”,宫里头,客印月坐在皇帝腿上,正扭动着身躯,撒着娇。 “行了,行了,都听你的,行了吧”,皇帝终于架不住磨,往客印月的肥臀上,响亮地拍了两下,笑骂道。 客印月假意呼疼,夸张地娇唤一声,立起身子,一只手捂着臀部,揉了起来,另一只手,又一把将皇帝从椅子里拉了起来。然后,两人手牵着手,往殿外走去。太监高喝一声:“摆驾”。于是,八大白虎御卫中幸存的那五位,以及三百名被称作「大汉将军」的大内侍卫,腰配长刀,护翼着皇帝的圣驾,在太仆寺的筹备下,准备离殿而去了。 ~~~ 西苑中,客印月哄着天启皇帝,一起登上了一艘龙舟,在御湖里划了起来。御湖,乃是一个人工湖,风平浪静,自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而且,一艘龙舟,虽然是御船,也承载不了那么多人,特别是客印月还非要拉几个弹曲的婢女上船,她们那些叮叮当当的曲器,又占了不少地方。 于是,三百名「大汉将军」中,只挑了十名熟谙水性的,跟着那五名白虎御卫登舟护卫,其他人,则环湖设警。 船到湖中央时,客印月笑意吟吟地陪着皇帝听着曲儿、吃着糕点,倒也不亦快哉。过了一会,看客印月还不开口,皇帝终于面色微沉道:“魏大伴对于昨日的大爆炸,难道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原来,皇帝以为客印月是魏忠贤的说客,此次拉他出来游湖,是别有目的,无非是哄他高兴,然后趁机求情的。 客印月眨着眼睛,无辜道:“那是万岁爷跟他的事,干奴家何事,奴家才不会替他说项呢”,客印月赶紧将自己撇开。她原以为如此一番说辞,会让皇帝高兴一点,没想到,皇帝面色却愈发阴沉了。 片刻后,皇帝突然心头一紧,赶紧下令:“调转船头,回到岸边,传令示警,让大汉将军们集结起来”。 客印月完全不懂皇帝是什么意思,皇帝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如果魏忠贤什么都不解释了,说明他可能在干什么事情,压根不需要解释了,这个时候,自己就须要注意了。 或许,天下人都认为他天启皇帝是个傻子,但天启其实自始至终从来都没傻过,只不过,他对政务没有兴趣罢了,但对于自己的小命,他还是看得很重的。他毕竟是太祖、成祖的后裔,对于权谋,有着独特的直觉。 “陛下有旨,调转船头”,內侍一声高喝,龙舟开始慢慢掉头。同时,一名「大汉将军」走到船头,准备向岸边示警。就在此时,突然一道寒光破空而来,正中那「大汉将军」的咽喉,他瞬间血溅当场,横死甲板,尚未来得及发出示警信号。 这时,剩下的「大汉将军」们,立刻长刀出鞘,然而,在刺客现身前,极为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十名「大汉将军」中,突然有四个人同时出手,将其他同伴突袭砍杀。 而这四个人,有一个共同特点,左臂上系了一根银色细丝,不细看,压根注意不到,而这恰恰是他们分辨敌我的标识。然后,他们四人将刀口转向了皇帝以及那五名白虎御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〇六章 刺客 “护驾!”领头的御卫一声爆喝,英国公麾下的那五名白虎御卫便结阵在前,而将皇帝挡在身后。此时,客印月已经吓得魂不附体,躲到椅子下面去了。 在白虎御卫刚刚完成结阵的那一瞬间,突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落到地板,恰好就在他们五人中央。落下后,五人根本就来不及反应,那黑影便原地一个旋转,左右两手分持的一长一短的两柄钢刀,便如一个绞轮般重伤了战阵中的白虎御卫。 刀身显然被催满真气,御卫们袍内暗穿着的山文铠甲,在钢刀划过时,竟然犹如纸壳般脆弱,无一不是应刀而裂,洒起漫天血雾。除了领头那名御卫躲过一劫,其他四名御卫皆是身受重创,捂着伤口,倒地不起。 领头那名御卫,也是仅剩的那名御卫,一手护着皇帝,往舱外退去,一手将佩刀横持,盯着那刺客。 刺客露出一丝狞笑:“不错,不错,不愧是首席白虎御卫,竟然躲过了本席方才那必杀的一刀”。那刺客,自然是崔呈秀从东瀛重金请来的那古怪刀客。 快要退到舱口了,结果突然四道身影闪现,那古怪刀客的四名弟子——“风”、“火”、“雷”、“电”,已然将舱口堵死。 看到如此情形,那白虎御卫露出绝望神色,现在船上,除了自己,已经再无忠于皇帝的侍卫,而对方呢,除了眼前这个古怪刺客及其四名同伙,还有那四名显然是敌非友的「大汉将军」。 “此人武艺不错,亦是难得了,你们谁愿落场试试?”那古怪刀客双刀归鞘,负手而立,问道。他自然是问他那四名弟子,看来,大局已定,他决定给几个弟子一个提升的机会,而眼前这名御卫已经沦为他眼中喂招的玩物了。 “让我来吧”,那名被称之为「电」的刺客,从腰间抽出一柄淬蓝的匕首,向那御卫走去。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险,可见,在可以掌控的范围内,刀刃自然是越长越好。可是,这唤作「电」的刺客,显然是个近身搏杀的高手,所以才舍长用短,因为,一旦贴身而搏,长刀反而发挥不出任何效用。 眼前的搏斗便是如此,搏杀片刻后,御卫便已身中数刀,流血潺潺。不过,他也是了得,找到了一隙之间,一个反手,长刀伤到了那「电」的腕口,「电」刀刃落地,捂手而退。 那古怪刀客冷哼一声,“废物”。这话一语双关,一方面是说「电」技不如人,另一方面则是说他腕口受到重创,以后不能再流利挥刀,已成废物。 话音未落,古怪刀客长刀出鞘,只一刀,便将「电」的手掌,齐腕斩下,然后,再一横刀,「电」便惨死舱中,伏地不起,成为一具没有温度的冰冷尸体。对于那具熟悉的尸体,「风」、「火」、「雷」等三名弟子,甚至连再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仿佛从来不认识「电」一般。 “好了,你废了我一个弟子”,古怪刀客狞笑道,“也算是不赔了”。说完,两刀同时拔出,挥出漫天光影,那御卫已受重伤,「电」的匕首,淬有剧毒,他已有点意识模糊,只是靠着最后一点毅力,以刀撑地,勉强站立,挡在皇帝与刺客之间,履行他护驾的职责罢了。面对这刀客的奇魅刀法,他根本避无可避,一瞬间,便被刀光杀成了一个血葫芦,横飞出去,立毙当场。 “大明皇帝陛下,让在下送你一程吧”,那刺客看着天启皇帝,桀桀笑道。此时此刻,已经再无任何侍卫可以替他遮挡了。 “朕有两个问题”,天启嘴唇颤抖道。 那刺客抬头,看了看,龙舟离岸,还远得很,有的是时间,于是他点点头,“问吧”。 “你是魏忠贤的人?”天启面色阴沉道。 “在刺杀您这件事上,您可以说我是他的人,我是他与崔呈秀大人花重金请来送您最后一程的人”,刺客淡淡道。 “第二个问题”,叹了口气,天启艰难地问道:“你事前知道魏大伴要杀我吗?”显然,这话并不是问那刺客,因为天启问话时,是看着椅子下面问的。 椅子下面,客印月正颤颤巍巍地爬了出来,听到刺客是魏忠贤的人,她至少知道自己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了。 听到皇帝的提问,浑身战栗、惊魂未定的客印月摇摇头,“我不知道老魏他要杀你,那老鬼事前并没有告诉我,还有这么一出”。也不知,他骂魏忠贤,是因为魏忠贤要杀皇帝,还是只是因为魏忠贤没有事前告诉她,刚才刺客从天而降,可把她给吓坏了。 不管客印月如何想,知道她并不知情,皇帝露出了一丝欣慰,惨笑道:“至少,你没有,这便够了”。 “两个问题问完了,那便得罪了”,那刺客淡淡道,略微一个眼神,那名唤作「风」的刺客便向皇帝走了过去。 ~~~ 御湖外围,突然一阵人声嘈杂,“皇后娘娘驾到”,內侍一声高喝,便看到皇后张嫣,在二十来名内廷侍卫的拱卫下,来到了湖边。其中,还有个面色阴沉的华服内官,竟然是那影子太监曹化淳,昨儿个王恭厂大爆炸时,曹化淳正在京郊查证皇太子真伪之事,突然听闻了大爆炸之事,他忧心皇帝安危,立刻往回赶,这会儿,刚刚赶回,恰好碰到皇后的凤驾,也是来御湖找皇帝的,他便跟着一块过来了。 张嫣看着御湖中央,突然摆头往回的龙舟,眼皮跳了一跳,沉声道:“立刻,将所有岸边的船只,都划往御湖中央,接应龙舟”。 “禀娘娘,万岁爷有命,令我等严守岸边,环湖设警”,一名大汉将军走出,拱手道,“娘娘之令,恕卑职不敢从命”。在晨曦阳光的照拂下,这名大汉将军的左臂,隐隐有一条细细的银线,在熠熠生辉。 那大汉将军话音未落,突然,一道拳影闪来,正中其胸口,他铠甲尽裂,胸口塌陷,飞出七八丈远,口吐鲜血,伏地而死,原来是曹化淳出手了。 杀了那「大汉将军」后,曹化淳冷冷道:“有敢拂逆娘娘懿旨者,这就是下场”。有了曹化淳的大开杀戒,自然没有谁敢再出言阻挠,于是岸边剩下的六艘御舟,同时划动了起来,往湖中央急划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〇七章 皇帝落水 “你们怎么把皇帝扔水里去了”,龙舟里,客印月嘴唇颤抖道。 “督公的意思是,最好将事情做成一个的样子”,那刺客淡淡道。 “这满船的死尸,哪里像的样子?”客印月不满道。 “夫人不必忧心,本席的弟子们自然会处理好这些事情”,那刺客道。 “不管怎样,少了这么些个侍卫,能说得过去?!”客印月喋喋不休道。 “崔呈秀大人的意思是,只要皇帝没有刀剑之伤或中毒之象,那便没有铁证,任谁也翻不起什么浪”,刺客不耐烦道,如果不是出于不得伤害雇主及其家人的铁律,他真想宰了眼前这肥腴的妇人。 “有情况”,那名称作的刺客道,“有六艘船,开了过来”。 “加紧清理船舱”,古怪刺客冷冷道。、、等三名弟子,闻声立刻行动起来,显然做惯了此等事情,不一会儿,便将船上的打斗痕迹,一一抹去,尸体也被装入某种特制的袋子,沉入水中。 “好了,本席的任务完成了,剩下的,是你们的事情了”,刺客看着那四名左臂绑有银丝的,淡淡道。 “嗯”,那几名点点头,刺客便领着几名弟子,没入水中,杳无踪迹了。那几名看着船上的那几个惊魂未定的太监、曲娘,冷冷道:“今天,你们在船上,看到了什么?” “我们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看到”,太监、曲娘们吓得瘫软在地。 “不对,你们看到了,你们看到了万岁爷不小心失足落水了,对不对?” “是,是,万岁爷失足落水了”,太监、曲娘们赶紧附和道。 “既然落水了,那你们还不赶快去船舱外呼救去!” “是,是”,听到大汉将军的指令,太监、曲娘们知道他们不会被灭口,赶紧逃也似地跑到船舱外,惊慌失措大呼道:“快来人啊,万岁爷落水了”,他们一个个的,惊魂未定,倒真像是万岁爷落水,将他们给吓着了似的。当然,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刚才的死里逃生,这才是他们魂不附体的真实原因。 ~~~ 听到这话,船上的张嫣、曹化淳,都是心底一沉。难道还是来晚了一步,两人心里暗暗道。 “快,将船靠过去”,张嫣焦急地下令道。 在船体快要靠近龙舟时,曹化淳突然跃身而下,一头扎进湖水中。张嫣如梦初醒,赶紧下令道:“大家都快点下水,看能不能找到万岁爷”。 “诺”,龙舟上的侍卫,除了两个皇后的心腹铁卫外,其他人都有样学样,跃入水中,找寻万岁爷的踪迹去了。 在侍卫们四处游荡,找寻皇帝下落时,张嫣的船,已经靠上了龙舟,张嫣抬脚跨上龙舟,来到了刚才皇帝的那艘龙舟上,两名御林铁卫,自然护翼左右。 “又是你!”龙舟上,张嫣盯着客印月,眼神里充满愤恨。 客印月瘫坐在圈椅里,眼神呆滞。显然,皇帝的死,让她感到很惊讶。魏忠贤在事前并没有告诉她今儿个会除掉皇帝,皇帝可是她与魏忠贤一起带大的,魏忠贤怎么那么心狠,下得去手的呢?!客印月想不明白,而且她也感到后怕,魏忠贤会不会将她也杀了灭口。没有了皇帝,她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吗?突然间,客印月很懊悔这些年跟着魏忠贤,在皇帝背后,捣鼓的那些事情。 见客印月神情恍惚,张嫣转而看着那四名,怒道:“万岁爷落水了,你们为何无动于衷,不下水救援?!” “启禀娘娘,已有五名白虎御卫与六名大汉将军下水,我等再下水,也是于事无补,总得有人留下,保护奉圣夫人”,这几个侍卫的话,倒是说的滴水不漏,不过,他们可不是留下保护客印月的,他们只是留下来,监视客印月,以及那些个太监、曲娘的。如果他们离船下水,谁能保证眼前这些人不会乱嚼舌根。 看着眼前这四个,张嫣知道他们一定有问题,刚想下令将他们拿下,却又想起自己这边,目前只有两名铁卫,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有耐心等待了。 ~~~ 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突然一个声音传来:“曹公公出来了,他怀里拖着个人,是万岁爷,是万岁爷”,甲板上,一个太监失声喊道。 听到这太监的话,张嫣立刻赶到舱外,那四名也跟着走了出去。 “曹公公,陛下他……”张嫣紧张问道。 曹化淳气喘吁吁,道:“不好说,不过,万岁爷好像还有气儿”。 “火速回岸”,张嫣立刻下令,上岸后,曹化淳与侍卫们护着尚未绝气的天启皇帝,赶紧往最近的偏殿行去。同时,另有侍卫立刻去太医院传召去了,全体太医,都将赶往那儿,就地医治。 不过,哪怕是火急如此,张嫣还是没有忘记下令:“来人,拿下客印月,还有龙舟上所有的侍卫、太监、婢女,将他们分开审讯,一定要弄清楚,今日龙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诺”,岸上有三百多名侍卫,那几个有问题的自然只能束手就擒。不过,倒没有人敢上前捉拿客印月,毕竟她是魏忠贤名义上的妻子,是皇帝的奶娘兼情人,哪个不开眼的,敢去动她?! 客印月恶狠狠地瞪了张嫣一眼,然后,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离去了。张嫣暂时也拿她没办法,只好恨恨地跟着皇帝那帮人,往偏殿去了。 “张院判,陛下如何了?!”偏殿里,张嫣盯着太医院院判问道。 “娘娘恕罪,微臣实在是无力回天了”,那张院判忍不住哭了出来,倒不是为皇帝而哭,而是为自个儿而哭,没能救回皇帝,他这个太医院院判只怕是当到头了,命能不能保住,都还是未知之数,怎能不浊泪横流呢?! 【本卷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〇八章 信王进宫 “有没有法子,让陛下清醒片刻?”张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果你能做到,我保你无虞,并让你仍然稳坐太医院院判的位子”。 听到皇后肯保自己,张院判定定神,肯定道:“微臣可以竭尽所能,但也只能让陛下短暂复苏,之后便……” “你确定可以做到?” “微臣确定”,张院判沉声道。 “好”,张嫣点点头。 “那微臣这就动手去了”,张院判道。 “不,先等等,你先去准备着吧”,张嫣道,等张院判做准备去了,张嫣转而看着曹化淳,吩咐道:“曹公公,只能有劳你走一趟了,立刻宣召信王入宫”。 “是”,曹化淳略微沉吟一下,俯身道。 等曹化淳走远,张嫣看着身旁几个铁卫,他们都是她父亲英国公给她留下的心腹侍卫,再吩咐道:“你们几个立刻出宫,分两拨,一拨跟着曹公公,盯着他,如果他有异心,立刻诛杀,无论如何,至少要确保信王殿下的安全,另一拨人,则即刻通知国公爷,告诉他宫中有变,请他做好万全准备”。 “诺”,侍卫们立刻奉命离去。 看着侍卫们离去的背影,张嫣心中惶惶,虽然她很冷静、很有决断力,正是因为这种特质,让她的父亲费劲心机,将她送入宫中为后。但是,她毕竟才十九岁。一个二十岁不到的花季女子,面对层出不穷的宫廷阴谋,以及即将到来的权力风暴,她不能不感到彷徨、恐惧。 不知为何,突然间,张嫣脑海里浮现起了那个写下了,并且还不小心摸过她胸前私密部位的那个可恶的家伙。 “真是的,怎么突然想起了那个”,张嫣暗骂一声。 “阿嚏”,自家宅院里,夹着夹板,但勉强能下地了的陆扬,突然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差点摔倒。“谁在背后骂我”,陆扬擦擦鼻子,呶呶道。 ~~~ 信王府,大门紧闭,突然有宫中公公来到门前,敲起了府门,打破了王府长久的沉寂。 “皇兄落水了?!”信王朱由检讶异道。 “是啊,请殿下速速随我入宫面圣”,曹化淳道。 “曹公公,您是奉皇命来的吗?”朱由检道。 “不是,万岁爷已经昏迷,奴才来的时候,尚未清醒”,曹化淳道。 “那,请恕小王不能入宫了,外臣无诏或未经圣允,不得入宫,此乃祖制,小王不敢逾矩”,朱由检小心翼翼道。 其实,他并不完全信任眼前这个太监,虽然他是天启皇帝的人,可是谁知道这是不是一个陷阱呢,此时乃阉党横行无忌的时期,任何内廷中人,他都信不过,他不敢给人留下把柄。 “殿下,万岁爷危在旦夕,国事为重,请您随奴才入宫”,看到朱由检推诿,曹化淳焦急道。 试探,这一定是魏忠贤的试探,甚至是皇兄的试探,看我在皇兄病重且无后嗣的情况下,会不会有野心,朱由检暗暗道。“公公,小王胸无大志,惟愿做个富贵闲人,宫中之事,不敢与闻”,朱由检竟然长作一揖,求饶道。 “殿下,皇后娘娘还在宫中等着呢,现在可不是推三阻四的时候”,曹化淳有些怒道。 “皇后娘娘?”朱由检讶道。 “正是,是娘娘亲口命奴才前来传诏的”,曹化淳道,同时掏出了皇后赐给的腰牌。 朱由检接过腰牌,略一沉吟,暗道:既然皇嫂有令,本王死又何惜?!不能辜负了皇嫂的一番信任。眼神中,竟然流露出一丝柔情,像旭日晨曦般,驱散了他面庞上厚厚的伪装。朱由检轻声道:“有劳公公引路”。 曹化淳正急的团团转呢,闻声差点没反应过来,他没有想到,皇后的懿旨竟然这么有用,刚刚信王听到皇帝快要驾崩了,都没啥反应,怎么皇后的名头一出,他就立刻转变态度了? “公公,咱们走吧”,这回,反而轮到朱由检来催促了。 “好,好,好,殿下,赶紧随我来”,曹化淳道,刚说完,他又转过身来,“您有心腹高手侍卫吗?最好带上几个,万一……至少还可以应变”。 “没有”,朱由检如实道,“小王身边,唯有一个王公公,常侍左右”,说完,朱由检拍拍手,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太监,来到了门口。当然,王府里,并不是一个侍卫都没有了,只不过,那些人或是武艺稀松,或是东厂、锦衣卫的眼线,朱由检可不敢带着他们。 “殿下”,那太监道。 “这位便是小王的心腹太监——王承恩”,朱由检道。 “好,那王公公,便随我们一同入宫吧”,曹化淳道,说完,他便一马当先,引路在前了。他身后,朱由检从方才听到皇后娘娘懿旨的冲动中,回过神来,于是看了王承恩一眼,见那老太监微微点了一下头,他心里有底多了,于是跟着曹化淳的脚步,出府而去了。 ~~~ 宫门外,许显纯已经奉命监视着正门的人员进出,他带着北镇抚司的人马,在宫门外,拉起了警戒,禁止人员的随意进出。显然,在皇帝落水的消息证实后,阉党方面已经开始行动。 “什么人?”看到渐渐走近的三个人影,一名锦衣卫喝道。 曹化淳、朱由检、王承恩,三人都没有作声,走到宫门前,曹化淳看也不看刚才问话的那锦衣卫,直接对许显纯冷冷道:“怎么,咱家进宫,也需要许镇抚的同意?” “原来是曹公公啊”,许显纯道,“您乃万岁爷身边的人,下官自然不能过问,请吧”,说完,许显纯略微侧身,让开了去路。 听许显纯这样说,曹化淳便领着朱由检、王承恩,往宫门里走去。 “信王殿下止步”,许显纯突然横手道,“下官是说曹公公可以进,可没说您也可以进去,殿下乃外臣,应该知道无诏不得入内廷的规矩吧”。 “信王乃万岁爷的皇弟,如今万岁爷龙体不豫,作弟弟的,难不成不能去看望自己的兄长吗?”曹化淳面色阴沉道。 “天家无私事,又岂能以常情度之!曹公公刚刚也说万岁爷龙体不豫,在此特殊时期,信王殿下不是更应该避嫌,恪守臣子本分吗?!”许显纯沉声道。 “你!”曹化淳火气有点上涨。 看到曹化淳要发飙了,许显纯可知道自己不是那家伙的对手,手一挥,十几名锦衣卫手摁绣春刀刀柄,拢了过来。 看着这些锦衣卫,曹化淳冷笑一声,“怎么,想动手?”说实话,这几号人,他还真没放在眼里。不过,在宫门前,他也不想将事情闹大。再说,对方也不止这十几号人,而是有八九百锦衣卫在后面杵着呢,于是他清清喉咙,开口道:“众人听令:皇后娘娘懿旨,宣信王殿下即刻入宫,不得有误”。 听到皇后的名头,众锦衣卫犹疑了起来,看着许显纯,只见许显纯压根没有领旨的意思。 “你要抗旨吗?!”曹化淳道。 “皇后娘娘乃后宫之首,你们内官自然要奉她懿旨,可本官乃锦衣卫都指挥佥事,乃外官,不受皇后节制。更何况,锦衣卫乃天子亲卫,除了圣上、督公以及锦衣卫大都督,恕本官不接受其他任何人的旨意”,许显纯道。他摆明了只听天启、魏忠贤、田尔耕的,其他人,他压根不买账。 “说得好”,就在曹化淳面红耳赤、理屈词穷时,信王朱由检拍手道,“天子亲卫,理当如此”。 “殿下深明大义,卑职钦佩”,许显纯俯首道。 “好”,朱由检朗声道,“众人听旨”。 怎么还来?还有完没完?!许显纯暗骂道。 见许显纯没有俯首帖耳的意思,朱由检亮出袖中金牌,道:“锦衣卫不是天子亲卫吗?怎么,连圣上的金牌,都不用理会了吗?!” 话说到这份上,许显纯才发现,原来朱由检有一块御赐金牌,此牌乃天子象征,金牌一亮,有如天子亲临。许显纯不得不伏地叩首,众锦衣卫见许显纯都如此了,自然只能纷纷如麦穗般伏倒。 看到许显纯伏倒,朱由检长长地松了口气,要是许显纯还要死磕,他也不知该怎么办了。所以说,有时候,气势很重要,只有在气势上压倒对方,才能获得最后的胜利。当然,光有气势也不行,还得靠手中这块牌子,没有这牌子,气势再足也白搭。这金牌,是皇帝赐给朱由检去查案用的,没想到,反而在这儿用上了,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亮出金牌后,许显纯既然已经伏地,自然没有了先前那种盛气凌人的气魄,不敢再强行阻拦,于是,朱由检、曹化淳、王承恩三人,在锦衣卫众目睽睽之下,傲然踏入皇城。 ~~~ “大人,现在怎么办?”一名锦衣卫总旗问道。 “赶紧告知吧,请他做好准备”,许显纯道。 “是”,总旗领命而去。 “你们以为进宫了,就万事大吉了吗?呵呵,进宫了更好,更好让义父他老人家将你们一锅端了,省得一个个逮”,看着朱由检他们的背影,许显纯阴阴笑道,其实他接到的指令,并不是任何人不得入宫,而是,宫里,几乎都是魏忠贤的人马,只要进了宫,那便是自行入瓮、自投罗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〇九章 天启遗命 “娘娘,信王殿下来了”,看着眉头深锁的皇后张嫣,曹化淳道。 “有劳公公了”,张嫣道。 “臣弟见过皇嫂”,朱由检拜道。 “信王请起”,张嫣虚扶一下,然后将头扭过去,吩咐道:“让张院判开始吧”。 “开始?”朱由检不明所以道。 “张院判说他有法子,让圣上清醒片刻”,张嫣略作解释,“信王请”,说完,张嫣先行一步,往偏殿里头走去。 进到宫中,便看到了一位年过六旬的宫装老妇,讶异之下,朱由检赶紧伏地叩首,拜道:“小王,叩见太妃娘娘”。原来,端坐在天启皇帝病榻前的,竟然是明神宗万历皇帝的妃子——刘昭妃,她是唯一健在的万历朝的妃子,乃天启皇帝与信王朱由检的祖母辈的长辈,此时自然是宫中地位最高的太妃,自从先帝明光宗登基后,刘昭妃,便成为了刘太妃,掌太后玺,地位尊崇。 “好孩子,平身吧”,刘太妃虚扶一下,让朱由检起身。 朱由检起身后,众人皆静默不语,就这样看着张院判,在天启皇帝头是最后一丝人性的冲突,从魏忠贤心里倾泻而出,魏忠贤跪在地上,嚎哭了起来,“万岁爷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一十章 中军都督府 “义父”,看着跪地嚎哭的魏忠贤,田尔耕忍不住出声道。他实在不能理解魏忠贤的情绪,心里腹诽道:义父这是怎么了,现在可不是上演苦情戏码的时机呀。 只有王体乾能感受到魏忠贤的矛盾与苦楚,他拍拍田尔耕的肩膀,“让督公哭吧,哭完就好了,他这是在送送万岁爷”。 果然,撕心裂肺地哭了好一会儿后,魏忠贤擦擦眼泪,爬了起来,眼神恢复精芒,下令道:“动手!” “是”,看到魏忠贤恢复正常,田尔耕心里大定,不像刚才那样因为失了主心骨而六神无主的慌乱了。 崔呈秀早给宫变制定了整套的计划:魏忠贤亲自坐镇宫中,让田尔耕率领锦衣卫主力,拿下在宫中的皇后,现在既然信王朱由检自投罗网,便一块拿下呗。许显纯,负责隔断宫中与外界,确保宫中,在魏忠贤的牢牢控制下。王朴,负责率领京营御林军把手京师九门,等候京外援军入京,同时,他还要分一部分兵力负责,突袭各个王公大臣府邸,就地控制那些潜在的反对者。 不过,对于勋贵,因为魏忠贤怕京营御林军反水,便指派田尔耕分出一部分锦衣卫去突袭英国公府等勋贵武将的府邸以及五军都督府。当然,田尔耕的锦衣卫主力,都在宫里头了,派去突袭的,只有两千人左右,再配上了一些临时招募过来的帮会势力,锦衣卫在这方面,倒是不缺资源,一声令下,京师各地帮会纷纷出人出力,竭力讨好。 至于崔呈秀自己呢,则另有任务,他要去宫外先前准备的那些被皇帝临幸过的女人中,紧急挑选一些出来,挑出那些即将临产的,越快越好,实在不行,找大夫催产也得催出来,而且,一定至少要有那么一个男婴才行。 ~~~ 英国公府门外,一队一千人左右的锦衣卫,再加上八九百帮会打手,人吼马嘶,众声嘈杂,将府门外堵了个水泄不通。可国公府里,偏偏一片寂静,两相对比,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请国公爷出来”,锦衣卫的领头人,锦衣卫指挥佥事杨衰,在府门外喝道。 可是国公府里,依旧鸦雀无声。 “撞门!”杨衰下令道。他是田尔耕最得力的副手,在锦衣卫中,算是第三把交椅,地位仅次于田尔耕、许显纯。田尔耕在宫中缉拿皇后等人,许显纯则负责把守宫门。所以,捉拿英国公张维贤等勋贵武将的差事,便自然而然落到了杨衰的头上。 随着杨衰一声令下,三十几名锦衣卫力士,搬着一根两人合抱才能勉强抱住的粗壮木头,开始猛烈地撞击英国公府的大门。 “砰,砰,砰”,一声声有节奏的撞击声,不断传来,杨衰的心脏也随着这声音,而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可是英国公府,正门上四个大字,乃永乐年间,成祖爷御笔亲题的。当年,张辅随着明成祖朱棣起兵,发动,南征北战,无往而不利,是靖难元勋中的头号功臣,在成祖登基后,张辅被封为英国公,为勋贵武将之首,此等荣耀,绵延至今。三百年来,这还是英国公府的大门,头一次遭受侵扰,也怪不得杨衰会紧张。 “啪”,英国公府的大门,虽然厚重,但终究还是被撞开了。杨衰手摁刀柄,强行控制情绪,掩饰住自己内心深处的紧张,乃至于恐惧,吼道:“进府,若有抵抗,格杀勿论!拿下张维贤,死活不论,赏金万两!”话音一落,成队成队的锦衣卫、帮会分子,鱼贯而入,踏入了英国公府的院子,也踏破了公府内三百年来的沉寂。 ~~~ “禀大人,正厅没有人”,一名总旗回报。 “南厅没有人”,又一人回报。 “内院没人”,又有回报。 端坐英国公府大堂的杨衰,从腿上拿起横放着的大刀,骂道:“中计了,他们这是在拖时间,或者是想集结起来作困兽之斗,赶紧去中军都督府”。 刚到公府正门,又有几名锦衣卫骑兵陆续赶来,“报,成国公府没人”,“报,荣国公府没人”,“报,定国公府没人”。 “他娘的,都没人,唱空城计啊”,杨衰骂道,同时心里愈发紧张起来,看来,局势有点失控啊,压根不像事前预计的那样顺利,“集合各路兵马,围攻中军都督府,他们一定猫在那儿”。中军都督府,乃五军都督府的核心,乃分管京师戍卫的都督府,是大明勋贵武将权力体系的核心。 ~~~ 终于,杨衰将各路人马都集合到了中军都督府外,计有锦衣卫两千、帮会人马三千左右。 “准备攻府”,杨衰令道,看着手下这五千来号人马,他镇定了下来,事已至此,也没啥好怕的了,唯有一条路走到黑了。 英国公府都闯了,中军都督府又有何闯不得的?!是啊,连人家的住宅私邸都侵入了,还怕去他办公室捣捣蛋吗?! ~~~ “杀啊”,五千人马,往中军都督府冲去,眼看就要摸到府门前了。突然间,无数声火炮隆隆,大地为之而颤抖。中军都督府里,三十门红夷大炮,轮番轰炸,外面的锦衣卫,人仰马翻,血肉横飞,帮会分子们,更是吓破了胆,纪律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炮声刚过,硝烟尚未完全散去,中军都督府的高墙上,便现出一排排头戴圆边红缨钢盔的兵士,手持长弓,有组织地射起箭来。 霎时间,箭如雨下,锦衣卫为流矢所杀所伤者,不计其数。至于那些帮会分子们,本来就只是来充充数、壮壮胆的,他们根本没想到会有恶战等着他们,这下子,肠子都悔青了,赶紧择路而逃,哪里还管杨衰的军律、号令。 可是,有时候,既然来了,再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在锦衣卫、帮会人马,一片混乱,甚至出现不少逃窜的情形时,中军都督府的左右两翼,突然冲出两支铠甲骑兵,将锦衣卫一方合围起来。 骑兵们,手持厚背马刀,一路劈砍,血浪翻飞,人头滚落。完成第一轮劈砍后,两队骑兵完成会师、合围。然后,在令旗的统一指挥下,再次发起冲锋,面对队形散乱、挤成一团、魂飞魄散的锦衣卫、帮会分子们,这些铠甲骑兵,如虎入羊群,肆意屠戮。 锦衣卫、帮会分子们被骑兵砍死,或被马蹄踩死,或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这根本不是战场,而是一边倒的修罗地狱般的屠宰场。 小半个时辰后,五千由锦衣卫、帮会组成的联军,便只留下了遍地尸首,和倒地呻吟的伤者。 当然,也有例外,杨衰便是那个例外,他手持大刀,立于中央,被十名骑兵困在其中,但还在做最后的反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南台 突然,中军都督府各门皆开,英国公张维迎领着一大帮公、侯、伯等勋贵武将,从府门里,披着戎装,并骑而出。 看着在做困兽之斗的杨衰,张维迎冷笑一声。没错,正是他下令,放弃各个勋贵的府邸,将他们的家将私兵,全部集结到了中军都督府,因为这里的防御体系最为坚固,最利反击。而且,他的目的,是来一场直接的歼灭战,他可没有时间跟杨衰耗,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锦衣卫在宫外的所有机动兵力,这样,他才可以放心赶往宫中。 “国公爷,加紧时间,皇后娘娘还等着咱们呢”,张维迎边上,一个未着戎装的白衣少年开口道。那人,竟然是陆扬,原来兵变发生后,陆扬便领着汪文言、史可法、鲍大柱、瓦姆一行,来到了中军都督府。 “嗯”,张维迎闻声,点点头。同时,他从马鞍上,取下一张大弓,搭箭上弦,对准杨衰,便是一箭,此箭力道极大。 杨衰不愧是个高手,仅凭直觉,便感受到了危险的迫近,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运刀奋力挡格,箭矢被长刀劈开。不过,此箭的冲击力,太过强劲,劈开后,他手臂酸麻,几乎丧失知觉,长刀差点脱手落地。 就在这一瞬间,周围十多名骑兵一拥而上,同时出击,七八支长矛与三四把马刀,几乎同时洞穿了他的肉身。长矛、长刀抽身而出后,在极度的痛苦中,杨衰面目扭曲,浑身污血,不甘地瘫软倒地,变成了一具死尸。 “留下一千兵马,清理现场,凡是敌方伤兵,各补三刀,不留活口,全部杀死”,张维迎对着麾下副将,冷冷吩咐道,“完事后,立刻退回都督府,守好府邸,保护好里面的家眷”。 “诺”,副将沉声应诺。 吩咐完了,张维迎一马当先,踏着尸山血海,往皇宫的方向急驰而去。过程中,马蹄便直接踩碎了好几个锦衣卫伤兵的头颅,这些人头骨碎裂,脑浆横流,自然是惨死当场了,倒也省得待会让人来补刀了。 对于陆扬而言,这是他有生以来,看到过的最血腥的场景,幸好他没有现代人常见的晕血症状,不然就要直接跌落马下了。他强忍想吐的冲动,骑着高头大马,一夹马肚,跟着张维迎的身影,往宫中驰去。 除了留守都督府的一千人马,张维迎他们这一方,前往宫中的,大抵还有五千人马左右,其中部分是各位勋贵的家兵,还有就是从王朴的京营中,抽调过来的三千多精锐。 ~~~ 中军都督府厮杀时,宫里头,张嫣、朱由检、刘太妃等人,正在张嫣集结起来的两百多侍卫们的护翼下,七拐八弯地撤往“南台”。这些人,自然都是她父亲英国公事先安排,留给她的。 不过,事发突然,任谁也想不到会突然发生皇帝落水这样的事情,张嫣只好临机决断撤往“南台”。 “南台”,在后世,被清顺治帝改名为“瀛台”,此地四面环水,其实是一个湖心小岛,确实是紫禁城中唯一一个可以死守的绝地。而且,前往“南台”时,张嫣下令,大家分船而坐,将所有船只,都划到了“南台”岛上。如此一来,魏忠贤想攻岛,就得去别处调船了,这一来一返,便要费一番功夫了。 等到田尔耕领着大批锦衣卫赶到湖边时,恰好看到张嫣、朱由检的船只抵达“南台”。他恨得在岸边直跺脚,偏偏又别无他法,只得下令,让锦衣卫力士们赶紧去“北海”,将那儿的御舟全部调来。 可是,等到锦衣卫力士们,一口气从“南台”跑到“北海”,更令他们绝望的事情发生了——两个绝世高手,或者说,是两个死太监,正在那儿,双手持矛,捅船,捅得不亦乐乎。 绝大多数船,都被他们俩捅出了几个大洞。这一中年、一老年的两个家伙,不是别人,正是天启皇帝朱由校的影子太监曹化淳与信王朱由检的随侍太监王承恩。看到锦衣卫过来了,王承恩持矛而立,笑道:“我看,差不多了吧,要不,撤吧?” 曹化淳闻声将长矛催满真气,再捅了两个大洞,点点头,“嗯,撤吧”,说完,将左右手的两支长矛,同时丢给王承恩,自己撒丫子就跑。 加上曹化淳丢过来的两支长茅与自己原有的两支,王承恩手上同时有四支长矛了。看着怀里的这一堆长矛,王承恩苦笑不已,骂道:“你这货,将矛丢给我干嘛?!”说完,赶紧将这一堆长矛往后一掷,有如天女散花,又有如串葫芦一样,直接插死了好几名锦衣卫。“手气不错”,王承恩笑道,然后,他也赶紧逃之夭夭。 锦衣卫方面,分出十几个人追杀他俩,其他人则去查看,看还有几艘船可用。无奈这两个死太监,轻功太好,而且贼精贼精的,一下子,就没了影儿。想来,已经逃到离“北海”最近的“煤山”上去了,那十几个追杀他俩的锦衣卫,也只好放弃追踪,撤了回来。 这下没辙了,锦衣卫只得去更远的“什刹海”水域找船了。锦衣卫至少要找到足够一次性运输百来号人的船只,否则船一抵达“南台”,便会被对方直接歼灭在岛边,船自然也会被对方扣住,没法回岸再次运输了。 所以,必须保证一次过去至少一百多人,这样,便可以跟对方两百多人拼杀起来了,船只便又可以从容而回,再弄一百多人过去,如此几个来回,便可以将张嫣一伙全部歼灭在“南台”了。 可惜,设想是很理想的,但现实总有意外。最后,等到锦衣卫们费劲千辛万苦,甚至将妓女们游湖的花船,都弄回紫禁城,集结好足够多的船时,拱卫正门的许显纯告急了。 原来,英国公已经带兵杀来,人马在五千以上,而许显纯那就八百来号锦衣卫,虽然有皇城为据,但根本扛不住,特别是当对方把红夷大炮拉出来后,许显纯的心理防线彻底垮了。于是乎,他赶紧向田尔耕这边发出了求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一十二章 红夷大炮 听许显纯派过来的锦衣卫报告了皇宫正门口的情况,特别是听说还有红夷大炮,田尔耕自然也顾不上什么“南台”了。 现在京外援军还没到,自己手头就剩下这么三千锦衣卫亲卫,如果英国公张维贤带领五千兵马杀了进来,不用说了,田尔耕用脚指头都能猜到自己的结局,那必然是有死无生啊。 于是,田尔耕留下了三百人,在“南台”盯着张嫣他们。其他两千多精锐兵马,则都被他带去正门,给许显纯救急去了。 他一边走,一边还在暗骂:那狗日的王朴,怎么还不从京营分点兵力前来,内外夹击,灭了张维贤那老贼?! ~~~ “张老哥,难道咱们真要用红夷大炮,去轰紫禁城?”张维贤的帅旗下,一名浑身戎装的武将问道。 “你问他,拉大炮来这事儿,是他出的主意”,张维贤看了陆扬一眼,不负责任地将问题抛给他。 “你们是啥意思,真要炮轰紫禁城?”那人便扭过来问道。 刚才,在中军都督府猫了那么久,陆扬自然知道眼前这名浑身戎装的武将,乃成国公朱纯臣,他是第十二代成国公,是大明朝地位仅次于英国公、魏国公的公爵。看着成国公朱纯臣,陆扬的脑海里,不禁回想起了历史中的太祖、成祖,一朝而二,在明代以前,还真是闻所未闻啊,哪怕是功绩彪炳如李世民,也只能被加谥为,而未敢称。正是因为,所以勋贵武将,也被分为了两个系统—— 成国公朱纯臣跟英国公张维贤一样,是属于成祖的靖难勋贵系统,而非太祖的开国勋贵系统。张维贤、朱纯臣的祖上都是成祖爷永乐皇帝那一伙的人。 这里面,固然有勋贵更新换代的原因,明成祖朱棣以燕王的身份发动名为“靖难”的叛乱,作为太祖的开国勋贵集团,自然多倾向于当时的皇位正统建文帝,等到战后,自然被纷纷被清算,或者说,至少也要靠边站。 但是,这不是开国勋贵们凋零的唯一原因,甚至不是主要原因。在朱棣靖难前,开国勋贵其实本来就不多了,因为不用等到成祖爷朱棣去清算他们,太祖皇帝朱元璋早就自己动手,将他们一一剪除了。 明太祖是个可以共贫穷却不能共富贵的人,在开国后,他亲自下狠手,将当年一起打天下的老兄弟们,一个个弄死,哪怕是最重要的铁哥们徐达,不管他如何谨慎如何低调,最后也还是死得不明不白。不过,到底还是铁哥们,太祖皇帝还是留了一点点情分,至少给徐达的后嗣保留了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魏国公,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了,该杀头的杀头,该灭族的灭族。 最惨的是蓝玉,作为在“捕鱼儿海”中取得对蒙元余部决定性胜利的大将军,朱元璋曾亲口将他比作汉武帝的卫青、唐太宗的李靖,亲封为。最后呢,还不是落了个剥皮实草、抄家、灭族的结果。这还不算完,朱元璋还搞株连蔓引,自公侯伯以至满朝文武,被“蓝玉案”牵连而被杀者,约一万五千人。基本上,只要是蓝玉的下属或曾经的下属,甚至与他略有往来者,都会惨遭屠戮。 当然了,武将们也不必喊冤,因为他们至少有造反的能力,太祖皇帝不放心,也是有道理的。开国文臣,其实更冤,比如李善长,太祖曾夸他是自己的萧何,结果呢,洪武二十三年,太祖亲手将李善长全家无论男女老幼,七十余口,全部诛杀。 又如被太祖夸为张良的刘伯温,据说是患重病而暴卒,但民间盛传他其实是被太祖下药毒死的。不过,民间还有流言,说精通数术的刘伯温自知太祖不会容他,所以假装中毒,其实他压根没事儿,装死后,拿了把扫帚放在棺材里葬了,自个儿改名易姓,云游四海去了。 再如掌枢中书的杨宪,死得离奇,连罪名都没给他编,就直接宰了。当然,死得最惨的,还是末代丞相胡惟庸,作为明代最后一名丞相,太祖说他“通倭”,将他灭族,同时被杀的,还有他的门生故吏以及所有有关系的人,大约三万人被株连而死,竟然比蓝玉还惨。 后来,明史学家吴晗写了一篇著名的文章叫《胡惟庸党案考》,把胡惟庸的案子从头到尾缕析了一遍,最后证明:胡惟庸案是一个冤案。冤,太冤了,一个冤假错案,被杀了三万人,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杀了胡惟庸后,太祖宣布罢免中书省、废除丞相制度,从此淡出历史、不复存在。看来,太祖当年八成也知道胡惟庸没有“通倭”,只不过,如果没有此等血案、大案,他又怎么能将相权给彻底剥夺呢?! 所以,胡惟庸,以及那三万生灵,只不过是太祖皇帝献给葬礼上的一个生祭而已。从此以后,皇权、相权之间的千年博弈,正式落幕,对皇权的最重要的制度性制约,被解除了,专制皇权,终于登上了它的,不炮轰,咱们如何拿下紫禁城?”朱纯臣继续问道。既然张维贤“夸”陆扬“心眼多”,朱纯臣这样的武将,很自然地便产生了依赖心理,放弃了自我思考,问了起来。 “咱们根本不必拿下紫禁城,只要稍等片刻,他们便会开门投降”,陆扬沉着道。 “稍等片刻?等什么?”朱纯臣问道。 “等一个人”,陆扬道。 “谁?”朱纯臣问道。 “已经来了”,陆扬露出一丝笑意,指了指西北方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一十三章 路边社报道 听到陆扬那声,成国公朱纯臣顺着陆扬的手指,看了一眼,远远便望见一名披着腥红披风的将军,领着一两千骑兵,由西北而至,“是王朴”,朱纯臣紧张道。王朴,那可是魏忠贤的人啊。 “朱老弟勿惊”,张维贤捏须微笑道,“他是我的人”,淡定,相当的淡定;嘚瑟,相当的嘚瑟。 ~~~ 紫禁城楼门上,看到王朴的骑兵由远而近,许显纯,以及刚刚赶到楼门的田尔耕,都是一阵阵激动,“王朴,这家伙,总算来了”。 “不过,他怎么就带了这么点兵马,看上去就一两千骑兵的样子,京营不是有六万大军吗?留守城墙,开门接应咱们的京外援军,不用留那么多人吧?”许显纯有点疑惑道。 “是啊,这货,怎么就拎不清轻重呢!”田尔耕也骂道,“千把人,万一,魏忠贤铤而走险,杀了信王与皇后,那可怎么办?!” 张维贤闻声,眉头紧皱,毕竟张嫣可是他的女儿,他也盯着陆扬看了起来。陆扬只好轻声道:“两位国公放心,不会有事的。如果崔呈秀不在紫禁城,或许魏忠贤、田尔耕等人会失去理智,作出不合情理的决定。既然崔呈秀在里面,那就不会有意外”。 “你这么笃定?!”朱纯臣讶道。 “正是”,陆扬微微颔首道。当然,他对崔呈秀并不是那么了解,其实,这都是汪文言分析的。不过,汪身份特殊,是一个户籍都已经被注销了的“死人”,陆扬自然不能提到汪文言,只好自己硬着头皮,将保证书、军令状揽了下来。 “要是待会信王殿下与皇后娘娘有什么意外,你看我不……”朱纯臣正准备大放狠辞,结果突然间便傻眼了——皇宫各门,几乎同时大开,信王朱由检在魏忠贤的搀扶下,缓缓走了出来。 ~~~ 什么情况?! 根据陆扬的事后采访、报道,原来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天启五年乙丑,在这春夏之交的时节里,柔和的阳光洒落在御湖太液池中,同时也照耀着坐落于太液池中央的“南台”小岛。 “南台”岛上,在巳时将末的时辰里,信王暨皇位继承人朱由检殿下,在勤政殿亲切会见了来访的司礼监秉笔兼东厂提督太监魏忠贤公公一行,并进行了友好、亲切、深入的座谈。 首先,信王殿下高度赞扬了魏公公派兵包围太液池,保护紫禁城内皇室成员的行为,对此表示由衷的感谢,并向东厂、锦衣卫的同仁,致以诚挚的问候与美好的祝福。然后,信王殿下充分肯定了魏公公近五年的工作,信王殿下指出,在过去的五年中,即大行皇帝天启爷执政的五年期间,魏公公为本朝的安定、团结、欣欣向荣,鞠躬尽瘁、不死不休,做出了重要的、不可替代的作用。 然后,魏公公谦虚地表示,虽然自己尽心尽力,但囿于文化水平的不足,识字不多,没能做到与时俱进,也没能做到尽善尽美,还是有很多工作不到位的地方,甚至有很大的疏漏。魏公公表示,在未来的日子里,他要加强自我修养,提高自身素质,继续努力,逐步提高工作能力。并强调,在今后,他与满朝同仁,将紧密团结在以信王殿下为核心的新一任大明皇帝的周围,坚定不移地贯彻新皇帝的新指示、新命令、新政策,继续发挥余热,不辜负先帝的托付,更不辜负新帝的期盼。 此外,双方还就新年号的问题,交换了意见。魏公公代表司礼监与礼部,向信王殿下提出了“乾圣”、“兴福”、“咸嘉”等三个年号,作为参考。信王殿下对此,予以高度肯定,然后一个也没有采用,而是自己想了一个新的年号——“崇祯”。魏公公等,对此新年号,一致赞同,并表示坚决支持,他们认为“崇祯”音同“重振”,这是一个吉祥的年号、深刻的年号、意义非凡的年号!他们相信在即将来临的“崇祯”年间,大明将会获得重振。 座谈持续了约一个时辰,气氛友好而融洽。在座谈的最后,双方携手发表了重要讲话。信王殿下总结道:这是一次和谐的座谈、成功的座谈、胜利的座谈,座谈获得圆满的成功!此次座谈,对于消除误会、融洽感情,意义非凡!信王殿下强调,他相信在双方的共同努力下,双方将不断增进友谊、增进感情,谱写大明的新篇章!信王殿下的总结陈词结束后,全场爆发持久、热烈、久久不息的掌声。 参加座谈的还有:宣懿太妃、大行皇帝皇后张嫣、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兵部尚书崔呈秀、锦衣卫大都督田尔耕、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显纯等。 前皇帝办公室科员陆扬,根据消息,事后报道。 ~~~ 现在,让我们把场景切回刚才宫门前那一幕——信王朱由检在魏忠贤的搀扶下,缓缓走出宫门,慈眉善目的魏忠贤,还不时在信王朱由检边上,耳语、叮咛两句,信王朱由检则微微颔首,神情肃穆,似乎很重视魏忠贤的看法与建议。 “你们在宫门外干嘛?”朱由检与魏忠贤同时开口道。这一老一少,一个太监一个王爷,似乎刚刚才看到宫门外的戈矛林立、甲胄皑皑。 成国公朱纯臣看着眼前的这一老一少,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听到朱由检与魏忠贤他们俩的同声质问,朱纯臣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至少已经是认定自己精神失常而出现了某种幻觉。 张维贤与陆扬则对视一眼,微微颔首,然后,同时翻身下马,伏地拜道:“臣等是来接驾的!” “嗯,那你们倒也没有来错”,魏忠贤神情肃穆道,“先帝遗诏”。 听到“先帝遗诏”几个字,宫外五千多兵马,瞬间如麦穗般伏道。 “先帝遗诏:着信王朱由检即皇帝位,钦此”,魏忠贤一字一句,念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山呼万岁的声音,自然是献给朱由检的,而非死鬼天启皇帝,他都死了,而且才二十二岁,跟“万岁”自然是扯不上什么关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一十四章 “和解” 听到山呼万岁的声音,朱由检微微抬手,还有点不适应,轻声道:“起来,哦,不,是平身吧”。 “谢陛下”,五千官、兵,异口同声道。 “鸣礼炮”,英国公张维贤一声令下。三十门红夷大炮朝天鸣炮,恭迎新主,场面震撼。当然,鸣炮,这也是陆扬的主意,不鸣炮,怎么把将三十门红夷大炮架到皇宫门前这事儿给圆过去呢。 听听耳边的隆隆炮声,成国公朱纯臣才搞清楚这三十门红夷大炮的作用:先前,是用来吓唬阉党,逼他们立刻放弃抵抗,乖乖投降的;现在,则是用来鸣炮恭贺新主登基的。 炮声过后,魏忠贤继续道:“登基大典,定在后日。本年,在登基大典以前,算是天启五年,大典以后,则是崇祯元年”。 “大明万岁!崇祯万岁!”山呼海啸的声音,再次响起。 于是,今年出现了奇怪的历法,同是一年,比如现在,是天启五年三月,过几天便直接变成崇祯元年四月了。 不过,这个,在本朝早有先例,如明光宗,在位仅一月,所以他在位的那一个月,按“泰昌元年”纪年,此前几个月,则按“万历四十八年”纪年,此后几个月,则按“天启元年”纪年。可见,一年而有三个年号都出现过,现如今只是一年有两个年号而已,大家自然也都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 ~~~ 一切的一切,似乎归于平息,乃至于中军都督府正门外的那场厮杀,都归于平息。最后,朝廷对那场厮杀,界定为:是一伙帮会分子,意图冲击中军都督府,结果被赶来弹压的锦衣卫给剿灭了,同时,锦衣卫官兵也损失惨重,特别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杨衰,在此役中不幸阵亡,于是朝廷特加封杨衰为“安远将军”,以表彰其忠于王事、为国捐躯的忠烈。 对于此种结局,陆扬都感到瞠目结舌,连杨衰这样领头进攻中军都督府的贼首,最后都被追封为“烈士”,歪曲事实的程度,可见一斑。 当然,朝廷上下,心里都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大伙现在心思都不在这上面了,目前有两个迫在眉睫的事,让人瞩目: 其一,明日,信王兼储君朱由检要赴宫中为先帝天启皇帝守灵一整天,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变数?阉党会不会铤而走险,冒天下之大不韪,搞出什么事来?很让人揪心。 其二,便是后日的登基大典,这个也是引人注目的事情。 ~~~ 东厂里,在晦暗的灯火映照下,魏忠贤坐在椅子中,皱着眉头,听着手下的徒子徒孙们,分作几派争论不已。 “先别说这些了”,魏忠贤打断道,“先帝落水、遇刺一事,屁股擦干净了吗?” “义父”,田尔耕道,“您放心,那日在船上的那几个侍卫、太监、曲娘,孩儿我已经全部灭口了,死无对证”。 “嗯”,魏忠贤默然地点点头。费劲千辛万苦杀了皇帝,结果反而陷入了极度被动的境地,还真是世事难料啊,魏忠贤心里,五味杂陈。 “义父,现在既然先皇的事情抹平了,咱们就应该立刻讨好新帝,”许显纯道,“再说,新帝在先前不是一直都很尊敬您嘛,这是个好兆头”。在天启年间,朱由检每次遇到魏忠贤,都会堆满笑容,俯首帖耳恭敬喊着“厂公”,所以阉党对他印象并不差,在“南台”座谈时,他似乎又对田尔耕追杀他与张嫣一事,也毫不介怀,只是当做一个误会罢了。 “好兆头个屁”,崔呈秀骂道,“此人的种种迹象表明,以前是咱们小看他了,他压根不是一个胸无大志的闲散王爷,恰恰相反,他是一个心机深重之人”。 “那咱们就宰了他”,田尔耕怒道,“义父,孩儿手下还有三千儿郎,护着您,从西直门突破而出,去找京外援军汇合,然后,咱们再杀回京师”。 听到田尔耕的话,魏忠贤沉吟不语,许显纯则嘴唇颤抖,诺诺道:“大都督,这可是谋反啊”。 “没错,就是谋反,成王败寇,事已至此,难道,咱们还有退路吗?!”崔呈秀怒道。 “都别争了”,魏忠贤摆摆手,“我再想想,再想想”。 看着俯首沉思的魏忠贤,堂下的阉党核心成员们,如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内阁首辅顾秉谦、兵部尚书崔呈秀、锦衣卫大都督田尔耕、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显纯、工部尚书的吴淳夫,户部尚书的田吉,太常卿倪文焕,左副都御史李夔龙,东厂理刑官孙云鹤等,大气都不敢出,等着魏忠贤的最后决断。 “罢了,罢了,我一把老骨头,还造什么反,难道我一个太监,还能做皇帝不成?!”魏忠贤仰天叹道,“只要我肯退让,去做一个求田问舍的富家翁,难不成,皇帝还非要将我斩尽杀绝不可?” “义父,难道忘了王安、杨涟?!”事态紧急,看到魏忠贤萌生退意,崔呈秀顾不上别的了,直戳魏忠贤的死穴。 杨涟等东林党人,虽然无权无势了,但还是被魏忠贤杀绝,或许还犹有原因,因为东林这些正人君子们,哪怕无权无势了,被罢官回乡了,肯定还是会嘴里骂个不停,不断上疏皇帝,弹劾魏忠贤,所以魏忠贤其实也是不得不将他们弄死。 但是,王安不一样,因为,王安不是魏忠贤的敌人,而是他的恩人。王安是太监里头难得一见的好人,连东林党都很钦佩他,史称“中外翕然称贤”,意思是无论中宫,还是外朝,都对他赞誉有加。当年,是王安看魏忠贤可怜,拉了他一把,才让他脱离贫苦、下贱的命运,而慢慢获得重用的。可是呢,魏忠贤得势后,觉得王安挡着他继续往上爬的路了,所以在背后下狠手、告黑状,将王安从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位子上给撸了下来,而且直接撸到南海子当“净军”,洒扫厕所、倒马桶去了。 此时,王安已是风烛残年,也不想再争再斗了,也没能力再争再斗了,他只想着在南海子度过残生,但魏忠贤仍然决定斩草除根,他生怕王安哪天突然复起,所以他让其心腹南海子提督刘朝杀死王安。 刘朝下令将王安一个人扔到一个猪圈里,关了起来,不给吃的,让他活活饿死,结果王安从猪圈篱笆下挖到了萝卜,没给饿死,过了些日子,刘朝发现王安竟然还没死,便直接让人乱刀将他砍死,尸体烂在猪圈里,长满了蛆虫,都没有人给收尸,不可谓不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能乱吃东西 听到“王安”,魏忠贤怒道:“我说过,谁也不许再提这个名字!!” 看到魏忠贤发怒,崔呈秀等自然只好立刻跪下。崔呈秀道:“义父息怒,孩儿只是提醒您,在权力的路上,不是万丈光芒,便是万丈深渊。成王败寇,你死我活,从来没有第三种选择”。 “哼”,魏忠贤冷哼一声,“那就让新主看到咱们的能耐,让他不敢对咱们下手,满朝上下都是咱们的人,他能耐我何?!” ~~~ “老崔,老崔,等等我”,东厂外,田尔耕叫住崔呈秀,“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啊?” “唉”,崔呈秀叹了口气,“义父他还是老了,现在一心一意只想着自己富贵还乡、安享晚年,根本没有雄心跟朱由检去斗了”。 “他能退下去,咱们可不能退啊”,田尔耕急道。他可是令人闻声丧胆的锦衣卫大都督、朝廷头号特务头子,他很享受现在的权势,让他退下来,做一个无所事事的富家翁,他可不想。再说了,在锦衣卫这么多年,抄家、灭门的事,他干了不知道多少,如果没有了权势,退了下来,他能有活路吗?!那么多仇家,只怕在返乡的路上,他就会死于非命。 “大都督好气魄,只是,仅凭我们俩,扭转不了大局的”,崔呈秀无奈道。 “你乃咱们这边的文臣之首,我则是武将之首,咱们一文一武联手,哪怕不要义父那糟老头子,也是可以做出很多事情的”,田尔耕野心勃勃道,魏忠贤要退,就让他退吧,他退下来更好,旧人不退,新人怎么上位呢! 崔呈秀没有他那么乐观,“义父的地位,如果在平常时期,他指定你我为接班人,我们自然可以接住盘子。但是,在皇权更迭,义父自保尚且有虞的情况下,人心涣散,义父他老人家是最后的凝聚力,他自己都泄气了,人心便自然而然散了,那些个墙头草们,自然会另投他主,给自己留下退路,咱们再做任何努力,都是徒劳”,再叹了口气,“今儿个,许显纯便是一个例子,他以往可是咱们这边的急先锋,可如今呢,你看他那个畏畏缩缩的样子,恨不得马上去捧朱由检的臭脚”。 “唉,那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吧”,田尔耕终于认清形势,无奈道。 “咱们现在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控制各自的党羽,保持势力不瓦解,用一个字来说,便是——拖。拖着不让咱们这伙人散掉,不散,则没有人敢对咱们下手,只要散了,咱们便会被各个击破,死无葬身之地”,崔呈秀道。 “好,知道了,谁他娘敢反水,跳出来一个,老子宰一个!”田尔耕恶狠狠道。 ~~~ 在自家宅院里,陆扬唉声叹气的,看得汪文言直想笑,忍不住开口道:“现在大局已定,你怎么反而闷闷不乐,大早上的,便一副懊丧不已的样子?” 陆扬默不作声,他难道告诉汪文言:自己是在悔恨,没想到天启朝只有五年便提前结束了,自己一直还没来得及与跟朱由检眉来眼去、勾勾搭搭呢,要知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贫贱之交,那才是患难之交。自己明明知晓历史,知道朱由检会上位,结果还是白白错过了结交的时机。 不过,也恰恰是因为自己知晓历史,才会被历史所误,自己太执着于天启七年这个历史事实,总想着还有两年时间,先搞定其他事情再说,结果没想到,自己的到来,打破了历史的原有进程,好吧,朱由检已经破茧而出,蛹化成蝶,变为崇祯皇帝了。 “是不是新帝登基,让你感到有那么一丝不安?”汪文言道,“没错,皇位更迭,意味着权力洗牌,不过,你好像目前还没有任何权力吧?忧心什么?” “没有任何权力?”陆扬喃喃道,“不,我还有一项权力,我是上书房行走”,陆扬从椅子上,撑了起来,他的腿,大体上好得差不多了,不过,昨日一番折腾,还骑了马,又有点疼了起来。他拖着略微有点一瘸一拐的腿,往外急匆匆走去。 “你干嘛去呀?”汪文言问道。 “行使权力去了”,陆扬道,“去上书房行走去了”。 ~~~ 陆扬在天启朝,可是红得发紫的宠臣,进出紫禁城,跟进出自己家没啥区别,虽然手上没啥权力,但还真没有几个敢得罪他的人。现在,虽然改朝换代了,但是大家伙可都看到了,那天骑着高头大马,立于英国公张维贤边上的,便是陆扬这小子,英国公张维贤在此次皇位更迭中,对新主扶翼有功,地位更为显赫了,连带着陆扬这小子,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所以,虽然天启皇帝走了,但陆扬进出紫禁城,还是没有丝毫障碍,他很顺利就来到了天启的灵堂外。 作为一个地位卑微的外臣,陆扬没有资格进入灵堂,为天启上香或叩头,他只能止步于灵堂外。远远地看着灵堂里的天启灵柩,陆扬突然间,百感交集。天启纵然有百般不是,但他至少没有对不起陆扬。是啊,如果没有天启,他只怕早在诏狱里死于许显纯那变态的手中了。后来,出于其师左光斗被杀以及东林诸君子被戮等事件,还有天启无条件地宠信魏忠贤、客印月等奸臣、佞妇,让陆扬对天启有了隔阂,将其认为是个无可救药的自私自利的家伙。但天启真的走了,看着眼前的灵柩,陆扬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个事实。陆扬缓缓地跪了下去,叩首而拜,不是拜君父,而是拜别自己的一位友人,虽然这位友人不那么靠谱,甚至很是荒诞不羁,但他仍然是陆扬永远的友人。 ~~~ 拜别了天启,陆扬立起身来,准备往堂外走。恰好看到了一张他此时此刻最想看到的面庞。 “你来了”,朱由检淡淡道。 “是,微臣来告别一下先帝”,陆扬满脸戚容,尚未散去。 “先帝待你不薄,是该好好祭奠一下”,朱由检也是感慨良多,昨日之前,他还只是一个无权无势,被冷待、被漠视的闲散王爷,没想到,才过了一天,便摇身一变,成为了天下间最炙手可热的权力拥有者。这种反差,让他很不适应,同时,也感觉到了重重的压力。看到皇兄的种种荒诞,他曾经千百次地幻想,如果自己大权在手,将会如何力挽狂澜,改变这个天下,让天下重回正轨。现在,执掌天下的权柄,真的落在他手里了,他突然间却感到有点窒息,有点惶恐,乃至于有点不知所措。 陆扬尚未从对天启的回忆里回过神来,而朱由检则刚刚陷进去,两人并立,一时无言。 见没有太多要说的,朱由检迈出一步,准备走进灵堂。这时,陆扬开口了:“殿下今日孤身在宫中,为先帝守灵,万事小心为上。提防阉党兵行险着、玉石同焚”。 朱由检一愣,是啊,今日守灵,自己还没有正式登基,宫中又没有太多可以信任的人,万一阉党铤而走险,想将自己弄死在宫中,可如何是好?!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啊,只要自己死了,大明便没有了唯一的、毫无争议的皇位继承人,阉党说不定还真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当然,陆扬知道并不会有那种恐怖的可能性,他之所以这样说,只是为了吓吓朱由检,让他对自己产生依赖感,这是他想到的,唯一一个能够在短时期内建立信任、拉近距离的办法。 守灵,是作为嗣君朱由检不得不干的一个事情,而宫中暂时仍然还在魏忠贤的控制下,里里外外都是魏忠贤的人,所以朱由检确实陷入了一个两难困境——不想守灵,但不得不守。 看到朱由检一脸为难,便知道他果然入瓮,陆扬松了口气,又提出了解决方案——“殿下今日莫要食用宫中饮食,平时不要离开灵堂,更不要去人少的地方”。 灵堂,过一会儿,大臣、后妃们,都要陆续前来祭奠,肯定是人满为患,在这儿,确实安全。不离开灵堂,又不乱吃东西,被杀与被毒死的可能性,都大大降低了,只要熬过了今日,明日朱由检便登上大宝,呼风唤雨,大可以慢慢地将内廷侍卫全部换一个遍,便也就没有啥好忧心的了。 不过,不乱吃东西可以,不吃东西,一整天,可还是有点难熬的。陆扬当然不能只出主意,而不解决问题。所以,陆扬将手伸到衣服里,摸了半天,终于摸出一个纸包,递给了朱由检。 “这是什么?”朱由检问道。 “烧饼”,陆扬道。这是他出门前,从自己饭桌上,顺手捎来的,是早上他与汪文言吃剩的一点东西。时间紧迫,也没来得及,再去外面买新鲜的豆浆、油条啥的了。再说了,外面的东西都不太干净,万一朱由检吃了拉肚子怎么办。 听到是吃的,朱由检伸出手,将这包烧饼给接了过来,竟然还是热的,也不知道是还没冷呢,还是被陆扬给捂热的。 朱由检将烧饼塞入袖中,轻声道:“谢啦”。显然,口气中,已经没有了先前那种疏远、陌生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一十六章 灵堂对话 看着眼前这个眉清目秀、风度翩翩、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朱由检突然想起了他皇兄的临终之言,其中第三句,便是有关陆扬的,而且那封孙承宗给天启皇帝的奏疏,分明将陆扬赞扬得天上地下仅此一人而已。 于是,朱由检再开金口,询问道:“你认为应该如何处理阉党?” 虽然,昨日在“南台”,朱由检与魏忠贤才刚刚发表了联合声明,强调相互之间的友谊,但谁都知道那是扯犊子,只不过是魏忠贤没有办法,王朴反水了,死守着京师九门,阉党的援军进不了京师,他如果死磕,必然会被英国公的勤王军乱刀分尸。 而朱由检呢,也是一样,昨日被困在“南台”,命都差点没有了,能混过去那关,便先混过去再说吧。何况阉党势大,满朝文武,上上下下,几乎都是阉党分子,想动手,他也得掂量掂量,是否能够承受这样的权力大地震。他不是他的先祖,他毕竟没有太祖皇帝朱元璋那样的气魄,去搞“蓝玉案”或“胡惟庸案”,动辄杀掉数以万计的官员,完成权力换血。 ~~~ 听到朱由检的发问,陆扬沉吟片刻,说了一个字——“拖”。 “拖?!”朱由检略感失望,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美其名曰的和稀泥的法子。 “没错,就是拖”,陆扬坚定道,“阉党,开始时,其实只是先帝豢养的一条恶犬,不过先帝一意放纵,最后不慎反被恶犬所伤。但这不能改变一个基本事实:恶犬的权力,来源它的主人;阉党的权力,来源于皇权,它只是皇权的衍生而已。现在皇权更迭,阉党人心惶惶,如果您现在对他们下手,出于恐惧、出于一致对外,他们会立刻抱作一团,亮出獠牙,狠狠地咬您一口”。 朱由检微微颔首。 “如果殿下您不急着下手,而是拖,那么阉党内部,就会人心浮动,慢慢的,他们会各怀鬼胎,各自产生离心力,阉党,自然而然便会解体。而且,他们还会相互攀咬,想通过出卖别人来换取自己的安全,只要有一个人跳了出来投靠您,便会立刻引发连锁反应。他们会纷纷以一个一个独立的身份,争先恐后地向您递交投名状”,陆扬继续道,“到时,您面对的,就不是一个统一的阉党,而是一个个散落的前阉党官员罢了。这时候,您的皇位已经坐稳、权威已经树立,您再想收拾他们,便可以一个一个,轻轻松松,将他们挨个给收拾了”。 朱由检听了陆扬这番析理入微的话,不禁微微颔首,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对人的心理,乃至于人性,有着如此深刻的判断。 的确,是一个成本最小、而成功率最大的选择。因为,此时此刻的阉党,已经陷入了一个所谓的“囚徒困境”。 “囚徒困境”的理论指出,在一群团伙犯罪的囚徒被抓起来时,在分离审讯的情况下,如果大伙众志成城,都不肯招认,那么法官很可能因为证据不足,而不得不将他们集体释放,但是如果有一个人率先招认,那么他则会因为立功而获得减刑,而其他人则是满刑。在这种情况下,显然大家保持集体沉默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人心,或者说人性,是非常复杂的东西。人与人之间,没有绝对的信任。每个人都害怕别人会去提前告密、招认,所以与其这样,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获得减刑,至于这样会不会让别人被判满刑,则在所不问了。 现在阉党便是如此,如果他们众志成城,皇帝其实压根奈何不了他们,皇帝总不能将这么多文臣武将一股脑全拿下吧,且不说皇帝有没有那样的能力、权力,光是这样的朝局动荡,便是皇帝无法承受的。所以,阉党的堡垒,只能让他们自己从内部攻破,这是成本最低、风险最小的方式。 事情已经谈完,陆扬俯身道:“微臣告退”。 “嗯,你的建议,本王记住了”,朱由检道。不离开灵堂,不去人少的地方,以及对阉党采取的战略战术,让其自动解体,嗯,这些都是很重要的建议啊,朱由检暗暗道。 “谢殿下信任”,陆扬再次作揖,从容退下,留下朱由检揣着几块烧饼,满怀恐惧地独自在灵堂里守着。对此,陆扬心里略有歉意,不过,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这是他想到的唯一一个瞬间拉拢两人关系的法子。 人只有在恐惧、无助的情况下,才会绝对地信赖其他人。其实,朱由检已经脱离那种情况了,所以陆扬不得不给他营造出一种恐惧、无助的假象,让他感受到此时此刻陆扬对他的关怀、建议,是多么的及时、重要、意义非凡。嗯,这就是传说中的“雪中送炭”啊。终于,在朱由检的严冬即将过去的时候,陆扬成功地将最后一点炭火出手,送了过去。 不过,陆扬还是低估了朱由检对危险的敏感性,以及他的多疑特性。陆扬的话,让朱由检深深地感受到了可能的危险,不仅宫中的食物,他准备一口不吃,连陆扬给他的那几块烧饼,他也没打算吃,他准备忍饥挨饿,熬过这整整一天。 谁知道陆扬说那么多,是不是只是为了骗取自己的信任呢?万一,致命的毒药,便是那几块不打眼的烧饼,那自己不就倒在了黎明前的黑暗里了!朱由检暗暗道。 不能相信任何人,对,不能相信他们。回府后,让王承恩好好验验那块烧饼,如果真的没有问题,那陆扬才真的可以相信、值得重用了。 ~~~ “先帝啊,老臣来晚了,没能见上您最后一面,老臣悔恨啊”,一阵伤心欲绝、催人泪下的嚎哭声,将朱由检拉回了现实。朱由检回神一看,原来是成国公朱纯臣。 “成国公,节哀”,朱由检作揖道。 “殿下”,朱纯臣似乎这才看到朱由检,满脸戚容、老泪纵横的朱纯臣泣不成声地拱拱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一十七章 暗黑料理 朱由检依照礼仪,给朱纯臣回过礼后,便准备重新跪坐下来。这时便又听朱纯臣嚎道:“先帝啊,老臣要为你站好最后一道岗,今儿个,老臣不回了,在这给您守灵,守一通宵”,说完,又痛哭起来。 听到朱纯臣感人肺腑的话,朱由检突然觉得眼前这个老臣无比可信起来,“不愧是成祖爷亲封的成国公后裔,果然是忠肝义胆,而且,名字也取得好,朱纯臣。,多好的寓意啊,朝中,就是这样的纯臣太少,而奸臣、佞臣太多”,朱由检在心里暗暗道。 痛哭完,朱纯臣便从侍卫那借来一柄大刀,手摁刀柄,威风凛凛,立在灵堂大门口,给先帝站起了最后一道岗。 别说,虽然朱纯臣武艺其实相对稀松,但架不住卖相好,虎背熊腰的他,大马金刀地站在那儿,也是虎虎生威,活像一尊门神。 可惜陆扬已经走了,如果这会儿,他还在灵堂这,对于朱纯臣这个打仗时脑瓜子转得慢、拉关系却心思活泛的老家伙,必然要佩服得五体投地,对他的敬仰,必然会有如长江之水涛涛不绝,又有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要是陆扬,一眼便能看出,朱纯臣这哪里是给先帝站最后一道岗,他这分明就是在给朱由检登基,站第一道岗。这马屁拍的,真的是不着痕迹啊。 在朱由检最惶恐、不安时,有一个人,还是个武将,守在灵堂里,他便要安心多了,在恐惧、无助的时刻,有这么个武功赫赫的武将,守在身边,确实令人产生一种安全感啊,而且这种安全感,今后将会永远伴随着朱纯臣这个人,让他成为安全感的化身。 同时,朱纯臣通过这次事件,又在朱由检心中,牢牢树立了忠臣、纯臣的形象,你看,他对先帝都那么依依不舍、忠心耿耿,将来,对自己,那肯定也是一样一样的。此人,必须重用,朱由检暗道。 看吧,看吧,懂得雪中送炭的,可不止陆扬一个人,朱纯臣也会,而且他送得更彻底,更不着痕迹,他甚至都没有向朱由检表示什么,便彻底赢得了朱由检的信赖,乃至于尊重。 ~~~ 于是,这日,从早到夜,朱由检、朱纯臣两人,一个跪坐,一个直立,便耗在了,哦,不,是守在了这天启皇帝的灵堂里。朱纯臣,其实早就饿了,可是他看朱由检啥也不吃,还滴水不进,还以为他是因为思念先帝,而茶饭不思呢,站都站了,还怕饿吗,于是,朱纯臣也只好跟着啥也不吃。 到了午夜,朱由检又饿又困,累得不行了,于是在保持跪坐姿势的前提下,闭上眼睛,小憩起来。小憩了一会儿,突然,他似乎听到了某种诡异的咕噜咕噜的声音,赶紧睁开眼睛,四处看了看,没有人啊,影子都没有一个,看看朱纯臣,依旧精神抖擞地立在那儿,朱由检感到了些许心安。 于是,朱由检又安心地小憩起来。没等多久,又在依稀仿佛间,听到了那咕噜咕噜的诡异声音,难道是某种神秘的灵异事件出现了,朱由检背后,起满了鸡皮疙瘩,他看看朱纯臣,却发现他没有任何反应。难道这个灵异的声音,只有自己一个人听得到?!朱由检越想越恐惧,不会是先帝有话要说吧?他看着天启的灵柩。恰好,就在这时,一阵半夜的寒风吹过,掀起了灵柩上的白布,一种阴森的气氛弥漫开来。 在朱由检即将炸毛、心理崩溃的时候,那个咕噜咕噜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朱由检非常确定,那声音就是从朱纯臣那儿传来的,为什么,为什么朱纯臣似乎什么也没听到?!朱由检死死地盯着朱纯臣,心里暗忖:他不会是被先帝附体了吧? 朱纯臣感受到了朱由检火辣的眼神,这下实在没法掩饰过去了,他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老脸一红,郝然道:“老臣平时大鱼大肉惯了,独自一个人,一顿饭便能吃掉一整只烧鹅或半边烤乳猪,今日一昼一宿,没有吃东西,肚子有点闹情绪了”。 说到烧鹅、烤乳猪,那咕噜咕噜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朱由检总算是听清楚了,那声音,原来是从朱纯臣的肚子里发出的。 嗨,自己也太草木皆兵了,朱由检暗骂一声。不过,听到烧鹅、烤乳猪,他肚子也饿得难受起来。突然,他想起了袖中的那包烧饼,于是,他悄悄从袖中,取出纸包,瞅了瞅,一共有三个烧饼,颜色各异,显然还是三种口味的。 朱由检将每个烧饼,都掰成两瓣,将烧饼分作两份,自己悄悄留了一份,然后,将另一份,递给朱纯臣,道:“老将军守夜辛苦了,来,尝尝这饼”。 “谢殿下”,朱纯臣感激涕零道,这倒不是他故意装出来的,而是他真的饿了,突然有几块饼吃,他自然感动得不行。朱纯臣接过饼来,一口便吃掉了半块,三口下去,便全部消灭了。有了这点烧饼稍稍垫着,他瞬间感到不是那么饿了。“殿下,您怎么不吃”,朱纯臣问道。 “本王还不怎么饿”,朱由检道。他还得等等看,看朱纯臣吃了饼,会不会中毒或有别的问题。所以,他暂时还不能吃,虽然他其实也饿得不行不行了。 “哦”,朱纯臣道。他本来想说:您反正不饿,要不,您那份,也让老臣吃了算了。不过,想想,他还是没说,自己今儿个费尽千辛万苦,才博得了朱由检的好感,可不能因为几块烧饼,而坏事。再说,那饼的味道,似乎有点怪怪的,不吃也罢。于是,他老老实实地站了回去,继续站岗去了。 又过了两炷香的时间,朱由检看朱纯臣没有任何异样,这才确定陆扬送的那几块饼应该是没问题的,饥饿感,让他抛弃了将饼留着回去验毒的想法,他将饼掏了出来,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这饼,竟然是果香味的,第一个是白皮红馅的,是木瓜味的;第二个是黄馅的,竟然是榴莲与菠萝蜜结合而成的混合味的;最令人无语的是第三个绿馅的,竟然是芥末味的!靠,陆扬这家伙,口味也独特了吧?!真是个重口味。满口芥末辣味,抓狂不已的朱由检,在心中暗骂道。 “阿嚏”,陆扬在睡梦中,突然打了一个大喷嚏。他坐了起来,倒了杯白水,喝了两口,心中在想:不知道朱由检吃了他的烧饼没有,咦,对了,那烧饼,今儿个,好像是瓦姆那黑大个做的,他说他要试试花式烙饼。 靠,他不会往里面乱放东西吧!明儿个,得好好问问他,都往饼里面放了些什么。平时也没关注这位非洲友人的口味取向,他应该不会做了什么暗黑的料理吧,陆扬心中暗暗祈祷:千万不要,不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一十八章 登基大典 翌日清早,晨曦微露,阳光透过薄薄的晨雾,洒落在皇城的每一个角落,挂落在石板龙纹镂刻上的露珠,亦被金色的晨光照耀得晶莹剔透,让龙纹亦栩栩如生起来。 文武百官,分别由内阁首辅顾秉谦、英国公张维贤领衔,分东西两班站列,袍服上绣着飞禽走兽各色纹章的廷臣们,表情分外肃穆,又显然各怀心事。 “新皇郊祭天地已毕,兹于奉天殿前,告慰先圣。奉宗庙社稷,承祖宗休烈”,礼赞官高唱道。 侍仪司早已将表案备好。案台北面,肃立着的是捧表官、宣表官、展表官,以及手持金瓜斧钺的仪卫十二名。表案南面,肃立着的是御史、礼赞官,以及同样手持金瓜斧钺的仪卫十二名。 “新皇驾到”,內侍高喝道。紧接着,从东西两班朝员中间,缓缓走过新皇的旗杖,先后而过的是黄龙旗、北斗旗、驯象旗、日旗、月旗、青龙旗、白虎旗、朱雀旗、玄武旗等。 每旗,由一名甲士执旗,四名手持斧钺或弓弩的甲士随后。等各色旗帜迎风而过、立定于大殿四周后,伏黄盖、华盖、曲盖、紫方伞、朱团扇等又铺天盖地而来。在眼花缭乱的旗、盖后面,终于看到了六十四人抬着的新皇龙撵,龙撵背后的金节、卧瓜、仪刀、骨幢等,将端坐撵中的朱由检衬托得威严无比。 接下来,自然又是一番仪式,礼赞官高唱“行礼”,待朱由检向表案方向持笏赞拜时,百官亦随即参跪如仪。接着,又是一番“进表”、“宣表”、“受册”的繁缛流程。 礼赞官一声“礼毕”后,新皇朱由检手持金册,在王体乾、魏忠贤一左一右的扶持下,南面而立,百官再次下拜,山呼万岁。 “受册”仪式结束后,朱由检略事休息,然后移驾前往乾元殿,正式接受百官朝贺。众文臣武将则已早一步抵达,分东西两班肃立于大殿两侧,恭候新皇驾临。 没过多久,便听殿外忽然传来礼赞官的高唱声——“皇帝驾临,于乾元殿受朝,与民更始”。 朱由检手握宝剑,迈着沉稳的步伐,在成国公朱纯臣以及十八名“大汉将军”的陪伺下,踏入了乾元殿正殿。抬头望望视野前方、金光万丈的御座,朱由检不禁略有激动之情,手臂亦微不可察地轻颤起来,于是他立马运劲握紧剑柄,以暗力控制住了略有失控的肢体。 定定神,朱由检从俯首、绝不敢与他对视的文武朝臣中间,继续一步一步的走向御座,他走得极缓慢,每一步都走得很沉稳,亦如他这些年做王爷时的小心翼翼,从未行差踏错过半步。 待朱由检端坐于御座,满殿廷臣乃纷纷下跪,三呼万岁。待百官行礼完毕,朱由检微抬双手,虚扶一下,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众文武齐声应诺道。 坐着软硬适中的龙椅,摩挲着御座扶栏上的纹理,本以为自己会激动莫名的朱由检,却发现自己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么兴奋,随着眼前皇冠上垂着的九串旒纩的左右来回摆动,他感到的是一种沉重的负担、责任。终于,大明朝列祖列宗、万千子民的期待,都落在了他的身上,这种负荷,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精神压力。 静候朱由检失神片刻后,魏忠贤看了看他,朱由检意识到后,微微颔首,于是魏忠贤示意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从手中展开一轴黄帛,朗声道: “诏曰:我国家列圣,缵承休烈,化隆俗美,累洽重照,远垂万祀。我大行皇帝,仁度涵天,英谟宪古,励精宵旰,锐虑安攘,海宇快睹,维新疆土,勤思恢复,万机总揽,六幕禔休。方启宏图,忽宾龙驭。爰膺顾命,及予眇躬。侧聆凭几之言,凛念承祧之重。文武群臣军民耆老合词劝进,至于再三,辞拒弗获,乃仰遵遗诏,与八月二十四日祗告天地,即皇帝位。朕以冲人统承鸿业,祖功宗德,惟祗服于典章;吏治民艰,将求宜于变通。毗尔中外文武之贤,赞予股肱耳目之用,光昭旧绪,愈茂新猷”。 这便是崇祯皇帝朱由检的即位诏书。此诏,象征着新皇御宇、万象更新,念完,群臣再次山呼万岁。 就在群臣都以为登基大典即将结束时,突然,皇帝又拿出一轴黄绫,递给了王体乾,让他继续念。这是他昨夜在天启灵堂里草拟的布政条款,竟然有五十条之多,听得群臣头昏肚饿,摇摇欲坠,心里面纷纷嘀咕:看来,新皇帝不好伺候啊,刚刚登基,就这么会来事儿,又是清理宗室名爵、封地,又是严查奏章稽延,又是大赦天下,又是蠲免赋税,振作之心,颇为急切。 听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听到了期待已久的那句结束语——“惟尔百司,与朕一德。播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崇祯元年乙丑”。 ~~~ “你怎么看新皇这份即位诏书暨布政宣告书?”书房里,汪文言淡淡道。 “其有心振作,固然可喜,不过,让人略感失望。皇帝既然提出蠲免,却又有虚名而无实惠,大部分赋税的蠲免,只到万历四十七年以前的欠额,最多的,也只是蠲免到天启二年以前的欠额,也就是说凡是万历四十七年或天启二年以后拖欠的赋税,仍然还是要追征。而且,其实被蠲免的,也只是积年拖欠、已经无法追征的那部分钱粮罢了。此种蠲免,对于那些一贫如洗的农民,无异于画饼充饥而已。同时,仅由此点,亦可推知,朝廷内外空虚,实在是想打肿脸充胖子也做不到了。此种情势,令人担忧”,陆扬皱眉道。 听了陆扬的话,汪文言微微颔首,“你说的,固然不错,但说的是事。我真正想说的,是人,具体而言,是人的气魄,从五十点布政纲目,便可以看出,新皇帝是个用心细密的人。这种性子,有好有坏。其实,作为君上,把握个大概就差不了,具体的事情,还是得交给下面人去办。他这么细的规定这、规定那,逾越了为君的本位,越俎代庖,会让在下位者,感到不满的。而且他太急了,刚刚登基,阉党的问题都还没解决,就搞出这么多事情,难免会引起群臣的心思摇摆”,汪文言坐在孔明椅中,闭目道,“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这个人,格局太小,我瞧不上。公子你如果想要重振大明,最好还是不要寄希望于他才好”。 听汪文言说完这一席话,陆扬沉吟不语。是啊,自己一个后世的穿越者,明明已然知晓历史的结局,怎么还是会被朱由检励精图治的举措,给迷糊了呢? 正如汪文言所言,朱由检固然是一名有意振作的明君,但他不是雄主,甚至也说不上是英主,靠他,是扶不起大明的。大明的内忧外患,即将整体大爆发,朱由检这个没有大气魄的救火队队长,到时肯定是手忙脚乱、顾此失彼,压根处理不了这些事情。 “那么,大明的将来,在哪里?”陆扬感到一丝绝望,喃喃道。 “说不定,就在你身上,我不是说过嘛,你是个改命之人”,汪文言略微一笑。 “你就那么笃定自己的判断?!”陆扬苦笑道。 “我的判断,有时候准,有时候不准”,汪文言不负责任地笑笑,“谁说得清呢”。 “好了,不说这些有的没的,现在怎么办?先对付完阉党再说吧”,陆扬道。 “你不是已经向皇帝提出了解决之道——拖?”汪文言道,“一个字,便足以绝杀阉党了”。 “……” “所以啊,公子你想的,并不是如何对付阉党,而是如何从对付阉党这件事情中,获得好处,对不对?”汪文言似笑非笑道。 “没错”,陆扬眼神中精芒一现,“我要自己来力挽狂澜,逆天改命,那我就不能碌碌下去”。 “公子,终于承认了自己的野心?”汪文言笑道,“这就对了,我就喜欢跟有野心的人混”。 “你还真是……” “哼,野心都没有,还混个球啊,混吃等死啊,那是庸庸碌碌者们的想法”,汪文言霸气外泄道,“既然公子已然明确目标,那就让我们来合计合计,第一步棋,该怎么下”。 “怎么下?”陆扬问道。 “你是主公,我只是个狗头军师好不好?你要有自己的想法哦,我只是给你参谋参谋,提供辅助意见的”,汪文言道。 “你这家伙,就喜欢装神秘”,陆扬笑骂道,“这样吧,我俩把答案写在手上,同时亮出,看我们想的,是不是一样”。 “可以”,汪文言从桌上取下一支笔,在手心写了起来。陆扬自然有样学样。 片刻后,两人同时放下笔,然后亮出手掌,只见两只手掌都写着两个同样的大字——“东林”。 在看到对方掌心的字后,陆扬、汪文言会心一笑。不过,笑容中,也带有某种悲愤、孤郁、落寞。东林,这两字,承载过多少理想,它的失败,最后又带来了无数的牺牲,。 陆扬暗暗发誓,要为左光斗等东林君子,讨回一个公道。坐在孔明椅中的汪文言,也是一样,而且他还要为自己的断腿,讨回一个公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东林 在诏狱中,杨涟曾经将自己亲手写下的“血书”,交给了陆扬。这些日子,在跟汪文言密谋后,陆扬认为将“血书”公之于众的时机已经成熟。于是,他拿着“血书”,在史可法的引介下,开始一个个联络那些残余的东林党人,以及那些对东林党有同情之心的人。 史可法毕竟在很早的时候,便拜在左光斗门下,随着左师交游,基本上左师的圈子,他都有过接触。这时,他自然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 “杨涟血书”,在东林余党与其他清流君子之间流传,真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重新激起了新一波的声讨阉党的风潮。这股风潮,相较于当年东林党声讨阉党时,更加猛烈,因为阉党已经没有了天启皇帝这个保护伞,所谓破鼓万人捶,便是此理。 虽然陆扬向皇帝建议过“拖”,但“拖”那是君上的态度,不搞出点波澜来,“拖”本身的意义便要大大降低了。“拖”,只有在狂风暴雨中“拖”,才能加剧阉党这艘庞然巨舰的解体,“拖”字本身的意义才会浮现出来。 终于,在陆扬、史可法的奔走下,“杨涟血书”已经传的朝野皆知了。甚至,在这日,一幅幅誊写的“血书”,在国子监、太学、孔庙,同时挂了出来。国子监监生、太学生员、天下士子们,都聚集在这“血书”下,朗声诵读起前左副都御史、“大洪先生”杨涟的狱中血书—— “涟今死杖下矣!痴心报主,愚直仇人;久拼七尺,不复挂念。不为张俭逃亡,亦不为杨震仰药,欲以性命归之朝廷,不图妻子一环泣耳。打问之时,枉处赃私,杀人献媚,五日一比,限限严旨。家倾路远,交绝途穷,身非铁石,有命而已。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仁义一生,死于诏狱,难言不得死所。何憾于天?何怨于人?惟我身副宪臣,曾受顾命。孔子云:持此一念,终可以见先帝于在天,对二祖十宗与皇天后土、天下万世矣。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 士子们读完此“血书”,皆深深震撼于杨涟的精神、意念,在历经钢针铁刷、铜锤击胸、土袋压身、铁钉贯耳等惨绝人寰的酷刑之后,已经处于濒死状态的杨涟,咬破手指写下的这篇绝命血书,字字带血,读之激昂悲壮,感天地、泣鬼神! 特别是最后那句这是何等的气魄啊!是啊,坚持着仁人君子的儒家信念,作为先帝光宗皇帝的顾命大臣,杨涟相信他死后可以毫无愧疚地面对先帝的在天之灵,也无愧于大明二祖十宗,乃至于无愧于天地和千秋万世了。有念及此,除了大笑,大笑,还是大笑,刀斧交加,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虽然“血书”很快被东厂番子、锦衣卫从国子监、太学、孔庙等文教机构的墙上撤下,当场缴走,甚至直接焚毁。但是,“血书”上的每一个字,都已经深深地镌刻在了每一个读过“血书”的士子的心中,为“大洪先生”伸冤,为东林伸冤,成为每一个良知未泯的士子的共同心愿。 一波接一波的叩阙请愿出现了,无数士子,来到紫禁城外,敲击登闻鼓,要求面圣,要求为杨涟讨一个公道。锦衣卫大都督田尔耕、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显纯,带着锦衣卫,在宫门外,忙个没日没夜,刚抓走一批士子,立刻又有一批到来,田尔耕愤愤道:“你们这帮书呆子,难道不怕老子一个个,全宰了你们吗?”没想到士子们,视死如归,朗声道:“为大洪先生而死,吾辈,虽死犹荣!” ~~~ 当东厂、锦衣卫逮捕了越来越多士子后,陆扬终于出面了。他拿着杨涟的“血书”原稿,来到了紫禁城外的登闻鼓,拿起鼓槌,“咚咚咚”,猛烈地、有节奏地敲了起来。 锦衣卫大都督田尔耕带着五十来个锦衣卫,立刻赶到了登闻鼓这儿,将陆扬给围了起来。看到是陆扬,田尔耕怒哼道:“督公早就对你不满了,没想到,你小子还敢自投罗网!” 自从朱由检登基后,魏忠贤下令:阉党上下,以后谁也不准再称他为,只能称其官职。魏忠贤的官职是司礼监秉笔兼东厂提督,于是,大家便唤他“督公”。 “登闻鼓,本来就是告御状的地方,我为何来不得!”陆扬道。 “来,是来得,但是,来了,就别想走了”,田尔耕面露凶相,下令道,“将他拿下!” “我乃先帝亲封的,你们谁敢动我!”陆扬暴喝一声。 还别说,听到先帝的封号,这些锦衣卫还真被唬住了,一下子,傻了眼,还真没有敢上前造次的。 “上,直接弄死他,有什么事,我来兜着”,田尔耕怒道,直接下达了死命。 “大都督,莫非还真以为自己可以像以前一样,横行无忌?!”陆扬冷冷道。 “横行无忌?说的好,今儿个,老子便让你看看什么是横行无忌!”田尔耕将马鞭一挥,狠狠地抽打在陆扬身上,一下子,陆扬便衣裳破裂、血水渗出了,“给我上,乱刀,将这小子砍死!” “诺”,众锦衣卫拔出绣春刀,准备一拥而上,将陆扬乱刀分尸。这时,一声暴喝传来,成国公朱纯臣与忠勤伯张之极,领着两百来名将锦衣卫一方,围了个水泄不通。 从名义上讲,也隶属于锦衣卫,但这只是从编制、经费等问题而言。其实,是内廷侍卫,并不归锦衣卫大都督管辖。而且,自从朱由检登基后,他已经任命成国公朱纯臣全权接手内廷事宜,兼任“领侍卫内大臣”,同时任命英国公之子忠勤伯张之极为“掌銮仪卫事大臣”,里里外外的侍卫,全部被他们俩给换了一遍。田尔耕这个锦衣卫大都督,对这些们,自然半点影响力都没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二十章 对质宫中 对方有两百来人,己方只有五十多人,换了别人,只好认怂了,穿着大红飞鱼服的锦衣卫们,便是如此。只不过,他们的头领,锦衣卫大都督田尔耕嚣张跋扈惯了,还真受不了这种窝囊劲。就在朱纯臣、张之极以为田尔耕已经准备交人时,田尔耕暴喝一声,拔出腰间长刀,翻身下马,向陆扬迫去。 看到来势汹汹的田尔耕,陆扬暗叹一声:幸好没有将希望全寄托在别人身上,如果过分依赖朱纯臣、张之极,此时便立刻就要命丧黄泉了。 在田尔耕双手持刀,准备运尽全力,一刀将陆扬劈成两半时,陆扬从怀里掏出一把崭新的手持火铳,火铳上镶嵌着的金纹,在晨曦的照耀下,格外耀眼,“不许动”,陆扬喊出了前世警匪剧里,警察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当然,如果是在前世,匪徒听到这句话,十有八九会立刻狂跑起来,但此时此刻,田尔耕真的就一动不敢动了。 陆扬为了给田尔耕制造紧张气氛,故意将火铳在手上晃来晃去,以防止田尔耕试图避过火铳来用刀劈自己,同时,陆扬口中还道:“大都督不要乱来哦,小子我现在很紧张,万一擦枪走火,伤到大都督就不好了,毕竟您身份尊贵,您的命,很值钱的”。 田尔耕很恼怒,可是他毕竟不是一个不要命的人,他可以将别人的命看得一文不值,可是他自己的小命,他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于是,他被迫将长刀归鞘,换取陆扬将火铳稍稍偏离自己。这年头,火铳,哪怕是陆扬手中那柄看上去就知道造价不菲的手持火铳,质量都没有绝对的保证,谁敢保证它就一定不会走火?! 有了这样一个小小的插曲,朱纯臣、张之极已经领着挤到了田尔耕、陆扬的边上,“大都督、小陆大人”,朱纯臣略微拱拱手,“你们二位,同我们一起进宫面圣吧,今儿个,在宫门口,差点酿成血案,怎么着,也得给圣上一个交代,此事,本将是管不了了,便请陛下圣断吧”。 田尔耕无奈地冷哼一声,交出佩刀。 “小陆大人,请你也交出武器吧”,朱纯臣道。同时,他在心里暗骂:陆扬这家伙,昨儿个,便要我与之极在宫门口等他,在关键时刻,出来收拾局面,可是他也没说还带了火铳啊,这下倒好,看你待会怎么圆过去,在宫门口,掏火铳,那可是大罪。待会千万不要牵扯到老夫我头上。 “武器?”陆扬讶道,然后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火铳,恍然笑道:“成国公是说这个呀,这个不过是一个玩具罢了”,说完,便将那火铳丢给了朱纯臣。 朱纯臣看到火铳飞来,生怕它走火,倒是吓了一跳。当火铳落手那一刻,他差点没闪到他的老腰,倒不是因为它太重,而恰恰是因为它太轻了,让朱纯臣错误地预期了它的重量,一下子运力过猛,这不,差点就闪到腰了。“怎么这么轻?”朱纯臣讶道。 “这个,乃是先帝御赐之物”,陆扬道。 听闻是先帝御赐之物,朱纯臣赶紧改为双手捧枪,将火铳平放在双手掌心,恭恭敬敬地端着。 “众所周知,先帝雅好木艺,这只,便是先帝对照着一把西洋佛郎机火铳,用木头仿制出来的模型。后来,又请漆匠上色,金匠镶边,说起来,还真是彷如一把火铳。不得不感慨,先帝真是心灵手巧啊。”陆扬感慨万分道,似乎很是怀念先帝天启皇帝。 听到陆扬的话,朱纯臣顿觉无语,旁边的张之极差点没“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至于田尔耕,则是面色铁青,恨不得生撕了陆扬,堂堂锦衣卫大都督,竟然被一把木枪,吓得一动不动,这说出去,让他威信何存。 “行了,成国公、忠勤伯、大都督”,陆扬道,“咱们赶紧进宫面圣吧”。 “嗯,不管怎样,此事已经惊动了万岁,咱们赶紧走一趟吧”。 看着面色阴沉、丧气懊恼的田尔耕,陆扬真想将那木“火铳”拿起来,自己,而是在说田尔耕,“传旨:免去陆扬的一职,以后,无诏不得随意出入宫禁”。 “微臣领旨”,陆扬伏地道。 “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人,既然免去了你的一职,你便不宜再自称了”,汪文言说得没错,崇祯,果然是个心思细密的人,他在这些细节问题上,都极为较真。 “圣上说的是”,陆扬赶紧再叩首,“草民领旨,谢主隆恩”。 “行了,这个事情就此打住”,崇祯道,“田爱卿”。 “臣在”,田尔耕应诺道。 “将诏狱中的那些监生、太学生以及其他士子,统统放了吧。朕下旨重审杨涟案,他们应该不会再闹了,读书人,毕竟是朝廷的栋梁与将来,关了几日,略施薄惩,也就差不多了”,崇祯道。 “圣上,那些家伙……”田尔耕想谩骂那些士子一番,结果看到了崇祯凛冽的眼神,仿佛在告诉他田尔耕:朕,是在给你下命令,不是要听你的建议,乃至于满腹牢骚。田尔耕背脊发凉,赶紧改口道:“臣,谨遵圣旨”。 “好”,崇祯淡淡道,收回了那凛冽的目光。 “臣等告退”、“草民告退”,众人施礼后,鱼贯退出御书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尴尬的权力均衡 “什么?皇帝决定重审杨涟案?还命你将诏狱中的士子全部释放?”东厂里,魏忠贤皱眉道。 “是啊,不过,皇帝将陆扬的的职务也给罢免了”,田尔耕道。 “义父,我没说错吧,皇帝还是有意要斩草除根”,崔呈秀冷冷道,“您最好还是下定决心,招募死士,找机会,发动兵变,将他宰了,只要能够废立天子,并将咱们现在手上握有的效忠于咱们的军队,改装为类似于唐朝神策军那样的禁军,您便可以像大唐时的宦官一样,名正言顺地执掌天下、睥睨皇权了”。 “对啊,义父,若依老崔所言,您必当成为本朝的高力士,留名千古”,田尔耕衷心道。 听到田尔耕的话,崔呈秀心中微微一叹:你这武夫,还真是不学无术啊,我那么推崇唐朝,摆明是为了兵权。义父怎么能只想做一个长伴唐明皇左右的高力士呢。李隆基虽然每每唤高氏为“大将军”,但高氏其实从未掌握兵权,不过是一个“阿翁”而已。若说高力士,义父在天启朝时,地位早超过他高力士了。 于是,崔呈秀打断道:“高力士有何可做?!不过是玄宗皇帝脚下的一条老狗罢了。义父要做就要做本朝的鱼朝恩、李辅国、程元振、仇士良、王守澄,以上诸位先贤,才算得上是先贤楷模”。 “哼,鱼朝恩、李辅国、程元振、仇士良、王守澄就没有一个不是死于非命的,还不如高力士呢”,魏忠贤骂道。没想到,魏忠贤向来不学无术,不过,对这些太监中的前辈、佼佼者,倒是极为了解。显然,魏忠贤对于宦官这个职业,有着深刻的共同体意识,对于历史上的权阉,倒也下过一番功夫。 崔呈秀没想到这次劝谏,竟然又碰壁了。魏忠贤叹了口气:“别说高力士了,现在,只要皇帝肯放我安然返乡,我都要烧高香了”。 “义父……”崔呈秀讶道。现在,魏忠贤斗志全无,让他崔呈秀感到一丝绝望。 “招募死士的事,锦衣卫抓紧办吧,呈秀说的也没错,趁着咱们手头还有不少兵马,早做点准备是不会错的”,魏忠贤道,“不过,皇帝那儿,我还要去试一试,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打算对咱们动手,如果他没有这个意思,能够放我安然退养,做一个田舍翁,我倒是真的愿意退下去,但如果他有意动手,咱们便鱼死网破”。 几个月前,阉党才刚刚灭了东林,形势一片大好,没想到,天启的落水而亡,在皇权的更迭中,出现了这么多变数,英国公、王朴、陆扬等一系列的活动,让阉党的计划落空,而崇祯则出乎意料的登基为帝,彻底打破了阉党的美梦,让局势扑所迷离起来。 现在,在京师里,英国公张维贤、京营总兵王朴牢牢地执掌了六万御林军,阉党在御林军里面的那些个将领,都被张维贤、王朴给清理掉了。 宫里面,成国公朱纯臣出任“领侍卫内大臣”,英国公之子忠勤伯张之极出任“掌銮仪卫事大臣”,将内廷侍卫换了个遍,宫里面全是崇祯帝的心腹侍卫了,在宫中,阉党也没有任何武力基础了。 京师里,只有厂、卫,还牢牢攥在阉党的手里,大约有三四千兵力可以调用,不过三四千人,显然很不够用。魏忠贤炙手可热、如日中天时,各地封疆大臣纷纷给他在外地修生祠、表忠心,似乎满朝文武,皆是阉党,现在风向变了,这些墙头草,都保持起了中立,态度暧昧不明,真正坚定地支持魏忠贤的地方经略、巡抚、布政使、总兵,大约只占地方封疆大臣的两成不到左右,但这也足够阉党集结起一支十万左右的兵马了。 如果其他封疆大臣严守中立,阉党还是可以挥军直入,剿灭英国公手里的六万御林军,控制京师的。因为,据崔呈秀指出,御林军虽然装备严整、兵员满额,但战斗力其实极为低下,相较于京外部队,特别是宣府、大同以及辽东的野战军,差了真的不是一点半点。而崔呈秀在宣府、大同、辽东等地,恰恰布下了很多的棋子,投入了很多阉党分子,如果有事,这些边军,很多都会支持阉党。 所以,“九千九百岁”魏忠贤与“万岁爷”朱由检,如果就权力而言,各有优劣—— 从威望来看,两人大抵持平:魏忠贤横行天下多年,各地官员纷纷归附,在短期内,他的威望,还是不可取代;而朱由检呢,以往是不起眼的王爷,没有任何政治基础,现在算是初出茅庐,但毕竟有皇帝的名分、头衔,象征着正统,各地官员自然哪怕不倾向于他,也至少会保持中立,除了少数核心阉党,其他人断然不会卷入叛乱,他们会选择观望。 从京师兵力来看,朱由检居于上风:朱由检有英国公等勋贵武将支持,加上王朴的反水,他手里有六万人左右;而魏忠贤呢,则只有三四千锦衣卫,兵力严重不足,甚至各帮会堂口,都不再支持魏忠贤了,一方面,铁杆支持魏忠贤的帮会,在上次中军都督府的战役中,基本上损失殆尽了,另一方面,事后朝廷发布的邸报,说是锦衣卫诱歼了帮会势力,还将杨衰追封为“烈士”,让各帮会堂口对魏忠贤产生了嫌隙,至少是不信任。 从外省兵力来看,魏忠贤居于上风:魏忠贤在宣府、大同以及辽东,有很多党羽将领,可调集、控制的兵马,约有十万左右。而朱由检呢,因为孙承宗下野,旗帜鲜明倾向于他的将领,几乎没有。至于辽东经略高第,本来是天启皇帝的人,但随着天启的驾崩,他成为了一个没有归宿的棋子,至少在目前看来,他在名义上,是魏忠贤的人。朱由检对他,自然是绝对不信任。至于高第麾下那些辽东人马呢,哪怕是最反对高第的袁崇焕,也曾经在天启朝时,上过奏疏,请求在辽东为魏忠贤建生祠,表彰魏忠贤的功绩。这些人,或许是出于无奈,为求自保,而不得不违心去做了这样的事情,但朱由检一时半会还辨别不过来,他自然都不能信任。这个不信任,那个不敢用,其结果便是,朱由检在外省,几乎没有可用之人。 综上所述,其实朱由检与魏忠贤已经陷入了某种尴尬的均衡,谁也打不破目前的权力格局。不过,陆扬说得对,一个字——“拖”,拖得越久,局势对朱由检就越有利,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阉党会人心浮动、越来越松散,呈现出一种不断的加速度式解体。而朱由检作为皇帝,他的皇位会越来越稳,旗帜鲜明投靠他的人,会越来越多。 所以,朱由检接受陆扬的建议,他很愿意拖下去,而魏忠贤呢,他知道拖不是个办法,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暂时也只能这样拖着,他目前能做的,就是各种试探,他要搞清楚皇帝的真实想法,如果皇帝有意灭了他,他就不能再拖了,得孤注一掷、放手一搏。如果皇帝没有那个意思,那他便走一步看一步,毕竟权势得来不易,哪里又是说放下就真的放得下的呢?能够继续做他的“督公”,他又岂会愿意返乡,做一个田舍翁。再说,没有了权力,田舍翁也不是你想做,便能安安心心做下去的。权力的游戏,从来都是一个成王败寇、赢者通吃、输者一无所有的零和游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二十二章 魏忠贤的试探 这些日子,魏忠贤很少进宫,甚至为了少进宫,他将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职位都力辞了,只保留了东厂提督的职务。但今儿个,他没有办法了,为了试探崇祯,他冒着危险,来到了宫中。 “魏公公觐见”,內侍高喝道。 “哦,快快有请”,崇祯帝放下奏折,亲自迎了出来,“哎呀,厂公,今儿个,你可算想起来看看朕了”。 “陛下折煞老奴了,切莫喊老奴了,老奴可担不起您的这声尊称”,魏忠贤赶紧伏地道。 “你看你,分明就是见外了不是,朕喊这声,都喊了好多年了,一时半会儿,还真改不口”,崇祯笑意吟吟道,看着魏忠贤伏地不起,他只好道:“得了,得了,依你,魏公公,喊你魏公公总成了吧”。 “谢陛下”,魏忠贤这才缓缓起身,装出一副老态龙钟的感觉,崇祯赶紧搀扶了他一把。 “杨涟的事儿,田尔耕都跟你说了吧?”魏忠贤还没开口,崇祯便主动提道,“实在也是那帮国子监、太学的生员们闹得太凶了,书也不念了,全部跑来叩阙,闹得实在是不像话,但朕初登大宝,也不能大开杀戒啊。那样,后世会把朕看作是汉朝的桓帝、灵帝那样的无道昏君的”,崇祯解释道。汉桓帝、汉灵帝时期,发生了太学生纷纷叩阙,请求皇帝诛灭侯览、曹节、王甫等掌权的宦官,此事以太学生被捕、清流士大夫如陈蕃、李膺被杀而结尾,史称“党锢之祸”。崇祯的意思是,他不想做桓帝、灵帝那样的无道昏君,其实暗地里,也有将杨涟比作为国尽忠而死的东汉名士陈蕃、李膺,而将魏忠贤比作祸国殃民的侯览、曹节、王甫的意思。 当然,魏忠贤读书少,没有听懂崇祯的隐语,只是很直观地感受到,皇帝的态度是真诚的。你看,我都还没问呢,皇帝便什么都摊开了跟我解释,可见其心是光明磊落的。于是,他开口道:“陛下有陛下的难处,老奴懂的”。 “你懂就好”,崇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然后又骂道,“这事,说起来,还是陆扬那厮给闹的,不过,他是先帝的宠臣,朕不好立刻处理他,也只好剥夺了他的头衔,略示惩戒吧”。 “陛下处理得是”,魏忠贤道。崇祯能顾念先帝的面子,不处理先帝的人,那是最好不过了,陆扬还不过是个后来的新人,魏忠贤他自个儿,可是先帝跟前的老人,相信依着崇祯这种思路,他应该更安全了。 “魏公公,你是先帝跟前的老人,辅助先帝打理江山,功勋卓著。现在,可不能撂挑子啊,能不能再继续辅佐朕呢?朕初登大宝,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还指望着公公你呢”,崇祯拉着魏忠贤的手,一脸诚恳道。 “老奴惶恐”,魏忠贤感激涕零道。 于是,魏忠贤被崇祯留下来用膳,两人就治国理政,交换了很多意见,聊到很晚,崇祯才依依不舍地放魏忠贤离宫回去。此行,大大地打消了魏忠贤的疑虑。 ~~~ 又风平浪静地过了半个月,崔呈秀始终不相信崇祯,于是他背着魏忠贤,搞了点事情出来。 田尔耕查出天启的皇后张嫣,身世有些可疑,似乎跟英国公府有点瓜葛,将此事告知了崔呈秀,崔呈秀示意不要将此事告知魏忠贤,因为他要拿这个事情,搞搞英国公,如果能将英国公拿下,勋贵武将便没有了主心骨,京营御林军对阉党的威胁,便大大降低了。 可是,一个难题出现了,谁都知道崇祯非常地尊敬其皇嫂张嫣,可以说,崇祯的帝位,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张嫣替他争取来的,在关键时刻,是张嫣力召崇祯入宫,这才有了天启传位于他的一幕。所以,阉党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愿意出头,来挑事。 在崔呈秀郁闷不已时,突然有个老头找上门了。阉党官员刘志选,一把年纪了,在京里还是没混出个样子,才是一个区区正六品的刑部主事,他决定豁出去了,他找到了崔呈秀,表示他愿意挑事。不过,他要求事后给升官。崔呈秀立刻答应,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在随后的大朝会上,刘志选跳了出来,弹劾张嫣名义上的父亲张国纪,通过种种证据,指证张嫣不是张国纪的生女,特别是他强调张嫣生得国色天香,而张国纪相貌平平,两人没有任何父女相,所以他表示他怀疑张嫣是英国公张维贤从勾栏里找来的名妓,送给张国纪,让他送入宫中,替英国公张维贤刺探宫中消息的。 当然,哪怕是崔呈秀也想不到,张嫣其实不仅仅是英国公张维贤的人,而且还是他的女儿。所以,崔呈秀想到的唯一办法,是往张嫣身上泼脏水,想想看:英国公张维贤多么卑劣,为了在先帝身边安插人手,竟然不择手段,甚至不惜让妓女做皇后,多么无耻,多么可恨呐!此案一出,立刻激起朝野震惊。 作为回报,在崔呈秀的运作下,刘志选直接由正六品的刑部主事而被提升为正四品的都察院右佥都御史。 不过,崔呈秀显然不知道崇祯对张嫣的情感,崇祯不仅无比敬重他的这位皇嫂,而且对她还有着深深的爱恋,虽然这种爱恋,他深藏于心,但他绝不容许有人污蔑、玷污张嫣的名声。 于是,这次,崇祯一反常态,没有继续大放烟雾蛋,纵容阉党搅风弄雨,他直接下令,将刚刚被提拔为右佥都御史的刘志选钦定为逆案死罪,下令凌迟处死、挫骨扬灰。 好吧,刘志选原先想的是,他反正一把年纪了,年纪远远大于魏忠贤,他估计在他有生之年,应该看不到魏忠贤倒台了,所以他想过一把官瘾再死,至于他死后,会不会祸及子孙,他才不管呢,借用一句名言,便是“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结果,没想到,他还没死呢,洪水便不期而至了,四品高官的小船说翻就翻,右佥都御史才当了几日,便被凌迟处死、挫骨扬灰了,真是现世报啊。 ~~~ “义父,看吧,我没有说错吧,皇帝根本就是下定决心要对付咱们,否则他能那么不顾情面,将刘志选给千刀万剐了?刘志选可是咱们刚刚推上去的右佥都御史!”东厂里,崔呈秀道。 “那还不是你搞的事情!”魏忠贤怒道,“谁他娘让你去往张嫣身上泼脏水的,他朱由检的皇位,都是张嫣替他争取到的,他能容忍别人诋毁张嫣?!再说了,先帝尸骨未寒,他能容忍别人将先帝的皇后的名声搞臭?如此一来,让先帝的颜面何存?皇室的颜面何存?!说张嫣是妓女,亏你想得出!” “义父莫气,现在,咱们必须要再试试皇帝”,崔呈秀道。 “还试?怎么试?”其实,魏忠贤之所以那么生气,并不仅仅是因为崔呈秀背着他自作主张,而是崇祯的反应,让他感到了一丝丝不安。 刘志选毕竟是阉党的人,崇祯将他处以极刑,而且是立刻执行,都没有等到秋后勾决,这太反常了。当然,他也不知道崇祯对张嫣的真实感情,如果知道,他反而会释然很多。 “拿老祖太太千岁,去试”,崔呈秀沉声道。 “她?”魏忠贤道,沉吟片刻,“确实是个法子”。客印月,乃先帝的奶娘兼情妇,同时还是他魏忠贤名义上的妻子,崇祯对客印月的态度,最能反映他的真实想法。 ~~~ 次日,客印月在魏忠贤的要求下,进宫面圣,请求辞去她在宫中的一切职事,仅保留先帝所赐的“奉圣夫人”的名号。结果,崇祯帝二话不说,当即批准,没有任何挽留。 这下子,魏忠贤真的有些急了,而且,客印月的离宫,成为了一个阉党失势的信号,很多中立的墙头草官员,纷纷与阉党划清界限,阉党一瞬间,在朝野之中,变得势孤力弱起来。 等到局势已经比较明朗,客印月的离宫,已经充分满足了崇祯的政治预期后,他才假模假样地召见了魏忠贤,安抚他,说客印月毕竟是先帝的奶娘,现在,先帝都不在,奶娘自然没有必要再留在宫中了。 魏忠贤诺诺称是,心中又稍稍安定了下来。但崔呈秀极力反对,他认定崇祯是有意对阉党下手,而且阉党已经出现了四分五裂的可能,于是他再次背着魏忠贤,找来田尔耕商议,准备再次出手。 商议的结果是,再次重金聘请那个倭人刺客藤原三郎出手,所谓“一事不烦二主”,反正他都刺杀过一名大明皇帝,一回生二回熟,再杀一名又如何? 崔呈秀的计划是这样的,杀了崇祯帝,然后,他与田尔耕挟着魏忠贤,趁着皇帝新丧、百官无主、京师混乱时,逃出京师,到河南洛阳,找到万历皇帝的儿子——福王朱常洵,将其立为新帝,并号召阉党各路兵马,齐聚洛阳“勤王”。 谁都知道,当年万历皇帝是极力想着将皇位传给其第三子朱常洵的,只是因为群臣反对,他才没有办法将朱常洵立为太子,于是跟大臣们耗了整整二十年,最后才最终妥协,封朱常洵为福王,以洛阳为封地,而立长子朱常洛为帝。 现在明光宗朱常洛死了,朱常洛的儿子天启帝朱由校也死了,如果再将崇祯帝朱由检也杀了,那么朱常洛一脉,便彻底死绝了,皇位重新传回朱常洵手中,自然而然、顺理成章。同时,也算是圆了万历皇帝将皇位传给朱常洛的本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二十三章 刺客 一个月来,朝野局势,表面上看,风平浪静,新皇帝与阉党保持着相互克制,没有发生任何大的冲突。 哪怕是“杨涟血书”一案,皇帝虽然金口玉言,发给三法司重审,但皇帝偏偏又没有说啥时候开审,以及什么时候必须审结。 三法司里面,阉党分子不知道有多少,自然是一拖再拖,皇帝也没有催促,他们自然更是拖得心安理得起来。 但实际上呢,朝野局势其实是暗流涌动、波谲云诡,在此气氛下,陆扬写信给李玥,让她和李教谕、顾夫人、陆汐等,暂时不要来京师,以免遭遇危险。当然,陆扬在信中,将自己说得很安全,说自己已经躲到英国公府里去了,静候局势明朗化。 说躲就躲,陆扬将信送出去后,真的就拉着汪文言、史可法、鲍大柱、瓦姆等,借宿到英国公府了。 ~~~ 这日,一如往常,崇祯来到御书房,批阅起了奏折。突然,內侍来报,万历皇帝的“定陵”,出现了甘露等祥瑞,这对于新皇帝,可是很好的兆头。 于是,崇祯立刻带领诸部、院、寺的部堂高官,在“大汉将军”侍从的拱卫下,赴“定陵”拜谒万历皇帝,顺道看看祥瑞。 当御驾前往“定陵”时,山路很是崎岖,有段狭小的陡坡,更是仅容数人并行。于是,力士们扛着圣驾,艰难地攀爬而上,两翼除了几个“大汉将军”搀扶外,别无侍卫。 突然间,无数道淬蓝的光芒闪来,原来是六角飞镖,上面淬满了毒液,一瞬间,“大汉将军”与扛轿的力士,纷纷倒地,几道人影同时闪出,其中一道,直接冲往圣驾御轿,另外几道,则截住陡坡的上下两端。 “护驾!”侍卫们高喝道,同时,纷纷拔刀,冲往圣驾所在的陡坡,但无奈此坡太窄,同时容纳不了几人,于是侍卫们拥作一团,根本发挥不出人数的优势,只有前排那几个侍卫,与那几个刺客,混战起来,后面的侍卫,则只能挤在那儿干着急。 而此时此刻,那最重要的刺客,已经直接立在圣驾之上,那家伙一身红衣,头顶黄盖,头盖上方,还有两支高高怂起的鹿角模样的东西,怪异极了,除了藤原三郎那家伙,还能有谁。 藤原三郎露出猥琐的一笑,长短两刀同时出鞘,直接劈往轿中。不过,长刀劈入轿辇中,并没有刺客料想的那种惊呼声,而是发出了刺耳的“锵”的一声。 原来,长刀劈到了一块铁盾上,御辇中,一声暴喝,里面坐的,竟然不是崇祯帝,而是一个绝世高手,那人破辇而出,杀了藤原三郎一个措手不及。两人同时破空而起,在空中对砍了十数刀,都没有能奈何得了对方。 这时,侍卫中,一队队御林军,举起神臂强弓,开始往陡坡上那几个刺客射箭,没有任何阻隔,同时还被“大汉将军”们缠住,那几个刺客,也就是藤原三郎的弟子“风”、“火”、“雷”三人,没过多久,便被射中了几箭,“火”被直接射死,而“风”、“雷”两人被射中后,犹在顽抗,无奈中箭后,身法变慢,没多久便先后惨死在“大汉将军”们的乱刀之下了。 红衣黄盖的藤原三郎,凌空而去,与那内廷高手,没入皇陵的密林深处。好吧,那内廷高手便是曹化淳那家伙。在密林中,曹化淳与藤原三郎继续相互劈砍着,刀光闪烁,火星四溅。转眼间,两人交手已经近百招了,但仍然没有分出胜负。 “你不是我的对手”,藤原三郎磔磔笑道,“如果不是本席急于脱身,三百刀内,本席必取汝性命”。 “没错”,曹化淳承认了自己技不如人,他的刀法,比藤原三郎,确实略差一线,“不过,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什么?!”藤原三郎惊呼一声。 没错,就在此时,另一道身影由远而近,朝藤原三郎迫来。藤原三郎回身迎过对方古朴、沉重的一刀。而曹化淳则在后面,同时出刀,藤原三郎双刀同运,顾此失彼,霎时间,失了先前的从容。三人战作一团,打得难解难分,但总体而言,藤原三郎已渐渐不支。 这时,曹化淳找到了一个空隙,终于一刀劈中了藤原三郎的右臂,在藤原三郎停顿的那一瞬间,另一名内廷高手,则将手中长刀掷出,没入藤原三郎腹中。 藤原三郎难以置信地望着中刀的腹部,血水汩汩流出,他缓缓跪下,以刀撑地,口中喃喃道:“想不到啊,想不到”。然后,不甘地垂下高傲的头颅,气绝而亡。 “你出手也太晚了吧”,一脚踹倒藤原三郎那跪立、僵硬的尸首后,曹化淳看着那另一位内廷高手,不满道。 “不晚,不晚,这不是恰当好处嘛”,那人呵呵笑道。 “你这个老阉货”,曹化淳骂道。原来,另一个内廷高手,便是王承恩。 “骂归骂,一码归一码哈,这倭鬼子,最后那刀,可是我掷出的长刀给捅死的”,王承恩笑眯眯道。 “得了,没有谁跟你抢功劳”,曹化淳麻溜地将藤原三郎的头颅割下,准备带回去。 “你把他的头割下来干嘛,搞得血淋淋,怪吓人的”,王承恩道。 “这家伙厉害得紧,谁知道他是真死,还是假死,万一他们倭国有什么闭气功啥的,待会跑了怎么办?”曹化淳道,“再说了,这家伙沉得很,我可不想扛着他回去复命,有个脑袋就差不多了,剩下的,就留在这密林中,喂野狗吧”。 “这是皇陵,里面,没有野狗的”,王承恩道。 “给树作肥料,总可以了吧?”翻了个白眼,曹化淳便提溜着血淋淋的人头,先行一步了。 “等等我呀”,王承恩可不想看着这具无头尸。突然,只见一个面目狰狞的人头飞来,王承恩赶紧伸手一把抓住它那散乱的头发,惊魂未定时,便听到前面那曹化淳道:“你不是说人是你捅死的吗?那人头你便自己提着吧,省得以为我要跟你抢功劳似的”。 “我有点晕血啊,你能不能帮我先提一会儿,到了宫门口,你再还给我”,王承恩厚颜无耻道。 “去你的!”曹化淳骂一声,拂袖而去。 ~~~ “皇陵中,真有刺客?”金銮殿里,崇祯帝高坐龙椅中,冷冷问道。 “是,陛下。刺客,已被我二人合力击杀”,王承恩道。旁边立着的,是曹化淳。此刻,殿中只有崇祯与他们俩。 “没想到阉党果然是贼心不死”,崇祯露出阴鸷狠辣的眼神。 “幸好许显纯反水,将刺杀之事,提前泄露给了咱们。不然,如果真遇到此刺客的突袭,还真是不敢保证……”王承恩后怕道。不过,依照他对崇祯的了解,崇祯可是个疑心特重的人,估计崇祯十有八九也不会上当,在这种非常时期,崇祯才不会听到有甘露,便屁颠屁颠地跑去皇陵拜谒呢。 “此刺客相比于你二人如何?” “奴才,比此刺客,恐怕还是稍微略逊一筹”,曹化淳据实道,他与那藤原三郎,实力略相仿佛,但稍稍弱了那么一点点,但高手之间,一点点差距,便是致命的差距了,所以曹化淳自承不如那刺客。 “你呢?”崇祯看了看王承恩,问道。王承恩可是他最信任的太监,这些年,他最大的依靠,便是王承恩,他对王承恩的武功家底,可是熟悉得很,只有通过王承恩,他才能得到一个参考,从而真正知道那刺客的实力。 “禀圣上,老奴比曹公公,又要略逊……”,王承恩伸出一根手指头,瞥了曹化淳一眼后,想了想,还是又再加了一根指头,道“两筹”。 “略逊两筹?你比老曹要略逊两筹”,崇祯道,“那意思是你比那刺客要差了三筹?” “确实如此”,王承恩郝然道。 “他们得有多么的想让朕死,才会花重金,从倭国请来这样的顶尖高手!”崇祯道,“将那刺客的头颅,交给东厂,让魏忠贤去查,朕倒要看看,看他有何说辞?” “是”,王承恩、曹化淳应诺而退。 ~~~ 东厂里,魏忠贤大发雷霆,“是谁让你们背着我去刺杀皇帝的?!” “义父……”崔呈秀、田尔耕跪地道。 “你们要害死我吗?!”魏忠贤看着那木匣子里虎目圆瞪的藤原三郎的头颅,他将头颅取出,一脚踢飞,“他娘的,这个倭人,上次办事就不利索,这次,还请他,你们有没有记性?长不长脑子?!” “义父,为今之计,只有兵变”,崔呈秀道,“咱们潜往河南洛阳,扶立福王为帝,再与他朱由检决一死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魏忠贤颓然瘫坐在太师椅中,默然不语。 “义父,咱们已经没有选择了,除了反,便只有死了”,崔呈秀道。 “没有选择,没有选择”,魏忠贤怒道,“那还不是你害的,滚,你们都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你们这帮饭桶、杂种、下三滥”,气急败坏的魏忠贤,各种脏话脱口而出,虽然贵为督公,但骨子里,其实还是以前那个底层、下流的社会混子。 “义父……”崔呈秀还要说什么,这时魏忠贤直接搬起整张太师椅,往他脑门上砸了过去,霎时间,崔呈秀便头破血流了,田尔耕赶紧扶着他,仓惶逃离东厂大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二十四章 崔呈秀被劾 刺客事件,打破了朝野的沉寂,朝野上上下下都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低气压,让人闷得很是难受,可是偏偏暴风雨迟迟不至。 于是,阉党内部,不少人打起了小算盘:现在局势还不明朗,皇帝与魏公公,会不会翻脸?如果翻脸,谁胜谁负,尚未可知,但目前看来,皇帝胜而魏公公负的可能性似乎越来越大了。 终于,有一条阉党大鱼憋不住了,跳了出来,冒了个大泡—— 右副都御史杨维垣,在朝会上,公然出列,弹劾崔呈秀,说其“贪淫横肆”、“立志卑污”、“居身秽浊”、“悬秤卖官”等等。 崇祯帝则下旨,表示崔呈秀绝无此等情况,直接裁定杨维垣所奏不实,罚俸半年。为了安抚崔呈秀,崇祯给其加封为从一品的“太子太保”,同时,改任其为礼部尚书。 众所周知,在大明朝,礼部尚书乃正式入阁的前奏,很多阁老,在入阁前的最后一个职事,便是礼部尚书,这几乎已经成为一种不成文的惯例了。至于崔呈秀原来的兵部尚书一职,则由兵部左侍郎王洽与右侍郎傅宗龙临时共同代署其职事。 崇祯这一招明升暗降,将崔呈秀由实权部门兵部,高高踢到内阁的大门外去了。内阁中,有首辅顾秉谦坐镇,其实多一个崔呈秀或少一个崔呈秀,对于阉党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意义。更何况,崔呈秀还没有正式入阁呢,只不过是个有点指望了的礼部尚书。但兵部少了崔呈秀,则让皇帝与魏忠贤之间的权力均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权力的天平,开始向皇帝倾斜。 杨维垣这一着弹劾,风向摸得很准。首先,在阉党还没失势的情况下,他率先向阉党首席智囊崔呈秀开炮,无疑是打响了反阉第一枪,算是向崇祯皇帝递交了投名状;其次,他也不用害怕阉党会反攻倒算他,因为谁都知道最近魏忠贤很不待见崔呈秀,所以他大可以说自己是秉承魏忠贤的意志在办事,可以推个干干净净,也不怕被阉党内部弄死;最后,他私下里,还找到了魏忠贤,向他提出了重要意见——将阉党所有的问题,全部推到崔呈秀身上,推得干干净净,让他一个人扛下来,让其他人全部洗白上岸,从此次弹劾的情况来看,阉党没有立刻群起反对,可见,此事应该是等到了魏忠贤的首肯。 ~~~ “杨大人”,大朝会后,崔呈秀拱手道。 “崔大人,恭喜您升迁礼部尚书、加封太子太保,看来是入阁有望了”,杨维垣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严肃道,“不过,下官此次没有扳倒你,不代表下次不能告倒你,等着吧,哪怕您将来入阁拜相,下官还是要弹劾你,只到将你弹劾下台为止”。 “杨大人果然是风宪官,铁面无私啊”,崔呈秀似笑非笑道,“以往,咱们在秦楼楚馆,同嫖同醉,这些情义,看来,杨大人都不记得了”。 “什么秦楼楚馆?!崔大人请自重,这可不是一名朝廷大员该说的话,那些个烟花之地,下官可是从来没有去过”,杨维垣肃然道。 “哦,是这样啊,没想到,杨大人倒是洁身自好得很”,崔呈秀道,“那柳儿姑娘,杨大人也忘了,哎呀,不对呀,本官怎么记得,你把她纳入府中,收为妾侍了呢?” “哼,完全没有的事,崔大人休要造谣诋毁”,杨维垣有点色厉内荏道,其实内心已然惴惴。 “看来杨大人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对了,说起忘事,以前忘了告诉杨大人了:其实柳儿不仅是一个名妓,而且,她还是本官的心腹、眼线,本官手里头,这些年,可积攒了不少她传回来的材料,那真是一个触目惊心啊。如果我将这些材料,都抖落出来,不知道皇帝会不会念着您弹劾本官的功绩,而放您一马呢?”崔呈秀冷冷笑道,“据柳儿初步估算,你执掌宪台这些年,便从各名犯官那儿敲脂拨髓,拿到的银子,不下于五十万两。依《大明律》,官吏受贿贪墨一贯钱以下者,便要革职、杖七十,若是超过了六十两,便要剥皮实草。你是御史,《大明律》肯定比本官熟,那么倒要请教杨大人了,依照本朝律例,不知贪赃枉法五十多万两者,该如何惩处呢?” 杨维垣听到这些,头冒虚汗,双腿颤栗,便要下跪,崔呈秀扶住他:“此地乃是朝堂,你看,文武百官们,都远远地盯着咱俩呢,您向我下跪,别人还以为是本官在打击报复、以势压人呢”。 “崔大人,下官错了,下官是猪油蒙了心,做错事了,请您给我一条生路,下官给您当牛做马、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杨维垣诺诺道。 “说吧”,崔呈秀冷冷道,“督公他知道这件事吗?” 杨维垣默然点头。 崔呈秀痛苦地闭上双目,果然是魏忠贤授意的,看来自己已成弃子,“你回去做一件事”。 “请崔大人吩咐”。 “再上一封奏疏,自劾,自请辞职”,崔呈秀道。 “崔大人……” “你弹劾了本官,如果本官不让你付出惨重的代价,其他人只怕都会群起效尤,像疯狗一样,攀咬于本官,将本官撕成碎片”,崔呈秀道,“好了,本官可以告诉你,你会死在回乡的路上,溺水而死。不过,你的两个儿子,可以活下来,本官会放他们一条生路”。 “谢崔大人”,杨维垣泣不成声道。 “希望你的死,可以换来我的活”,崔呈秀拍拍杨维垣颤抖的肩膀,叹了口气,走了。 第二日,杨维垣上疏自劾,然后便辞职归乡,在半道上,投水自尽,死了。 不过,魏忠贤既然已经卖了崔呈秀,就不可能半途而废,开弓没有回头箭,魏忠贤授意阉党分子们将所有脏水,都泼到崔呈秀身上,所有屎盆子,都扣到崔呈秀头上,希望用崔呈秀一个人的死,换来阉党上上下下的平安,特别是换来他魏忠贤的平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最后的筵席 在魏忠贤的授意下,除了田尔耕念着以往的情分,坚决不肯上疏外,其他阉党分子则是争先恐后地上折子,弹劾崔呈秀,将其骂了个狗血淋头,纷纷请诛崔呈秀,以谢天下。 在一个接一个的阉党高官的弹劾下,崇祯终于“勉为其难”顺应众意,下旨:暂停崔呈秀所有职权,让其回府待审。 没过多久,圣旨再下,让锦衣卫北镇抚司捉拿崔呈秀,关押到诏狱,让阉党审阉党,也亏崇祯想得出来。不过,想来也是,狗咬狗的戏码,向来会特别狗血,格外有看头。 在许显纯带着人马,整装待发,准备离开北镇抚司前往崔呈秀府上抄家时,田尔耕来了。 “你们这帮狗东西,给我退回去”,北镇抚司外,田尔耕怒气呼呼道。 “大都督,这可是圣上的旨意,卑职……”许显纯道,他可是下定决心,要将崔呈秀府上抄个干干净净,向皇帝投诚。再说,上次刺客的事儿,便是他告的密,已经替崇祯帝立下了大功,这次,如果再亲手拿下崔呈秀,他自个儿便算是彻底摘干净了,哪怕将来魏忠贤落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他许显纯也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我让你们滚回去,便滚回去,哪来的这么多废话”,田尔耕怒道,“我去送送老崔,一个时辰后,你们再去,至少让他走得体面点”。 “可是……”许显纯不甘道。 “啪”,一个耳光扫了过去,许显纯被直接扇趴地上了,田尔耕道:“在锦衣卫,是你听老子的,还是老子听你的?再啰嗦,老子直接阉了你,送东厂去!反正厂、卫一体,相信义父那,也能收留你”。 “大都督息怒,卑职不敢了”,许显纯伏地道。他毕竟是锦衣卫的第二把交椅,被当众扇耳刮子,别提多憋屈了。不过,要他跟田尔耕掰手腕,他目前还真没这个胆量。 “记住,是一个时辰。老子要陪老崔喝最后一次酒,你要是敢提前来搅兴,老子一定捏暴你的卵蛋,让你去东厂胡同报道!”田尔耕道。 “是,大都督,卑职记下了”,许显纯低头,恨恨道。 “哼”,田尔耕翻身上马,一夹马肚,领着三百余骑锦衣卫侍卫,扬尘而去。 ~~~ 在田尔耕、许显纯于北镇抚司前发生冲突时,崔呈秀家正在大摆筵席,不过,不是对外,而是家宴。 这场家宴,可不一般,崔呈秀从京师最好的酒楼醉仙楼,点了最好的席面,摆了十几桌,桌上摆的全是鲍鱼、海参等名贵菜肴,可是,筵席上,一个个的,偏偏都愁眉苦脸的,看不到半点喜意,不少人暗自抹泪,甚至有嚎啕大哭者。 “菜上得差不多了,开餐吧”,作为家主,崔呈秀发话道。看到大家都不怎么动筷子,崔呈秀叹了口气,“都吃饱点吧,别风光了一辈子,最后变成饿死鬼上路”。 说完,崔呈秀自己夹了一筷子去壳了的花雕醉蟹,这可是他平日里最喜爱的一道菜,乃是用陈年花雕腌制蟹肉而成,此菜极为讲究,腌时间太短,酒香会不够,时间太久,则酒味又会太过,而眼前这道醉蟹,酒香刚好、蟹肉肥美,但偏偏崔呈秀吃到嘴里,寡然无味。果然,没有胃口,吃啥都不好吃。 吃完这口,崔呈秀搁下筷子,从婢女手中接过一只宋代的青玉窑瓷砚台,此砚乃是无价之宝,当年,崔呈秀可是费劲法子,才弄到手的,那砚台上有一个细不可察的小小裂纹,这是年代久远而出现的龟裂,那裂纹,让崔呈秀痛惜了好久,想了好多法子,请了好多匠人,才将其修复。现在,崔呈秀端着这挚爱的砚台,摩挲良久,突然,将此砚猛地砸到地上,玉碎之声,令人惊心。 “再来”,崔呈秀喝道。又有一个婢女端了一个稀世珍宝过来,崔呈秀拿起酒杯,微微抿了一口,这是三十年陈酿的金茎露,甘醇、馥郁,一口下去,满是浓浓的芬芳酒香。可是今儿个,崔呈秀喝起来,全是酸、苦,哪有往日那种口感,再叹口气,他又砸碎了一个珍宝。就这样吃一口菜,砸一个古玩,喝一口酒,撕一幅字画,崔呈秀倒是潇洒得很——“这些好东西,老子带不走,你们也别想得到,谁也别想得到”,崔呈秀喃喃道,泪水从他的眼眶里,潺潺流下,他不甘心啊,明明是一盘好棋,怎么就下成了这个样子呢。 “老崔”,这时,田尔耕来了,恰好目睹了崔呈秀的失态。 “来,陪兄弟我喝几杯”,崔呈秀意态萧索道。 “我只能给你争取一个时辰”,叹了口气,田尔耕无奈道。 “呵呵,这一刻终于来了”,崔呈秀长笑道,“魏忠贤,你这个老阉货、死人妖,老子给你出谋划策,最后换来的,竟然是你的无情出卖,你以为老子死了,你便可以将你做过的那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全推在我身上了,你便可以平平安安、高枕无忧,去做你的富家翁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你等着吧,你会比老子死得更惨、更绝。老子倒了,下一个,会被群起而噬的,被野狗分尸的,便是你这条老狗!” “义父他,唉”,听到崔呈秀的谩骂,田尔耕再叹了口气,对魏忠贤,他也完全绝望了。 “竖子不足与谋!那个老杂碎,就不是个能成大事的人,是兄弟我自己看走了眼,上了他的贼船,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可恨啊”,崔呈秀悔恨不已,突然,他面色阴沉道,“老田,替我报个仇”。 “你说”,田尔耕道。 “替我杀一个人”,崔呈秀狠狠道,“不是他,咱们未必会输得这么彻底,我思来想去,是他,一定是他,只有他有机会出卖咱们”。 “谁?!”田尔耕青筋暴起。 ~~~ 一个时辰后,田尔耕离开了崔呈秀的府邸,府里面,包括崔呈秀在内,无论男女老幼,一百来口,全部服毒自尽,留下了满屋子的碎裂、毁损的古画、珍玩。 风光了一辈子的崔呈秀,最后什么都带不走。于是,他决定毁掉他所拥有过的这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满院子的狼藉与伏尸,见证了一个极盛豪族的覆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二十六章 绝杀 许显纯带着大队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来到了府门外,许显纯下令道:“时辰到,兄弟们,给我去抄家,抄个底朝天,若有抵抗,格杀勿论”。 “是”,锦衣卫轰然应诺。但是,其实一个个的,都心里惴惴不安,这可是崔呈秀的府邸啊,崔呈秀可是阉党第二把交椅,地位仅次于魏忠贤,抄他的家,怎能不让大家紧张。不过,当锦衣卫推开虚掩的府门,看到里面的景象时,彻底惊呆了。 “真他娘的晦气啊”,许显纯骂道,“去搜,掘地三尺的搜,看看能找到什么东西吗?老子就不信,崔呈秀这狗日的,能把所有东西都砸了”,许显纯走了过去,看着崔呈秀的尸体,很是气愤,猛地一脚,将其踢开,再朝其脸上吐了口浓痰。 小半个时辰后,清点官回报:“报,所有古籍、字画、珍玩,全部被毁,银票、地契,全部被烧,账册也被毁掉,只查抄到一些真金白银、首饰等无法毁坏的东西”。 “这些金银,折算下来,有多少?”许显纯叹口气道。 “八百三十五两”,清点官道。 “才八百多两银子?!哈哈哈,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他崔呈秀岂不成了模仿官员,天底下最大的清官?!”许显纯仰天笑道。笑完,他气急败坏地冲到崔呈秀尸首上,一顿拳打脚踢,“你这个死贼货,真是狡兔三窟啊,你的其他财宝,看样子是没放在府里面,你放哪了,放哪了,起来,给老子交代清楚”。 死人,自然没法子再开口说话,许显纯从崔呈秀府上,只得了八百多两银子,无可奈何地向崇祯复命去了。崇祯自然不信崔呈秀只有那么点钱,虽然许显纯解释得很卖力,说是崔呈秀自己将财富隐匿、毁损了,但崇祯到底信没信,还是说他怀疑是许显纯私吞了这巨额的赃款,那就只有他崇祯自己知道了。 ~~~ 夜了,从宫里头出来,许显纯失魂落魄地骑着马,走在回北镇抚司的道路上,前后左右,有五十来骑锦衣卫护翼着。 这次,算是栽大了,本来想立一个大功,结果没想到,却惹来了一身骚,被皇帝怀疑是他私吞了崔呈秀的赃款。他娘的,真是倒霉啊,许显纯郁闷不已。 来到街道的拐角处,突然,一支连弩破空而来,打破了夜晚的沉寂,一名锦衣卫应声落马,那弩箭恰中其面门,将他射死。 随即,无数声连弩的破空声,飕飕而来,许显纯一个激灵,赶紧翻于马肚下,让马儿给他挡了那些弩箭。五十名锦衣卫,一瞬间,便死伤过半。 躲在马腹下,许显纯看到,在街道两侧的牌楼上,立满了手持连弩的黑衣人,“他娘的,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在京师对锦衣卫行凶?”许显纯冷汗涔涔,骂道,“弟兄们,往回撤”。 剩下的十几二十个没伤或轻伤的锦衣卫,立刻结阵,护着许显纯往回撤,走了十几步,一阵嘈杂的马踏声传来,只见五六十骑黑衣铁甲的刺客,从他们刚刚来的方向,冲了过来。 许显纯暗道:吾命绝矣!前有铁骑,后有弩手,他已无生还的可能。“拼了,兄弟们,拔刀,结阵”,许显纯歇斯底里道。 五六十骑甲士,转眼便至,来回两个冲锋,便将许显纯手下的残余锦衣卫全部了结,但是,他们偏偏都没有去伤许显纯分毫。 许显纯手持绣春刀,立在街道中央,五十来骑铁甲黑衣人,将他团团围住,不远处的牌楼上,还有少说八九十个手持劲弩的杀手。许显纯手心冒汗,整个人都因为紧张而颤栗起来,虽然知道无济于事,但他还是死死握紧手中长刀。 突然,铁甲骑兵让开一条通道,一个威猛大汉骑着高头大马而来,手中大刀,在夜色中,寒光凛冽。 “大都督?!”许显纯认得那匹马、那柄刀,颤声道。原来,那威猛大汉,便是田尔耕。 田尔耕翻身下马,走到许显纯面前,一个反手,便将许显纯的长刀打落,他掐着许显纯的脖子,像掐着一只死鸡一样,走到了街道一个暗处。“老崔临时前说,是你出卖了咱们,从而让藤原三郎的刺杀,功亏一篑!” “没有,卑职没有啊”,许显纯艰难地说道,他双手掰着田尔耕的虎掌,可惜始终挣不脱对方掐着他脖子的手掌,田尔耕膂力惊人,乃是罕有的虎将,又岂是他许显纯能反抗的呢。 “老崔说的话,从来没有错过,他说是你,那就一定是你”,田尔耕怒目圆瞪道,“皇陵行刺,是锦衣卫一手策划的,老子没有告诉你,就是不放心你。不过,没想到,你在老子身边有眼线,竟然探知了这件事,而且还密报给了崇祯”。 “没有啊,大都督,这都是没有的事”,许显纯颤栗道。 “那个人叫郝老三”,田尔耕道,“已经被老子开膛破肚,给宰了”。 听到郝老三的名字,许显纯彻底怂了,“大都督,卑职错了,兄弟我一时糊涂,大都督,田大哥,饶我一命啊,让我将功赎罪”。 “饶你?!”单手掐着许显纯脖子的田尔耕冷笑道。突然,他另一只手,伸出两指,直插许显纯的双眼,深深挖入其眼窝,浓浓的血浆,从许显纯的双眼中汩汩而出,流到了许显纯脸上、田尔耕手上。 许显纯凄厉的“嗷嗷”痛呼,惊彻了整个夜空。田尔耕猛地抽出手来,紧紧地将许显纯摁在一块门板上,血淋淋的双手,一左一右,死死地抱住许显纯的脑袋,暗运膂力。 许显纯感到头部受到强力挤压,再也顾不上瞎了的双眼,拼命抓住田尔耕的双手,想将它们分开。可是他哪里是田尔耕的对手,田尔耕的手不仅没有被分开,反而越来越有劲。最终,在其虎掌的合力下,许显纯的脑袋,竟然被活生生挤爆了,就像一个摔裂的西瓜那样,血水、脑浆,四溢而出,溅了田尔耕一脸。田尔耕用手抹了抹脸上的血浆,仰天叹道:“老崔啊,你走好,老子给你报仇了”。 “大都督,顺天府的衙役,快要来了”,一名锦衣卫斥候报道。 “嗯,撤吧”,看了看瘫软地上、双目血污、脑袋爆裂的许显纯,田尔耕下令道。 那名锦衣卫立刻,走到街上,挥挥手,牌楼上,弩手,立刻湮没不见,骑兵们纷纷翻身上马。田尔耕走到侍卫牵来的战马边上,一个翻身,便跃然马上,立刻领头,踏尘而去。 等到顺天府的官差、衙役赶到后,看到满地尸首,吓呆了,特别是看到许显纯那惨不忍睹的尸首后,大伙纷纷伏墙呕吐了起来,胆子小的,直接被吓晕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三法司 许显纯被虐杀,自然引起了朝野讨论,该案疑点重重,暂时还是一桩无头公案,有怀疑田尔耕的,有怀疑魏忠贤的,甚至也有怀疑是皇帝下手的,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不过,许显纯的事,虽然是个热门话题,但更让人私议纷纷的,还是崔呈秀的阖府自杀。这太令人震撼了,堂堂太子太保、礼部尚书,执掌阉党门户,叱咤风云多少年的崔呈秀,竟然阖府上下,一百来口,全部服毒自尽,这不得不引发人们的惊叹。 同时,更重要的是,崔呈秀的死,引发了阉党的兔死狐悲之感,虽然他们在魏忠贤的授意下,他们“集体谋杀”了崔呈秀,但谁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一种人人自危的恐怖气氛,在阉党中弥漫,他们相互之间,充满不信任,猜忌、恐惧、告密、自首等各种心理、各种行为,在阉党中呈现。哪怕是魏忠贤,也把控不了阉党的混乱了,因为在他决定牺牲掉崔呈秀的那一刻,其实他就已经丧失了全部的、也是最后的威望,他为了自个儿,连崔呈秀都可以牺牲,那还有谁不可以牺牲?既然他能牺牲别人,别人为什么不能牺牲他呢? 于是,很多的阉党分子,在踌躇,要不要去弹劾魏忠贤,与他划清界限,并倒戈一击,投靠皇帝那一伙。只不过,现在崇祯帝的态度非常的晦暗,似乎又没有要拿下魏忠贤的意思,那些阉党分子又很担心,万一自个儿冒着生命危险,反戈一击,检举告发魏忠贤的种种劣迹,崇祯帝会不会买账?会不会将魏忠贤拿下?如果崇祯仍然像先前一样,对魏忠贤安抚有加,那自己会不会白出头了?会不会反而遭到魏忠贤的报复?各种犹疑不定,让阉党暗流汹涌,但表面上,依旧风平浪静、波澜不惊。 就在阉党人人自危时,崇祯帝突然下旨,责骂都察院、刑部、大理寺等三法司稽延、拖沓,皇帝直接指示,关于“杨涟案”,要加紧重审,尽快审结,否则,三法司的首脑,也就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全部免职,统统换人,皇帝表示,朝廷不养尸位素餐的废物。 都察院左都御史、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三位大佬赶紧碰头,商议如何是好,他们三有一个共同点,都是阉党,因此他们有一个共同的上级,那便是魏忠贤。于是,三位大佬,屁颠屁颠地跑去请教魏忠贤,最后魏忠贤指示:杨涟不是许显纯给弄死的嘛,而许显纯反正也死了,事情都往死人身上推吧,便全部推给许显纯吧。 魏忠贤既然出卖过了崔呈秀,自然对于出卖没有什么心理包袱了,他很自然便将许显纯也卖了,更何况许显纯已经是一具尸体,他不再有任何的利用价值,那么,他的身后名,还有他的家属,关魏忠贤屁事啊! 于是,“三司会审”很快便有结果了,三法司都认定是许显纯杀害了杨涟,而且杨涟的那些罪状,都是许显纯捏造的。同时,顺道将东林诸君子的事,都推给了许显纯,也就是说,许显纯不仅害死了杨涟,而且,还害死了东林所有的君子,东林是被冤枉的,是个冤案,而这个冤案的始作俑者,便是北镇抚司的执掌者、锦衣卫都指挥佥事许显纯干的坏事。 三法司判决:许显纯,判凌迟处死,但他已经死了,便掘坟鞭尸吧,另,抄没其家产,其府里,男眷,流三千里,流放到边塞苦寒之地,终生服苦役,女眷,则罚入教坊司,充为官妓。 好吧,魏忠贤已经先后牺牲、出卖过自己两个重要的阉党骨干了——崔呈秀、许显纯。阉党上下,更加惶惶不可终日了,魏忠贤的弃子,会不会还有下一个?自己会不会就是下一个?! 成为弃子,是很可悲的,你看,崔呈秀阖府死绝,许显纯,男的充军,女的充妓,他自个儿,更是死得惨不忍睹,谁知道是不是魏忠贤下令杀的许显纯?阉党内部,越来越倾向于将许显纯的死,归在魏忠贤的头上,觉得他的可能性最大。 ~~~ 将全部的事情,都推给了许显纯,能不能行呢?其实,都察院左都御史、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三个人的心中,也在打鼓,果然,拟判的文书,报上去了,被皇帝留中不发,没了下文,皇帝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三位法司大佬,完全摸不着皇帝的想法,只好装傻充楞,等着皇帝的指示,反正皇帝不说,他们是绝对不会去问的,省得反而触了霉头。 过了几天,皇帝的指示终于来了,新任司礼监秉笔太监徐应元传旨三法司,继续审理此案,将“杨涟案”转为“许显纯案”,要求深挖细掘,看看许显纯到底还有多少问题。当然,为了防止赃款外流、其家属外逃,皇帝指示,先将许显纯的府邸抄家,全部家产抄没,充入国库,其家眷,暂时羁押在刑部天牢,等候勘审。同时,皇帝还特派徐应元任“许显纯案”陪审,在审理过程中,全程旁听,并随时奏报皇帝。 靠,皇帝这是什么意思?!既废了许显纯,却又像是还嫌不够的样子,继续审,同时还派了陪审员司礼监秉笔太监徐应元过来,摆明了是信不过都察院、刑部、大理寺,给他们派了个监督的人过来了。 都察院左都御史、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三人,内心无比煎熬,再审?怎么审?!再审,就审到田尔耕,乃至于魏忠贤那儿去了,他们哪敢啊!田尔耕与魏忠贤,一个是锦衣卫大都督,一个是东厂提督太监,同时,又是阉党的第一把手与第三把手,如果考虑到崔呈秀已经死了,田尔耕则已经进位为第二把手了。要都察院左都御史、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他们几个,去捋魏忠贤、田尔耕的虎须,他们目前可没有这个胆子,不过,他们没这个胆子,不代表别人没有,很快,捋虎须的人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二十八章 捉妖记 在都察院左都御史、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三人焦头烂额时,辽东出事了,宁远的魏忠贤“生祠”被砸了,砸了个稀巴烂。 这里,先用几句话,简单讲讲啥叫“生祠”吧。“祠”者,祠堂也,乃祭祀已逝的先祖或先圣的地方,一般而言,是为死者而建。所谓“生祠”,自然则是为活着的人而建造的祠堂。 活着的人,为什么有资格享受香火供奉呢,因为他功德无量,人们迫不及待地想给他供奉香火。另外,他不像孔子、孟子一样,等到去世后,才被追尊为“大成至圣先师”、“亚圣”啥的,而是在世时,就已经立地成圣,是活着的圣人。魏忠贤这个缺德的死人妖,自然跟功德无量没有半毛钱关系,他与道德是一种严重的负相关的关系,他也绝对不是啥活着的圣人,但是满朝上下,无论是阉党,还是那些墙头草,都厚颜无耻地坚决认为他是功德无量的人、是活圣人,魏忠贤也就厚颜无耻地接受了这种说法。 于是,魏忠贤的“生祠”在大明万里山河的大江南北遍地开花。最先建“生祠”的是浙江巡抚潘汝祯,他将“生祠”建于西湖岳王庙边,意谓魏公公与岳飞一样,是千古忠义的化身,更何况东厂里本来就供着岳飞的塑像,这也算是配套工程了。 江西巡抚杨邦宪则更胜一筹,他将朱子祠堂砸了,然后在其原址重修魏公公“生祠”,意谓“不破不立”,意思是魏公公已然取代朱熹,成为新圣人,于是乎,大字不识的魏公公,替代了宋明理学的集大成者朱熹,成为了思想、学术的最高象征。 更厉害的是,应天府南京孝陵卫指挥李之才将“生祠”建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孝陵”前,河道总督薛茂相则建“生祠”于凤阳皇陵旁,将老朱家的祖坟,都分了点地出去,让魏公公分享帝王的荣耀。 你看,“生祠”就是这么的重要,具有重要的权力象征意义与文化象征意义。那么,是谁将宁远的魏忠贤“生祠”给砸了呢?还砸了个稀巴烂。答案是陆扬这小子,没错又是陆扬捣的鬼。陆扬看准了阉党内部的干柴已经堆满、火星已经冒出,现在差的,唯有一场东风,他便要干那煽风点火的活。 于是,陆扬在鲍大柱、瓦姆、以及英国公府特派的八名侍卫的悄悄护翼下,来到了北直隶保定府高阳县的孙承宗府上,亲自拜谒了孙承宗,劝说孙承宗出手。于是,便有了孙承宗授意宁前道袁崇焕让人砸“生祠”的事儿,袁崇焕乃孙承宗的座下门生,也是其铁杆嫡系,办这么点事,自然不成问题。 陆扬建议由袁崇焕来干这件事,有两个原因:第一,这个事情对袁崇焕的将来有好处,后世的教科书告诉他,袁崇焕是一个民族英雄,但崇祯误中满洲人的反间计,自毁长城,将袁崇焕千刀万剐,陆扬希望通过率先砸“生祠”一事,在崇祯心里,给袁崇焕树立一个忠义的形象,将来或许能保他一命;第二,袁崇焕的宁远,在山海关以外,已经取得了半独立的地位,哪怕是辽东经略高第,其实现在也管不了袁崇焕了,因为当年高第宣布放弃关外所有地盘时,袁崇焕便是抗命不遵,率领嫡系部队,继续驻守。所以,现在没有谁能直接拿下袁崇焕,由远在宁远的袁崇焕去砸第一下,魏忠贤想报复都没法报复。 宁远的“生祠”被砸,犹如夜空中的一记闷雷,打破了表面的一切平静。终于,倒阉活动,正式开始。在宁远的“生祠”被砸后,大伙观望了几日,发现崇祯丝毫没有下令责骂袁崇焕的意思。于是乎,大规模的强制拆迁在大明上上下下,大规模爆发了,令陆扬感到惊异的是,第一个响应的,竟然是陆扬家乡那位阉党分子——苏松巡抚毛一鹭。 毛一鹭将苏州、松江两府的“生祠”同时拆毁,并亲自登门,向老东林周顺昌道歉。“东林党禁”后,周顺昌被发配到贵州布政使司的最南端,在那儿的普安州做了一段时间的通判,后来不小心受了瘴气,目前已返回苏州府吴县老家养病,恰好遇到了这场倒阉拆迁。对于毛一鹭的登门拜访,周顺昌只有一个字——“滚”。偏偏毛一鹭巡抚,还就赖在他家了,赖了好久之后,出来便自我宣称已经得到周顺昌的谅解,算是勉强洗白了身份,与魏忠贤正式划清关系。在毛一鹭的带头下,各地阉党纷纷宣布改旗易帜,与魏忠贤划清界限,脱离阉党组织。 ~~~ 在毛一鹭等阉党封疆大臣纷纷改旗易帜后,阉党在地方上,几乎已经丧失了全部的根基,但京师方面,毕竟直接近距离地受慑于东厂、锦衣卫,倒是没有出现大规模的砸“生祠”等破坏社会秩序的事情。 但,就在这个“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非常时期,突然又刮来了一阵“谣言”的风声,将山雨提前催至了。这“谣言”的放出者,自然还是那个现在手头没有任何权力,偏偏又闲不下来,只能躲在幕后煽风点火的家伙——陆扬。 在导演了砸“生祠”的狗血大剧后,陆扬再客串了一把“谣言”的编剧,作为前面那场狗血大剧的续集。如果非要给这部剧,取一个名字的话,陆扬希望是《捉妖记》,捉“九千九百岁”魏忠贤这只千年老妖,老人妖。 原来,这几日,在地方砸“生祠”越演越烈,达到顶峰后,大伙突然发现已然没有“生祠”可砸了,京师以外的魏公公的“生祠”已经被全部砸完了,再砸,就只能去京师,砸魏公公本尊了。魏公公毕竟余威犹在,说起来,大伙还是没有那个胆子,敢去京师捣蛋。 但这时,突然陆扬的那个“谣言”的风声被放出,被坊间传得沸沸扬扬——先帝爷天启皇帝朱由校,不是真的意外落水而亡的,而是被人给推下水的。与这则“谣言”相伴的是,它还提醒大家,正德皇帝明武宗朱厚照,当年也是落水而亡,也是死得不明不白,哪有这么巧的事,两个皇帝都会“意外”淹死?!肯定是别有用心的奸佞之人,在捣鬼!朱厚照的事情,当年就没有搞清楚,成了疑案,现在更是已然成了陈年旧案了,大伙自然也没有兴趣再去深挖细究。但是,天启皇帝,可是刚刚驾崩的大行皇帝,大伙议论纷纷起来,最后,矛头纷纷指向——魏忠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二十九章 富贵还乡 在“谣言”满天飞,舆论已经达到沸腾的时间点后,终于跳出来了一个弹劾者,国子监的监生钱嘉徵公然赴阙弹劾权倾天下的东厂提督太监魏忠贤。 在魏忠贤还没来得及打压钱嘉徵前,弹章已如雪片般飞来,内外臣工纷纷要求魏忠贤对先帝之死作出自辩,并要求在事情被查清楚之前,暂时解去魏忠贤宫里宫外的一切职事,让其归府侯审。 上弹章的人中,不少是阉党分子,他们甚至表现得比其他官员还要积极,还要痛恨魏忠贤。 在此情势下,崇祯帝一如既往,将所有奏章全部留中不发,既不准其所奏,也不下旨申斥。但是,没有下旨申斥本身就是一个信号,再说,开弓没有回头箭,特别是那些反水了的阉党分子们,既然他们已经集体出卖了魏忠贤,就没有再回头的道理,于是,一道接一道的奏章,不断呈上,皇帝不批,没有关系,咱们继续上。 可能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毕竟送到司礼监的奏折实在是太多了,也有可能是感受到了即将来临的风暴,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恰如其时地提出告病,归乡养病去了。 崇祯的心腹、司礼监秉笔太监徐应元,正式取代王体乾,成为新一任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贤丧失了对司礼监的控制。 与此同时,内阁首辅顾秉谦在下朝归府的路上,突然遭遇了国子监、太学的生员的堵截、声讨。混乱中,顾秉谦跌落轿外,不小心摔断了大腿,不得不也归府休养,顾秉谦上疏声称腿伤极为严重,请求皇帝准允他提前致仕,皇帝稍加安抚、挽留后,便准其所奏。 于是,顾秉谦立刻撤离京师,日夜兼程赶回南直隶老家养老或者说是避祸去了。内阁事宜,也不廷推了,崇祯帝直接钦定,由韩爌临时执掌。魏忠贤又丧失了对内阁的控制权。 短短数日内,司礼监、内阁,相继易手,傻子都知道,朝局的走向了。于是,对魏忠贤的弹劾,一波接一波,前浪后浪,拍岸而来。 ~~~ 面对弹劾,魏忠贤在东厂里,面色阴沉,闷不做声。魏忠贤在等,等皇帝的决定,他还没有下最后的决心。如果皇帝决定斩尽杀绝,他便放手一搏,田尔耕麾下的三千锦衣卫,或许能给他杀出一条血路,离开京师。不过,现在阉党已经土崩瓦解,杀出京师,又能去哪儿呢?地方上的那些阉党,有一大半,都上疏弹劾了他魏忠贤,他们又岂会再收容他?再说,没上奏章的,就一定靠得住吗?也不好说,更何况,哪怕还有那么一部分铁杆阉党,但经过了这些日子的阉党大解体,此消彼长间,崇祯与魏忠贤,权力的天平已经严重地偏向于崇祯,魏忠贤已经没有翻盘的能力与筹码了。 魏忠贤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一个人,一个太监,也就是现下大红大紫的新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徐应元。徐应元来到了东厂,与魏忠贤一番密谈,大抵是崇祯帝念及魏忠贤多年来劳苦功高,他不忍心下手,请魏忠贤自己请辞,放弃一切权力,而崇祯呢,则保证让魏忠贤安度晚年,做一个富家翁。 有了徐应元带来的崇祯帝的口信,魏忠贤终于松了口气,他决定了,放弃抵抗,富贵还乡。两日后,魏忠贤正式上疏,声称:自从先帝天启爷去世后,他伤心过度,不能自已,已经不能再继续履行东厂督公的职责,所以向崇祯帝请辞,请求解职归田。崇祯帝这次,没有再假兮兮地挽留啥的,而是只回复了两个字——“准奏”。于是,魏忠贤解去东厂督公的职事,成为了一介布衣。 ~~~ 魏忠贤辞职后,锦衣卫大都督田尔耕,或许感受到了即将来临的祸事,他带领心腹侍卫近千人,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突然离开京师,往北疆而去。 对此,崇祯帝很气愤,连离职手续都不办,就跑路了,崇祯下旨,褫夺田尔耕的锦衣卫大都督与五军都督府左军都督等官职,并严令沿途地方以及边境守军缉拿田尔耕。 在田尔耕这个插曲过后,魏忠贤开始清点大包小包,做好了离京准备,向崇祯帝面辞。结果,崇祯帝没有召见他,魏忠贤感到心中一紧,但是事到如今,阉党已然树倒猢狲散了,没有任何跟皇帝叫板的筹码了,连田尔耕都成了被通缉的逃犯,他一个糟老头子,还能如何?于是,魏忠贤带着两百嫡系家将,押着百来车金银珠宝,踏上回乡之路。 “督公……”魏忠贤的心腹太监李朝钦问道,话还没出口,便被魏忠贤打断。 “叫我老爷”,魏忠贤道,“以后,不要乱叫,以免被人抓住小辫子”。 “是,督……”,李朝钦差点又叫错了,赶紧改口道:“哦,是,老爷”。 “刚才想问什么?”魏忠贤道。 “老爷,现在咱们已经落魄了,离京,是不是应该低调点?”李朝钦看着大车小车的珠宝、金银,小心翼翼问道。 “哼”,魏忠贤道,“你懂什么?老子这是在学王翦,当年秦始皇派王翦去讨伐楚国,王翦要这要那的,图个什么,真是为了那些田那些银子?不,他是在向皇帝传递一个消息:我真正想要的,只有钱,而不是权力,所以皇帝才会放心用他,在他卸任后,也没有因为忌惮其功勋,而玩兔死狗烹、鸟尽弓藏那套把戏。我现在做的,跟王翦是一个道理,我是用这些财宝,告诉皇帝,我已经老了,不会再跟他争权夺利了,只是想守着这些银子,安安稳稳地过完这辈子”。 “哦,知道了,老爷”,李朝钦诺诺道。李朝钦心里暗暗嘀咕:别人王翦玩这一套,是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秦虎将,你一个糟老头子,已经没有任何筹码了,还摆这么大排场,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找死。唉,只是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三十章 内廷的权力洗牌 金銮殿里,崇祯听说魏忠贤的赃款装车,便装了整整一百多辆马车,气得眉头都深深皱了起来,“老匹夫,真以为朕会让你守着金山银山,安享晚年啊?!” “啊,陛下”,侍立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徐应元惊讶道,“您可是承诺过魏忠贤的,还是让老奴传的话,不好失信于人吧”,上次传话时,在东厂里,徐应元收了魏忠贤四万两银子的贿赂,魏忠贤让他看在同是太监的份上,在关键时刻替他说说话,徐应元倒是个实诚人,觉得眼下便是关键时刻呀,于是开口替魏忠贤求情起来。仗着服侍崇祯多年的功劳,以及现在他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地位,徐应元以为崇祯一定会卖他这个面子。 没想到,面子没等到,等来一个大耳刮子,气急败坏的崇祯,一个耳光,直接抽到徐应元的脸上,将徐应元直接扇倒在地上。“你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才几天啊?就想学魏忠贤,想干预朝政?!,这是太祖高皇帝镌刻于卧碑之上的明文禁例,你们一个个的,分明没有放在心上,全然忘了自己的本分!” 看到崇祯动了怒火,徐应元吓傻了,赶紧伏地,叩首请罪。 “朕不杀你,何以正朝纲?!”崇祯阴沉道。 “杀我?”徐应元万万没想到,崇祯竟然如此无情,跌坐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陛下,徐应元这些年,在信王府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陛下收回成命,饶他一条性命”,大殿另一侧的王承恩,伏地道,“陛下初登大宝,便诛杀潜邸旧人,似为不详,请陛下三思”。 “是啊,陛下息怒,徐公公或许是一时糊涂,因而失言,但他断无魏忠贤那样的险恶之心啊,望陛下明鉴”,看在王承恩的面子上,同在殿中的曹化淳,也就顺道一并求情道。 “哼”,崇祯落座于龙椅,沉吟不语。其实,他的原意是,拿徐应元的人头,来威慑天下人,不要再有僭越之举,但是王承恩、曹化淳先后请求,让他有点为难起来,王承恩、曹化淳是他的左膀右臂,又是他的心腹保镖,他不想落他们俩的面子。半晌后,崇祯帝冷冷道:“看在老王、老曹的面子上,朕饶你不死”。 “谢陛下”,徐应元叩首道。不过,其实他心里真正感激的,是王承恩,徐应元没有想到,这个同在潜邸,自己先前嫉妒有加、甚至设法排挤的人,竟然在关键时刻,为自个儿挺身而出。 “不过,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崇祯帝冷冷道,哪怕不杀徐应元,他还是想拿今儿个的事情,做做文章,借题发挥,敲打天下文臣武将,你看,连潜邸旧人,朕都是公事公办,你们这些人,就更不要想着蝇营狗苟了,否则,真龙一怒,是你们不可承受的,“你既然违了太祖的卧碑禁例,便去南京,到太祖的孝陵守着,在孝陵前,好好反思,向太祖谢罪吧”。 “谢陛下”,徐应元叩首道,内心暗道:真是伴君如伴虎啊。徐应元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不过几日,没想到,一转眼,便被罚去南京替太祖守陵去了,这惩罚不可谓不严。 待徐应元踉踉跄跄离宫而去后,崇祯帝看了看王承恩,“你既然替徐应元求情,让其免于一死,那他那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活,便由你替他做了吧”。 “陛下,老奴先前就说过,老奴只想伺候在您身旁,不想去司礼监”,王承恩道。原来,先前崇祯就让他出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只是王承恩不肯,这才另行指定了徐应元。当然,王承恩没想到,一不小心,反而将徐应元给坑惨了,徐应元若不是坐在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子上,断然不会头脑发热,劝谏起皇帝来。权力,在王承恩看来,是个烫手的山芋,说实话,他不想接。 “你跟老徐不一样,朕信得过你,不用有太多顾虑”,崇祯微微一笑,“徐应元那家伙,私心太多,在潜邸时,便手脚不干净,管理王府时,便拿回扣、吃空额,以为朕不知道,其实朕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罢了。所以,哪怕不是这回,下回,朕其实也会将他撤掉”。 “谢陛下信任,可是……”王承恩道。 “没什么,这个位子从现在起,是你的了”,崇祯帝道。然后,他转向曹化淳,道:“至于魏忠贤腾出来的的位子,便是老曹你的了”。 “谢陛下信任,奴才誓死报效陛下”,曹化淳伏地道。他可不是王承恩,曹化淳对权力,还是有些渴望的,东厂督公,那可是仅次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子。 “至于御马监提督太监,便让高起潜来做吧,你们二人,认为他如何?”崇祯问道。 王承恩刚想说点什么,说实话,他不怎么看好高起潜这个人,这时,便听曹化淳伏地道:“御马监太监,乃内廷十二监之一,乃掌御厩、兵符等内廷兵事者,职事重要。此等任命,奴才等不敢与闻,惟伺陛下圣心独裁。奴才等唯有听命的本分,不敢妄议”。 如果说司礼监对应的是内阁,内阁首辅是“外相”,那司礼监掌印太监则是“内相”。同样的,御马监对应的则是五军都督府,如果说五军都督府是“外朝枢府”,御马监则是“内廷枢府”。御马监,是地位仅次于司礼监、东厂的第三个太监权力机构,在掌管内廷御厩、兵符外,它还兼管皇帝的内库、草场以及皇庄,与户部尚书分理内外财政,其权不可谓不重。 听到曹化淳的话,王承恩一个激灵,他知道曹化淳说这么多,其实,都是在提醒自己:慎言,慎言。于是,王承恩也道:“惟伺陛下圣裁”。 显然,崇祯帝并不是在咨询王承恩、曹化淳的意见,而是在试探他们的态度,他刚刚废了一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徐应元,他自然不希望继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与东厂提督太监曹化淳再有“内官干政”的倾向。 而且,崇祯帝知道王承恩与高起潜不和,而这,恰恰是他要重用高起潜的原因,他怎么能放心司礼监、东厂、御马监三个核心机构抱成一团、众志成城呢?所以,高起潜的任命,只有一个目的——权力制衡。 听到曹化淳、王承恩的回复,崇祯露出满意的一笑,是啊,他要的就是“圣心独裁”,曹化淳、王承恩能够不逾越下位者的本分,他感到很满意,便道:“既然你们都不反对,那便让高起潜任御马监提督太监了”。 “谨尊圣谕”,王承恩、曹化淳伏地道。 “好了,老曹”,崇祯帝道。 “奴才在”,曹化淳道。 “行文北直隶肃宁县县衙,肃宁县不是魏忠贤的老家嘛,让其县令在魏忠贤归乡后,找个由头,灭了他”,崇祯冷然一笑,“都说,可见,对付一个已成布衣的魏忠贤,一个县令绰绰有余矣。魏忠贤他风光、嚣张了一辈子,不知道最后被玩死在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手中,临死前,心里,会是怎样的滋味?” ~~~ “皇帝变了”,走出殿外后,回望了一眼金銮殿,王承恩喃喃自语道。 “你都说了,他是皇帝了,怎能不变”,曹化淳道,“因为他的身份变了”,先前,朱由检是一个闲散的王爷,而且是一个不受他那同父异母的皇兄待见的王爷,他为人处世,自然谨小慎微,不敢行差踏错半步。现在,他是高高在上,脚踏乾坤、口衔日月的皇帝了,受到了权力的加持,他自然不同往昔了。以往那个唯唯诺诺、见谁都笑眯眯的王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杀伐决断、心思深重的帝王。 ~~~ 数日后,黄昏时分,北直隶河间府阜城县,一支由两百多家将、一百多民丁、一百多辆马车组成的车队,在这县城的郊外荒庙里停了下来,准备过夜,这自然便是魏忠贤的车队。 这儿离魏忠贤的老家肃宁县,还有一百多里的距离。按照车队目前的行程,可能还有两三天左右的样子,便可以到达肃宁了。 庙宇里,一片愁云惨淡,魏忠贤的心腹李朝钦,端着一碗刚出锅的小米粥,来到了魏忠贤面前,“老爷,赶紧趁热喝了吧,待会就凉了”。 “嗯”,魏忠贤道,“来,来,你拿这个碗,也去盛一碗,过来喝点,暖暖身子,这破庙,鬼森森,又阴冷冷的”,魏忠贤难得地体贴起下人来了,让李朝钦好一阵感动。 过了一会儿,魏忠贤、李朝钦两人都将一碗小米粥喝了下肚,魏忠贤问道:“朝钦啊,你认为崇祯会放过我吗?说实话,不要捡那些虚头巴脑的奉承话来说”。 “是,老爷”,李朝钦沉吟片刻后,艰难道,“依照小人的看法,皇帝只怕十有八九不会放过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三十一章 荒庙 “哦,为何?为何他不会放过我呢?”魏忠贤问道。 “其他且不说,您执掌厂、卫那么久,对内廷机密知道得太多,皇帝对您绝对不信任。另外,您手头还有那么多的金银珠宝,大箱小箱地出京,小人认为皇帝不可能不眼红。在天启年间,国库、内库,都被花销得差不多了,皇帝只怕做梦都想从您这儿敲点油水出来”,这是李朝钦第一次在魏忠贤面前侃侃而谈,反正魏忠贤也不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东厂督公了,他也没有那么强烈的畏惧感了,所以,在他面前说话,比以前也利索多了。 “你说的,我都认同”,魏忠贤道,“我也认为崇祯不会放过我,所以肃宁县,从来不会是我颐养天年的地方,那只是一个将我埋葬的坟墓”。 “那您还放弃权柄?”李朝钦讶道。依李朝钦看,既然没有权力会带来灭门之灾,那还不如趁着手头还有筹码的时候,放手一搏,拼个鱼死网破呢。 “我放弃权柄,是因为我知道,根据我的牌面,怎么打,这场赌博,我都已经输定了”,魏忠贤不愧是一个资深赌徒,他是在用赌博的方式,思考权力的问题。 “那我们岂不是死路一条了”,李朝钦跌坐地上,丧气道。 “也未必”,魏忠贤道,“这荒庙便是我绝处逢生的地方”。 “真的?!”李朝钦惊喜道。不过,他显然没有注意魏忠贤说“绝处逢生”时,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 “你现在跑到外面去,装出非常凄厉的样子,告诉那些家将,说我得到消息,崇祯已经派人来追杀我了,我无路可走,已经悬梁自尽了”,魏忠贤道。 “您这样说,他们岂不是会立刻一哄而散,那将来,谁来保护您啊?”李朝钦道。 “傻”,魏忠贤笑道,“这么多人,如此招摇,才是死路一条呢,如果崇祯真要杀我,就外头那两三百人,能有什么用?” “哦,也是”,李朝钦道,“不过,那一百多车黄金珠宝,岂不是会被他们一抢而空?那也太可惜了吧”。 “那些东西,你拿得动吗?” “拿不动”,李朝钦如实道。自然,那可是一百多车东西,谁拿得动? “既然拿不动,那就没啥可惜的”,魏忠贤笑道,“更何况,我怀里头,还有五十万两的银票,够下半辈子花的了”。 “还是觉得有点可惜,那可是一百多车好东西呢”,李朝钦喃喃道。 “不过是点黄白俗物,没啥可惜的,小命最要紧,其他都是浮云”,魏忠贤倒是看得开。 “好吧”。 “好了,好了,快去喊吧”,魏忠贤催道。 “是”,李朝钦道。他是魏忠贤的心腹太监,平日里,跟着魏忠贤关系太密切,此时此刻,也只好跟着魏忠贤继续亡命天涯了。好在,魏忠贤还有五十万两,确实够他俩下半辈子花的了。有念及此,李朝钦跑到外面,大喊大叫起来,魏忠贤已经悬梁自尽的消息,一会儿,便传遍了整个荒庙。 正如李朝钦所料,两百家将与那些民夫,立刻将那一百多辆车上的金玉哄抢一空,然后一哄而散。甚至,一个进来看魏忠贤最后一眼的家将都没有,大伙怀揣着金玉,四散逃命去了,刚刚李朝钦不是说了嘛,崇祯皇帝已经派兵马追杀而来了,再不跑,岂不是要给魏忠贤陪葬了。 “老爷,他们都走了”,李朝钦道。 “干得好”,魏忠贤从自个儿脖子上,将事先准备好的白绫取了下来。 为了防止被进来送别的家将看出自己是诈死,魏忠贤特意将白绫套在脖子上,还狠了狠心,自个儿给勒出了一道血红的印子,做成了吊死后,被李朝钦放下来的样子。没想到,外头那些家伙,都无情无义得很,听说自个儿死了,一下子,便一哄而散,压根没人来看他。这血痕,倒是白勒了。 看着魏忠贤脖子上的血痕,李朝钦突然眼神露出一种别样的情绪,“老爷,您刚刚是说您的怀里还有五十万两的银票?” “是啊,是见票即付的银票,怎么了?”魏忠贤道。 李朝钦喉咙抖动了几下,内心深处,在不断挣扎:要不要干脆勒死魏忠贤呢?魏忠贤一把老骨头了,而他还年轻力壮,他如果拿起地上那根白绫,下死力勒,魏忠贤肯定挣扎不了。只要弄死了魏忠贤,那么,那五十万两银子,不就是自己的了吗,还省得跟着魏忠贤这个头号通缉犯,亡命天涯,成天提心吊胆。毕竟他李朝钦只是个小角色,朝廷里,谁又会下死力,追捕他呢。五十万两,那足够自己花天酒地、挥霍一辈子了。 “你在想什么?”魏忠贤似乎察觉有异,将白绫攥紧在自个儿手中,站了起来。 “督公”,李朝钦嘴唇颤抖道。 “我说过了,不要再喊我督公,要喊我老爷”,魏忠贤皱眉道。 “没关系了,反正也是最后一次这样喊了”,李朝钦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戾。 “你想干嘛,小杂种”,魏忠贤不安道。 “不想干嘛,就是准备勒死你这个老杂种,然后拿走你怀里的那五十万两银票而已”,李朝钦狞笑道。 “哦,这样啊”,魏忠贤淡淡道,“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去死吧”,李朝钦朝魏忠贤冲来,走到一半,突然,口中一咸,吐出一口血水,“怎么回事?”看着满地的血水,李朝钦惊讶道。 “还记得刚刚喝的那碗粥吧?”魏忠贤笑道。 “那粥有什么问题,那是我熬的,而且,你也喝了呀?”李朝钦道。 “我是喝了,可是我的碗没有问题啊,你拿的,可是我递给你的碗,那个碗,叫做断魂碗,碗底,可是涂了剧毒的。中了那毒,只要一运劲,便会毒发,十步之内,必定毒发身亡”,魏忠贤笑道。 “你为什么要害我?!在此刻前,我从未背叛过你!”李朝钦难受道。 “但你还是背叛我了,你看,这就是人性,而我,从来不相信人性。所以,我绝对不会另外再带一个知道我底细的人,去亡命天涯,我只能孤身上路,告别往昔的权力生涯,而去过另一种挥金如土的富家翁的生活”,说完,魏忠贤从怀里,取出一个假胡子,贴在脸上,看上去,还真像是个老态龙钟的富家翁,“有了胡子,再换个身份,谁能将我与昔日威严赫赫的东厂督公联想起来,哈哈哈”。 “你别枉费心机了,朱由检掘地三尺,也会找到你的”,李朝钦诅咒道。 “是啊,他会找到的。不过,找到的是你,准确的说,是你的尸首,烧焦的尸首”,魏忠贤畅快道,“我杀你,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也是个太监,等你死了,我将这庙烧了,等到朱由检听到那些家将传出去的消息,前来这荒庙查看时,他们会看到一个烧毁了的庙宇,以及庙宇里一具烧焦了的尸首,而且还是个太监的尸首。你说,他们会认为这是谁的尸首?当然是我魏忠贤的尸首啦”。 原来一切都在魏忠贤的算计中,李朝钦只是他算计中的一个环节,有了李朝钦这具烧焦的太监尸体,魏忠贤便可以金蝉脱壳,从从容容过完他的下半辈子了。 “你,你”,李朝钦怒道。口中血水越来越多,终于支撑不下去,跪了下去。他心里面充满了怨念,原来一切的的一切,都在魏忠贤的算计中,魏忠贤早准备好了,利用他李朝钦将外面的家将唬走后,便将他杀死,烧焦在这荒郊古庙,而魏忠贤呢,则可以继续欢快地活在这世上了。 “算了,算了,悬梁自尽,还是要有悬梁自尽的样子,我送送你吧,也算是全了我们主仆一段缘分”,一边说,魏忠贤一边将白绫死死勒在已经无力反抗、挣扎的李朝钦脖子上,只到将他彻底勒断气。 然后,魏忠贤在庙宇的每一个角落,都点上火,看到烈火熊熊燃起,魏忠贤站在庙外,狞笑道:“烧得好,烧得好,这火,便是我魏忠贤浴火重生的开始”。 这时,突然有一只手掌,默默地搭在魏忠贤的肩膀上。魏忠贤的心,一下子便沉了下去,他颤抖着回头一看,站在他后头的,原来是一个通体黝黑的巨灵。那巨灵,看到魏忠贤回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尊驾,是人是鬼?!”魏忠贤双齿上下打架道。 “你说呢”,魏忠贤这才看到,黑色巨灵的边上,还有一把轮椅,轮椅上坐着神色复杂的一个人,那个人,他可是认识的——汪文言。 “是你,你不是死在北镇抚司,然后被仍去乱葬岗了吗?你是死人,是鬼,是了,是了,你们都是鬼”,魏忠贤浑身战栗,然后,看着那黑色巨灵,跪下道:“你就是阴间的黑白无常中的黑无常是不是?无常爷爷,我还不想死啊,求求你,放过我吧,让我再活几年,我愿意将我所有的金银,都换成冥钱,烧给你”,魏忠贤老泪纵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 “俺不要冥钱”,那巨灵开口道,“对了,俺叫瓦姆”。 “原来黑无常叫瓦姆”,这是魏忠贤紧张过度而晕过去前,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三十二章 魏忠贤,太祖爷喊你领盒饭了 “醒醒”,一个手掌,在魏忠贤脸上拍来拍去。 “我是不是到阴间了?我是冤枉的呀,阎王殿下,无常爷爷,我冤枉啊”,还没开始呢,魏忠贤便闭着眼睛,叫起了撞天屈。 “嘿,嘿,你回回神好不好?睁开眼,看看”,那人继续拍打着魏忠贤的老脸。 “你,你是”,魏忠贤睁开眼,看到了一张清秀、从容的脸庞,“你是陆扬,你怎么也到阴间了,你怎么死的?” “死你个头”,陆扬猛地敲敲他的头。 “你到底是人,是鬼?”魏忠贤诺诺道。 “我,汪文言,还有瓦姆,都是人”,陆扬道,“至于你,则真是人鬼莫辩,你这一生,穷凶极恶,恶贯满盈,犯下的罪孽,真是罄竹难书,我还真不知道你是人,还是鬼”。 听到陆扬的话,魏忠贤道:“我没死,没死”。 “是啊,不过,你快死了”,汪文言面色阴沉道。 “汪先生,不要啊,放我一马,放我一马,好不好?”魏忠贤跪下道,“以前,是我得罪您了,您大人大量,把我当个屁,放了好不好?您看,我怀里有五十万两银票,我全给您,权当是给您赔罪了”,魏忠贤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全是几万两、几万两面额的。 “五十万两,很多啊”,汪文言道。 “是啊,是啊,不少了”,魏忠贤心疼道。 “但是”,汪文言道,“它能买回我的断腿吗?能买回我义父的性命吗?” “您义父是?”魏忠贤问道。 “王安”,汪文言道。 “王安?!”魏忠贤讶道,“王安是你义父?”王安便是那个从前提携过魏忠贤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为人厚道、忠义,朝野上下赞誉有加,东林党对他都很是敬重,可是后来,他被魏忠贤撸去洗马桶,最后被乱刀砍死在猪圈里。听到王安是汪文言的义父,魏忠贤知道,自个儿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我今日前来,就是要让你死个明明白白”,汪文言道,说完,仰天喊道:“义父,您若是在天有灵,请睁眼看看,孩儿今儿个,要替您报那血海深仇了!” 突然间,夜色中,一道霹雳,划过长空,如嘶如吼。 陆扬凝望着夜空,也默然道:“左师,东林诸位前辈,晚辈,替你们报仇了”。 魏忠贤还想说什么,这时,瓦姆突然用力一扭,魏忠贤两条胳膊便脱臼了,与此同时,一条白绫,被套在魏忠贤的脖子上,汪文言亲手攥紧白绫,死死勒住,勒得魏忠贤面目狰狞,翻起白眼。夜空中,乌云滚滚,雷声吼吼,仿佛一个个前来讨命的冤魂。 终于,魏忠贤放弃了挣扎,两条腿不再弹动,成为了一具死尸。夜空中,乌云渐渐散去,雷声也停歇了下来。看着死绝、倒毙在脚下的魏忠贤,汪文言感觉心里的怨念,总算是消解了很多,他俯身从魏忠贤边上,捡起那一沓银票,淡淡道:“再搜搜,看看他身上还有没有银票”。 “好”,瓦姆领命道。果然,还是汪文言最了解魏忠贤,在魏忠贤的鞋底夹层里,瓦姆又搜出了一沓银票,足足还有五十万两,这魏忠贤狡猾狡猾的,竟然将银票缝到了鞋底板里去了。除了银票,里面还有一张肃宁县的全境图,只是这地图很奇怪,标了很多红点点、箭头啥的。 “公子,你认为这地图里可能有什么悬疑?”汪文言将地图递给陆扬。 陆扬端详着地图,脑海中突然闪过前世看过的各类影视剧,例如那四部《夺宝奇兵》,于是,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不会是藏宝图吧?” “没错,一定便是藏宝图,魏忠贤奸诈狡猾,他一定将这些年的搜刮所得,分批次,全部运回了他肃宁老家,这些红点,应该就是他分批次埋宝藏的各个地点。他的如意算盘,肯定是用那个小太监的尸首来金蝉脱壳,然后,拿着怀里与鞋底里的那一百万两银票,去肆意挥霍,挥霍完了,便再去肃宁藏宝的地方,一个宝藏一个宝藏地取出”。 “真希望你说的是真的”,陆扬笑道,“如果是那样,咱们便发财了,有这些钱,可以做好多事情了”。 “正是”,汪文言道。 “那咱们便按图索骥吧”,陆扬道,“等这阵子风声过了,便去肃宁,挖一两个宝藏试试看”。 “嗯”,汪文言点点头。 “对了,魏忠贤的尸首,怎么办?”陆扬道,“要不,也仍那火海里吧,他不是说要浴火重生吗?咱们不能让他,但还是可以满足他的第一个愿望,让他去吧”。 “也是,毕竟拿了他那么多钱,还是该帮帮他”,汪文言轻笑道。 瓦姆,扛着魏忠贤的尸首,一个猛抛,便将其抛到火海深处去了。这时,一块石碑,从庙门上,倒了下来,陆扬、汪文言定睛一看,皆是一愣,只见上面刻着四行诗文——“天为帐幕地为毡,日月星晨伴我眠。夜间不敢长伸脚,恐踏山河社稷穿”。 “夜间不敢长伸脚,恐踏山河社稷穿”,何等的霸气啊,这是朱元璋的。原来这是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庙宇,魏忠贤这死人妖,活着的时候,将“生祠”建到孝陵、凤阳皇陵,与太祖以及老朱家列祖列宗抢地盘,临死前,还放了把火,将朱元璋的庙,给烧了,难怪会被朱元璋收走。看来,得罪朱元璋,后果很严重啊,那皇帝老头可是个暴脾气,动不动就天子一怒,伏尸万千、流血漂橹。 ~~~ “公子,说真的,如果那魏忠贤宝藏真的存在,你准备拿它来干嘛?”处理好魏忠贤的善后事宜后,汪文言问道。 “我是这样估计的,当今圣上对厂、卫都很痛恨,相信在他的治理下,厂、卫的权力会大幅度缩水,特别是锦衣卫,它在外廷,更不容易取信于皇帝。所以,在我看来,锦衣卫很有可能沦为纯粹的侍卫机关,丧失它原来的意义”,陆扬沉声道,“我的目标是,如果魏忠贤的宝藏真的存在,咱们第一件事,便是要重建锦衣卫”。 “重建锦衣卫?”汪文言感到有点疑惑,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翩翩公子、东林后裔,拿到宝藏后,首先要做的,竟然是重建锦衣卫这个特务机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三十三章 M先生与007 “为何要重建锦衣卫?”汪文言问道。 陆扬很想告诉汪文言,在后世,情报,是战争的一个关键与枢纽。因为,历史已经告诉陆扬,现在虽然有崇祯上台,貌似有重振迹象,但大明朝已是末日余晖,即将落幕,他陆扬想救大明,更想救天下生民,那就不得不直面战争。否则,神州陆沉、天下沦丧于八旗铁骑,至少会有数十年的动荡、杀戮、血腥。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明史案”等历史记载,对于陆扬而言,如芒在背、迫在眉睫,他在与时间赛跑,他一定要跑过历史本来的节奏,否则,那一切的一切,恐怕他都阻止不了。 既然要直面战争,那么,在陆扬看来,建立一个情报体系,则是必须的。崇祯将厂、卫,特别是锦衣卫,基本上形同废黜,是自断爪牙、自伤耳目,从此后,他变成了瞎子、聋子,又没有了锋利的爪子,如何驾驭天下呢? 崇祯今时今日的错误决定,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决定了他在将来十多年的战略中,将会频频出错,因为他没有独立的情报来源,只能依靠奏折,而奏折,是这天底下最靠不住的东西。所以,在锦衣卫的问题上,陆扬还是比较认同天启皇帝的临终遗言,必须保留锦衣卫。 当然,陆扬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锦衣卫的飞鱼服、绣春刀所象征的那些阴森、恐怖的特务权力,都应该纷纷取消,他在意的,其实,是锦衣卫的情报体系,特别是锦衣卫在边镇,乃至于塞外辛辛苦苦构建的一张精密的情报网。 这张网络,如果轻易放弃,因人而废,那也太可惜了,特别是那些在北疆的暗桩、探子、眼线,如果长久不联系,恐怕就真的一个个成为没有组织的散子了,湮没不见了。所以,陆扬要重建的是这张情报网,而且很急。 在陆扬略费口舌,将情报的重要意义,灌输给汪文言后,汪文言道:“那你的意思其实是,锦衣卫的上线,那些侍卫、衙门,其实你都不感兴趣,你要的是锦衣卫的下线,那些作为情报来源的暗桩、探子、眼线”。 “正是”,陆扬想起了前世的一部热播美剧《权力的游戏》,里面的情报总管瓦里斯将那些眼线们称作,于是陆扬又补充道:“他们便是我的”。 “好吧,那这个豢养的机构叫什么?总不能还叫锦衣卫吧?”汪文言问道。 “锦衣卫恶名昭彰,谁会用那个名字,再说了,锦衣卫乃天子亲卫,用那个名字,岂不是形同造反”,陆扬失笑道,他想起了前世的《007》系列,于是沉声道:“这个机构就叫,在里面,每一个人都隐去真实姓名,一律用代号,以保持神秘性、安全性,而我的代号,则是m夫人,哦,不……是m先生,你则是007”。 “我不要当007,我要当001”,汪文言翻了个白眼。 “001没有007好,相信我”,陆扬道。 “不,我就要001,这是数字的始源、开始”,汪文言坚持道。 “好吧,作为我招募的第一个情报官,001,你要负责筹备、组织整个哦”,陆扬严肃道。 “如此说来,所有的事,都是我的事了,那你呢,m先生,你负责干嘛?” “我负责出钱啊”,陆扬笑笑,不负责任道。 “那藏宝图,还是我提醒你从魏忠贤的鞋底找到的呢”,汪文言翻翻白眼。 “能者多劳嘛,我看好你”,陆扬笑道。 ~~~ 几日后,一个消息,从北直隶传到了东厂胡同里。 “什么?魏忠贤死了?死在河间府阜城县的太祖庙里了?”新任督公曹化淳讶道。对于他的前任魏忠贤,他自然知道其会死得很惨,但他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正式下手,魏忠贤便死了,还死得那么离奇。 对于魏忠贤的死,曹化淳感到有点怅然若失,一方面,魏忠贤是前任东厂督公,他死那么惨,让曹化淳有种莫名狐悲感;另一方面,曹化淳其实也是王安的人,他还想着,杀了魏忠贤,替老上司王安报仇,没想到,自己还没出手呢,魏忠贤便死了,据说还是自杀,死后被烈火焚烧。自己想替王安报仇,都没有机会了。不管怎样,先禀告皇帝吧。 ~~~ “什么?魏忠贤死了?还没到肃宁,死在了阜城?”崇祯帝的反应,跟曹化淳简直是一样一样的。 “是,陛下,他死在阜城县的太祖庙里了,报告里说他是自缢而死,死后,是他的心腹太监李朝钦放火焚毁了太祖庙,然后,他与魏忠贤一同葬于火海了”。 “这狗东西,自缢,死得这么痛快,倒是便宜他了”,崇祯恨恨道,“死了,还敢焚毁太祖庙,真是可恨”。 “确实可恨”,曹化淳附和道。 “你亲自去阜城一趟,验明正身,看看那尸体,是不是魏忠贤本人?那老狗狡猾得很,千万莫要让他金蝉脱壳了”,崇祯道。 “是,陛下,奴婢即刻启程”,曹化淳道。 “嗯”,崇祯道,“如果真是他,便替朕鞭尸三百下,挫骨扬灰,将其残骸,洒到粪坑里,再让人去他肃宁老家,将魏氏一族,全部诛灭,祖上陵墓,全部捣毁,夷为平地”。 “是”,曹化淳悚然道。他没有想到崇祯帝对魏忠贤的厌恶,竟然到了这个份上。 “另外,魏忠贤死了,阉党的案子可以发起了,那些个阉党分子,以为在最后反水一把,就可活下来,他们太想当然了”,崇祯道,“等你办好阜城的差事,你们东厂要做好准备,将阉党列为十档,也就是从严重到最不严重,分为十个批次,一个批次一个批次地给我抓,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抄家、灭族,一个也便让他们跑了。至于他们的家眷,男充军为奴,女发配为娼,让其永世不得翻身”。 “奴才领命”,曹化淳道。他知道,崇祯将阉党分为十个批次,是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来解决阉党。每一批阉党,都以为只有比他们更严重地党附于魏忠贤的人才会被杀,所以都会抱着侥幸的心理保持沉默。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从一开始,崇祯就没有让他们一个人漏网的意思。这架势,跟当年太祖、成祖杀伐成河、流血漂橹,那是一样一样的。朱由检,果然是朱元璋、朱棣的龙子龙孙。 “他们的家产,都抄没,充入国库,哦,不,充入内帑吧”,崇祯道。国库是户部的,内帑是皇帝的,看来,崇祯原来还是盯上了这些阉党的钱袋子,“此外,还有个事,朕记得你是王安的老下属吧,王安当年死得冤,你去给王安建个祠堂,朕亲自写个匾额,你到时给挂上去”,说完,崇祯拿起一轴纸帛,蘸墨写下了“昭忠”两个苍劲的大字,后面落款“崇祯元年,御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三十四章 浣衣局 “怎么样,宣懿太妃与懿安皇后,都出宫郊游去了吧?”崇祯问道。宣懿太妃便是先前的刘太妃,是天启临死前传位崇祯的见证人。至于懿安皇后,则是天启的皇后张嫣。崇祯朱由检指出,张嫣只是他的皇嫂,如果尊其为太后,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辈分上稍微有点不够,也把她给喊老了,于是崇祯只尊张嫣为“懿安皇后”,所以张嫣仍是皇后。也不知崇祯是不是故意的,他是皇帝,而张嫣仍是皇后,也不知是谁的皇后?或者,这样可以聊慰崇祯心中对张嫣的那种渴慕吧。 “回主子爷,奉您的旨意,老奴是好说歹说,总算是将二位娘娘都劝出宫,散散心去了”,御马监提督太监高起潜笑吟吟道。 “好,差事办得不错”,崇祯道,他对高起潜很是满意,对于崇祯而言,这家伙,虽然不如王承恩那么可信赖,但却更懂得逢迎他,很多事情,他根本不用说,高起潜便办得妥妥帖帖的,让崇祯很满意,“现在,你可以命客印月去浣衣局了”。 “是,主子爷”,高起潜道。 “事后,这事儿,你自己揽着,如果懿安皇后罚了你,朕以后给你补偿”,崇祯道。 “主子爷,折煞奴才了,能为您办事,这是奴才的荣幸,受点责罚算什么”,高起潜道,“再说了,懿安皇后宅心仁厚,说不定,压根不会罚我,娘娘她自个儿,恐怕更讨厌客氏吧”。 “不,你不懂懿安皇后”,崇祯摇摇头,“她自然比朕更厌恶客氏,但是,在先帝去世前,她曾承诺过保下客氏,她就一定会做到。所以,朕才让你将她与太妃支去郊外。不过,朕也知道,她其实是想杀客氏的,但偏偏不仅不能杀,还得保客氏,你说懿安皇后她心里有多苦?所以,这个恶人,朕做了,朕替她杀了客氏,将来,到了地下,先帝要怪就怪朕吧”。 “主子爷一片苦心,懿安皇后她会明白的”,高起潜道。高起潜可是个人精,他哪里还听不出来,其实崇祯在意的,只有懿安皇后张嫣,哪里会在乎天启那个死鬼的想法,天启怪不怪他,崇祯在意个屁,他在意的,只有张嫣,他希望张嫣能够略微懂他的心意。 果然,听了高起潜的话,崇祯眉头舒展,微微笑道:“希望吧”。 ~~~ 浣衣局里,客印月不情不愿地走了进来,陪同而来的,还有御马监提督太监高起潜。 高起潜高声道:“以后,客氏,便是这浣衣局的苦工了,你们都盯着她,不许她偷懒、耍滑”。 “是,高公公”,浣衣局上上下下几十号太监、宫女道。 “高公公个屁,小高子就小高子,还高公公,老娘我风光的时候,你给我提鞋、**,都不够资格”,客印月显然还没有做苦工的自觉,还摆着先前“老祖奶奶千岁”、“奉圣夫人”的架子。 “嘿嘿,客氏,你还以为是天启年间吗?你个贱婢,给老子好好干活”,高起潜一个耳光扫了过去,将客印月打倒在地,“她不听话,便给咱家好好修理她”。 客印月倒在地上,骂骂咧咧,各种粗话、下流话,都从她的嘴里蹦出,引得人人侧目,不过,客印月“奉圣夫人”的余威犹在,还真没有几个敢上前造次的。 看着客印月那嚣张样,还有那些太监、宫女唯唯诺诺的样子,高起潜冷冷一笑,只说了一句话——“客氏,你或许还不知道,魏忠贤死了”,说完,哈哈一笑,转身离去。 听到“魏忠贤死了”,客印月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那是她最后的一点凭藉,现在终于也没有了。 果然,听到“魏忠贤死了”,浣衣局里那些太监、宫女,都不一样了,她们眼神里的那种忌惮、畏惧的神色不见了,有的,只有奚落、嘲讽、厌恶,乃至于恶毒的怨恨。 没过几柱香的时间,客印月被罚入浣衣局与魏忠贤已死的消息,便传遍了宫里。成群结队,来浣衣局看客印月笑话,甚至是来报怨报恨的人,络绎不绝,开始时,客印月还骂骂咧咧,试图吓倒他们。 不过,在一个曾经被客印月命人狠狠鞭打过的小太监出手,将客印月扇倒,并一顿痛殴后,客印月“奉圣夫人”的余威,正式坍塌,人们发现,没有了“老祖奶奶千岁”、“奉圣夫人”的光环,原来她客印月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妇人。 于是,报仇的,抱怨的,以及纯粹是拜高踩低、作践人的,各种各样的人,纷纷上去,你一拳,我一脚,你揪一把头发,我来一棍子,没多久,曾经不可一世的“奉圣夫人”,来到浣衣局,还没正式开工,还没浣洗一件衣裳呢,便被殴打、虐待得奄奄一息,等到吃饭时,人群再渐渐散去,将她遗忘在一个污秽的角落里。 等到饭后,又有找乐子的太监,想去打骂她时,才发现,客印月已经僵死在浣衣局的那个脏兮兮的角落里了,浑身上下,全是血痕、淤青,没有一块好肉了。 ~~~ 等到张嫣回宫,听说了这件事情,她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变化,只是说了句:“知道了”。 高起潜主动到张嫣的“琴嫣殿”,向张嫣请罪,说是他没有安排周全,让客印月不小心被人群殴致死,让张嫣违背了对先帝的承诺,他跪在地上,请张嫣责罚。但张嫣,只是说了句:“在皇帝跟前,好好当差,如果要罚,那便罚你三个月俸禄吧”,于是,这事,便被揭过了。 随着客印月的死,阉党时代的最后一个标志性人物,落下帷幕。随着反阉审判的不断推进、加深,各种阉党分子,被曹化淳的东厂揪出,一个一个被杀、被抓,天启时期的所有痕迹,几乎都被抹去了。 一个全新的时代,即将来临,对于崇祯而言,这是一个全新的时代,对于陆扬而言,这同样也是一个全新的时代,他们各自,在用自己的方式,想着挽救大明。 【本卷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三十五章 岁月静好 随着阉党的覆灭,阉党分子的被抓、被杀,阉党时代正式宣告结束。魏忠贤、崔呈秀、田尔耕、许显纯、王体乾、顾秉谦这些曾经威名赫赫的名字,都成为了过去,湮没在记忆的废墟里。 而东林,则不再受到“党禁”,正式恢复了它的合法地位,无锡的东林书院,重新开门,不少学子,重新聚集起来。陆扬,作为苍屿先生左光斗的关门弟子,还作为大洪先生“杨涟血书”的持有者,自然而然成为了士林中的佼佼者,以及成为了东林党人的新生代中坚。不过,陆扬深知,东林党那一套是行不通的,他并不看好东林,他一直在筹谋着自个儿的方向。 当然,在这一切的一切前,他需要的,首先是一个身份,一个“进士”的身份。“进士”者,“进”而为“士”也。何谓“士”?“士”者,“士大夫”也。没有“进士”的身份,哪怕你是苍屿先生左光斗、大洪先生杨涟的转世灵童也没用,因为你还没有“进而为士”,也就是说,你还不是“士大夫”的一员。 彻底剿灭阉党,已经是夏末秋初了,照例,秋闱,即将举办,新一轮的乡试,即将开始。陆扬已经是举人了,自然不必再去参加南直隶的乡试。不过,他反正没有官职了,那个“上书房行走”都被崇祯给免掉了,于是,他干脆回到苏州,亲自去接李玥去了,现在京师的阉党问题没有了,自然可以将李玥、李教谕、顾夫人一起接来京师了。 离京前,汪文言给陆扬派了五个手下过来,都是他从锦衣卫原来的人马中,招募过来的,一个个的,都是高手,而且都是先前在锦衣卫中因为没有门路、关系而郁郁不得志的人,都经过了汪文言的审核,肯定没有问题,于是便派给了陆扬,作为心腹家将。 虽然还没有去挖魏忠贤宝藏,但陆扬又不缺钱,便将魏忠贤身上那一百万两银票,全部给了汪文言,作为启动资金。看来汪文言“秘密情报局”的工作,已经有点苗头了,至少,给陆扬找了五个保镖过来。这五个人,功夫,与鲍大柱、瓦姆不相上下,确实是难得的好手。而且,他比鲍大柱、瓦姆更为职业,真的厮杀起来,光有蛮劲的鲍大柱、瓦姆,还真不是这几个的前锦衣卫高手的对手。 ~~~ 终于,回到了苏州吴县,回到了他的,与李玥再次团聚,每日泛舟太湖与古运河,或者携手同游园林,一切的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刚穿越来时的那种美好、静谧。 太湖、古运河上,每日都熙熙攘攘,各式舟船密布,有画船、槛船、摇船、脚船、瓜皮船、乌篷船,各式舟船头尾相接,远远望去,有若浮桥。其中,间有数只巨舟,乃南山、北山龙船,倏尔看去,如移山行麓,傲立湖中。此时,恰是暑气未至的时分,湖面自然布满舟楫。 岸上亦绝不寂寞,柳色如烟,轿马如簇,行人接踵,店舍盈满。路边搭盖浮棚,引卖酒食者,随处可见。南北高峰山寺院僧堂佛殿,亦俱是游人。好一派江南繁华春景图。在这如图似画的姑苏水乡里,陆扬与李玥开始了重度蜜月的甜蜜生活,一下子,倒将烦恼忘了个七七八八。 有时,陆扬又会带着陆汐这个小拖油瓶,到市集里到处转转,给这个淘气的小妹妹买好多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将她哄得高高兴兴的。日子,就这样一日一日地过去了,仿佛岁月静好,一切都静谧不已,只到有一日,李教谕来找他,谈起了科举的事儿。 “贤婿啊,你现在虽然是个举人了,但科举的三大考——乡试、会试、殿试,你才拿下了一个最基本的乡试”,说到这儿,李教谕老脸微红,因为他其实也只拿下了乡试,获得了举人的功名,然后便再也没有突破自己的玻璃天花板,终身被局限在了举人的层次,因此也当不了什么大官,只是混了个县学教谕的八品芝麻小官干着。 “嗯”,陆扬闻言,只能点点头。 “所以,你必须好好把握啊,科考可是三年一考,你这也是恰好赶上了,皇帝新登大位,今年的乡试秋闱与明年的会试春闱,乃是恩科,你如果错过,就要再等三年了,切莫再如此嬉游、荒戏下去了。前些日子,你刚回来,与玥儿好些日子没见了,我能理解,但现在总该收收心性,好好备考了吧”。 听到李教谕的话,陆扬暗叹:岳丈不愧是县教育局局长啊,狠抓教育、抓考试,果然有一手。当然,李教谕说的都对,自个儿确实荒戏了,于是陆扬正色道:“泰山所言极是,小婿一定好好备考,拿下会试”。 陆扬这便是严肃表态了,本以为李教谕会肯定一二,没想到老头冷冷道:“你说拿下就拿下啊?!会试、殿试里的门道大了去了,本朝早有惯例,叫做,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进士分为三甲,一甲乃,二甲为,三甲为。只有进士中的极少数佼佼者,可以进入翰林院,而将来,如果要成为内阁大学士或礼部尚书,有一个基本条件,便是必须曾经做过翰林。所以,翰林又被称作。其中,只有一甲,也就是所谓的——状元、榜眼、探花,才可以直接被点为翰林,进入翰林院,其中状元授,榜眼、探花则授。而二甲的进士,则要再参加一次叫作的考试,其中的佼佼者,才能被选为,赴翰林院再读三年书,三年后再参加名为的考试,考试通过者,授。至于三甲的进士,则连这个被筛选为的考试机会,都是没有的,只能等着被任命为知县,到地方上,蹉跎岁月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不举男 听了李教谕的话,陆扬讶道:“那也就是说,科举三年考一回,而且,如果没有考到头甲前三名,就不能直接被点为翰林。如果考的是二甲,还得再参加筛选什么的考试,没考过,自然不必说,哪怕是考过了,还得再进修三年,再看能不能毕业,毕业了,才能像状元、榜眼、探花一样,成为了翰林。而考了三甲的,则连考的机会都没有了,只能派到地方当个七品知县,干到死,,歪理邪说”,李教谕气得浑身颤抖,骂道。 “这可是徂徕先生说的,又不是小婿我说的”,陆扬小心翼翼反驳道。石介,那可是与孙緮、胡瑗齐名,并称的理学开山宗师之一,朱熹朱老夫子对他都是推崇有加,李教谕乃朱子的信徒,自然不敢违逆朱子之言。 “我不是说徂徕先生说的是歪理邪说,我是说你说的是歪理邪说”,李教谕急忙强调道,“科举自然害道,追逐科举上的名利,而忘了孔孟之道的真谛,自然不可取。但本朝不同于先宋,宋时,不考科举,你还可以在书院里悠游岁月、潜心学问,没有人会瞧不起你,而在本朝,你不考科举,你干嘛去呀?”当然,陆扬其实还可以做很多事,比如做生意,陆扬现在可是身价三百多万两的豪绅巨富。不过,商贾,自古以来,乃贱业,乃士农工商“四民”之末,哪怕本朝有重商的习气,但商人毕竟还是比不得士大夫,能考科举,何必经商呢?! “小婿决定做学问,等待皇帝的特诏征辟”,陆扬认真道。他确实就是这样想的,他上辈子不是博士嘛,陆扬决定再做一把文抄公,他立下“宏愿”,要将清代哲学家戴震的书,靠上辈子的记忆,给默写出来,特别是要将他那本《孟子字义疏证》给写出来。陆扬相信,有了这部以考证、训诂为底色,以理、气、心、性为目标的儒家名著,足以让他扬名士林,成为一代儒宗。 不过,在他自我幻想时,李教谕当头棒喝,哦,这里说的“当头棒喝”,不是一种文法上的修饰,是说,李教谕真的提了根棍子过来,追着陆扬打了起来。于是,岳丈追打毛脚女婿的狗血剧,在“定园”正式上演。 最后,在“定园”后院的一座假山下,三面环水,再跑,便只能跳到荷花池里,与那些成群结队的一起悠游了。陆扬倒是想变身,但那也只能想想罢了。 于是,逃无可逃的陆扬,看着气喘吁吁的李教谕,不得不当着追过来还没搞清楚状况的顾夫人、李玥、陆汐,立下誓言,保证再也不说“终身不举”的浑话,而是悬梁刺股,好好备考。如此一番,李教谕才脸色稍霁。 “老夫,会每日来监督你的”,李教谕挥了挥手中的木棍。 “小婿知道了”,陆扬心里苦道:真不能找个教育局长当岳父啊,看来,不考上进士,是脱离不了苦海了,你也是举人,我也是个举人,举人何苦为难举人呢? 陆扬不知道的是,如果他没中举,也就罢了,中了举,李教谕其实将当年自己没能中进士的遗憾、希望,便转嫁给了陆扬,李教谕只有李玥一个独女,所以陆扬对李教谕而言,被其视为半子,总想着如果自个儿能培养出一个进士,那么也可以弥补考不上进士的遗憾了,所以他刚才听到陆扬说要“终身不举”,才会那般气急败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三十七章 春闱 好吧,自从被李教谕盯上了,陆扬的日子便开始不好过了,李教谕每日都跑过来督学,简直就是陆扬上辈子读高三时的班主任与年级训导主任的合体。而且,李教谕还不知从哪里淘来了各种制艺、时文的辑本,里面收罗了各类八股名家的文章,如“法备辞雄”的王鏊、“朴老古淡”的李梦阳、“坚凝浑厚”的唐顺之、“古雅温醇”的茅坤、“淳古高逸”的归有光等等。总而言之,够陆扬苦读好一阵子的了。 不过,稍微值得安慰的是,他可不是别人那种苦哈哈的穷书生,他住在“定园”这样如图似画的宅子里,读书时,还有佳人李玥在一旁陪坐着,红袖添香,读书分外有劲。 别人读书都是出于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陆扬呢,“黄金屋”、“颜如玉”,他都有了,怎能不满足呢,他读书,只有一个目标,那便是拿下“三鼎甲”,然后入阁拜相,为大明改命。 当然,其实这个“三鼎甲”,他没有抱啥希望,不过俗话说“取乎上得乎中”嘛,目标要稍微定高点,才能获得一个略低于目标的结果,陆扬的真实目标是中二甲,然后,再去考“庶吉士”,然后去混那个翰林院的进修班,不能点翰林,则没有入阁拜相的机会,陆扬拿什么去改变历史呢。所以,必须拿下“庶吉士”,成为翰林。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这简直就是一个魔咒啊。就像秦汉时期的“非有军功不封侯,非封侯不拜相”,那是一样的权力铁律,从来未被打破过。换言之,秦汉帝国是一个重武轻文的“军人政府”,而大明王朝则是一个偃武修文的“文官政府”。但不管是“军人政府”,还是“文官政府”,它都有自己的权力铁律,这是一种不成文的惯例,难以打破。因为,你如果将其打破,便侵犯了整个统治阶层的利益基础,会被群起而攻之的。 日子,就在这样的读书、备考中,悄然而过,秋去冬来,冬去春来,转眼间,便到了崇祯二年春季。陆扬,带着李玥、李教谕、顾夫人、陆汐,在瓦姆、鲍大柱还有那五名前锦衣卫侍卫的护卫下,带着大包小包,从苏州前往京师,这次,他们准备在京师常住。临行前,陆扬去“周园”告别了已然养好病、准备回贵州归职的周顺昌,然后,又接上了昆山的表弟——顾炎武,带着他,一块入京,让其增长见识、砥砺学问。 有了这半年左右的勤学苦读,陆扬感觉自个儿有底气多了,说起来,还真是感激李教谕这个泰山大人,若不是他手把手地狠抓,陆扬还真是已经沉不下心,那么心如止水地读书了。 ~~~ 春寒料峭的时节,陆扬一行,回到了京师,有汪文言在,宅子早被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且,陆扬的同门师兄史可法已经先来一步了。去年年底,陆扬便修书,让史可法进京,还住在他的宅子里,说是两人可以切磋学问,一起备考。史可法,也是个举人,自然也是要参加今年的春闱的。 安顿下来后,陆扬、史可法,每日便在一起,拿着考试“红宝书”——朱子的《四书章句集注》,摇头晃脑的背着,偶尔,也参阅一下孔颖达的《五经正义》,虽然“四书”是重中之重,但考试又没说一定不考“五经”,所以“五经”也得读读。 又用了半个月的功,终于等到了春闱的日子,提着李玥准备考匣,陆扬紧张兮兮地来到了贡院,与史可法一起,在寒意未消的春风里,排队候场,等待搜检。会试,乃礼部主持的国家抡才大典,搜检极为严格,寒风中,陆扬等一众举人,脱得只剩下中单,在“辕门”外的巡考兵丁的仔细搜检后,才重新穿好外袄,进入贡院,等待下一轮的“龙门”里的巡考兵丁的再次搜检。 有身体不好的,当场便受凉感冒了,他们打喷嚏喷出的唾沫、鼻涕,在狂风中乱飞,陆扬险之又险,才没有中招,如果在考前被黏上了鼻涕,那才真叫倒胃口,严重影响考试的心情,万一被传染了风寒,则更是会郁闷死的。 陆扬边上,一个考生,非常不淡定,神经兮兮的,口中念念有词:“我要好好考,好好考,要冷静,要冷……静”,嘴唇哆嗦不已。 看着那哥们,搞得陆扬都紧张起来了,那哥们“要冷……静”的咒语,不断传来,搞得陆扬都“不冷静”,而且有点“冷”了起来,他看着那浑身颤栗的哥们,很想对他说一句:“哥们,你是不是没穿秋裤啊?” ~~~ 漫长的等待、煎熬后,终于熬过搜检,领到号牌,从龙门的那个寓意吉祥的“鳌头”边走过,往贡院里走去。经过“鳌头”时,陆扬搓着手,暗叹一声:可算是快熬到头了。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考试才是真正的煎熬的开始呢。坐在四四方方的小隔间的号间里,冷风不断地往里面灌。 在本次会试的总裁官、礼部尚书徐光启一声“落锁”、“启卷”的令下,贡院被监考的锦衣卫锁院,卷子被分发给各位考生,考生拿着小刀,小心翼翼地割开封纸,取出里面的试题。 搓搓已经冻僵的手,陆扬取出试题纸,只见上面写着“子谓颜渊曰:” 原来是道《论语》题,《论语》是陆扬最熟悉不过的儒家经典了,且不说这辈子已然苦读、记诵过朱子的《四书章句集注》,在上辈子,《论语》的各种名家译注,如杨伯峻的《论语译注》、孙钦善的《论语新注》、程树德的《论语集释》、钱穆的《论语新解》,陆扬都精读过,乃至于李泽厚那部略带个人偏见的《论语今读》,他都爱不释手,读了不知多少遍。李泽厚的《论语今读》,很多地方,不同于传统的《论语》注释书,它里面有很多李氏哲学的独有理念,很有意思,如“心魄”、“文化心理结构”、“乐感文化”等,而且《论语今读》后面,还附有《论语》索引,简直是按图索骥的神器啊。至于南怀瑾的那部太过通俗化、略感太水的《论语别裁》,陆扬则没有兴趣了,在书店里,翻了两页,便放下了。 既然熟读《论语》,而且脑海里还有《论语》索引的神器,看到“子谓颜渊曰:”陆扬自然不难定位,此话出自《论语》“述而”篇的第十一章,全文如下:“子谓颜渊曰:子路曰:子曰:”。 在《论语今读》里,李泽厚将其翻译得很直白、生趣盎然——“孔子对颜回说:子路说:孔子说:「凭双手打老虎,凭双脚过大河,死了也不后悔的,我决不和他在一起;一定要是面临任务谨慎恐惧,周密考虑而能干成事情的人。” 李泽厚还补了个“记”:“问答都很有趣。子路嫉妒孔子盛赞颜回,从而夸耀自己的勇敢,跃然纸上。而孔子又一次挫折他,还是老话:光凭勇敢不行”。 有了基本的理解,陆扬自然不难作答,当然,他可不能将李泽厚的话,照誊到卷子上,那样,估计,只能三年后,从头再考了。于是,陆扬提笔破题道:“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然后,承题曰:“盖圣人之行藏,正不易规,自颜子几之,而始可与之言矣”。其实,只要破对了题,又承好题了,下面大差不差,按部就班地“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便是一篇标准、规范的八股文。 ~~~ 熬了好久,终于熬出了一篇满意的八股文,等到收卷时,陆扬将卷子呈上,等着誊录官誊完卷子,外帘官便将誊写的卷子,送到内帘飞虹桥上,在飞虹桥上的“至公堂”中,将其提交给本次会试的总裁、副总裁、同考官还有内监官,准备阅卷,还有监督阅卷。 本次会试的总裁官、礼部尚书徐光启领着众位同僚,来到“至公堂”中的“大成至圣先师”的牌位前,向孔老夫子行“拱手礼”,并依成例,誓曰:“为国家社稷秉公取士,不循私情,不受请托,不纳贿赂。有负此誓,神明共殛!” 然后,总裁、副总裁、同考官分坐下来,开始阅卷,同考官负责初审,也就是海选,觉得可以入选的卷子,便用墨笔圈点,作为“荐卷”,提交副总裁复审。副总裁复审后,若是也中意这卷子,便题一个“取”字,然后送总裁官三审,总裁官终审后,若是认可同考官、副总裁官的建议,便批个“中”字,这卷子便算是正式取中了,至于排名,则等到所有“取中”的卷子汇总后,再逐一甄别,由众考官推出前十名的卷子,交给总裁官,由总裁官点出魁首,亦即会试的“会元”,以及前十名的全部名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三十八章 殿试 过了小半个月,终于,喜讯传来,在鸣锣打鼓的伴奏下,有报子来到陆扬的宅院外,高呼:“捷报:南直隶苏州府吴县陆老爷讳扬,高中丙寅科会试第十二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从近千名举人中,脱颖而出,考到了第十二名,陆扬感到已经出乎意料了,激动地哆嗦不已,面对报子,在心里面,将李玥、李教谕、乃至于李泽厚,都感谢了一遍。才领下了报子送来的喜报,霎时间,鲍大柱、瓦姆,便在宅院面前拿着爆竹烟花,噼里啪啦放了起来。 “恭喜师弟了”,边上的史可法笑吟吟道。 陆扬呆呆道:“同喜,同喜”。 “我这还没消息呢”,史可法神色微微一黯,但是还是为陆扬而感到由衷的高兴。 “捷报”,又是一阵鸣锣打鼓,又一名报子来到,“河南开封府祥符县史老爷讳可法,高中丙寅科会试第二十七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你看,你看,我说了是同喜吧”,听到史可法也高中了,陆扬笑道,“恭喜了,师兄”。 “同喜,同喜”,史可法也笑道。 爆竹烟花,又噼里啪啦放了起来,同时,鲍大柱领着那两个报子,领打赏的喜钱去了。 ~~~ 二月,在中贡士的喜悦里,转瞬即过,三月悄悄来到。三月中旬,乃本朝殿试的日子,考场设立于皇宫里的“建极殿”,考试的命题老师是皇帝,监考老师是皇帝,阅卷老师,好吧,还是皇帝。可见,这个考试的规格是很高的。皇帝要保证所有的“进士”,都是“天子门生”,所以不得不亲力亲为。 当然啦,出题不难,监考也就是陪着坐坐,阅卷,这么多卷子,皇帝自然是不能一份份都看的,而是由内阁大学士与礼部尚书公议,甄选出前十几份建极殿了,哪怕是皇帝的乾清宫,甚至于皇后娘娘的闺房——坤宁宫,他都一一观摩过,自然没有其他考生那股子兴奋劲了。 “考生落坐”,待考生们全部抵达建极殿后,礼部的官员高声道。 于是,考生们赶紧小心翼翼地坐下,这可是皇宫,大伙紧张得要命,哪敢像在自个家里那样大大咧咧地坐下,大家都是小心谨慎,端着、装着,只把小半边屁股搁在板凳上,还挺胸抬头,像打了鸡血一样。 不过,大家才刚刚落座,屁股还没坐热呢,礼部的官员又高声道:“起”。 靠,这不是耍人嘛,刚刚坐下,又起来,考生们正在心里腹诽、嘀咕呢,便听礼部的官员继续道:“跪”。 得了,又改为跪了。又是坐、又是起、又是坐的,这是考前热身运动吗?众考生还没搞清楚状况,伏地跪下后,便听一个尖锐的声音传来,当然,这是一个非常专业的男高音,显然不是礼部官员这种业余级别的礼赞官,这是一个太监的声音——“陛下驾到”。 万里山河、亿兆黎民的主宰,大明崇祯皇帝,在太监、宫女的服侍以及“大汉将军”的护翼下,来到了考场。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考生激动莫名,叩首,山呼万岁起来。上面坐着的,可是皇帝啊,是真龙天子啊,能够得仰天颜,何其幸哉!很多考生,都是泪眼婆娑,甚至有些,还暗自小声抽泣起来。 “平身”,崇祯帝柔声道。看着下面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的考生们,崇祯帝尽可能表现出一副慈爱的君父神色,俯视着自己的子民。这一刻,崇祯帝觉得当皇帝的感觉,还真是不错。 待众考生平身后,自然是领导讲话的环节,崇祯帝首先对大家能够通过会试,表示祝贺,并勉励了一番。然后,内阁首辅韩爌,也讲了几句。等皇帝、首辅两位大佬说完了,主管科举考试的礼部尚书徐光启,正式宣布:“殿试开始”。于是,礼部的主事、员外郎等官员们,便下场,给考生一一分发试卷、答卷,还有稿纸。 陆扬小心翼翼地打开试题卷,只见上面写着—— “制曰:朕祗承鸿绪,兢兢业业,不遑康宁,深维元后之责,思所以会归皇极,敷锡黎庶,以承天庥,夙夜忧畏,日慎一日……朕欲弘礼乐之化,益隆先烈,而未悉其道。尔多稽古力学,于学问之要,政治之本,讲求熟矣。其筹之、策之、引之、伸之,推之古昔,证之当今,援据经史,具陈之,悉言而无隐,朕将亲览焉。” 殿试,不同于前面的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它不考八股文,考的是“对策”。其渊源起于汉代的“策问”,其中最有名的,自然是汉代元光元年时,董仲舒面对武帝的“策问”,所作的“天人三策”。 所以啊,殿试,表面上考的是“对策”,但其实又不是真的要你就某些具体的问题,去写那些很琐碎的应对方法,毕竟贡士们都是书生,暂时还没有为政的经验,“对策”要的是立论宏大,但是又不能过于泛泛,这其中的均衡点,很难把握。 不过,这恰恰对了陆扬的胃口,陆扬可是海外名校的哲学博士,结合经史,写点带有儒家调调的玄言,对他来说,还真不是难事。陆扬看了看题目,大概明白了,皇帝的“制曰”,是在问:朕刚刚登基,还什么都不懂,很焦虑,你们不是饱学之士吗?有什么好的建议,不要有所隐瞒,都提出来吧,朕将一一钦览。 沉吟了好一会儿,陆扬在心里面打好了腹稿,于是铺开考卷,提笔开写。还好,陆扬上辈子是练过书法的,不然就完蛋了,这殿试可是不糊名的,也不另外誊卷,毕竟皇帝是不会受贿赂的,不会弄虚作假,谁敢向皇帝行贿?!再说了,皇帝真要弄虚作假,你糊不糊名、誊不誊卷的,有个屁用啊!所以,在殿试中,书法也很重要,字写得太臭,估计皇帝看的兴趣都没有。 ~~~ 看到考生们纷纷动笔了,崇祯帝坐在建极殿的龙椅上,感觉有些无聊,特别是看到陆扬这个家伙后,更是勾起了崇祯的一些记忆。 毕竟崇祯先前跟陆扬打过一些交道,陆扬帮过他一次,让他免受魏忠贤的迫害,先帝天启皇帝在遗言中特别强调要他重用陆扬,孙承宗也特别指出陆扬是个人才,而且在守灵时,崇祯还吃过陆扬那家伙的几块味道怪怪的饼,如此一来一往,让崇祯对陆扬多少有些好奇。于是,崇祯帝决定下场走走,巡巡考,这也是一种“亲民”的举动嘛。 巡考时,崇祯先走到了最左边,他准备包个大圈,将考场全部巡视一遍,看到有个考生,正在苦思冥想,似乎很是纠结。崇祯走过他身边时,为了展示领导的亲和力,便轻轻地在那考生的肩膀上拍了拍,以示安慰,让他不要紧张,在考试中,好好发挥。 没想到,那考生看到皇帝的手拍到了自己的肩头,兴奋过度,那可是皇帝啊,他竟然拍了拍我!一激动,那考生便发出了某种销魂蚀骨的呻吟声,还差点激动得晕厥了过去。听到了那声“呻吟”,崇祯心头一紧,赶紧收回了手,心中暗忖:这人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于是,继续往前走,同时不着痕迹地在龙袍上拭了拭手。此后,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三鼎甲 走了大半圈后,终于走到了陆扬背后,崇祯帝低头看了看正在运笔如飞、心无旁骛的陆扬,对他这种心如止水的心境,微微颔首,表示肯定。然后,崇祯看了看陆扬的卷子,只见卷子上字迹遒劲有力、神韵超逸,更是令他感到满意。只见陆扬的卷子上,写着—— “臣对:臣闻圣人所以法天者,纯也;所以事地者,敬也;所以格天者,诚也。道原于自强不息,化极于悠久无疆。是故允升大猷,会归皇极,文治焕乎明备,习俗进于淳庞,久道所以化成也……” 崇祯暗道:好文章,看来,这家伙能够得到先帝与孙承宗的青睐,倒也真是有些底气,不是只靠投机取巧。微微颔首,崇祯继续走了下去,走了一圈后,便回到主台,坐回龙椅去了。 两个时辰后,殿试结束,礼部官员下场收走试卷,内阁首辅韩爌笑了笑,宣布:“三日后,传胪大典,列位到时便知道自己的名次了”。 “谢阁老”,众考生拜道,然后,又看着崇祯帝,拜道:“臣等告退”。 崇祯点点头,于是,众考生在礼部官员的指引下,鱼贯而退。 终于考完了,陆扬心里面,松了口气,对于今日的考试,他已经竭尽全力,至少没有什么遗憾了。 ~~~ 御花园里,崇祯帝正坐在一个亭子里小憩,这时,內侍来报,内阁、礼部已经完成了殿试的初审,选出了十几份最好的卷子,首辅韩爌亲自拿着卷子,已经送到了御书房,请皇帝钦点状元、榜眼、探花的“三鼎甲”。 崇祯帝道:“便让韩阁老将卷子拿来这御花园吧,朕便在这园子里,就着满园春色,欣赏佳文,或许别有一番滋味”。 “是,陛下”,內侍应命而去。 没过多久,年近六十的内阁首辅韩爌便拿着卷子,在內侍的引领下,来到了御花园,“微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韩爱卿快快请起”,崇祯虚扶一下,道,“怎样,内阁、礼部有结论了?” “启奏陛下,其他的,基本确定了,就是前面十几份卷子,实在是难分伯仲,只能恭请圣裁了,特别是状元、榜眼、探花的人选,不是内阁、礼部可以僭越决定的”,韩爌道。 “好”,崇祯帝微微笑道,“呈上来吧”。 于是,韩爌立刻将文章交给侍立于崇祯旁边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王承恩将那一沓卷子,在御花园的大理石圆桌上轻轻展开。崇祯便坐在那儿,一份份读了起来。 “确实都不错”,崇祯读完后,笑道,“可见,大明人才济济,层出不穷啊”。 “是啊,是啊”,韩爌笑道,“都是陛下的洪福庇佑,大明,才能涌现如此之多的才俊”。 “特别是这其中的刘若宰、何瑞徵,文章写得花团锦簇、却又字字珠玉,确实是难分伯仲啊,你们倒是知道偷懒,排不出名次,最后,便都推到朕这儿来了”,崇祯笑道,“还有这个叫陆扬的,文章朴实无华,却又思深意玄,倒不像是个年轻人写的文章,而像是硕学老儒写的文章”。 “是,陛下说的是,陆扬,据说是苏州的大才子,曾写过不少扬名海内的诗句。老臣也没有想到,这负有盛名的陆公子,竟然还是个学问家。若不是提前知道他的身份,只看这文章,还真以为出自经史老儒之手呢”,韩爌附和道。 “这样吧,便将刘若宰点为状元,何瑞徵为榜眼,至于陆扬,便点为探花吧”,崇祯略一沉吟笑道,“至于二甲那些名次,你们回去,再拿主意,不能都推给朕”。 “是”,韩爌陪笑道。 这时,御花园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懿安皇后驾到”。 听到“懿安皇后”的名头,崇祯神色一动,立刻迎了起来。 “啊”,看到崇祯,张嫣略感惊讶,她倒是很少看到崇祯来御花园的,“不知陛下在此,倒是惊扰了”。 “皇嫂哪里话”,崇祯迎了出来。 “拜见懿安皇后娘娘”,韩爌拜道。 看到韩爌在,张嫣道:“韩阁老都在啊,看来,陛下还有公务要忙,那本宫便不叨扰了”,说完,张嫣便要离去。 “没什么紧急的事情,说起来,也是个文雅之事”,崇祯笑道,“皇嫂不是雅好文词嘛,今日,不妨帮朕看看,这科进士,人才济济,特别是,各有千秋,朕虽然略判高下,但实在是感觉有些勉强,不如,也听听皇嫂的建议”。 “这个……”张嫣略感踌躇,可是,崇祯已然起身,将卷子一一摊开,请她过目了,无奈下,张嫣只好轻轻坐下,拿着卷子看了起来,看完刘若宰、何瑞徵的卷子后,张嫣点评道:“确实各有千秋,不过,那刘若宰似乎比何瑞徵略胜一筹”。 “正是如此,刚才陛下也是如是说呢”,王承恩笑吟吟道。崇祯面上也有喜色,他很高兴,自己的想法,能和张嫣若合一契。 张嫣点点头,微微一笑,拿起最后一份卷子看了起来,看到那名字“陆扬”,张嫣脸色微微一红,想起了那次水缸边上,陆扬不小心摸到……的往事,心里暗嗔一声,继续看了起来。 看着张嫣微红的杏脸,崇祯不疑有他,只是完全陶醉在张嫣她那气若幽兰、神态悠闲、美目流盼的美好里了,特别是张嫣专心致志看文章的样子,实在是惹人怜爱,崇祯竟然痴了。霎时间,他觉得什么皇权、天下、江山,如果能够换得眼前这名绝代佳人,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不过,她毕竟是先帝的皇后,崇祯暗叹一声,无论如何,今生今世,只怕是无缘无分了,有念及此,他眼神中,光芒尽去、黯淡无神起来。 “看完了”,张嫣绛唇微启道。 “怎样?”看到张嫣望着自己,崇祯从失神中回来,问道。 “依本宫看嘛……”嫣然一笑后,张嫣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四十章 丙寅科殿试唱名 紫禁城外,三百余名穿着深蓝色罗袍、头顶进士方巾的新科进士,在礼部官员的引领下,再一次准备踏入紫禁城,只不过这次他们要去的,不再是建极殿,而是去奉天殿。 来到奉天殿前,内阁首辅韩爌立于殿门外,拿着一本金册,待新科进士们都列好后,高声道:“诸生听宣:崇祯二年丙寅科殿试已毕,皇帝策问天下贡生,今赐一甲进士及第,三人;二甲进士出身,九十八人;三甲同进士出身,二百二十三人。”顿一顿,韩首辅酝酿了一下情绪,同时也是清清嗓子,然后开始最令人紧张的“唱名”程序。 “崇祯二年丙寅科殿试一甲第一名是……陆扬”,韩首辅高声道。 韩首辅话音刚落,立于一旁的礼部礼赞官、太监,还有侍卫两道的“大汉将军”,此起彼伏,声浪相继,纷纷高唱道:“宣新科状元陆扬,登奉天殿,面圣!” 压根没想过自个儿竟然能蒙到状元的陆扬,猝然听到满殿上下,都在呼喊自己的名字,真真被吓了一跳,差点没被惊出一声鸡皮疙瘩。当确认自己已经中了状元,陆扬亦颇为动容,差点喜极而泣,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也有失态的时候。 宣布完状元后,韩首辅又相继宣布了一甲第二名、第二名的名单,也就是榜眼、探花,他们分别是刘若宰、何瑞徵。于是,崇祯二年丙寅科殿试的“三鼎甲”新鲜出炉了,后面三百进士羡慕不已地看着这三个家伙,领班立于奉天殿台阶下,这可是“三鼎甲”啊,是铁打的前程,可以直接点为翰林的,是朝廷“储相”,多少年后,说不定,便是将来的阁老、部堂。 接下来,韩首辅继续“唱名”将九十八名二甲“进士”的名单,一一念出。他们也可以赴奉天殿内,面圣谢恩。 最后,韩首辅再将将二百二十三名三甲“同进士”的名单,逐个唱名,他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不能赴奉天殿内陛见,只能跪在殿外台阶下,北面而叩首,遥谢皇恩了。如此这般安排,这并不因为奉天殿的规模,不能同时容下这三百进士,而是一种等级森严的体制使然,那二百二十三名三甲“同进士”虽然略感黯然,但没有一个人有抵触情绪的,因为数百年来,皆是如此,怪只能怪他们自个儿,学问功夫未到,所以才会如此。所谓“同进士”,意思是跟“进士”是一样的,但一个“同”字,其实恰恰意味着“不同”。就像后世的“同等学力”,它跟正儿八经的本科生,能一样吗?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不管怎样,在三甲“同进士”羡慕的眼神的目送下,九十八名二甲“进士”缓缓登上了奉天殿的台阶,而在二甲“进士”惊羡的注视下,陆扬、刘若宰、何瑞徵这“三鼎甲”领班走在最前头,而且,注意,他们走的可不是台阶,而是两侧台阶夹着的那中央的龙纹御道。这是“三鼎甲”的毕生荣耀,御道可是皇帝走的,只有在新科唱名后,可以让“三鼎甲”在上面走那么一回,这可是极高的荣耀。 不过,陆扬可不这么想,他小心翼翼地走在御道上,生怕滑倒,心里还在暗暗地腹诽:有好好的台阶不走,怎么皇帝非要走这个凹凸不平的斜坡,也真是无语了。更令陆扬没想到的是,待会出了龙门,作为状元,他还要独自单脚立于龙门外的那个“鳌头”上,用“金鸡独立”的方式,让士子们瞻仰,向他们宣示啥叫“独占鳌头”呢。到时,才会让陆扬哭笑不得呢。 ~~~ 来到奉天殿内,崇祯帝对新科一甲、二甲好生勉慰后,当场钦授状元陆扬为“翰林院修撰”,榜眼刘若宰、探花何瑞徵则被授为“翰林院编修”。看着殿下这些“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的苦尽甘来的幸运儿,特别是看到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崇祯都颇感动容,尤其是看到陆扬这家伙,崇祯甚至有一点点嫉妒,本来崇祯是要将他点为“探花”的,结果张嫣语笑嫣然的一句话——“依本宫看嘛,刘若宰、何瑞徵的文章,一个古雅温醇,一个工巧流丽,但都不如陆扬那般融贯经史、精理明辩,而且陆扬的行文中,自有一番山断云连、沉郁跌宕的气象。所以,本宫觉得,陆扬倒是可以点为状元的”。 有了张嫣此语,崇祯便依言将陆扬钦点为状元了。陆扬这家伙,不知前世修了什么福报,竟然因为一行“人生若只如初见”的诗句,便得张嫣青眼,真是令崇祯艳羡。当然,如果崇祯知道,陆扬还曾不小心抓到过张嫣的一双椒乳,虽然隔着衣裳,虽然是无心之失,但估计崇祯剁了陆扬那双爪子的心都会有的。 奉天殿传胪大典后,便是观摩“进士题名碑”,新科进士,他们的名字、籍贯,都会被铭刻在一块石碑上,立于孔庙,供后世瞻仰。但其实啊,一科殿试,就那么一块碑,上面密密麻麻的刻着三百余人的名字、籍贯,要找到,还真不容易。 不过,这是旁人的想法,对于新科进士们,则意义完全不一样,他们发挥着最大的热忱,眯着眼睛,可劲在石碑上找,差点没看成对子眼,费劲千辛万苦,可算是找到了各自的、小如米粒的名字。 对于陆扬,则没那么难了,因为在“进士题名碑”的抬头“崇祯二年丙寅科殿试”下,头排便镌刻着——“陆扬,南直隶苏州府吴县人”。 看完“进士题名碑”,从孔庙出来,接下来的程序,便是陆扬、刘若宰、何瑞徵他们这“三鼎甲”的事了,在“状元及第”、“进士及第”等仪仗牌的衬托下,他们穿着大红袍,带着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招摇游街去了。 到了夜间,新科进士们,包括刚刚游街回来的陆扬、刘若宰、何瑞徵,又被拉去由礼部、鸿胪寺、光禄寺联合举办的琼林宴,礼部、鸿胪寺、光禄寺的前辈官员们,不断向新科进士道喜、敬酒,新科进士们自然不能光让前辈们劝酒啊,自个儿也得不停地回敬,而陆扬,作为新科状元,自然是酒场上的重中之重,最终,被灌了个酩酊大醉的陆扬,被抬回了他自己的宅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四十一章 翰林院 看到被抬回来的陆扬,李玥、李教谕、顾夫人等赶紧命下人给他换好了衣裳,抬到了床上,让他休息着。不过,府里上上下下,都是喜意吟吟。虽然,陆扬自从早上进宫陛见,这一天下来,便没有再回来过,硬是被拉去折腾这、折腾那,给折腾了一整天。但是,早有报子来到府里,向李玥、李教谕、顾夫人等报过喜了,府里面自然早已知道陆扬高中状元的事儿了,众人都是喜出望外,特别是李教谕,更是笑得一整天都没合嘴了,倒像是他中了状元似的。 将陆扬送回房后,李玥拿着热毛巾,在陆扬脸上轻轻地擦拭起来,看着他那烂醉如泥的样子,李玥心疼不已,忍不住,出声轻轻抱怨道:“不会喝,还喝那么多,也不知道爱惜着点身子,真是的”。 “这才哪到哪啊”,没想到,那方才还烂醉如泥的陆扬,突然睁开眼睛,抓着李玥美如柔荑的小手,狡黠一笑,“夫君我,可是久经考验过了的,这点酒精,还考验不倒我”。 “那你……”李玥讶道。 “我不装醉,他们便会一直灌下去,为夫我怎么回来?”陆扬笑道。 “真是个狡猾的家伙”,李玥嗔骂道。 “你竟然敢这样说你夫君,看来,我不重振夫纲是不行了”,陆扬佯怒道,说完,便将李玥反手抱了过来,压在了床上,看着李玥那一绺绺散开的墨发、细长的柳眉、微微泛红的玉腮,陆扬赞道:“金榜题名,洞房花烛,果然是人生幸事呢”。 听到陆扬的话,李玥一下子便羞红了脸,微微撅起的绛唇,还没来得及抗议,便被陆扬俯下来,给吻住了,接下来,自然是一番炽烈的缠绵、悱恻…… ~~~ “玥儿,玥儿,我先起床了哦”,陆扬掀开被子,轻轻道。今日,他还要去礼部报道呢,自然不敢睡懒觉,强打精神,起了个早床。 被里的李玥,疲懒不已,露出惺忪的神色,一头乌发,恣意的披散着,看着陆扬,咬着嘴唇,微微嗔道:“坏蛋”,说完,不知想起什么,双面含春,霞飞双颊。 “那你再睡会儿”,陆扬老脸也是微红,赶紧体贴地给她盖好被子。酒色,酒色,酒者,果然是催色的东西,昨夜,几度云雨,谁知道是荒唐到了两更,还是三更?也难怪李玥会破天荒的赖床。陆扬好不容易,劝李玥再小憩一会儿,自个儿,赶紧整理好衣裳,出来,抹了把脸,胡乱吃了点东西,便出门到礼部报道去了。 ~~~ 到了礼部,签字、点卯后,便有相关的礼部官员,将陆扬引到了礼部尚书徐光启那儿。“拜见部堂大人”,陆扬大礼参拜道,心里暗忖:眼前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徐光启啊,后世上海的“徐家汇”,便是以他而命名的。礼部尚书徐光启乃会试的总裁官,陆扬的卷子,更是被他直接取中的,他是陆扬的“座师”,自然担得起状元郎这一跪拜。 看着年轻、俊朗的陆扬,徐光启微笑着温言勉励了一番。然后,他亲自带着陆扬,到翰林院报道去了。于是,翰林院修撰陆扬,正式走马上任了,陆扬到了翰林院没多久,刘若宰、何瑞徵这两位翰林院编修,也相继在礼部主事的陪同下,来到了翰林院,他们三个新人,便开始了翰林院的工作。 陆扬、刘若宰、何瑞徵三人序了年齿,原来刘若宰乃万历二十三年生人,年龄最长,何瑞徵乃万历二十九年生人,次之,而状元陆扬乃万历三十六年生人,才十八岁而已,年龄最小。 “江陵学兄,不过十八而已,便有如此才学,说起来,我等真真是蹉跎岁月了”,刘若宰笑着感慨道。 听到“江陵”这个表字,陆扬想起给他赐字的左光斗,神色微微一黯,道:“胤平兄自谦了,早早便听闻兄台擅长书法,楷、行、草均称精绝,改日定要向兄台讨教呢”。 三人略微寒暄了一会儿,便各自坐在翰林院里,准备当差了。这时,一个难题出现了,他们三其实压根不知道自己该干嘛。这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与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依例,主要是掌修国史,修实录、记载皇帝言行、进讲经史,以及草拟有关典礼文稿等事宜,算是皇帝的秘书机构。不过,皇帝现在有更高级的秘书——内阁大学士、司礼监秉笔太监,一般也用不着他们这些菜鸟新人,在掌管翰林院的礼部尚书,没有吩咐具体的修史等任务下来时,他们还真没啥事干。 既然没事干,便看书吧,于是,陆扬很快便过上了读书、品茶的悠闲日子,偶尔则会被叫到内阁,去帮忙跑跑腿。 有一日,陆扬突然觉得这样下去,可不是个法子,太耗费精力了,费了那么多气力,考了个状元,岂能如此闲散度日?!既然注定要在这书斋里,再耗上好一阵子,也不能白耗,于是,陆扬决定著书立说。 当然,这不是陆扬的思想已经有多深刻,必须要“成一家之言”了,而是说,他知道,目前只有这种方式,可以替自己“养望”,要想改变历史,就必须成为一个牛气冲冲的牛人,现在,陆扬既没有沙场建功的机会,也没有施展行政抱负的机会,既然无法建功立业,“立功”指望不上,那能够做的,便只有“立德”、“立言”了。 《左传·襄公二十四年》有曰:“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可见,“立德”、“立言”也是很重要的。 ~~~ 陆扬在翰林院深思熟虑后,决定拿科举考试开刀,“八股取士”在陆扬看来,是大明积弱不振的一个重要积弊,虽然作为状元,但陆扬对它其实很是不屑。于是,他决定从科举入手,具体而言,便是要质疑、动摇“八股取士”的文本基础。当然,对于“四书”,他暂时不敢非议,那可是孔、曾、思、孟“四子”的圣典,儒门中人,岂能反对?!于是,他决定拿“五经”,特别是《尚书》开刀。 而且,拿“五经”开刀,其实陆扬还另有深意,因为他要反对的,不仅仅是僵化的“八股取士”的科举考试模式,他更要反对的是明末空疏泛泛的精神理念,“破”而后“立”,陆扬想在士大夫中建立一种“经世致用”的风气,建立一种以考据为基础的实证主义学术体系,为将来的科学技术的引进,奠定思想、学术的基础。 科学技术最重视者,便是实证主义精神,而考据学,本身便是一种实证主义。于是,陆扬赋予了考据学以文艺复兴、思想启蒙的意义。当然,这也不是他的孤明先发。在后世,胡适等名家学者,都曾将清代考据学比附成中国版的文艺复兴,而将新文化运动,比附为思想启蒙。 只不过,胡适他们痛惜的是,实证主义,在中国,没有跳出儒学,来到更广阔的领域,发挥更大的社会作用,而慢慢地萎缩为一种书斋里的皓首穷经、咬文爵字,也就是所谓的“文献主义”。作为考据学的最初动力源,那种“经世致用”的精神,在顾炎武提出来后,竟然汩没不闻,只到晚清,才慢慢被龚自珍、魏源等人发掘出来,但那个时候,已经晚了,中国已经远远落后于西方,时间上的代际差异,已经形成,这是近代百年民族厄运的根源。 现在,陆扬要做的,就是要建立一种实证主义精神,便将它发扬光大,扩充为一种“经世致用”的理念,发挥全方位的影响力。 ~~~ 欲“立”则先必“破”,于是,陆扬这些日子,在翰林院里,不停地考证文献,同时在脑海里不断回忆后世清代考据学家阎若璩的东西。最终,他依靠文献的逐条考证,将脑海里残存的阎若璩的那些碎片化的论断,给串联了起来,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写”出了,或者说是创造性地“还原”了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 所谓《尚书》者,“尚”即“上”也,“书”即史官所记之史也。《尚书》之名,即上古之书也。《尚书》由孔子编定,故又得名为《书经》,乃“五经”之一,原书有一百篇。西汉初,仍存二十八篇,即《今文尚书》。后来,相传在孔子家宅旧壁中,又发现了《尚书》若干篇,是其后人悄悄藏起来的,所以躲过了秦始皇“焚书”的厄运,这些篇目被称为《古文尚书》。所谓“古文”,是指秦灭六国前,东方六国的古文字,与秦汉以后的隶书相对。于是,今文、古文谁是谁非,引发了千年的笔墨官司,争议不定。 现在,阎若璩的《尚书古文疏证》,哦,好吧,应该说是陆扬的《尚书古文疏证》,引经据古,一一陈说《古文尚书》矛盾之处,将《古文尚书》驳斥得体无完肤、无所遁逃,于是乎,《古文尚书》之伪,遂成定案。 《尚书古文疏证》在后世,被清代汉学家以及现代名家学者推崇为“祛千古之大疑”。毫无疑问,在明代,陆扬让它提前问世,而且,陆扬还在《尚书古文疏证》串入了清代很多考据学家在阎若璩的书问世后所做的很多“补证”,可以说,这本书比阎若璩的原书更加精深,乃是阎若璩原书的“增补版”、“加强版”或者说是“2.0版”。此书问世,自然引发了朝野轰动,特别是,这本书乃新科状元之作,这无疑又给本书添附了某种独特的光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大宗师” 陆扬的《尚书古文疏证》问世后,一下子将“五经”中的《尚书》打倒了一半,只剩下了《今文尚书》,而《古文尚书》全部被废,自然引起了轩然大波。特别是,《古文尚书》可不是普普通通的文献,其中有十六个字——“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被朱子定为“十六字心传”,乃往圣绝学,乃儒门的无上心法,乃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孟相传不息的无上玄言。现在,竟然被全部推翻了,陆扬的《尚书古文疏证》告诉大家,这些话,根本不是列位圣人说的,而是魏晋时期的那些玄学家胡诌的。 刚开始,听到这样的论断,士大夫们无不是恨得牙痒痒的,纷纷准备著书立说,将陆扬的“邪说”一一驳斥。不过,驳斥的前提,是你得看看人家的东西吧,于是,书肆里的《尚书古文疏证》被抢购一空,一时之间,洛阳纸贵,各种书贩不断地加印。令人沮丧的是,当那些立志守护“十六字心传”的“卫道者”们,买到《尚书古文疏证》,逐字逐句地看完后,他们发现,陆扬说的都是对的,原来《古文尚书》以及《古文尚书》里的那“十六字心传”,都是假的。不少接受不了的,还嚎啕大哭起来。毕竟,多少年的文本信仰,一下子坍塌了,还是有很多人接受不了的,更何况,这“十六字心传”可是朱子定下来的,那岂不是说,朱子也错了?!朱子,那可是孔孟以下,这世间的“第一等人”,乃旷古绝今的大儒,他怎么会错,他怎么能错呢?! 陆扬对朱熹,虽然很仰慕,但他毕竟是一个现代灵魂,是一个哲学博士,曾经领略过各种哲学理念,如古希腊的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还有古罗马的西塞罗、奥勒留,还有中世纪的圣·奥古斯丁、圣·托马斯·阿奎那,还有文艺复兴、启蒙运动的马基雅维利、霍布斯、洛克、卢梭、康德、黑格尔,乃至于现代的维特根斯坦、海德格尔、哈耶克、哈贝马斯、德里达等等,对于朱熹,他自然很难再有那种绝对的、不加质疑的崇拜。 不过,陆扬虽然不迷信朱熹,但他能够理解朱熹在这个时代的地位,他必须要照顾别人的感情。所以,他又抛出了以前忽悠李教谕的那一套说辞,安慰天下士子,在国子监里,陆扬应邀,发表了一场关于《尚书古文疏证》的讲学,其实也就是后世的学术报告,在报告的最后面,陆扬强调——“朱子想来也未必不曾怀疑古文《尚书》,只是这两句话,说得实在太妙,深契儒学精要,朱子才将它称作是,以简明扼要的方式,弘扬儒家学统罢了”。而且,陆扬对朱熹的学说并不陌生,他上辈子便读过钱穆的《朱子学提纲》、余英时的《朱熹的历史世界》、陈来的《朱子哲学研究》等名家名作,为朱子辩解一二,并非难事。 果然,听到了陆扬补充的说辞,天下学子们纷纷松了一口气,感慨道:还好,还好,《古文尚书》与“十六字心传”错了不要紧,至少朱子是没错的。士子们对陆扬突然感激涕零起来,因为朱子,对他们来说,是一种信仰,他们感激陆扬保留了他们的信仰,没有出现精神上的、价值意义上的崩溃、坍塌。现时现刻,他们都被《尚书古文疏证》搞得精神很是脆弱了。 看到士子们接受了自己的说辞,陆扬也是松了口气,然后他又继续说道:“其实,《孟子》早就有云:,可见不能绝对迷信文献”,看看众士子,有了《孟子》的话作为铺垫,陆扬又继续道:“《中庸》曰:,可见,在儒家之道中,本来便有与两个方面,犹如马车必有两轮方能行走一样,两者不可偏废,而且,朱子恰恰是两者兼备的圣人,往日,陆象山一味地强调而漠视,所以他不能理解朱子,反而污蔑朱子,这是何等的偏废!” “正是!”众士子对鹅湖之会这桩学术公案自然不陌生,他们不由得随着陆扬的思路走了,从而对于陆象山偏于“尊德性”,而忘记“道问学”极感愤慨。 “尊德性,德也;道问学,学也”,陆扬继续道,“吾辈非生而知之者,岂能不学而知,整日默坐,不学而思,那是禅宗心法,不是吾辈儒门心法!” “受教了”,众人肃然道。自从阳明心学在泰州学派的激进推动下,“心学”几近乎禅宗,强调整日默坐,以求顿悟。听了陆扬的话,在这样一个特殊的语境下,众人皆是突然有如醍醐灌顶,觉今是而昨非,对往日的偏废,有了深深的反思。是啊,“心学”不就如陆象山一样,只知道“尊德性”,而不知道“道问学”嘛,而且,“心学”本来便是陆象山开创的,是与朱子争锋相对的思想。由此可见,唯有兼重“尊德性”与“道问学”的朱子,才是儒门正道。 得到了士子们的肯定,陆扬将“道问学”的方法,讲得越来越深,众人听得如痴如醉,此时,讲学的目标,已经远远超出了《尚书古文疏证》原始范畴,最后,陆扬提出了那个振聋发聩的思想、学术口号——“经学即理学”。正式提出了“尊德性”与“道问学”兼重、“内圣”与“外王”并驾、“宋学”与“汉学”齐驱的理念。引起了士林轰动,一时间,陆扬之名,名满天下。 不过,赞誉之声有之,反对之声,亦在所多有,“尊德性”与“道问学”、“内圣”与“外王”、“宋学”与“汉学”如何兼容并蓄,这可不是一个容易的事儿,反对者嗤之以鼻,宣称陆扬不过是口号上喊喊,他们才不相信陆扬能做到呢。 陆扬提出“经学即理学”,其目的,不是简单的一个学术命题,他要建立的,是一种汉代“通经致用”、“经世济用”的精神理念,另外,他还希望借助考据学这种“朴学”,建立实证主义的科学方法论基础,为自然科学、技术的引进,奠定思想、学术的文化基础。这是一个很宏伟的目标。自然不能停留在口号上,而是要拿出具有示范意义的作品,来说服天下读书人。 ~~~ 接下来,几个月,陆扬在翰林院,在同科榜眼刘若宰的帮助下,开始了大规模的文献整理,至于那位探花何瑞徵,则对陆扬持冷眼旁观、等着看笑话的态度,没有参与。回到府中,顾炎武不是也陪着来了京师嘛,有顾大师在,虽然顾大师现在还是一个翩翩少年,但架不住他天赋异禀,一点便透,也帮陆扬做了很多学术上的工作。最终,陆扬先后写出了不少重要的作品。 当然,这些作品,其实也都是在后世作品的基础上,“写”出来,或者说是“还原”出来的,如陆扬在戴震原书的基础上,写出了《孟子字义疏证》,作为以考据学方法阐明经学义理的典范作品。此书出后,陆扬又以钱穆的《论语新解》为核心主轴,辅之以程树德《论语集释》中的各家注释,兼采后世名家学者的各种注疏,如杨伯峻、孙钦善、李泽厚等等,又“写”出了一本《论语疏证》,成为了在朱子的《四书章句集注》以后,集注《论语》的又一部集大成之作。 然后,在礼部尚书徐光启的批准、支持下,陆扬又招募了一些学术助手,来到翰林院辅助陆扬,例如先前东林党人黄尊素的儿子黄宗羲,在陆扬的“指导”下,其实也就是他提前告诉黄宗羲若干年后黄宗羲自个儿的想法,于是,黄宗羲提前完成了《明儒学案》的编撰,全书首冠《师说》一卷,列方孝孺等二十五人,次以有所授受者分为各学案,以特起者、后之学者、不太著名者总列为《诸儒学案》,最后为《附案》。而《明儒学案》各卷的卷首“按语”则几乎全部出于陆扬笔下。 特别是,陆扬还亲笔撰写了《明儒学案》中的“王阳明传”,陆扬在其中写道:“王守仁,字伯安,学者称为阳明先生……先生之学,始泛滥于词章,继而遍读考亭之书,循序格物,顾物理、吾心终制为二,无所得入,于是出入佛老者久之。及至居夷处困,动心忍性,因念圣人处此,更有何道?忽悟格物致知之旨,圣人之道,吾性自足,不假外求。其学凡三变而始得其门。自此以后,尽去枝叶,一意本原,以默坐澄心为学的……隆庆初,赠新建侯,谥文成。万历中诏从祀孔庙,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四十三章 瘟神来了 《明儒学案》的刊印,又成为了享誉学林的盛举。有了这部《学案》,陆扬的学术地位,达到了顶峰,因为《明儒学案》主要记载的是“心学”史,陆扬一个偏于朱子学、强调“尊德性”与“道问学”兼重的人,竟然对“心学”都如数家珍,甚至还亲笔撰写了“王阳明传”,其“心学”造诣更是远远超越眼下“心学”门中各位耆老,“心学”,乃至于天下学者,哪里还有不心悦诚服的。于是,“大宗师”的称号,被天下读书人,奉送给了陆扬。 陆扬由“才子”而晋升为“大宗师”,完成了质的飞跃,从此以后,他说话,便不再是无足轻重的了。当然,陆扬从来不是为了学术而学术,他现在可没有那种纯粹的学术精神,他的目标,还是那两个字——“养望”。“养望”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重构东林党,一个是引起崇祯帝的关注。 重构东林党,是一个长期的任务,陆扬认为东林党有很多的问题,特别是它的那种绝对道德评判模式,简单地将人分为“君子”、“小人”,在陆扬看来,这跟小时候,那些幼稚的儿童喜欢将电视里的角色分为“好人”、“坏人”是没有任何差别的。虽然,陆扬也不是要走另一个极端,像曹操那种完全不问德性,将人分为“有用的人”、“无用的人”。但是,陆扬还是认为东林党如果继续高举一种绝对道德的君子党旗帜,那无异是一种道德纯洁模式的政治自杀,这样的模式,将加入东林的门槛定那么高,别人根本加入不进来,而另一方面,你又把所有被你排挤的人,斥为“小人”,这根本不是在结党,而是在人为地“制造”敌人。 二十世纪最深刻的政治学家卡尔·施米特在那本负有盛名的《政治的概念》中指出:分清敌我,是政治的第一原则。请注意,是“分清敌我”,不是“制造敌我”!东林党,显然就是分不清敌我,而是一直在“制造”敌人!又如,普鲁士的“铁血宰相”俾士麦说过,在政治、战争的角逐中,只有一个原则,那就是永远都要站在多数人一边。依照俾士麦的“铁律”,那么,东林党无疑也是在跟胜利的方向背道而驰,因为东林党总是将可能的朋友活生生逼成了血海深仇的敌人。所以,陆扬虽然是东林党的继承者,但他没有再高举东林党的旗帜,而是另外建立一个准政党组织——“复社”,其通讯总部,也由东林党的无锡,转到了陆扬的老家苏州。 至于“养望”的第二个目的——引起崇祯帝的关注,现在陆扬的声望真可谓是“如日中天”,自然不可能不激起崇祯帝的关注。这几个月下来,崇祯耳边充斥着陆扬名字,还有他的事迹。只不过,这几个月,崇祯还在忙着肃清阉党余孽,同时还在致力于国库、内帑的财政问题。所以,一时半会,还没顾上陆扬。 当然,崇祯帝之所以没太把陆扬放在心里,主要还是因为陆扬说破天,也还只是个毛头小子,在天启朝,崇祯与他又没有太多交集,崇祯对他也没有太多的了解,甚至隐隐觉着他不过是个替天启帝做木匠、哗众取宠的家伙。虽然在后面的宫变中,陆扬发挥了一定的作用,但终究不是决定性作用,崇祯也没有完全放在心上。至于天启的临终遗言,说实话,在崇祯心里,天启帝纯粹是个荒唐无状的昏君,他哪里又会太将天启遗言放在心上。 种种机缘巧合,让陆扬在崇祯朝开始的日子里,变成了一个相对沉默的人,所谓“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于是陆扬决定“爆发”,有了《尚书古文疏证》《孟子字义疏证》《论语疏证》《明儒学案》,陆扬真的“爆发”了,成为了一代宗师。 陆扬成了“大宗师”,崇祯皇帝终于才不得不重新审视陆扬这个翰林院里的小小的从六品“翰林院修撰”。于是,在礼部尚书徐光启的保荐下,皇帝下诏,特命陆扬为国史馆副总裁,主持修撰《熹宗实录》,也就是让陆扬去修史,修熹宗皇帝天启爷时期的国史。 由一个官阶、品秩仅为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出任国史馆副总裁并主持《实录》的修撰,本身便是本朝史无前例的异事,陆扬因此而再次成为了朝野焦点。还好,陆扬手下,现在不乏能人,翰林院同仁刘若宰是其副手。此外,还有顾炎武、黄宗羲这两位大师,在明末清初,顾炎武与黄宗羲,可谓是“双峰并峙、二水分流”的两大学术巨人、超人,乃至于神人,有他们二位大神在,没有什么是真正的问题。再说了,陆扬已经委托汪文言那仍在筹备中的“秘密情报局”去湖南找一个叫“王夫之”的人了,如果再有这位“船山先生”的加盟,陆扬的学术团队,绝对是地表最强组合了,任何学术难题,都是可以攻破的。 ~~~ 就在“大宗师”陆扬成为国史馆副总裁并主持修撰《实录》后不久,一件突如其来的事件,完完全全转移了朝野的关注,甚至也转移了陆扬的关注。一个瘟神来了,在这深秋之际,秋草长、马膘肥,凶名赫赫的“覆育列国英明汗”——努尔哈赤,尽起女真本部精锐,并拉上了一些蒙古部族,组成了一支有着六万铁骑的草原联军,从老巢赫图阿拉出发,浩浩荡荡,奔宁远而来。宁前道袁崇焕,立刻上疏,请求朝廷支援。兵部收到袁崇焕的八百里加急的请援疏后,片刻不敢耽误,立刻转给通政司,通政司转内阁,内阁转司礼监,一日之内,便摆在了崇祯帝的御案上,然后,崇祯帝便急得饭都吃不下了,召开紧急御前会议,商议如何应敌。 兵部尚书王洽建议放弃宁远,将关外军民全部撤回山海关以内,让袁崇焕与山海关的辽东经略高第合兵固守关城。不过,兵部左侍郎傅宗龙坚决反对,他认为应当让高第分兵出关,支援宁远,确保关外最后一个要塞不丢,双方各执一词,吵了个不可开交。刑部尚书王在晋,因为先前干过南京兵部尚书,还干过辽东经略,所以也参与了此次御前会议,他的建议更绝,他认为山海关不可分兵,否则万一关城有失,谁来负责,依他看,宁远,就让袁崇焕去死扛,扛得住,就扛,扛不住,那……就算了,反正,都是命啊。更何况,他很不喜欢袁崇焕这个家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四十四章 王朝与帝国的共生 在一个月的煎熬后,终于,宁远方面传来消息,而且是天大的好消息——袁崇焕在宁远,击退了努尔哈赤的六万女真、蒙古联军。 不仅击退了,而且他还一不小心,就干了票大的。宁远城头上的红夷大炮射出的有一发炮弹,恰好伤到了努尔哈赤本人。努尔哈赤退兵后,在冬日里,伤势日沉了。一代凶人,六十七岁的努尔哈赤,已经行将就木了! 消息传来,举朝沸腾,自从万历四十七年的“萨尔浒之战”以来,明朝的东北战略由积极进攻,改为消极防御,而且还防御不住,在努尔哈赤的一波接一波的攻势下,辽东局势不断恶化,辽东经略换了一个接一个,甚至大名鼎鼎的熊廷弼都栽在了辽东,一直等到孙承宗亲自督师辽东,建立了关宁防线,才稳住了阵脚。 现在好了,孙承宗的学生袁崇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炮轰伤了努尔哈赤,问题一劳永逸的解决了。 朝野上下,皆是赞誉之声,这种赞誉既是对袁崇焕的,但更是对崇祯的。 崇祯御宇不过一载有余,便解决了辽东数十年的难题,崇祯,崇祯,果然是“重振”的意思啊,兆头好极了,百官们纷纷上疏,请求给崇祯皇帝上尊号为“应运统天睿文英武大圣至明广孝皇帝”。 只不过,崇祯帝认为自己年纪轻轻,不宜锋芒太过,坚辞严拒,尊号一事,这才作罢。除了上尊号外,甚至还有个别无耻的官员,建议崇祯帝去泰山举行“封禅礼”,当然,这种奏请,崇祯更是言辞拒绝了,甚至还下旨申斥了上疏之人,但上疏者也不以为意,在大明看来,女真不过是个小小蛮族部落,自然不会有人认为伤了个努尔哈赤,便可以封禅泰山,不过封不封禅是一回事,上不上奏折是另一回事,大伙都知道肯定不会封禅,但上这种折子,主要是表明一个态度嘛,皇帝虽然表面是申斥了你,其实内心里,欢喜着呢。 不管怎样,虽然崇祯拒绝了尊号,但最后朝野、民间,还是送了个敬号给崇祯帝——“圣天子”。 当然,拍马归拍马,宁远大捷的主角还是袁崇焕,他的功劳,朝廷可不会忘了嘉奖,不仅袁崇焕直接由宁前道兵备升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辽东,其麾下的大将满桂、副将左辅、朱梅、参将祖大寿、守备何可纲、同知程维楧、通判金启倧、前屯守将赵率教、杨麒等,皆有晋升、封赏。 甚至,连那门轰伤了努尔哈赤的红夷大炮都获得了封赏,该炮被封为“安国全军平辽靖虏将军”。朝野上下,弥漫着喜庆的气息。 ~~~ 这日,崇祯帝由袁崇焕而想起袁的老师孙承宗,由孙承宗而想起了孙承宗强烈推荐过的陆扬。于是,崇祯下令,宣陆扬觐见。自从陆扬中状元后,崇祯在忙他的事儿,陆扬也在忙他自个儿的事,也没有太想方设法急着讨好崇祯,说起来,面圣的机会,其实并不是很多,这次算是比较正式的见面了。 来到阔别已久的御书房,前上书房行走陆扬感慨万千,在內侍通报后,陆扬得以进殿,崇祯帝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温和地笑道:“听闻你在翰林院,学问做得很是不错啊”。 “谢陛下”,陆扬道,刚准备再说点什么,突然,御书房外,內侍高唱道:“兵部尚书王洽觐见”。 “哦,他怎么来了”,崇祯疑虑道,“宣”。 “陛下,那微臣现行回避”,陆扬俯身道,既然是兵部尚书,恐怕是军情要务,陆扬自然得回避一二。 “不必,且看看是什么事吧”,崇祯道。 片刻后,王洽来到殿中,呈上一本红册子,“陛下,这是宁远大捷的封赏,请陛下过目”。 “原来是这事啊”,崇祯笑道,翻开册子,随意看了看,合上册子,道:“你们兵部拿主意便是了,不必一一上报”。 “封赏将士,国之大典,微臣不敢自专”,王洽郑重道。 崇祯笑了笑,似乎很满意他的这种“不敢自专”的态度。于是,又重新翻开册子,看了起来,边看,边问道:“陆爱卿,对于宁远大捷,你这状元郎有何看法啊?且说来听听”。 听到崇祯的发问,陆扬略一沉吟,还是决定实话实话,虽然他知道这样可能会触怒崇祯,但他不能误导崇祯,“微臣认为努尔哈赤虽负重伤,但女真未灭,还是值得忧虑,辽东不可掉以轻心”。 “书生之见”,崇祯虽然眉头皱了皱,但还没说什么呢,兵部尚书王洽便开口了,“所谓,为什么呢,就是因为继承问题,只要其贼酋一死,便会引发汗位的争夺,其部落便会陷入内乱。如今,努尔哈赤时日无多,女真必会蹈此覆辙,根据兵部得到的情报,努尔哈赤的次子代善、第五子莽尔古泰、第八子皇太极,乃至于其尚且不过十五岁的第十四子多尔衮,都对汗位虎视眈眈,你说,女真能不乱吗?” “王部堂容禀”,陆扬作揖道,“方才部堂大人说的,确有道理,草原部落没有确立嫡长子继承制,所以汗位的继承,确实是个问题”。 听到陆扬的话,王洽面有得色,心中暗忖:就你一个嘴毛都没长齐的家伙,竟然还敢在本官面前妄谈兵事,真是可笑。不想,立刻便听陆扬继续道:“不过,王部堂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胡虏部落没有确立类似于我们汉人的嫡长子继承制呢?” “还不是因为他们野蛮,一群没开化的鞑子,未沐礼教、未受皇化,哪里懂得什么嫡长子继承的大道理”,王洽不屑道。 “非也”,陆扬否定道,“任何一种制度,都有它的合理性,存在即合理,至少,任何制度,在滋生它的土壤上,一定都有它的合理性。” “一派胡言,你倒说说看,贼酋死了,贼子们起而夺位有何合理性?!”王洽怒道。 “草原部落,不同于农耕汉民,他们没有稳定的农业,也没有以农业作为基础而衍生出来的手工业、商业等,换言之,草原部落没有社会分工,那么,他们的社会就不是一个能够自给自足的社会。在这样的社会中,他们靠什么方式获得牛羊以外的其他生活必需品?”陆扬道。 “靠什么?”王洽茫然问道。 “当然是靠抢!”陆扬沉声道,“所以,这才是草原部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寇边掠夺的原始动力。因为他们不能自给自足,只能靠抢。雨水多、草料足的年份,牛羊还够吃,则小抢;雨水少、草料缺的年份,牛羊不够吃,则大抢。在草原上,最重要的原则,也是唯一的原则,便是生存。为了生存,必须抢,那么,谁能够带着部民们抢到最多的东西,谁就是他们的可汗,谁就是草原上的王。至于什么嫡长子制,在长城以北的草原中,根本没有存在的合理性,一个血统纯正的幼主或怯弱之主,根本不配为汗,因为他丧失了草原上最需要的东西——血性、勇气、魅力以及非凡的决断力。有这样的大汗,会是整个部族的灾难,他们的牛羊会被别人抢走,牧场会被人夺走,甚至女人、幼童也会被人抢去,乃至于他们自己,都会沦为别的部族的奴隶”。在陆扬曾生活过的时代,早有一位伟大的社会学家韦伯对这种体制有过描述,那便是所谓的“卡里斯马”型统治,“卡里斯马”乃charisma的音译,意为“超凡魅力”,它是指统治的基础,不在于血统、身份等等,而在于统治者的“超凡魅力”。 “……” “草原上,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淘汰式继承机制,会挑选出他们最合适的可汗,而动乱、杀戮,不过是这种机制的必要代价而已”,陆扬道,“所以,哪怕是努尔哈赤快要死了,或是已经死了,对于女真,不过是一个新的、更加年轻的可汗即将诞生,而绝不意味着整个女真部落,将会因此而没落。而且,哪怕是女真部落衰落了,也会有别的部落兴起,历史上,匈奴、突厥、契丹、党项、女真、蒙古等,交替而兴,此起彼伏,何时有过消停?” 王洽辩不过陆扬,冷哼了一声,这时,崇祯帝出言道:“那依陆爱卿看来,游牧部落何时才会崩溃呢?” “容微臣说句犯忌讳的话”,陆扬道,“只要中原王朝没有崩溃,游牧部落的联盟就不会崩溃,长城内的农耕王朝与长城外的游牧帝国,从来都是一种同生同灭的关系”。 “此话怎讲?”崇祯帝道。 “游牧部落,居无定所,四散游牧,内部的管理是很松散的,根本做不到官僚化的管理。而部落联盟对各部落的管理,则更是松散。一旦中原王朝崩溃,长城边境没有了强有力的抵御军队,各部落便可以自行跨过边境,来中原抢东西,如此一来,何必再供养一个凌驾于其上的部落联盟?他们对部落联盟的需求,自然大幅下降,于是,便会形成强大的离心力,联盟自然解体”,陆扬道,“相反,一旦中原实现了大一统,草原各部落也会迅速整合出一个大联盟,否则他们就无法抢到东西了。所以,它们是同时出现,也同时消亡,如秦汉王朝与匈奴帝国、隋唐王朝与突厥帝国、两宋王朝与契丹、女真帝国,皆是如此。对本朝而言,蒙古帝国是本朝前期的共生帝国,现在蒙古帝国崩溃了,无论是瓦剌,还是鞑靼,都失败了,于是,女真人开始兴起,他们正在建立一个替代性的游牧帝国,而成为本朝最大的威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四十五章 平台召对 “怎样?你觉得王洽与陆扬,谁是谁非呢?”王洽、陆扬离去后,崇祯闭目道。 “启禀陛下,老奴觉着,小陆大人说的,似乎有些道理”,殿内除了崇祯,便只有王承恩了,崇祯总不可能是在自问自语吧,所以王承恩虽然不敢妄议朝事,但不得不开口。 “老滑头”,崇祯笑骂道,“我问你,他们俩谁是谁非?你却避而不言,不直接否定王洽的话,而只说陆扬说的,意思是也不完全肯定,留了很大的余地。你说起话来,倒是滴水不漏啊”。 “朝事,老奴不懂,不敢妄议”,王承恩陪笑道。 “朕觉得陆扬确实是个有见识的人”,崇祯道,“所谓,朕先前跟王洽一样,倒是太执念这句话了。草原上,各种部落,此起彼伏、此衰彼兴,是不会消停的。拿本朝来说吧,太祖时,便有北元残余,后来经过太祖、成祖的相继北伐,将北元打垮,后来便又有了瓦剌,瓦剌崩溃了,又有了鞑靼,现在鞑靼也衰落了,没想到,建州女真又成了心腹大患。还真是没个安宁的时候啊”。 “陛下说的是”,王承恩附和道,“不过,朝廷在陛下的执掌下,内肃阉党,外御夷狄,内有像陆扬这样的后继才俊,外有像袁崇焕这样的封疆大臣,大明重振,可计日而待矣”。 “说得好,袁崇焕这次一炮轰伤了努尔哈赤,他死或不死,不管怎样,内乱是必不可免的,看来,无论如何,女真都要消停一阵子了,虽然我们不能以为万事大吉,但至少还是可以缓一口气了”,崇祯道。 ~~~ 当大明满朝上下都以为可以缓口气时,辽东又出事了,努尔哈赤在病中,命令其年仅十五岁的第十四子多尔衮,率领一万女真金国军,再次南下,突袭了宁远外围,将几个军寨夷为白地,还趁着冬季已来,海水结冰,踏过冰面,血洗了与宁远隔海相望的觉华岛,岛上的九千大明军民,全部被杀戮,粮草、辎重,悉数被多尔衮掠夺一空。 觉华岛被洗劫,有两个后果:第一,多尔衮替女真抢到了必要的过冬物资,同时为他自个儿积攒了声望,显然这是努尔哈赤在给他造势,看来,努尔哈赤确实有意于多尔衮;第二,觉华岛被洗劫,宁远麻烦了,先前袁崇焕将重要物资,全部屯在了觉华岛上,现在没想到,袁崇焕刚离开宁远,到山海关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辽东,结果,他前脚刚走,多尔衮后脚便断了宁远的后勤供给,宁远陷入了麻烦。 不过,觉华岛被洗劫,不仅没有降低袁崇焕的声望,反而进一步推高了这种声望,民间都在传,你看,袁崇焕守宁远时,努尔哈赤都打不下,如果不是看袁崇焕走了,女真人哪里敢来,还来干了这么一票大的。所以,结论是,辽东不能没有袁崇焕,一刻都不能没有他。甚至还传出了这样一句民谣:国不可一日无君,辽东不可一日无袁崇焕。 既然袁崇焕的呼声已经如此之高,自然也引起了崇祯皇帝的关注。于是,皇帝下旨,诏袁崇焕回京述职、陛见。在百姓的夹道欢呼中,前宁前道兵备、现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兼辽东巡抚袁崇焕,来到京师,准备登阁面圣。同时被召见的,还有辽东经略高第。 此次,召见袁崇焕的地点是“平台”,“平台”在“建极殿”居中向后,高居三躔白玉石栏杆之上,而与乾清门相对。“平台”乃皇帝召见封疆重臣的地方。“平台”上,有皇帝、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东厂督公曹化淳、御马监提督太监高起潜、英国公张维贤、成国公朱纯臣、内阁首辅韩爌、内阁次辅钱龙锡、内阁大学士李标、成基命、兵部尚书王洽、兵部左侍郎傅宗龙。会议上不是阁老,便是勋贵,最低也是部堂高官,唯有一个人例外,那便是陆扬,陆扬不是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结果也被皇帝诏来列席会议。不过,依例,翰林院修撰主要是掌修国史、修实录、记载皇帝言行、进讲经史,以及草拟有关典礼文稿等事宜,其中记载皇帝言行也是其重要的一项执掌,所以诏他来,也不算违制。于是,陆扬在此次“平台召对”中,相当于后世的会议秘书与记录速记员。其实,本来这活也轮不到陆扬,只不过,崇祯帝上次听陆扬对军务、战略侃侃而谈,觉得他或许有点用,便让他过来列席了。 待大伙都落座后,崇祯微微点头,便有內侍高喝道:“宣辽东经略高第、辽东巡抚袁崇焕觐见”。 看到大伙都肃然而坐,作为会议秘书的陆扬,抱着一沓纸薄,另一只手还拎着根毛笔,立在那儿,哀叹不已,心里暗暗腹诽:反正都坐了,难道还差我这一张椅子呀,非得让我站着,不就是看我级别低嘛。可是,你们又不用写字,椅子、案几整那么齐备干嘛?反倒是我这个做速记的,却得站着。得了,只好站在那写了。 ~~~ 过了片刻,辽东经略、巡抚,高第与袁崇焕,一前一后,来到了“平台”下,伏地跪下,齐声道:“臣高第,臣袁崇焕,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崇祯轻轻道。 “谢陛下”,高第,袁崇焕再施一礼,缓缓起身。 两人平身后,“平台”上上下下,包括陆扬在内,他们关注的焦点,都不是那蟒衣玉带的辽东经略高第,而是袁崇焕。对于崇祯他们而言,袁崇焕是新近崛起的辽东巡抚,对于陆扬而言,袁崇焕则是耳熟能详的民族英雄,是明朝的希望所在。无论是《明史》,还是《明史纪事本末》或《明通鉴》,都说得很清楚,袁崇焕乃大明的“长城”,若不是崇祯自毁长城,满洲八旗十有八九是入不了关的,作为一个后世的汉家儿郎,岂会不知袁崇焕的大名呢。 “对于此次觉华岛被洗劫,你们有何说辞?”崇祯帝问道。显然,这是在追究责任。 “微臣以为,此事,主要归咎于袁自如的刚愎自用”,高第瞪了袁崇焕一眼,说道。“自如”是袁崇焕的别号。 “此话怎讲?”崇祯眯了眯眼,问道。 “启禀圣上,袁自如将宁远的粮草、辎重,绝大部分屯于觉华岛,这才引来了女真人的觊觎。毕竟觉华岛乃是一个近岸海岛,只要凛冬一至,冰封海面,几乎无险可守,如何能抵御女真铁骑的肆虐”。 “袁卿可有自辩?”崇祯帝转而望着袁崇焕,冷然问道。 “回圣上,将宁远的粮草、辎重,屯于觉华岛,乃辽东成例。因为,宁远的补给,主要是仰仗于山东的登、莱两府的转运。此种转运,乃是海运,自然直接运抵并屯于觉华岛,等到辽东无警时,才会成批运入宁远。而最近几个月,女真人活动频繁,微臣唯恐粮草、辎重在陆路上被截,所以才不敢运输”,袁崇焕伏地道,“更何况,往年,觉华岛附近水域还要一个月后才会结冰,却不曾想,今年海面的冰封,竟然提前了一个月的时间。所以,这才有了女真人踏冰渡海,劫掠觉华岛的事情”。 听到袁崇焕的辩解,崇祯未作任何表示,但陆扬在心里狠狠地感慨了一下:原来这便是“小冰河”时期到了,唉,真应了《冰与火之歌》里那句谶语般的死亡格言啊——“凛冬将至”。 所谓“小冰河”时期是明朝末年出现的一个极大的气象灾难,明末清初《阅世编》《庸闲斋笔记》《明史·五行志》《清史稿·灾异志》等文献中都有提到这个异常的气象问题。“小冰河”出现后,气候骤然趋于严酷,气温急剧下降。而且,在夏天,大旱与大涝相继出现,冬天则奇寒无比,不光辽东、华北冰雪不断,连江南都是鹅毛大雪纷飞不停,乃至于甚少降雪的福建、广东,都狂降暴雪。此外,就连长江竟然都罕见的冰封了,江南一带的运河,更是冰厚达三尺有余。 “小冰河”带来的气候异常,让粮食大幅度减产,由此引发了社会的剧烈动荡,部分历史学家甚至认为,“小冰河”时期的出现,是明朝灭亡的主要原因:一方面,“小冰河”让明朝内部稳定的社会结构趋于崩解,没法生存下去的农民不得不揭竿而起,找一条活路,农民战争此起彼伏,明政府疲于应付;另一方面,长城外的女真人、蒙古人受到了更大的影响,他们的牛、羊纷纷冻死,草原凋敝、游牧荒废,不得不加剧了南下劫掠的频率与程度,这无疑又加重了明朝的边事。最后,在内忧外患的双重压力下,明朝灭亡。 ~~~ “一派胡言,为将者,岂能光靠气运?!”高第冷笑道,“冬日已至,无论海面有没有结冰,你都应该想到,它已经出现了可能的危险。不管怎样,你应该克服困难,提前转运觉华岛的粮草、辎重,并转移岛上军、民。怎可一出了事,便推诿于气象异常呢?” “高卿所言也有些道理,袁卿可还有自辩?”崇祯帝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四十六章 尚方宝剑 “有”,袁崇焕道,辩到现在,他算是看明白了,无论如何,朝廷是要拿一名封疆大员来给觉华岛之事顶缸了,在这种追究责任的时刻,自然要抛出狠话,将对方绝杀了,否则死的就是自己了,而自己毕竟刚刚才立下轰伤努尔哈赤的功绩,朝野声望,正在顶峰,恰好可以选择主动攻击,将高第给撸下来。“微臣认为,觉华岛,哦,不,应该说,是整个辽东,之所以陷入今日之死局,都是拜高部堂所赐!”袁崇焕语不惊人死不休道。 “什么?!”高第气得须发皆张,“袁自如,你休要血口喷人!” 看到崇祯皱了皱眉,王承恩出言道:“两位大人,此处乃是重地,休得放声高喝,否则成何体统?!” “是”,袁崇焕应诺道,同时也是把话语权,再次抢了过来,“自从高部堂经略辽东以后,便全面收缩战线,将关外土地、人民,尽皆放弃,一心一意躲在山海关的关门里,做他的缩头乌龟。可是,陛下,这关外防线,可是孙阁老督师辽东时,费尽千辛万苦,方才构建起来的,被高部堂弃之一旦,实在是,可惜,可恨啊!当日,辽东军在高部堂的钧命下,不得不挥泪舍下故土,也舍下百万关外子民,撤入关内。那时,微臣便不得不抗命不遵了,微臣看着流离失所的军民,实在不忍,于是誓死镇守宁远,与宁远共存亡。臣没有遵守高部堂的撤退令,在宁远招募游勇、散民,历经艰难,才在女真人铁骑的汪洋里,给关外的大明子民,保住了最后一个赖以栖居的孤岛。请问高部堂,您那时可曾出过一兵一卒,给卑职提供过援助?在前数月,努尔哈赤的女真铁骑,倾巢而出时,您又在哪里?!除了不停地上疏弹劾卑职不遵您的军令,您可还做过什么别的事?” “我……”高第紧张下,汗如雨浆,竟然不知所言。 “哼,您不过是躲在山海关里观望,甚至于,等到努尔哈赤败退了,您都没敢发一兵一卒去追敌,这就是您!这就是咱们大明的辽东经略!!”袁崇焕岂会留机会给高第辩驳。袁崇焕内心的激愤,不断上涌,说着说着,他突然解开自己的大红官袍,扯下镶银腰带。 “你干什么?此是殿中,休得失仪”,看到袁崇焕突然宽衣解带,御马监提督太监高起潜出声道。 可是,高起潜出声时,已经晚了,袁崇焕已经解下了袍服,露出了精赤的上身。只见袁崇焕身上,大大小小的刀伤、箭伤、新伤、旧伤,触目惊心,随处可见。 “圣上,列位大人,在辽东军入关后,微臣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每战,都是与将士们同生共死,血战肉搏,从未退缩。臣,不是武将,也不过是一个文官,是一个两榜进士,但臣依旧身先士卒,激励士气,为的便是守住宁远、守住辽东!马革裹尸,或许是臣的宿命,但,为辽东而死,臣纵万死,而终将不悔!” 袁崇焕的一番话,在他那一身伤的衬托下,催人泪下。阁内诸位阁老,已经老泪流下,同为军人的英国公、成国公,亦极为动容,甚至于崇祯的眼角,都隐现泪痕。 片刻的寂静后,崇祯帝打破沉默,道:“袁爱卿劳苦功高。那么,高卿,你呢,你在辽东经略的位子上,做了些什么?” “微臣,微臣……”高第想说自己至少保下了山海关,不过,本朝立国两百多年来,山海关似乎从来没有丢失过吧,这还真算不上啥功劳啊。本来,袁崇焕拒不奉命,不肯撤离宁远,是违抗军令,但是,如今人家在宁远轰伤了努尔哈赤,再大的罪责,也抵消了,而且,反而变成了天大的功劳。现在,再加上袁崇焕他这浑身上下的伤口,一个忠臣、良将的形象,已经牢牢树立,而他高第呢,一个碌碌无为的猥琐形象,也已经被衬托无所遁形了。 “朕替你说吧”,看着高第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崇祯冷哼道,“你在辽东,作为经略,作为封疆,上不能匡主,下无以益民,尸位素餐,着实可恨”。 “陛下,微臣至少忠心耿耿,在铲除魏阉时,微臣尽心尽力,臣之忠心,日月可鉴啊”,高第伏地泣道。 “袁爱卿,如果辽东让你来经略,你有何策?”崇祯帝看都不看泣不成声、浑身战栗的高第,转而看着袁崇焕,问道。 “臣之方略,已具疏中”,袁崇焕取出一份奏疏,显然是有备而来,“臣受陛下特眷,愿为陛下肃清边陲,若得假以便宜行事之权,计五年,全辽可复”,袁崇焕显然激动过了头,慨然而道。 “计五年,全辽可复?!”崇祯两眼放光道。五年,不过五年而已,袁崇焕竟然可以灭女真,复全辽! “臣愿立军令状!”话都到这个份上了,也没有退缩的余地了,更何况,显然,只要自个儿做个大大的承诺,辽东经略便是囊中之物了,有了这个头衔,便可以在辽东展开拳脚,实现平生抱负了,所以袁崇焕没有犹豫,直接许下了五年平辽的诺言。 “好,五年灭敌,朕不吝封侯之赏”,崇祯振奋道,“来人,给袁大人赐蟒袍玉带、尚方宝剑”。 袁崇焕听到蟒袍玉带、尚方宝剑,暗忖:不是吧?!我承诺了五年平辽的重诺,就换了这么点华而不实的东西?突然间,袁崇焕觉得有点后悔,刚才实在是太莽撞、太冲动了。 “微臣忝任辽东巡抚不过一月,尚未立有寸功,蟒袍玉带,微臣绝不敢受”,袁崇焕的心思是,尚方宝剑至少有点用,可以拿来唬唬辽东那帮文臣、武将,这蟒袍玉带就算了,自己甲不卸身、刀不解腰,穿都没机会穿。再说了,你在军中,穿这些峨冠博带,跟唱戏的,没啥区别,还是不要了。看皇帝能不能念在自己少拿了一样东西的份上,给换一个有用点的恩赐吧。 “好,不过,宝剑赠烈士,蟒袍玉带可以不要,尚方宝剑你得拿着,有此剑在,如朕亲临,你持此剑,可便宜行事,辽东文武,均归你节制”,崇祯真是个实诚人,别人不要,他就不给了,还真就只给了一柄尚方宝剑。 “谢主隆恩”,袁崇焕苦涩道。 “至于高第,免去其辽东经略一职,放回其故里滦州谪居”,顿一顿,崇祯又道,“辽东,以后不再设经略一职,文武皆归巡抚节制”。 听到此言,袁崇焕终于喜上眉梢,这下子,虽然他自己没有被提升,但上司被撸走了,而且皇帝的意思是不再另派上司来了,自己不就变成辽东最高指挥者了嘛。 “谢圣上隆恩”,能够保下一条命,高第也已感庆幸了。于是,高第在太监的帮助下,解去蟒袍玉带的正二品衣冠,以一个庶民的身份,黯然退下,离宫返乡而去。从此以后,辽东,变成了袁崇焕的天下,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开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五年平辽 “袁中丞留步”,平台外,一个声音传来。 “你是?”袁崇焕疑虑道,他并不认识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官员。 “下官是苏州吴县陆扬”,陆扬道。 “哦,新科状元郎啊”,袁崇焕笑道,“孙阁老曾几次提起你,对你赞不绝口呢”。 “孙阁老谬赞,晚辈惶恐,阁老身子好些了吗?”陆扬问道。 “阁老自从前段时间病下,养了这些日子,现在稍稍好点了”,提起孙承宗,袁崇焕露出由衷的关切神色。 “那就好,那就好”,陆扬道,“对了,袁中丞,下官可否请教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袁崇焕洒然道。 “袁中丞,您方才对圣上承诺五年平辽,可是,这如何可能呢?”陆扬不能掩饰自己的疑问。后世的历史告诉陆扬,别说积极、主动的平辽了,能有效抵御,别让八旗入关,便是很不错了。 “嗨,你说那个呀,本官也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袁崇焕不负责任的笑笑,“五年后,皇帝哪里还记得呀,再说了,战事瞬息万变,五年后的事情,谁说得过去,到时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即可”。陆扬是左光斗的学生,又与孙承宗颇有渊源,袁崇焕说话,倒也没有刻意避讳。 “啊?!”陆扬听到袁崇焕的话惊呆了,眼前这个家伙,竟然就是青史上赫赫有名的袁督师!怎么可以这样子的? 陆扬在心里哀叹道:袁崇焕啊,袁崇焕,你不愧是放炮轰伤努尔哈赤的人,真是个放炮高手,简直是满嘴放炮啊!!五年平辽,你是真敢说呀!太不负责了,对皇帝不负责,对自个儿的身家性命也不负责啊!皇帝可是个锱铢必较的人,你这样忽悠他,他会狠狠地秋后算账的! “状元郎不必过于忧心,对于辽东,本官自有一套法子”,袁崇焕笑道,“你上次在狱中,写给孙阁老的信,孙阁老拿给我看了,确实是个极佳的点子,与本官的想法,不谋而合,辽东难民众多,正如当年南北朝时,本官将在辽东招募这些难民,建立一支有如当年谢玄、刘牢之、刘裕先后执掌的北府军,这将是一支所向披靡的百胜骑兵,本官决定,给它命名为——关宁铁骑。此外,对付女真人,本官还有一个秘法,这个,就不能跟你透露了,呵呵,状元郎拭目以待吧,五年,不出五年,辽东将会彻底安宁下来。到时,天下再无战事,本官便可解甲归田咯,到时也学那陶渊明,种豆南山下,归去来兮,归去来兮,真是令人神往啊”,袁崇焕抚须道。 如果陆扬不是上辈子已经知道了袁崇焕的悲惨结局,还真会被他给忽悠了,但他知道,袁崇焕不是辽东困局的解铃人。 再说了,陶渊明有啥好学的,陆扬暗暗嘀咕道:“种豆南山下”,听上去挺好,结果呢,“草盛豆苗稀”,可见,没种出来个啥玩意,没种出来啥就算了,还折腾不已——“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这不瞎折腾嘛?! 在陆扬看来,眼前的袁崇焕就是在瞎折腾。不过,袁崇焕毕竟是一代忠良,陆扬觉得,自个儿还是要想办法救救他。 当然,现在脑海里正想着家、国、天下,想着拯救斯民于水火的袁崇焕,要是他知道眼前这个毛头小子,却正在想着要如何拯救他,袁崇焕可能大牙都会笑掉。 袁崇焕沉醉于《归园田居》美好意向中片刻后,拍拍陆扬的肩膀,离宫而去,他还要马不停蹄地赶回辽东,那里,有他的抱负,有他的责任,有他一生的寄托。陆扬呢,收拾收拾情怀,继续回翰林院当值去了。 ~~~ 日子便这样一日一日的过着,陆扬忙着建立“复社”,在“复社”的招牌下,复兴东林党。当然啦,东林党,其实不需要陆扬来复兴,自有人来主持,目前内阁首辅韩爌、次辅钱龙锡、大学士成基命,都是东林党人,大学士李标,也比较同情东林党,可以说,内阁几乎清一色全是东林党或准东林党。 此外,陆扬的老熟人,文坛“宗主”钱谦益也被诏来京师了,被重授礼部右侍郎的官位,钱谦益可是东林党的新精神领袖,他的复出,意味着东林党全面复兴。另外,周顺昌也被朝廷从贵州召回,重回吏部,提任正五品的验封清吏司郎中。形势似乎一片大好,朝廷再次“众正盈朝”。 不过,陆扬却不怎么看好东林党,在他的主持下,一个以“复社”为名目的青年团体,正在东林党内部,慢慢形成,“复社”是云间几社、浙西闻社、江北南社、江西则社、历亭席社、云簪社、吴门羽朋社、吴门匡社、武林读书社、山左朋大社、中州端社、莱阳邑社、浙东超社、浙西庄社、黄州质社与江南应社等十几个社团联合成的,而陆扬则是它的核心发起人。 不同于陆扬的没法折腾,挂着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衔、巡抚辽东的袁崇焕,在辽东折腾得那是风生水起,多次击退金国女真的进攻。 终于,皇帝再次给袁崇焕加权,任命他为兵部左侍郎兼总督蓟辽等处军务兼理粮饷。当然,这里的“兵部左侍郎”只是一个头衔,他真正的职务是总督蓟辽等处军务兼理粮饷,即所谓的“蓟辽总督”。 在明朝,无论总督,还是巡抚,或经略,都只是一个临时差遣,并不是官职。所以这些总督、巡抚们,其编制,往往挂靠在兵部、都察院那儿,然后总督、巡抚某些地方。例如,袁崇焕先前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辽东”,意思是以“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官职来“巡抚辽东”,而现在呢,则是以“兵部左侍郎”的官职来“总督蓟辽”。 既然袁巡抚升官,变成袁总督了,那巡抚的事儿,也需要人来干啊。于是,朝廷另派了一位名叫毕自肃的都察院佥都御史过去巡抚辽东,这便是毕巡抚。因为袁崇焕的总督府在山海关,于是毕自肃的巡抚衙门,便设在辽东重镇宁远。毕巡抚可是名兢兢业业的好巡抚,到了宁远,与军民同甘共苦,但没想到,霉运来了挡都挡不住。很快,宁远,出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四十八章 书生请缨 “报,六百里加急”,通政司的报子,举着鸡毛令箭,往内阁冲去。内阁首辅韩爌、次辅钱龙锡将信筒拆开,看了两眼,便吓呆了,赶紧颤颤巍巍地上报崇祯帝去了。 “什么,宁远兵变?”崇祯正在看奏折,闻言惊道,“乱兵还绑了辽东巡抚毕自肃、总兵朱梅?!” “是啊,陛下,宁远军饷,拖欠了四个月,四川、湖广籍的兵卒们,不听毕大人的解释,并悍然攻下了巡抚衙门,将毕大人,还有总兵朱梅将军,都给绑在了城头”。 “哼”,崇祯帝冷哼一声,拳头在御案上狠狠地捶了捶,骂道,“两个废物、草包,还有一大帮兵痞、流氓,这就是朕的大臣、朕的兵卒!” 韩爌、钱龙锡低头,无奈道:“陛下,如何是好?” “让袁崇焕去解决,他不是承诺五年平辽吗?这才几个月,辽东尚未平复,内乱倒是起来了”,崇祯气道。 韩爌、钱龙锡两人面面相觑,暗忖:袁崇焕是总督,负责打仗的,也不负责钱粮,朝廷不拨钱粮,他拿什么发饷,都四个月没发饷了,辽东那帮兵痞们,能不闹吗?!当然,他们口中只能道:“还请陛下择一朝臣,赴宁远,安抚军心吧。” 崇祯发脾气归发脾气,他当然也知道宁远的重要性,如果宁远乱了,甚至丢了,那山海关外,就全失了。 ~~~ 听到宁远兵变,陆扬与汪文言合计了一下,都认为这是个机会,跳出翰林院,是时候该去兵部混混了。翰林院,去过,便获得了翰林的资历,耗在那儿,确实没必要。于是,陆扬请辞“国史馆副总裁”一职,并主动请缨,赴宁远平乱。陆扬的请书,递到了通政司,然后转给了内阁、司礼监,最后到了皇帝这儿。崇祯看了看,便将陆扬唤了过来。 “你一介书生,为何想去边塞”,崇祯问道。 “启禀陛下”,陆扬微一沉吟,慨然吟道:“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你想模仿唐人吗?”崇祯微微一笑道。 “唐诗,乃盛唐之音,它意味着荣誉精神,弥漫着英雄气息,哪怕是享乐、颓丧、忧郁、悲伤,也仍然闪烁着青春、自由和欢乐,这便是盛世大唐,真正的帝国”,陆扬沉声道。好吧,这段话,其实他从李泽厚《美的历程》里改写、默诵出来的。 “嗯”,崇祯似乎意有所动,“脆折、懦弱、衰朽,不是读书人真正应有的气概,也不是盛世之象,本朝先贤王阳明,亦曾仗剑亲赴塞外,朕便许你,又如何?陆扬听旨”。 “微臣在”,陆扬伏首道。 “朕特授你为兵部职方司主事,命你持朕圣旨,前往宁远,平息兵变”,崇祯道,“可便宜行事,先斩后奏”。 “微臣谢主隆恩”,陆扬叩首。这下子,陆扬便算是从翰林院跳出来了,由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摇身一变,变成了正六品的兵部职方司主事,算是提了半级。 “朕给你……两万两饷银”,崇祯说道,他自个儿都略微有点不好意思,两万两如何够用,已经拖欠了四个月饷银了,但手头确实有点紧张,大明这么大,哪里不要花钱,宁远,就先给两万两吧,“另外,朕还让王朴给你拨五百名京营御林军,供你差遣”。 “谢陛下”,陆扬道。心里暗忖:难怪后世都说你抠门,你是真抠啊,都兵变了,才给这么点银子,摆明了是看我有钱,让我自掏腰包,替你买单吧,这才是你同意让我一介书生去宁远的真正原因吧? ~~~ 第二日,陆扬再次入宫,从司礼监王承恩那儿,正式领取了崇祯御笔亲书的圣旨。王承恩对陆扬嘱咐道:“陆大人,此去宁远,任重道远,凡是,小心为上,一定要保重啊”。 “多谢公公”,陆扬俯身道。对于王承恩,陆扬还是破有好感的,这老太监似乎人挺不错的,从不摆架子,也不专权、擅政,总体来说,是一个好人。王承恩对陆扬,也很有好感,所以才特意多嘱托了几句。 领到圣旨,陆扬对着崇祯皇帝的寝殿方向,叩了三首,然后离开司礼监,准备回府即刻启程。 从司礼监出来后,陆扬在御道上走着,突然,听到一声宣喝:“懿安皇后、与皇后娘娘驾到”。 听到两位皇后的名头,一个是前皇后,一个是现皇后,“微臣拜见两位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陆扬赶紧俯首,拜倒在御道一旁。 “陆大人平身吧”,懿安皇后张嫣开口道。 “谢皇后娘娘”,听到那婉转悠扬的熟悉声音,陆扬心中微微一动,突然有种感悟,此番恐怕不是什么偶遇,而是张嫣故意“碰”见他的。 “常常听闻陆大人的大名,今日一见,冠玉朗星、丰采高雅、神明爽俊,果然不负盛名,不愧是咱们苏州的好儿郎呢”,崇祯的皇后周玉凤在旁轻笑道。 “皇后娘娘谬赞了,久闻娘娘仁心贤德,能与娘娘同乡,下臣何其有幸!”陆扬道。 “皇嫂你看,陆大人多会说话”,周皇后看着张嫣笑道。对于张嫣,周皇后极为尊重,因为当年为信王朱由检选妃时,是张嫣以长嫂代母的身份,从众多候选人中挑选了她,她这才成为了信王妃,在信王登基为崇祯帝后,她便又成为了皇后。 “娘娘,微臣非是阿谀,而是娘娘不务奢靡、提倡节俭的贤名确已远播,臣在宫外,便已听闻娘娘在宫中设有纺车二十四具,亲授宫女纺纱,仅此一事,便知娘娘贤德”。 “纺纺纱,便是贤德了?咱们苏州人,哪家哪户女子,是不会纺纱的?”周皇后轻笑道。 “陆大人说的没错”,张嫣微微一笑,但眉宇间,似乎有浓浓的愁思,并未散去,“妹妹贵为皇后,犹能尚俭,凡事还能亲力亲为,本宫自问弗如,妹妹就不必自谦了”,说完,张嫣转而看着陆扬问道:“听闻陆大人主动请缨,想去宁远?不可是否真有其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四十九章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听到张嫣的询问,陆扬回道:“蒙娘娘垂问,确有其事”。看到张嫣似有出言相劝的神色,陆扬亮出黄帛,轻声道,“微臣已从圣上那,请得圣旨,即日成行”。 “唉”,张嫣微不可查地轻叹了一声,同时,心中微微一紧,为何我还没有出言相劝,他却像是知道我要劝阻一般,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心意相通?看看陆扬,张嫣沉吟片刻,柔声道:“陆大人乃国之栋梁,此去宁远,万望珍重。兵变,平或不平,都要平安而归”。 “臣,谨尊懿旨,多谢娘娘关怀”,陆扬叩首道。 “嗯,正是,宁远乃虎狼之地,陆大人,凡事小心”,周皇后还是刚刚才知道眼前这陆翰林,已经变成了赴宁远平息兵乱的特使,她不由亦为这苏州同乡拧了一把汗。 “谢皇后娘娘”,陆扬道,“二位娘娘,下臣告退”。 “去吧”,张嫣轻声道,“愿陆大人功成而归”。 “娘娘也请珍重”,陆扬告退道。 看着陆扬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张嫣心中有种怅然若失的意乱心烦。 汤显祖《牡丹亭》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或许便是这种复杂的感情,不知所起,惊觉时,已深陷其中。 ~~~ 回到府中,与汪文言再商议了几句,然后告别李玥、李教谕、顾夫人、顾炎武,以及寄居在他宅中的黄宗羲、史可法,陆扬便准备启程了。同时,史可法也正式向陆扬辞行,他在此次崇祯二年的丙寅科殿试中,高中二甲三十一名,前几日,又在吏部那儿考核通过了,已被实授为陕西西安府推官,勘合、文书到手,已经准备走马上任了。 “师兄,谨祝你在西北一切顺遂!”陆扬道,想了想,又补充道:“今年伊始,气候异常,北方草木冻死,万物凋敝,西北乃穷苦之地,想来受灾更为严重,师兄在西北,一定要稳住军心、人心,提防军变、民变”。在陆扬心中,史可法是个民族英雄,并不比目前正如日中天的袁崇焕地位低,所以他并不认为自己的托付,对于一个区区正七品的西安府推官史可法,是一种过高的苛责。 当然,史可法是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士大夫,他也深以为然,沉声道:“必不负师弟嘱托,师弟,你此行辽东平息兵变,更是凶险万分,万万保重啊”。 互道珍重后,陆扬、史可法一个往北,一个往西,离京而去。到了京师的外城的北门——永定门,英国公张维贤正候在那儿,京营总兵王朴也在那儿。 “下官,参见国公爷,见过王将军”,陆扬作揖道。 “你小子,才不过是个兵部职方司主事,怎么?就开始打起官腔来了?”张维贤哈哈笑道,“什么下官不下官的,在老夫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小老弟”。 “正是,国公爷可是不停把你挂在嘴边呢,听得我耳朵都起茧了”,王朴帮腔道。 “国公爷厚爱,小子铭记于心”,陆扬道。 “对了,这是懿安皇后娘娘托老夫转赠给你的一把手持火铳”,张维贤说道,同时,将一把精致的佛郎机原装手持火铳,递给了陆扬。 “谢懿安皇后娘娘”,陆扬心中微微一热,朝宫禁的方向拱手道。 “好了,好了”,张维贤摆摆手,“你看看,城门外那五百京营御林军,已经整装待发了,都是老夫与王总兵千挑万选出来的精兵,里面还有五十名火铳手,有了他们,你此行应该能顺当些”。 “谢国公爷,谢王将军”,陆扬衷心道。 “陆大人放心,本将已经给他们训过话了,让他们好好听你的命令,谁要敢忤逆、犯上,等他们回来,老子一个个的,抽筋扒皮”,王朴强横道。 “有王将军这话,小弟安心多了”,陆扬笑道。 “走吧,走吧,宁远那帮兔崽子,竟然敢窝里反,你替老夫给他们松松筋骨”,张维贤恨恨道。 “谨尊钧命”,陆扬道。说完,他将张嫣赠送的手持火铳收好,然后翻身上马,来到城门外,看着五百列阵齐整的京营御林军,陆扬高喝道:“各位将士,本官乃兵部职方司主事陆扬,是此次辽东之行的特命钦使”。 “拜见大人!”五百兵士齐声喝道。 “辽东者,险地也。宁远,更是已经完全落入乱兵手中,此行凶险万分,你们怕不怕?” 有些士兵听到陆扬的话,还真有点害怕起来了,毕竟他们京营几乎从未打过仗,只是负责在皇城下站岗而已,其实都是样子货。 看到不少御林军露出惊慌神色,“怕,当然怕,本官也怕”,陆扬这一句话,倒是逗笑了不少人,然后陆扬又沉声道,“然而,本官乃钦差特使,你们则是天家禁卫,咱们代表的是圣上的权威,背后有朝廷的支持。所以,咱们必须拿出京营的威严来,镇镇那些不法的乱兵。记住:怕,不要紧,唯有怕,唯有绝境中的恐惧,才能激发真正的勇气!你们有没有勇气?” “有”,御林军终于被激出了血气。 “好,那让咱们一道建功吧!让边兵们看看,什么是京营御林军!什么是天家威严!”陆扬喝道。 “好,好,好!”御林军山呼道。 “天佑大明,吾皇万岁!”陆扬道。 “万岁,万岁,万岁”,山呼海啸的声音传来。 “出发”,陆扬一挥手,五百御林军正式开拔。当然,还押着那两万两从户部给宁远拨去的饷银,没有这点东西,你给五千御林军,估计都得白搭。 ~~~ “这小子,以前还以为是个面白书生,没想到,竟然还是个带兵的料子”,看到五百御林军瞬间便被陆扬收服,张维贤叹道。 “是啊,末将也低估了陆大人,早知道他有这般能耐,末将刚才倒是不必废那般口舌,去给那五百弟兄们训话了”,王朴也道。 张维贤微微颔首,心里暗道:陆扬这家伙,潜力无限啊,难怪嫣儿传信过来,让我帮帮他,看来嫣儿也是觉得他有着无限的前程,是个值得结交的人。当然,张维贤并不知道张嫣内心深处的那种复杂莫名的情绪,不过也是,他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头,哪里会知道女儿家的那些心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五十章 宁远 走了小半个月,陆扬一行,终于来到了山海关,再出关门,便是关外了,关外,目前只有宁远与新近被收复的锦州,是大明疆土,其他地方,都已经落入了女真人来往肆虐的区域。陆扬决定,在山海关先修整一日,第二日再赶早出关。 在山海关,非常的不赶巧,蓟辽总督袁崇焕恰好出去巡视去了,不过,陆扬在山海关上,倒是见到了那门轰伤努尔哈赤而名垂青史的红夷大炮。只见其他红夷大炮上,绑的是红绸子,唯有这门大炮,绑的是黄橙橙的锦缎,上面有御笔亲书的“安国全军平辽靖虏将军”字样,还有崇祯皇帝的用印,显然,这门大炮已经被定格为山海关的吉祥物了。这门大炮,本来是摆在宁远的,但袁总督移镇山海关时,把它给带了过来。 陆扬在关门上,认真地研究研究了红夷大炮,这种炮种,来源于欧洲,本来是舰载加农炮,因为传来此种炮的佛郎机人与荷兰人,不少是红头发,于是便此炮命名为红夷大炮。此炮种,炮管长,管壁厚,外铜内铁,口径大,整体形状从炮口到炮尾逐渐加粗,以符合火药燃烧时膛压由高到低的原理。在炮身的重心处两侧有圆柱型的炮耳,火炮以此为轴可以调节射角,配合火药用量改变射程,有独特的准心、照门,依照抛物线来计算弹道,精度很高,确实是一种目前极为先进的火炮。整个大明,一共有五十门原装进口的红夷大炮,其中十门在这山海关,还有十门在宁远,另外三十门在京师,在五军都督府与兵部共管的武库里,上次吓唬魏忠贤阉党时,还被陆扬与英国公张维贤拖出来,当礼炮放了放。现在想想把另外三十门全部留在京师落灰,实在是太可惜了,陆扬暗道。不过,内重外轻,是历朝历代的基本原则,暂时也是没办法了,此炮,已被神机营的工匠们仿制出来,不过,无论是射程,还是准心,都要差那么一截。 ~~~ 修整了一日,翌日,陆扬带领五百御林军,继续出发,关外是个生死莫测的地方,陆扬将五百分为散军、中军,散军乃骑兵斥候,负责四面八方侦查,中军则负责押送饷银,并约定,一旦散军示警,后军立刻以马车、推车,结成环阵,以长弓、火铳御敌,散军则在外围集结,伺机突袭,另外,还有便是立刻分兵前往山海关求援。 当然啦,最好不要碰到女真人,陆扬暗暗祈祷道。看着麾下这由一百五十名骑兵、五十名火铳手、一百名长弓兵,两百马刀兵组成的押送队,陆扬心里暗暗打鼓,这要是真遇到了女真人打草谷的大部队,只怕女真铁骑几个来回冲锋,便会让自个儿全军覆没啊。 不过,还好,也许是上天感受了陆扬的祈祷,陆扬一行,无惊无险,抵达了宁远。可是,麻烦来了,宁远方面不肯开门,而且,城楼上还绑了个红衣金带、但头发散乱的人,好吧,原来,那就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辽东巡抚毕自肃。还有一杆标枪上,来说去,就那么一口气,没提住,就彻底散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五十一章 平乱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努尔哈赤者,女真贼酋也,其肆虐辽东,屡起边衅,为患大明,久矣。如今,上赖祖宗庇佑,下**远将士用命,挫其锋芒于一旦,贼酋授首,指日可待。此数十年所未有之功,深足为封疆吐气。宁远上下,所获功次,一体优叙。特命钦差陆扬,赴宁远犒军。钦此。” 听到皇帝没有责怪兵变的意思,兵卒们欣喜不已,特别是听到还有“犒军”,纷纷山呼:“万岁,万岁,万岁!” “陆大人,咱们绑了巡抚,还有这几个将、官,皇帝真的不会怪罪”,一个憨厚的老卒,出言问道。 “他们御军无能,圣上自有惩处”,陆扬朝京师的方向拱拱手。 听到他们自个儿没事,反而是那些巡抚以及将、官,会被皇帝追责,众士卒彻底放下心来。 “饷银,会补发吗?” “当然。本官来时,朝廷先给拨付了两万两,凭名册,立刻发放”,陆扬道,“来人,唱名,发饷”,两万两,自然是杯水车薪,陆扬也只能事后再去户部给宁远讨饷了,但目前,士卒们已经开始排队领饷,可见,一时半会,闹,是闹不起来了。 前面在唱名,后面,陆扬则命令御林军将巡抚毕自肃、通判张世荣、推官苏涵淳与总兵朱梅松绑,送去医馆疗伤去了。然后,陆扬令御林军从乱兵中,挑了几个畏畏缩缩的人,唤了过来,说是要问问话。 几个兵卒,来到陆扬帐中,讨好地笑道:“陆大人,不知唤小的们前来,有何指教?” “哦,是这样,本官有些问题,想问问几位,坐吧”,陆扬指了指帐中的椅子。 “我们站着回话即可”,这几个兵卒,诺诺道。 “好,本官要问的是”,陆扬面色阴沉道,“你们想活,还是想死?” “什么!”几个兵卒,一个激灵,想逃出去,这时,才发现大帐内外,尽是刀斧手,他们根本脱不了身。几人吓得腿肚子都开始抽筋,其中有个机灵点的,立刻回过身来,跪在陆扬面前,叩首道:“想活,想活,小的想活,望大人指一条活路”。 “你们呢?”陆扬看了看那个还杵在那儿的几人。 “小的们,也想活,也想活”,那几人照葫芦画瓢道,同时,伏地,叩首不已。 “你们看啊,乱兵们弄了这么一出,将巡抚、总兵都给绑了,还杀了监军太监”,陆扬轻轻道,“朝廷不可能不杀几个脑袋,以儆效尤”。 “啊?!”几个兵卒瘫软在地上。 “当然,如果你们想活,也不是不可以”,陆扬又道。 “大人的意思是?”听到还有活路,那几人,眼神炽烈道。 陆扬沉声道:“那说吧,带头的,都有哪些人,全部都给本官招出来,本官保你们几人性命”。 “是,是”,那几个兵卒点头不迭,“每个营,都有那么几个领头的,具体,俺们也不太清楚,不过,各营都认的带头大哥,有两个,一个叫杨正朝,一个叫张思顺”。 “杨正朝、张思顺?”陆扬道,“你们的意思是,他们是此次兵变的祸首咯?” “正是,正是”,那几个兵卒点头道。 “好,你们且在本官大帐外待着,等明日,本官再放你们”,陆扬道。 “是,是”,几个兵卒诺诺道。 “带下去吧”,陆扬挥挥手,刀斧手们便将他们领了下去,暂时羁押在一个营帐里了。 ~~~ 过了一炷香不到的时间,本次兵变的“首犯”杨正朝、张思顺,便跪在陆扬的帐下了。 “听他们说,你们便是此次兵变的祸首,本官该如何处置你们呢?”陆扬状作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轻轻道,“要不,推出去斩了,然后报上朝廷?如此,倒是一了百了,对圣上,也算是有了个交代。本官呢,也落得省事”。 “大人,我等也是一时糊涂。再说了,也不是我俩挑的头啊”,杨正朝、张思顺伏地泣道。 “不是你俩挑的头?”陆扬道,“那他们为何都指认你俩”。 “我俩好酒、好赌,在各营里,倒是有些人脉。兵变,是一个突发事件,事发后,各营都有领头的,而能够认全各营头目,或者说被各营头目都认得的人,只有我俩。于是,我俩便稀里糊涂地成为了领头人”,杨正朝、张思顺诺诺道。 “这样啊,这样说起来,你俩倒是有些冤枉啊”,陆扬似笑非笑道。 “是啊,是啊,望大人明鉴啊”,杨正朝、张思顺道。 “还是那个问题”,陆扬道,“你们,想活,还是想死?” “想活”,杨正朝、张思顺眼巴巴地看着陆扬,齐声道。 “你们想活,那总得有人去死吧”,陆扬挥挥手,一个书记官,取了一沓纸张过来,还放了两支毛笔在地上,“写吧,把那些领头的人,都写下来,他们死,你们活”,陆扬道。 杨正朝、张思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这会儿想起义气啥的了?也行,那你们死,他们活,本官借二位好汉的头,给朝廷交差便是了”,陆扬道。 “别,别,我们招,我们全招”,杨正朝、张思顺急道。 片刻后,各营的兵头们的名单,都被列了出来,一共是一百多人。 ~~~ 夜间,待兵卒们纷纷归营歇息了,陆扬命御林军分头、突袭,将那些毫无戒备的领头犯事的一百多人,悉数缉拿。 陆扬深知,只要没有了这一百多号人,宁远的兵卒们就乱不起来了。而且,陆扬也知道,这一百多人,必须拿下,否则,明儿个,他前腿一走,估计不用多久,这宁远兵卒们,势必治而复乱,说不定,兵乱还会弥漫到辽东其他军镇。 三更时分,寒风凛凛,陆扬立于校场,冷然看着场中跪立着的一百多号人。 “不服,我们不服”,那些人谩喝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陆扬冷冷道,“不过是拖欠了几月的军饷,你们竟然便敢哗变,绑巡抚,杀监军,威风得很啊。而且,本官查知,你们其中的很多人,甚至还敢乘着兵乱,奸淫良家女子,乃至于杀人越货,将宁远,搅得天昏地暗。军人者,保家卫国也。你们呢,干的都是些什么勾当?!你们已经不再是真正的军人,而是兵痞、兵贼!不杀尔等,军纪何存?法纪何存?!” “……” “行刑”,陆扬吼道。百多名刀斧手,持刀而上,手起刀落,人头纷纷滚落。慈不掌军,陆扬深深地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绝不容许自己有懦弱的仁慈。乱世将至,在这乱世中,兵痞、兵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其害甚至还在流寇、异族之上,乃至于李自成竟然提出过“剿兵安民”的口号,可见兵祸之烈。 次日,尘埃落定,所有的领头人都已被杀,宁远寂静了下来,陆扬承诺,只追责那些首犯,余皆不论,于是,宁远兵变正式平息。于是,陆扬便在宁远等着,等到新的宁前道兵备到任,陆扬便可离开宁远,回京复命去了。 ~~~ 兵乱平息的消息,传回京师,崇祯亲自下旨嘉奖。然后,吏部下文,授陆扬为兵部职方司员外郎,好吧,陆扬又提了半级,由正六品的兵部职方司主事变为从五品的员外郎了。 不过,陆扬没有丝毫的喜悦。因为,辽东之行,让他看到了北疆的重重问题,乃至于大明的重重问题,辽东乃国家重镇,竟然都欠饷严重,那么,其他地方,就更加严重了。兵变,此起彼伏,最终将彻底失控。 在陆扬的努力下,他写信给英国公张维贤,请他帮忙,又写信求到了首辅、次辅门下,毕竟这两位阁老都是东林党人,最后,终于给辽东弄到了几万两银子的追饷,算是把宁远的欠饷,勉勉强强给补上了。 本来,陆扬是打算自己出十万两,彻底补清宁远的各种欠饷,不过,汪文言反对,汪文言认为出这个钱,有两重坏处:第一,皇帝不会领你的情,皇帝反而会担心你会不会因此而收拢军心,只要皇帝有了这个想法,你以后就别想着掌兵了,甚至皇帝对你会有各种方面的不信任;第二,你只要出了一次钱,以后,大明的无底洞,便是你来填了,虽然陆扬有钱,而且,还有一个尚未挖掘的魏忠贤宝藏,但无底洞,就是无底洞,哪里有填得满的道理。再说了,崇祯帝又不是真的没钱,他将阉党查了个底朝天,查抄了不少金银,只不过,赃款都被他收拢到内帑了,一分钱没有入户部的国库。看来,他跟他的祖父万历皇帝还真是有着共同的爱好——守财。于是,陆扬出钱的事,这才作罢。 作为宁远兵变的后话,杨正朝、张思顺二人虽然被陆扬放过了,但他们毕竟是各营领头人的出卖者,宁远上上下下岂能容下他们,他们二人也深知此理,于是,他们不得不退役了事,否则,说不定,哪天就会挨了别人的黑砖,死得不明不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五十二章 毕自肃之死 宁远乱平后,还没几日,又出事了,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辽东巡抚毕自肃自杀了,作为巡抚,竟然被属下兵卒们给五花大绑了,还给各种虐待,毕巡抚一下子没想开,在府邸里,投缳自尽了。宁远暂时还真没个主事的人了。于是,兵部下文,让陆扬暂时在宁远待着。 同时,兵部加紧选出了新的宁前道兵备,让他到兵部领了堪合、文书后,前往宁远赴任。 宁远三面环山,一面环海,只要海上供给不断,靠着城里的数万精兵,还有城楼上的那十门红夷大炮,守城问题不大,再说了,自从觉华岛被洗劫后,女真人似乎沉寂了下来,这些日子,还真没有南下,可能正忙着内乱、争夺汗位继承权呢。 毕自肃自杀后,崇祯帝下旨,褫夺他的所有官衔,其兄毕自严感到愤懑不已,连续三次上书为其申诉,皆被驳回。 毕自严都被气病了,毕自严可是户部尚书,当时,宁远就是因为欠饷,才发生的兵变,其实毕自肃早就不停地在向户部,也就是向其兄催饷了,只不过,毕自严执掌的户部,也是捉襟见肘,到处都有亏空要补,一下子,是真没有多的钱拨给宁远了,而崇祯帝又死活不肯动用内帑,这才酿成了兵变,才有了毕自肃被乱兵绑了的悲剧。 等到毕自严病倒了,崇祯帝才下旨,勉慰了一下。 一个月后,新的宁前道兵备,终于到任,陆扬告别宁远,准备返京。于是,陆扬领着那五百御林军,折返山海关。还没到山海关呢,便在半道上,见到了从大小凌河视察而归的袁崇焕。 “状元郎”,袁崇焕笑道,“没想到,你这么快,便平定了宁远兵乱,后生可畏啊。本督还想着,如果你那有什么情况,带兵杀回宁远,本督还不相信了,那些兔崽子能翻得起天”。 “下官拜见袁部堂”,陆扬看到袁崇焕,赶紧行礼道。 “听闻你在宁远杀了不少人”,袁崇焕道。 “回部堂大人的话,确实杀了百来号人,都是领头闹事的人”,陆扬道。 “嗯,杀得好,杀得好”,袁崇焕赞道,不过他显然闪烁出一丝不自觉的紧张情绪,被陆扬捕捉到了。片刻沉吟后,袁崇焕又道:“杀前,都审出了些什么吗?” “没有”,陆扬道,“迟则生变,下官不得不快刀斩乱麻,连夜将其全部处斩,以平兵乱”。 “哦,如此啊”,袁崇焕似乎松了口气,“来,状元郎,给你引介一下,这两位是本督的左膀右臂——满桂将军与赵率教将军”。 “久闻二位将军威名”,陆扬笑道。满桂将军是蒙古将军,天生猛力,乃赫赫有名的战将,而赵率教则是辽东总兵,同时,挂“平辽将军”印。 “本将亦久闻状元郎大名”,赵率教亦爽朗笑道。满桂也笑笑附和了两句。 几人略一寒暄,原来赵率教还要在辽东各地到处转转,最后会去锦州视察,倒不是要和袁崇焕一起南返山海关。至于满桂呢,则是要去陆扬刚刚离开的宁远,满桂刚刚接到诏敕,他被任命为宁远总兵了。 不知为何,陆扬突然有点不想跟袁崇焕一起走,于是,他开口道:“袁部堂,下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与赵将军一道,在辽东到处转转、看看,也尽尽下官这兵部职方司员外郎职责”。 “可以”,袁崇焕呵呵一笑,“等到了京师,还望陆大人在圣上那,替老哥我美言几句啊”,袁崇焕似乎觉得陆扬看破了点什么,才故意这样说道。 “袁部堂,为国为民,忠心可鉴日月,下官一定禀告皇上,为部堂执言”,陆扬严肃道。 “多谢”,袁崇焕松了口气,随即,又落寞道:“百世、千世后,其誉我?诋我乎?是非功过,只能任人评说了,我袁自如,只要问心无愧即可”,说完,袁崇焕意兴阑珊而去。 “走吧,陆大人,我们一道,去锦州看看”,赵率教笑道。 “好,走”,陆扬看了看袁崇焕、满桂的背影,打马离去。 ~~~ 在前往锦州的路上,陆扬已经想明白了,宁远的兵变,只怕很有可能是袁崇焕暗中指使的。 因为,毕自肃任辽东巡抚后,在很多方略方面,不同意袁崇焕的决断,故而处处掣肘。袁崇焕既然敢许下“五年平辽”的诺言,他肯定别有大的动作,所以他绝对不能容忍,在辽东的地界上,出现一个掣肘他的人,那会阻挠他的平辽大计。至于袁崇焕“五年平辽”的大计,到底是什么,陆扬自然还不得而知。 不过,从袁崇焕刚才那种“其誉我?诋我乎”的惆怅中,陆扬隐隐感到些许不安,而且,袁崇焕的历史命运很惨,更增添了陆扬的这种不安感。 不管怎样,先到辽东到处看看,多了解了解辽东的情势吧。回去后,再和汪文言合计合计,也不知道老汪那“秘密情报局”搞得怎么样了,辽东背后的那些秘辛,不知道他能否探知一二啊。 ~~~ 这几日,一同逛了下来,陆扬与赵率教倒是熟络了起来,两人称兄道弟起来。 “赵大哥,你说,袁总督真的能五年平辽吗?”陆扬看看四处无人,坐在一团篝火边,问了起来。当然,他不是想知道袁崇焕能不能平辽,因为那个答案,他知道,他真正想知道的是赵率教的想法。 “难”,赵率教苦笑半天,憋了个字出来。 “赵大哥是个实诚人”,听了赵率教的话,陆扬哈哈笑道,说完,将手里的那囊酒递了过去,赵率教接过,一饮而尽,那是陆扬从京城里带来的极品烧酒,寒日里饮来,最是酣畅。 “辽东,看上去,目前是袁总督一言九鼎,其实,这只是表象”,擦擦嘴,赵率教道。 “那真正能说话的人是?”陆扬疑惑道。 “祖、吴两族”,赵率教道,“特别是祖氏家族,满门皆将,辽东上上下下,几乎所有武将,皆出自其门下,特别是目前祖氏的门户执掌者祖大寿,乃不世出的悍将。在辽东,自然是他们祖氏,一呼百应、说一不二啦。不过,祖大寿似乎特别服袁总督,如此一来,倒让袁总督在辽东的声望,更是如日中天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五十三章 辽东望族 “那吴氏呢?”听完了祖氏的事,陆扬又问道。 “吴氏乃后起之秀,主要靠依附祖氏而兴,算是第二大家族吧。其家主吴襄,乃祖大寿的妹夫”,在辽东,祖、吴两氏的地位,其实也不是啥秘密,赵率教倒也不避讳,敞开了讲。 “吴氏?吴襄?”陆扬沉吟道,“对了,他吴襄是不是有个儿子,叫吴三桂?!” “是啊,吴襄是有个儿子叫吴三桂,才十四岁的样子,怎么了?”赵率教略感讶异,那陆扬对祖、吴两大辽东望族,似乎都不是特别了解,怎么偏偏对吴三桂这么个毛头小子感兴趣呢? “哦,哦,我是听人说起那吴三桂年纪轻轻,却有万夫不当之勇,所以有些好奇”,陆扬掩饰道。 “万夫不当之勇?不至于那么夸张吧”,赵率教不知道吴三桂后来的“五十三骑救父”的热血壮举,自然不会想到那小子以后会那么生猛。当然,他更不会知道,后来吴三桂成为了明末清初,叱咤两朝,将天下搅了个天翻地覆的“平西王”。 “或许是讹传,有机会,赵大哥带我瞧瞧那小子,老弟我倒是好奇得很”,陆扬道。 “没问题”,赵率教道。 ~~~ 几日后,终于来到了锦州,陆扬在赵率教引介下,先后拜会了恰好在此布防的祖大寿、吴襄,听说陆扬是孙承宗口中赞不绝口的那个少年英才,祖大寿、吴襄都对他尊敬有加,因为他们知道,袁崇焕建立“关宁铁骑”的思路,是孙承宗告诉他的,而孙承宗提出这个思路,竟然是受了眼前这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状元郎的影响。可见,自古英雄出少年,此言不虚。 陆扬的“辽人守辽土”,确实是一个极佳的战略,也符合祖、吴两氏的利益,他们本来就反对弄太多的客军到辽东来,那些个浙军、川军、秦军,跟他们可尿不到一个壶里。 自从袁崇焕听陆扬的建议,开始聚拢难民,从中拔选矫健、善战者,建立“关宁铁骑”后,一支类似于东晋时期“北府军”正式出现。 有了这支王牌军,浙军、川军、秦军这些客军,慢慢地都被袁总督礼送出境了。辽东,真正成为了袁总督的天下,更成了祖、吴两氏的天下。因为,祖、吴两氏乃“辽人”中的望族、豪族,“辽人”的流离失所,让祖、吴两氏更有了突破性的膨胀式发展,不停的有难民来投,祖、吴两氏的权力根基,更加坚实了。 在锦州,陆扬还见到了吴三桂,吴三桂此时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陆扬对其赞誉有加,倒是让少年吴三桂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同时,陆扬承诺,在来年兵部主持的武举考试中,他一定竭尽全力支持,为吴三桂讨一个前程。此举,换得了吴氏的感激。 不过,陆扬知道,在那次武举中,吴三桂本来就是勇冠三军、无人匹敌的存在,自己其实只是在卖一个空头人情罢了。 当然,吴氏也不是说,对吴三桂拿下武举没有信心,毕竟他们在京中,也有他们的门道,更何况依吴三桂的骁勇,他们根本不需要走什么门路,吴三桂便可以拿下武举,正式进入武官体系,继承吴氏的将门地位。他们吴氏在意的是,陆扬目前可是京里的大红人,他既然这么赏识吴三桂,这对于吴三桂,乃至于吴氏而言,都是一桩好事,广结善缘嘛,总归是不会错的,哪怕这人目前还只是一个区区从五品的兵部员外郎。 吴氏一族,是个外来户,祖籍扬州府高邮,而并非辽东本地人,但在吴襄的经营下,吴氏迅速崛起于辽东,靠的,便是“广结善缘”四个字,哪怕是目前看来微不足道的人,谁知道,若干年后,他会不会成为拉你一把的人呢。吴襄行军、打仗的本事,远远不如他那大舅子祖大寿,但为人处世,则要更为老练。 ~~~ 这两日,陆扬与赵率教、祖大寿、吴襄混在一块,倒是对辽东的局势,越来越了解了。辽东的权力结构是这样的,上有总督、巡抚,下有辽军与客军。自从袁崇焕来了以后,这个结构发生了剧变,宣布“辽人守辽土”,招募辽东难民,他建立了有如东晋“北府军”一样的“关宁铁骑”,客军慢慢地排挤走,目前留在辽东的客军已经只剩下一部分浙军、川军了。 此外,陆扬猜测,是袁崇焕暗中策划了那起宁远闹饷的兵变,当然到底是不是不他,无从证明,但不管是不是他,他袁崇焕都是最大的获益者,因为辽东巡抚毕自肃自杀了,而且,朝廷暂时没有再派巡抚过来的意思。 所以,辽东的权力机构变成了:上面,是袁崇焕这位蓟辽总督一言九鼎,下面,则是祖、吴两氏为核心的将门垄断了辽东的行伍,而且,袁总督得到了祖、吴两氏的绝对效忠、支持,辽东真正成为了铁板一块。不过,凡是总归都是有例外的,这个例外便是毛文龙。 毛文龙,乃皮岛总兵,他以这个面积不到二十平方公里且草木不生的荒岛为基地,远离辽东陆地,在女真人的大后方,建立了一个敌后根据地,招募难民,建立了一支有着三万兵马的水陆雄师。而且,更令人佩服的是,这毛总兵,还不依赖朝廷的工资,而是自己搞自主创业,他以皮岛为基地的走私贸易,做得有声有色,东西都卖到琉球、朝鲜、日本去了,岁入几十万两白银,将皮岛建成了一个招商引资的经济开发区。 毛文龙总兵,不仅不依靠朝廷发饷,还能收容难民,养活三万兵马与七八万百姓,而且他还在女真人的大后方开辟了敌后战场,时不时地搞搞游击战,将女真人搅得鸡犬不宁,特别是当女真人大部队南下劫掠时,毛文龙总会适时地“以牙还牙”,乘机在女真人地盘上肆虐一番,有效地牵制了女真人的南下。听到后方老巢被端了,每次女真人还没抢够,就不得不提前回去救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五十四章 海外长城 其实,早在天启元年,毛文龙便突袭女真人后方,取得了载入史册的“镇江大捷”。对于毛文龙,朝野上下,无不赞誉,将他喻为本朝的“班超”、“耿恭”,例如: 天启皇帝曾下诏书,褒奖毛文龙:“念尔海外孤军,尤关犄角,数年以来,奴未大创,然亦屡经挫衄,实尔设奇制胜之功,朕甚嘉焉。兹特赐敕谕,尔其益鼓忠义,悉殚方略,广侦精间,先事伐谋,多方牵制,使奴狼顾而不敢西向,惟尔”。 孙承宗曾谓:“文龙以孤剑临豺狼之穴,飘泊于风涛波浪之中,力能结属国,收离人,且屯且战,以屡挫枭酋。且其志欲从臣之请,牵其尾,捣其巢。世人巽软观望惴惴于自守不能者……愧死无地矣”。 熊廷弼曾谓:“管铁骑营加衔都司毛文龙,弃儒从戎,志期灭虏,设防宽、叆,凡夷地山川险阻之形,靡不洞悉。兵家攻守奇正之法,无不精通,实武牟中之有心机、有识见、有胆略、有所为者,岂能多得?!” 王在晋曾谓:“今有毛文龙在焉,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者也”。 以上是皇帝、内阁、兵部、辽东经略等对毛文龙的评价。民间也有相应的赞誉,例如诗画名家董其昌曾谓:“毛文龙以二百人夺镇江,擒逆贼,献之阙下,不费国家一把铁、一束草、一斗粮。立此奇功,真奇侠绝伦,可以寄边事者!如此胆略,夫岂易得?使今有三文龙,奴可掳,辽可复,永芳、养性可坐缚而衅之鼓下矣。” 当然,他们说的,都很好,但不如陈良训说得那么直截了当,东林党人陈良训谓:“今日所恃海外长城者,非毛文龙者乎?!” “海外长城”,这四个字,恰如其分地点出了毛文龙的独特性、重要性。毛文龙,开辟敌后战场,有力地牵制了女真人,有大功勋于朝廷,他收纳难民,让女真人后方的流离失所的汉人,能有个投奔的地方,有大功德于黎民。称其为“海外长城”,实不为过! 如此的毛文龙,按说,应该是辽东掌权者的掌上明珠,麾下能有如此悍将,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啊!不过,在与赵率教、祖大寿、吴襄的交谈中,陆扬发现,袁崇焕总督似乎很不喜欢这个毛总兵。这却是为何呢?难不成,就因为毛文龙桀骜不驯?或者说,因为他搞自主创业,没有给袁总督缴税、分红?陆扬一时半会,还真是想不明白。 突然间,陆扬觉得他有点看不明白袁崇焕这个人了,历史上那个正义凛然的民族英雄的形象开始模糊,是是非非,似乎有点似是而非起来。 甚至,他隐隐能够理解为什么袁崇焕落了个身死名裂的下场,如果不是恰逢明清易代,袁崇焕就被彻底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了。 而且,清朝新主在《明史》中不断烘托袁崇焕的形象,甚至不顾虑是他轰伤了新朝太祖努尔哈赤,很可能只是为了将前朝末代帝王崇祯给彻底抹黑,从而得出一个结论:明朝灭亡,是罪有应得,清朝建立,是天命所归,你看,崇祯,就那么一个袁崇焕,还被他自个儿给千刀万剐了。 不过,这是历史的真实吗?陆扬感觉自己前世的历史知识,有点靠不住了,还真是应了孟子的那句老话啊——“尽信书不如无书”。历史浓雾的背后,到底是怎样的真实?陆扬只能靠自己取探知了。 ~~~ 这两日,陆扬跟着吴三桂,学习学习了一点箭术,两人都是年轻人,倒是很合得来。陆扬对这个剑眉星目、眉宇间气度不凡的少年吴三桂,也很是欣赏,暗暗道:可不能让你变成遗臭万年的大汉奸,如此儿郎,当为汉家效力。 前世,陆扬挺喜欢看一位名为张宏杰的历史学家的文字,张宏杰对吴三桂的描写,可谓是入木三分,吴三桂其实本来是一个正面、楷模般的人物,只不过,在明清易代的动荡中,他恰好立于满、汉之间的山海关,最终,种种机缘巧合,他完成了人格的撕裂。现在,有了陆扬,说不定,这一切,会有所不同吧? 同时,这两日,女真人的消息不断传来:先是说努尔哈赤的病势日沉,女真人的争权夺利趋于白热化,后来,传来准确消息,原来努尔哈赤已在半月前,便已疽发于背而殂,现在执掌女真人大权的,另有其人,一说是正红旗旗主代善,一说是镶黄旗旗主皇太极。但不管怎样,金国易主,已成事实。 陆扬作为兵部职方司员外郎,有义务立刻回京,相朝廷详细报告辽东的新局势。祖大寿、吴襄也准备返回宁远、山海关一线,继续备战了,大汗易位,战争只怕又要来临了。新的大汗,无论是代善,还是皇太极,都必然需要战争,来建立他的威望。至于赵率教呢,则准备暂时留下来,守卫锦州。 ~~~ 这日,吴襄带着三百斥候营骑兵,亲自出门侦查去了,只要确定没有女真人,他与祖大寿,便准备带着陆扬,一同返回山海关了。此次来锦州,祖大寿、吴襄两人,麾下一共带来五千亲兵,陆扬则有那五百御林军,赵率教还有三千人,锦州的原有守军,则有一万人左右。 “舅父,我父亲怎么还没回来?”少年吴三桂问道,“要不要在派几队斥候去看看?” “是啊,祖将军,赶快去看看吧,确保吴将军的安全”,陆扬也附和道。 “好”,祖大寿沉声道。吴襄可是他妹夫,要是把他弄没了,他也不好向他妹妹交待。 “你们看”,城头上,赵率教突然喊道。 陆扬、祖大寿、吴三桂循声望去,只见,在西北方向,隐隐有尘土扬起。 “有敌情,全城戒备!”祖大寿下令道。 “诺”,传令官立刻奔赴各门,挥旗示警去了。 “咚咚咚”,城头的战鼓紧张的敲击起来,战争来临了,陆扬暗暗道。同时,他心里暗暗为在外侦查的吴襄拧了一把汗,可千万不要撞上女真人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五十五章 沙场救父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满天扬起的尘土,越来越近了,只见女真八旗军,漫山遍野,其中隐隐围着一小波骑兵,在虐杀、衅玩,那小波骑兵的领头者,不是吴襄,还有谁人?!原来,吴襄的斥候军,一不小心落入了女真人的埋伏,他们本来想突围而出,但不想,女真人越来越多,原来他们撞上的,不是小股女真人,而是女真人南征大军的先锋营!吴襄带着那三百斥候军,拼死南归,那些女真人似乎也不急于剿灭他们,就这样乌泱泱地围着,时不时地冲杀一下,但偏偏又不彻底杀掉他们,摆明了是一种戏谑的态度。 慢慢的,这场戏谑的厮杀,来到了锦州城下两三里开外,城楼上的陆扬、祖大寿、赵率教、吴三桂,都可以清楚地看到被围在战阵中,左突右冲,而不得脱困的吴襄了。吴襄浑身浴血,头盔已然不见,三百亲兵,现在还剩一半不到,仍在负隅顽抗。 “舅父”,吴三桂跪下泣道,“请即刻发兵出城,救救我父亲!” 祖大寿眯了眯眼,露出一丝黯然神色,他指了指城外西北方向,只说了句:“看”。 众人依声望去,只见正黄、正红、正蓝、正白、镶黄、镶红、镶蓝、镶白八种旗帜齐齐出现,更要命的是,女真人汗旗也已出现,就在城外一个山坡上,显然,新的女真金国可汗,此时此刻,就在那山坡上,欣赏着下面的那场戏谑厮杀。八旗军的主力,竟然倾巢而出了,锦州已经被不下数万女真铁骑重重包围。 “舅父,舅父,再不发兵,就晚了”,吴三桂颤声道。 “已经晚了”,祖大寿叹气道,“城外女真人,不下四万,而且八旗齐聚,显然是其南征大军,我们就算倾城而出,也是无力的”,现在锦州城里,不过两万人不到,而且主要是步兵,如何是四万女真铁骑的对手。 “那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父亲惨死啊”,吴三桂怒道。 “为将者,马革裹尸,本是宿命!你父亲乃大明总兵官,自然早有心理准备”,祖大寿沉声道,“更何况,女真人故意不杀你父亲,就是想以他为饵,诱我等出城,好让他们一股歼灭。如此一来,待会他们攻城时,城内的有生力量,就大大减少了”。 “不,不,不”,吴三桂吼道,“你,你们可以坐视不理,我不可以,那是我的父亲,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如果,上天要让我父亲命丧于此地,那么,就让我父子二人一起吧!为人子者,绝无眼睁睁看着父亲惨死,而不相救之理!” “你想干嘛?”祖大寿道。 “请舅父开城门,侄儿不用您一兵一卒,我只带自个儿的那五十二名亲卫出城,我要与我父亲同生同死!” 祖大寿沉默不语,陆扬沉声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祖将军,请为小吴将军开门!” 祖大寿沉吟片刻,道:“去吧,去吧”。 “谢舅父!”吴三桂道,然后,看了陆扬,流露出感激神色。 陆扬道:“本官亲自为你父子击鼓!” “谢大人!!”吴三桂提起镶有狮虎图形的长刀,下楼而去,半道上,便听他吼道:“吴氏儿郎何在?!” “卑职在!” “开门,随我出城!” “诺!”吴家铁卫,果然不同凡响,没有一个有半分犹豫者。在晚明时期,各总兵、参将都会自掏腰包、豢养所谓的“家将”或“家丁”,他们一般都是从族中子弟或麾下将士中,精挑细选而出的骁勇者,在危难之际,舍生忘死,确实最重要的心腹亲兵。 吴三桂来到城门口,这时,其刚满十二岁的弟弟吴三辅提了把红缨枪走了过来,道:“哥,带上我,我们兄弟二人,一起去救回爹爹”。 吴三桂惨然一笑,道:“此去,九死一生,你还别有重任,不要去了。我们吴家不能绝嗣”。 “别有重任?”吴三辅讶异道,“什么重任?!”眼神露出肃穆神色。 “传宗接代!吴家的香火,十有八九,靠你了。为咱们老吴家,多添几个男丁。如果有多的,别忘了过继一个给哥哥”,吴三桂拍拍弟弟的肩膀,微微一笑,但神色凝重道。 “咚咚咚”,城楼上,陆扬亲自击鼓开来。吊桥缓缓放下,城门洞开,吴三桂领着五十亲卫,脚胯烈马,手持长刀,疾驰而出。 ~~~ 陆扬看着吴三桂与他那五十二名亲兵,共五十三骑,没入了女真如潮如浪的兵阵中。陆扬暗忖:三桂啊,三桂,你可是赫赫有名的平西王,千万别真的折在这锦州城下啊。不过,看着对方数万黑压压的铁甲骑兵,而且一个个留着金钱鼠尾辫,筋肉健壮,野蛮十足,凶神恶煞的,跟后世清宫戏里那些吟诗作画、儿女情长的“阿哥”、“贝勒”没有半点相似性,眼前这些女真人,是非常纯粹的野蛮人。突然间,陆扬又不像刚刚那样信心十足了。他甚至开始有点后悔刚才帮腔,让祖大寿同意吴三桂去沙场救父了。 现时现刻的吴三桂,可不像陆扬一样,还可想着想那,他只有一个想法:杀进重围,救出父亲,再杀出重围,父子归营。 “持旗官”,吴三桂喝道,“紧跟在我身后,其他人,看着这面旗子,旗到哪里,就冲到哪里,不要落队,否则必死无疑”。 “诺”,亲兵们喝道。 “此行,九死一生,乃至于是十死无生,儿郎们,吴氏祠堂见了!”吴三桂道。 “吴氏祠堂见!”众人皆已抱有必死的信念。 话音刚落,耳际生风的吴三桂,已一马当先,冲到女真人阵中去了。唯有不怕死的人,才能活着!才配活着!!这是吴三桂脑海中的最后一个念头。此后,他脑海中再无任何思想,只有一个思想:杀,杀,杀! 几名女真人刚想挥刀,便被膂力惊人的吴三桂借助马儿的冲力,挥刀劈成两段,分尸为两半,坠落马下,一阵血浪随刀锋而溅起,紧跟其后的持旗官那面“吴”字旗上,霎时间,便溅满了血渍。 五十多骑吴家军,便这样如旗所向,闯入了女真人的千军万马,吴三桂在刀枪剑雨、血雾翻飞中,辨认着父亲所在的方位,带着亲兵们,一往无前的冲去。杀出了一条血路,但凡有挡路者,无不被吴三桂斩落马下。 吴氏铁骑所向披靡,以一个锥子型的冲阵,在女真人的万马军中,竟然冲出了一道小小的口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五十六章 汗位背后的秘密 “那员汉人骁将是谁?”山坡上,女真人的新大汗问道。 “禀大汗”,汗旗下,一个文士模样的中年人道,“那人是吴襄之子,吴三桂”。 “汉家竟然有此等儿郎?!”那大汗微微讶道,随即,他又笑道,“范先生,本汗并不是瞧不起你们汉人,不过……” “女真人,尚武,我们汉人,崇文。也算是各有专长吧”,那范先生笑道。 “正是,正是”,大汗道。 “崇文有个鸟用!我大金,以武立国,先可汗,以十三副铠甲起兵,数十年征战,未闻重用过什么文人”,说话者,显然对那范先生没啥好感,“至于阵中那汉狗,本贝勒,片刻间,便可以灭了他”。 听到那贝勒的话,金国大汗皱了皱眉,但没有说什么。 “屯布禄、爱巴礼”,那贝勒下令道。 “在”,那两名叫“屯布禄”与“爱巴礼”的悍将出列道。 “你们去传令,命重弓营准备,将那厮直接射杀”,那贝勒又道。女真的重弓,是狩猎野猪、狗熊等猛兽时用的,威力无穷,中者立毙。 “和硕贝勒”,屯布禄、爱巴礼还没来得及应话,金国大汗冷哼道,“汗旗下,是你发号施令的地方吗?” 听到这话,屯布禄、爱巴礼两将进退维谷,杵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 “我们女真人是尊重勇士的,你若是真的看不起那汉人小将,你大可以下去,将他斩于马下”,大汗道,“依本汗的意思,我倒要看看他有何能耐?看他能不能在我们女真的大营中,杀个七进七出?!” “你是大汗,自然是你说了算。不过,本贝勒才不屑于跟一个汉狗拼杀呢,看着吧,待会本贝勒自会带着我的正蓝旗,第一个破城,到时,锦州城里,无论男女老幼,自会被本贝勒杀个血流成河”,那贝勒眼神中,露出恨恨的神色,挥挥手,屯布禄、爱巴礼两将立刻退下。然后,那贝勒冷哼一声,胯刀而去。 “大汗,这莽尔古泰似乎对汗位仍有觊觎之心啊”,那范先生道。 “现在还不是除掉他的时候”,大汗道,“全力拿下锦州,本汗很需要一场胜利,大的胜利”。 “是”,范先生道。 ~~~ “贝勒爷”,屯布禄、爱巴礼两将道。 “嗯”,莽尔古泰道,“你们传令下去,让咱们正蓝旗的儿郎们,待会全力攻城,务必第一个破城。他皇太极不是想靠这此锦州之役建立威权嘛,老子偏要力压他一头,狠狠地甩他两个耳光,让他的正、镶两黄旗出个大丑”。 “是”,屯布禄、爱巴礼道。 “皇太极,皇太极,你既然敢阴老子,老子迟早亲手宰了你!”莽尔古泰道。原来,那金国新大汗便是后世大名鼎鼎的皇太极。 “贝勒爷,慎言啊,小心祸从口出”,爱巴礼小心翼翼劝道。 “哼,你们怕他,老子可不怕”,莽尔古泰道,“我决定找个机会下手弄死他,怎样,你们敢不敢?” “奴才等,唯主子之命是从”,屯布禄、爱巴礼道。 “好”,莽尔古泰道,“你们传令去吧,拿下锦州再说”。说完,他回望了那汗旗一眼,眼神中仍然充满了不甘。 前些时候,努尔哈赤行将就木时,明明是轮不到皇太极做这大汗的,可惜呀,可惜,自个儿被那皇太极利用惨了。 本来,努尔哈赤颇有意于幼子多尔衮,但无奈他年龄实在有点偏小,后来努尔哈赤也放弃了,转而有意于年长的代善。结果,皇太极找到莽尔古泰,告诉了他一个惊天大秘密——那代善竟然与莽尔古泰的母妃富察大妃私通。 听了这个消息,莽尔古泰又气又喜。气,自然是气自己的母妃被自己的长兄给睡了,这都啥事啊。喜,则是因为自己抓住了代善的小辫子,竟然敢私通努尔哈赤的正妃,代善算是没戏了。 于是,莽尔古泰跑到努尔哈赤那揭发了自己母妃与代善的丑事。结果,代善被努尔哈赤命人拖出去狠狠地鞭打了一顿。在“四大贝勒”中,年纪最长的代善,算是废了,被努尔哈赤明确褫夺了汗位继承权。至于另外几位贝勒:阿敏,是努尔哈赤的侄子,不是儿子,自然也没有可能继位;于是,只剩下了莽尔古泰与皇太极。 莽尔古泰是努尔哈赤的第五子,而皇太极是第八子,按道理,轮也轮到莽尔古泰了,但莽尔古泰害怕努尔哈赤因为厌恶其母妃而迁怒于自个儿,于是莽尔古泰亲自下手,将母妃富察氏残忍地砍死。他以为这样,可以取悦于努尔哈赤,结果不曾想,此等弑母恶行,反而激怒了努尔哈赤,莽尔古泰也挨了一顿鞭子,而且,还把努尔哈赤给直接气死了。 努尔哈赤死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指定新的大汗。那么,谁是新大汗,只能靠实力说话了。莽尔古泰告发了代善,并杀了富察氏,代善与他不同戴天,自然不支持他,而且代善又被明确褫夺了汗位继承权,于是代善投附了皇太极。同时,皇太极又早在暗中收买了阿敏,并承诺拿到汗位后,找机会废了莽尔古泰,并将他的正蓝旗转于阿敏麾下,阿敏又投附皇太极。 于是,在“四大贝勒”中,皇太极已是四占其三,只有一个莽尔古泰,自然是孤掌难鸣、双拳难敌四手,最终也不得不投附皇太极,勉强认下了皇太极这新的大汗。 只不过,认归认,但要让莽尔古泰在心里服气,那是千难万难的,明明是皇太极怂恿的自己去告发的代善与母妃,结果自己没落得任何好,反而失宠于父汗努尔哈赤,得罪于代善,最终落了个不仁不义的骂名,想起来,莽尔古泰都觉得恨意难消。 一切的一切,只怕早在皇太极的谋算之中吧,那代善与莽尔古泰的母妃私通了那么多年,皇太极只怕早就知道,他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努尔哈赤快咽气的节骨眼上说,不说算计好的,又是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七进七出 既然皇太极下令不可以用重弓,吴三桂在阵中自然并无后顾之忧,他一路拼杀,杀了几十百女真骑兵,眼看就要冲进包围圈了。甚至,他都已经看到他父亲吴襄了。 这时,一名女真猛士的巨斧,一把砍掉了吴三桂胯下坐骑的一只马腿,马匹剧痛下,且失去了平衡,立刻摔倒,连带着,将吴三桂也掀落马下。 看到吴三桂陷没女真骑兵的巨浪中,吴襄眦目欲裂道:“儿呀!”两行浊泪滚滚而出。万马军中,没有了战马,岂有生还的道理?! 吴三桂落马后,立刻被女真人长枪相加,不过,他躲闪及时,避过了那些狂戳而来的长枪。 不过,片刻功夫,后面的吴氏家将们,已经赶来,又冲散了部分女真人。到了这个时候,吴氏家将,依靠他们的阵型,一路配合杀来,五十二人,还剩三十六人,已经算是奇迹了。 有了吴氏家将的那一阵冲击,女真人在这个狭小的圈子里,一下子又集不起对吴三桂的围攻了,吴三桂乘机立了起来,手中长刀,挥舞出漫天刀影,将一众骑兵,纷纷逼退。 “退下,让我来”,方才将吴三桂坐骑的马腿砍断的那名女真猛士喝道。 “图尔格小心点,这小子生猛着呢”,旁边的女真人提醒道。 “他再厉害,也不是我的对手”,那原来名叫“图尔格”的猛士狞笑道,他可是钮祜禄氏部落的骄傲,更是镶白旗的第一猛士,“你们都不许帮手”。 吴三桂定睛看着眼前这个三十来岁的猛人,知道这是个难缠的家伙,他握紧了手中长刀,死死盯着他。 图尔格扔掉先前手中的那柄巨斧,那玩意只适合借助马匹的冲击力,来发挥击杀力,近身肉搏时,可不实用,他从腰间拔出两柄弯刀,显然,这才是他常用的武器。 图尔格左右挥舞了几下弯刀后,将后脑勺上的金钱鼠尾辫,随意往脖子上一盘,没有任何预警,倏然冲了过来。 吴三桂长刀一劈,被图尔格右手的大刀挡格,他的刀就这样在沿着吴三桂的刀柄滑了过来,其左手的刀,已经快要可以触到吴三桂了。 于是,他立刻毫不犹豫地挥出左刀。但吴三桂也很是果断,立刻扔掉长刀,从腰间拔出腰刀,挡开了图尔格的左刀。 两人短兵相交,拼杀在了一起。十数刀后,图尔格渐渐不支,其虽然悍勇,但刚刚挡吴三桂长刀时,他根本没想到眼前这个少年用的刀,竟然是五十斤重的沉刀,借助吴三桂那骇人的膂力,一刀下来,劈力重逾百斤,图尔格的右手一直处于酸麻,此刻都还没有复原。 吴三桂刀光翻滚,将图尔格逼到了人群的角落,从上到下,劈出了那致命的一刀,那图尔格也是了得,硬生生避过了这劈向头顶的一刀,不过,他的胸腔,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被吴三桂一刀劈中,胸前棉甲应刀而裂,图尔格喷出一道血浪,仰后倒到了女真人群中。 吴三桂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再去补刀,因为他深知,现在不是肉搏的时候,他趁着女真人失神的片刻,猛然跃身而起,劈飞了一个女真骑兵,夺走了他胯下战马,并驱赶着该马,继续往父亲的方向而去。 吴氏小型骑阵,再次在女真大军中,缓缓移动起来,终于冲进了重围。“父亲!”吴三桂喊道。 “三桂”,吴襄看到儿子竟然生还了,激动着差点晕了过去。 “快快上马,跟在孩儿身后,我们突围出去!”吴三桂没有片刻的停留,他纯粹靠一口气吊着,一旦卸下这股子劲,他知道自己随时有可能崩溃。 于是,吴三桂这三十骑与他父亲吴襄那边残存的七八十骑,组成了一支新的骑兵阵。 “往哪冲?”吴襄亲自持着“吴”字旗问道。先前那名掌旗官已经落马而死。 “往东南角冲”,吴三桂沉声道。 于是,一道铁甲骑兵阵型,再次往东南突击。一路上,不知杀死了多少女真人,也不知有多少吴氏骑兵翻落马下,只要落马,立刻便会被女真人用巨斧、狼牙棒等利器,砍死、砸死,死状千奇百怪,残忍异常。 但吴三桂始终目视前方,作为骑兵阵型的领头者,他不能有片刻分心,也不能有任何停留,任何落队者,本来便不会有任何生还的道理,哪怕是他,也是一样。 吴三桂在女真人中,一步步地接近东南方,城楼上,明军战鼓擂擂,有节奏的配合着吴三桂的烈马的踏步,更增添了吴军的威猛。一炷香后,吴氏兵马,最后残存的二十来人,终于脱身,奔往锦州城下。女真人还想追击,突然,城楼上炮声轰轰,箭矢如飞,挡住了女真人的步伐。除了那些紧吊着吴三桂一行的百来骑女真人,其他女真人,一时半会,还真没能跟着冲过来。 “开门”,吊桥放下,锦州门大开,祖大寿亲自率领八百精锐骑兵,冲出城门,接应去了。一个来回,便将那尾随而来的百来骑女真人斩杀,然后立刻退回城中,紧闭城门。 ~~~ 看着吴三桂在祖大寿的接应下,竟然真的杀出重围,退回了锦州城,皇太极面色阴沉,片刻后,却又爽朗大笑起来,“此骁将,相较于你们汉人口中的无敌猛将常山赵子龙,恐怕也不遑多让吧”。 “此子,一战成名矣!长坂坡上,七进七出,亦不外如此”,范先生道,“不过,他不是赵子龙,大汗您更不会是曹孟德”。 “说得好”,皇太极道,“他日,本汗定要将他收于帐下,为我南征北讨,廓清寰宇。本汗绝不会如曹操一样,在长江上,落了个折戟沉沙的结局”。 “拿下锦州,任谁都插翅难逃。更何况,锦州里,除了这名悍将,还有祖大寿、吴襄、赵率教三位总兵呢,一战而擒下三名总兵,这是何等的战绩,足够让南朝朝野振荡了”,范先生道。 “正是,准备攻城”,皇太极冷峻道,“咦,怎么正蓝旗已经自行先动了?”皇太极眼中凶光毕现,莽尔古泰竟然敢不听号令、自行攻城,这摆明了,就是不把他这个大汗放在眼里,叫他怎能不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五十八章 射击高手 “恭喜将军救回父亲”,锦州城头,陆扬呵呵笑道。 “谢大人”,吴三桂虚弱道。此时此刻,吴襄更是浑身浴血,已经送回城内休养去了,但吴三桂则坚持要来城头协助守城。 “滚石、檑木准备”,祖大寿命道,“鞑子就要攻城了”。 “咚咚咚”,城楼下,伴随着有节奏的击鼓声,一面绣有金龙、祥云的蓝底汗旗,由北而南,移到了城楼下。 望着如潮水般靠近的鞑子大军,城楼上各位都产生了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迫感。 “来的是鞑子的正蓝旗”,赵率教沉声道。 在移动的汗旗下,是一名浑身甲胄的贝勒,自然是那莽尔古泰。莽尔古泰从中军,直接驰马来到了最前面,他看着锦州城,发号施令道:“正蓝旗的勇士们,听着!拿下锦州,里面的男人,都是你们的奴隶,里面的财帛,任你们掠夺,里面的女人,任你们享用!谁第一个登上城头,本贝勒另外再赏金千两!” “万岁,万岁,万岁”,正蓝旗的鞑子们吼道。 听到这山呼万岁,不仅山坡上的皇太极狠狠地皱了皱眉头,城头上的吴三桂也愤懑不已,他取出大弓,搭箭引弦,朝莽尔古泰射去。 莽尔古泰心中一警,便看到了一支离弦的箭矢,朝他飞来。不过,他并没有任何躲避的意思,他是正蓝旗的旗主,怎能堕了威风,更何况,作为一个女真人,他很清楚弓箭的一切,从城头到他这儿,有两百步的距离,根本不是弓箭能达到的距离。再说了,就算能射到,这么远,哪怕是最优秀的女真箭手,也是不可能射中的。即使射中了,那箭也是强弩之末,怎能射穿他那厚厚的甲胄。所以,莽尔古泰有恃无恐地立于马头,不为所动。 果然,片刻后,那箭矢落在了莽尔古泰眼前二十步开外,稳稳地插在地面,箭尾似有不甘地还在剧烈颤抖。 莽尔古泰傲立马头,俯视着那落地的箭矢,踏马过去,将它拾起,莽尔古泰看了看城头,轻蔑地将那箭矢折断。然后,他回过头来,看着自己麾下的正蓝旗猛士们,正要一展雄威,下令攻城。 突然,后背一阵剧痛传来,莽尔古泰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艰难地反过手,摸了摸后背,背上铠甲尽裂,鲜血潺潺而出。 莽尔古泰的眼神,渐渐趋于黯淡,在麾下勇士们的注目下,作为正蓝旗旗主、和硕贝勒的莽尔古泰,缓缓地斜过身子,跌落马下,扬起了一片尘埃。 竟然打中了?!看来,上辈子的射击还真是没白练啊,陆扬看着手上那柄张嫣相赠、此时此刻仍在冒烟的佛郎机原装手持火铳,暗暗道。 “莽尔古泰死了,死了”,城头上,吴三桂率先喝道。霎时间,锦州城上,大明将士高喝道:“万岁,万岁,万岁”。 “陆大人,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祖大寿拍拍陆扬的肩头,爽朗大笑道。攻防战还没开始呢,对方便折了一位旗主、和硕贝勒,士气瞬间便堕了下去,而己方呢,则气贯长虹,军心大涨。 ~~~ 看到莽尔古泰被杀,皇太极露出复杂神色,既忧且喜,下令道:“全军攻城,攻下后,屠城,以祭和硕贝勒的在天之灵!” “呜……”女真人攻城的号角吹响了。数万金国大军,扛着云梯,开始攻城。 女真人确实不大擅长攻城,打来打去,无非就是一招——蚁附战术。锦州城头的明军,则用火炮、鸟铳、强弩、滚石、檑木招呼他们,实在不行了,还有烧沸的热油。 女真人被火药轰死的,被石、木砸死的,被箭射死的,不计其数,锦州城下变成了一片尸山血海,各类尸体、各种残肢,横七竖八地陈列在那儿,又被后来的士兵踩踏得不成人形,还有不少被热油兜头浇上的金国士兵,在尸海中打滚、哀嚎。 “鸣金吧”,皇太极看了看惨状,决断道,眼神中,尽是萧索。此役,是他接掌汗位以来,发动的第一次南征,竟然便如此不顺,死伤的兵马超过两千,还折了一个和硕贝勒,实在是奇耻大辱。 听到“鸣金”的收兵信号,城楼下的女真人,抛下伤势沉重的同伴,还有攻城的重型器械,如蒙大赦地撤回。 ~~~ 女真人、锦州明军,就这样在城头、城下,寂静地对峙着,一直到夜,再没有发生交战。第二日,东方鱼肚白后,明军惊奇地发现,女真人不见了,只剩下狼藉的营地,但那数万大军,确实不见了踪影。 “他们难道就这样空手而归?”病势稍恢的吴襄讶异道。 “不”,陆扬道,“他们一定是看锦州一时半会儿,还难以攻下,便转战他处了”。 “何处?” “宁远”,陆扬沉声道,“一定是宁远”。 “不错”,肯定是宁远,祖大寿道,“陆大人有何建议?” “祖将军、吴将军、赵将军”,陆扬朝祖大寿、吴襄、赵率教拱拱手,道,“此乃兵事,非我所能决者,还请三位总兵速拿主意吧”。 “陆大人任职兵部,不妨说说你的看法”,祖大寿似乎很满意陆扬这种态度,他其实最反感的便是那帮子明明不懂军事,却喜欢指手画脚的文官,“我们三个粗人,也可听来参考参考嘛”。 “如此,那小弟便献拙了”,陆扬道,“依我看,我们不妨分兵八千出来,悄悄尾随女真人,等到他们在宁远城下,战事胶着时,咱们上去敲一闷棍,与宁远守军内外夹击,说不定能破一破贼焰”。 “说得好”,祖大寿笑道,“本将也是这个意思,闷在锦州,也太他娘窝囊了,打一闷棍,打完就跑,岂不快哉?!”说完,祖大寿、吴襄、赵率教,还有陆扬,都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此刻,皇太极,正如陆扬他们所料,正在前往宁远的路上。为什么非要打宁远呢?因为,宁远是努尔哈赤战斗过、并最终倒下的地方,皇太极作为新大汗,要获得女真各部族的支持,首先,便是替先大汗复仇。“以血洗血”,是女真人的誓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五十九章 员外变郎中 三日后,宁远城下,再次上演了蚁附攻城的惨状,宁远总兵满桂,带着他的蒙古营还有其他宁远守军,死守城头,坚决不出来决战,一时半会,皇太极还真拿他没撤。 “为何父汗在时,所向披靡,本汗继位后,南征却如此不顺呢”,汗旗下,金国大汗皇太极颓然道。他问话的对象,还是那随侍左右的“范先生”。 那“范先生”全名叫范文程,是个汉人,或者说是个汉奸,可是其祖上却是北宋时期赫赫有名的范仲淹,他是范仲淹正儿八经的十七世孙。 要是写过“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文正公泉下有灵,知道后嗣竟然出了如此卖国求荣的民族败类,会不会气得从坟墓里出来,掐死范文程。不过,范文正公除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还说过别的一句名言——“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范文程便是这样一个不愿意寂寞而死的人,他只想轰轰烈烈干一场,至于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则在所不惜了。 所以,早在努尔哈赤时期,范文程便投附了女真金国,而且不同于其他汉人是被掳掠、俘虏后,被迫投附,他范文程是亲自跋山涉水,奔赴辽东,千里投奔而去,将努尔哈赤感动得稀里哗啦,然后,晾在一边,没鸟他,因为努尔哈赤不怎么看得起范文程这种白面小生。结果,范文程便投在了皇太极麾下,成为了他的幕僚。 听到皇太极的问话,范文程微微一笑,道:“大汗不必心忧,战事千变万化,不是一朝一夕之争。先汗他之所以所向披靡,大汗您之所以暂时受挫,只因为四个字”。 “哪四个字?!”皇太极沉声问道。 “攻守易势”,范文程道,“先汗时,大金是守,大明是攻,明军屡屡北伐,结果被先汗各个击破,而自大汗登基以来,或者说,早在先汗最后的几年以来,攻守已然易势,变成了大金攻而大明朝守。明军不再与我大金在野外决战,而是采取了龟缩坚城的方式,如此一来,我们骑兵的优势,完全发挥不出来,反而是明军凭借坚城、利炮,自卫绰绰有余”。 “如何才能将明军诱出来呢?”皇太极问道。 “第一,换将,将辽东的明将,由主守的廉颇,换为主攻的赵括,咱们才有机会”,范文程道。 “我是金国大汗,又不是明国皇帝,我如何决定明军将领的替换?”皇太极皱眉道。 “反间”,范文程道,“当年,秦国不就是用反间,将老将廉颇拉下来的”。 “此乃长久之计,眼下,又该如何呢?”皇太极道。 “这便是第二点了,第二便是示弱”,范文程道。 “示弱?” “我大金儿郎们,在宁远久攻不下,正好是时候,假意溃退,将城中军队引出来,然后咱们再反扑歼灭,待宁远生力军被歼灭后,再攻城,就容易多了”,范文程道。 “好法子”,皇太极道,“咱们便假意溃败吧”。 “大汗,大汗,不好了,溃败了”,一名牛录佐领气急败坏奔来,口中大呼道。 “溃败?我还没下令溃败呢,怎么就溃败了?”皇太极还没反应过来呢。 “溃败,还需要您下令?!”那牛录佐领一下子被皇太极问懵了,也没反应过来。 “你说的是什么溃败?”要说,还是范文程这狗汉奸反应快。 “哦,大汗,范先生”,那牛录佐领道,“锦州方面,由祖大寿领着一支约摸八九千的骑兵,突袭了我军后营,烧毁了粮草无数,后营已然溃败”。 “啊?!”皇太极、范文程同时惊道,这下好了,不用装溃败,是真溃败了,被人内外夹击,包饺子了。 “反击”,皇太极震怒道,“给我灭了祖大寿!” “是”,牛录佐领领命而去。 不过,有了这会儿功夫,祖大寿早溜得没影没踪了,他坚决贯彻打一下就跑的精神,皇太极与宁远总兵满桂掐架时,他在背后捅了皇太极一刀,然后,又溜回了锦州。 气急败坏的皇太极,领着数万南征大军,回师锦州,在锦州坚城下又死磕了一回,自然仍然是什么也没磕下,反而磕了一嘴血,又损失了一点人马。这次,为了避免再被满桂从宁远出来背后捅刀,皇太极刻意在宁远与锦州间埋伏了不少人马,结果人家满桂虽然是个蒙古人,但在明朝官场混久了,已然熟知“可一不可再”的格言,这次压根没有从后面偷袭的意思,皇太极倒是白埋伏了。如此一番折腾,眼看就要过年了,皇太极只好恨恨北返,南征作罢。 北返时,皇太极不时南顾,心中念念道:本汗,回去,有两件事要办,一是调整战术,来日南下,必破锦、宁,二是,必须搞到火器,火炮被明军用来守城,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但其实,火炮主要更是进功方的破城利器,在火炮在摧折下,什么坚城要塞,都是垃圾!对,本汗,要不惜一切代价,弄到火炮! 在锦州、宁远,女真人一共损失了三四千人马,还死了一个和硕贝勒莽尔古泰,可谓是空前惨烈!此役,后世史称“宁锦大捷”。 消息传到京师,崇祯帝振奋不已,立刻祭祀宗庙,告慰列祖列宗,另外,马上下旨褒奖锦州、宁远的官兵,并亲笔批示,在圣旨中写道:“十年之积弱,今日一旦挫其狂锋!”欣喜若狂,跃然纸上,哦,应该是跃然旨上。 刚刚由兵部职方司主事升为兵部职方司员外郎的陆扬,由于立下了射杀莽尔古泰的大功勋,又被升为兵部职方司郎中。 好吧,陆扬由“员外”变“郎中”了。不过,陆扬似乎并不喜欢这个新的称谓,以前叫“员外”,好歹有点土豪的感觉,现在叫“郎中”,听上去,倒有点像走方郎中、赤脚医生的感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六十章 李氏朝鲜 应该指出的是,在“宁锦大捷”中,有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并没有被嘉奖,那就是——蓟辽总督袁崇焕。 袁崇焕不仅没有被嘉奖,还引来了阵阵猜忌,因为从女真那边传来的消息是,锦州被围时,袁崇焕没有发一兵一卒去支援,宁远被围时,袁崇焕还是没有发一兵一卒去支援,等到锦州再次被围,袁崇焕还是一心一意龟缩在山海关的总督衙门里,无所作为。 作为辽东最高指挥者,袁崇焕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便是看着锦州、宁远被围,然后让他们自己解困,哪怕是女真人失败远遁,他都未曾发一兵一卒去追击。暮气!相当的暮气!! 举朝上下,对曾经豪言五年平辽的袁崇焕的信任,降到了冰点。言官、御史们甚至弹劾他道:“袁崇焕临阵怯敌,暮气难鼓,物议滋至,宜罢去”。 只不过,崇祯帝考虑到毕竟是袁崇焕轰伤了努尔哈赤,另外他还有个五年平辽的承诺,这才没有立刻罢免袁崇焕,所有的弹劾,既不同意,也不斥责,只是留中不发罢了。将劾章“留中”,对袁崇焕而言,便是一种皇帝间接表达的不满了。 ~~~ 对于袁崇焕的事情,陆扬本来就疑窦丛生,他虽然不认为袁是个奸臣,但始终不知道袁到底是作何想的,暂时自然也顾不上他了。 在宁远平个兵乱,不曾想,却卷入了宁锦战役,还稀里糊涂地干掉了正蓝旗的和硕贝勒莽尔古泰,陆扬也算是忙活坏了。等到事情一了,接到准其归京的旨意,便立刻从辽东飞奔而归,回家过年去了,家里还有日日盼着他平安而归的李玥呢,谁想猫在辽东这个冰天雪地的鬼地方。 崇祯二年,便在这样的喜悦气氛中,安然度过了。 沉浸在喜气洋洋中的,不仅有陆扬,更有吴氏满门,特别是吴襄。因为宁锦一役,虽然祖大寿、赵率教、满桂等总兵都立有功勋,甚至陆扬还杀了个莽尔古泰,但是,任谁的风头也没有吴襄之子吴三桂那样风头正盛。 “吴三桂五十三骑救父”成为了京师内外交相传颂的神话,甚至还被梨园改编为了戏曲,传唱于大街小巷。 “赵子龙长坂坡七进七出”那只是一个传言,谁知道是真是假,可是“吴三桂五十三骑救父”确是千真万确的事儿,辽东竟然有如此骁将,更难得的是,他还是个大孝子,为了救父,能够舍生忘死,何等可歌可泣啊!忠、孝两全,人中完人啊。崇祯帝亲自下旨,钦授吴三桂为宁远参将,此时,吴三桂才十五岁啊!大明,竟然出了十五岁的少年参将! ~~~ 不过,女真人,显然没有让大明过完这个安生年的意思。北归后,还没出大年十五呢,皇太极突然大军开拔,带领三万铁骑,前往朝鲜,向朝鲜提出以下要求:一、结盟:朝鲜与金国约为兄弟之国,结成“反明”同盟;二、入质:让朝鲜太子到金国来做质子;三、纳贡:朝鲜必须废弃明朝崇祯年号、改用金朝天聪年号。 朝鲜乃大明最亲密的属国,岂能如此背信弃义呢,特别是当今朝鲜国王仁祖李倧,乃是拨乱反正的君主,他对泱泱中华有着无比向往。 在万历四十七年的萨尔浒战役中,前任朝鲜国王李珲,在大将军姜弘立的怂恿下,宣布断绝与明朝的藩属关系,转而朝觐女真金国。 明、朝两邦断交,这让当时还只是一个大君的李倧,对其伯父李珲,心生不满。几年后,李倧在“亲明派”文臣武将的拥护下,发动了政变,杀掉了大将军姜弘立,并废黜了国王李珲,将其贬为“光海君”。而李倧呢,则成为了新的朝鲜国王。 李倧登基后,基本上肃清了前任国王李珲的党羽,完成了大权的独揽。于是,他在前数月,正式遣使恢复了对明朝的朝贡关系,与明朝结盟,反对野蛮的女真人。 面对皇太极气势汹汹的来犯,朝鲜国王李倧决定坚决抵抗。同时,他立刻向宗主国明朝请援。 面对此封请援信,大明朝堂上议论纷纷,不知该如何处理。内阁大学士韩爌、钱龙锡、李标、徐光启等阁老,五军都督府的张维贤、朱纯臣等勋贵,还有兵部尚书王洽、礼部尚书周延儒、刑部尚书王在晋等部堂大臣,在廷议时,更是吵成了一锅粥。 在物议纷纷,战、和不决时,一个更令人郁闷的消息传来了,朝鲜主力部队一触即溃,短短一月间,已被女真人击溃。不过,朝鲜国王李倧倒是很有原则、气节,他坚持不肯投降,不愿意向女真人屈服。 于是,李倧带领文臣武将们,撤到了江华岛,凭借着朝鲜水师,据岛抵抗。面对李倧声泪俱下的求救信,朝野上下的争论,终于达到了白热化的激烈程度。 ~~~ “陛下,老臣认为应当立刻发兵,援助朝鲜”,廷议上,内阁首辅韩爌出列沉声道。 “阁老所言,微臣不敢苟同,微臣坚决反对出兵!”新任礼部尚书周延儒出列道。至于前任礼部尚书徐光启,此时已经入阁,加封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了。 “朝鲜乃本朝藩属国,弃而不顾,岂有是理哉?!”内阁次辅钱龙锡不悦道。 “朝鲜是本朝藩属不假,但朝鲜附而复叛,可见是个反复之邦,不足为信”,周延儒道。 “周部堂所言极是”,礼部左侍郎温体仁出言相帮道,“万历年间,倭人丰臣秀吉带兵侵朝,朝鲜便向本朝请援,本朝君臣二话没说,派重兵前往,助其抗倭,大明数万官兵,在朝鲜浴血奋战六年有余,终于将倭人驱走。后来,女真人崛起于辽东,本朝联络朝鲜,一起进剿,可是结局呢?朝鲜的大将军姜弘立,压根是出人不出力,几乎没怎么参战,等到本朝兵部左侍郎、辽东经略杨镐以及手下总兵刘綎、杜松、马林、李如柏,尽皆败亡后,姜弘立立刻说服其国主李珲,转而宣布中立,等他们看到女真人在辽东越来越出于战略优势后,更是直接投附了女真人。如此背信弃义之邦,有何可救?!” 周延儒、温体仁乃新近崛起的部堂、抚台大臣,深受崇祯信任。他们二人任职于礼部,礼部主理藩务,朝鲜问题,乃藩务的重中之重。所以,作为礼部尚书、侍郎,周延儒、温体仁也列席此次廷议。 看到周延儒、温体仁出来反对,崇祯帝微微眯了眯眼,稍微松了口气,其实依照他的本心,便是不救,说起来,还是周延儒、温体仁这两个家伙懂自个儿的心意啊。 崇祯最近越来越反感东林党了,阉党覆灭后,东林独大,内阁中,韩爌、钱龙锡、李标等,尽是东林党,尚书、侍郎中,也有很多东林,让崇祯处处受到掣肘。东林党人都是“从道不从君”的君子,无论什么事情,都把儒家的“孔孟大道”摆在第一,至于皇帝的好恶,他们似乎并不怎么关心。 于是,崇祯已有让内阁、六部换血的意思了,必须打破东林党执政的局面,而周延儒、温体仁便是他布下的破冰之棋,他下定决心了,一定要打破因为东林党独大而导致的朝堂上的铁板一块的坚冰。 周延儒、温体仁出言后,果然,迅速引来了东林党上下的抨击,上至首辅、次辅,下至各部尚书、侍郎,对周延儒、温体仁都是大加讨伐。这让崇祯更加忧虑东林的独大了。 你看,朝野上下几乎都是东林党人,为君者,不怕党争,他怕的是一党独大,如果官僚们都抱团了,君主也就没有权威了,只有官僚们分散为不同派系,他们才会有求于君主、依附于君主,在大大小小的争议中,君主的最终仲裁,才显得那么的神圣、凛然。如果官僚们抱团了,那么,他们便会将君主看作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橡皮图章,作出决议后,只是要求君主履行“批红”的程序而已,一旦君主反对,他们势必群体进谏、指责。 崇祯暗暗道:朕绝不会让那样的情况出现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意,君主的意志,岂能被你们这些狗屁士大夫左右!崇祯最烦的便是,东林党人时不时将程朱理学那句名言“士大夫与君主共治天下”挂在嘴边。天下,只能是朕的天下,你们都是朕的仆役,竟然还想着“共治天下”,着实可恨! 在群起讨伐周延儒、温体仁的声浪中,要数新近归京风头正盛的礼部右侍郎钱谦益,最为慷慨激昂。 钱谦益将他的那两位礼部同仁骂了个狗血淋头,只差没有直接骂他们是汉奸、卖国贼了。周延儒、温体仁乃是礼部尚书、左侍郎,是钱谦益这礼部右侍郎的直接上司,竟然被下属当廷谩骂,而无力还口,这让崇祯更加忧心东林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六十一章 出使 看到东林党内阁与周延儒、温体仁吵成一锅粥,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徐光启皱了皱眉,暗忖:这帮东林党人,真是不知进退啊,如此下去,皇帝十有八九会偏偏决定不援朝鲜了。在此情此景下,如果他再出言请援朝鲜,恐怕皇帝是听不进去了,反而会将他也看做是东林的同盟,如何是好呢?如何是好?已然六十五岁的徐光启焦虑不已,突然,他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法子。 “圣上,列位大人,且听老朽一眼”,徐光启出列道,大殿上,瞬间安静了下来,“列位大人,绝大部分都支持援朝,但也有少数反对的,可见,这个问题多少还是有点争议,不如,我们先派个使者过去看看如何?” 这勉强算是个折中的法子,崇祯听了,觉得也不错,一方面没有拒绝朝鲜的请援,另一方面,还可以拖。“甚好”,崇祯帝在东林党人准备反对前,出声道,“就这样定了,先看看情况,再说”。 “臣附议”,“臣亦附议,徐阁老所言,乃是老成之言”,周延儒、温体仁先后出声附和道。依照他们的本意,最好是闹到不可开交,让东林党人群起死谏,将皇帝逼得颜面全无才好,只有那样,皇帝才能下定决心立刻对东林下手。不过,眼前既然徐光启提出了折中的法子,皇帝又认可了,作为皇帝的“死党”,他们自然不得不立刻附和,坚决跟皇帝站在一条阵线里。 “好,那下面便议一议派谁去吧”,崇祯帝道。 朝鲜不过是个藩属国,明朝很少会派高官过去,有个五品左右的官员,那便是冲,朝鲜方面,也有厂、卫的人,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接应您,尽量护您周全,他让您多多保重”,內侍道。 “谢了”,陆扬心中微微一热。总算还有个关心自己的。 “另外,懿安皇后还送了柄短刀来”,內侍又道,“此刀,乃是吹毛断发的利刃,赠给大人,留作防身之用”。 陆扬朝宫禁方向拱拱手,聊表谢意,心中暗道:张嫣每次送的东西,还蛮实用的,上次那手持火铳,便用来干掉了绝世凶人莽尔古泰。上次,在宁远不曾想,竟然目睹、亲历了一场战役,这次,去朝鲜,不知又会有何际遇呢? 【本卷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六十二章 寒风中的使团 送走那个传旨的內侍,陆扬便要打点行装,准备上路了。府里面,下人们在替陆扬整理着各类行李,李玥拉着陆扬的手,泪眼婆娑,十分不舍,更万分不安,此去朝鲜,不同于去辽东,可以说,更加凶险,怎能让人放心。 好不容易安抚好李玥,陆扬拜别李教谕、顾夫人,与陆汐、顾炎武等也一一话别,告别汪文言以及已然回京任职的周顺昌。终于,陆扬准备出门了。 本来陆扬不准备带鲍大柱、瓦姆同去,但他们二人坚决要去,最后,由汪文言发话,便领着他们。除了鲍大柱、瓦姆,还有先前汪文言给他找的那五个锦衣卫高手,以及后来汪文言在江湖上陆续找来的八名高手,会跟着一同出发,在此行中,护卫陆扬。 来到大门口,英国公张维贤又来了,“小老弟,这次,还是老夫我来送行哟,不过,此次还有一位贵人同来”。 “贵人”?陆扬暗忖:不会是懿安皇后张嫣来了吧。赶紧定睛看去,张嫣没有看到,倒是看到了一个老太监——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 “什么贵人不贵人的,英国公说笑了”,王承恩呵呵一笑,“咱家是来给陆大人送那些出使的节杖、金册、大印等物什的”,说完,挥挥手,自有內侍将节杖、金册、大印等,一一呈上。 “谢王公公”,陆扬俯首道。 “陆大人”,王承恩道,“那是那句话,千万珍重”。 “是”,陆扬道。 “此次出行,皇帝给您拨了两百侍卫,都是老奴与英国公亲自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王承恩道,“还有五名礼部、鸿胪寺派遣的官员,会陪同您一同前往朝鲜,作为使团的副使、佐吏”。 “谢陛下,谢王公公与国公爷厚爱”,陆扬道。 “去吧,去吧”,王承恩道,“愿陆大人扬威海外,早日凯旋”。 陆扬朝王承恩、张维贤拱拱手,领着自个儿的这个使团,正式出发了。 ~~~ 还没出永定门呢。结果,陆扬的使团便被太学、国子监的生员们堵住了。怎么,难道生员们反对援朝,在这儿,准备围堵我?!陆扬暗暗心惊。 “大宗师”,生员们突然纷纷俯首道,“我等准备叩阙请愿,定要将您留在京师”。所谓大宗师,自然是指陆扬,自从陆扬相继发表了《尚书古文疏证》《孟子字义疏证》《论语疏证》《明儒学案》等作品后,他已然成为了大明朝当仁不让的大宗师,地位甚至已然超越了钱谦益,成为了天下读书人的楷模、偶像。 “为何?”陆扬还没搞清楚状况。 “大宗师,论学问,三百年来,仅阳明公可与您相媲美,您是大明学问的希望,我们绝不容许您赴朝鲜险地”,生员们中一个领头的说道,说完,众生员皆是泣不成声,纷纷呼喊道:“对,对,我们去叩阙,请圣上收回成命”。 听到生员们话,陆扬心中感动莫名,看着众人,柔声道:“今日一别,来日再逢,临别了,我赠诗一首吧”。 听到“大宗师”要赠诗了,生员们纷纷凝神倾听。 只见陆扬沉吟片刻,赋诗道: 浩荡离愁白日斜, 吟鞭东指即天涯。 落红不是无情物, 化作春泥更护花。 这首原本出自清代诗人龚自珍的名诗,在此情此景下,最是合适不过了,它写“离愁”,但不哀怨,而是用“浩荡”的气象,“吟鞭东指”的手笔,在无限感慨中,表现出了豪放洒脱的气概。陆扬是想用这首诗,激励士子们,结果没想到士子们反而泣不成声,拉着他的马头,死死不肯松手。 “大宗师,非去不可吗?!”生员们厉声道。 陆扬默然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为何?!”生员们不解道。 看着他们,陆扬最后不得不抛出了那最有杀伤力的一句话——“*******,*******?!” “*******,*******?!”生员们反复吟诵着这句话,不觉皆是泪流满面,“拜别大宗师!”众生员终于松开了陆扬马头的缰绳,如麦穗般伏道,跪在道路两旁,“望大宗师早日归来!” 陆扬点点头,暗道:还是老林的话,有震撼力。略一回神,便打马出城而去,后面跟着他那两百多人组成的赴朝使团。刚才城门口,生员们闹这么一出,陆扬又写了这么一首诗,特别是说出了林则徐的那句千古名言,不仅将生员们感动得稀里哗啦,也让使团的官兵们,对陆扬肃然起敬,对于出使,倒是起到了凝聚人心的作用。 看着陆扬远去的背影,在初春料峭的寒风中,使团的大旗,半卷着,在风中发出呼呼的声响,甚至有几名生员直接哭晕了过去。朝鲜,已然大半沦陷于女真,乃无限险地,此时赴朝,凶险万分,看着寒风中的使团的旌节、大旗,生员们为陆扬狠狠地揪了一下心。 小半个时辰后,陆扬的诗,特别是后面吟的那句“*******,*******”已经传满皇都,便是宫禁中的崇祯帝,也是听到了的。 “*******,*******?!”御书房里,崇祯帝将这句感人肺腑的话,来回吟诵,感动不已,竟然生出了后悔之意,陆扬,如此人才,又有着难能可贵的忠孝精神,让其赴朝,会不会是让其枉送性命呢?崇祯略微沉吟起来。 这时,立于一旁的王承恩轻声道:“万岁爷,现在让人去追,还来得及”。 “嗯”,崇祯默然不语,只是嗯了一声,片刻后,他开口道:“不了,君命,岂可朝令夕改?若他真是个大人才,说不定还能在朝鲜有意外的收获呢。若是真能如此,待其归来后,朕再重重嘉赏”。 “是”,王承恩应诺道。心里暗道:小陆大人啊,小陆大人,咱家也只能帮到这了。 其实,说到底,崇祯把自个儿的权威、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忠肠,或许可以感动他一时,但绝对不足以让他收回成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六十三章 皮岛 几日后,使团来到了山海关,陆扬准备先去拜会一下袁崇焕,再出关。因为,前些时候,从辽东归来后,他与汪文言,结合“秘密情报局”从辽东、关外探得的情报,做了深入讨论。 最后,他与汪文言得出的结论是:袁崇焕当初向崇祯许诺“五年平辽”,不是什么一时脑热,拍板而做的一个决定,而是袁崇焕深思熟虑的结果。不过,“五年平辽”不是靠“战”,而是靠“和”。 换言之,陆扬与汪文言一致断定,袁崇焕在辽东的所作所为,其实都是为了“和”,哪怕是“战”,也都是为了“和”而“战”,只不过是在为“和”增加筹码而已。 从本心而言,陆扬并不反对“和”,但是袁崇焕的所作所为,还是有点触及了他的底线,现在,陆扬几乎可以断定,宁远兵变,就是袁崇焕自导自演的,目的便是除掉主战派——辽东巡抚毕自肃。 现在,陆扬比较忧虑的是,他很怀疑袁崇焕的下一个目标,便是皮岛总兵毛文龙。因为,历史上写得清清楚楚,是袁崇焕斩杀了毛文龙,让明朝痛失良将,让女真人弹冠相庆。 虽然毛文龙是有些桀骜不驯,但绝对罪不至死,袁崇焕决意要杀他,只能是一个原因:毛文龙的存在,其本身,便是明、金之间议和的最大阻碍,不杀毛文龙,绝无议和的可能。 想明白了这些,陆扬后脊一阵阵发凉,他决定,无论如何,都必须明里暗里地警告一下袁崇焕,让他不要轻举妄动,自毁“海外长城”。特别在明、朝结盟,共同抗金的特殊时刻,皮岛总兵毛文龙及其麾下那三万兵马,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若是毛文龙在此时此刻被杀,少了一着游棋,那可真是坏了抗金的大局,大明、朝鲜双方都会陷入被动。 ~~~ 来到山海关,令陆扬感到意外的事情出现了,袁崇焕竟然不在山海关,他没有能够见到他,准备的一番说辞,自然也没有了用武之地。原来,宁远总兵满桂与平辽将军赵率教发生了冲突,双方几乎要兵戎相见了,袁总督急着去调停、灭火去了。 赵率教认为,在上次宁锦战役,满桂太不够义气了,宁远被围时,他赵率教巴巴带着兵马从后面突袭女真人,给宁远解了围,可是,等到女真人回过枪头,将锦州给围了后,满桂却无动于衷,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至始至终未发一兵一卒相援,根本没有按照事情约定的那样“打一城,则另一城相援”、“关、锦防线,如常山之蛇,节节互动”。 赵率教是个直性子,他带着心腹人马几百人,来到宁远,将满桂一顿臭骂,满桂一个蒙古人,也不是好脾气,当场就拔刀了,双方亲兵一顿恶斗,死了十来人。赵率教从宁远逃离后,越想越想不通,从锦州调了几千亲兵,准备去找赵率教火拼。 这时,袁崇焕出面了,在宁远,将赵率教、满桂叫到了一块,将两人都是一顿狠骂。最后,袁崇焕决定将满桂调回山海关,由他直接调教,至于赵率教呢,则接管宁远防务,全权负责关外事宜,毕竟赵率教是他袁崇焕的嫡系,他自然照顾有加。 但如此一来,显然是帮偏架了,满桂很生气,可是他一个蒙古外来户,扭不过有祖、吴两大豪族支持的袁崇焕这个蓟辽总督,他干脆愤而向朝廷提出申辩,最后,兵部作出批复,将满桂调离辽东,改到京营御林军任职,这时才算平复。 ~~~ 等到袁崇焕、满桂、赵率教的事情,最终敲定时,陆扬早已离开了山海关,他带着使团,来到了皮岛,皮岛是大明的最北端了,再走,便是女真人或朝鲜人的地盘了。 坐在前往皮岛的舟楫上,终于要见到传说中的“海外长城”了,陆扬内心对这个敌后战场的总指挥还真有点好奇。 舟楫刚一靠岸,陆扬从船舱中刚走出了,便看到了一名威风凛凛、但胡子拉碴的将军,领着几百兵马,在岸边迎接了。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海外长城”毛文龙了?怎么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陆扬暗暗道。 对方可是个总兵官,大明虽然重文轻武,文衔的地位,远远高于武衔,但一个武衔正二品的总兵,地位总归还是在陆扬这个文衔正五品的兵部职方司郎中之上的。陆扬不敢托大,赶紧作揖,道:“下官拜见镇台大人”。 “哈哈”,那大将爽朗而笑,连连挥手道,“陆大人,错了,错了。卑职可不是毛总兵,卑职乃总兵大人麾下参将孔有德”。 孔有德?!原来是跟吴三桂齐名的大汉奸?!此人,可用,则留,不可用,则早杀为妙啊。待会看看能不能感化他吧,陆扬暗暗道。 “原来是孔将军啊,久闻大名,如雷贯耳”,陆扬作揖道。 听到“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孔有德郝然不已,以为陆扬是在客套、恭维,却不知道陆扬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在后世,孔有德的“大名”可比毛文龙有名多了。在满洲的汉八旗中,最有战斗力的,便是吴三桂、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四人。孔有德死于广西桂林之役,被李定国逼死,反而没有卷入吴、耿、尚的“三藩之乱”,与清朝,算是有始有终,最后没有被夺爵、连累后人。后世北京复兴门外、西三环的一个地点“公主坟”,据说那坟里埋的便是“定南王”孔有德之女孔四贞。 “陆大人请”,孔有德道。 “有劳孔将军引路了”,陆扬笑道,两人,便这样有说有笑,前往皮岛的总镇府而去。 ~~~ “哎呀呀,这便是传说中的文曲星,咱们大明的状元郎吧”,到了总镇府,皮岛总兵毛文龙亲自出来迎接,一身儒袄,脸上,堆满了笑容,看上去,倒不像是个将军,而是个富商、员外。但陆扬知道,在总镇府外,能开口话事的,只能是毛文龙。 “下官,拜见总镇大人”,陆扬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六十四章 明月何时照我还 “免礼,快快免礼,你可是文曲星,切勿再拜,老夫可不敢当哟”,毛文龙笑道。 “总镇大人……”陆扬还要再说什么,却被毛文龙打断。 “什么总镇大人不总镇大人的”,毛文龙挥挥手,“喊老夫一声毛老哥便可”。 “毛军门乃,百姓交相称誉,晚辈可不敢造次”,陆扬呵呵笑道。 “好,好,我是说不过状元郎了”,毛文龙笑道,“请进”。 几人一同进了帅府,说是“帅府”,其实倒未见什么武夫气象,反而精致得很,陆扬倒是没有想到,在辽东,在这最偏远的皮岛,竟然有这样的江南气息。只见帅府里,碎石铺路,又有各种江南帷幕,茶香袅袅,真如江南富商的宅邸。 “坐,上茶”,毛文龙坐在帅案后,吩咐道。片刻后,便有婢女端来了两杯香气清高的茗茶,“状元郎,请用”。 “嗯,好茶,钱塘龙井,果然名不虚传”,陆扬微微闻了一下,便道。说完,看到毛文龙微微颔首,他又轻轻地抿了一口,疑虑道:“如今尚在二月初春,为何此茶,竟然甘醇、浓郁,相较于明前、雨前的龙井,还犹有过之”。 “状元郎果然是茶道高手”,毛文龙赞道,“如今,尚在二月,新茶未出,自然只有去岁陈茶。然而,此茶,却非凡品,乃是采摘于狮峰山下、胡公庙前的那十八棵茶树的极品龙井”。 “原来是狮峰龙井,果然不同凡响”,说完,陆扬再认真品啜了一口,还真是回味无穷。 “总镇大人,平日里,都藏着掖着,舍不得喝,硬是把新茶藏成了陈茶”,座下,一名将军笑道,“今儿个,我们也算是沾了状元郎的光了,才得以品一品毛总兵的私藏,据说,这可是总兵家乡的味道呢”。 “正是,正是”,另一位将军也哈哈笑道。说得毛文龙也笑了起来。 “陆大人,容我介绍一二”,孔有德笑道,“这一位是耿仲明将军,这一位是尚可喜将军”。 “二位将军有礼了”,陆扬笑道,同时,心里暗暗道:原来还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像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在后来,都是可以裂土封王的枭雄,如今都齐聚毛文龙麾下,难怪毛文龙在金国的大后方,能开辟敌后战场,将女真人的后方,搅得天翻地覆。 “至于陆大人……”孔有德准备介绍两句陆扬,结果被耿仲明打断了。 “陆大人名满天下,谁不认识啊,就不劳你老孔引介了”,耿仲明哈哈道。 “说得也是”,孔有德被打断话头,丝毫不以为意,他与耿仲明乃是生死之交,彼此间,自然随便得很。 “名满天下,说得好。高适那句便是小陆大人的写照”,毛文龙笑道。 “刚才耿将军说,龙井是毛军门家乡的味道,军门是杭州府人士?!”陆扬微微讶道,他没有想到,在辽东叱咤风云的悍将,竟然是江南人。 “苏杭,苏杭,说起来,老夫与陆大人倒也算是同乡呢”,毛文龙略感苍凉地笑道,“只是家乡的记忆,已经很遥远了,不知不觉间,老夫在辽东已经离乡二十五载矣。半生漂泊,也不知道有没有落叶归根的那一日”,说完,毛文龙将杯中龙井一饮而尽,两眼隐现泪痕,吟道:“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陆扬原先以为毛文龙是个大老粗,没想到,竟然是个带有文化情怀的儒将,倒让他略感惊讶。有了苏杭这样的共同记忆,陆扬与毛文龙,一个苏州人,一个杭州人,借着茶盏,一来一往,倒是聊得越来越投机。 “毛军门,您怎么看袁总督这个人?”在场除了陆扬与毛文龙,便只有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三人,陆扬知道他们三人都是毛文龙的亲信、心腹,所以倒也不必可以避讳。 “袁总督,有胆有略,乃是辽东的定海神针啊”,毛文龙眯了眯眼道。 “毛军门,晚辈对您推心置腹,您却这般搪塞于我吗?”陆扬佯作不快道。 “这个……” “实话实说吧,我不太看好袁总督”,陆扬断然道,“说来说去,他其实在辽东,只做了一件事,那便是保下了宁远未失。至于轰死贼酋努尔哈赤,其实只是一个偶然罢了,并不能证明他袁总督有多么英明神武”。 “陆老弟这般推诚相见,是何故?”毛文龙完全认同陆扬所言,只是,他不明白为何陆扬要这样说。 “在下讲这些,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提醒毛军门,不管袁总督说什么,永远不要相信他,更不要孤身前往其军中,否则,定然是有去无回”,陆扬断然道。 “哦?!”毛文龙惊道。他虽然对袁崇焕没什么好感,但他觉得袁崇焕也不至于要杀他吧。 “袁总督在圣上面前夸下海口,许诺,军门定然亦有所耳闻”,陆扬继续道。 毛文龙微微颔首,并露出了一丝哂笑。“五年平辽”的话,确实可笑,女真人肆虐辽东,越演越烈,以如今大明文武的腐败,卫所的废弛,别说五年了,哪怕是十年、二十年,又岂能真的平复全辽,能不被女真人给反平了,就不错了。 不同于衰败的明廷,原始、野蛮的女真人,恰恰处在其生机勃勃的上升期,它南征明朝,东讨朝鲜,西伐蒙古各部,无往而不胜,现时现刻,谁能与其争锋?! “可是,袁总督,并不是一个胡言乱语的人,那么,他怎么敢乱许诺言呢?”陆扬反问道。 毛文龙,乃至于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都陷入了沉思。 “依在下看”,陆扬道,“袁总督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以战求和,以坚壁清野的堡垒防御战,将关宁构成一道铜墙铁壁,将女真人死死地挡在关外,最终女真人打累了,便不得不与大明议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六十五章 戾气深重的大明 “议和?”毛文龙道,“其实,也是个办法”。 “军门能说出这话,可见在下没有看错您”,陆扬露出衷心一笑,“不过,即使袁总督能够迫和女真人,其实议和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朝野上下,都认为两宋亡于绥靖、议和,两宋殷鉴不远,物议纷纷,言官、御史,乃至于走夫贩卒,都不会容忍议和的,在绝大多数明人看来,议和,就是卖国,就是汉奸,就是款敌”。 “确实如此”,毛文龙道,“可是,不管是战,还是和,他的前提都是,不把女真人打服,打趴下,他袁总督有什么筹码跟女真人议和?而老夫在皮岛,虽然自行其是,不受袁总督节制,但有力地节制了女真人,他袁总督,难道会断臂自伤?” “会”,陆扬断然道,“因为,有军门在,议和就是谈不成的。他有三个动机杀您:其一,宁远军饷不足、粮草紧缺,而皮岛,近年来,可是成了辽东的聚宝盆,通过海外通商,累计了无数财富,这叫做怀璧其罪;其二,不排除皇太极提出杀您,作为议和的条件;其三,您不受节制影响了袁总督在辽东的威权,而且,您动不动在女真人后方搞些动作,在袁总督看来,您的存在,便是明、金之间冲突的一个矛盾根源。所以,他非杀您不可”。 “哼,杀我,那也要看看老夫麾下三万弟兄同不同意”,毛文龙被说服了,但他并不相信袁崇焕有能力杀他,“好,陆老弟,谢谢你的衷言,以后,无论袁崇焕说什么,老夫绝对不离开皮岛,看他能耐我何?!” “如此,晚辈便可以放心了,只要犹在,辽东安甚,大明安甚”,陆扬沉声道。 “老夫一介末弁,孤处天涯,袁督独计除吾,不计除奴,封疆万里而独快私忿,操戈矛于同室,令人齿冷、心寒啊”,毛文龙郁郁道。 听到毛文龙说的“独计除吾”,陆扬暗忖:那倒未必,袁督想除的,可不只是一个你,别说你一个武将、总兵了,他连辽东巡抚毕自肃这样的文官、巡抚,也照“除”不误,只要是有碍袁督的“议和”大计,都会被他毫不犹豫地“除”掉。 不过,这些话,陆扬自然不会对毛文龙说,因为他知道袁崇焕虽然有些不择手段,但他仍然还是一名忠君爱国的疆臣,只不过,在袁崇焕看来,众人皆醉他独醒,所以他不得不采取一些特殊方式,来达到拯救大明的目的。 从本心而言,陆扬觉得“议和”绝对是可行的法子,可以减少各种军饷的支出,减轻百姓的负担,特别是在西北义军风起云涌后,明军将陷入两线作战的困境,不“议和”根本没有出路。 但后世的历史知识已经告诉陆扬,“议和”在大明是行不通的,只要谁敢提出“议和”,便会被言官、御史们弹劾为汉奸、国贼,无论是袁崇焕,还是后面更位高权重的杨嗣昌,都没有这个能耐。 陆扬前世读过一本名为《明清之际士大夫研究》的史论,该书作者、知名文史学家赵园教授在该书中指出:“以概括明代尤其是明末的时代氛围,有它异常的准确性”—— 明代的“戾”是全方位的,君、臣、民皆不例外。关于民,例如名臣熊廷弼被押受审时,百姓皆以瓦砾投掷之,熊乃血流满面。又如袁崇焕被磔时,京师之民“将银一钱,买肉一块,如手指大,啖之。食时必骂一声,须臾,崇焕肉悉卖尽”。王夫之认为海瑞“褊躁以徇流俗之好恶,效在一时,而害中于人心”。王夫之将明代政治形容为“天地之和气销烁”。钱谦益对明末以降的世态、人心的描述:“劫末之后,怨对相寻。拈草树为刀兵,指骨肉为仇敌。虫以二口自啮,鸟以两首相残”,黄宗羲则引陆贽“上下交战于影响鬼魅之途”为言,形容明末政治。 明太祖对“士”的态度,是一个象征性的范式,在有明一代,被不断的模仿。诏狱、廷杖是对“士”的赤裸裸的折辱,王夫之谓“北寺之狱,残掠狼藉,廷杖之辱,号呼市朝”,此为“为人君者毁裂纲常之大恶”。所以,王夫之对宋太祖的“盛德”,极为推崇。 赵园教授甚至指出:易代固然是痛苦的,但从思想史的角度看,明清易代亦有其解放意义,那就是对明代政治的彻底反思,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等对明朝的那种批判以及怨愤表达,也只有在明亡之后才能成为可能。 明朝“戾气”如此深重,对女真人,没有任何妥协的可能,所以,陆扬知道“议和”是注定失败的,他不得不为与女真人的持久战,做好准备,而毛文龙的敌后战场,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他绝不容许出现毛文龙被袁崇焕袭杀的同室操戈的惨剧。 ~~~ 在皮岛逗留了一日,陆扬领着使团,要继续北行了,毛文龙前来送行。 “陆老弟啊,对于朝鲜,老夫麾下将士,并不陌生”,毛文龙道,他的兵马时不时在朝鲜打打秋风,还搞了不少走私,其将士们对朝鲜自然是不陌生的,“朝鲜如今大半沦陷,你这两百来人,恐怕难以平安抵达,这样吧,有德啊”。 “卑职在”,孔有德出列道。 “你与陆大人颇为相善,便由你护送着陆大人,前往朝鲜吧”,毛文龙道,“老夫给你拨三百兵马”。 “是,总镇大人”,孔有德应诺道。 “陆老弟,老夫只给你拨三百兵马,可不是老夫小气哦”,毛文龙呵呵笑道。 “晚辈明白”,陆扬道,“冰天雪地,人马多了,容易被发觉,在异国他乡,其实,几百人与几千人,倒也没啥区别,被发觉了,便同样是一个字”。 “确实如此。不过,咱们这位孔参将可是个斥候营出身的骁将,他定然会领着陆大人泰然而去、安然而归的”。 “谢毛军门吉言”,陆扬笑道,“如此,便麻烦孔大哥啦”。 “陆大人不必客气”,孔有德微笑道,说完,整了整腰间的雁翎刀,喝道:“孔字营的弟兄,哪三百人敢与本将一同前往朝鲜?” “我”,“我”,“我”……报名者,络绎不绝,显然,孔有德在营中,有着极高的威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六十六章 鬼村 陆扬的使团与孔有德的“孔字营”,一共五百来人,坐着船只离开了皮岛,沿着鸭绿江,一路东进。但越往东北面,河面越冰冻,走了二十里后,终于,鸭绿江的江面已全是冰冻,无法再走,陆扬、孔有德等只得率领部众弃船登岸,一行人,在冰天雪地中穿行。又走了两个时辰,天色已然微微黑了下来。 “陆大人、孔将军,前方有一个村庄”,一名“孔字营”的斥候回报。 “要不要进村休整一下?”孔有德问道。 “嗯”,看着微微暗黑的天色,夜幕即将降临,陆扬点点头,“先派两个斥候过去,看看村里的情况,如果确实是汉人或朝鲜人的村落,便事前打个招呼,不然,咱们这五百人,一下子出现,十有八九会吓坏人家的”。 “正是”,孔有德道,“你们两个,去探探”,孔有德看着两名斥候,下令道。 “得令”,那两名斥候,立刻翻身上马,往那村庄而去。 陆扬、孔有德他们,则领着部众,也缓缓往村庄的方向行去。 ~~~ 不一会儿,两名斥候去而复还,“禀大人、将军,前面那村子,没有人了”。 “怎么,有鞑子来过?”孔有德皱眉道。 “看样子,应该是的”,斥候道。女真人时不时会到辽东、朝鲜“打草谷”,若是那个村庄不幸,被女真人光顾了,自然是被血洗一空——男的,被掳走,做奴隶;女的,被**,老人、幼儿则被直接杀死。总而言之,凡是女真人到过的地方,便会成为人间鬼域,无论男女老幼,皆不会有幸免。 “去看看吧”,陆扬沉声道。不管怎样,那也是个村庄,没有人,至少也可以让将士、马匹们避避风雪,休息一晚。 ~~~ 来到村庄里,已然是一片狼藉,不少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大火的余烬里。显然,女真人劫掠后,还曾放过一把火,不过,可能是降雪太大,火势被限制在一定范围内,并最终熄灭了。 看了看村庄里的惨况,陆扬皱了皱眉,叹了口气。然后,命人将村落里检查一遍,看看还有没有活口。等到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检查的士兵们回来,纷纷摇了摇头,看来,女真人又制造了一个无人的鬼村。无奈下,陆扬安排人生火、埋锅造饭。 天彻底黑了,众人挤在一团团篝火边,吃着干粮,喝着熬好的粥,准备熬过这个寒冷的夜晚。突然,一道黑影,从旁边一个民房中,冲了出来,直接冲到了陆扬所在的那堆人中。 鲍大柱、瓦姆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孔有德迅速拔出了腰间的雁翎刀,反手挥去,吓退了那个黑影。不过,被惊到的,不仅仅是那个黑影,还有孔有德,他刚才那一刀,极为凌厉,他并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可以躲过。于是,他准备继续挥刀,将那来人斩杀。这时,陆扬喊道:“孔大哥,刀下留人!” 孔有德闻声住手,定睛看了看那黑影,原来是个衣裳破烂的小男孩,十一二岁的样子,看装扮,倒有点像是汉人。 那小男孩看孔有德停住了刀,突然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抓着孔有德的手,一口咬了下去,孔有德情急下,以手为刀,直接将他劈晕了过去。“这孩子魔怔了”,孔有德摸着自己被腰痛的手腕,摇摇头,叹道。 陆扬微微颔首,是啊,这孩子,肯定是这个村里头的,他肯定亲眼目睹了家园是如何变成了修罗地狱,又怎能不魔怔呢,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陆扬让鲍大柱将那孩子安顿了下来,半夜,那男孩又醒了过来,不过,这次,他没有发疯似的咬人、攻击人了。只是,蜷缩在角落里,将头埋在膝盖里,放声嚎哭。鲍大柱想去劝劝,被陆扬阻止了。 “让他哭”,陆扬道,“哭出来,会好受一些”。 半晌后,那男孩终于止住了哭声,转为了小声的抽泣,陆扬走过去,轻抚其后背,直至他平静下来。 “你们是什么人?”那男孩平复心绪后,问道。 “我们是大明的官兵,前往朝鲜有事的”,陆扬道,“你呢?” “我叫小顺儿”,男孩道。 “你是汉人?”陆扬问道。看刚刚横七竖八的尸体,这村子里,似乎都是些朝鲜人,所以,陆扬微微感到有点奇异。 “嗯,我和爷爷,是这村里仅有的汉人”,那唤作“小顺儿”的男孩道,“我们先前的村子,在年前被野人洗劫了,我阿爹、阿妈都死在了那次洗劫中,是爷爷带着我一路东逃,过了鸭绿江,才来到这儿的”,说到爷爷,小顺儿眼睛又红了起来,“这个村庄的人,很好心,他们收留了爷爷和我,还帮我们搭了一个简易的茅屋,让我们有了安居的地方,本以为在这儿,生活可以安定下来。可是,没想到,我们还是没有逃过野人的魔爪。前几天,又来了一伙野人,爷爷刚将我藏到锅灶下,野人便进来了,爷爷被他们乱刀砍死了”,说完小顺儿又抽泣了起来。陆扬自然知道,小顺儿口中的“野人”,便是女真人。 听了小顺儿的话,孔有德问道:“这一带女真人很多吗?” “以前很少”,小顺儿道,“不过,自从正月里开始,便有女真人陆续过来了,听村里说,他们是要去劫掠朝鲜人的”。 又聊了一小会儿,陆扬安抚了一下小顺儿,小男孩终于困倦地睡着了。 ~~~ 翌日,晨曦微露,陆扬的使团已经准备继续前行了,陆扬招呼道:“大柱,你负责照管好小顺儿”。 “是”,鲍大柱应道。 这时,使团的副使、鸿胪寺右寺丞窦汶昌,讶道:“陆大人,咱们还带上这小子,会不会是个拖累?依下官看,丢点吃的留下就是了”。 “丢点吃的,把你留下好不好?”陆扬冷冷道,“在本官看来,你才是个拖累”。 “……” “好了,出发”,陆扬吩咐道。于是,使团再次起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六十七章 鞑子来了 又是冰天雪地里的一整日的前行,等到夜色来临时,这次,就没有那么顺利了,没有什么可以歇脚的村子,于是,陆扬下令,找了个隐蔽点的小林子里,歇息一晚。 到了夜间,陆扬刚刚入睡,便被人突然推醒。 “怎么了?”看到是那小顺儿,陆扬问道。 “嘘”,小顺儿压低声音道,“有女真人”。 “啊?!”陆扬赶紧起来,命令鲍大柱小心翼翼通知使团各人去了。 过了一会儿,孔有德过来了。“陆大人”,孔有德轻轻道,“我与几个斥候兄弟,还有小顺儿,一起去探了一下,鞑子大概有两百来人左右,估计是一个牛录”,女真八旗,每旗五甲喇,每甲喇则五牛录,每牛录约三百男丁左右。眼前这两百多女真人,十有八九是在激战过后,有所减员,所以只剩下两百多点。 “对了,你还别说,这小顺儿,还真是个斥候的料”,孔有德突然又补充道。 “好”,陆扬道,“对了,孔大哥,可否带我去看看?” “嗯”,孔有德二话不说,领着陆扬去了。 来到树林的边缘,陆扬、孔有德看到,女真人正在生火,夹着抢来的羊羔,准备搞个烤全羊啥的,篝火边上,围着一大堆粗犷的女真人,披着兽皮,腰胯弯刀,远远望去,倒真如小顺儿所言,是“野人”。 只见他们在篝火便,纵情饮酒,酒水从他们的胡子上渗下,流得到处都是。至于,远离篝火的地方,还蜷缩着越五十多个哭哭啼啼的女子,衣裳不整,看样子像是朝鲜人。 等到女真人吃饱喝足了,突然,几个女真人站了起来,将几个漂亮点的女人,拖了过来,在篝火边,当着众人,宣淫起来,其他女真人则在旁哈哈大笑,指指点点。孔有德在旁,眉头紧皱,陆扬低声骂了句:“畜生”。 “孔大哥”,陆扬转过头,问道,“有没有法子,歼灭了这股鞑子,将那些女子救出来?” “难”,沉吟片刻后,孔有德苦涩道,“他们有两百多人,咱们有五百人,但近身肉搏,女真人都是以一当十的蛮子,除非兵力十倍于他们,否则,咱们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陆扬沉吟不语,他在想法子,他是一个现代游魂,有着现代的基本精神,不能看着暴行在前,而不制止。德国哲学家康德的“人之为人,其自身即为目的”与黑格尔的“自以为人,并敬重他人为人”等关于人格尊严的箴言,突然萦绕在陆扬的耳畔,让他有种使命感,必须救下眼前这些无辜的朝鲜女子。 陆扬失神的那一会儿,突然,有个鞑子用蛮语在那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陆扬疑惑地看了看孔有德,没想到,孔有德还真听得到蛮语,孔有德翻译道:“那鞑子是说,那边还有个最漂亮的,要不要也拖过来”。 话音未落,便见那鞑子已然冲了过去,将一个少女揪了出来。揪她的时候,她身边还有个朝鲜女子要护着她,被那鞑子一个大耳巴子给扇倒了。那鞑子推搡着,将先前那少女,赶到了篝火边上。 那气质高贵、风姿绰约的少女,立于篝火边,感受着鞑子们的注目,但她并不像先前那些女子一样,瑟瑟发抖、哭哭啼啼,有如刀削的面容,冷峻而深婉,虽然年少,但眼神中充满了坚毅,似乎并不怎么害怕,有的,只是悲悯,悲悯自己的族人,正在被这些禽兽般的鞑子侮辱。 陆扬有种预感,这少女待会一定会有法子自尽,而绝不会受这些鞑子们的玷污。 在篝火边上,鞑子们何曾见过如此美人,刹那间,都看的目瞪口呆、哈喇子都流了出来。一时半会,竟然没有人敢去冒犯她,似乎如此的美人,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 当然,还是先前那鞑子开口了,“别楞着了,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你们要是还愣着,老子可就先享用了”,说完,他便嘿嘿淫笑起来。 听完孔有德的翻译,陆扬闭目沉思起来:怎么办,怎么办?!突然,一道马鞭声传来,一个武将模样的鞑子,用鞭子直接抽打在了先前那鞑子脸上。 “佐领”,那想要宣淫的鞑子,捂着脸,跪了下来,“是我不对,您先上,您先上,等您尽兴了,我们再来”。 “来你个头”,那佐领一脚将那鞑子踹倒在雪地里,他看了看那皎如秋月的少女一眼,咽了咽口水,犹豫了片刻,还是沉声道:“你们给老子听好了,此女,老子要留着献给和硕贝勒爷的,你们哪个的脏爪子,敢碰到他,老子一定一刀给剁下来,哼”。 “是,佐领”,鞑子们扫兴道。原来,那佐领看这朝鲜女子有着世所罕见的绝世美貌,便想着将她献给旗主,博取旗主的欢心,换来自个儿的提拔。 “原来,他们是镶蓝旗阿敏的人”,孔有德不知从鞑子们的话中捕捉到了什么信息,作出了判断。 爱新觉罗·阿敏,是努尔哈赤弟弟舒尔哈齐的儿子,也就是说,他是努尔哈赤的侄儿子,是皇太极的堂弟,是“四大贝勒”之一。当然啦,“四大贝勒”的称号,其实现在再用已经不适合了,因为莽尔古泰被陆扬杀死了,皇太极则已经继位为汗了,“四大贝勒”只剩下了代善与阿敏两人,他们是金国目前仅有的两名和硕贝勒,分别执掌正红旗、镶蓝旗。 有了这名佐领的发话,那名少女至少目前暂时安全了下来,不用忧心被眼前这些野人给玷污了。她冷冷地看了这些鞑子一眼,然后,转身回到了自己族人中,坐了下来。 ~~~ 看到这个情况,陆扬、孔有德、小顺儿他们三人缓缓撤离,回到了林中。 “他们是不是劫掠你们村庄的那伙人?”看到小顺儿眼里的仇恨,陆扬关怀道。 “不是”,小顺儿摇摇头,“不过,只要是野人,他们便一个样,都是坏人”。 “他们不是什么坏人”,陆扬沉声道,“他们根本就不是人。任何一个人,在践踏别人的人性尊严的同时,也是在泯灭他自个儿的良知与人性。这些人,可以说,是禽兽,乃至于禽兽不如,至少禽兽只是为了果腹才杀人,而他们呢,有时,杀人,只是为了取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丑寅之交 听了陆扬的话,孔有德微微颔首,道:“陆大人怎么办?对方有两百人,咱们直接对抗,是不可能的”。 “咱们毕竟有五百人,在人数上,多少还是有点优势,想办法,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吧”,陆扬道。说完,陆扬、孔有德严肃地讨论起来,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将那两百人干了。 讨论了半天,终于有了妥当的法子,于是,陆扬、孔有德领着那两百京营御林军与三百“孔字营”兵卒,悄悄地潜伏了过去,准备等到鞑子酒足饭饱,打盹、疲累的时候,猛地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陆扬前世看过不少侦探小说,知道犯罪分子最喜欢在凌晨三点左右下手,因为根据人的生理、心理,凌晨三点,也就是丑、寅之交,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这个时候,最利于下黑手。 于是,陆扬、孔有德等五百明军,就这样伏在林中休憩,等丑、寅之交的那个时辰来临。突然,一阵疾驰而来的马蹄,彻底踏碎了夜晚的沉寂。 “我们是不是暴露了?!”一名校尉讶道,手中握紧了长刀。 “不要慌”,孔有德挥挥手,沉声道。 “是”,校尉手中全是汗,死死地握着长刀,随时准备拼杀,他随着毛文龙、孔有德,与女真人交锋过多次,深知女真人的悍勇,如果不是偷袭,而是正面相搏,说实话,他是半点信心都欠奉的。 “来了”,陆扬小声提醒道。其实,陆扬也紧张得要命,他手里揣着张嫣赠的佛郎机原装手持火铳,腰间还别着同样是张嫣赠的吹毛断发的匕首,准备随时与女真人以命相搏。 ~~~ 林外,不断有“嘶”、“嘶”的声音传来,原来是更多的鞑子来了,他们在先前那两百鞑子的篝火边,勒紧了马头,不少不安分的马匹,还在原地,打起了转。 “他们有五百人”,孔有德小声道,作为一个曾经的斥候,他经验丰富,只稍稍看了看,便判断出了对方的数目。 这时,那五百女真人,全部来到了林外的营地,“这是你们的战利品?看上去还不错嘛”,领头的一个胡子拉碴的女真人,指了指那些朝鲜女人,狞笑道。 “是”,先前那伙镶蓝旗的女真人道。 “不介意,让我的弟兄们发泄发泄吧”,那烈马上的女真人头领发话道,“弟兄,自个儿去捡,挑几个样子过得去的娘们玩玩”。 “好嘞”,女真人呼呼狞笑道。 “中间那个,留给我”,那头领,扬起马鞭,指了指先前那名绝色美人。如此楚楚动人的美人,刚刚甫一抵达,那头领便是看见了的。 “扈尔里,这些,可是我们镶蓝旗俘获的女人……”一句话还没说完,那唤作“扈尔里”的头领,便一鞭子抽了过去,将那抗议的佐领给打趴下了。 “我们乃是堂堂正黄旗的猛士,乃大汗麾下的上三旗的亲卫,你们镶蓝旗,不过是下五旗的贱种,也敢跟我们讨价还价,别说玩你几个奴隶了,就是玩你老母,能耐我何?!”扈尔里厉声道。 女真八旗,正黄旗、镶黄旗、正蓝旗乃“上三旗”,地位高于其他五旗,其中,特别是正、镶两黄旗,乃金国大汗帐下嫡系部队,地位崇高,非其他各旗可比。 听到扈尔里的粗话,那佐领咬牙欲碎,可是形势比人强,他还真拿扈尔里没辙,更何况,就算不看正黄旗那“上三旗”亲卫的地位,只看目前,对方有五百人,自己只有两百人,也是干不过扈尔里的。 “怎么?怂了?怕了?”扈尔里笑道,“这就对了”。说完,他翻身下马,握着马鞭,朝那绝世美人走去。 “慢着”,那佐领喝道,“其他人,你一定要,我确实没法阻拦。但这个女人,是献给我们阿敏贝勒爷的,谁也不能动”。 “阿敏贝勒爷?!”扈尔里迟疑了一下。 “扈尔里,就算你是正黄旗的甲喇,就算你是达尔汉固山额真的弟弟,你也不能抢我们贝勒爷的女人,哪怕是你兄长达尔汉亲来,也是一样”。达尔汉,是正黄旗的固山额真。固山额真乃旗主的副手,相当于是副旗主,替旗主执掌着旗内大小事务,类似于本旗的大管家,地位崇高。 扈尔里既然有这样一个做固山额真的兄长,难怪他能如此嚣张了。不过,固山额真再牛,仍然只是旗主、贝勒的奴才,又有谁敢欺凌主子爷呢。更何况,他扈尔里也不是固山额真,只是固山额真的弟弟罢了。 所以,扈尔里闻声,回过头来,狠狠地看了看那佐领,气急败坏地拿起鞭子,将那佐领死死地抽打在地上,一顿猛抽,“狗日的东西,敢恐吓老子”,打了老半天,看到那镶蓝旗的人似乎忍不住要拔刀了,他才停手。 “算你狠,要是让老子知道,那女人,最后没有被献给阿敏贝勒爷,而是你自己偷偷吞了,老子灭你全族”,扈尔里愤愤道,“来人,将镶蓝旗的贱种,全部给我赶到外面去守夜,咱们在这篝火边休息”。 “是”,正黄旗的鞑子,愤愤拔出腰刀,将镶蓝旗的那两百人驱走了。 念念不舍地看了那绝色少女一眼,扈尔里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去跟阿敏抢女人,只好咬牙切齿道:“反正黑灯瞎火的,女人,脱掉衣服,都他娘的一个样”,说完,随手从那些女俘中,抓着一个身形丰腴的女人的头发,将她拽到一个帐篷里,肆意挞伐去了。 其他鞑子,也有样学样,将那五十个女人,拖到各个角落,凌辱、亵玩去了。只剩下那一个绝色美人,被绑在树上,孤苦伶仃地仰望着深黑的夜空,默默流泪,族人们的哀嚎,痛苦的呻吟,从各个角落传来。 折腾了许久,正黄旗的女真人终于困倦不已,纷纷倒地而眠,沉沉睡去。至于那些衣裳不整,乃至于赤身裸体的女俘们,则被反绑,随意地捆在了地上。反正,外面还有值夜的镶蓝旗的人呢,倒也不怕她们跑了,再说,哪怕是跑了,他们也不会心疼,反正是镶蓝旗的奴隶,又不是他们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夜半偷袭 “过来了一个鞑子”,孔有德轻轻道。 “孔大哥,有没有法子,悄无声息的,将他弄死”,陆扬道。 “没问题”,孔有德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悄悄摸了过去。原来,那女真人是过来小解的,刚才喝了不少酒,此刻有点内急。当他正在畅快地迎风而尿时,似乎想看看自己还能否迎风尿三丈。突然,一只大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在他还来不及呼喊时,一截寒锋在他脖子上干净利落地抹过,短暂“呜呜”声后,他像死鸡一样,瘫软下来。 “他娘的,狗杂种,还把尿溅到了老子手上”,孔有德厌恶地甩甩手,将手中的血液、尿液甩掉,在他身上随意地拭了拭,便将他的尸首拖了走。 ~~~ “孔大哥”,陆扬道,“找个懂蛮语、机灵点的弟兄,穿上他的衣裳,扮成鞑子,引几个鞑子过来”。 “陆大人的意思是,再弄几身皮来?”孔有德问道。 “正是”,陆扬道。 “好”,孔有德吩咐下去,立刻便有兵卒换上鞑子的棉甲,到鞑子营中,唤醒几个鞑子,叫了过来。反正是黑夜,又是沉睡刚醒,鞑子们一下子,也没辨出不是自己人,傻乎乎地跟着来了,然后,自然被孔有德几个一刀一个,全捅死在密林中了。 “好了,有了这四张皮,够用了”,陆扬看着从鞑子身上拔扒下来的棉甲、头盔,沉声道,“再来几个弟兄,换上鞑子的衣裳,拿十坛酒,去外面,犒劳一下镶蓝旗的那些鞑子。当然,送酒前,先往酒里面加点这个”,说完,陆扬掏出了几包药粉,这是他从小顺儿那儿得来的迷药,是小顺儿和他爷爷捕猎时,在诱饵里下的迷倒野猪等猛兽的药。既然野猪都能放倒,应该也能放倒鞑子吧,陆扬暗忖。 于是,几坛加了料的酒,被几个假“鞑子”,拿去,给了外面守夜的镶蓝旗的人。镶蓝旗的人,被赶到外面守夜,本来就怨念深重,而且冷得要死,突然有人送酒来,自然咕噜咕噜,一下子便喝没了。除了那个佐领赌气不喝正黄旗的酒,其他人,一个没少,多少都喝了点,毕竟,酒可是驱寒的好东西。 ~~~ 夜半时分,营地中间的正黄旗鞑子们睡得沉沉,外围守夜的镶蓝旗,所有的人也是昏睡过去,那个佐领本来没喝酒,不会被迷晕,但他被扈尔里暴抽了一顿鞭子,也赌气不守夜,自然不会强行将麾下鞑子们唤醒,替正黄旗守夜,他自个儿,躺在那儿,又困又累,终于,也睡着了。 这时,陆扬领着一百名弓手,在后面押阵,孔有德领着四百名刀斧手,杀入阵中。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女真人没有半分准备,他们以为这一带的朝鲜军已经被肃清了,断然不会有什么敌情,所以压根没有太注意警戒。 这一下子,从睡梦中被惊醒,便被刀斧相加,或被弓箭射杀,只有少数回过神来的人,拿起弯刀,做了一些毫无组织的抵抗,与明军厮杀了一会儿,正黄旗的那五百人便被全部歼灭了,至于他们那头领扈尔里,方才纵欲过度,连御五女,疲卧棉被中,被抓时,都还没醒呢,睡得跟死猪一样,自然便被活捉了,成为了明军的阶下囚。 外面镶蓝旗的女真人,自然也有人对付,那便是鲍大柱、瓦姆,还有十名刀斧手。为什么只要这么点人呢? 因为,他们都喝了能将野猪都放倒的蒙汗药,此刻,都在呼呼昏睡呢,被人杀了,都没有任何直觉,也算是一种安乐死了。当然,也有一个例外,那便是镶蓝旗的那个佐领。 说起来,其实那佐领还是个蛮力十足的猛将,不过,他前半夜时,被扈尔里猛抽了一顿鞭子,体力受损严重,再加上,他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瓦姆这个非洲黑大个儿,从未见过黑人的他,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还以为看到了什么鬼怪,腿都吓软了,直接被瓦姆一斧头砍死了。 只到死的时候,那佐领都还没有回过神来,只以为自个儿是杀人太多,终于遭到报应,被山鬼、精怪给收命了。 ~~~ 忙活了小半夜,终于将正黄旗的那五百与镶蓝旗的那两百,也就是共七百多女真鞑子给全部料理了。明军将朝鲜女俘给全部松绑,又给她们披上了女真人的一些御寒的皮毛外袄。 “你们是汉人?”被松绑后,那名绝色朝鲜少女走了过来,问道。 “是”,陆扬点头道。对于这个朝鲜少女会讲汉语,微微感到有点惊讶。 那少女似乎看出了陆扬的惊讶,“我们朝鲜人,都会书写汉文,或者说,我们的官方文字,本来便是汉文。另外,我父亲在我幼时,便教会了我说汉语”。 “姑娘受惊了”,陆扬暗忖:你能说汉话,自然最好不过了,否则,沟通起来,还真是个麻烦,那孔有德虽然会说鞑子的蛮语,可是,谁知道他是不是连朝鲜语也会?要是孔有德语言能力这么强,似乎倒是可以推荐回礼部或鸿胪寺任外交官了,省得他改天投靠女真人,去做什么“定南王”,毕竟,在这个年代,通译官,还是比较少的。 “谢谢大人出手相援”,那少女似水如歌的清澈声音,在陆扬耳畔响起,将陆扬从思忖怎么安排孔有德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姑娘不必客气,安抚一下你的族人吧,我们得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一旦再有鞑子来,咱们可就走不了了”,陆扬道。 “好”,那少女道,“可否请大人将那扈尔里交给我处置?”看到陆扬略有犹疑,她又补充道:“先前,便是他下令凌辱了我的族人,我不能不给族人们一个交待”。 “好,扈尔里便交给姑娘了”,其实,陆扬倒不是犹豫要不要将扈尔里交出来,只不过,他倒没想到这朝鲜少女会提出要这个蛮人,她一个弱女子,能怎么处置那鞑子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七十章 美人香囊 “谢大人成全”,听到陆扬同意将扈尔里交给她处置,那少女微屈双膝,行了个福礼。然后,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头来,嫣然一笑,道:“对了,大人,我的名字,叫崔秀妍”。 “记住了”,陆扬被这突然其来的自报闺名,给愣住了,看到那崔秀妍有如一泓秋水的眼睛,仍然注目着自个儿,并没有别过头去的意思,他微微苦笑道,“好吧,我叫陆扬”。 “谢大人相告”,崔秀妍莞尔一笑,双眸中满是得意的神色,终于别过头去。但她那梨涡上的微晕,那种美艳,似乎久久消散不去。 ~~~ 崔秀妍来到扈尔里的面前,眼神,渐渐地变得冷峻、森然,看得扈尔里都有点畏惧,于是,扈尔里用鞑子蛮语喝骂了起来,试图吓吓眼前这位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左右的少女。 不过,对于这些没有内容的污言秽语,孔有德或其他懂蛮语的明军士卒,自然都是没有兴趣翻译的了。再说了,有些骂人的话,还真是各个民族语言独有的东西,那种微妙的语言,还真是翻译不了,翻译后,也完全没有了原先的那种传神感。 没有如扈尔里所愿,崔秀妍并没有被他的污言秽语吓退,甚至,她根本就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折,只见她对着扈尔里,当着那五十名族人女子的面,叽哩哇啦地说了一通话。 上辈子,陆扬最烦的,便是韩剧,除了《蓝色生死恋》与《来自星星的你》,似乎也没看过啥别的韩剧。哦,好吧,还有一部《大长今》。 不过,无论是《大长今》,还是《蓝色生死恋》《来自星星的你》,其实他都是没能坚持看完的,此时此刻,自然是一句也听不懂那崔秀妍在说什么。 陆扬听不懂不要紧,可是扈尔里也听不懂啊,他看到那些朝鲜女人哭哭啼啼的,知道反正没啥好事。 果然,崔秀妍一把抓起扈尔里的金钱鼠尾辫。扈尔里头顶头发被扯起来了,疼痛难耐,自然被迫昂起了头颅,露出了颈部。这时,崔秀妍另一次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短刀,并毫不犹豫地将短刀的锋刃,在扈尔里的喉结那一块割了一下。这一刀,割得很深,扈尔里的脖子,被割了一条又长又深的口子出来,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嘴巴呜呜地,说不出来,血水,从他的脖子、口中,不断的渗出,最后,他躺在冰冷的地上,抽搐着,感受着自己血液的流逝,同时,也是他生命的流逝的过程。 终于,扈尔里的嘴巴最后张合了一下后,失去了所有的生命迹象。整个过程中,崔秀妍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只是冷冷地立于一旁,看着扈尔里由生而死。 “好狠的女人啊”,孔有德轻声道,“越貌美的女人,心越狠”。 “所以,不要欺负女人嘛”,陆扬苦笑道,“准备启程吧,女真人,少了一个牛录、一个甲喇,或早或晚,都会发觉的”。 “嗯”,孔有德点点头,下令道:“将鞑子的尸体焚了,然后,打点行装,立刻上路”。 “且慢”,陆扬道,“先将鞑子的衣服扒下来”。 “大人,难不成要将他们裸焚?”使团的副使、礼部主事吕廷“脑洞大开”道。 “不是那个意思”,陆扬微微反胃道,暗忖:我有那么重口味吗?! “陆大人的意思是不是,咱们套上他们的衣裳,扮成鞑子上路?”孔有德问道。 “正是”,陆扬道,“然后,把他们的辫子割一截下来,搭在头盔外,如此一来,便更像了”。 “好主意”,孔有德道,“如此一来,哪怕遇到鞑子,咱们也能打他个猝不及防”。 “当然了,如果别遇到鞑子,那是最好”,陆扬苦笑道。 “确实”,孔有德也笑道,昨儿个,实在是太冒险了,如果不是各种机缘巧合,还真是拿不下那几百号鞑子呢。 ~~~ “鞑子的衣帽,真他娘的膻啊”,路上,明军兵卒,特别是陆扬带来的那两百京营御林军,骂骂咧咧的,他们实在是闻不惯女真人那股味。 其实,陆扬也闻不惯,这得吃了多少羊肉,又得多少天没洗澡,才能这么臭啊,陆扬都有点后悔当初自个儿的那个提议了,不过,事已至此,作为始作俑者,他只能继续坚持,忍耐,忍耐。 陆扬暗忖:忍耐,也是一种修行。幸好,崔秀妍赠了一个芬芳馥郁的香囊给他,他时不时地摸出来嗅嗅,才勉强对付了过去。 至于那些朝鲜女子,自然继续扮成俘虏,被“押着”着北行。至于陆扬这边,那使团的副使、礼部主事吕廷倒没什么,但另一个副使、鸿胪寺右寺丞窦汶昌则坚决抗议,他认为堂堂明朝使节,岂可穿戴夷狄服饰,他表示誓死不从。不过,另一位副使、正六品的礼部主事吕廷都没说啥,他窦汶昌一个从六品的鸿胪寺右寺又能如何呢,官大一级压死人啊,何况那作出决断的使团正使陆扬,虽然年纪轻轻,但他可是官拜正五品的兵部职方司郎中,稳稳地压了他一头啊。 于是乎,最后折中的结果是,窦汶昌换了件普通汉人的棉袄,混迹在朝鲜“女俘”中,扮成了使团中唯一的一名“男俘”。窦汶昌跟在“女俘”们屁股后面,还被各种嫌弃,但是他觉得这样还是好多了,他可不是真的要捍卫什么华夏衣冠,其实他只是受不了鞑子衣帽里的那股子酸味、怪味罢了。 ~~~ 有了崔秀妍等五十名熟悉朝鲜地理的向导,使团的行程,大幅度提高,过了几日,便找到了江华岛。在离岛不远的地方,陆扬派出斥候侦查后,发现附近暂时没有女真人出没。于是,陆扬下令,修整一日。 陆扬下令道:“全体官、兵,生火,烧水”。 “陆大人,烧水干啥?”副使窦汶昌疑虑道。 “洗澡”,陆扬笑道,“窦副使不会想以现在这副尊容出现在朝鲜君臣面前吧,那将置我泱泱大明的颜面,于何地呢?” “是,是”,窦汶昌应诺道。 于是,五百明朝官、兵,开始洗刷刷、洗刷刷,也不知道搓了多少脏东西出来,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总算是重新洗白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天使降临 洗漱完毕,陆扬、吕廷、窦汶昌等文官头结青丝网,换上三梁或二梁的朝冠、乌纱,腰别镶银革带、玉佩等。孔有德等武将、兵卒,则换上山文甲、棉甲,头戴红缨圆边墨钢盔。然后,再摆出使团仪仗,霎时间,泱泱上国的天朝气度,便呈现出来了。 看到陆扬他们在那儿捯饬得人模狗样,回想起这几日他们披着又酸又臭的皮革的模样,崔秀妍不禁莞尔。至于她们这些女子呢,手头没有可换洗的罗裳,只好抹抹脸,随便收拾了一下,暂时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好在,她们又没有什么泱泱上国的心理包袱等,倒也没那么紧张、在意。 捯饬好了,陆扬使团正式开拔,同时,前往江华岛报信的斥候,则早已先行一步了。等到陆扬等抵达海边,朝鲜方面的官员、兵丁,已然恭候在海岸了。等到陆扬亮出明朝正使的仪仗,众朝鲜官、兵伏地、跪倒,高呼:“恭迎天使”。 “天使”?!陆扬心里咯噔了一下,听上去,很崇高的感觉啊。陆扬感觉自己的背后长出了两只翅膀,前世的一首流行歌曲在耳边萦绕起来——“每一次/就算很受伤也不闪泪光/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带我飞/飞过绝望……” “起来吧”,陆扬虚扶一下,替崇祯皇帝受了他们这一拜。 “恭请圣安”,起身后,众朝鲜官、兵又作揖道。 “圣恭安”,陆扬朝大明京师顺天府的方向,拱拱手。 “天使”,朝鲜方面,一个绯袍官员出来,商量道,“要不,咱们先上船?近些日子,岛外可不太平呢”。 “好”,陆扬点点头。在陆地上,可不安全,只有到了海上,女真人的铁骑才望海莫及。 于是,陆扬、孔有德的明朝使团,登上了朝鲜方面的舟楫,离开了随时有可能会出没女真人的海岸线。 其实,江华岛离岸并不远,甚至抬眼,都可以望见,但是,此岛被夹在一个狭窄的海峡里,其水文条件复杂,潮水落差大,又多暗礁,故朝鲜君臣在遭遇北方游牧民族入侵时,曾多次避难于此地,蒙古人肆虐时,朝鲜甚至一度干脆迁都于此,故此岛又名“江都”。 此岛,历史上,先后由百济、高句丽、新罗等政权管辖过,也算是一个历史名岛了。 ~~~ 来到了江华岛,也就是朝鲜人口中的“江都”,崔秀妍等女子被朝鲜方面的官员接走,安顿去了。崔秀妍留下了一丝浅浅的微笑,消散在街角,让陆扬略微感到了一点点怅然若失。 这时,陆扬才想起来,他连她的真正身份都不知道呢,毕竟是一个特别的境遇下,相遇的,或许,别人也不愿意透露身份,所以,陆扬也并没有相问。不过,他很快调整了情绪,跟着朝鲜方面的官员,前往江华岛的行宫去了。 来到朝鲜国王的行宫,陆扬摆开仪仗,替崇祯皇帝,又接受了一番朝鲜君臣的朝贺。对于朝鲜君臣的朝贺,陆扬倒也没有心理上的别扭,因为朝鲜一直以来,都对明朝奉行所谓的“事大”的尊奉原则,将明朝视为宗主国、天朝上国。而且“朝鲜”这两个字,还是明太祖朱元璋给命名的呢。 在洪武二十五年,李成桂称王,明太祖赐予其国以“朝鲜”国号,李成桂成为朝鲜太祖,在明太祖与朝鲜太祖两位太祖的主持下,明、朝两邦正式建立宗藩关系。后来,明成祖朱棣时期,又给朝鲜国王颁发了册封的金册、印绶等,更强化了双方的宗藩关系。 朝贺仪式后,在朝鲜国王李倧的亲自陪同下,陆扬、吕廷、窦汶昌、孔有德等使团文武,与朝鲜文武百官,一同来到了行宫大殿。在这大殿里,李倧摆下酒宴,为大明使团接风洗尘。 看着这大殿的样式,还有朝鲜君臣的发式、冠带、服饰,陆扬很有种错觉,仿佛压根便没有出国。因为,除了规制、等级降低外,这朝鲜与大明,几乎没有任何区别,难怪朝鲜以“小中华”而自居。 想到这,陆扬突然回想起以前读过的一些史书,里面记载,明亡清兴后,汉人被迫剃发并改易衣冠,但是朝鲜人坚决不肯。 后来,清朝人也就随他们去了。不过,这样带来了一个问题,每次朝鲜使团来北京朝贡时,那些头梳汉式发式、身着大明衣冠的朝鲜官、兵一出现,汉人们便痛哭流涕,纷纷感慨“复见旧时衣冠”,搞得清朝人很紧张,生怕激活汉人的反抗情绪,于是,后来对于朝鲜使团,清朝人要特别安置,不容许他们抛头露面,而且行走的路线,都必须提前清场。 另外,朝鲜人对清朝其实也只是无可奈何朝贡,他们内心,仍然以明朝属国自居,在明朝时,他们称去中原朝贡叫做“朝天”,清朝时,文书的相关表述,则降格为“燕行”。 “朝天”与“燕行”毕竟是有很大不同的,陆扬上世便曾读过葛兆光教授写的一篇文章《从“朝天”到“燕行”——17世纪中叶后东亚文化共同体的解体》,此刻回想起来,还真是感慨良多,突然间,陆扬对朝鲜多了很多的认同与亲切。 朝鲜国王李倧并不知道陆扬在想东想西,看到陆扬沉吟不语,还以为陆扬是对朝方的接待规格表示不满呢,赶紧起身歉道:“天使,敝国半壁沦丧,寡人也不得不避难海岛。所以,一切只能从简,但敝国绝无慢待、敷衍天使之意。如有不周,万望天使海涵”,李倧的汉语官话,说得极为标准,甚至比陆扬还标准,都不带一丝口音的,可见,在这方面下过很多功夫。 “殿下多虑了”,陆扬微微笑道。依明制,藩王分为两等,亲王与郡王。朝鲜国王被册封的等级是“郡王”,也就是说,他比大明那些亲王的级别,还低一等,陆扬自然不能称其为“陛下”,而只能唤他作“殿下”啦。 “那就好,那就好”,李倧重新落座,从御案上举起一杯水酒,“那么,寡人谨以此杯薄酒,为天使接风”。 “殿下请”,陆扬微笑道,同时,将一杯朝鲜御贡烧酒,一饮而尽。喝下去,才发现,这酒原来才二十度左右,真是不给劲啊,陆扬虽然不好酒,但二十度的白酒,怎么喝,都像是兑过水、掺过假的劣酒,还不如直接喝绍兴黄酒或西域葡萄酒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七十二章 接风 几杯水酒下肚,气氛稍微热烈了一点,朝鲜国王李倧开口道:“敢问天使,天兵何时可以赴朝,将蛮子、鞑虏荡尽”。朝鲜君臣显然还沉浸在万历年间明军抗倭援朝的往忆中,也就是朝鲜人口中的“壬辰倭乱”,他们还以为明朝仍像三十年前那样,可以随时说动兵便动兵。 “兹事体大,本朝的公议是先看看朝鲜的情况”,陆扬道。 听到明朝根本还没有决断要不要援朝,朝鲜君臣神色皆是一黯。于是,由朝鲜“议政府”的“领议政”出言,向陆扬等明朝使团文武详细讲述了一下目前的战况。 “议政府”,其地位类似于明朝的内阁,“领议政”则类似于明朝的内阁首辅,“领议政”与他的两位副手——左议政、右议政,并称“三公”。 听了朝鲜“领议政”的话,陆扬眉头紧皱,“如此说来,贵国各要地的防御使、郡守,他们手中的官兵,已经纷纷溃败,如今已只有零星的抵抗了?” “是,但是敝国水师,尚有三万人,几乎没有什么损失”,朝鲜“领议政”赶紧道。 “嗯”,陆扬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女真人又没有水师,朝鲜水师自然不会受到什么损失了。不过,回想起,外面的那些宽帽、青衫的水师,陆扬也没啥信心,特别是看到他们胸口补子上,绣着的那一个大写特写的汉字——“水”。真是要多水,有多水啊,让人很不放心。 “天使,您怎么看?”朝鲜“领议政”巴巴问道。 “依本使看”,陆扬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先吃饭吧”,说完,下箸,夹了一筷子泡菜。 “……” “怎么只有大白菜”,陆扬道,“有没有腌制过的小黄瓜?” “有的,有的”,国王李倧道,“来人,给天使上一碟小黄瓜”。 ~~~ 筵席过后,陆扬等明朝官、兵,先到驿馆休息去了。朝鲜国王李倧忧心忡忡,与领议政、左议政、右议政等“议政府”的“三公”,在庆熙殿商议了起来。 “你们说,明使们,是不是觉得我们怠慢了他们?”李倧道。 “要不,待会,微臣去试探试探?”领议政、升平府院君金瑬道。 “嗯,你替寡人去问问看吧”,李倧无奈道,“希望这位陆大人不要像先前那些明使一样,贪得无厌、狮子大开口啊。毕竟咱们现在,也确实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了啊,那些高丽参、獭皮、东珠,在汉城府陷落时,可全落在鞑子手中了。” “微臣觉着,这陆大人,似乎跟先前那些明使不大一样,他好像没有要东要西的意思”,右议政、完城府院君崔鸣吉道。 “谁知道呢”,左议政、平城府院君申景禛道,“说不定,他只是不喜欢自己开口罢了,还是请领相大人先去看看情况吧”。领议政,乃首相,故而其他官员尊称其为“领相”。 “也是,也是”,崔鸣吉道。 “对了,恭贺崔大人了”,申景禛突然笑道。 “哦?!”李倧讶道,“崔大人有何喜?怎么,寡人竟然不知呢?” “禀告王上”,崔鸣吉露出一丝欣慰神色,眼角闪过一丝泪痕,“小女,她回来了”。 “好事,好事”,李倧道,“那崔卿你赶紧回府,陪陪她吧。至于明使的事情,便让金、申二卿,多费费心吧”。 “谢王上”,崔鸣吉感激道。 ~~~ 午后,领议政、升平府院君金瑬,领着几名朝鲜官员,来到了驿馆。 “天使”,金瑬作揖道,“本官前来叨扰一二,还望天使勿怪呀”。 “领相请坐”,陆扬道,“正好,本使沏了一壶新茶,刚刚好”。 金瑬依言,与陆扬,隔着茶案,昭穆而坐。 “来,来,领相请”,陆扬亲手为金瑬分茶道。 “使不得,使不得”,金瑬惶恐而起,不过,陆扬已然将茶水倒好了。此茶,清香四溢,只是闻闻,已觉悠远、馥郁。金瑬举起茶盏,与陆扬对饮一杯,不禁感慨道:“此茶,色绿、香郁、味醇、形美,真可谓是茶中极品”。同时,他心里暗忖:这明使,看来是个讲究人啊,出使海外,还随身携带如此清冽的极品茶叶,显然是个对生活品质要求极高的人,只怕不好打发呀,普普通通的东西,只怕压根入不了他的眼。 陆扬也浅浅地抿了一口茶,正在那儿神游、回味呢。金瑬哪里知道,这茶,哪里是陆扬带来的,那只不过是毛文龙临别时相赠的“狮峰龙井”罢了,这茶,乃是贡茶,如果不是毛文龙这走私贩子,陆扬也是喝不到的。 金瑬与陆扬,便这样品着香茗,稍稍谈论了一下朝鲜与金国的战事,便打发了一个下午。在聊天的过程中,金瑬暗示过几次,想代表朝鲜方面,给陆扬赠送一些所谓的“土特产”。但陆扬压根没有接话。金瑬也不好老是提,于是,这一页,便这样揭过了。也不能等着别人留饭吧,觉得差不多了,金瑬便告辞,回李倧那儿,复命去了。 到了夜间,陆扬正要就寝了,左议政、平城府院君申景禛又来了。陆扬听到驿馆兵丁的禀告,微微皱了皱眉,暗道:不是吧,这么晚了,副相又来了,白天,不是已经跟他们首相摆了一天龙门阵了吗?无奈下,陆扬只好重新穿戴好,出来相迎。 等陆扬捯饬好,来到庭中,申景禛已经候在那儿了,“拜见天使”。 “院君”,陆扬笑道,“深夜来访,有何指教啊?” “天使,远道而来,孑然一身”,申景禛道,“敝国王上,唯恐天使寂寞,特命本君……”说到这,偶感风寒的申景禛咳嗽了起来。 陆扬心中一紧,起了不少鸡皮疙瘩,暗忖:怕我寂寞,特命你来干啥?我可没有断袖、分桃的癖好啊。 “王上他,唯恐天使寂寞,特命本君给天使送来敝国美人四名,陪伴天使”,这次,申景禛总算将话说完了,然后,他拍拍手,便有四名楚楚动人的袅娜美人,走到庭院中,跪在地上,柔声道:“拜见天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七十三章 密议 “多谢”,看着跪立于庭院中的袅娜美人,陆扬对申景禛道。“不过,本使已然心有所属,恐怕不得不辜负王上的美意了”,说完,美目流盼的李玥,便闪现在陆扬脑海中,他不禁露出一丝温柔神色。 “这……” “院君请吧”,陆扬淡淡道。这便是逐客了,说完,陆扬回身,向内宅走去,“请转告王上,今日宴会,耳目众多,不是议事的时候,明日,本使将觐见王上”,顿一顿,“本使,希望能与王上单独一晤”。 “好,天使所愿,本君一定禀告王上”,申景禛道。 ~~~ 翌日,庆熙殿中,朝鲜国王李倧单独与陆扬会面。无论是朝鲜方面的领议政金瑬、左议政申景禛、右议政崔鸣吉,还是大明使团的副使吕廷、窦汶昌等,都被排除在此次密议之外。 “天使”,李倧道,“申院君说您要单独与寡人一谈?” “回殿下,正是”,陆扬道,“昨日,无论是贵方,还是我方,人都太多了,我想或许,我与殿下应该单独聊聊”。 “好,天使请坐”,李倧道,内心微微有点不安。其实,昨夜申景禛回来禀告后,李倧也很犹豫,要不要单独面见陆扬,至少金瑬等大臣便是坚决反对的,因为现在朝鲜官军已然全面崩溃,他们也在考虑是不是应该投降女真人了,如果,在这个时候,万一国王被明使给劫持了,就麻烦了。明朝,并没有出兵援朝的意思,那么,也不排除它会采取这种激烈手段,来避免朝鲜投靠女真人。 “殿下请”,陆扬坐下,“殿下认为,在女真人凌厉的攻势下,贵国还可以坚持多久?” “嗯”,李倧沉吟一会儿,还是如实道,“其实,已然是山穷水尽,谈不上坚持不坚持了,官军已然全部崩溃,只有各府、县的义军,还在自发的抵抗。不过,这种抵抗,无非是招来了更多的屠戮罢了”,说到民众的悲惨境遇,李倧神色黯然,眼角微微湿润。 “殿下有仁人爱民之心,乃贵国百姓之幸”,陆扬道。 “可是寡人回天乏力,看着百姓在水深火热中,而不能相救,寡人不过是个无能无力的庸君罢了,有这样的君主,有什么好庆幸的”,李倧颓然道,“对了,天朝真的不能出兵吗?” “实话实说,本朝君臣皆反对出兵”,陆扬道,“哪怕是本使,从内心而言,也是反对出兵的”。 “为何?!”李倧郁郁道,“寡人仰慕中华,由来已久,并推翻了光海君那个的天朝叛徒的统治,让朝鲜重归王化,现在鞑子再次逼来,为何天朝却不能出兵相援?难道要坐视敝国再次被鞑子胁迫不成?!”李倧虽然脾气好,但也有点生气了。 “因为,自从萨尔浒失败后,明军根本没有主动出击的能力了”,陆扬沉声道,“在野外开打,只能不断重演当年四路大军全军覆灭的悲剧。此点,其实尽人皆知,只是不道破罢了”。 “谢天使如实相告”,半晌后,李倧长叹一声,苦涩道:“那寡人应该如何是好呢?” “与鞑子议和吧”,陆扬道。提出议和,是陆扬能想到的唯一法子,但这话绝对不可以在公众场合说出来,也不能让朝鲜文武或大明使团知道是陆扬提出来的,否则,只要消息传回大明,他就麻烦了。 “议和?!”李倧倒没想到陆扬能如此为朝鲜考虑,对陆扬不禁生出更多的信任与好感。 “正是议和”,陆扬道,“朝军已然全面崩溃,明军不可能出兵相援,情势如斯,不和,又能如何?!” “可是,降金……”李倧心里对屈服于鞑子,还是有点不甘,而且,他的王位,来源于推翻前任国王“光海君”,那“光海君”便是投降派的代表,现在,如果仍然还是不得不背明降金,那自个儿与“光海君”又有何差异呢? “殿下,本使说的是议和,而不是降金”,陆扬微笑道,“朝鲜可以同意纳贡、结盟、约为兄弟之国等名分上的要求,甚至也可以象征性地替女真金国补给一些粮草,但唯独这一条,殿下可以坚决反对,议和,本来就是讨价还价的过程嘛,相信谈来谈去,鞑子最后会同意的,同时,你们可以承诺在明、金两国间,保持中立,承诺绝不在背后偷袭他们,如此应该可以谈成。毕竟,贵国地形复杂,山地很多,哪怕女真人是个游牧、狩猎的混合民族,并不像蒙古人一样惧怕山地作战,但义军层出不穷,对他们来说,也是个麻烦,女真人男丁有限,绝对不会愿意耗在贵国,打持久的山地游击战的”。 “也就是,金国方面,会同意议和?”李倧道。 “是”,陆扬道,“另外,议和的对象,不要定位为金国”。 “不跟金国谈,那跟谁谈?!”李倧讶道。 “爱新觉罗·阿敏”,陆扬沉声道,“此次侵朝,女真人的最高统帅,并不是皇太极,而是阿敏”。皇太极带着人,在与蒙古部落决战呢,对付朝鲜的,其实只是一支以镶蓝旗为核心的偏师。 “阿敏?”李倧若有所思道,“天使的意思是,在阿敏与皇太极之间,制造裂痕”。 “正是此意,根据本使得来的情报,阿敏与皇太极其实已有不睦”,陆扬道,同时心里暗道:汪文言啊,汪文言,你的秘密情报局,总算是搞到了一点有用的情报啊,也不枉我投了那么多资金进去。 “阿敏与皇太不睦?敝国倒是未曾耳闻呢,在汗位继承时,阿敏不是极力支持皇太极,皇太极最终才力压莽尔古泰一头,从而顺利即位为汗的吗?”李倧道。 “殿下有所不知,在汗位之争时,阿敏之所以极力支持皇太极,是因为皇太极承诺会找机会废黜莽尔古泰的爵位,并将莽尔古泰的正蓝旗,转交阿敏统领,如此一来,阿敏将成为正、镶两蓝旗的旗主”,陆扬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七十四章 和议 “可是,现在呢,莽尔古泰意外被本使杀死于锦州,但皇太极却食言,并没有将正蓝旗转交阿敏,而是交给了他自个儿的长子豪格,如此一来,皇太极、豪格父子,便彻底掌控了正、镶两黄旗与正蓝旗,也就是说,女真人口中的,现在都在皇太极、豪格父子手中了,皇太极这才算是坐稳了金国的汗位。”庆熙殿中,陆扬继续说道。 皇太极的长子豪格,比皇太极的弟弟多尔衮,还年长三岁,早已在其父皇太极麾下掌兵多年,此时此刻,接掌正蓝旗,倒也没有什么问题。 “如此一来,阿敏定然恨透了皇太极,如果寡人再给他一个可以裂土分茅的假象,他只怕会生出非分之想的,而与皇太极掰掰手腕的”,李倧道。说完,他与陆扬对视一眼,爽朗大笑起来。 ~~~ 次日,李倧派出使节,奉表前往金军大营,向女真的和硕贝勒阿敏请和。正如陆扬所料,阿敏的金军并没有在朝鲜打持久战的意思,看到朝鲜方面请和,他们爽然同意,并约定,金、朝双方在江华岛誓盟。数日后,阿敏便亲自带领三千镶蓝旗嫡系亲卫来到了江华岛外。 “贝勒爷”,镶蓝旗固山额真穆哈连,问道:“您真要亲赴江华岛?万一朝鲜人摆的是汉人口中的,那可如何是好?!” “穆哈连,你胆子越来越小了”,阿敏笑道,“想当年关云长,视东吴群英如无物,今儿个,难不成本贝勒还会惧怕他们几个朝鲜蛮子?!”阿敏对三国史,或者说是罗贯中整理的说书、演义,倒是熟悉得很。 因为,皇太极下令,将《三国演义》翻译为女真语,作为高级将领人手一本的内参读物。《三国演义》情节跌宕,倒是很对阿敏的胃口,阿敏最崇拜的,便是三国中的关云长,最讨厌的便是曹孟德,而且,在阿敏看来,皇太极本人便是那白脸的曹孟德,简直是奸诈、狡猾的化身。 “贝勒爷固然有万夫不当之勇,但是江华岛,乃是一个海中小岛,万一有什么,我们八旗铁骑,那是鞭长莫及啊!”穆哈连急道。 “怕什么”,阿敏豪气道,“我女真人有铁骑六万,给李倧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对本贝勒怎样,否则,朝鲜各府、县,便等着被挨个屠城吧”。 “……” “你留在这儿,替本贝勒执掌好本部人马,本贝勒带五百人上岛便可以了”,阿敏道。 “是”,穆哈连道。听到自个儿不用陪着上岛,也就是说万一真的被扣了,也没自个儿啥事,穆哈连便也懒得再去劝阿敏了。 于是乎,穆哈连的两千多骑兵在海岸边,安营扎寨,阿敏则领着五百女真亲卫,坐朝鲜水师的船只,来到了江华岛。 ~~~ “王上,您真的要撇开明使,去跟鞑子签订合约?!”右议政、完城府院君崔鸣吉劝道,“还望王上三思啊!金国虎狼之国也,吾辈怎可弃礼仪之邦,而投虎狼之国?!” “王上既然已有决断,崔院君便不要多言了,你我做臣子的,执行君命即可”,领议政金瑬、左议政申景禛道。 “嗯,不必多言,寡人心意已决,朝、金结盟,才是吾国的最好归宿”,说完,李倧看也不看崔鸣吉,直接向庆熙殿走去了,那儿,是朝、金签订盟约的地点。 ~~~ 朝鲜君臣来到庆熙殿,早有内臣、宫女将殿内布置得妥妥当当,过了一会儿,阿敏便来了,他的五百女真铁卫,人不卸甲,刀不离手,反客为主,直接占据了整个大殿,在殿里殿外警戒起来。 等到警戒完成,阿敏才腰胯长刀,在一干留着金钱鼠尾辫、凶神恶煞的蛮族亲兵的护翼下,来到了殿中。 “见过和硕贝勒爷”,李倧看到阿敏,赶紧起身,笑道。 “嗯”,阿敏嗯了一声,算是回礼了,然后,直接找了一个上等的坐席,大马金刀地坐下,并喝道,“上酒!”其声如吼,吓得身后那名朝鲜宫人,将酒壶都惊落地上,白釉酒壶,应声而裂,溅起的酒水,还洒到了阿敏的后背上。一名鞑子亲卫,将那宫人一脚踹倒,接着,拔出刀来,似乎准备直接行凶。 “贝勒爷,威猛不已,这才惊着那宫人,还望贝勒爷念在其是无心之失,原谅则个,再说了,今儿个,乃是贝勒爷与小王的结盟日,还是没有血光的好”,宅心仁厚的李倧赶紧开口道。 “你们朝鲜人婆婆妈妈的,难怪打仗那么窝囊”,阿敏狞笑道,“算了,看在你的面子上,本贝勒便饶她一命”,阿敏挥挥手,那鞑子亲卫归刀入鞘,这才放过了那名吓得脸色惨白、哭哭啼啼的宫女。 “谢贝勒爷”,李倧道,说完,举起酒杯,“小王敬贝勒爷一杯”。 “你不是说要议和嘛”,阿敏拿起案几上的烤羊腿,咬了一大口,出声道,“那便开始议吧”。 ~~~ “什么,你们不愿意永绝明朝?”阿敏将割羊肉的小刀,反手插在案几上,“你们莫非还存了首鼠两端的意思?!” “贝勒爷冤枉啊,小王万万不敢有此念头”,李倧颤声道。 “那你是何意?”阿敏将油乎乎的手,放在嘴边,用舌头舔了舔。 “小王的意思是,您看啊,敝国毕竟与明朝文化一脉相承,无论是文物典章,还是饮食服饰,骤然永绝于明,恐怕百姓难以同意。您看,可否这样,本朝只断绝与明朝的政治、军事方面的宗藩关系,至于文化关系,还保留。而且,小王承诺,在金、明战争中,保持永久中立,绝不在后方掣肘大金,并且,敝国将如期资助大金粮草、辎重,与大金约为兄弟之国,特别是永远服从贝勒爷您的指令。” “如此啊”,阿敏陷入思索。 “贝勒爷,小王与鄙国,将永远惟您马首是瞻”,李倧“衷心”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七十五章 誓盟 听到李倧处处将自个儿拔高,一下都没提到金国大汗皇太极,似乎眼里只有他这位贝勒爷,阿敏感觉痛快极了,爽然道:“可以”。 “谢贝勒爷”,李倧感激道,“小王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说不可说?” “说吧”,阿敏道。 “小王想请贝勒爷兼任鄙国护国大将军、摄政王,万望贝勒爷准允”,说完,李倧一挥手,便有朝鲜内官奉上“护国大将军”、“摄政王”的印绶、金册。 看到那印绶、金册,阿敏颇为心动,但也有些犹豫,他虽然莽莽撞撞,但并不是一个不识大局的人,他知道一旦接受了这“护国大将军”、“摄政王”的名号,自个儿跟皇太极之间,便有很多隔阂了。不过,若能真的自立于朝鲜,倒也不必再看皇太极的眼色了,在朝鲜做个王上之王,成为执掌一方疆土的诸侯,确实比在皇太极麾下快意多了。 在阿敏犹豫不决时,突然,陆扬领着吕廷、窦汶昌、孔有德等明朝使团文武出现了,同时,他们将使团的五百侍卫也带了过来。 “殿下,这是何意?在没有获得本朝准允的情况下,你怎敢私自会见鞑子?”陆扬怒气冲冲道。 “你们明朝自保尚且不能,有何资格,来指责寡人?!”李倧怒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寡人已然决定奉贝勒爷为朝鲜的护国大将军、摄政王了”。 “你竟然奉鞑子为主?!”陆扬怒道。 “明使,休要欺人太甚。别忘了,这可是江华岛,是寡人的地盘,你再对寡人无礼,对敝国护国大将军、摄政王无礼,寡人便要将你拿下了”,李倧冷哼道,说完,李倧猛地将一个杯子砸碎于地面。数百宽帽、红衫的朝鲜御林军,拔出佩刀,从殿外涌出,将陆扬等人团团围住。 “哼”,陆扬愤怒不已,明、朝邦交二百多年,这还是第一次有朝鲜君臣,敢对明使拔刀的,“大明儿郎何在?!”陆扬吼道。话音未落,陆扬左右,那五百明军拔出刀刃,与朝鲜兵卒对峙起来。 看到明军拔刀了,在庆熙殿中警戒的女真人也纷纷拔出弯刀,整个殿中,一幅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仿佛血溅大殿,便是下一刻的事情了。 这时,阿敏冷笑一声,从席中站了起来。 “摄政王,请您为小王做主啊”,李倧道。 “放心,这几个小小明使,本贝勒还没放在眼里”,阿敏道。说话间,阿敏突然拔出弯刀,往陆扬冲去,行动有如猛虎,一刀由上而下,往陆扬头顶劈去,这一切,发生得极为突然,李倧都吓傻了眼,不过,陆扬似乎并不如何害怕。就在这时,孔有德用雁翎刀,硬生生架住了阿敏的弯刀,眨眼间,两人便过了十来刀。 “好刀法,好膂力”,阿敏笑道。 “你也不弱”,孔有德冷冷道,似乎很是冷静。其实,孔有德心中惴惴不安,他完全不明白陆扬为何如此强势挑事。要知道,明军这边,除了他孔有德外,其他人,压根不是鞑子的对手。而且,哪怕是他,其实也并不是眼前这位贝勒爷阿敏的对手,他与阿敏仍有一定差距,若是以死相搏,最终,肯定是他失败。对于这点,孔有德很有自知之明。 这时,阿敏归刀入鞘,道:“朝鲜,是本贝勒的禁脔,明朝使者,回去告诉你们的皇帝,以后休要再打朝鲜的主意,否则,不要怪本贝勒不客气了”。 “哼,本使自会禀告本朝皇帝陛下,你们便等着真龙一怒,流血飘橹吧”,陆扬似乎很是气愤,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只是,大家没有看到的是,在出殿后,陆扬眼神里,分明有一丝狡黠。 ~~~ 看到明朝使团撤走了,李倧松了一口气,他知道事情差不多了,不过,下面的戏码,没有陆扬的配合、客串了,只能靠他自个儿来演完了。于是,他酝酿酝酿情绪,哀声道:“摄政王,您看……” “不必怕他们,他们汉人,不过是一群色厉内荏的家伙”,说着,阿敏接过朝鲜内官奉来的印绶、宝册。 “贝勒爷,且慢”,鞑子中,有一个人出列道。 “怎么了,德格类?”阿敏不悦道。 “朝鲜的印绶、宝册,是否接受,贝勒爷应该问过大汗的意见后,再做决定,此非小事,贝勒爷不宜自专”,那名唤作“德格类”的鞑子道。他是皇太极派驻在镶蓝旗的监军。 “哼,你去禀告大汗吧,老子在朝鲜,立下赫赫战功,当个摄政王怎么了?!”阿敏不快道。 “贝勒爷慎言”,德格类道,话音未落,他被阿敏一脚踹倒。 “滚”,阿敏怒道。 ~~~ 翌日,明朝使团离开江华岛,南返而去。阿敏与李倧,则在岛上,代表金、朝两国,在金国镶蓝旗各首领与朝鲜领议政、左右议政、参赞、六曹判书等部堂高官的见证下,正式焚书盟誓。 盟誓后,李倧笑吟吟道:“贝勒爷,乃女真第一猛士,不,您乃天下第一猛士。有了您的护佑,敝国可以高枕无忧矣”。 对于李倧的阿谀之辞,阿敏显然很是受用,只不过,有德格类这个碍眼的监军在,否则,他阿敏早以朝鲜摄政王自居了。 在阿敏与李倧的主持下,金、朝战争结束,以镶蓝旗为核心的女真八旗军,集中到了朝鲜首都汉城府以及开城府、平壤府、咸兴府、全州府等几个战略要地,结束了对朝鲜半岛的全面扫荡。而本已溃散的朝鲜官军呢,则在李倧的王命召集下,各自归营,回防本来的城镇、要塞。一时间,朝鲜风平浪静,再无战事,避祸山野的民众,也陆续返回故里。阿敏,则僭居于朝鲜王宫正殿景福宫了,此宫,又被称为“法宫”,乃权力的象征。在阿敏看来,李倧确实听话不已,竟然连“法宫”都让出来了,可见,确实有奉他为主的诚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复命 “贝勒爷”,镶蓝旗固山额真穆哈连道,“难道您准备在朝鲜长驻了?” “有何不可?”高卧榻上的阿敏眯了眯眼,问道。一前一后,两名宫人正在分别给他按摩着头部与腿部。 “呃”,穆哈连欲言又止。 “你们两个退下吧”,阿敏道。 “是,摄政王”,两名宫人柔声道,说完,福一福,退了下去。 “说吧”,阿敏道。 “贝勒爷,既然金、朝和议已然达成,朝鲜已经臣服,您就应该班师了,否则,您便有封疆独立的嫌疑了,恐怕,大汗那儿,会对您起疑心的”,穆哈连道。 “汗位,还有,都被他皇太极给霸占了,老子不过在朝鲜享享乐,难不成,他这都要反对不成?!”阿敏道。 “您与他,毕竟都曾是四大贝勒,他不可能不防着您”,穆哈连道。 “他敢?!”阿敏怒目道。话音未落,殿外,传来通禀——“特使到,大汗谕令……” ~~~ “怎样,陆大人,咱们什么时候回辽东?”在莽莽山林中,孔有德问道。他们在这儿,可潜伏了半个月了。 “不急,不急,得朝鲜有消息了,我才能走啊。否则,现在回去,等着被朝中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官僚们,用弹劾的奏折,给骂死吧”,陆扬苦笑道。回去,当然好,你以为陆扬愿意待在这冰天雪地的长白山里啊,但对于陆扬而言,非不愿也,实不敢也。 “唉”,孔有德叹了口气,这出使,一下子,搞了这么多天了,大半时间,都还是在山林里度过的,他都快闷出鸟了。 “对了,毛军门那,消息,应该送到了吧?”陆扬问道。 “这个,放心,我派了三拨斥候,肯定送到”,孔有德道。 “嗯,只要毛军门在女真后方扫荡扫荡,正在与蒙古察哈尔部决战的皇太极,便没法再分兵去朝鲜了”,陆扬沉声道,“如此一来,皇太极必然敕令阿敏班师,等阿敏走了,朝鲜问题,便算是化解了”。 “那倒是。在本朝无法出兵的情况下,用一个若有若无的盟约,暂时息兵,是最好的法子了”,孔有德点头道,“只是,朝中衮衮诸公,他们能体谅您?” “这个不必忧心”,陆扬微微一笑,“我已有办法”。 “大人、将军”,一名斥候来了,“撤了,撤了,鞑子们撤了”。 “你是说阿敏的镶蓝旗撤走了?”孔有德惊喜道。 “正是”,斥候报道,“是金国大汗下的谕令,命阿敏将镶蓝旗全部拉去蒙古了”。 “好,好,如此一来,我等也可以回朝复命了”,陆扬笑道。 ~~~ 历经辛苦,陆扬终于从朝鲜返回了皮岛,在皮岛面辞毛文龙后,陆扬告别了孔有德以及那曾经共历艰辛的“孔字营”兄弟,带着自个儿使团原有的两百人,还有收养的小顺儿,回到了京师。 到京师后,陆扬让鲍大柱、瓦姆先带着小顺儿回府,至于他,则直接赴阙,向崇祯皇帝密奏朝鲜事宜。 崇祯帝看着御书房下伏地的风尘仆仆的陆扬,问道:“如此说来,朝鲜暂时无虞了?” “启奏陛下,正是”,陆扬道。 “只不过,朝鲜转而依附于女真人了,我们在辽东,少了一个重要的盟友啊”,崇祯叹气道。 陆扬听了崇祯的话,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暗忖:别人向你求救时,你怎么没想起它是你“盟友”?!当然,口中只能道:“是微臣无能”。 “你已经很好了”,崇祯终于说了一句人话,“换谁,也不能做得更好了”。 “朝鲜,其实仍然心向大明,只要时机成熟,他们随时可以反正”,陆扬道。 “真的?!”崇祯问道。 “嗯,陛下请看”,陆扬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上面写着“大明皇帝陛下亲启”的字样。 “这是?” “此乃朝鲜王李倧亲笔书写的陈情书”,陆扬道。 崇祯点点头,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便走了过去,将“陈情书”取了过来。崇祯将书信展开,只见李倧在书信中,表达了对明朝王化的仰慕,以及目前不得不与女真人虚与委蛇的痛苦。此封书信感人至深,看得崇祯频频点头,一方面是因为它让崇祯对朝鲜有了“同情的理解”,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它满足了崇祯的“天朝上国”的宗主的虚荣感,你看,人家虽然身在曹营,但心犹在汉啊。此外,李倧在该封书信中,还浓墨重笔地赞扬了陆扬在朝鲜的所作所为。 看完“陈情书”,崇祯面色大好,笑道:“陆爱卿,此次出使,不费一兵一卒,便保下朝鲜百万生灵免遭鞑子屠戮,说吧,你要何赏赐?”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微臣不敢妄求”,陆扬伏地道。 “朕命你说”,崇祯笑道。 “嗯”,陆扬沉吟道,“如果一定要赏赐的话,微臣希望,陛下能封赏毛文龙总兵”。 “哦,为何?” “一方面,若非毛总兵出兵女真后方,此次朝鲜,或许很难那么顺利解围,毛总兵这的令誉,倒真不是吹的;另一方面,有毛总兵在鸭绿江坐镇,朝鲜的投降派,多少会有更多的顾虑,不敢胁迫其国主投靠女真人”。说白了,其实陆扬还是不放心袁崇焕,所以替毛文龙邀赏,毛文龙越是受到朝廷重视,袁崇焕便越是有所顾忌。 “好,准奏了,传旨,加授皮岛总兵毛文龙为骠骑将军”,说完,崇祯帝笑道,“至于你,是你自己不要,就不要怪朕不赏赐你了,退下吧”。 “谢陛下”,陆扬叩首道。 ~~~ “你怎么看陆扬这小子?”崇祯笑道。 “陛下非要老奴说,老奴便说说吧”,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道,“陛下派陆大人前往险地,他毫不推诿,还能说出那样的忠言,可见是个忠肝义胆的忠臣;建功而返,又不求封赏,是个良臣。对此,老奴想说的,只有一句话”。 “什么话?”崇祯好奇道。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得此忠良之臣”,王承恩笑道。 “你这老东西,你这是兜着圈子,逗朕开心呢”,崇祯笑骂道,“不过,你说得对,他陆扬确实是忠良,在这一点上,我那糊涂皇兄倒是没有看错人,既然是忠良,则不可辜负,传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七十七章 陆少卿 “圣旨到”,陆扬宅院中,一名內侍高喝道,于是,陆扬、李玥、李教谕、顾夫人、陆汐、顾炎武等,备着香案,又跪了一地,“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建功疆场固臣子之素心,加秩推恩亦朝廷之懿典,尔兵部职方司郎中陆扬,忠、良兼备,智、勇双全,匪加渥典,曷劝将来?!兹特命尔为太常寺少卿,提督四夷馆,授中顺大夫阶。钦此”。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陆扬叩谢天恩道。好吧,陆扬这个正五品的“兵部职方司郎中”,被提拔为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了,还被赠了个“中顺大夫”的散阶。 “恭喜陆少卿啦,您可是简在帝心的人了,昨儿个,您前脚刚从宫里出来,后脚,加封的旨意,便从司礼监传了出来,只不过,还要在通政司、吏部那儿过一下。于是,这才,等到今儿个,方正式向您传旨”,那內侍笑吟吟道。 “谢陛下天恩”,陆扬拱手道,“公公辛苦了,正厅请,下官已经命人沏了茶”。 “不了,不了,咱家还得立刻回宫复命呢”,內侍笑道。 于是,陆扬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不着痕迹地塞在那內侍手中。 “这……”內侍假意推迟。 “小小心意,还望公公不要嫌弃”,陆扬道。 “那……好吧”,內侍笑道。 “公公辛苦了”,陆扬亲自将那內侍送到正门外。 ~~~ “恭喜姐夫越格升补为太常寺少卿”,顾炎武笑道。由“正五品”直接升补为“正四品”,越过了“从四品”这个品秩,自然是越格升补了。 “是啊,是啊”,李教谕也捻须笑道,“真是皇恩浩荡啊”。 李玥与顾夫人也是面有笑意,不过,她们高兴,并不是因为陆扬高升了,而是,陆扬终于从兵部被调走了,到了太常寺,至少不必担心会再被派去处理跟军事相关的危险问题了。 “什么是太常寺啊?”陆汐问道,“怎么听上去,有点像寺庙的感觉?” “呵呵,太常寺不是寺庙。太常寺,乃六部、五寺之一,掌陵庙群祀,礼乐仪制,天文术数衣冠之属”,陆扬笑道。然后,他又自言自语道:“不过,四夷馆是个什么机构?夷务,不是礼部与鸿胪寺的职权吗?怎么,让我这个太常寺少卿去提督四夷馆?” “姐夫有所不知”,顾炎武可是典章制度方面的专家,“四夷馆,成立于成祖皇帝永乐五年,本来是隶属于翰林院,在孝宗皇帝弘治七年,改隶于太常寺。四夷馆,掌译书,下有蒙古、女真、西番、西天、回回、百夷、高昌、缅甸、暹罗等馆”。 “也就是说,他主要是培养翻译官的?”陆扬道。 “正是”。 陆扬暗道:原来就是清代的“四译馆”呀,陆扬前世的博士论文写的便是清代思想家戴震,对清代自然更熟悉。对了,“四译馆”与“四夷馆”,怎么听上去,那么像?哦,原来,清朝人作为鞑子,比较避讳“夷”字,便将“夷”字改为“译”字,于是,“四夷馆”变成了“四译馆”。好吧,原来混了半天,现在当上了兼有外交与外国语大学的双重属性的总翻译官。 ~~~ 来到太常寺,陆扬这少卿,也就是副职,自然首先得去向正职、太常寺卿报道。报道完了,陆扬才知道,原来他这少卿,主要的职司,便是提督四夷馆,平日里,基本不用来太常寺点卯,直接常驻四夷馆即可。 于是,陆扬在太常寺寺丞与典簿两名官员的陪同下,来到了四夷馆,正式走马上任。之所以,要由寺丞与典簿陪同着,主要是怕四夷馆的其他官员不认识陆扬,而作为主官,总不能自己介绍自己,特别是不能自我吹嘘一番吧,所以这项光荣的任务,便交给寺丞、典簿了。 “各位同仁,此位便是你们心心念念的状元郎、大宗师——陆扬、陆大人”,在四夷馆中,太常寺寺丞介绍道,“你们应该也知道,皇帝陛下已然下旨,简任陆大人为本寺少卿,提督四夷馆。各位,还不快快拜见”。 “参见少卿大人”,通事、通译们稽首道。声音中,似乎还颇为激动,看来,陆扬确实早已威名远扬了,既是才子、大学者,又还建功海外,特别是,他竟然还那么年轻,确实是个传奇。 搞完了组织方面的交接工作,太常寺寺丞、典簿,回太常寺本部去了,而陆扬呢,则留了下来,在四夷馆开始正式任职。坐在班房里,陆扬却发现,其实自己压根不知道该干什么,于是,决定在馆内四处走走。 这馆内,倒是幽静,除了读书声,而且读的都是外语,倒没有任何嘈杂的声音,一点也不像其他衙门,倒觉得像是所大学,陆扬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好像当上了一所外国语大学的校长。 来到一间学堂外,只见里面上课的,竟然还是个外教,看上去,皮肤有如淡色的咖啡一样,不知道是泰国人,还是缅甸人,只见那外教用很有节奏感的外语,在噼里啪啦的背诵着一首外语诗。背完后,他用中文道:“请列位,将此首来自我家乡缅甸的小诗,翻译为中文”。好吧,原来是个缅甸外教,陆扬暗道。 只见那缅甸外教点到了一名通译,那通译立了起来,酝酿酝酿情绪,然后,扯着喉咙,翻译道:“啊——弯弯的湄公河啊,我在这儿送别你,这阴晴不定的肃秋天气,便好像我那低迷的心情,愿你一路走好,走到群山外,走到云开时,走到见到阳光的地方”。 这是什么鬼诗啊?!陆扬反胃不已。 只见那外教也是眉头紧蹙,“要注意诗的美感,你这样翻译,全然破坏了诗的意境、格律”。 “呃……”那通译不知该如何办。 “达意而不传神,不是好的翻译”,那外教道,“翻译,要信、达、雅”。 “是,是”,那通译道,“要不,您老演示一下?” “好吧,翻译诗,要以诗译诗”,那缅甸外教微微沉吟,将头抬起,神情地看着天花板,似乎那儿便有诗和远方一样,等到远方的故乡与故乡的诗句,在心中萦绕,有了情感的积淀、发酵后,他开口译道:“江岸秋风好送行,阳光阴雨几时晴。马蹄别入千山外,沙路云开见日生”。 “啪、啪、啪”,陆扬在学堂外鼓起了掌。 “哦,是少卿大人”,外教、通译们赶紧起身,齐齐作揖道,“拜见大人”。 “先生翻译得极好,没忍住,便拍手、鼓掌了,打扰先生授课了”,陆扬歉意道。 “不妨事,不妨事”,外教道,“久闻大人的才名,还请大人指点一二”。听到缅甸馆这边有动静,而且据说是陆少卿亲自来点拨翻译,蒙古、女真、西番、西天、回回、百夷、高昌、暹罗等各馆的外教、通译都巴巴地过来了。搞得陆扬不说两句,是不行了。 “通译,不是易事,一首诗、一句话、一个词,乃至于一个单独的字,它都只存在于某个特定的民族、文化、语言中。要将某些特定言辞,在另一个话语体系中重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陆扬沉声道,看到众人听得极为入神,他继续道,“所以,通译,是一种背叛”。 “啊?!”外教、通译都惊呆了,背叛,这是啥意思啊。 “通译,是一种背叛,是一种对原意的背叛。在通译的过程中,每一句话,哦,不,是每一个字,都在减弱它原来的意思,其中的情感,都在减弱,都在衰退,都在扭曲。” “是啊,是啊”,外教、通译点头不已。真正的或者说绝对的信、达、雅,确实是不可能的。 “不过,通译又是一个创作的过程,你的创作,你的精神,你的情绪,你的情感,将赋予那些文字以新的生命,让它们新生”。 “大人,那我们该如何通译呢?”一名通译请教道。 “我想,不如这样”,陆扬道,“先生们,可以给你们外文的原文,然后,你们通译为中文,再将中文拿给别的通译,请他译为外文,你们再将此外文与原始的外文对比,看看有何差异,不断的如此砥砺,相信,各位的通译能力会有飞跃的”。 “嗯”,众人点头不已。 “总而言之,通译,是一门艺术,是一门关于理解的艺术,只有真正的理解了外文原意,你们才能用中文将它尽可能真实地复述出来,或者说,是再现出来”,陆扬道。 “啪、啪、啪”,学堂外,各馆的外教、通译拍起手来。 陆扬微微一笑,暗道:上辈子,幸好英文学得不错,对翻译还是有点心得的,此时,倒是派上了用场。 这时,又有一个通译问道:“大人,您说的,我觉得都对,可是,我们如何才能做到呢?至少,在短期内,我们是肯定达不到您说的那种境界的”。 “不急”,陆扬微微一笑道,“其实,咱们四夷馆,主要是翻译官方文书。文书不同于诗词歌赋,它没有那么多难以捕捉的微妙情感、情绪,它主要是专业语辞。你们认真把握本朝的官方用辞,然后,掌握好各国、各地方的称谓、地名,能够将它们一一对应,确保无误,再将语法结构,调整好,便可以了”。 “是啊,是啊”,通译们如拨云散雾般醒悟道。 “谢大人提点”,众人再次衷心谢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七十八章 师夷长技以制夷 在四夷馆任职几日后,陆扬突然接到命令,让他去内阁一下。一头雾水的陆扬,来到内阁,禀报后,来到内阁值房。只见值房中,一个和蔼的老头,正看着他。 “学生拜见师相”,陆扬赶紧伏地道。原来,今日在内阁当值的,是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徐光启。会试时,徐光启是陆扬他们丙寅科的主考官,而且,陆扬的卷子还是徐光启亲自取中的。陆扬自然不能像别人一样称徐光启为“徐阁老”,那样太见外了。 “起来吧”,徐光启看着自个儿的学生,笑呵呵道。 “师相唤学生前来,是……” “你知道的,老夫很少呼朋引伴的相聚,因为,党争在本朝已然愈演愈烈,老夫是避之不及的”,徐光启道。 “学生知道”,陆扬道。徐光启是个天主教徒,那些儒家士大夫对他本来就有警惕,眼下,东林党再度崛起,与楚党、齐党、浙党,还有新近崛起的无党的周延儒、温体仁,在朝堂上争来斗去,怪不得徐光启处处避嫌。所以,哪怕是召见陆扬,徐光启也没有在自个儿的私宅,而是选择了内阁这样一个办公地点。 “今日,老夫唤你来,两件事,一个是先前的事,一个是将来的事”,徐光启道,“先坐吧”。 “是”,陆扬稽首道,然后,依言落座于值房的官帽椅上。 “所谓,是指你出使海外的事,那个事情,是老夫在朝堂上提出来的,不过,老夫没有想到,推来推去,最后这事儿,最后会落在你的头上,害你远赴险地,担惊受怕了一回”,徐光启歉意道。 “师相不必如此”,陆扬笑道,“其实,学生也没白去,至少,学生目前也是个正四品的少卿了”。 “那倒是,那倒是”,徐光启笑道,“老夫也没想到,你竟然能不费一兵一卒,便化解了朝鲜的困境,了不起啊。好,那老夫就讲第二件事”。 “是”,陆扬道。 “第二件事,是将来的事,其实,便是党争的事”,徐光启道,“你恩师苍屿先生虽然是东林中人,而且老夫素来也佩服苍屿先生以及各位东林人的所作所为,但是,老夫劝你,与东林保持一定的距离,千万不要往自己头明了这一点。而周延儒、温体仁,那可是在后世列名《明史》的“奸臣传”的人,玩阴谋诡计,东林又岂会是他们俩的对手呢。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糟心事了,老夫也只是提醒你一二,老夫说的也未必都对,你自个儿心里有个数变成了”,徐光启道,“对了,老夫还有半年,可能便会提出致仕,返回松江府上海县故里了,这半年里,有什么地方,需要让老夫帮帮你的吗?” “还真有”,陆扬将东林、周延儒、温体仁都抛于脑后,笑笑道。 “什么事呢?”徐光启道。 “师相,学生目前提督四夷馆,发现只有蒙古、女真、西番、西天、回回、百夷、高昌、缅甸、暹罗等,有相关通译,而且通译也只是限于文书来往,而没有真正的思想、文化的交流。师相您与泰西的传教士多有往来,可否请他们在泰西代购一批典籍过来,哲学、政治学、法学、文学、医学,都要,嗯,特别是军事学方面,例如火炮、火铳、战舰等方面的东西,多多益善”,陆扬道,“学生想在四夷馆开辟一个泰西馆,集中翻译一套丛书,丛书名便唤作《海国图志》吧”。所谓“泰西”,是指“西方”,在这时期,更准确的说,是指“西欧”,此词从明朝用到民国,后来才被“西方”或“欧美”替代掉。 “《海国图志》?”徐光启奇道。 “嗯,学生相信,未来是一个海洋的时代,大明,若是不想落后于泰西,则必须——师夷长技以制夷”,陆扬沉声道。 “师夷长技以制夷,说得好”,徐光启眼中精芒一闪,“你想要泰西哪些国家的典籍,我尽可能替你找”。 “佛郎机,也就是西班牙、葡萄牙的文献”,陆扬道,西班牙、葡萄牙这两颗牙,可是西方最早的殖民者,“此外,更重要的是,荷兰、法兰西,还有英格兰的文献,特别是英格兰的”。 “佛郎机还好说,但英格兰,自从其国王亨利八世发动了宗教改革,现在它便不是天主教国家了,而是改宗什么英国国教。一时半会儿,它的东西,还真不好找。因为,老夫的那些天主教教友们,与英格兰的关系都断了”,看到陆扬那失落的神色,徐光启笑笑道,“这样吧,老夫托几个商人去想办法吧”。 “谢师相”,陆扬稽首道。 “有时,还真是看不透你”,徐光启笑道,“你对泰西似乎倒是很关心”。 “泰西,将来,或许将会是大明最强劲的对手,虽然它似乎很遥远,但真等到那一天就晚了”,陆扬道。 “是啊,泰西的科学、技术,日新月异,现在或许还看不出来,但是,老夫有种预感,将来,或许某一个时刻,它会突然突飞猛进,我们确实要未雨绸缪,紧紧跟进,一旦落于人后,再想追上,就要费一番波折了”,徐光启点头道,“你四夷馆的《海国图志》丛书,老夫将会全力支持,你放手去做吧”。 “谢师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七十九章 钱谦益来访 《海国图志》丛书,虽然已经列入项目计划了,但得等到相关文献从泰西弄来了,才能开始,暂时还没着手。不过,在四夷馆,陆扬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原来四夷馆的外教,有一半以上,都是各国的使节。也是,明朝从哪儿请那么多外教呢,各国使节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了,于是,陆扬以太常寺少卿兼提督四夷馆的身份,开始了各种外交活动,在职权范围内,尽可能地交好朝鲜、安南、琉球、缅甸、暹罗等国的使节。 这日,陆扬正在班房坐着呢,突然,有属官禀告,礼部右侍郎钱谦益亲来拜访了。礼部右侍郎乃正三品的上官,而且钱谦益又是陆扬的师友、长辈,陆扬自然赶紧亲自出迎。 “牧斋先生,哦,不,下官拜见钱中丞”,陆扬作揖道。 “小友,你我竟然如此生分了吗?”钱谦益呵呵笑道。 “牧斋先生”,陆扬笑道,“里面请吧”。 “好”,钱谦益道。 ~~~ 在陆扬的班房中坐下,钱谦益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陆扬小友,尚未及冠,便已名满海内,还建功海外,真是后生可叹”。 “牧斋先生过誉了”,陆扬道。 “不过,小友,你作为苍屿先生的门人,怎么与我东林中人似乎若有若无地保持着距离呢?还组织了一个什么,好像都是些少年,怎么,看不上我们这些老东西了?”钱谦益佯作不快道。 “先生容禀”,陆扬道,“晚辈的,其实也没啥活动,只不过搞搞文会啥的,而且活动范围主要在江浙,特别是在苏州,晚辈现在也是鞭长莫及,基本上,不太参加活动了。现在里,早由其他才俊来主持了,据说,是一个叫陈子龙的少年公子。” “好,不管怎样,东林的活动,你还是要多多参与”,钱谦益微微笑道,“今时不同往日,阉党灰飞烟灭,现在,大明是东林的天下,从内阁到六部、五寺,都是东林党人”。 “不是还有周延儒、温体仁这两个异军突起的部堂大臣吗?”陆扬提醒道。 “周、温二人,无党无派,等着被老夫撵出礼部吧”,钱谦益不屑道,“内阁的成阁老要退下来了,现在,朝廷正要廷推一位大臣,补为内阁大学士。老夫也不妨提前告知小友,那个人,便是老夫”。 “牧斋先生何以如此笃定?”陆扬讶道。要知道,钱谦益只不过是个礼部右侍郎,其他部、寺且按下不说,只是礼部,便有礼部尚书周延儒、礼部左侍郎温体仁这两个钱谦益的上司在,排队,也排不到钱谦益啊。 “东林上下,已有公议,到时,集中全力,推老夫上位,如此一来,你认为还有谁可与老夫争锋”,钱谦益一副舍我其谁的表情,“韩首辅年事已高,东林,其实已经是老夫在主持内外事宜了”,显然,一个内阁阁老,钱谦益都已经不看在眼里了,在他看来,那只不过是探囊取物罢了,他的最终目标是内阁首辅。 “可是,牧斋先生”,陆扬小心翼翼提醒道,“皇帝或许并不希望大臣们结党,在陛下看来,乃是古训。记得陛下曾引用过《尚书·洪范》中的与《论语·卫灵公》中的,来告诫朝臣”。 “陛下,他年纪轻轻,他懂什么?”钱谦益忿忿道。 您老,也太膨胀了,陆扬听到钱谦益的话,暗忖道。 “老夫的意思是”,钱谦益也意识到自个儿失言了,赶紧补正道,“欧阳文忠公早在《朋党论》中指出,所谓只能用来形容君子之间的交往,而不能移用于小人,如其所言,。朱子在《与留丞相书》中,更是直言不讳,而且,朱子还说,甚至还说。也就是说,在朱子看来,君子不仅要结党,而且他还生怕结党的君子太少呢,太少,则无与共图天下之事也。” 陆扬自然知道钱谦益提到的欧阳修与朱熹的这两篇文字。不过,钱谦益怎么就不提“党锢”、“党禁”的结果呢,要知道,哪怕是大肆鼓吹君子结党的朱熹,也受到了“庆元党禁”的戕害。只不过,宋代政治文化相对温和,朱老夫子才没有被杀戮,如果是在明代,则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党锢”、“党禁”在明代的结果,几乎可以肯定,一定会是“冷风热血,洗涤乾坤”。东林党,才刚刚经历了一次,杨、赵、高、左等东林前辈全部罹难,没想到,这才一年多时间,钱谦益他们就给忘了,唉。 “看来,小友,还是颇有顾虑”,钱谦益略感不快道,“这样吧,等到老夫入主内阁,将周延儒、温体仁二贼赶出朝堂,再来拜访小友,到时,小友不要再让老夫失望哦”,说完,钱谦益起身,离开了陆扬的班房。 陆扬自然立刻起身相送,途中,几次想开口劝劝钱谦益,但是,看到钱谦益的神色,陆扬知道说什么也没用,反而徒惹他生气罢了,于是,陆扬默然不语,只是恭恭敬敬将钱谦益送离了四夷馆。 看着钱谦益离去的背影,陆扬隐隐觉得,东林党确实锋芒太过,或许,它离再一次覆灭,已经不远了。不过,此时的东林,已经不是左光斗他们那个时代的东林了,东林的精神,已然今非昔比,目前执掌的东林的钱谦益,他也不是左光斗他们那种铮铮铁骨。唉,党争,党争,又要来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八十章 经史兼备 回到班房,重新坐了下来,陆扬开始沉思明朝的将来,依照陆扬前世的历史知识,他知道,在现代的民主、法治来临前,有一个被称之为“开明专制”,或者说叫“警察国家”的时代,在这个过渡阶段,将会有一名类似于路易十四、腓特烈大帝一样的有手腕的开明君主,来完成国家的基本现代化。然后,等待“人民”自己出场,完成政治的现代化,实现民主、法治。那么,如何推动这个过渡阶段的出现,来解决迫在眉睫的问题呢?陆扬苦思不已,要不,将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写出来?赠给崇祯读?《君主论》,是西方的《韩非子》,《韩非子》奠定了秦汉官僚政治的底色,《君主论》则是西方现代政治的开山、奠基之作。 将《君主论》写出来的想法,在陆扬脑海中彷徨了一会儿,便被陆扬给驱散了。因为,大明是一个儒教国家,它怎么能容忍《君主论》的出现呢?到时,自个儿岂不会被那些士大夫、儒生口诛笔伐而死。《君主论》认为,君主的最重要的两项道德,便是像狮子一样凶残、像狐狸一样狡黠。也是,也是,马基雅维利在西方,便被保守主义哲学大师施特劳斯骂成是邪恶心灵术的传授者。如果,陆扬在大明写《君主论》,只怕会更惨。只不过,现在作为太常寺少卿,陆扬也没有权力去做什么,待在这儿,除了搞搞学问,似乎暂时也没啥事可干啊,如何做一点经世致用的学问呢?最好是能够影响崇祯的那种。突然间,一个人,一部书,出现在了陆扬的脑海中——司马光与《资治通鉴》。 对啊,以史为鉴,不是固有传统嘛。说干就干,陆扬在四夷馆伏案写作起来,现在,在他左右,有顾炎武、黄宗羲这样的学术大师作助手,做起事来,还真是得心应手。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在清代史学家章学诚原稿的基础上,陆扬便写出了《文史通义》这部历史哲学、史学理论的著作。其锋芒,一下子便盖过了唐代史学家刘知几的《史通》,成为了史学理论的集大成之作。有了《文史通义》作为铺垫,陆扬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在钱穆原稿的基础上,将《国史大纲》也给写了出来。一时间,洛阳纸贵,《文史通义》《国史大纲》在书坊,引起了轰动,每印一版,几乎不到半日,便被抢购一空,书商日以继夜,不停的加印,才勉强满足了京师内外的书稿需求。陆扬在“经学”的成就外,又加了“史学”,成为经史全才。“大宗师”的地位,已然坚如磐石。崇祯帝对他,也更是看重起来。 ~~~ 这些日子,各地亲王、郡王,还有其他宗室,纷纷上疏,请求朝廷补饷,崇祯被烦得不行了,于是,决定召见礼部、太常寺官员们,来面议一番。因为,宗室的事情,很多时候,都是礼部、太常寺在管。至于宗人府,在太祖、成祖时期,便已不太运转了,不过是由某位亲王虚领其事而已,在“宗人令”秦王朱樉逝世后,宗人府实际上的职权,已转给了礼部、太常寺。 礼部尚书周延儒、左侍郎温体仁、右侍郎钱谦益、太常寺卿杨维垣、太常寺少卿陆扬,来到内廷,在偏殿里,等候着崇祯皇帝。 “陛下怎么还没来?”杨维垣问道。 “陛下还在御书房内批改奏折,列位大人不必急,陛下应该很快就会过来了”,內侍笑道。 “嗯”,杨维垣嗯了一声,闭目养神起来。内廷的气氛,很是怪异,杨维垣若有若无,是魏忠贤的人,但又没有确切证据。所以,他至今没有被认定为阉党而被罢黜。不过,他非常厌恶东林,则是人尽皆知的。也因为这个缘故,他对自个儿的副手陆扬,也是爱搭不理,好在陆扬素日里,都在四夷馆,倒也不必去太常寺看他杨维垣的臭脸。太常寺的正卿与少卿是如此,礼部则更严重,礼部尚书周延儒、左侍郎温体仁与右侍郎钱谦益,更是形如仇寇,相互间,怒目而视。 在尴尬、诡异、压抑的气氛中,终于传来了一个高喝声,打破了偏殿里的沉闷——“陛下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周延儒、温体仁、钱谦益、杨维垣、陆扬纷纷伏地高乎道。 “今日,召见诸卿,是为了议一议宗室欠饷的事”,崇祯帝道,“你跟他们说说吧,作为司礼监掌印者,不能什么事都不闻不问,否则的话,朕要你们司礼监干嘛。不要老是将太祖的提出来说事,此一时彼一时,毕竟成祖爷建立司礼监,目的就是辅政的”。 “是,陛下说的是”,王承恩诺诺道,心里暗忖:先前,总将太祖爷祖训挂在嘴边,不让内官干政的,好像是您,不是我吧。 “列位大人,是这么回事儿,今日来,各地藩王、宗亲不断上疏,声称欠饷已有年日,请求户部将拖欠他们的给补上,只不过,宗室规模浩大,户部着实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啊”,王承恩道,“所以,陛下想请列位大人,给想想法子,有没有办法给搪塞过去”。 偏殿内,一下子,便沉寂了下去,因为,这事不好办啊。拿主意,得罪藩王、宗亲,如果事后他们再闹,皇帝肯定把责任一股脑推给拿主意的人,可以说,谁出主意,谁便是替罪羊;不拿主意,则得罪皇帝,皇帝,就坐在御案后瞪着呢。于是,列位公卿,都陷入了沉思,只不过,他们沉思的,并不是如何解决问题,去搪塞藩王、宗亲,他们所思所想的,其实是如何搪塞皇帝。当然,也有例外,那便是陆扬,陆扬是真的在沉思宗室的问题。宗室,确实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啊,特别是在风雨飘摇的晚明,财政本来就捉襟见肘,还有宗室这个问题,还真是一个大麻烦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天潢贵胄 看到礼部、太常寺这帮家伙都不吭声,崇祯有些生气了,点名道:“周尚书,你来说”。 “是,陛下”,周延儒郁闷道,不过,在场的五位大臣,就数他这个正二品的礼部尚书,官最大,不点他,点谁?“臣以为,藩王并不是什么问题,太祖分封时,玉牒有载的藩王是二十四位,自成祖以后,历代,虽然偶有加封,但也国除,到如今,藩王,也不过是三十三位而已”。 “周部堂所言极是”,温体仁接话道,“所以,问题并不在亲王、郡王这些藩王那儿,而在其他宗亲上。宗亲名目琳琅满目,例如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等等,玉牒有载者,竟然多达十七万人。要知道,在太祖分封时,除了藩王,其他宗亲,总共不过五十八人而已。十七万人,而且,他们的禄米、恩银的额度,都是太祖爷钦定的,不能减少,可是,真要发下来,朝廷便是倾家荡产,也是不够的。确实不好办啊,钱中丞,您说呢?您可有什么办法呢?”温体仁果然是老奸巨猾,他与周延儒将那些没有营养的话,全给讲完了,表示发表过看法了,然后,轮到棘手的话题时,立刻将烫手的话头,抛给了钱谦益。 果然,崇祯帝将眼神盯着了钱谦益,钱谦益心中暗骂一声,无奈道:“陛下,列位大人,哪怕是最低级别的宗亲,也就是奉国中尉,其额定禄米也有二百石之多,甚至还远远高于正一品文官、武官的俸禄,此还只是常例,每逢庆典、节日,还不得不有各种名目的特赏、恩赐……” “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朕要问的是,有什么办法呢?”崇祯有些不耐烦道,“看看这奏折”,崇祯将一封山西布政使司的奏折抛了过来。 钱谦益接过,与周延儒、温体仁、杨维垣、陆扬一起看了起来,只见山西布政使在奏折中写道:山西布政使司,每年供给宗室,花费的钱粮,高达三百万石,比上缴国库的一百三十万石,竟然高出两倍有余。 “三百万石”,崇祯恨恨道,“可以让辽东十余万大军,开销半年了!辽东大军,尚且欠着饷呢,这帮蛀虫,竟然还敢来催禄米、催恩银!真是可恨!” “陛下息怒”,众臣赶紧伏地拜倒。他们心中暗忖:您发怒,也别对我们发啊,这禄米、恩银,可是太祖定的,又不是我们。不过,崇祯这么一怒,钱谦益倒是松了口气,至少,皇帝不会针对他一个人了,话题,又被转开了。 太祖朱元璋,苦了一辈子,父母兄弟都饿死了,他自个儿,年少的时候,也是游方四海,到处讨饭,勉强没有被饿死罢了。所以,朱元璋是真的被饿怕了,生怕自个儿后嗣的那些龙子龙孙们挨饿,于是,将他们的禄米、恩银定得畸高,如钱谦益所言,哪怕是宗室中等级最低的“奉国中尉”,其额定禄米也有二百石,竟然比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的待遇还高。当然,朱元璋也有他的道理,他辛辛苦苦打下江山,难不成,让他的龙子龙孙们过得好点都不成?!那打江山,还有什么劲?不过,朱元璋没想到的是,他在的时候,龙子龙孙们只有那么八九十人,两百余年后,这最初的八九十人,因为是宗室嘛,反正生娃不用自己养,只要录入玉牒,都会有国家的禄米、恩银,还不可劲生,于是乎,数目像大爆炸一样,不断翻番,翻到崇祯这儿时,便变成了十七万人。十七万人,待遇,还是太祖那会儿的待遇,朝廷如何负担得了?! ~~~ 沉默了片刻,崇祯道:“说吧,你们一个个的,不是都自诩良臣吗?现在,可有何良策,可以提出来的?”崇祯看了看众臣,礼部的周延儒、温体仁、钱谦益三个都发过言了,于是他点名道,“杨太常,你有何良策?” “微臣无能,并无良策”,杨维垣苦着脸,叩首道。 “废物”,崇祯怒道,“朝廷养汝何用?!”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杨维垣不断叩首。 “陆少卿,你呢?是不是也要来搪塞朕?!”崇祯帝道。 “启禀陛下”,陆扬眼神露出一丝坚毅神色,沉声道,“宗亲,乃天潢贵胄,乃太祖、成祖的天家后裔,自然不可辜负。不过,天下苍生更不可辜负,民贵君轻,乃亚圣教诲。据微臣所知,早在年前,西北、山东,都已出现饥荒,朝廷根本没有能力赈灾,不仅不赈灾,反而还要不断地拿民脂民膏,供给那些富甲一方的宗亲,天下间,岂有这样的道理?!” “小陆大人,注意你的语气,如你所言,宗亲们,可是天潢贵胄,又岂是那些卑贱的升斗小民可比拟的?!”礼部侍郎温体仁冷然道,“至于这样的逆言,老夫记得,《孟子》中并无记载,陆大人慎言”。朱元璋对《孟子》非常不满,曾经亲笔删节了《孟子》中的不少条目,这“民贵君轻”便是被删去的一条。也就是说,作为大明科举考试的核心文本,“四书”中的《孟子》,其实是个删节本。 陆扬看着温体仁,眼神中尽是不屑。此时此刻,陆扬脑海里闪现的,都是当时,路过山东时,那些饿殍遍地的惨况,作为一名大大夫,怎能不为生民请命呢?于是,陆扬决定抛开自个儿一贯的谨慎、隐忍,他决定豁出去一回。 “温中丞,在下官看来,生命无贵贱。因为,生命是无价的,它来源于上苍,每个人都有权利过一种有尊严的生活”,陆扬道,“至于宗室这些天潢贵胄们,二百余年来,像滚雪球一样,由最初的不满百人,到如今的十七万人。如果长此以往,不调整他们的额定俸禄,终有一日,会有一个临界点,让大明负担不起的。问题,拖到不可收拾时再解决,不如,现在趁问题还没彻底恶化,乃提前解决”。 “你竟然敢藐视宗亲!陛下,臣请治陆扬以不敬之罪!”温体仁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八十二章 封建南海 “陆扬,你说了这么多,可有什么办法吗?”崇祯帝对宗亲并无好感,刚才他自个儿还骂他们是“蛀虫”呢,只不过,他毕竟是宗室领袖,如果不拿出点什么说辞,唯恐背负不恤同宗的恶名罢了。 “启奏陛下,臣有法子”,陆扬道。他已下定决心,准备抛出一个前世从穿越小说中看来的法子。陆扬前世看的小说不过,但《新宋》是他爱不释手的一部书。在《新宋》中,主人公石越曾提出“封建南海”,来解决宋代宗室问题。陆扬决定照搬一下,如果崇祯能够下定决心支持,则善矣。 “说”,崇祯帝道。 “太祖皇帝对宗室的方法,说来说去,其实就是两个字——,将他们固定在一个地方,由地方官供养并监视着。这样,有两个不好的结果,一是,地方财政负担太重,而且上缴朝廷的钱谷,也大大降低;二是,对宗室也不公平,有些宗室,未必没有做一番事业的念头,不过,囿于宗室的身份,害怕引起天家忌讳,不得不有如行尸走肉般,过着消磨时间的日子”,陆扬沉声道,“所以,臣的建议是——封建南海,让宗室们,去替大明在海外开疆拓土,至于大明,则给予他们各种支持……” 陆扬话还没说完,便被周延儒、温体仁打断了,他们暴跳起来,“陛下,臣等请诛此獠,以谢天下!” “是啊,陛下”,杨维垣也附和道,“宗室的问题,乃太祖高皇帝的安排,陆扬这厮,竟然这都敢质疑,还提出大逆不道的,简直是包藏祸心,罪无可赦,臣请求陛下将其千刀万剐!” 听到周延儒、温体仁、杨维垣的厉骂,陆扬岿然不动,眼神坚毅,他说了自个儿想说的,觉得没什么遗憾了。明朝灭亡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宗室的负担,在凄风苦雨的晚明,这种负担,成为了压垮明朝的重要原因。如果,能化解宗室带来的财政压力,让朝廷能够有更多的财政资源,或许西北的赈灾,就可以顺利推进,根本不会有流寇战争,那么,大明就不会陷入两线作战,只要大明不腹背受敌,满洲人根本便是没有办法入关的。而且,封建南海,也顺应了“大航海时代”的精神,说不定,还会给大明带来新的生命力。总之,一切的一切,都将改变。所以,陆扬义无反顾地提出了“封建南海”的建议。 当陆扬与钱谦益不经意间对视了一下时,钱谦益立刻躲避了陆扬的眼神,他低着头,虽然有点挣扎,但显然,他并不准备卷入这场“封建南海”的争议。钱谦益觉得,自个儿立刻就要入阁了,在此时此刻,他绝对不容许自个儿卷入任何的纷争。至于陆扬,只能让其听天由命了吧。 “吵什么?!”沉吟半晌后,看着在那聒噪的周延儒、温体仁、杨维垣,崇祯终于开口了,“此是内廷议事,又不是外廷公议,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出来。陆扬说的,虽然不恰当,但总比你们一个个的缄口不言强!” “……”周延儒、温体仁、杨维垣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自然不再继续疯咬陆扬,甚至于钱谦益都觉得很是意外。 “至于陆少卿,你那套确实有狂妄、悖逆且不符实际的情形,以后休要再言,也不得将此套说辞,传出去,给那些太学生、监生们听到,否则,万一他们闹将起来,真要搞什么,宗亲那儿,岂不会炸了锅?!”崇祯道,“朕,念你年少轻狂,便不加怪责了,只是,以后,你还是要学会慎言”。 原来,崇祯的考虑,仍然是保持稳定。崇祯知道陆扬说的很有道理,甚至,他相信,以陆扬今时今日的“大宗师”地位,只要他振臂一呼,只怕天下士子们,会一呼百应,高呼“封建南海”。但“封建南海”兹事体大,会引来赞成、反对的各种争执,只怕会引发旷日持久的朝争,这些,恰恰是崇祯要极力避免的,他希望的是大事化小,而不是招惹麻烦。 “是”,陆扬无奈道。不过,提出了“封建南海”,还能全身而退,倒是有点让他感到意外。 “好了,此事到此为止。既然你们提不出什么好的建议,便退下吧”,崇祯道。 “是”,臣等告退。 ~~~ 内廷议事后,不知是谁,故意泄露了陆扬有意打压宗室的消息出来,引起了物议纷纷。当然了,崇祯皇帝曾经敲打过,不准将“封建南海”的话头外泄,无论是周延儒、温体仁,还是杨维垣,自然都不敢去触碰这个底线,外头,只知道陆扬对宗室有所不满,但具体的内容,则是含混其词,不得要领。 不管怎样,既然陆扬敢对宗室有所微词,宗室这帮天潢贵胄们,自然都不是善茬,他们发动了对陆扬的大弹劾。而陆扬呢,可是经史兼备的“大宗师”,麾下有成千上万的读书人支持,国子监、太学的监生、贡生,纷纷反劾起那些宗室。朝野上下,吵得不可开交。 最终,崇祯帝出面,将陆扬调离太常寺,安抚宗室,毕竟太常寺与宗室关系密切,他们自然不能容忍有陆扬这号人在太常寺任少卿。同时,崇祯将陆扬由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平调为鸿胪寺卿。鸿胪寺,级别低于太常寺,鸿胪寺乃五寺之末,而太常寺乃五寺之首。但是,陆扬由少卿变为正卿,虽然仍是正四品的平调,但他至少可以主宰一寺了。所以,陆扬其实倒没什么不满。只不过,《海国图志》丛书的工作,便只能由“四夷馆”转到鸿胪寺了,嗯,从鸿胪寺的经费里,拨款解决《海国图志》丛书的问题吧。 在陆扬为宗室问题而痛疼不已时,一个更令他头疼的问题来了,朝鲜方面遣使来了。作为鸿胪寺卿,自然要负责接待,不过,这并不是什么问题,问题是朝鲜的此次来使,是冲着陆扬来的,使团中,还有一个让他头疼的人,一个女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八十三章 朝鲜使团 依照明制,鸿胪寺卿,掌外宾之事。具体而言,则是掌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凡国家大典礼、郊庙、祭祀、朝会、宴飨、经筵、册封、进历、进春、传制、奏捷、各供其事。 朝鲜使团来访,接待事宜,自然是陆扬这个新鲜出炉的鸿胪寺卿的事情。不过,朝鲜使团此次竟然便是冲着他来的,倒让陆扬惊讶不已,当他知道使团的目的后,更是头疼欲裂。将朝鲜使团安置在“礼宾院”驿馆后,陆扬头疼不已地找汪文言商议去了,说起来,汪文言最近也没闲着,在外地筹划“秘密情报局”的事情,这才刚刚返京呢。 “此事,你那难道事前就没有得到一丝半点的消息?”陆扬气呼呼质疑道。 “得到了”,汪文言淡然道。 “那你怎么不想法子制止?!”陆扬有些气愤道。 “两点:一是,毕竟是朝鲜自己作出的决定,我有什么办法可以制止?二是,这又不是什么坏事,为什么要制止?”汪文言笑吟吟道。 “你,你……” “再说了,这是公子你的家事,我就不掺和了”,丢下一句不负责任的话,汪文言推着他的孔明椅,笑着离开了书房,将陆扬丢在那儿,让他自个儿苦恼去了。 ~~~ “传朝鲜使团觐见”,乾清宫的殿外,內侍高喝道。 “朝鲜使团觐见,朝鲜使团觐见……”御阶上,大汉将军们,此起彼伏传唱道。 只见穿着汉式官服的朝鲜使团,踏着龙纹丹壁两侧的台阶,来到了殿中,伏地道:“朝鲜特使,拜见大明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崇祯帝道。 “谢陛下”,朝鲜正、副二使道。 “贵国使团远道而来,所求为何?”崇祯帝道。 “启奏陛下,敝国国王,特为两国邦交友好而来”,朝鲜正使道。 “哦”,崇祯帝道。 “此是敝国国王的国书”,朝鲜正使道,说完,他将国书交给了从龙椅边上的高台上走了下来的王承恩。王承恩收了朝鲜国书,又返回高台,将国书递给了崇祯帝。 “朝鲜想向本朝求亲?”崇祯帝道。 “正是”,朝鲜二使同时道。 “而且,求的,不是本朝的郡王、宗亲或郡主、县主,而是本朝的鸿胪寺卿”崇祯帝笑道。 “正是”,朝鲜二使又道。 “陆扬?!”大殿上,朝臣们讶道。哪怕是崇祯左右的两名大太监——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与东厂督公曹化淳也是讶异不已。 “启奏陛下”,朝鲜正使道,“陆大人出使敝国,不仅救敝国于倒悬,而且,陆大人在途中,还曾救下一名少女,此女乃敝国右议政、完城府院君崔鸣吉之女——崔秀妍。此后,崔氏对陆大人心生爱慕,特向敝国国王请婚,吾王认为此亦美事一桩,也愿成人之美,故特命我等来天朝请婚”。 “原来如此啊”,崇祯帝微笑道,“陆爱卿,你意下如何呢?” “微臣反对,坚决反对”,陆扬伏地道。 “哦,为何?”崇祯帝略感不悦,暗忖:朕问你,只是走个形式,你还真敢反对,要是破坏了两国邦交,看朕怎么收拾你。 朝鲜,现在名义上,已经投附女真人,要是能通过联姻、通婚的方式,把它拉回来,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陛下容禀”,陆扬道,“微臣已有家室,并无再娶之念”。 “敝国知道陆大人已有家室……” 难道他们想让我休妻再娶?!陆扬暗忖道。于是,他赶紧出声,叩首道:“陛下,微臣这门婚事,乃先帝御赐。而且,微臣与内子,琴瑟和鸣,只愿相携白首,绝无二念”。 看到陆扬坚毅的神情,崇祯也有些感动,突然想起了自个儿对张嫣的苦恋,微微动容。一时间,他竟然有点嫉妒陆扬能够与有情人而成眷属,于是道:“特使,你看,本朝陆卿与其妻鹣鲽情深,朕也很是为难啊”。 “陛下,崔氏之女,已然随同使团一道来京,朝鲜上下,皆知她将嫁往天朝,若是天朝拒而不纳,恐怕她绝无颜面再回母国,唯有自戕而死了”,朝鲜正使道。 “啊?!”崇祯惊呆了,陆扬吓傻了,满朝文武都不知如何是好。崇祯暗道:如果那崔秀妍是个普通民女便算了,可是,她偏偏是朝鲜右议政、完城府院君崔鸣吉之女,这可如何是好?崔鸣吉可是朝鲜副相,又是其议政府的最坚定的亲明派,崇祯断然不愿意失了他的心意,也不愿意拂了朝鲜国王李倧的美意。 “小使刚刚说过,敝国早已知道陆大人已有家室,而且也听闻了陆氏伉俪的相谐、情深”,朝鲜正使道。 “那贵国还……”崇祯帝道。 “只是,崔氏之女非常坚定,非陆大人不嫁,苦苦哀求,这才……”,朝鲜正使道。 “那贵使有何良策?”崇祯帝道,“汉人,一夫一妻,不能逾越,总不能委屈了崔院君之女,做陆府之妾吧?”汉制,一夫一妻,但妻、妾绝不能混同,正妻只能有一位。 “事有权宜”,朝鲜正使道,“听闻女真人有一习俗,每位大汗、贝勒,在正妻,也就是他们口中的外,还有一名。敝国认为,女真虽然是蛮子,但侧妻的名目,或可解开眼下的难题,让陆大人双娶”。 “双娶?侧妻?”崇祯帝沉吟道,“倒也是个法子,周爱卿,你们礼部议一议,看看是否可行”。 “遵旨”,礼部尚书周延儒出列道。 “臣反对”,陆扬伏地道,作为一个现代灵魂,而且对爱情有某种执着,不愿将就的家伙,他不愿意娶一个并不爱恋的女人,那既是对自个儿的不负责,也是对李玥的不公平,同样还是对崔秀妍的不公平。 “为何?”崇祯帝有些不满道,“那崔氏女莫非配不上你陆扬,给你做侧妻,都委屈你了?!”当着朝鲜使者,崇祯这样说,有点给陆扬难堪的意思了。 “不,不,微臣不是这个意思”,陆扬汗流浃背道,“崔氏女出生高贵、容貌绝世、端庄温淑……” “那你?”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陆扬从汉代才女卓文君的《白头吟》中,摘出两句,沉声应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八十四章 和亲 前世今生,陆扬只深恋过李玥一人,实在是不愿意再有其他女子,卷入自个儿的生活。崔秀妍哪怕再美貌动人,再高贵温淑,陆扬实在也是没有那个心思的。或许,在李玥之外,唯一一个能打动陆扬的人,便只有张嫣了,但张嫣乃懿安皇后,哪怕是崇祯,也是不敢逾越的,更何况陆扬呢。对于张嫣,陆扬也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当作是深心里的一个有缘无分的红颜知己罢了。 “不必聒噪了”,崇祯帝沉吟片刻后,断然道,“没有人让你做那薄情寡义的司马相如,也没有人让你与佳偶绝离。鸿胪寺卿陆扬听旨。” “陛下……”陆扬惊道。 “陆大人,抗旨不遵,可是大不敬”,穿着大红蟒袍的东厂督公曹化淳出言道。曹化淳害怕陆扬再说什么惹恼皇帝,万一真让皇帝暴怒,倒霉的,可是陆扬自个儿。于是,他出言打断了陆扬的话头,算是给陆扬泼了一瓢清水,让他恢复清明、理性。 “是啊,陆大人,陛下自有陛下的决断。何况,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崔氏女自戕于本朝吗?”王承恩也道。 “我……” “鸿胪寺卿陆扬听旨:朝鲜崔氏秀妍,门著勋庸,地华缨黻,誉重椒闱,乃尔佳偶、良配。故此,朕特赐婚于汝,立为侧妻,择日成婚。钦此。” “……”陆扬伏地。 “至于成亲的礼节,依,至于何为,让礼部去议吧”,崇祯道,“此外,礼部立刻加典,封授陆氏正妻李氏为四品宜人”。给李玥加封四品宜人的“诰命”,也算是对陆扬的一种交待、对李玥的一种补偿吧。 “遵旨”,周延儒道,心里暗忖:陆扬这小子成个婚,还真是动静大啊,又是正妻加封四品宜人,又是议侧妻礼,还都是老夫这个礼部尚书的活。 于是,陆扬纳崔秀妍为侧妻的事儿,便算是敲定下来了。周延儒要去头疼啥是“侧妻礼”去了,陆扬则要去头疼这“侧妻”怎么安排,还有,怎么向李玥交待去了。 ~~~ 终于,等到退朝了,陆扬迈着沉重的步子,准备回府。结果,刚到半道上,一个內侍高喝:“陆大人且慢”。太监声音本来就很尖,再加上他又是扯着喉咙在喊,那声音,倒将正在下台阶且失魂落魄的陆扬,给吓了一跳,差点直接从龙纹丹壁上滚落下去。要是真的摔到丹壁上,并滚落下去,只怕还得被都察院的言官、御史们,给治个殿前失仪之罪。 “公公何事啊?”陆扬凄怆、哀怨道。 “懿安皇后宣您到御花园觐见”,內侍道。 “懿安皇后?!”陆扬道。陆扬倒是很久没见到过张嫣了,怎么今儿个,张嫣会突然召见自个儿呢? “请吧,陆大人”,內侍道。 “有劳公公了”,陆扬道。 于是,內侍抬脚先行,引路去了。 ~~~ “微臣,叩见懿安皇后娘娘,愿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御花园里,陆扬伏于碎石小径上。这由碎石铺成的小径,取碎石的“碎”字,谐音为“岁”,意谓“岁岁平安”、“岁岁有余”等,很是吉祥,不过,跪在碎石上的陆扬,可不这么想,他心里暗道:张嫣啊,张嫣,你坐哪里不好,怎么偏偏在这个遍地是石头的地方,找了个地方,坐下了呢?不会是故意罚跪我的吧?! 跪了好一会儿后,正在品茗的张嫣,似乎这才刚刚看到陆扬,柔声道:“陆大人,免礼吧”。 “谢娘娘”,双腿又酸又麻的陆扬,踉踉跄跄地起身。 “听闻,陆大人要双娶,在正妻外,又要迎娶一名从朝鲜远道而来的绝色美人。陆大人在外,官场得意,在内,又有齐人之福可享。真是可喜可贺啊”,张嫣淡淡道。 “娘娘容禀”,陆扬急道。不知为何,听到张嫣提起“双娶”的事儿,陆扬竟然有点心慌,很想解释一二。 焦急中,陆扬双手相拱时,太用力,一不小心,露出了一截手腕,手腕上,分明有一串珠子。那珠子,竟然是当日在偏殿中,张嫣从手腕上取下赠给陆扬的青玉手串。那青玉手串,是张嫣让陆扬拿着去找英国公张维贤的信物,倒没想到,陆扬这小子竟然一直留着,还时刻戴在手上。有念及此,张嫣感到有些动情,原来,陆扬对她也不是没有情意的,只是,有情意又能如何?她与他,今生今世,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反而是那朝鲜崔氏,陆扬明明对其无意,却又偏偏不得不娶她,想到这,张嫣又神色凄怆,突然,竟然有点想哭的冲动。 “娘娘,微臣,微臣”,看到张嫣的神色,陆扬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不必多说了”,张嫣看到那青玉手串后,神色、语气都温柔了下来,“本宫知道双娶,并非你的本意,算了,算了,你退下吧,赶紧回府,安慰安慰家中贤妻吧”。 “是,娘娘”,陆扬道。 突然间,陆扬看到了自个儿不小心露出来的青玉手串,一抬头,发现张嫣的一双美目,正注视着自个儿。霎时间,陆扬有种心意被窥测、看穿了的窘迫感,而张嫣,则眼角微微有种得意的神情。 “微臣告退”,陆扬郝然而退。 ~~~ 走到自家府门外,看着门外灯笼上醒目的“陆府”两个字,陆扬却踌躇不前,在外面打转,不知该如何提起自个儿竟然被朝廷拿去“和亲”了这事。 “哥,你怎么不进门呢?!”陆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陆扬背后,猛然一喊,叫陆扬吓了一跳。不知不觉中,穿越到明朝,已经四年了,妹妹陆汐也已由那个七岁的孩童长成了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了。 “呃”,陆扬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如何开口。 “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陆汐盯着陆扬,坏坏地笑道。 “哪有?不要胡说!”陆扬心虚道。 “你看,你看,还心虚了呢”,陆汐道,“哼,你要是敢对不起玥儿姐姐,看我还理不理你”,说完,陆汐抬脚进门去了。 陆扬摇摇头,暗道:迟说晚说,都是说,算了。于是,也抬脚进门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八十五章 进府 来到院中,陆扬看到李玥与顾夫人正在园子里聊天呢,陆汐则气呼呼地坐在石墩上吃名叫“驴打滚”的京式糕点。 “陆郎回来了”,李玥看到陆扬,眉眼弯道,眼神里,都是柔情、爱意。 “嗯,玥儿,有个事情,我……” “什么事情”,看到陆扬欲言又止的样子,李玥笑道。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圣旨到”。一个內侍,还有两名礼部的官员来了,“陆府李玥接旨”。 “我?!”李玥没有想到旨意竟然是给自个儿的。顾夫人与陆汐也都惊呆了。接下来,他们便听到了內侍的宣旨,原来,是册封李玥为四品宜人的诰命。听完宣旨,李玥、顾夫人自然都是开心不已。接着,又有礼部的礼赞官,送上四品宜人的冠带。 等宣旨的內侍、官员离去后,李玥笑吟吟道:“陆郎,你方才想说的,是不是就是这个诰命的事儿?” “是,也不是”,陆扬语无伦次道。 “……”,李玥、顾夫人、陆汐三人纷纷盯着陆扬。 “是这样的”,陆扬把心一横,坦白道,“先前,我不是出使朝鲜嘛。中途,从鞑子手中,救下了一名朝鲜少女,此事,我给你讲过,对不对?”幸好先前提过这事,现下,陆扬倒是可以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 “嗯”,李玥点点头,疑虑不已,不知道陆扬想说什么,怎么又扯到朝鲜少女那儿去了。 “没想到,那少女是朝鲜右议政、完城府院君崔鸣吉的嫡女,朝鲜现在派来了使团”,陆扬道。 “陆郎救下了朝鲜副相之女,朝鲜使团,想必,是特意过来致谢的”,李玥道。 “致谢,倒是致谢”,陆扬诺诺道,“只是致谢的方式……” “?” “那崔氏女,誓要嫁我,而且,她也来了京师……” “啊?!”李玥、顾夫人、陆汐同时惊呼。 “她要嫁给你,那玥儿姐姐怎么办?!”陆汐怒道 “朝鲜方面提出的法子,是让她作侧妻”,陆扬低头道。 “你中意她吗?”玥儿问道,眼神中有一丝酸楚、凄怆。 突然间,卓文君《白头吟》再次萦绕在陆扬心间,特别是其中的那两句——“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陆扬唯恐李玥想不开,赶紧道:“玥儿,你听我说,我对那崔氏女,绝无心意,你要相信我……” “我信你”,李玥用手捂住了陆扬的嘴巴,柔声道。 在古代,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李玥,作为一个古代女子,本也没有奢念,能够让陆扬永远不纳妾什么的。虽然有些心痛,但是温良、娴淑的她,并不会让陆扬为难。不过,哪怕温良、娴淑如她,有些问题,她还是会忍不住问一问,看看陆扬是否对别的女子动情。既然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李玥也相信陆扬的答案,于是,便也不愿意再提起“纳侧妻”这件事情。 ~~~ 又过了几日,终于拖无可拖,陆扬不得不来到了礼宾院驿馆,将崔秀妍以礼部研究出来的“侧妻礼”迎娶了回去。 来到府中,婚仪后,崔秀妍向李玥恭恭敬敬地奉了茶。 “妹妹,拜见主母”,崔秀妍长跪道。 “妹妹请起”,李玥赶紧将崔秀妍扶了起来,李玥虽然有点气恼崔秀妍这朝鲜女子非要来跟自个儿抢夫君,但终归还是善良,看到别人长跪后,还是不忍,于是,立刻便将别人扶了起来。 “谢主母”,崔秀妍抬头微笑道。这微微的一笑,竟然便让李玥看痴了,没想到,这异邦他国的女子,竟然生得如斯美貌,李玥都忍不住暗暗赞叹。 “叫我姐姐吧”,李玥柔声道。李玥刚满二十岁,而这崔秀妍则是二八年华,刚满十六岁的样子。 “谢姐姐”,崔秀妍笑容绽放道,起来,牵着李玥的手儿,一双美目望着李玥,衷心道:“姐姐好漂亮啊”。 李玥笑而不语。不一会儿,两人,便牵着手,到宅子里游荡去了。倒将陆扬这个新郎官给晾在院子里。 看到李玥对那崔秀妍如此心软,顾夫人则暗暗摇头,看来,昨儿个,跟李玥说的话,都白说了。昨儿个,顾夫人告诉李玥,必须要在崔秀妍进府时,立刻立威,拿出主母的气派,将她镇住。结果呢,说了半天,看来,一点用也没有。 ~~~ 夜间,终于等到就寝的时刻了,李玥将门儿反锁,让想去她房里的陆扬一点办法也没有,看来李玥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生气,再说了,在李玥看来,今儿个,毕竟是陆扬、崔秀妍的新婚夜,她可不愿意夹在中间,枉做妒妇。于是,陆扬不得不来到了崔秀妍的房外,敲敲门,陆扬走了进去。 “咳、咳”,陆扬轻咳两声,看着穿着白纱中单的崔秀妍,定定神,开口道:“崔小姐”,他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怎么称呼崔秀妍。 “什么事儿?”崔秀妍笑道。 “来这儿,我主要是申明几点”,陆扬肃然道,尽可能表现得比较薄情、冷淡,“其一,我与你,没有任何男女之情,此桩婚事,事前,也没有得到我的任何同意或默许,虽然我不得已了你,但这并不代表我便能真的接纳你。其二,所以,我们之间,不会有任何情感上的瓜葛,你愿意住在我府里,便住,不愿意,你随时,也都可以重返朝鲜”,突然间,陆扬回想起了在朝鲜时,崔秀妍亲手杀死鞑子的那种冷静,于是,又补充道,“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不知道你究竟出于何种目的,一定要嫁给我,但是,既然来了,请你记住一点,在我心目中,玥儿是我唯一的妻子,我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如果被我发现,你对她有什么不利,我绝不会放过你。这些丑话,我必须说在前头,或许,有点绝情,但都是实话”,陆扬前世毕竟光棍了三十年,还真没有太多跟女孩子打交道的经验,只好实话实说道,没有任何修饰,说得很是生硬,他自己也知道,不过,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说完了?”崔秀妍道。 “呃”,陆扬想了想,说道:“说完了”。 “好,你说的,我都记住了”,崔秀妍道,“下面,我也申明几点”。 “好,你说吧”,陆扬道,内心苦笑不已。 “首先,我嫁给你,并不是像使团的正使说的那样,是因为我爱你爱得不行,所以,请你不要自我感觉过于良好。” “那你是?” “我嫁给你,是因为,敝国领议政、升平府院君金瑬的嫡长子对我觊觎已久,三番五次,让其父亲来我们崔府提亲,金院君乃正相,而我父亲,只是副相,所以,虽然我父亲并不那么愿意与金府结亲,但慢慢的,他也会动摇。可是,那金世子,乃是个浪荡的纨绔子弟,我并不愿意委身于他。所以,我才编出了与你之间,颇有情意的假话,陈情于敝国的王上,王上他信以为真,又一心想结好大明,所以,这才将我远嫁千里”,崔秀妍道,“王上金口一开,无论是金院君,还是我父亲,便都没有了反对的底气,而我,也终于摆脱了那个令人生厌的金世子”。 “是这样啊?”陆扬讶道。 “不然呢?”崔秀妍翻了个无限美好的白眼,“陆大人莫非真以为自个儿面如冠玉、翩翩年少、独具魅力,而能俘获万千少女的春心?!” “……” “夜深了,小女子要就寝了,陆大人,您在这儿,好像有点不太方便吧?”崔秀妍捋了捋耳际的散发。 “叨扰了”,陆扬郝然道,自己毅然决然来约法三章,结果没想到,表错了情,别人对自个儿压根没有啥“非分之想”,太丢人了,“崔小姐,早些歇息吧,如果有什么需要的,随时都可以跟府里的管事鲍大柱说”。 “我才不去跟他说呢,有事,我自会去问玥儿姐姐”,崔秀妍道。 “也行,也行,你们女儿家家的,更方便”,陆扬诺诺道,赶紧走了。 “麻烦把门带上,夜里风大”,崔秀妍的声音从房里飘来。 陆扬赶紧又回来,将崔秀妍闺房的门儿关好,这才,落荒而逃。 ~~~ “死陆扬,臭陆扬,我千里迢迢,远嫁给你,还甘作侧室。结果,你不仅不领情,还对我怀疑这,怀疑那,把我当坏人一样防着”,包着锦被,坐在床上,崔秀妍气呼呼地自言自语道。不过,想起陆扬刚刚那个落荒而逃的窘迫样,崔秀妍嘴角又微微扬起,得意道:“陆大猪头,等着吧,看我怎么收拾你,哼”。 陆扬,从崔秀妍那儿落荒而逃,走到半路,陆扬感到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那崔秀妍与他没有感情的纠葛,那是最好不过了。可是,不知为何,突然间,心里面,隐隐又有一点点的失落感。男人嘛,接不接受别人的爱,是一回事。不过,又有哪个,会真的介意被别的女人,特别是被一个极为美丽的女人,给深深的爱恋着呢? 想了想,陆扬暗骂自个儿一声,没有了大麻烦,还失落,真是贱啊。只是,李玥那儿,门都反锁了,看来,今夜,是铁了心,不让自己进去了。陆扬只好搬了床被褥,在书房里,对付了一个晚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八十六章 袁总督 在书房里睡觉,实在是太不舒服了,翌日清晨,陆扬早早地就醒来了。醒来后,随便抹了把脸,便提前出门了,待在府里,如果看到李玥,还是有点那啥,如果看到崔秀妍呢,又觉得很尴尬,于是,陆扬决定去鸿胪寺算了。 坐在鸿胪寺的正厅里,立刻便有属下沏了杯新茶过来,“大人,您今儿个,怎么来这么早?” “……”对啊,他怎么能来这么早呢,这寺里面,上上下下可都知道,昨儿个他刚纳了侧妻,新婚燕尔,哪有起这么早的道理?!陆扬暗骂自己一声,还真是思虑不周啊。 看到一向辩才无碍、妙语连珠的陆大人默然不语,那下属偷笑不已,道:“那卑职告退”。 好吧,这下,还真让人看笑话了,陆扬无奈不已。失神中,陆扬端起茶来,猛啜一口,结果被烫得跳了起来,茶水全泼自个儿官袍上了,杯子也摔了个四分五裂。 正厅外的几名属官,听到瓷碎之声,赶紧闻声小跑了进来。 “大人,怎么了?” “您没事吧?” “怎么还烫着了?手没被碎瓷划到吧?” 看到属官们七嘴八舌的问话,陆扬暗忖:这下,真的,糗大了。于是,故作淡定道:“本官没事,你们退下吧”。 “是,卑职告退”,众人纷纷退下,暗笑不已,各自揣测自家大人昨夜到底怎么了去了。 陆扬换了身衣裳,在正厅重新落座,突然由崔秀妍想到朝鲜,由朝鲜而想到了鸭绿江皮岛上的毛文龙。有了上次的功勋,毛文龙被皇帝加封为“骠骑将军”,相信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年前,皇太极西征蒙古,有一定的收获,但没有彻底解决漠南蒙古的问题,察哈尔部蒙古还在与女真人厮杀,女真人西线,仍不太平。而东线的朝鲜与女真人,也是貌合神离,并不衷心支持女真人。女真人的东西两线,都有问题。而南线,则有大明蓟辽总督袁崇焕的关宁防线,皇太极也是突破不了的。哪怕是女真人本部,皇太极与各旗主、贝勒、固山额真之间,也还在博弈,并没有彻底掌握女真人的全部部落。此外,还有个在敌后捣蛋的“海外长城”毛文龙,动不动打个游击,打不过了,又逃回皮岛,让没有水师的女真人恨得牙齿痒痒,偏偏又无计可施。如此看来,暂时,甚至是在很长的时间内,陆扬都不必忧心辽东的恶化了。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陆扬以为自个儿从崇祯帝那儿给毛文龙讨了个“骠骑将军”的一品武勋,毛文龙就安全了,其实,辽东仍然还是危机四伏,有些人,总是会铤而走险的。一个区区的一品武勋,又怎会被手持尚方宝剑、麾下有着十四万雄师的蓟辽总督看在眼里呢。陆扬到底还是低估了袁总督的彪悍程度。 ~~~ “部堂,咱们粮饷还是不够啊,长此下去,如何是好?!”蓟辽总督府里,总兵赵率教道。 “是啊,朝廷明明征完了夏粮,怎么给咱们拨来的,才这么点?!真是可气”,总兵祖大寿也愤愤不平,“部堂,您可得给户部行文,让毕自严那老家伙给咱们再拨点粮草来啊。” “祖将军所言极是”,总兵吴襄也道,“肃秋将至,到时,草长马肥,女真人又该来了,在此特别时期,如果粮饷不继,万一又引发闹饷、兵变,可如何是好?!” “好了,好了,你们说的,本部堂都知道”,蓟辽总督袁崇焕皱眉道,“只是,行文户部,没有任何用啊”。 “为何?”赵率教、祖大寿、吴襄三位总兵惊道。 “你们也不想想,上次宁远闹饷时,是谁在当辽东巡抚?”袁崇焕道。 “不是毕自肃那个死鬼吗?”祖大寿不屑道。赵率教乃袁崇焕的嫡系麾下,祖大寿、吴襄则是袁崇焕的拥趸,在辽东的核心依仗,可以说,此时此刻,堂中三位总兵,都是袁崇焕的私人、心腹,他们自然言行无忌。 “是啊,那毕自肃乃户部尚书毕自严的胞弟,他都要不到粮饷,本部堂能要到?”袁崇焕苦笑道。 “那毕自严为何如此苛待辽东?!”祖大寿怒道。 “复宇不必动怒”,复宇,乃祖大寿的表字,袁崇焕道,“朝廷对辽东已算优渥了,若有粮饷,都是先供辽东,其次宣府、大同,然后才是陕西等地”。 “那怎么还缺粮少饷的?” “大明,岁入,不过五六百万两,而治河、赈灾、养兵、剿寇,方方面面的,哪个地方,不要钱?别说咱们边军了,就是京里面,六部五寺,也常常有拖欠俸禄的事情发生。你们想啊,六部五寺的京官们,有时都拿不到钱,咱们能拿到?” “那钱都去哪了?堂堂大明,怎么才这么点钱?” “大明财政,有三分之二,被截留在地方,直接拿来供养各地的藩王、宗室了”,袁崇焕无奈道,“那些蛀虫,迟早会把大明的膏血都吸尽的”。 “啊?” “太祖、成祖,害怕藩王们有不臣之心,将他们赶出京去,无诏,终生不可回京。于是,天南海北,藩王、宗室们,在各地开枝散叶,数目,不断翻番。而太祖、成祖也优渥宗室,只想奢华富贵地养着这些个龙子龙孙,生怕他们收到半点委屈”,袁崇焕继续道,“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万历爷在世时,将他与郑贵妃的爱子封为福王,封地在河南,河南几乎便是倾全省之力,在供养福王。一个省,光是福王的王庄,便有两万多顷良田,阖省财力、民力,几乎都被福王耗尽。结果呢,万历爷害怕他儿子受穷,还特别下旨,从邻近的山东、湖广,又划拨了一部分良田给福王。此外,河南、湖广、四川的盐税、茶税,也都给了福王。同时,每年还特拨给福王一千三百淮盐的盐引,让他在河南垄断盐卖。福王只是一个个例,大明的宗室,可是有十七万啊,长此以往,朝廷终有一日会被掏空的”,袁崇焕长叹一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八十七章 毛文龙的决定 “咱们边军的兄弟们,餐风露宿,提着脑袋,效命疆场,结果,一口饭,都不给吃饱,那些王亲贵戚,贪得无厌,朝廷却对它们百般照拂,天下间,竟然有如此不公的事!这天下,说是大明的天下,但说白了,是他们老朱家的天下。咱们,凭什么要饿着肚子,给他们老朱家卖命?!老子不干了”,听了袁崇焕前面的陈述,祖大寿气呼呼道。赵率教、吴襄也是面面相觑,只不过,他们没有祖大寿那么冲动罢了。 “复宇不必说意气话,保境安民,乃边军的天职,谁让咱们是封疆、武臣呢?再说了,为帅为将者,说什么,也得给弟兄们找条活路,你不干了,换个吃空饷、虐待兵卒的总兵来,岂不更糟?!”袁崇焕沉声道,“只不过,朝廷既然不给咱们粮饷,那咱们便只好自己去弄了”。 “自己弄?” “没错”,袁崇焕道,“传本部堂钧令:但凡前往皮岛的物资船队,必须先来宁远外的觉华岛,在觉华岛过检后,方可运抵皮岛”。 “部堂,这是何意?”赵率教不解道。 “他毛总兵,不是在皮岛赚得盆满钵满吗?玩走私,可以。不过,怎么说,也得让咱们辽东在其中,抽取点油水吧”。 “部堂高见”,祖大寿、吴襄笑眯眯道,“听闻那毛文龙在皮岛的岁入,可以抵内地半个省了,他那三万人马,吃香喝辣,也是时候,让咱们辽东的弟兄们,从他们锅里,分口肉吃了”。 “正是”,袁崇焕道,“下令,让觉华岛水师,在辽东水域巡行,若有商船敢不经觉华岛而直接开赴皮岛,直接拿下,人、货,都给本部堂扣了”。 “部堂,扣了货就行了,人,扣了干啥,还得白米养着他们?”祖大寿不乐意道。 “扣了,再让他们拿银子来赎人啊”,袁崇焕失笑道,“少不了你那两口饭钱”。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末将明白了”,祖大寿憨笑道。 ~~~ 一个月过去了,皮岛上,半艘商船都没有了,往日里,在这夏秋之际,最利出航,皮岛应该是各地商船都有才是。 “袁总督这招,还真是狠辣啊,你看,一个月下来,把咱们皮岛的财源,硬生生给断了,以后,岛上兵、民吃什么呀?”孔有德叹道。皮岛,是个寸草不生的荒岛,若不是有海外贸易,怎么可能养活数万明兵与难民。 “他袁某人,吃像未免也太难看了点”,毛文龙恨恨道,“一艘船,到觉华岛,过一下检,直接被兵丁十抽三,抢走小半船货物,这是过检,还是抢劫?海商,远洋贸易,图的,无非是字,被姓袁的,这么一搅和,还有屁利益可言啊。如此一来,鬼才愿意来皮岛呢?” “他这样一来,不是杀鸡取卵吗?咱们没得吃了,他也没得抢了,何必呢?他娘的”,耿仲明抽出雁翎刀,朝一块大石头猛地砍去,骂道,“文臣,就没一个好东西,真该一个个活剐了他们”。 “也不能这么说,陆扬陆大人还是很够义气的,毛总镇那的封号,不就是他硬生生从皇帝那讨要来的嘛”,孔有德道。 “小陆大人,是个例外”,毛文龙点头道,“不过,他不过是个正四品的鸿胪寺卿,在王公、卿相多如牛毛的京师,他人微言轻,也说不上啥话”。 “说来说去,还不是鸟用没有”,尚可喜也骂道。 “总镇,现下,我们如何是好?总不能坐吃山空吧?”孔有德问道。 “实在不行,老夫只能亲赴宁远,找袁总督谈谈了”,毛文龙无奈道。 “总镇,万万不可啊”,孔有德惊道,“您难道忘了,小陆大人在走前,千丁玲万嘱咐,无论如何,千万不要前往袁总督辕下,否则,必然是有去无回、有死无生”。 “小陆大人的话,老夫没忘”,毛文龙悲怆道,“只是,皮岛三万弟兄,还有数万难民,他们都指着这些海商呢,如果海商再也不来了,老夫如何养活这数万兵、民?” “总镇……”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纷纷跪地相劝。 “老夫心意已决,尔等,休要多言”,毛文龙毅然决然道,“先帝曾下诏书褒奖老夫,诏书中谓,先帝嘉许在此,还有孙承宗阁老、熊廷弼经略、王在晋尚书等名流、重臣对老夫的推许,说老夫是,老夫就不信了,他袁崇焕还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干那亲者痛仇者快的同室操戈之事?!再不济,老夫还有尚方宝剑在手,看谁敢动我!” 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伏地,不知怎么相劝,心里暗忖:您老手中那柄尚方宝剑好像是先帝赐的吧,现在先帝都不在了,那所谓的宝剑,也就过期了吧,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今日所恃海外长城者,非毛文龙者乎?!”东林名臣陈良训对毛文龙的此句推崇之语,让毛文龙信心十足,目前的内阁、六部、五寺,乃东林的天下,他还就不信了,难不成袁崇焕敢杀了东林人口中的“海外长城”?!再说了,袁崇焕可是孙承宗的学生,孙承宗可是曾说过——“文龙以孤剑临豺狼之穴,飘泊于风涛波浪之中,力能结属国,收离人,且屯且战,以屡挫枭酋。且其志欲从臣之请,牵其尾,捣其巢。世人巽软观望惴惴于自守不能者……愧死无地矣”。其师对毛文龙推许如此,相信,作为学生,袁崇焕至少不至于杀掉毛文龙吧。 ~~~ 数日后,毛文龙领着孔有德,带领心腹侍卫三百人,从皮岛起航,来到了在觉华岛水域停泊,然后,弃船登陆,准备前往袁崇焕在宁远的总督行辕。袁崇焕的蓟辽总督府,在山海关。不过,袁崇焕特别看重的是宁远,在袁总督的战略部署中,宁远乃重中之重,所以,一年下来,袁总督,倒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宁远度过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八十八章 总督行辕 宁远的总督行辕外,甲士林立,总督袁崇焕、都督佥事何可纲,以及赵率教、祖大寿、吴襄等总兵、参将,列于阵前,在肃杀的秋风中,静静的候着。片刻前,有斥候来报,皮岛总兵毛文龙要来了。 “皮岛总兵毛文龙,参将孔有德到”,传令兵高喝道。 “好”,袁崇焕道,然后,亲自领头,带着蓟辽总督行辕的文臣、武将,迎了出去。 看到甲士环立、戈矛如林,毛文龙后脊一阵阵发寒。孔有德也紧张不已,紧紧地握住了胯于腰间、从不离身的雁翎刀的刀柄。 “末将毛文龙,参见部堂大人”,看到眼前那个蟒袍文臣,虽然是头次相见,但毛文龙知道,此人便是袁崇焕。 “毛军门,快快请起”,袁崇焕赶紧将毛文龙扶起,“您可是,乃袁某人的前辈呢”。 “前辈?”毛文龙受宠若惊道,“部堂说笑了”。 “论年龄,毛军门乃明万历四年生人,相较于袁某,几乎大了一个甲子,论军资,毛军门,尚未及冠,便已于万历三十三年投身军戎,更是袁某的前辈。喊您一声前辈,那是实至名归啊”,袁崇焕笑道。 “部堂折煞末将了”,毛文龙稽首道。 “好,好,好,那不唤您前辈了,便唤您一声吧,这总行了吧”,袁崇焕哈哈笑道,“来,来,毛老哥,小弟我对您可是敬仰已久,今儿个,总算是得仰尊颜了。行辕中,已摆下酒筵,老哥快快入座吧”。 毛文龙身后,孔有德一步不离的跟着。袁崇焕道:“这位是?” “禀部堂,这位是末将麾下参将孔有德”,毛文龙道。 “卑职,参见部堂大人”,孔有德沉声道。 “原来是与陆大人一同出使朝鲜、建勋海外的孔将军”,袁崇焕笑道,“闻名,怎如见面,今日一见,果然龙虎之将也!” “部堂谬赞”,孔有德俯首、拱手道。 “来,来,一同入席”,袁崇焕笑道。 ~~~ 筵席上,推杯换盏,似乎很是开怀。酒过三巡,看到袁崇焕还是缄口不提觉华岛过检海商的事情,毛文龙按捺不住了,开口道:“部堂,末将此番前来,一者,是来拜见大人;二者,则是为皮岛海商一事而来……” “老哥啊,此事,是小弟的不是,先向你道声歉”,袁崇焕拿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毛文龙只好赶紧起身,亦满饮一杯水酒。“觉华岛过检,是袁某下的命令,只不过,没想到,下边那帮兔崽子,下手那么狠,扣了那么多东西。袁某指天发誓,东西,我是一分没截留,都被他们那些兔崽子分了。所以,要,估计是要不回来了……” “部堂误会了,末将并不是来讨要东西的”,毛文龙道。 “我知道,我知道”,袁崇焕略带醉意道,“过去的,都不说了,不说了”。 “末将的建议是,从今往后,皮岛的净入。末将,上缴三成,给总督府,您看可以吗?” “三成?!”袁崇焕疑惑道。 “嗯,三成”,毛文龙道。三七开,已经不错了,难不成你还想四六开,或对半开?! “毛老哥,你把本部堂当成什么人了?!”借着醉意,袁崇焕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听到这下声音,孔有德死死地盯着帐中的祖大寿、吴襄、赵率教诸将,手悄悄地摁到了刀柄上,准备随时应变。 “部堂息怒”,毛文龙道。但是,他觉得,三成不少了,海商是他拉来的,皮岛还有那么多人马,再少,他不好交待了,所以,无论如何,他绝对不会再退让了。 “三成?!本部堂一成都不要!”袁崇焕道,“过检,就是过检,又不是抢劫,毛老哥,你的东西,以后,宁远,一分都不截留。再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截留,本部堂剁了他的狗爪子”。 “部堂……”毛文龙心里有点七上八下,不知道袁崇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说这些钱谷、铜臭的事儿了”,袁崇焕挥挥手,“久闻毛老哥治军有方,下月初三,本部堂,决定赴皮岛看看,不知毛老哥欢不欢迎?” “阖岛兵、民,久闻部堂威名,早欲瞻仰,岂有不欢迎的道理?!”毛文龙赶紧道。袁崇焕作为蓟辽总督,四处巡察,本来便是疆臣之责,有何可说的。 “好,那到时,我与毛老哥再好好纵论天下大事”,袁崇焕道。 “翘首相盼部堂莅临皮岛”,毛文龙拱手道。 ~~~ 一顿稀里糊涂的筵席吃罢,坐在返回皮岛的船上,毛文龙还如坠云雾,不知所以然。至于孔有德,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总镇,您说,袁总督,这到底是啥意思啊?”孔有德讶道。 “给他三成,他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有两个可能”,毛文龙若有所思道。 “哪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是,他袁总督是真的不要咱们的东西;另一种可能则是,他想全要”。 “不要,或全要?”孔有德道。 “正是”,毛文龙道,“不过,不要,可能性更大,如果他想独吞皮岛海商贸易的话,刚刚在行辕,他完全可以将我拿下,可是,他毫无此意,可见,他并无杀我之心。或许,他是个坦坦荡荡的磊落君子,倒是老夫与小陆大人误会他了”。 “也是”,孔有德点点头,刚才甲士环立、戈矛如林,只要袁崇焕一声令下,毛文龙与他,绝对是插翅难逃。若袁崇焕真的有坏心思,又岂会放虎归山呢? ~~~ 回到皮岛时,毛文龙的侄子、皮岛副总兵毛承禄,以及耿仲明、尚可喜、陈光福、苏有功等部将,早已在码头迎候。 “父亲,你回来了,急死孩儿了”,看到毛文龙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毛承禄可算是松了口气。毛文龙膝下无子,其家眷都死在女真人的突袭中了,被鞑子给杀光了,毛承禄是毛文龙的侄子,于是被过继给了毛文龙,所以他又是毛文龙的养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八十九章 皮岛 几日后,使团来到了山海关,陆扬准备先去拜会一下袁崇焕,再出关。因为,前些时候,从辽东归来后,他与汪文言,结合“秘密情报局”从辽东、关外探得的情报,做了深入讨论。 最后,他与汪文言得出的结论是:袁崇焕当初向崇祯许诺“五年平辽”,不是什么一时脑热,拍板而做的一个决定,而是袁崇焕深思熟虑的结果。不过,“五年平辽”不是靠“战”,而是靠“和”。 换言之,陆扬与汪文言一致断定,袁崇焕在辽东的所作所为,其实都是为了“和”,哪怕是“战”,也都是为了“和”而“战”,只不过是在为“和”增加筹码而已。 从本心而言,陆扬并不反对“和”,但是袁崇焕的所作所为,还是有点触及了他的底线,现在,陆扬几乎可以断定,宁远兵变,就是袁崇焕自导自演的,目的便是除掉主战派——辽东巡抚毕自肃。 现在,陆扬比较忧虑的是,他很怀疑袁崇焕的下一个目标,便是皮岛总兵毛文龙。因为,历史上写得清清楚楚,是袁崇焕斩杀了毛文龙,让明朝痛失良将,让女真人弹冠相庆。 虽然毛文龙是有些桀骜不驯,但绝对罪不至死,袁崇焕决意要杀他,只能是一个原因:毛文龙的存在,其本身,便是明、金之间议和的最大阻碍,不杀毛文龙,绝无议和的可能。 想明白了这些,陆扬后脊一阵阵发凉,他决定,无论如何,都必须明里暗里地警告一下袁崇焕,让他不要轻举妄动,自毁“海外长城”。特别在明、朝结盟,共同抗金的特殊时刻,皮岛总兵毛文龙及其麾下那三万兵马,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若是毛文龙在此时此刻被杀,少了一着游棋,那可真是坏了抗金的大局,大明、朝鲜双方都会陷入被动。 ~~~ 来到山海关,令陆扬感到意外的事情出现了,袁崇焕竟然不在山海关,他没有能够见到他,准备的一番说辞,自然也没有了用武之地。原来,宁远总兵满桂与平辽将军赵率教发生了冲突,双方几乎要兵戎相见了,袁总督急着去调停、灭火去了。 赵率教认为,在上次宁锦战役,满桂太不够义气了,宁远被围时,他赵率教巴巴带着兵马从后面突袭女真人,给宁远解了围,可是,等到女真人回过枪头,将锦州给围了后,满桂却无动于衷,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至始至终未发一兵一卒相援,根本没有按照事情约定的那样“打一城,则另一城相援”、“关、锦防线,如常山之蛇,节节互动”。 赵率教是个直性子,他带着心腹人马几百人,来到宁远,将满桂一顿臭骂,满桂一个蒙古人,也不是好脾气,当场就拔刀了,双方亲兵一顿恶斗,死了十来人。赵率教从宁远逃离后,越想越想不通,从锦州调了几千亲兵,准备去找赵率教火拼。 这时,袁崇焕出面了,在宁远,将赵率教、满桂叫到了一块,将两人都是一顿狠骂。最后,袁崇焕决定将满桂调回山海关,由他直接调教,至于赵率教呢,则接管宁远防务,全权负责关外事宜,毕竟赵率教是他袁崇焕的嫡系,他自然照顾有加。 但如此一来,显然是帮偏架了,满桂很生气,可是他一个蒙古外来户,扭不过有祖、吴两大豪族支持的袁崇焕这个蓟辽总督,他干脆愤而向朝廷提出申辩,最后,兵部作出批复,将满桂调离辽东,改到京营御林军任职,这时才算平复。 ~~~ 等到袁崇焕、满桂、赵率教的事情,最终敲定时,陆扬早已离开了山海关,他带着使团,来到了皮岛,皮岛是大明的最北端了,再走,便是女真人或朝鲜人的地盘了。 坐在前往皮岛的舟楫上,终于要见到传说中的“海外长城”了,陆扬内心对这个敌后战场的总指挥还真有点好奇。 舟楫刚一靠岸,陆扬从船舱中刚走出了,便看到了一名威风凛凛、但胡子拉碴的将军,领着几百兵马,在岸边迎接了。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海外长城”毛文龙了?怎么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陆扬暗暗道。 对方可是个总兵官,大明虽然重文轻武,文衔的地位,远远高于武衔,但一个武衔正二品的总兵,地位总归还是在陆扬这个文衔正五品的兵部职方司郎中之上的。陆扬不敢托大,赶紧作揖,道:“下官拜见镇台大人”。 “哈哈”,那大将爽朗而笑,连连挥手道,“陆大人,错了,错了。卑职可不是毛总兵,卑职乃总兵大人麾下参将孔有德”。 孔有德?!原来是跟吴三桂齐名的大汉奸?!此人,可用,则留,不可用,则早杀为妙啊。待会看看能不能感化他吧,陆扬暗暗道。 “原来是孔将军啊,久闻大名,如雷贯耳”,陆扬作揖道。 听到“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孔有德郝然不已,以为陆扬是在客套、恭维,却不知道陆扬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在后世,孔有德的“大名”可比毛文龙有名多了。在满洲的汉八旗中,最有战斗力的,便是吴三桂、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四人。孔有德死于广西桂林之役,被李定国逼死,反而没有卷入吴、耿、尚的“三藩之乱”,与清朝,算是有始有终,最后没有被夺爵、连累后人。后世北京复兴门外、西三环的一个地点“公主坟”,据说那坟里埋的便是“定南王”孔有德之女孔四贞。 “陆大人请”,孔有德道。 “有劳孔将军引路了”,陆扬笑道,两人,便这样有说有笑,前往皮岛的总镇府而去。 ~~~ “哎呀呀,这便是传说中的文曲星,咱们大明的状元郎吧”,到了总镇府,皮岛总兵毛文龙亲自出来迎接,一身儒袄,脸上,堆满了笑容,看上去,倒不像是个将军,而是个富商、员外。但陆扬知道,在总镇府外,能开口话事的,只能是毛文龙。 “下官,拜见总镇大人”,陆扬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九十章 袁督师 袁崇焕看着滚落脚边的毛文龙那死不瞑目的头颅,冷冷道:“你道本部院是个书生,本部院却是个将首”。 “大帅,这些毛文龙的党羽如何处置?!”刀斧手们问道。 袁崇焕看了看席间被擒下的毛承禄、陈继盛、耿仲明、尚可喜、陈光福、苏有功等,冷冷问道:“你们认为本部院杀毛文龙,杀得该,还是不该?” “……”众将一时半会儿,都不知如何回话。 “毛文龙桀骜不逊、不遵帅令,自然该死”,袁崇焕自问自答道,“不过,诸位都是辽东好儿郎,何不追随本部院,讨一个更好的前程呢?难不成,非要跟毛文龙一样,落个身首异处不可?” “末将等,愿意追随部堂大人”,尚可喜第一个出声。耿仲明、陈光福、苏有功也出声附和。最后,毛承禄、陈继盛也默然点头,伏地乞降了。 看到皮岛诸将纷纷归附,袁崇焕笑道:“这就对了嘛,毛文龙是毛文龙,你们是你们,本部院对事不对人,起来吧,跟本部堂一起离岛吧。本部院对你们,另有重用”。 众将知道,袁崇焕这是将他们扣作人质了,防止他们煽动皮岛兵卒作乱,同时,也是防止他们聚众投靠近在咫尺的女真人,而且,有他们在手中,皮岛上上下下,也有顾忌,不会因为袁崇焕杀了毛文龙,而一怒之下,将袁崇焕乱刀分尸在这岛中。看来,不等到袁崇焕将皮岛兵卒编制打乱,另遣总兵过来接收,他们是回不到皮岛了。 等袁崇焕在毛承禄、陈继盛、耿仲明、尚可喜、陈光福、苏有功等的“陪同”下,一起来到码头,登船离岛后,孔有德才知道,原来毛文龙已经被袁崇焕杀死了。 孔有德冲到总镇府,看着毛文龙的无头尸,正伏于杯盘狼藉的地板上,鲜红的血渍尚未凝固,孔有德跪地,几乎痛不欲生,哀嚎道:“总镇大人!”毛文龙对孔有德有知遇之恩,孔有德对毛文龙感情极深,历史上,在多年以后,孔有德已经贵为清朝的“定南王”了,但只要提起毛文龙,孔有德都会肃然起敬,称毛文龙为“大将军”,并浊泪横流,可见其对毛文龙感情之深。此时此刻,总镇府中,孔有德痛哭流涕道:“总镇大人,您无罪而横受屠酷,末将誓要为你讨回一个公道!袁崇焕,你这个卑劣小人,老子诅咒你受尽千刀万剐之刑,不得好死!” 哭丧半晌后,孔有德来到总镇府外。此时,皮岛上下,皆已知道毛文龙被杀的消息了,而且,各营将佐,除了孔有德,几乎都被袁崇焕挟持走了,正是人心惶惶之际。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毛总镇无罪而被加刑,袁崇焕又岂会再容我等?!与其留在皮岛,任人宰割,不如,改投他处,至少,有一条生路”,孔有德高声道。 “投往何处?”兵卒中,有人问道。 “不会是投女真金国吧?!”又有人小心翼翼问道。 “投往登、莱”,孔有德道,“咱们皮岛,很多物资,都从登、莱转运而来,本将曾前往登、莱多次,颇得登莱巡抚孙元化器重,现在,前往投他,他肯定会接纳的”。 “我等愿追随将军,前往登莱!”部分兵卒高呼道。主要是“孔子营”的弟兄,至于其他兵卒,则仍然犹犹豫豫的,毕竟他们群龙无首,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于是,孔有德领着“孔子营”以及部分愿意追随他的其他营的兵卒,厚葬毛文龙无头尸后,打点、收拾好东西,乘船,离开了皮岛。 数日后,袁崇焕派遣心腹黄龙继任皮岛总兵,全权接管皮岛,而以心腹刘兴祚为副总兵,辅佐之。黄龙、刘兴祚将皮岛的各营打乱,重新编制行伍。等到皮岛基本上被控制下来了,才将陈继盛、毛承禄、耿仲明、尚可喜等放回。只是此时此刻,皮岛物是人非,他们自然也掀不起风浪了。 陈继盛与毛承禄,继续留在皮岛,做几乎被架空了的副总兵。尚可喜则投靠了新任皮岛总兵黄龙,获得了黄龙的器重,被提拔为副将,替黄龙拉拢毛文龙旧部。至于耿仲明,因为与孔有德乃是生死兄弟,于是,他被袁崇焕释放后,在孔有德的招呼下,振臂一呼,带着部分愿意追随他的旧部,从海路出发,也投靠登莱去了。 ~~~ 皮岛兵变,尘埃落地时,袁崇焕的奏疏,也送抵了京师。 “毛总兵文龙,非臣所得擅诛,便宜专杀,席藁待罪,惟皇上斧钺之,天下是非之而已”,御书房里,崇祯帝看着袁崇焕那封先斩后奏的奏疏,气得手都颤抖了起来。擅诛,岂是人臣该为的?!崇祯帝将袁崇焕的请罪疏撕了个稀巴烂,口中咒骂道:“擅诛封疆武臣,袁崇焕,你也太胆大妄为了,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朕,真该将你凌迟杀死!” 御书房里,王承恩、曹化淳、高起潜伏地不语,三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发泄完了,崇祯无奈道:“拟旨吧”。 “是,陛下”,王承恩取出笔墨纸砚,静候着皇帝的上谕,心中暗忖:袁崇焕啊,袁崇焕,看来,你要倒大霉了。对于曾经以红夷大炮轰伤努尔哈赤的袁崇焕,王承恩印象深刻,心中,还是不愿他被皇帝拿下,不过,那袁崇焕确实也太大胆了些,竟然擅诛总兵,真不知皇帝会如何发落他。 “尔兵部左侍郎、总督蓟辽军务兼理粮饷袁崇焕:来疏,朕已亲览。毛文龙悬踞海上,糜饷冒功,朝命频违,节制不受,跋扈叵测,犄角无资,掣肘兼碍。卿能周虑猝图声罪正法,事关封疆安危,阃外原不中制,不必引罪。一切处置事宜,遵照敕谕行,仍听相机行。特加封尔为兵部尚书,督师辽东,明以烛之,公以行之,懋修而不懈,尚有显爵,以待尔成。钦哉”。 “?”王承恩简直不敢相信自个儿的耳朵,袁崇焕杀了毛文龙,竟然不仅没被加罪,反而被加封为兵部尚书、辽东督师。不过,一会儿,王承恩便想明白了,杀都杀了,说啥也没用了,毛文龙再厉害,再有用,他的头,也是接不回去了的。既然“海外长城”已然倒了,皇帝自然不得不更加依赖于坐镇山海关、宁远的袁崇焕这个“陆上长城”了。皮岛算是完了,完了,便完了吧,但山、宁,则决不可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九十一章 竹林 “袁崇焕杀了毛文龙?!”鸿胪寺正堂中,正在看文书的陆扬,惊得将文书撒了一地。 “禀大人,此事千真万确”,鸿胪寺右寺丞禀告道,“听闻皇帝的诏旨都下来了”。 “皇帝怎么说?”陆扬问道。 “皇帝说杀得好,并嘉奖了袁大人,将其提拔为了尚书、督师”。 “督师,袁督师”,陆扬叹气道,“好一个袁督师啊”。 “大人……” “本官有些乏了,你先退下吧”,陆扬抚额道。 “是,那下官告退”,右寺丞诺诺道,他只是将毛文龙的事,当作一个谈资,告诉陆扬,到没有想到陆扬反应那么大。 ~~~ 黄昏时,陆扬回到宅院,踉踉跄跄,正好碰到崔秀妍,崔秀妍本来不想给他什么好脸色,但看到陆扬那凄惨的神色,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没事吧,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陆扬应了声,说完,便走了。 崔秀妍还是有点不放心,于是,吩咐从朝鲜带来的贴身小婢跟着陆扬,她自个儿呢,则赶紧去找李玥去了。 ~~~ 其实,陆扬倒也真没啥事,他直接来到了汪文言的书房,敲了敲门,进去了。 “袁崇焕杀了毛文龙?!”汪文言与陆扬先前的反应,倒是如出一辙。 “嗯,他终究还是下手了”,陆扬叹气道,“我以为一个骠骑将军的名号,可以让他有所忌惮,没想到……” “袁崇焕他这是一意孤行,要与女真人议和”,汪文言道,“毛文龙不死,女真人绝对不会同意议和的,说不定,杀毛文龙,是女真人开出的条件,也说不定”。 “或许吧”,陆扬道,“毛文龙是倔老头,他全家两百余口,全死于女真人之手,他是绝对不会与女真人和解的,对于女真人,只有不停的杀、杀、杀,才能消解他心中的怨恨。所以,毛文龙不死,辽东边衅便不会停歇,唯有杀了毛文龙,才能议和”。 “而且,杀了毛文龙,袁崇焕还别有收获”,汪文言道,“其一,皮岛的海上贸易,便由袁崇焕的人接手了;其二,皮岛上,三万甲士,也成为了袁崇焕的麾下,如此一来,袁崇焕,或者说袁督师,真的成了封疆首牧”。 “帮我找三个人”,陆扬道。 “说”,汪文言道。 “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陆扬道,“此三人,绝对不可落入女真人手中,必须找到”。 “好”,汪文言的秘密情报局,已经在辽东运作了起来,找几个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对了”,陆扬道,“我让你在西北找的那两个人,找到了没有啊?” “你是说李自成、张献忠?”汪文言问道。 “是啊”,陆扬道。 “没有”,汪文言道,“同名的,倒是找到几个,但跟你描述的,都不符合”。 “找到李自成,带回来,给我,看能不能收归麾下”,陆扬道,“至于那张献忠,找到了,直接剁了”。 “为何这么忌惮他们二人,特别是那张献忠?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汪文言微微讶道。 陆扬沉吟不语,他自然不能告诉汪文言,他从后世史书,早已知道,张献忠是个“应劫而生”的嗜杀成性的“西营八大王”,其口头禅是“人命在我,我命在天。四方有路,在劫难逃!” 而且,不知为何,张献忠对于杀戮有种使命感,或者说宿命感,他曾经感慨道:“焚戮良民,非本心之所愿,实天意之所迫。亦知同居率土,开州开县,有干理法。无奈天意如此,实不我由。”也就是说,他觉得无辜屠戮生灵,是“天意”来“迫”他做的,“非本心之所愿”、“实不我由”。亦如张献忠屠川前,四川流传的一首不详的民谣唱的那样——“流流贼,贼流流,上界差他斩人头。若有一人斩不尽,行瘟使者在后头”。若依此等民谣,在张献忠心中,则杀人而未尽,反而是要遭天谴的。 在《平寇志》等史料中,可以看到,李自成的大顺军,在入京前,军纪严明,李自成更是下令“杀一人如杀我父,淫一人如淫我母”,而张献忠呢,则以杀人、**为乐,史书上,鲜血淋漓的记载,不胜枚举。所以,曾有历史学家,写下了这样一句断语——“如果斗胆说一句张献忠是杀人魔头,也许并不过分。张献忠本人正是以此自命并自诩的。”依照心理学家对“反社会型人格”的研究,部分严重的杀戮狂,他们“不仅恨他们的敌人,还恨所有的生命,对于任何活着的东西,他们完全感觉不到任何情感上的关联和共鸣”。或许,后世的史料是夸大其词,但或许又不是,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样的狂人,还是不要留下的好。否则,真是一场浩劫。 ~~~ “姐姐”,书房外,崔秀妍道,“他就在里面呢,神色很不对呢,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不用了,有汪先生在,不会有事的”,看到陆扬在汪文言书房这儿,李玥倒是放下心来了,汪文言乃这世间一等一的智者,有他在,她倒是安心得很。同来的陆汐也点点头。不过,崔秀妍又不了解汪文言,她还是有点不放心。于是,在李玥、陆汐走了后,她悄悄守在门外不远处的小竹林里。 “小姐”,崔秀妍的贴身小婢道,“你关心陆大人,为何不直接去敲门呢?” “惠儿,说什么呢?谁关心他了?!”崔秀妍面色微红道,“我只是觉得蹊跷,你说,他们两个大老爷们,大白天的,关着门,在书房里干什么呢?” “啊?!”惠儿无语道。心里暗忖:以前,怎么没发现小姐心里面有这种龌龊的想法。 看着惠儿的表情,崔秀妍也知道自个儿的话,说得有点过了。不过,没有关系,只要她别“误会”自个儿对陆扬颇有情意就成了。于是,崔秀妍不理惠儿,自得其乐得猫在竹林里,死死地盯着那书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大政殿 “玥儿姐姐”,竹林外,小径上,陆汐问道,“那崔秀妍,猫在那竹林里干啥?” “她是心里不放心你阿哥”,李玥笑道。 “鬼鬼祟祟的,关心,就直接敲门嘛,真是,真搞不懂这些异邦女子”,陆汐道。 “好了,汐儿,秀妍她孤身远嫁,在这儿,无亲无友,你平日里,对她稍稍好点,至少脸色稍稍好看点嘛”,李玥道。 “她来跟玥儿姐姐抢阿哥,我为什么要给她好脸色?!”陆汐道,“不过,还好,阿哥还算靠谱,正眼也没瞧她,可见,确实是她自个儿死皮白咧,赖上的阿哥,倒不是阿哥见色起意,被美色迷了个五迷三道”。 “你这,说的都是些什么呀?从哪里学来的?你呀!”李玥笑骂一声,叹道:“都是女儿家家的,还算不要为难她了,只要她对陆郎好,就行”。 “玥儿姐姐,你就是心地太善良了”,陆汐嘟嘟嘴。 “行了,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李玥道,“府里,购了新出的京式果脯,在小厨房,你要不要……” 话音未落,陆汐已然健步如飞,没了踪影。 “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李玥失笑道。 ~~~ 几日后,汪文言在园子里,找到陆扬,开口道:“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听到那没头没脑的话,正在给李玥剥橙子的陆扬问道,。 “汪先生”,看着汪文言,李玥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少夫人”,汪文言回道,他管陆扬叫“公子”,李玥,自然只能喊“少夫人”,在陆府,老爷、夫人,是李教谕、顾夫人的头衔。 “你刚刚说,找到什么了?”陆扬再次问道。 “我是说,找到孔有德他们仨了”,汪文言道。 “在哪?” “孔有德、耿仲明,一先一后,投奔了登莱巡抚,至于尚可喜,可留在了皮岛,投靠了新任皮岛总兵黄龙”。 “到了山东,便是内地了,倒不必忧虑他们会去投附女真人”,陆扬松了口气,“不过,那尚可喜还在辽东呢,有没有办法给弄回来?” “你找找徐阁老吧,从他那想想办法,将尚可喜调回京营,我看是最好”,汪文言道。 “也是,事不宜迟,我立刻去内阁”,陆扬起身道。 “他们仨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汪文言狐疑道,心里暗道:真那么厉害,怎么三个加一块,也没干过袁崇焕一个文臣。 “有”,陆扬肯定道,“我看人,不会错的”。 看到陆扬那一本正经、笃定的样子,李玥都掩嘴轻笑起来。 “好吧”,汪文言无奈地笑笑。他汪文言再怎么厉害,是什么“布衣卿相”,毕竟也比不上陆扬。 陆扬对明史算不上有多么深刻的造诣,但他至少还是知道,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这三个家伙,可是一等一的悍将,后来成为了清朝汉八旗的执牛耳者,分别被满清分封为“定南王”、“靖南王”、“平南王”。当然啦,他们仨,绑一块,也还是比不上最牛逼那位“平西王”吴三桂。 不过,关于吴三桂的工作,陆扬早已做下来,锦州一战,陆扬助吴三桂出城救父,吴三桂对其感激万分,早已将他看做兄长一般了。锦州战役中,杀死莽古尔泰的陆扬被任命为兵部职方司郎中,而在万马军中,五十三骑救父的吴三桂更是成为了家喻户晓的“当世赵子龙”,现在,虽然还年少不已,但已被加封为参将了,仍在辽东效力。不同于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这三个家伙,吴三桂投附满洲,是在明亡以后的事儿了。对于吴三桂,陆扬暂时倒是不焦急。 陆扬对于尚可喜很是上心,立马跑到了内阁,找到了徐光启。徐光启倒也爽快,事后,将兵部尚书王洽找来,顺口那么一说,尚可喜便从辽东皮岛,被直接调到了京师,成为了京营总兵王朴麾下的一名参将了。王朴,是陆扬的老熟人了,尚可喜的事儿,自然好办了。 ~~~ 陆扬在为皮岛的善后事宜,跑这跑那,忙着将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等从皮岛游离出来的散将安顿时。在盛京的“大政殿”里,金国大汗皇太极,正在大宴旗主、贝勒、固山额真,以及各旗的议政大臣等女真贵族,他们在此,正大肆庆贺毛文龙之死呢。 “大政殿”,乃是一个女真式样的帐殿,远远望去,很像一个金顶大帐篷。“大政殿”外有左、右翼王亭与八旗亭,即俗称的“十王亭”,是八旗旗主和左右翼王等讨论军国大事、举行女真人特别仪式的亭式殿宇。“大政殿”与“十王亭”,紧紧相贴,一方面,旨在彰显汗权,另一方面,又在宣示着草原的部落式民主。大汗,虽然高高在上,但并不是为所欲为的,他必须尊重左、右翼王与八旗旗主。当然,八旗旗主是核心,至于左、右翼王,由德高望重的贵族出任,乃是虚职。不过,在努尔哈赤的弟弟舒尔哈齐与长子褚英死后,左、右翼王便悬名而不实授了。 “恭喜父汗,贺喜父汗”,大政殿中,正蓝旗旗主、贝勒豪格笑道,“今年,真是天佑我大金。先是朝鲜归附,上表拜服;后是蒙古察哈尔部的林丹巴图尔战败远遁,漠南蒙古各部,抛弃了林丹巴图尔及其狗屁,转而奉父汗您为;再是毛文龙被明朝人自个儿给杀了,咱们大金,从此,再无后顾之忧矣”。 “恭喜大汗,天佑大金!”大政殿中,众旗主、贝勒、固山额真、议政大臣纷纷举杯高祝道。 “蒙古、朝鲜,臣服于本汗,我大金,再无东、西侧翼之忧”,皇太极笑道,“唯有一个毛文龙,盘踞海上,本汗正愁鞭长莫及呢。结果,南朝的袁督师,便给本汗送了一份大礼过来,竟然亲手宰了毛文龙,帮我解决了后顾之患,还真是天佑本汗,天佑大金!” “正是!”众女真贵族高呼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九十三章 南征 看了看殿外高耸、伫立的索伦杆,皇太极道:“东、西侧翼之忧已解,后顾之患,已除,且是秋高马肥之际,再不南征,岂不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皇太极笑道,“再说,南朝袁督师都替咱们宰了毛文龙,将后院给肃清了,再不南征,岂不也拂了他的美意?” “南征,南征,南征”,大政殿中,女真贵族肆情纵性的高呼声,此起彼伏。 “众贝勒、额真、大臣听令”,皇太极沉声道,“众将各回本部,厉兵秣马,三日后,八旗尽起,全军开拔,南征!” “万岁,万岁,万岁!”众贵族歇斯底里道。 ~~~ “大汗”,范文程道。 “范先生,何事?”皇太极道。 “南朝那位袁督师,送粮草来了”,范文程道。 “他这是何意?难不成,真想投附于本汗?”皇太极讶道,“不过,先可汗,可是被他的红夷大炮所伤,最终不愈而亡,哪怕本汗不计前嫌,有心接纳他,只怕八旗上上下下,也是容不得他的”。 “他袁崇焕,乃堂堂南朝兵部尚书、辽东督师,又岂会心生二意,来投附咱们”,范文程失笑道。 “那他?” “这位袁督师啊,他曾在南朝昏君面前夸下海口,说五年平辽”,范文程哂笑道,“五年,不被咱们平了,就不错了,还想平了咱们。所以啊,他只有一招”。 “哪一招?” “议和”,范文程道。 “杀毛文龙,是为了议和,送粮草来,也是为了议和”,范文程道,“要知道,山海关、宁远,粮饷本来就不够,结果,袁崇焕一月三催,请南朝户部发饷。同时,他却背着户部,也背着辽东十四万边兵,将辽兵的部分军粮,偷偷北运,巴巴地给咱们送过来了。图的是什么?不就是怕咱们这青黄不接,南下劫掠吗?” “那是他自个儿蠢,送了点粮草,就能将本汗给打发了?!不过,送都送来了,就收下吧,正好南征大军的粮饷还有点不足呢”,皇太极笑道。 “不过,袁崇焕虽然没有什么政治头脑,但他却确实是名悍将,特别擅长于防御战,大汗别忘了,当年,高第将山海关外的所有要塞全部放弃,只有袁崇焕死守宁远不撤回关内。结果呢,先可汗亲自带兵,打了那么多次,硬是没打下来,而且先可汗自个儿,还被大炮给……”,范文程道,“总而言之,打攻坚战,咱们不是他的对手,何不,将计就计,接明廷之手,将他给杀了,就像他自个儿杀毛文龙一样”。 “计将安出?” “他不是送米给咱们嘛,咱们把这事儿,给不声不响地泄露出去,而且,一定要装作是绝对保密,结果不小心给泄露了的样子。再让人去中原,传谣,说他杀毛文龙,是奉了大汗您的命令而为的”,范文程道,“如此一来,、两项罪名,他是跑不了了”。 “这不就是《三国演义》里的反间计?明人狡诈似鬼,能那么好骗?!”皇太极不信道。袁崇焕既然敢送米、敢杀毛文龙,肯定自有一番说辞,哪有那么容易被扳倒的道理?! “所谓、,风言风语,先把风给吹起来,让南朝昏君对袁崇焕心存疑虑,在他心中播下一颗疑虑的种子,总归会有那么一个时刻,在特定的时机,种子会发芽,会滋长,会让那昏君动念,杀了袁崇焕的”,范文程道。 “说起来也是,这袁督师,又是斩帅,又是送米,别说别人了,哪怕是本汗,竟然都有点怀疑起他到底是不是咱们这边的人了”,皇太极笑道,“那,散播谣言的事儿,本汗便全权委托给范先生你了”。 “谢大汗信赖”,范文程道。 ~~~ 三日,转瞬即过,南征的日子很快便到了,在萨满祭祀神堂祭天祭祖后,金国大汗皇太极,来到了整装待发的八旗铁骑前,高呼:“刚刚在神堂,上天通过萨满宣谕本汗:此战必捷,南征必胜!” “必胜,必胜,必胜!”六万女真八旗与四万蒙、汉混合的协军,山呼海啸道。 “大军开拔”,头戴金盔、身披玄黄甲胄的皇太极,一声令下,八色令旗挥舞、翻滚,擂鼓轰鸣,十万金军,正式开拔。 八旗铁骑分为两种,一种是头戴缨枪盔帽,身穿布面甲,甲上,镶着铮亮的金属铆钉,这是一般的骑兵;此外,还有另一种骑兵,叫做“索伦重骑兵”,他们穿的,可就不是布面棉甲了,而是三层铁甲,不仅人披甲,连坐骑的要害部位,也都有精铁防具。至于蒙、汉军,则只有胸前有护心甲,装备简陋多了,因为他们只不过是女真人在攻坚战中,采取蚁附战术时的炮灰,以及在行军中的后勤军而已,并不承担野战任务。 看着黄、蓝、白、红,四面龙纹正色旗,以及黄底镶红、蓝底镶红、白底镶红、红底镶白,四面镶色旗,在劲风中半卷,皇太极眯了眯眼,一夹马腹,在近千名铁骑亲卫的护翼下,也出发了。 女真各旗的部落民户们,兴高采烈,全然没有汉人出征时那种哀怨、不舍、伤感与忧心的离愁别绪,反而一个个眼神放光,目送着铁骑出征。部分女人、孩子,还在做出征前的最后交待。 “阿爹,多抢点玩偶回来,听说汉人最会做玩偶了”。 “当家的,记得抢个铁锅回来,家里那个,用了十多年了,早该换了”。 “阿哥,抢几匹棉布回来,明年我就要出嫁了,还等着做两身新衣呢”。 “死鬼,在外面悠着点,那些南蛮子的婆娘,睡就睡了,可别再掳回来了,家里面那几个,已经够烦了,光吃白饭,一天到头,也做不了什么事,而且,一个个瘦不拉几的,要胸没胸,要腚没腚,还成天哭到晚,也不知有啥好的,早晚,老娘把她们都给卖了,说不定,还能换两只羊回来”。 【本卷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九十四章 督师的自白 “恭贺部堂大人荣膺督师!”宁远总督行辕里,前来宣诏的内官刚刚离开,何可纲、祖大寿、吴襄等纷纷笑着道喜。 “本部堂也没有想到啊,杀了毛文龙,圣上竟然不加怪罪,真是皇恩浩荡啊”,袁崇焕微笑道,朝南方顺天府的方向拱拱手。 “其实,我倒觉得,什么兵部尚书,什么辽东督师,都不是最重要的”,吴襄笑道,“最重要的是,从圣上此次的封诰,可以看出,督师您确确实实乃简在帝心的封疆首牧,圣眷,比什么都重要”。 “老吴说的没错”,祖大寿笑道,“有圣上支持,辽东的事儿,就好办多了”,杀了毛文龙,祖大寿也是成天乐呵呵的,作为辽东第一大祖,他对于独立于祖、吴等豪族外的毛文龙,其实也是充满了敌意。 “说起来,也是他毛文龙自个儿倔,怪不得本部堂下手狠辣”,袁崇焕道,“不过,倒也可恨,杀了他毛文龙,那些海商竟然都不来这儿贸易了。难不成,他们还就认死了毛文龙这个贼货?!” “督师不必忧心”,何可纲笑道,“我与老赵,刚刚将皮岛抄了个底朝天,毛文龙这些年吃下去的东西,咱们让他全吐出来了。除了给皮岛那三万贼配军留了一成不到的东西,其他的,咱们可是全弄回来了,够辽东兄弟们开销好一阵子了”。何可纲口中的“老赵”,自然是赵率教,不过,赵率教刚刚被调到山海关,任山海关总兵官去了,此刻并不在宁远总督行辕。 “是啊,督师,何必忧心呢,说不定,过阵子,海商们又来了,兴许,您刚杀了毛文龙,他们有点顾忌罢了”,吴襄也劝道。 “对了,老何,粮草,给皇太极送过去了吧?”袁崇焕问道。 “送了,送粮草的人,都已经回来了”,何可纲道,“范文程还命那押送粮草的小校向督师您道谢呢”。 “嗯,那可是咱们辽军勒紧裤腰带,省下了粮草”,袁崇焕叹了口气,“希望他们有了这些过冬的粮草,今年别南下了”。 “督师,送粮给女真人,万一,被朝廷知道了,会不会……”吴襄诺诺道。 “不必忧心,本部堂,并不是直接给女真人送,而是让人假手一个蒙古部落,送过去的。除了那心腹小校,送粮草的人,并不是咱们的兵卒,而是蒙古人,朝廷就算查出来了,也只知道,我是送了给蒙古部落,没事的。再说了,粮草的账目上,老何也都做好了,兵部、五军都督府、都察院、东厂,任他们谁来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的”,袁崇焕道,“而且,上头,也绝对不会来查的,因为,送粮这事儿,本来就是……算了,不说这个了,总而言之,别瞎担心了”。 “是”,吴襄道。 “宁远、锦州,乃至于山海关,都还是要做好备战的准备,本督师虽然不愿意开打,但并不代表皇太极也会如此想”,袁崇焕道,“和平,谈是谈不出来的,只能打出来!等到皇太极在咱们关宁防线下,把门牙都磕崩掉了,他就会老老实实坐下来,跟咱们议和了”。 “督师,为何一定要议和呢?”何可纲有点狐疑,他虽然是袁崇焕的嫡系心腹,但不明白袁崇焕为何一定要议和,他对袁崇焕有着盲目的迷信,在他看来,袁崇焕是不世出的无敌统帅,有他在,直捣黄龙,亦不是没有可能的。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袁崇焕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本部堂不图卫、霍那点虚名,而让辽东十多万兄弟,以及边境上百万生灵,陷于水火的”。 “卫青、霍去病,建不世奇功,然而,在他们背后,是天下生灵的苦难”,何可纲动容道,“督师能有悲悯苍生之念,末将等实在不及”。 “戚武毅不是说过嘛,,人同此心,若是边民们,能白首而不识干戈,则善矣”,袁崇焕道。可惜陆扬不在这儿,未聆袁崇焕的心声,否则,他恐怕会感叹:原来袁崇焕这家伙,是个康德“永久和平论”的支持者啊。 ~~~ “大汗,不是说南征吗?怎么,大军一路西行,越走越偏了?”镶蓝旗旗主、和硕贝勒阿敏,来到汗旗前,问道。 汗旗下,金盔玄甲的皇太极,骑在马背上,冷哼道:“你认为本汗方向都分不清吗?” “阿敏不敢”,阿敏道。 “去岁南征时,咱们在锦州、宁远,打了一圈,城没打下来,人死了一堆,虽然死的,都是那些汉人贱民,但那也是人啊,咱们有多少人可以这样浪费死掉的?”皇太极反道。 “还死了个莽古尔泰”,阿敏补充道。 “是啊,还折了个和硕贝勒呢”,皇太极假装哀痛道,心里暗道:那是去岁南征时,唯一的幸事。 “但,这跟咱们西行,有什么关系?”阿敏还是不懂。 阿敏是皇太极的堂弟,与皇太极曾经同列“四大贝勒”,别人敬畏皇太极这个大汗,他可不怕。他刚刚故意提起莽古尔泰,也是向皇太极示威,在皇太极即位前,为了拉拢他阿敏的支持,皇太极可是承诺过的,等莽古尔泰一死,正蓝旗便是阿敏的了。现在,莽古尔泰死了,正蓝旗却归皇太子长子豪格了,真是岂有此理?! “让范先生跟你说吧”,马背上,随着马蹄的急驰,而上下起伏的皇太极,实在是不愿意跟阿敏多费口舌了,显然,刚才阿敏刻意提起莽古尔泰,让他有点不快了。 “贝勒爷”,范文程在马背上,拱拱手道。“去冬、今春之际,在贝勒爷您东征朝鲜时,大汗则亲征漠南蒙古,将察哈尔部蒙古人打得落花流水。您认为,此事有何好处?” “漠南蒙古人不是归附咱们了吗?还奉了个的尊号给大汗”,阿敏道。 “是啊,大汗西征后,漠南蒙古人归附了。归附了,除了他们不再敢袭击咱们的侧翼外,还有一个大大的好处”,范文程笑道。 “什么好处?”阿敏问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九十五章 喜峰口 “借道”,范文程看着迷惑不解的阿敏,沉声道。“漠南蒙古人归附了,咱们便可以借道蒙古了。从蒙古草原,绕过关宁防线,从喜峰口破关而入,奔袭蓟州、通州。然后,十万铁骑,直捣明朝京师——顺天府”。 “直捣京师?!” “正是,明朝建立以来,二百余年间,蒙古人,先后有瓦剌的也先与鞑靼的俺答汗,兵锋直抵其京师。如今,也该轮到咱们了”,范文程得意道。说完,范文程眼神中,满是炽热、痴狂。 也不知道,他范文程一个汉人,还是北宋名臣范仲淹的后裔,怎么就这么热衷于做汉奸。借道、伐京,这两个坏主意,可都是这贼人提出来的。汪精卫卖国,好歹有个“曲线救国”的名目,年少时,还曾刺杀过满清摄政王,被捕后,还在狱中写过“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这样慷慨激昂的热血诗句。诚如余英时所言:“在我的认识中,汪精卫在本质上应该是一位诗人,不幸这位诗人一开始便走上的道路,因而终生陷进了权力的世界,这样一来,他个人的悲剧便注定了。”至于范文程呢,还真不知道他图个啥?或许,范文程没有汪汉奸那么多面、复杂,相反,他是一个非常纯粹的人,一个纯纯粹粹的死汉奸! ~~~ 女真人的铁骑,铺天盖地,在蒙古草原那绿色的汪洋里,肆意地奔驰,远远望去,犹如潮水一般。其目标,直指“喜峰口”。“喜峰口”,乃燕山山脉东段的隘口,古称“卢龙塞”,隘通南北,汉时,曾在此设“松亭关”,汉末曹操讨伐乌桓,曾由此出塞,东晋时前燕慕容儁进兵中原,则经此入关。相传昔日曾有远征的人子,久戍不归,其父四处相寻,千里找来,父子相逢于山下,相抱大笑,喜极而死,合葬于此,故称“喜逢口”,其后,年代久远,误“逢”为“峰”,乃讹称为“喜峰口”。 “喜峰口上,明军不过三百来人,务必一击而下”,皇太极看着目力可及的喜峰口,沉声道。 “是,大汗”,女真铁骑们应道。 长长的犀角,被“呜呜”吹响,漫山遍野的女真铁骑,冲上山隘,马儿冲不上了,骑士们则纷纷下马,抽出腰间弯刀,往上攀爬。 女真人,不同于蒙古人这种草原游牧民族。女真人,乃游牧、狩猎的混合民族,兼有草原、森林两种民族气质,他们不仅可以在马背上驰骋,长年的密林、山地的狩猎,让他们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无怪乎宋人常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遥想当年,在两宋之际,辽天祚帝亲率七十万辽军,与女真的两万人决战,结果,两万女真人,在完颜阿骨打的指挥下,硬是将七十万辽军杀得丢盔弃甲,成为了战争史罕见的例子,由此可见,女真人的悍勇、血气。 五百年前,七十万辽军尚且不敌两万女真人,五百年后,三百来名喜峰口的明军,面对十万来势汹汹的女真人,其结局,自然可想而知。一炷香不到的时间里,喜峰口的明军便被杀了个片甲不留,尸体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因为女真人来得太突然了,喜峰口的明军压根没有任何准备,当然,有准备也白搭,所以,仓促间,明军惊慌失措,一下子,便被杀光了。 皇太极亲自登上喜峰口,看到一具明军尸体伏在烽火台边上,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支已然熄灭的火把,可以想见,在临死前,那戍卒正在试图将示警的狼烟点起,只不过,女真人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罢了。皇太极走了过去,用脚,踏在那戍卒的伏尸上,将靴底的泥土、血渍在上面蹭了蹭,然后,将伏尸一脚踹开。他独自登上烽火台,举目眺望。 “范先生”,烽火台上,皇太极问道,“三十里外,便是蓟州遵化县了吧?” “禀大汗,正是”,范文程道。 “好,传令各旗,人不卸甲,马不下鞍,一鼓作气,杀到遵化县!” “是”。 蓟州,乃顺天府的下辖州,由蓟州兵备道负责其防务,而遵化则是蓟州的下辖县,驻守遵化县的,乃明军三屯营。此地,原为戚继光坐镇的边镇,不过,现下塞垣颓落、军伍废弛,哪里还有半分当年戚武毅时的威严。 ~~~ 遵化县外,突然间,擂鼓大响,女真人的铁骑从东北方向倏然出现,来不及归城的兵、民,自然直接被杀戮于田野、驿道。不一会儿,十万金军,便将遵化县围了个水泄不通。幸好明军反应迅速,及时拉起吊桥、紧闭城门,否则,也许便被金军给直接杀入了县城。 驻防遵化县的三屯营总兵朱国彦与遵化县的正副堂官县令徐泽、县丞曲毓龄,立于城头,讶异地看着城外排山倒海而来的女真人,三人,牙关,都不约而同的忍不住颤抖起来。 “列位”,县令徐泽强自镇静道,“遵化,乃顺天府外第一坚城,我等只要齐心协力,支持到援军到来,未必没有活路”,叹一口气,徐县令继续道,“而且,遵化百姓在后,我等退无可退啊”。 “堂尊所言极是,遵化百姓在后,我等,誓死不退,坚守城墙,与遵化共存亡!”县丞曲毓龄高呼道。 “与遵化共存亡!”县令、县丞,都有必死之心,县兵、衙役们,也鼓舞了起来,高呼道。 “朱军门”,徐泽唤道。 “啊?!”三屯营总兵朱国彦这才回过神来,随即郝然不已,刚才他竟然被吓得失神了片刻,竟然还不如徐县令这文官镇静。 “朱军门,报信的斥候派出去了吗?”徐泽问道。 “派了,派了”,朱国彦道,“还好,徐大人你发现得早,及时告诉了本将,否则,那斥候断然出不了城,唉”。 “卑职,也是恰好巡视城头,给瞧见了,唉”,叹了口气,徐泽道,“希望遵化能逃过这一劫吧”。 “嗯”,朱国彦也叹了口气,“三屯营的兄弟们,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是,将军,我等誓死守城!”三屯营的明军高呼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九十六章 援,还是不援? 遵化城下,激战了半个时辰,女真人仍未破城,天色已经微微黑了,皇太极下令:“鸣角收兵”。 “呜呜”,犀角的长鸣声响起。女真人、蒙古人、汉人等金军,纷纷从县城下头撤走。 “大汗,怎么就收兵了,再有半个时辰,肯定能将遵化给拿下”,大贝勒代善郁闷道。他是皇太极的哥哥,而且,在汗位之争中,代善及其麾下的正、镶两红旗,可是支持皇太极的,他跟皇太极感情很是不错,自然说话也比较随意点。 “不急”,皇太极笑道,“一个小小的遵化,弹指可破,不过,此时此刻,本汗想要的,可不是遵化”。 “那是?”代善问道。 “袁崇焕,还有他的关宁军”,皇太极沉声道。 “大汗是想围城打援?”代善道。 “正是”,皇太极道,“袁崇焕,还有他的关宁军,长年龟缩在宁远、山海关的龟壳里,咱们怎么磕,都磕不下半块肉来,只有在这顺天府范围内,慢慢地围城打援,才能将他给逼出来”。 “有用吗?”代善狐疑道。在他看来,遵化无足轻重,能把袁崇焕给引来?! “有”,皇太极道,“遵化县城,他不来,本汗就打蓟州州城。蓟州,他不来,本汗就打玉田、三河、香河、顺义、通州。再不来,本汗就直接打京师”。 “万一,他袁崇焕又躲到京师里去了,以明朝京师的坚城固守,那可如何是好?”代善道。 皇太极看了看范文程,与范文程相视大笑起来。 “有啥好笑的?”代善不解道。 “大贝勒”,范文程笑道,“边兵,不得入京,这是规矩,勤王,也只能在城外头”。 “哦,本贝勒知道了,你们汉人是不是怕边兵像《三国演义》里的董卓西凉兵一样,入了京,直接废立皇帝,自个儿做相国?”看来,皇太极在女真人贵族中间普及《三国演义》作为内参读物的工作,做得还真是不错。 “正是如此”,范文程呵呵笑道。 “岳托”,皇太极道。 “在!”一名年轻的虎将,闻声应道。 “明日,你协助你父亲大贝勒代善,领着正、镶两红旗,继续攻城,攻其西、北二门”,皇太极道。岳托,乃镶红旗贝勒,乃代善之子。 “是,大汗”,爱新觉罗·岳托道。 “多尔衮、多铎,你们俩,攻东、南二门”。 “是,大汗”,多尔衮、多铎道。他们俩,分别是正白旗的旗主、固山额真。 “阿济格、阿巴泰,你们两个,明日,在城外设伏,等着伏击明军吧”,阿济格是镶白旗的旗主,阿巴泰则是镶白旗的固山额真。 “是,大汗”,阿济格、阿巴泰道。 “豪格、阿敏、济尔哈朗”,皇太极继续道,“你们仨,领着正、镶两蓝旗,与本汗的两黄旗,坐镇中军”。豪格、阿敏,分别是正、镶两蓝旗的旗主。而济尔哈朗则是新任镶蓝旗的固山额真,他是镶蓝旗旗主阿敏的亲弟弟,是皇太极的堂弟,按道理,他应该更支持他兄长阿敏,但实际上,他已投附皇太极,是皇太极特意派过去掣肘阿敏的人。 “是”,豪格、阿敏、济尔哈朗道。 ~~~ “报”,宁远的督师行辕外,一名斥候高声道。 “什么事?”正在签押房里与何可纲、祖大寿、吴襄讨论辽东部署的袁崇焕,看着堂下的传令官,心里面略微有点发慌,皱眉道。 “禀督师,山海关总兵官赵军门接到求援,三屯营总兵、遵化县令,遣人飞马相报,皇太极尽起八旗各部,出现在顺天府范围内,现在,正在攻打遵化县,赵军门问怎么办?救,还是不救?请督师示下”,斥候道。原来,这斥候,是赵率教派来的。 “关、宁并无女真人来犯,他们是如何到的顺天府?!”何可纲、祖大寿、吴襄等讶道。 “目前尚且不知”,斥候道。 “蒙古,一定是蒙古”,袁崇焕闭目长叹道,“本部堂低估皇太极了,他竟然敢放弃稳打稳扎、节节而进的战略,反而,孤军深入本朝腹地”。 “督师,咱们要不要立刻相援?”何可纲、祖大寿、吴襄等急道。都打到顺天府遵化县了,再打下去,便是蓟州、三河、顺义、通州,乃至于京师了。 “援,是肯定要援的”,袁崇焕道,“不然,咱们都得获罪身死”。 “卑职,马上调集关宁铁骑,星夜驰援遵化”,祖大寿是个急性子,忙道。 “不急,皇太极不会急着打下遵化的,他们女真人,最擅长的,不是攻坚,而是围城打援”,袁崇焕道。 “可是,督师,您刚才不是说,如果不援,咱们都会获罪身死吗?”祖大寿道。 “援,也是一个死”,袁崇焕道,“你认为,四万关宁铁骑是六万八旗铁骑的对手吗?”辽兵,共十四万人,其中,关宁铁骑有四万,其余十万,乃是步卒。此外,皮岛还有三万人,但那些毛文龙的旧部,主要是水师。而金国,则有六万八旗铁骑与四万蒙、汉杂军。 “确实打不过”,沉吟片刻,祖大寿颓然道,“如此说来,援,是死,不援,也是死?!” “嗯”,想了半晌,突然,袁崇焕眼中精芒一闪,沉声道:“或许,这也是个干掉女真人的机会!” “此话怎讲?!”何可纲、祖大寿、吴襄等讶道。 “传令,让山海关总兵官赵率教,带领山海关的本部铁骑,驰援遵化”,袁崇焕道,然后,又压低声音,“但是,让他不要真打,打一下,便佯败而走,紧紧跟着皇太极就可以了”。 “为何?”斥候还没来得及应诺,祖大寿便打断问道。 “因为,本部堂刚刚说过了——打、不、过”,袁崇焕一字一顿道,“你难道想让老赵与他那一万关宁铁骑去送命吗?” “不是还有咱们吗?”祖大寿问道,“何不合兵一处后,再决一死战?大不了,就是个死,人死鸟朝天!总比将来被朝廷治罪,开刀问斩的强!那样死,也太他娘的憋屈了!” “你先赶紧去给赵总兵传令吧”,袁崇焕看着那斥候道。 “是,督师”,斥候急忙退出签押房,以八百里加急,传令山海关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九十七章 督师的决断 “不必合兵,你们,本部堂另有部署”,待斥候走后,袁崇焕继续道,“何可纲、祖大寿、吴襄听令”。 “末将在”,何可纲、祖大寿、吴襄道。 “本部堂令尔等,尽起关宁铁骑,随本部堂反其道而行之,到蒙、明边境长城处,设伏。本部堂还不信了,他皇太极能打下京师?!” “啊?!”何可纲、祖大寿、吴襄道惊呆了,怎么去北境长城呢,那不是南辕北辙吗?! “只要皇太极打不下京师,他就得从蒙、明边境原路而回,到时,本部堂杀他个措手不及,把他堵死在关内,来个毕其功于一役,彻底解决女真人,不亦快哉!”袁崇焕道。 “可是,咱们不救京师,会不会被弹劾?”吴襄问道。 “怕什么,只要灭了皇太极,谁敢弹劾本部堂?!”袁崇焕道。 “是”,何可纲、祖大寿、吴襄道。只不过,他们心里面,都有点打鼓,这战略未免有点太冒险了。 ~~~ 又是一上午的攻守鏖战,遵化城楼上、城楼下,满是尸首。 “徐县令,咱们都坚守两昼夜了,滚石、檑木,可都用完了”,三屯营总兵朱国彦哭丧着脸道,“而且,三屯营的三千兄弟,已经死伤过半了,女真人,显然还没出力呢,你看,他们攻城的,是正、镶两红旗与正白旗,而其他各旗,都在修整呢,而且,哪怕是正、镶两红旗与正白旗,女真人也没上,上的,都是些蒙古人、汉人的杂军”。 “也即是说,他们并不急着打下遵化?!”遵化县县令徐泽讶道。 “看来,他们是在等着围城打援”,朱国彦道。 “嗯”,徐泽长叹道,“如此说来,咱们,真不知道,是该盼着援军来,还是该盼着他们不来了?” “不管怎样,咱们是朝廷命官,有守土、安民的职司,阖县民庶在后,咱们唯有坚持到底了”,县丞曲毓龄也叹了口气,慨然道。 “正是如此”,县令徐泽坚定道,“对了,衙役还有多少?” “衙役、皂隶、乃至于监狱的狱卒,全部都上城头了,也就五百来人,已经死伤得七七八八了吧,剩下的,还有两百不到”,曲毓龄道。 “不够啊,不够啊”,徐泽喃喃道。“下令,将监狱的人犯,全部提出来,拉上城头!” “这,不符合规矩啊,万一,他们跑了,怎么办?”曲毓龄道。 “先想想守不住城怎么办吧”,徐泽苦笑道。 “也是”,曲毓龄无奈道。 “对了”,徐泽道,“乡绅们,也让他们出人、出力,特别是他们庄丁、家仆,全给我拉过来。老曲,这事,就交给你了,你去找贾维钥,他可是本县数一数二的豪绅,让他领头,带着各绅的人马过来”。 “他要是不肯呢?” “不肯?!”徐泽道,“那你就说,要是他敢不来,本官也会在城楼失陷前,带着衙役,先宰了他!” “是,堂尊,卑职知道了”,曲毓龄道,说完,他赶紧去找贾维钥等乡绅去了。 ~~~ “县尊,小民贾氏,领着阖县乡绅的家丁、仆役来了”,一名肥胖、步履蹒跚的锦衣者,来到了城头,原来便是那贾维钥。 “贾员外,西门那边,好像顶不住了,你带着壮丁们,赶紧过去,顶上!”徐泽道。 “是,县尊”,贾维钥道,“大伙,跟我来,去西门”。 ~~~ 贾维钥等赶到西门时,遵化外十来里的大道上,尘土高扬,山海关总兵官赵率教率领一万本部铁骑,正在赶来。 “传本将的将令,待会,稍微挫一挫女真人的锋芒即可,不可恋战,谁敢与女真人鏖战,虽胜亦斩!”马背上,赵率教令道。 “是,军门”,传令官道。 “遵化,遵化,对不住了,本将,只能先保住手下这一万弟兄,至于你们,本将确实是无能为力了”,赵率教喃喃叹道。 “报,发现女真人的辎重了”,斥候来报。 “好,咱们就打一打他们的后营”,赵率教道。若是,真的能烧了女真人的粮草、补给,说不定,女真人还真会退兵,再说了,后营,不是八旗军,而是蒙、汉杂军,好打多了。 片刻后,后营,已是目里可及了,“兄弟们,给我杀,无论胜与不胜,一炷香的时间,必须给本将调转马头,撤回来”,赵率教沉声道。 “是”,一万关宁铁骑,往女真后营杀去。 突然间,从后营里,冲出大队八旗铁骑,领头者,赫然便是镶白旗固山额真阿巴泰。 赵率教看到了那面白底镶红的龙纹旗,心呼:不好,中埋伏了。高呼道:“撤!”他可不敢在女真人的后营与镶白旗鏖战呢,只要被镶白旗缠住了,等其他八旗军聚拢过来,便是一个“死”字。 关宁军纷纷调转马头,往来路回撤,跑到一半,突然,发现迎面也有无数面白底镶红的龙纹旗迎头而来,领头者,是镶白旗的贝勒、旗主阿济格。好吧,关宁军被首尾夹击了。 “兄弟们,冲吧”,赵率教提起手中长刀,怒道。 “冲啊”,关宁军长嘶道。 阿济格的镶白旗与赵率教的关宁军,犹如两条巨龙,迎头而撞,霎时间,人仰马翻,脑浆迸裂者,不计其数,被马掀翻地上,踏成肉酱者,亦不计其数。关宁军与镶白旗陷入了赵率教开始时便小心翼翼要刻意避免的鏖战。 遵化城楼上,朱国彦、徐泽、曲毓龄、贾维钥等官、绅,都揪着心,眺望着关宁军与镶白旗的厮杀。 ~~~ “有鱼儿上钩了”,汗旗下,皇太极摸着胡子,微微笑道,“该你了,豪格”。 “是,父汗”,豪格沉声道,“来啊,正蓝旗的兄弟们,给我上,去宰了那些汉狗!” “是”,正蓝旗的铁骑,轰然而动,有如一条巨蟒,朝它的猎物,缠绕了过去,准备将其箍死其中。 “阿敏,你也去吧”,皇太极淡淡道,“走了一个活口,唯你是问”。 “放心吧,大汗”,阿敏狞笑道,“落单的狗儿,更好宰”。说完,他领着镶蓝旗的铁骑,直接奔往后方,去截杀那些突围而出的关宁散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九十八章 厮杀 “军门,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战阵中,山海关的副将,喊道,“末将等,为您杀开一条血路”。 “本将,绝不会丢下弟兄们不管!”杀红了眼的赵率教,浑身浴血,喝道。说话间,他又挥刀斩下了两颗女真人的头颅。“传我将领……”赵率教对着一名心腹亲兵道。可是,话还没说完,那人,便被劲箭洞穿脖颈,横死当场,从马上缓缓跌落,结果,还没落地呢,又被一匹飞撞而来的铁骑,给撞得横飞了出去。 “他娘的”,赵率教骂道。他立于原地,张目望去,想另外找个可以传令的兵丁。突然,看到了一个黑点,由小而大,由远而近……一支流矢,正中其眉心,赵率教轰然倒地。受惊的马儿,拖着赵率教的尸首,在战阵里胡奔乱串起来,直到有一名落马的女真人,差点被那惊马撞到,仓惶间,他以铁斧,将那马儿的前蹄斩断,它才翻倒,停了下来。看到马儿后面拖着的尸体,竟然穿着山文甲,那女真人磔磔笑道:“还是个官儿呢,倒便宜我了”,毫不犹豫,他冲了上去,手起斧落,将赵率教的脑袋一刀砍下,用其头发结了个绳,直接头绑在了自个儿的裤腰带上,然后,别着这个面目扭曲、痛苦的人头,继续厮杀去了。 猛然间,看到赵率教落马被杀了,赵率教的副将惊呆了瞬间,就在这瞬间,他便也被一名女真鞑子给砍翻马下,至于其他关宁军,则仍在这修罗战场,苦苦挣扎…… ~~~ 一个时辰后,阿济格、阿巴泰、豪格、阿敏回来了。 “禀告大汗”,阿济格手里头提溜着一个像血葫芦一样的头颅,“一万关宁军,悉数斩杀,这人头,是山海关总兵官赵率教的”。 “嗯,赵率教,老对手了”,皇太极端详着那人头,笑道,“将他的头颅,用旗杆高高悬出,吓吓遵化县里的那些兵、民吧”。 “是”,阿济格领命道。 “遵化,这个诱饵,只有这么大,钓不到更大的鱼儿了,不必白白浪费时间了,命令正、镶两红旗与正白旗下死力,限半个时辰内,拿下遵化”。 “是”,八名传令官高举大汗令旗,传命去了,“大汗有令,半个时辰内,拿下遵化!” ~~~ 遵化城头,看着山海关总兵官赵率教的头颅被高高悬起,朱国彦、徐泽、曲毓龄、贾维钥等文、武、乡绅,都气为之丧。再听到“半个时辰内,拿下遵化”的金军汗令,更是如丧考妣。 “老曲,看来,咱们最多还有半个时辰的命了”,遵化县令徐泽苦笑道。 “是啊,一起走吧,路上打个伴”,曲毓龄道。 “朱总兵呢?”说话间,徐泽、曲毓龄发现朱国彦不见了。 “军门说,他府中还有妻小,他要回去,跟他们诀别,还有,送家小一起上路……”一名参将道。 “也是,城破后,哪有活理”,徐泽叹口气,“来人,替本官还有曲县丞,去县衙里,给家眷们,传个口信吧。就说,城破了。我想,他们知道该怎么做的”。 “是”,一名衙役泣道,然后,领命而去。 ~~~ “贾员外,咱们要不要也回去,跟家小告个别啊”,几个乡绅道。 “去吧,去吧”,贾维钥闭眼道。 “您呢?”乡绅们问道。 “老夫来前,便已与家人诀别过了,你们去吧,西门这儿,便交给我了吧,别的不说,门在,人在,门亡,人亡”,贾维钥毅然道。 “贾员外……”,几个乡绅泣道 “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你们看,鞑子已经开始攻门了”,贾维钥道。 “保重”,乡绅们赶紧散了。 “老爷,咱们真的要死在这儿了?”一名家丁哭道,“俺还不想死啊,呜呜……” “哭什么?!”贾维钥喝道,“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 “是”,贾府家丁们道。 “你们看正白旗的女真人已经快要杀到南门城头了,咱们这边,估计也顶不住多久了”,贾维钥道。说完,他看了西门的那名浑身浴血的参将一眼,那参将麾下的兵卒,已经不足三百,仍在城头与云梯上的金军厮杀。而且,西门吊桥的绳索,在激战中,已经被焚断了,吊桥已经落下。 “来啊,儿郎们,随老夫下城楼”,贾维钥低喝道。于是,贾府家丁们纷纷下楼了。那三屯营的参将,自顾不暇,自然没有精力去制止他们下楼,还以为贾维钥他们是害怕,逃走了。 “吊桥已落,只有这道城门了”,来到西门城楼门口,贾维钥道。 “老爷,我等誓死守门!”一名健壮的家丁泣道。 “守你个头”,贾维钥骂道,“你想死,老爷我还不想死呢?” “啊?!” “小王头,你还没婚娶吧,我可知道你早看上了咱们府里的丫鬟香阳”,贾维钥笑道。 “老爷,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想起香阳,那被唤作“小王头”的健仆一阵意动。 “去,领头,宰了城门口那十几个兵卒,打开城门,香阳那丫头便是你的了”,贾维钥沉声道,看到那小王头仍有犹豫,他冷冷道,“你小子,婆娘都还没有碰过吧,怎么,就那么想死?!” “不”,小王头犹豫了片刻,沉声道,“小人想活!” “这就对了,上吧”,贾维钥道。 “弟兄们,老爷的话,你们听到了。想死,想活?”小王头道。 “想活”,家丁们纷纷道。 “那就跟我来”,小王头拎着刀,带着那几十号家丁,摸到了城门口,此时此刻,那些兵卒一门心思在拿木头顶着城门,哪里会想到背后会有危险。一阵手起刀落后,城门口的兵卒,便被突如其来的偷袭,给杀了个片甲不留。然后,在贾维钥的带领下,他们搬开了城门上的横木,将西门打了开来。贾维钥与众家丁,高举白布挥舞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一百九十九章 陷城 城门既然已经大开,城外正等着爬云梯的鞑子们,自然不会傻到再去爬了,赶紧从城门口,一拥而入,西门陷落了。西门一失,鞑子们已然进城,其他各门的防守,自然也没有了任何意义。县令徐泽誉与县丞曲毓龄,这遵化县的正、副堂官,相视苦笑一声,然后,跪下,朝西南京师的方向磕了三个头,悲怆道:“圣上,臣等尽力了”,说完,徐、曲二人,横刀自尽于城头。 ~~~ 遵化县楼门里,皇太极大马金刀地坐下,问道:“攻坚时,是谁第一个登上城头啊?” “禀大汗,是正白旗的小校——萨木哈图”,监军道。 “宣”,皇太极道。 片刻后,一名头戴缨枪盔帽、身穿白底布面甲的小校来了,“奴才萨木哈图,叩见大汗”。 “起来吧,本汗说过,头个攻上城头的,重重有赏,来人,金卮赐饮”,皇太极笑道。立刻,便有亲卫取来了一个金壶,一个金杯,皇太极起身,亲酌一杯,递给那萨木哈图,“满饮此杯!” “谢大汗”,萨木哈图感动道。 “本汗,还要赐你的称号”,皇太极笑道。“巴图鲁”,乃蛮语中“英雄”的意思。 “谢大汗赐号!”萨木哈图伏地道。 “此战,乃是入关后的首战;此城,乃八旗铁骑入关后攻下的首城”,皇太极高声道,“我八旗男儿,一下子,便杀了关宁铁骑一万,又下了一座坚城,本汗认为,这是个好兆头。八旗勇士们,本汗将带领你们,一路杀过去,杀到他们明人的京师下!” “大汗威武!八旗无敌!”八旗铁骑们高呼道。 “此战,特别是与赵率教那些山海关骑兵的鏖战,我们损失也不小,八旗男儿们,也累了。我们,便在此城修整两日”,皇太极道,“在此城中。财货,任尔抢掠;屋舍,任尔焚烧;老幼,任尔杀戮;女人,任尔亵玩。两日内,不必归营,纵情享乐吧!” “大汗万岁!”八旗铁骑们山呼海啸道。 “去吧”,皇太极一挥手,八旗铁骑们,人不卸甲,刀不解腰,便立刻四散开来,到县里面烧杀淫掠去了。遵化县内,一会儿,便浓烟滚滚,哀嚎遍地。 ~~~ “怎么,范先生,似乎有心事啊,是不是同情你那些汉人同胞?”皇太极重新落座后,看着侍立一旁的范文程,出言道。 “大汗,微臣不敢”,范文程道,“他们本来就是些贱种,能让八旗儿郎们乐呵乐呵,那是他们的福分。再说了,大军攻坚,本来就是很辛苦的事儿,如果不是有屠城、淫掠等诱惑,将士们,又哪里肯下死力,呵呵”。 “正是此理”,皇太极笑道。 “而且,将士享乐完了,都会念着大汗的好呢。他们不会忘记,是大汗赐予了他们这一切的一切”,范文程道。其实,借伐明,建立起汗威,才是皇太极的最重要的目的。 “先生说得极是,说起享乐”,皇太极笑道,“本汗的铁卫,已经去各官绅家,掳掠去了,那些夫人、小姐的,应该能逮到一些,先生如果有兴致的话,只管挑几个好的,回去玩玩。行军在外,该放松的时候,还是要放松放松的”。 “谢大汗关怀”,范文程道,“不过,现下,还有件事儿,得请大汗拿主意”。 “哦?”皇太极道,“先生说吧”。 “我八旗铁骑,此次从喜峰口突入,自然是出奇制胜,但是,也是孤军深入。微臣认为,我们不能这样,舍弃后方,一直打到京师,得留点据点,到时,原路返回时,至少有个接应。而且,这些据点,最好能建立汉儡官署,成为永久性据点,如此一来,明年,咱们再来时,也省得一个个的,再打一遍”。 “此言有理!”皇太极道,“那,先生便留下来吧,替本汗守好遵化后方”。 “是,大汗”,范文程道。 “对了,刚才,西门是谁给打开的?”皇太极问道。 “是一个叫贾维钥的乡绅”,范文程道。 “乡绅?很好。先生不是常说明朝是官、绅共治吗?”皇太极命道,“来人,把那贾维钥叫来”。 “是”,立刻有亲卫传唤去了。 “小民,贾维钥拜见大汗,大汗万岁,万岁,万万岁!”贾维钥伏地拜道。 “西门,是你开的?”皇太极道。 “启奏大汗,是小民开的”,贾维钥恭恭敬敬道,“徐泽那几个冥顽不灵的家伙,竟然螳臂当车,抗拒天兵,实在是愚蠢,小民实在看不下去,便瞅了个机会,带着家丁,将西门给杀开了”。 “汉人有句话,叫,本汗认为,你便是俊杰”,看着贾维钥那肥胖的身形,还有被肥肉挤成一团的面容,皇太极笑道。 “大汗谬赞了”,贾维钥谦逊道。 “这样吧。本汗,还要继续西进。便封你为顺天府巡抚,你协助范先生,到县里面,征集壮丁,守好此城,作为八旗铁骑的后方,待本汗凯旋后,还有重赏”,皇太极道。 “小民……” “本汗说过,你是巡抚了”,皇太极打断道。 “是,是”,贾维钥道,“微臣,叩谢天恩!大汗万岁,万岁,万万岁!”好吧,贾员外,一下子,便变成了贾巡抚。 ~~~ 喜峰口山脚下,一字长蛇的关宁铁骑,正在节节而动,兵卒们正在安营、扎寨。 “报”,一名斥候飞驰而来。 “说”,在一块老石上,辽东督师袁崇焕坐在那儿,沉声问道,“遵化如何,赵总兵如何?” “禀督师”,斥候道,“遵化丢了,赵总兵……死了”。 “死了?!”袁崇焕反问道。 “死了,头颅已被悬挂在遵化城楼上”,斥候道。 遵化丢了,袁崇焕毫不意外,因为那是没有任何悬念的事情,不过,赵率教怎么能死呢,他袁崇焕不是反复叮嘱了吗,要赵率教不要鏖战,赵率教可是一名沙场老将,又是自己的心腹,一向唯命是从,他怎么会死呢?霎时间,袁崇焕失神了,坐在石头上,看着山脚下,搬这搬那、锤钉支帐、忙忙碌碌的兵卒,袁崇焕叹道:“看来,本部堂的好运,算是到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百章 昏君? “怎么了,督师?”闻声而来的何可纲、祖大寿、吴襄等赶了过来。 “老赵死了”,袁崇焕道。 “啊?!”何可纲、祖大寿、吴襄惊呆了。 看着吴襄,袁崇焕突然想起一个人来,那人,可是万马千军中,仍可七进七出的猛将。或许,还有办法补救,袁崇焕暗道。“吴将军”,袁崇焕点名道。 “末将在”,吴襄道。 “传本督师军令,命汝子吴三桂立刻带三千铁骑,火速奔赴京师,无论如何,必须在皇太极抵达前,先一步,到达京师城下,在那儿,与皇太极打一小仗,无论胜败,本部堂重重有赏”,袁崇焕道。 “是,督师”,吴襄道。 ~~~ “三桂,督师的钧令,是让你立刻带三千骁骑,奔赴京师,在京师下,打一仗,给京师里的陛下还有百官看看”,吴襄道。 “是,父亲,孩儿一定狠狠地打皇太极个措手不及”,吴三桂道。 “不,不”,吴襄摇摇头,“不要狠狠地大,而是,打一下,便撤”。 “为什么?!”吴三桂不解道。 “你赵叔叔,何等老将,带了一万铁骑,不都折了吗?”吴襄道,“你这三千人,有个屁用啊!” “那还……” “让你去,只是表明一个态度”,吴襄想了想笑道,“此事,对你,有大大的好处,其一,袁督师会记你一个大功,其二,哪怕袁督师在这次京变中,被黜落了,也不会波及到我们父子”。 “为何?” “有了勤王先锋的首功,咱们还怕什么?”吴襄笑道,“说起来,也是老夫命好,生了个好儿子,不然的话,这好事,还落不到老夫头上呢”。 “父亲放心,无论如何,孩儿一定赶在皇太极前,抵达京师”,吴三桂沉声道,“话不多说,孩儿去了”。 “万事小心,若事不可为,则保命为上,切记,切记,万万不要逞强”,吴襄叮嘱道。 “父亲教诲,孩儿牢记在心”,吴三桂道。 半山腰上,看着擘着“吴”字大旗的三千骁骑,在少年参将吴三桂的带领下,绝尘远去,袁崇焕忧思重重,暗忖:三桂啊,三桂,事尚可为否,全看你的了。沉吟半晌,下令道:“吴襄”。 “末将在”,吴襄道。 “本督师命你带一万八千铁骑,在喜峰口安营扎寨,等着伏击皇太极”,袁崇焕道。 “是,督师”。 “祖大寿”。 “末将在”,祖大寿道。 “本督师命你,与本督师一起,带九千铁骑,驰援遵化,尾击皇太极,明日黎明,立即开拔”,袁崇焕道。 “是,督师”,祖大寿道。 “何可纲”。 “末将在”,何可纲道。 “本督师命你,立刻赶往宁远,调集步卒四万,赶来喜峰口,协堵皇太极的归路”,袁崇焕道。 “是”,何可纲道。 ~~~ “什么?皇太极打到顺天府了?!”书房中,陆扬讶道。此时此刻,他才刚从汪文言那儿得到了金军肆虐的消息。 “千真万确,听闻遵化已经被拿下了。兵部应该已将此事上报朝廷,只不过,朝廷还将此事瞒着,没有公而告之”,汪文言道。 “瞒,瞒,瞒,出了事,朝廷便只想着瞒。可是,这事儿,能瞒得住吗?”陆扬怒道,“先生,你说,朝廷现在会怎么办?” “能怎么办?”汪文言无奈道。 “或许,朝廷会请孙阁老复出了”,陆扬道。 “也只有如此了”,汪文言道,“孙承宗丁忧也丁得差不多了,无论如何,皇帝也会夺情起复了”。 “你认为,皇帝他能坚持用孙阁老吗?”对孙承宗,陆扬很是敬重。 “不能”,汪文言摇了摇头,“估计,用他,度过了眼前这个困境,就得弃”。 “为何?!”陆扬有点郁闷道。 “三个原因”,汪文言道,“其一,一朝天子一朝臣,而当今皇帝,他这个人特别多疑,他很害怕出现像魏忠贤那种权臣”。 “孙阁老跟魏忠贤,有什么可比性?”陆扬道。 “有”,汪文言道,“孙阁老,乃三朝元老,特别是在天启朝,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你认为皇帝会绝对相信他?皇帝最喜欢用的,都是没有根基的新人”。 “其二呢?”显然,陆扬对汪文言说的第一点,将信将疑。 “其二嘛,孙阁老再好,他也老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是皇帝心中的一个疙瘩”,汪文言道。 “呃……”这倒也是原因。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皇帝是个急躁性子,对什么事,都不能坚持,朝令夕改,临阵易将,是他的特点。所以,无论对人,对事,他都不会有笃定的态度。袁崇焕为什么能得到重用,原因无他,只不过是因为他承诺了,可是,看着吧,皇帝根本不会给他哪怕是五年的时间,只要眼前这关过不去,他便会咔嚓一声,让袁督师身首异处。连同样急躁的袁督师,他尚且不能容,你认为他能容得下孙阁老?!”汪文言道。 “孙阁老,进取不足,守成有余。在辽东的问题上,孙阁老的态度是稳打稳扎,防御为上,以守为攻。而皇帝他,则确实是又急又躁,好大喜功。如此看来,他不用孙阁老,或者说,用而复弃,倒是在情在理”,陆扬叹气道。好吧,陆扬被汪文言说服了。 “其实,依我看,崇祯根本就不是一个可以被辅佐、值得被辅佐的明君”,汪文言道。 “可是,我有得选吗?”陆扬苦笑道。 “我看皇太极就不错”,汪文言笑道。 “去”,陆扬笑骂道。他对满清,无论是早期的屠杀,还是晚期的腐朽,都很是反感,对于投附女真人,去当范文程一样的汉奸,自然不会有任何兴趣。“你说皇帝不是明君,那你认为他是什么君?难不成是暴君吗?”陆扬顺口道。 “暴君?不,不,他还没那个本事。古往今来,凡为暴君者,都极有魄力、权威,还有手段,就他崇祯,想暴也暴不起来。像本朝一样,杀人如麻,流血成河,但气魄雄伟,可令四方来朝。崇祯,他做得到吗?两百年前,公子你有个苏州的同乡前辈,便曾辅佐过成祖爷,不过,公子你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你是说道衍大师啊?”陆扬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百〇一章 气愤的皇帝 “正是姚少师”,听到“道衍”的名号,汪文言恭敬道。显然,对于有着“道衍大师”、“太子少师”、“荣国公”、“黑衣宰相”等名号、身份的姚广孝前辈,“布衣卿相”汪文言,很是仰慕。 “别扯那么远了。皇帝他,确实不是暴君,不过,他那么勤政,至少不是庸君吧?”陆扬道。在陆扬心中,崇祯跟其兄天启、其父泰昌,还有其爷爷万历,还是不一样的。 “他要是个庸君……就好了”,没想到,汪文言从对姚广孝的缅怀中,回过神来后,竟然苦笑道。 “此话怎讲?”陆扬讶道。 “如果是个庸君,像先帝天启爷一样,至少,他不会老是出昏招啊。你看天启爷,用孙承宗,就放放心心地用,至少,多少年了,辽东没出啥大漏洞吧。他用魏忠贤,也放放心心地用,朝廷上下,虽然乌烟瘴气,但至少也被弄得服服帖帖的吧”,汪文言道,“其实,最怕的不是暴君、庸君,而恰恰是昏君。昏君,又没有能力,偏偏又爱揽权、管事,在上面指手画脚,外行指挥内行,把臣下的事情,都给越位管了。结果呢,做得越多,错得越多,从这点上看,越是勤勉的昏君,其实,其危害反而越大”。 陆扬暗叹:还真是这么回事,倒是应了那句名言——不作死,便不会死。 ~~~ 说起来,到底还是陆扬级别太低了,如果他是内阁、六部的堂官,或许便会知道,在他与汪文言谈古论今时,他们口中的孙承宗正在日夜兼程地赶路呢,此时此刻,已到京师西直门了。 “老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御书房中,孙承宗叩道。 “孙阁老,快快请起”,崇祯帝扶道。 “谢陛下”,孙承宗道。 “女真人拿下遵化了,下面便是蓟州、玉田、三河、香河、顺义、通州了,朕该怎么办?”崇祯急道。 “坚壁清野。同时,调袁崇焕的关宁军回师,在通州,以坚城,与京师互为犄角,耗,耗到皇太极不得不撤”,孙承宗道。 “只能如此?”崇祯帝有点失望道。 “只能如此”,孙承宗道,心里苦笑:难不成,您还想让老夫带兵剿灭皇太极啊?要是野战能胜,老夫也不用像个包工头一样,在关、宁,数年如一日,坚持不懈,砌那么久,砌那么多的城墙了! “拟旨,加封孙阁老为文华殿大学士、兼领兵部”,崇祯道。 “是,陛下”,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道。 “京师,便交给孙阁老了”,崇祯道。 “谢陛下信赖”,孙承宗伏地道。 ~~~ “陛下,您让孙阁老兼领兵部,那王部堂他干什么去呢……”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问道。 “他啊,可以去死了”,崇祯恶狠狠道,“女真人,都打到顺天府了,他这个兵部尚书做了什么,废人一个!” “……”王承恩默然,不敢接话。 “传旨,将兵部尚书王洽下狱,由三法司定罪,嗯,从重定罪,并籍没家产,将其子充军,永为戍卒,女眷,赶出京师,勒令归乡”,崇祯冷冷道。顿一顿,他又补充道:“对了,此旨,等到朝廷布告女真人来袭时,一并发布”。 “遵旨”,王承恩道。看来,崇祯是要将女真人肆虐顺天府的事儿,扣在兵部尚书王洽头上,让他背锅了,否则,怎么偏偏在布告女真人来袭时,同时发布对王洽的处分呢,这样分明是在引导舆情啊。 ~~~ 孙承宗复出,任文华殿大学士并兼领兵部后,发出的第一道命令,便是给袁崇焕的,令他立刻回师通州,与京师互为犄角,构建京畿防线。不过,袁崇焕收到命令后,视若无睹,压根不予执行。于是,皇太极一路西南而来,攻城拔寨,连陷蓟州、玉田、三河、香河、顺义等府县。最终,没有得到袁崇焕的生力军补充,通州也被女真人拿下了,京畿府县,都被鞑子给肆虐了一番,曾经的乐土,变成了人间炼狱。而袁崇焕呢,则与祖大寿领着九千关宁铁骑,从遵化开始,一直尾随着皇太极的八旗劲旅,皇太极走到哪儿,他便跟到哪儿,但始终没有交锋过一次,看上去,倒像是八旗军的小跟班一样。 “督师”,祖大寿略感心慌道,“您打算一直这样跟下去?咱们,要不要跟女真八旗干上一场?” “你忘了赵总兵怎么死的了?”袁崇焕冷冷道,“本部堂在伺机而动。不过,这皇太极确实运兵如神啊,这么些日子下来,本部堂竟然硬是一个突袭的机会都没有找到”。 “通州都陷落了,这下,协防通州都不成了,孙阁老那,可怎么交待呢?”祖大寿道。 “孙阁老他老了,哪里知道怎么对付女真人,让咱们去通州,那不是浪费关宁铁骑的机动性嘛?!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不必理他”,袁崇焕道。 “是,督师”,祖大寿道,“那咱们现在怎么办?皇太极明儿个,只怕便要攻打京师了,咱么还是跟在他后头?” “这次不跟了”,袁崇焕道,“好在吴三桂那小子争气,在顺义时,迎头与女真人正蓝旗打了一仗,竟然还侥幸获胜了,也是难得。有了他这一击,关宁军便是立了大功了,咱们便可以提出进京休养了”。 “进京休养?!”祖大寿讶道。 ~~~ “进京休养?!”御书房里,崇祯帝暴怒道,“他袁崇焕想干什么?想骗开城门,然后,领着八旗铁骑来取朕的头颅吗?!” “陛下息怒”,殿内,首辅、国公、部堂大臣跪了一地。 “英国公”,崇祯帝道。 “老臣在”,英国公张维贤道。 “朕令你与京营总兵王朴,还有总兵满桂,加强九门防御,不仅要严防死守女真人,也要防着袁崇焕的辽兵”,崇祯帝道。 “是,陛下”,张维贤道。 “成国公”,崇祯帝继续道。 “老臣在”,成国公朱纯臣道。 “朕令你加强内廷戒备,宫门,无朕手令,绝不可开,无朕手谕,任何人,不可擅入”,崇祯帝道。 “臣遵旨”,朱纯臣道。 “陛下,袁崇焕他应该不至于生有二心的,他只是……”孙承宗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百〇二章 满桂 “孙阁老,人是会变的,他袁崇焕已经不是您丁忧前的那个宁前兵备道了,他目前是辽东督师,您下令给他,让他回师通州,他听您的了吗?”听到孙承宗说袁崇焕没有二心,崇祯帝气道。 “呃……”孙承宗一时无语。 “满桂将军今儿个也在这儿,便让他告诉列位爱卿,如今的袁崇焕是怎样的袁崇焕吧”,崇祯帝道。 “是,陛下”,满桂从御书房的最后面,沉声应道。当时,在关外,满桂与赵率教掐架时,袁崇焕可是一味地袒护赵率教,将他满桂给直接贬走了的,满桂对袁崇焕充满了怨念。“陛下,列位大人,袁督师,在辽东,市米款敌、矫旨斩帅,他是不是通敌,末将不敢妄言,但威柄自持,令关宁军,只知有袁督师,而不知有朝廷,不知有陛下,则千真万确,辩无可辩矣”。 “哼”,崇祯帝猛地拍了下桌子,“众卿,都听到了吧,这便是袁崇焕,是朕亲自提拔的袁督师,他便是这样回报朕对他的信赖的?!” “陛下息怒”,众臣、将,只能再次伏地道。 “袁崇焕的事,等鞑子退走后再说。当务之急,还是勒令宣府、大同等重镇,还有北直隶、山东的卫所,立刻前来勤王”,崇祯帝道。 “是,陛下”。 “退下吧”,崇祯帝眉头深皱道。 “臣等告退”。 ~~~ “走吧”,从鸿胪寺出来,坐上马车,鸿胪寺卿陆扬正在闭目养神,同时,脑袋里,都是顺天府被围的事情。女真人,已经东征朝鲜、西讨蒙古,而毛文龙又死于内戕,看来,女真人已经制无可制了,历史,难道还是只能按照它原始的轨迹行走吗?我能做什么?!陆扬痛恨自个儿的人微言轻,始终不能改变什么。原以为,劝过袁崇焕,能有什么用,结果没有用。原以为,告诫过毛文龙,能有什么用,结果,也没有任何用。一切的一切,虽然小的方面,因陆扬的到来,而有所变化,但大的走向,没有丝毫的改变。显然,陆扬这只历史的小蝴蝶,并没有能够改变历史巨轮的走向。 “快走,快走”,马车外,哭声阵阵,将陆扬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怎么回事?”陆扬掀开车帘,问道。 “禀大人”,车夫道,“是前兵部尚书王洽的家眷,王大人已于昨儿个,在西四牌楼被斩首了,今日,其府里的成年男丁,便要被远逐西北戍边去了”。 陆扬叹了口气,想起那日在御书房,还与王洽一起,在崇祯帝面前讨论“胡虏无百年之运”的话题,没想到,没多久,堂堂正二品的兵部尚书王洽,便已身首异处,家人沦落至斯。虽然与王洽并不怎么和睦,但陆扬还是心中不忍,走出马车。 “他娘的,叫你拉拉扯扯”,一个兵卒,一个大耳刮子,将一个老年妇人给扇到了路边。 “孙儿啊,孙儿啊”,那老妇满脸是泪,压根不管被打得红肿的脸,过来,抱着那兵卒的大腿,苦苦哀求,“老妇只有这么一个孙儿,他才十五岁啊,求求你,别把他带走啊”,老妇左右,还有一群妇孺,衣衫褴褛,都是哭哭啼啼,凄惨极了。 “老东西,你是聋了,还是瞎了?!”那兵卒喝骂道,“老子告诉你了,这是皇帝下诏了的事情!皇帝没把你们这些女眷一并籍没、关押,只是勒令你们归乡,已是仁慈了。再说了,关于你孙子,刑部签发的充军令,老子都破例拿给你看了,再纠缠不清,休怪老子不客气了,你松不松手?再不松手,老子剁了你的手!” “……”那老妇闻言,只是嚎啕大哭,抱着那兵卒的手儿,却是怎么也不肯松。 “好,阻挠公差,是你自个儿不想活了,不怨老子,”兵卒从腰间抽出大刀。 “住手!”陆扬喝道。 正要落刀斩断老妇的兵卒闻声,停了下来,“谁在喊?” “我”,陆扬沉声道。 “你也不想活了……”兵卒詈骂道,不过,但他看到虽然年少,但一身绯袍官服的陆扬时,立刻收住了嘴。 “老人家请起”,陆扬走了过来,扶起了那老妇,那老妇,应该是王洽的母亲,至于正被兵卒们押着的,自然便是王洽的独子了。 “大人,请您救救老妇的孙儿呀,老妇给您磕头了”,那老妇泣道,说完,便要下跪,不过,立刻被陆扬扶住了。 “老夫人,不必如此,晚辈与王部堂同僚一场,此事,晚辈管定了”,陆扬道。 “谢大人”,老妇又要下跪,陆扬赶紧又给扶起,不过,老妇后面还有好些女眷,纷纷跪下,陆扬则想扶也扶不了了。 “这位大人”,那押送的兵卒苦着脸道,“对了,还不知怎么称呼大人?”搞了半天,他其实都还不知道眼前这位少年绯袍者是谁。 “本官乃鸿胪寺卿陆扬”,陆扬道。 鸿胪寺卿?一个搞外交接待的正四品官,跟我们搞刑狱的,有毛关系啊,兵卒暗忖道。“陆大人,您请过目,这是刑部尚书签发的命令,小的,可不敢不执行。”兵卒将刑部尚书王在晋给抬了出来,想压一压陆扬。 “且将人犯收回天牢,王部堂那,本官将会亲自去说”,陆扬道,在那兵卒还想说什么时,陆扬看了看被枷锁着的王洽的独子,又道,“此外,本官会请我师相徐阁老出面,替他求求情的”。 听到“徐阁老”的名号,兵卒不再多嘴,徐光启可不是他一个小兵可以得罪的,于是,他只好道:“那大人,小人,最多只能等您一日,一日后,如果上头没有下文,小人还是只能依令将人犯押走了,否则,上头治罪下来,小人也吃罪不起啊”。 “不会让你难做的”,陆扬道。 “谢大人体谅”,那兵卒道,然后,他押着那王洽的独子,道:“算你走运,回吧,回吧,在牢里再等一日”。 “谢大人,谢大人”,等兵卒押着人犯走远了,老妇领着众女眷千恩万谢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百〇三章 王在晋 “老夫人,现在何处安身?”陆扬问道。 “府里被抄了,暂时没有地方去了,过几日,等老妇那孙儿有消息了,老妇便领着府里面的女眷回山东德州府临邑县老家去了”。 “既然这样,不如先来我府里咱歇吧”,陆扬道。 “不,不,已经叨扰大人不少了”,说完,老妇领着众眷,道了声福,走了,她们要去刑部天牢外等着。 看着远去的老妇,陆扬道,“来人,去府里面,让鲍大柱取两百两银子,赠给王部堂的家眷”。既然,王府已经被抄家了,她们自然也没有了归乡的盘缠。唉,还真是伴君如伴虎啊,王洽,昨日还贵为部堂高官,女真人消息一来,皇帝便杀了他顶罪,还累及家人,独子被远配边疆,女眷们流离失所。 “大人,咱们现在去哪?回府吗?”车夫问道。 “去刑部吧”,陆扬叹了口气道。 ~~~ 来到刑部,陆扬的车夫提上名刺,结果,刑部衙役告知,王在晋已经归府了。于是,陆扬直接奔赴王在晋府邸。在王府外,再次递上名刺,终于在王府正厅见到了王在晋。 “下官,拜见王部堂”,正厅上,陆扬稽首道。 “这会儿,不在公堂,小陆大人,不必如此客套,坐吧”,王在晋笑道,“来人,上茶”。 “谢部堂大人”,陆扬道。 “此番来访,所为何事呢?”王在晋问道。 “晚辈为王洽大人的独子而来”,陆扬直奔主题。 听到王洽的名号,王在晋眯了眯眼,他与王洽,同僚多年,一个是刑部尚书,一个是兵部尚书,常言道“刑起于兵”、“兵刑不分”,他们二人岂会没有往来。叹了口气,王在晋道:“不是老夫不肯帮他,只不过,女真人来犯京畿,圣上震怒,总得让他有个出气的地方吧,圣上金口玉言,要让王府成年男丁远戍,可是,谁成想,王府唯有一名独子,他不远戍,还能怎么办呢?” “部堂,那王氏独子,不过十五岁的样子,本朝以十六岁为成丁,他也不算成丁吧”,陆扬恭恭敬敬道。 “话虽如此,可是,圣上要出气,为人臣者,又能如何呢?”王在晋道。 “一旦远戍九边”,陆扬叹气道,“那王氏独子,有死无生啊,他可是王洽大人唯一的后嗣啊”。 “嗯,放心,老夫不会让他一直呆在九边的,等圣上气消了,老夫会立刻签押,让他归来”,王在晋道。 “部堂宅心仁厚,不过,只怕到时,部堂您已经不在刑部了,新任刑部尚书未必会如您一样,念及同僚情分,而有此怜悯心啊”,陆扬道。 “老夫为何不在刑部?!”王在晋讶道。 “王部堂,您任刑部尚书前,先后任过兵部侍郎、南京兵部尚书,甚至还出任过辽东经略,现在王洽大人倒了,您认为圣上会让谁出任下一任兵部尚书?”陆扬道。 “不是有孙阁老兼任着兵部尚书吗?” “此乃权宜之计,孙阁老年事已高,内阁事务又繁忙,等女真人退走后,他又岂能还有精力兼顾兵部呢?”陆扬道,“更重要的是,女真人入寇,王洽大人是第一个倒霉的,但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你是说?” “袁督师也得跟着倒霉”,陆扬道,“恕晚辈直言,您与袁督师,可谓是一向不和,由来已久。如今,辽东事坏,王洽大人倒霉是个开头,但朝野上下都知道,辽东防线的真正执掌者,并不是王洽大人那个兵部尚书,而是同样也挂着兵部尚书衔、奉诏督师辽东的袁崇焕大人,您认为他袁大人能逃过这一劫吗?哪怕能免于一死,这辽东督师,还能让他继续做吗?” “袁崇焕一倒,圣上必然会改弦易辙,从头部署关、宁战略,而一直坚决反对袁崇焕的老夫,自然而然,则成为了兵部尚书的首选”,王在晋喃喃道。 “正是如此”,陆扬道,“在此时,若您能帮帮前任兵部尚书王洽的独子,相信兵部上上下下都会认为您有情有义。来日,等您执掌兵部,他们肯定会更加心悦诚服的,在此多事之秋,部院内的上下一心,意义尤其重要啊”。 “是啊,你说的对,多事之秋啊,出任兵部尚书,也不知是福是祸”,王在晋沉重地叹了口气,“好,老夫明日便另行签押,让王洽独子改流到山东临邑故里,到那儿的卫所充军去吧,算是给王洽大人留点香火”。 “部堂仁慈”,陆扬衷心道。 “老夫这么做,倒也不指望兵部上上下下有何感念,只不过,希望,如果将来有那么一日,老夫亦如王洽一样,倒霉了,也有人出来,保一保老夫的后嗣、家眷吧”,王在晋悲道。 “部堂大人……”陆扬想宽慰两句,但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说什么。 “若不是袁崇焕,辽东局势,断然不会如此!”沉默片刻后,王在晋悲怆道,“老夫曾多次上疏圣上,极力推崇皮岛总兵毛文龙,并陈说毛文龙乃辽东唯一的希望,可惜圣上不听,一意孤行,重用袁崇焕。袁崇焕是什么人,老夫又岂会不知?!往日在辽东时,老夫是辽东经略,他是老夫帐下部将,老夫屡屡劝他要沉稳,不要动不动就自专、自擅,可是他袁崇焕倒好,动不动便来一句——,又一次,老夫实在有些生气了,训斥他道:不过,念在他袁崇焕毕竟是条好汉,老夫从来没有苛待过他,结果倒好,等到孙阁老督师辽东,袁崇焕抱上了孙阁老的大腿,在孙阁老那屡进谗言,还得老夫被罢去辽东经略一职,被贬去南京赋闲一年有余。现在倒好,袁崇焕杀了毛文龙,自毁长城,将女真人引了来,事情无可收拾,却又轮到老夫我上场了”。 “部堂认为袁督师与女真人有无勾结呢?”袁崇焕在后世争议极大,有人认为他是民族英雄,有人认为他是汉奸,双方吵得不可开交,千百年后,仍是疑案一桩。陆扬其实也莫辨真伪,听到王在晋说,他是袁崇焕的老上司,于是,便顺口一问。 “不,他不是那样的人”,王在晋沉声道,“虽然老夫非常厌恶袁崇焕,但他绝对不会是那等奸佞小人,坊间,现在流言四起,十有八九是皇太极放出来的谣言,不过,依圣上的性子,只怕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看来袁崇焕确实是要倒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百〇四章 广渠门 坐在归府的马车里,王在晋的话语还萦绕在耳际——“袁崇焕是将才,而不是帅才,有战术,而无战略。可是,圣上偏偏将其简任为辽东全局的掌握者,现在,辽东事坏,袁崇焕只怕也会如王洽一般,被推出为替罪羊了,其下场,只怕会更加凄惨”。 是啊,明明是崇祯没有识人之能,怎么能老是牺牲其他人的性命呢,袁崇焕再怎么说,也是关、宁长城,深得辽东官兵的拥护,特别是他笼络了辽东豪族祖、吴两氏,辽东将门,誓死效忠于他,换一个人,还真没有此种能力啊。“海外长城”已失,关、宁长城也要倒了吗?! ~~~ 翌日,王洽的独子,被改判流放到山东临邑的卫所,不过,刑部的兵卒押着他起行后,却发现已经出不京了,于是,只好又押了回来,再等时机了。为什么呢?因为,京师已经戒严了,九门均已关闭,不许进,也不许出。门外,不仅有女真人,还有袁崇焕的关宁军,都成为了便提防的对象。 久候无信的袁崇焕,不等皇帝宣召,直接拉着他那九千关宁铁骑,来到了北京城南的“广渠门”,要求进城修整,并凭城坚守。袁崇焕认为,凭着吴三桂前几日打败女真正蓝旗那场胜仗,还有凭着自个儿在山海关、宁远的守城经验,皇帝一定会放他入京的。 看到广渠门外,威严赫赫的关宁军,英国公张维贤与京营总兵王朴下令,加强广渠门的防卫,增调了五千御林军过来协防。 “英国公”,袁崇焕在城楼下喊道,“本部堂乃兵部尚书、辽东督师袁崇焕,这九千人马,乃本部堂麾下关宁铁骑,我等是来勤王的,请国公爷速开城门,让我等入内”。 城头上,张维贤回道:“袁督师,不是本公不放你进来,而是朝廷律令俱在,边军不可入京,尔等既是前来勤王,便在城外,与女真人鏖战吧”。 说完,张维贤离开了城头,不再与袁崇焕浪费口舌。看着城楼里,人山人海、焦虑不已的百姓,张维贤苦笑不已,那些百姓听闻了关宁军前来的消息,都认定袁崇焕早已投附女真人,都纷纷前来请愿,哀求张维贤千万不要开门。 情势如斯,张维贤暗道:你袁督师是真不知道自个儿已被怀疑为汉奸了,还是说,你真是个汉奸,只不过大奸似忠,此时此刻,还在下头义正言辞呢? ~~~ “督师,你看,城头上,那人,不是满桂吗?”祖大寿道。 “嗯,是他”,袁崇焕定睛看了看。 “看来八成是满桂这蒙古佬在京师里说了不少我们的坏话,让督师见疑于朝廷”,祖大寿愤愤道,“我关宁铁骑,辛辛苦苦,前来勤王,竟然还被怀疑这,怀疑那,真是可恨”。 “此时此刻,也计较不了这么多了”,袁崇焕道,“只能先背城一战,将女真人打退再说”。 “是,督师”,祖大寿道。 “对了,三桂呢?”袁崇焕问道。 “他那三千骁骑挫败正蓝旗后,已被正、镶两蓝旗夹击,退往蓟镇方向去了”,祖大寿道。 “嗯”,袁崇焕应道。 ~~~ “孙阁老”,广渠门的城头,张维贤作揖道,“您老怎么来了?” “老夫与小陆大人一同来看看”,孙承宗道。 “晚辈,见过国公爷”,陆扬稽首道。原来,陆扬是陪着孙承宗来巡察的。 “江陵啊,你看,女真人旌旗蔽空,这杖只怕不好打啊”,孙承宗皱眉道。“江陵”乃陆扬的表字,是左光斗当日赐的。陆扬年未及冠,便已位列公卿,成为了正四品的鸿胪寺卿,说起来,除了几个老者,还真没有多少人唤“江陵”这个字号,一般都是尊称他为“陆大人”。 “是啊,尽起八旗精锐,孤军深入,进犯本朝京畿”,陆扬叹道,“哪怕是蒙古的也先、俺答,也是做不到的”。 “是啊,也先、俺答来犯时,也只有三万人左右,他们毕竟还要分兵守着后方。哪像现在,女真人拉来了十万人,这是完全无后顾之忧才能做到的呀”,孙承宗道,“当日,汝与汝师,在诏狱中,给老夫来信一封,提到的理论,提倡以蒙古、朝鲜制衡女真人。现在,蒙古、朝鲜都归附于女真人了,看来,女真人是制无可制矣”。 “阁老说的是”,听到孙承宗提起先师左光斗,陆扬神色一黯,“不过,也不全然如此。朝鲜,只是假意投附,此点,晚辈倒是可以保证。朝鲜国王李倧一心归慕中华,目前也只是权宜之计罢了。至于蒙古,的林丹汗,虽然被重创而西奔,但其余威犹在,部落也还有万余铁骑,若是咱们出手帮帮他,渡过眼前的难关,他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嗯,你说的,也是,等将女真人击退了,我们遣使,分赴蒙、朝,看看吧”,孙承宗似乎看到了一点点希望,“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击退女真八旗吧”。 ~~~ “咚、咚、咚”,城楼下,战鼓擂起,“阁老,鞑子们要来了”,英国公张维贤道。 只见女真的正、镶两红旗,越一万五千左右的铁骑,正集结,冲锋而来,首当其冲的,自然便是广渠门下袁崇焕与祖大寿的那九千关宁铁骑。 “关宁铁骑!”袁崇焕高喝道。 “天下无敌,天下无敌,天下无敌!”九千关宁男儿,高声应道。 此起彼伏的“关宁铁骑,天下无敌”的呐喊,似乎冲淡了明军对八旗铁骑的恐惧感,不过,城楼上,无论是孙承宗,还是陆扬,都知道即将来临的是一场苦战。 陆扬举目而望,只见漫山遍野的正、镶两红旗女真铁骑,已经蜂拥而来,马蹄声,让大地为之而摇晃。大地,犹如一面大鼓,而烈马的四蹄,犹如鼓槌,成千上万的铁骑,则犹如无数的鼓槌,它们在有节奏地敲击着大地,其声如吼、如雷,惊天动地,破空而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百〇五章 关宁铁骑 “准备!”袁崇焕死死盯着如潮水般涌来的女真人,他知道自己麾下这九千人是关宁军最骁勇的精锐了,此战,绝不可败,否则,关宁铁骑的威望,便算是完了。 “还有一千步”。 “还有九百步”。 “还有八百步”,掌旗官道。 “开炮!”袁崇焕喊道。关宁铁骑突然分开,原来,在他们后面,还有袁崇焕从宁远、山海关拉来的二十门红夷大炮。 “嘭、嘭、嘭”一阵地动山摇的轰鸣声响起,女真人措手不及,人仰马翻,乃至于直接被掀上天的,不计其数,他们没有想到关宁军后面,竟然还藏了后着,霎时间,被轰得乱了阵型。火炮的轰击,还有跌落、翻滚的人、马,都阻碍了他们的冲锋,骑兵一旦丧失了那股子冲击力,其威慑便大大降低了。 “杀啊!”披着三层厚甲的袁崇焕,嘶声高喊道。关宁铁骑犹如出闸猛虎,冲向了八旗军。关宁、八旗,这天下间的两支劲旅,厮杀在了一块。一时间,血雾翻飞,人头滚落,残肢断臂,比比皆是。 双方厮杀到了正午,仍然难解难分,皇太极正要下令,让正、镶两黄旗顶上,结果,这时斥候来报,吴三桂领着麾下那三千骁旗,避开了正、镶两蓝旗的夹击,仗着对地理的熟悉,竟然绕到了八旗的后方,突袭了后营。后营乃粮草、辎重所在,岂能有失?! “正、镶两黄旗,将后营的明军歼灭”,皇太极下令道,“还有,鸣金收兵,将正、镶两红旗召回来!” 数里开外,吴三桂看到正、镶两黄旗的龙旗开移,马上警觉到了危险的气息,虽然眼看就要杀入女真人后营,快要可以纵火烧粮了,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立刻放弃,沉声下令:“兄弟们,撤!”转瞬间,吴三桂及其麾下铁骑,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让包抄而来的正、镶两黄旗,气恼不已。 八旗鸣金了,关宁军自然也立刻撤走了。 ~~~ “禀督师,我们死伤了三千兄弟,鞑子,被杀伤了,估计两千左右”,广渠门下,副将禀告道。 “嗯,不错了”,右臂负伤的袁崇焕道。关宁铁骑,哪怕是直隶于他袁督师的九千精锐,相比于八旗,还是逊色一筹,能杀伤对方两千人,已经是前所未有的战绩了。因为,这两千人,可不是蒙、汉杂军,而是正儿八经的正、镶两红旗的八旗军!有了这个功绩,袁崇焕底气足了,喊话,再次要求入京修整。孙承宗、张维贤,只好将袁崇焕的话,禀告给了皇帝。 ~~~ “他真的与鞑子厮杀了一场?”崇祯帝问道。 “英国公,您来说吧”,孙承宗道。孙承宗是袁崇焕的老师,他说的话,皇帝未必会深信,所以,他很自觉地将话留给了英国公张维贤说。 “启禀圣上”,张维贤道,“袁部堂与女真鞑子,在广渠门下,确实血战了一场,双方互有杀伤,八旗至少死伤了两千人左右”。 “两千人?都是八旗?”崇祯帝讶道。 “是八旗,是正、镶两红旗的鞑子,不是蒙、汉杂军”,张维贤肯定道。 “朕记得,正、镶两蓝旗,是尾击吴三桂部去了,正、镶两白旗,则在其他各门挑衅”,崇祯帝沉吟道,“但是,皇太极,及其麾下正、镶两黄旗,可是都在广渠门下,他们为何不来?” 张维贤在京师里,他又还不知道吴三桂袭营的事儿,他怎么知道皇太极为何撤军呀,一时间,默然不语。 “所以啊,也不排除是皇太极用正、镶两红旗两千鞑子的命,来蒙蔽咱们,骗开京师九门,反正,死的是正、镶两红旗的人,又不是他皇太极的正、镶两黄旗嫡系旗兵”,崇祯帝道,“否则,如果朕是皇太极,就会直接将两黄旗也投入战役,如此一来,不久一劳永逸地全歼了关宁铁骑的精锐”。 “圣上”,孙承宗终于忍不住说话了,“皇太极为何撤军,暂时尚不知道,但关宁军,乃大明儿郎,又是我军精锐,断然不可轻弃啊,如果关宁铁骑尽丧,辽东,无可收拾矣”,说完,孙承宗跪了下去,伏地不起。 “唉,阁老说的也是,袁崇焕或许是个奸细,或许,又不是”,崇祯帝踌躇道,“这样吧,命祖大寿带领关宁铁骑,撤往蓟镇方向,在那儿修整,并伺机袭击鞑子,至于袁崇焕,则准其入京,负责广渠门的防御”。 “是,圣上”,孙承宗无奈道。不过,只要皇帝给关宁铁骑留条生路,就已经万幸了,而且,袁崇焕主防广渠门,若能再立功勋,说不定,也可消释皇帝对他的嫌疑。 “记住,只让袁崇焕一个人进城,其他部将、兵卒,全部交给祖大寿,不准一人进城”,崇祯帝补充道,“此外,那二十门红夷大炮,拉进城来,关宁铁骑带着它们也不好转移,还是留在京里,暂时拨给守军用吧”。 “是,圣上”,孙承宗道。 “阁老,去唤袁崇焕进城吧”,崇祯帝道。 “是,老臣告退”,孙承宗、张维贤齐声道。 “英国公留步,朕,还有事吩咐”,崇祯帝道。 “是”,张维贤道。 等孙承宗走了,崇祯帝继续道:“调三十名刀斧手,给朕盯死袁崇焕,只要他有任何异动,不必请旨,直接格杀”。 “遵旨”,张维贤后脊发凉道,他没想到,崇祯对袁崇焕的忌惮,已经到了如斯地步。 ~~~ 广渠门上,放下了一个吊篮,袁崇焕坐在里面,被拉上了城头。孙承宗对他宣完旨,袁崇焕再坐着吊篮,下去对关宁铁骑下令,让他们去蓟镇休整。 看着堂堂辽东督师、领兵部尚书衔的袁崇焕,坐在吊篮里,广渠门城头上的陆扬,感觉滑稽、荒谬不已,崇祯此举,可以说,将会彻底丧失关宁铁骑的心,真是蠢啊!陆扬心里暗骂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百〇六章 失落的督师 不一会儿,关宁铁骑,找了个空隙,等女真人埋锅造饭、休息的时候,突然,从广渠门下,撤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了袁督师一个人,还有他的二十门红夷大炮。等关宁铁骑走得有点远了,广渠门开推开了门,冲出去百来名京营御林军,火急火燎地将红夷大炮给推了进来,然后,立刻紧闭城门,也不知是在防女真人突袭,还是防关宁铁骑突然杀个回马枪。 崇祯最不近人情的是,他连关宁伤兵都不准进城,一律赶走,让他们拖着伤,伏在马背上,或推车上,去蓟镇休养。走上广渠门,看着扬尘远去的关宁铁骑,袁崇焕一阵阵落寞,皇帝如此见疑,防他、防他的关宁铁骑,跟防贼似的,一种彻骨的心灰意冷,涌上袁崇焕的心头。 “袁督师”,城头上,陆扬拱手道。 “小陆大人”,袁崇焕意兴阑珊道。 “方才,在城楼上,看到督师与关宁男儿,与那些鞑子誓死相搏,令人敬佩”,陆扬衷心道,“不过”。 “不过什么?”袁崇焕问道。 “晚辈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陆扬道。 “小陆大人,但讲无妨”,袁崇焕道。 “关宁铁骑,由袁督师一力创立,京师甚至有谣言,说祖大寿、吴襄等辽东宿将,都只知有袁督师,而不知有圣上,关宁铁骑,甚至被称为是。此事,不知督师是否有所耳闻?”陆扬道。 “如你所言,关宁铁骑,乃本部堂一力创立,唤作有何不可?!当年抗倭时,戚继光、俞大猷的浙军,不是也被称作、吗?”袁崇焕不以为意道,“况且,对于兵卒们而言,你让他们忠于朝廷,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朝廷,所以,只有让他们忠于将帅,将帅再忠于朝廷。如此以来,大明军队,才能建立层层忠诚体系,才能有战斗力。一味地讲君上圣神什么的,根本没用,对将士们来说,皇帝实在是太过遥远了,效忠朝廷、效忠皇帝,那只不过是一句虚言,只有效忠于本部堂这个他们看得到的、真真切切的大帅,由本部堂身先士卒,带着他们冲锋陷阵,才是正理”。 “督师,谋国者,亦要谋身啊。论其兵卒的忠诚,军队的悍勇,又有谁,比得上岳武穆及其呢?女真人不是有言嘛——。可是呢,岳武穆还不是落了个被诬、惨死的下场,这还是在宋代,若是本朝……” “江陵他说的对,宋代有祖宗家法,不得杀大臣与言事官。岳武穆身为枢密院副使,乃西府副相,位列执政,仍不免于被戮,自古以来,帝王对将帅的忌惮,由此可见一斑”,孙承宗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 “关宁铁骑四万,辽兵上下十余万,莫不奉我为大帅,我还不信了,圣上他岂敢杀我?!”袁崇焕犟道。此刻,城头上,十步内,并无其他人,袁崇焕倒也不害怕,加上心有郁结,于是,直抒胸臆道。 “元素,慎言!”孙承宗喝骂道,“元素”乃袁崇焕的表字。“其他且不论,老夫且问你,如果圣上真要杀你,你认为辽兵会如何、能如何?造反吗?!” “……”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果杀了你,他们便要造反,那依老夫看,你也是罪该万死了!”孙承宗气道,“再说了,你与岳武穆相比,何如?” “自是不如。学生岂敢与武穆相比”,在老师面前,袁崇焕不再敢口出悖言,老老实实道。 “有自知之明就好!”孙承宗道,“你不过是守了个关、宁防线,打退了女真人的来犯而已,岳武穆是可以杀女真人个片甲不留,能直捣黄龙的不世统帅,你不如他,远矣!” “是,学生知错了”,老师的一番话,让袁崇焕清醒了不少,没有了先前的妄自尊大的膨胀感。 “而且,英明神武如岳武穆,还不是皇帝十二道金牌一下,便给召了回来,最后,杀岳武穆父子时,何在?!可曾来劫狱?可曾向朝廷发难?!”孙承宗沉声道,“他们还不是轻轻松松就被朝廷拿一点微薄的饷银,就给收买了,被打散、重编了!记住,军队,只能是朝廷的军队,是皇帝的军队,他们姓,不跟你袁督师姓,记住了吗?” “学生受教了”,袁崇焕伏地道。 “起来吧”,看到袁崇焕伏地,孙承宗语态柔和了下来,“元素,你乃老夫座下最得意的门生,老夫是怕你行差踏错,被其他人抓住把柄,最后落了个像岳武穆一样的千古奇冤。宋代,只要一个秦桧,而本朝,如今戾气横行,想做秦桧的,不知凡几矣”。 “阁老,有人过来了”,陆扬小心翼翼提醒道。 “嗯”,孙承宗点点头,“记住,好好守好广渠门,其他事,交给老夫”。 “是,师相”,袁崇焕道。 ~~~ “阁老、督师,还有陆大人,咱家有礼了”,御马监提督太监高起潜道。 “高公公”,孙承宗、袁崇焕、陆扬,拱拱手道。 “圣上口谕”,高起潜道。 “恭请圣谕”,孙承宗、袁崇焕、陆扬伏地道。 看着伏地的阁老、督师等,片刻沉醉于这种狐假虎威的感觉后,高起潜朗声道:“袁崇焕,暂解辽东督师一职,先全权负责广渠门的防务,待退敌后,朕另有委任。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袁崇焕无奈道。如此一来,袁崇焕的兵权,便算是被解了,而且,新的委任也没下来,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自个儿算啥了。 “袁大人”,高起潜笑眯眯道,“那咱家回去复命了”。 “高公公请”,袁崇焕道。 “皇帝许我五年平辽”,待高起潜走远了,袁崇焕忿忿道,“这才一年不到吧,竟然就对我生疑,解去了我的兵权,君臣如此相疑,这辽东督师,不做也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百〇七章 守拙 “没有兵权,未必是一个坏事,至少可以保下一条性命。等圣上疑虑释去后,部堂自然仍有宝剑出鞘的时候”,陆扬安慰道。对袁崇焕,陆扬的情绪很复杂,既痛恨他无端妄杀毛文龙,又知道他是个忠臣、良将,此时此刻,也只好安慰两句了。 “嗯,江陵说的是。老夫最怕的,是圣上隐忍不言,那才是最可怕的,只要他还对你有旨意,说明,你仍然简在帝心,只不过,会被雪藏一段时间罢了”,孙承宗释怀道。 “谢师相,还有陆大人”,袁崇焕苦笑道,“你们不必忧心,我会看开的”。 “鞑子又来了”,一声惊呼,成城头鼓楼上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呜呜呜”的犀角声被吹响。女真人的攻城,又开始了。 蒙、汉杂军,手持盾牌、斧钺,架着云梯,又开始了送命式的蚁附战术。女真人的八旗,则躲在后面,用特质的劲箭,朝城头射击,掩护攻城。 “阁老、陆大人,陛下急召你们二位”,一名內侍跑来道。 袁崇焕留守城头,指挥京营御林军们,奋勇作战,而孙承宗、陆扬则被內侍领着,去见崇祯帝去了。 我一个鸿胪寺卿,在战时,叫我去面圣干嘛?陆扬暗暗道。 ~~~ “孙阁老他们来了”,御书房里,內侍禀告道。 见正在看奏折的崇祯帝闻言微微点头,于是,王承恩轻轻道:“宣”。 “是”,內侍退出御书房,高声道,“宣孙阁老、陆大人觐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孙承宗、陆扬朗声道。 “平身吧”,崇祯帝道。 “请二位爱卿来,是想问一个事情。朕解去了袁崇焕的兵权,现在,辽东督师暂缺”,说到这,崇祯帝顿了一顿,有意无意地留意了一下孙承宗、陆扬的表情变化,看到二人没有任何不满的神色,他微微颔首,继续道,“你们二位,一老一少,都是知兵的人,说说你们的看法”。孙承宗,乃战略大家,自然不必提,陆扬其实也就上次在御前与王恰辩论了一番“中原、游牧的帝国共生共灭”的理论,没想到,便被定性为知兵,令他汗颜不已。 “老臣以为,王之臣似可代镇辽东”,孙承宗道。 “王之臣?”崇祯帝道,“嗯,也是个人选。你举荐谁?”崇祯帝又将目光转向了陆扬。 “封疆之事,非内阁、兵部,不得与闻,微臣,一个鸿胪寺卿,实在不敢妄言”,陆扬稽首道。 “朕让你说,你便说”,崇祯帝微微笑道。对于知道进退的陆扬,他很是满意。 “遵旨,陛下”,陆扬沉吟片刻,沉声道,“臣举荐孙阁老,建议由阁老再镇辽东”。 “……”崇祯默然不语,他没有想到,陆扬竟然会当面举荐孙承宗。孙承宗自个儿自然也没想到,事涉己身,一时间,他也只好跟着静默。 半晌后,崇祯帝开口道:“孙阁老接旨”。 “老臣在”,孙承宗伏地道。 “朕加封汝为太傅,赐蟒袍、玉带,命尔再次督师辽东”,崇祯帝道。 “老臣领旨”,孙承宗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孙承宗,哪里会推辞,他沉声接下了辽东的担子。 “孙太傅”,崇祯帝笑道,“您要远赴辽东了,兵部的事情,自然不能再兼顾,您给朕再推荐一位兵部尚书”。 “老臣以为,梁廷栋似为一时之选”,孙承宗道。 “准奏”,崇祯帝道,“拟旨吧,命梁廷栋为兵部尚书”。 陆扬原本笃定王在晋会是下一任兵部尚书。王在晋与孙承宗、袁崇焕师生不睦,现在皇帝要孙承宗推荐兵部尚书,孙承宗自然不会推荐与己不睦的王在晋啦,否则,不是给自己这个辽东督师添堵吗?没想到,王在晋倒是因祸得福了。在这个时候,王在晋可不想去当什么兵部尚书,继续稳稳当当地做刑部尚书,可是舒服得多啊。 “孙太傅”,崇祯帝又道,“此去辽东,您有何战略?” “禀陛下,无他,唯有步步为营、稳打稳扎”,孙承宗道。 听到孙承宗的话,一向急躁的崇祯帝微微失望,不过,这一切,也都在预料之中,倒也没什么。 “此次女真人入关肆虐京畿,关宁铁骑受其重创,先是赵率教部全军覆没,后是袁崇焕部精锐,亦被重创于广渠门下,关宁铁骑兵员锐减,短期内,恐怕没有机动出击的可能了。只能改为消极防御。而且,防御,只能退到山海关,以宁远、锦州的防御线为策应”,孙承宗道,“同时,老臣将挥师右屯,并筑城于大凌河,逐渐向女真腹地推进,争取以坚城、要寨,步步紧逼,困死女真人”。 “此计甚妙”,陆扬突然失口道。 “哦,如何个妙法?”崇祯帝讶道。 “陛下罪恕”,陆扬自知失言,赶紧请罪。 “无妨,你说说看,孙太傅的战略,妙在哪儿呢?”崇祯帝道。 陆扬自然不能说,他是由孙承宗的战略,想起了后世曾国藩的名言——“结硬寨,打呆仗”。曾国藩崇尚“守拙”,在与太平天国鏖战时,他坚持“结硬寨,打呆仗”的原则。 所谓“结硬寨”,是指修筑碉堡、战壕等防御工事,渐渐地蚕食太平天国的地盘,而所谓“打呆仗”,则是以防御工事为依托,生生地消耗太平军,同时,防御工事还可以起到切断敌军粮道的作用,从而可以最终达到耗死对手的目的。 相对于骁勇、擅战的太平军,曾国藩的湘军,比较怯弱、乏力一点,但其火力更猛,粮食供应更稳固。在之前的战斗中,湘军在野外与太平军鏖战,发挥不出火器的优势,而在坚固的防御工事中,火炮、火枪,则将其威力发挥得淋淋尽致,“屡败屡战”的曾国藩,终于将湘军打造成为了百胜军,他自个儿,也再不用跳水自责了。 在冷、热兵器的交替阶段,碉堡、战壕,配上火铳、火炮,其实根本就是无解的存在,这也是法国“马奇诺防线”的真谛,用一句话来说,便是——防守,积极的防守,步步为营的推进式防守,便是最好的进攻。当然啦,“马奇诺防线”是个失败的典范,不过它失败,是失败在没有预见到机械化时代的到来,隆美尔的“魔鬼装甲师”,用坦克、装甲车的钢铁洪流,无情地碾压了该防线。 不过,陆扬显然不用担忧女真人会有坦克、装甲车,所以“马奇诺防线”仍然是无敌的。而且,哪怕是隆美尔,他也不是正面碾压“马奇诺防线”,而是借到比利时,绕到了“马奇诺防线”后方,再从后方,完成了逼降,可见,该防线,仍然还是可以被称为是固若金汤的。 沉吟了片刻,陆扬将曾国藩、“马奇诺防线”等东西方战略思想,转化一下语言,娓娓而道,听到崇祯、孙承宗频频颔首。 “好,就这么干”,崇祯帝激动道,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将城、寨修到了赫图阿拉的景象。 “不过,陛下,积极防御战的一个前提是,必须要有大量的火药,无论是火铳,还是红夷大炮,都需要大规模引进”,陆扬提醒道。 “佛郎机的红夷大炮太昂贵了,这个事儿且不急,以后再说”,崇祯帝冷静下来道,火药,可是个烧钱的玩意儿,真较劲玩起来,真是个无底洞,崇祯立刻退缩了,“倒是你,依朕看,让你做鸿胪寺卿,真是没有人尽其才,或许,有个地方适合你去,嗯,等将女真人打退了,朕另有简任”。 “谢陛下”,陆扬忐忑道。他目前在鸿胪寺待得舒舒服服的,一下子,还真舍不得离开,也不知皇帝准备把他“发配”到哪里去,不会是去辽东,跟着孙承宗一起去当包工头、码砖头吧?! ~~~ 当崇祯帝、孙承宗、陆扬各想各的时,突然,一声急报传来,打破了御书房的寂静——“报,满桂将军被红夷大炮给打伤了!” 满桂?红夷大炮?女真人什么时候,也搞到了佛郎机的红夷大炮?!御书房里,崇祯帝、孙承宗、陆扬都惊呆了。 “怎么回事?鞑子如何会有红夷大炮?!”崇祯帝怒道。 “启奏万岁爷”,来报的,原来是御马监提督太监高起潜,“鞑子没有红夷大炮,打伤满将军的,是广渠门上,刚从关宁军那儿,拉进来的红夷大炮”。 “广渠门?!”崇祯帝面色阴沉道,“那儿,可是袁崇焕的防区”。 “是”,高起潜道,“袁大人说是红夷大炮走火了,不小心射偏了,轰到了在城头御敌的满将军”。 “不小心?!”崇祯帝冷笑道,“朕看他分明是公报私仇!满桂在朕这儿弹劾了他,他转眼,便敢将满桂轰伤,真是反了天了!” “陛下息怒”,孙承宗、陆扬伏地道。他们并不知道广渠门到底发生了什么,自然也不好出言说什么。 ~~~ 过了约小半个时辰,刚刚止住了血的满桂,在他自个儿的坚决要求下,被抬到了奉天殿,皇帝在这儿召见他。孙承宗、陆扬自然也跟了过来。 来到奉天殿,袁崇焕已被先行召到此殿了。 “陛下”,担架上,满桂哀道,勉强瘫坐起来,向皇帝拱手。 “满将军快快免礼”,崇祯帝扶道。 “谢陛下”满桂道。 “陛下”,旁边的袁崇焕,除了手臂在先前的厮杀中,受了点伤,又没啥其他重伤,自然不能免礼,他跪地行礼如仪。但皇帝看也没有看他一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百〇八章 下狱 “到底是怎么回事,满将军,你告诉朕,朕一定给你做主”,崇祯帝道。 “陛下,臣在城头与鞑子奋力厮杀,浴血奋战”,说完满桂扯下外裳,露出伤痕累累、横七竖八的刀伤、箭伤,密密麻麻,没有一块好肉,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伤上加伤,此情此景,令人动容,这时,满桂又继续道:“在臣舍生忘死之际,谁曾想,袁部堂,从广渠门上,给臣来了这么一炮!鞑子没杀死臣,倒是差点死在了袁部堂的炮下!” “满桂,你这个蒙古蛮夷,休得污蔑本部堂”,袁崇焕怒道,“明明是火炮走火了,是你自个儿倒霉,怎么又赖到本部堂头上了?!” “袁部堂好大的官威,一口一个,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官高一等吗?还真是字两个口,任你信口雌黄啊!”崇祯帝怒道。 “微臣不敢”,袁崇焕自知失言。 “来人,传那开炮的兵卒,朕要亲自讯问”,崇祯帝道。 “他死了”,袁崇焕道。 “怎么死的?”崇祯帝冷冷道。 “失手轰伤了总兵官,那兵卒自知难逃罪责,从城头上,一跃而下,摔死了”,袁崇焕道。 “好一个杀人灭口啊”,崇祯帝冷笑道,“袁部堂果然是个杀伐果断的封疆大臣呢”。 “呃……”袁崇焕一时语塞,暗忖:怎么又扯到我头上了?! “来人”,崇祯帝喝道。 “陛下……”,看到“大汉将军”冲了进来,孙承宗、陆扬赶紧伏地道,可是,一时半会儿,他们还真不知道怎么替袁崇焕求情。 看到伏地的孙承宗、陆扬,崇祯帝冷静了冷静,道:“将袁崇焕扒去蟒袍、玉带,收入刑部天牢,令三法司会审”。 “诺”,大汉将军们依命扒去袁崇焕的蟒袍,解去他的玉带,将他押了出去。 袁崇焕也是犟,被皇帝给误会了,却偏偏不愿意开口求饶,只是高声大笑,不知道是嘲笑皇帝昏聩,还是笑什么。反正,崇祯帝气得浑身颤栗,面色阴沉,很是怖人。 “你们说”,崇祯帝开口道,“袁崇焕是不是女真人的奸细?!” “……”孙承宗伏地,不敢说话,这时候,他要避嫌,而且,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只会引起皇帝的逆反情绪,对袁崇焕没有任何的帮助。 “陆扬,你来说!”看着伏地的孙承宗,崇祯帝转而点名道。 “微臣,一直以来,是立保毛文龙总兵的”,陆扬道。 “不要提毛文龙。袁崇焕是袁崇焕,毛文龙是毛文龙”,崇祯帝打断道,毛文龙被袁崇焕杀了,便杀了,时候崇祯帝可是下诏追认过杀得好的,要崇祯认错,那是绝无可能的。不过,听到“毛文龙”的名字,崇祯神色稍霁,至少,他相信陆扬不是袁崇焕的一伙的。 “是,陛下”,陆扬道,看到崇祯的表情,陆扬知道提到毛文龙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于是继续道,“微臣对袁部堂,无喜无恶,中立地看,微臣以为,袁部堂——绝不可能是鞑子的奸细!”陆扬一字一顿道。 “嗯?!”崇祯帝面色凝重,冷哼了一声。 “不过,当务之急,不是袁部堂”,陆扬继续道,“而是祖大寿总兵,还有关宁军”。 “?” “袁部堂下狱,消息很快便会朝野皆知,祖总兵,还有撤往蓟镇的关宁铁骑上下,乃至于山海关、宁远、锦州的辽兵,会不会因为袁部堂的下狱,而心生疑虑?微臣以为,必须尽快安抚关宁铁骑与全体辽兵”,陆扬道。 “老臣附议”,孙承宗道。 “陆大人说的是啊,女真人还没撤呢,要是祖大寿那儿出了问题,还真是个麻烦事儿”,王承恩在一旁,轻轻道。 “嗯,那该如何是好呢?”崇祯帝问道,“总不能,朕刚刚将他袁崇焕下狱,便立刻释放出来吧?如此一来,岂不是君言如儿戏?!” “微臣认为,应先尽可能封锁消息,待女真人退去后,立刻由孙阁老接掌辽兵,整饬军律”,陆扬道。 “嗯”,崇祯帝微微颔首,“便依你所言吧”。 “陛下”,御马监提督太监高起潜提醒道,“奴婢倒是也有个建议”。 “说”,崇祯帝道。 “不如,让袁崇焕自个儿也写封信,去安抚安抚辽兵”,高起潜道,“要是他尚肯写,说明他心里,到底还是有君父的。要是他不肯写,那陛下杀他,就杀得更有理有节了”。 “是个法子”,崇祯帝道,“此事,交给你了,去天牢,让袁崇焕立刻修书一封,给祖大寿,令他听孙太傅的节制”。 “是,奴婢遵旨”,高起潜道。 听到高起潜的建议,孙承宗、陆扬相视一眼,都是眉头紧皱,这下子,袁崇焕算是完了。袁崇焕要是不肯写信,皇帝定然饶不了他,可是,如果袁崇焕写了信,岂不是说,连皇帝都节制不了辽兵,只有他袁崇焕能节制得了吗?!这岂不是应了外头的谣言——辽兵但知有袁督师,而不知有皇帝。如此一来,皇帝岂能再容袁崇焕苟活?! ~~~ “父汗,看来广渠门是打不下来了,咱们要不要换个城头打打?”广渠门外,正蓝旗贝勒豪格问道。 “天色已晚,先收兵吧”,皇太极道,“明儿个,你仍然留在广渠门,佯攻,吸引明军防守,本汗带领八旗主力,转攻这顺天府的正南门——永定门”。 “是,父汗”,豪格领命道。 “来人,把代善、岳托、阿敏、阿济格、济尔哈朗、多尔衮、多铎等贝勒、额真都给唤来汗帐,本汗要好好部署一下”,皇太极沉声道。 “是”,左右侍卫,奉命而去。 ~~~ 翌日,攻坚战继续爆发,金军在广渠门下,继续架云梯、射箭、攻城。不过,声势相比于昨日,则大为降低了。城头上,奉命督战的满桂,由两名亲兵搀扶着,皱眉道:“国公爷,小心鞑子有诈”。 “满将军何出此言?!”英国公张维贤讶道。 “您看,城楼下,鞑子虽然在奋力攻城,但基本上是些蒙、汉杂军,后头掩护他们的,也没多少女真鞑子了,鞑子们去哪儿了?只能是去别的门了”,满桂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百〇九章 永定门 “来人,快探,一定要找到皇太极主力在哪?”张维贤下令道。袁崇焕被下狱了,无论是张维贤,还是京营总兵王朴,其实都没有啥大战经验,所以不得不将重伤在身的满桂给拉了过来,坐镇广渠门。对满桂的建议,张维贤自然是相信的。 ~~~ “报”,广渠门上,一名御林军高喝道,“鞑子到正南的永定门去了!” “国公爷”,满桂道,“您继续坐镇广渠门,末将带人去永定门顶着”。 “好”,张维贤沉声道,“王总兵”。 “末将在”,王朴道。 “你与满将军,领一万人,同去永定门,如果确定皇太极是要主攻永定门,老夫再给你们加派兵马过去”,张维贤道。 “是,国公爷”,王朴道。 ~~~ 永定门外,金军继续如潮水般涌来,城头上,满桂、王朴则领着京营御林军死死抵抗。 “传本汗命令”,汗旗下,皇太极冷然道,“将从遵化、玉田、三河、香河、顺义、通州掳来的汉人妇孺们,驱赶到城下,作为我军掩护,汉人不是最喜欢高谈什么仁义的空话嘛,本汗倒要看看,面对同族的妇孺,他们还会不会开炮、仍檑木、滚石?!” “是”,几名佐领,传令而去。 “大汗,那些掳来的男丁,怎么不一并赶过去?”代善问道。 “要过冬了,这些妇孺留着,不过是浪费口粮,死了便死了”,皇太极淡淡道,“男丁们,还可以留着,分给各部落做奴隶”。 “哦,倒也是”,代善道。 不一会儿,万余哭哭啼啼、衣衫褴褛的妇孺,被驱赶到了永定门下,成为了金军的人肉盾牌。 “满将军,怎么办?还放炮不放?!”王朴慌了神。 “鞑子还挺狠”,满桂恨恨道,“不开炮,鞑子便冲上来了,开炮,事后,你我只怕会被言官、御史给弹劾死!” “是啊,到时,京师之围已解,又有谁会记得今日之紧迫?!只怕皇帝也会乐于将你我人头斩下,平息民愤”,王朴叹道。 “皇帝?!嗯,对,皇帝”,满桂如梦初醒道,“王将军,快将此事,速速报给皇帝,让他自个儿拿主意吧!永定门,哪怕血肉相搏,本将也可保一个时辰内,丢不了”。 “好”,王朴立刻下城楼,跨上烈马,往紫禁城方向,飞奔而去。 ~~~ “什么?!鞑子把俘虏的妇孺押到永定门下了?”奉天殿里,崇祯帝惊讶道。 “是啊,圣上,您快拿个主意吧,咱们御林军的红夷大炮、滚石、檑木,还有沸油,还用是不用?”王朴伏地问道。 “不用,顶得住吗?”崇祯帝问道。 “满桂将军说,可以顶一个时辰”,王朴道。 “那一个时辰后呢?”崇祯帝道。 “永定门,必破无疑”,王朴泣道。 “不用,则门破,用,则伤及无辜。朕若下令用,岂不成了杀伤无辜妇孺的无道暴君?!”崇祯帝头疼于这个两难命题。 “陛下,满将军,可还在等着消息呢”,王朴小心翼翼道。 “对了,袁崇焕下狱,封锁消息了吗?”崇祯帝突然精芒一闪。 “昨儿个,奉您的旨意,为了避免动摇辽兵的心绪,还有怕影响京师防御的士气,奴婢是悄悄将袁崇焕押去天牢的,知道的人不多”,高起潜小声道。 “好”,崇祯帝阴鸷道,“你去天牢那封口,顺便,将袁崇焕入狱的日子,在刑部的文书上,往后改写几日”。 “是,奴婢遵旨”,高起潜道。 “王朴”,崇祯帝道。 “末将在”,王朴道。 “你去传令吧”,崇祯帝道,“就说,奉袁部堂将令,红夷大炮,照放不误,而滚石、檑木、沸油,也照用不误。务必确保永定门不失!” “啊?!”王朴讶道。 “嗯?!”崇祯帝哼了一声。 “末将明白了”,王朴伏地道,原来,皇帝是要把脏水头泼在袁崇焕身上呀。 “既然明白了,还不快去传令,军情如火!”崇祯帝道。 “遵旨”,王朴赶紧起身,往回奔去。 ~~~ “袁部堂有令,不必顾虑老幼妇孺,开炮!”王朴在永定门上,发号施令道。 “轰轰轰”,几十门红夷大炮,依次轰响,永定门下老幼妇孺,还有夹杂其中的金军,被炸死、炸飞者,不计其数,残肢断臂,满地皆是,肠穿肚破,倒地哀嚎者,也数不胜数。待滚石、檑木、沸油从城头推下、泼下,被砸得脑浆迸裂、或被沸油兜头淋下疼得满地打滚、嚎叫者,也比比皆是。 王朴领命回来后,万炮齐发,霎时间,又扭转了战局。不过,还是有部分鞑子,在刚才红夷大炮、滚石、檑木、沸油暂时停用期间,杀上了城头。在西南角上,便赫然有十来个女真鞑子,已经砍倒了垛口那儿的几名明军,翻过云梯,抢占了一截城墙,把明军的防御线,撕裂了一个小小的口子。那领头的鞑子,分明便是在遵化时,因为头一个攻上城头而被皇太极钦赐“巴图鲁”封号的正白旗勇士——萨木哈图。 “你们快过去,杀了那些鞑子”,看到了萨木哈图的满桂急道。 “可是,将军,我们都过去了,您怎么办?”左右兵卒道。 “本将这边,一时半会儿,还没有鞑子冲上来,留几个人在这儿便成了,先把那些登上城头的鞑子杀了再说”,满桂沉声道,“那缺口不堵上,便会有越来越多的鞑子从那儿爬上来,到时,就堵不上了”。 “将军”,亲兵们还在犹豫。 “快去!”满桂怒道。 “诺”,于是,满桂左右的三十多名亲兵,赶紧赶往百步开外的城墙口,与萨木哈图他们厮杀去了。 满桂是蒙古人,他那三十多名亲兵,也都是其蒙古族人,彪悍异常,等他们赶到时。萨木哈图等女真人已经杀了几十名明军了,看到满桂的亲兵,萨木哈图露出嗜血的神色,举起仍在滴血的巨斧,便与他们杀成了一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百一十章 班师了? 萨木哈图一斧头下去,一名蒙古籍明军的脑袋,便被削掉了半边,血水、脑浆四溢,甚是骇人。但萨木哈图似乎反而更被这血腥的景象,给激发了兽性,左右开斧,杀得更加起劲了。显然,满桂的蒙古亲兵,也没有能堵住西南的口子,这口子越来越大了,有上百名女真鞑子攀爬了上来。 在正门指挥的王朴,也看到了西南的口子,于是,赶紧亲自带着五百名预备队,冲了过来。等王朴冲到西南口时,萨木哈图刚好杀到了满桂跟前,将满桂的左右亲兵全部砍倒了。满桂,其实也是个绝世凶人,不过,昨日被红夷大炮给重伤了,此时此刻,面对萨木哈图,自然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不要”,王朴厉声道。但是,没有用,话音未落,萨木哈图已用他的巨斧,从上而下,将满桂的头颅砍了个稀巴烂,犹如一个暴裂的西瓜,各种浆水、尸液,溅得到处都是。满桂自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萨木哈图舔了舔溅在他手上的脑浆,笑了笑,再次提起了斧头,向王朴冲来。 看着迎面冲来的萨木哈图,王朴抽出腰间柳叶刀,一挥,冷喝道:“开火!” 身后百来名火铳手,“砰砰砰”打了起来。火铳射击后,浓烈的硝烟,遮蔽了双方的视线。就在王朴以为萨木哈图死了的时候,硝烟中,一把巨斧从头而降,好在王朴反应及时,用柳叶刀死死挡格住,不过,那巨斧力道骇人,王朴持刀的双手往下一沉,头皮被硬生生削去一截,并被迫跪在了地上。 这时,王朴后面的亲兵才惊觉过来,十来柄长枪刺了过来,将萨木哈图前后洞穿,捅了开来。萨木哈图口中浓稠的血水,咕噜咕噜流个不停,浑身都在颤抖,但脚步依然向王朴迫来。王朴头上的鲜血,覆盖了脸部,也甚是怖人,看到迫来的萨木哈图,王朴双手持刀,一刀过去,将已是强弩之末的萨木哈图的脑袋劈飞。看到萨木哈图的头颅,飞落城墙外,众明军兵卒,才收摄了心神。他们御林军何曾见过如此凶人?! “杀啊!”用手抹一把脸上的血水,王朴嘶吼道,“把口子堵上,将鞑子杀下城头!” “杀”,京营御林军的预备队,跟着王朴杀了过去,与口子周围的鞑子们杀了起来。 ~~~ “大汗,您看,广渠门的援军来了”,一名掌旗官道。 “嗯,看来,永定门是拿不下来了”,皇太极微微失望道,“挥旗,收兵吧”。 “是”,掌旗官道。 汗旗一挥,犀角长鸣,金军如落潮般,从永定门下,纷纷撤走,留下了堆积如山的尸首,还有在尸山血海里苦苦挣扎、痛苦哀嚎的伤员。 “撤吧。再将京畿附近的几个府县抢抢,也差不多可以班师了”,皇太极道。 “大汗,顺天府不打了?”阿济格讶道。 “没有大炮或其他火器,打个屁?!”皇太极道,“攻坚,乃是我们女真人的弱点,再打下去,八旗的血,会被放干在这儿”。 “呃……” “走吧,走吧,等什么时候咱们也弄到大炮了,再来走一遭”,皇太极翻身上马,回望了一眼雄伟的顺天府南门——永定门,至于永定门下哀嚎的伤卒,便不是他关心的对象了,因为,对他而言,他们已是废人。 八旗铁骑纷纷掉转马头,离开了永定门。在班师途中,又洗劫了几个府、县,顺道剿灭了万余前来勤王的明军,然后,一路北返。 ~~~ “皇太极走了?!”崇祯帝疑惑道。 “走了”,英国公张维贤肯定道。 “真是天佑皇明啊”,崇祯帝一屁股坐了下来,松了口气,“终于把瘟神送走了”。 “圣上洪福齐天,自有上苍庇佑,皇太极不过跳梁小丑而已”,侍立一侧的高起潜谄笑道。 “说得好”,崇祯帝笑道。 “不过,还有两个问题”,张维贤道。 “什么问题?” “其一,滦城、迁安、遵化、永平四城,被皇太极据有,他似乎有意将其留作在关内的根据地,此四城如何是好?其二,鞑子此次劫掠,京畿受创深重,被杀、被掳、被淫,或流离失所的民庶,不计其数,哪怕是京师内,也是怨声载道、物议纷纷,不知如何平息呢?”张维贤苦着脸道。 “嗯,英国公所虑甚是”,崇祯帝道,“传旨,令孙太傅,立刻接掌蓟镇的关宁铁骑,并统筹各路勤王客兵,挥师收复滦城、迁安、遵化、永平”。 “是”,张维贤道。 “至于京畿的怨念,恐怕只有出祭人头,才能平息了”,崇祯帝冷冷道,“你先去吧,先收复失地再说”。 “遵旨”,张维贤伏地道。 张维贤传令后,孙承宗便奉旨,先聚拢京畿附近的勤王客兵,同时,以这些兵丁,帮着收拢各地的流民,重新安顿他们,忙得不可开交去了。 ~~~ “报”,高起潜惊慌失措而来,“万岁爷,不好了”。 “怎么了?”崇祯帝眼皮一跳道,“这才走了几日?皇太极他不会又杀回来了吧?!” “没有,没有”,高起潜赶紧道,“是祖大寿”。 “祖大寿?他怎么了?” “祖大寿不知怎么打听到了袁崇焕下狱的消息,竟然不等诏令,带着麾下关宁铁骑,拔营北返了”,高起潜道。 “拔营北返?!”崇祯帝道,“他难不成要去投附鞑子?” “不好说啊,万岁爷,您拿了袁崇焕,他祖大寿可是袁崇焕的死党,可能怕您迁怒于他呀”,高起潜道。 “说起袁崇焕,朕让你命袁崇焕修书一封给祖大寿,那书信,袁崇焕写,还是没写?”崇祯帝问道。 “写了,写了”,高起潜道,“开始时,袁崇焕还不肯写,是奴婢死乞白赖,好说歹说,他才写的”。当然,这是高起潜为了邀功而胡诌的。其实,袁崇焕怕祖大寿心生不安,乃至于投敌,二话不说,就写了一封感人至深的书信给祖大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百一十一章 祖大寿拔营 “这贼人竟然还敢推三阻四,忤逆朕的旨意!”崇祯帝怒道。 “万岁爷息怒,袁崇焕不识时务,活该下狱,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高起潜道。 “哼,你拿着书信,赶紧飞马去找祖大寿,让他留下,归于孙太傅麾下,听太傅节制”,崇祯帝道。 “是”,听到皇帝让他去祖大寿营中,高起潜一万个不情愿,诺诺道。“不过,万岁爷,祖大寿会不会铤而走险,反了,不听您的诏令。奴婢,区区贱命,死不足惜,不过,要是,误了军国大事,就不好了”。 “那你说,怎么办?”崇祯帝皱眉道。要是祖大寿真的不奉君命,他崇祯的颜面自然荡然无存,而且,关、宁北境,也都危矣。 “辽东,乃祖、吴二族的地盘,它们根基深厚,关系盘根错节,特别是祖氏,乃辽东第一豪族,辽兵将、卒,半出其门,要是祖大寿反了,辽东,就完了”,高起潜道。 “是啊,那怎么办呢?”高起潜说的,崇祯帝自然都知道,于是他郁闷问道。 “依奴婢看,不如问问鸿胪寺卿陆扬”,高起潜道。 “陆扬?”崇祯帝疑惑道。 “嗯,奴婢记得,锦州战役时,陆大人与祖大寿、吴襄二位总兵曾同被困在该城中,陆大人还力助吴襄之子吴三桂出城救父。毕竟,曾同经生死,想来,陆大人与祖、吴二氏,多多少少是有些交情的,由他出面,或许更……”高起潜道。 “朕想起来了,在该役中,陆扬好像还亲手杀死了女真贼酋莽古尔泰”,崇祯帝打断道,“嗯,传陆扬来御书房吧”。 “是”,高起潜道。 ~~~ “微臣陆扬,叩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御书房里,陆扬伏地道。 “平身”,御案后,崇祯帝淡淡道,“你认为祖大寿会反吗?”崇祯帝单刀直入道。 “不会”,陆扬沉声道。 “哦?!”崇祯帝略感惊讶,“何以如此笃定?” “祖大寿总兵拔营北归,只是因为害怕,不是因为心生二意”,陆扬道。 “如果让你去祖营,有无把握劝下祖大寿?”崇祯帝道。 “有”,陆扬道,“只要圣上赐道恩旨给祖总兵,安抚一二,他必然会幡然悔悟”。 “你与祖大寿并无深交,为何这般相信他?”崇祯帝疑虑道。 “微臣认为,无论是关宁铁骑,还是辽兵,都是辽人。明、金交战多年,辽人遭受女真人肆虐最多,与女真人积仇累怨,数不胜数,只要不是山穷水尽、无路可走,祖总兵及其麾下将、卒,便不可能投附世仇女真人”,陆扬娓娓而道。 “嗯”,崇祯帝微微颔首道。 “此外,在此次京师战役中,吴襄总兵之子吴三桂,乃勤王先锋,先后立有数功,陛下不妨立刻下诏,重重褒奖吴氏”,陆扬又道。 “你是说,如果吴襄、吴三桂父子被朕拉拢了,祖大寿孤掌难鸣,再想起事,也会有所顾虑?”崇祯帝道。 “陛下圣明”,陆扬道。 “好,此事,朕全权委托给你了。你持朕圣旨,前往祖、吴二营,加封、安抚”,崇祯帝道。祖、吴二氏,在辽东,根基深厚,其地位比袁崇焕稳固不知道多少,崇祯对祖大寿虽有疑虑,但也是没有办法换将的。能够安抚下来,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微臣遵旨”,陆扬伏地道。 “对了,此处有袁崇焕亲笔书信一封”,崇祯帝面色尴尬道,“如果,祖大寿不奉朕的旨意,便将袁崇焕的书信拿出来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陆扬沉声道,“祖总兵绝无不奉皇命而听袁部堂钧令的道理。此封书信,依微臣看来,并不需要”。 “哦?!”崇祯帝面露欣慰神色。 “祖总兵对袁部堂俯首帖耳,无他,无非是因为袁部堂乃简在帝心的朝廷疆臣,忠于他,便是忠于朝廷,便是忠于圣上。所以,说到底,祖总兵忠心的,还是圣上您。故此,微臣认为,不必出示袁部堂书信”,陆扬道。 “说得好”,崇祯帝龙颜大悦道。 陆扬奉皇命后,带上两名內侍、三十余骑京营御林军,手持圣旨,从广渠门而出,往蓟镇方向而去。陆扬决定先去吴三桂营中,封赏吴三桂后,再去祖大寿那儿。 ~~~ “吴将军”,吴营中,陆扬笑道。 “陆大人”,看到陆扬,吴三桂喜道,“锦州一别,总想着什么时候能跟大人再晤。没想到,既不在辽东,又不在京师,而竟然是在这蓟镇”。 “他日若来京师,吴将军一定要来敝府盘旋哦”,陆扬笑道。 “一定,一定”,吴三桂满脸真挚的笑容。在锦州,陆扬助他出城救父,又亲自在城头为其父子擂鼓、助威,此份恩情,吴三桂牢记于心。“对了,陆大人,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呢?”吴三桂看到陆扬后面的御林军,还有两名內侍,于是问道。 “我是来给吴将军报喜的”,陆扬微微笑道,说完,取出一卷黄帛,朗声道,“蓟辽参将吴三桂听旨”。 “臣吴三桂恭聆圣谕”,吴三桂伏地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守土、杀敌,固勋将之本责,然推恩、加秩,亦朝廷之懿典。吴氏一门,父子元戎,尔蓟辽参将吴三桂,少骋沙疆,十四登坛,勇冠三军,忠可炙日,讵谓奇遘哉!特加封尔为宁远副总兵,挂怀远将军印!钦此!” “臣吴三桂谢主隆恩”,吴三桂伏地高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喜吴将军了”,陆扬笑道。 “感谢陆大人了”,吴三桂起身道,“来,来,陆大人,大帐请,末将备下筵席,与大人小酌几杯”。 “好,好,不过,咱们也别总是、的称呼了”,陆扬道。 “正是,正是,那末将便斗胆唤一声啦”,吴三桂笑道。 “那我便托大,喊一声老弟啦”,陆扬也笑道。“长伯”,乃吴三桂的表字。 “江陵兄请!”吴三桂道。 “好,好”,陆扬笑道,“走”。陆、吴两人来到军帐,坐下谈话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百一十二章 归师 “江陵兄是说,皇帝已然将袁督师下狱了?!”吴三桂讶道。 “正是”,陆扬沉声道,“袁部堂能不能过了这关,难说得很,不过,现在的麻烦是,你舅父祖大寿总兵,听闻袁部堂下狱,二话不说,拔营北归,引发了朝野震动,物议纷纷啊”。 “舅父骤闻袁督师下狱,肯定是心神俱乱,拔营北归,必然是惊慌失措下的自保。江陵兄,你可得在皇帝那儿,替我舅父辩护几句啊”,吴三桂焦急道。 “长伯放心”,陆扬道,“我已在圣上御前,为令舅父担保,说他绝无二心”。 “谢江陵兄对我祖、吴二氏的回护!”吴三桂起身道。 “祖、吴将门,乃辽东砥柱,哪怕不是与长伯有旧,我也自当公允持论”,陆扬道,“现在,亟需做的事情是,赶紧劝回令舅父吧”。 “是”,吴三桂道。 “我直接出面,可能不好,万一祖总兵意气用事,则事不可收拾矣。不如,长伯你先行一步,去与令舅父长谈,明儿个,我再以钦差身份出现吧”,陆扬道。 “甚好,甚好”,吴三桂道,“事不宜迟,江陵兄,你且在我营中滞留一日,我立刻赶往舅父营中,定要劝下舅父”。 “好”,陆扬道,“如此,辛苦长伯了”。 吴三桂领着一百亲兵,星夜赶往祖营,劝祖大寿去了。 ~~~ 翌日,陆扬来到了祖营。“长伯”,陆扬微微笑道。在祖营外,迎候的,是吴三桂。 “江陵兄,我舅父在大帐恭候”,吴三桂笑道,说完,他微微点头。 “嗯”,看到吴三桂点头,陆扬知道,这意思是说祖大寿那儿,吴三桂已经劝下来了。 “陆大人”,大帐外,祖大寿领着关宁铁骑的参将、游击将军等,在那儿恭候着。 “祖总兵,列位将军”,陆扬拱手道。 “释放袁大帅!” “对,朝廷放了袁大帅!” “放人,放人!” 大帐外,关宁将士们,突然高呼道。 “肃静”,祖大寿挥挥手,肃然道,“陆大人,请”。 ~~~ 在大帐中坐定,祖大寿皱眉道:“袁督师,真的没法复出了吗?” “没有”,陆扬摇摇头。 “皇帝会杀他?”祖大寿又问道,帐中,都是袁崇焕的嫡系部将,闻言,无不露出凝重神色。至于随陆扬而来的那两名內侍,被吴三桂安顿在其他营地休憩,此刻,并不在帐中。 “袁督师,还有辽东的命运,都在总兵大人您手中”,陆扬道。 “在我手中?!”祖大寿讶道。 “是啊”,陆扬沉声道,“圣上为何将袁部堂下狱?无非两点:其一,朝廷怀疑袁部堂与女真人私通款曲;其二,袁部堂在关宁军中威望过高,圣上害怕他变成尾大不掉的藩镇”。 “荒谬!”一名游记将军拍案道。 “老骆,不得无礼”,吴三桂喝道,“听陆大人怎么说”。祖大寿也眉头紧锁,看着陆扬。 “祖总兵,列位将军,袁部堂送粮草给女真人,是真,是假?”陆扬道。 “这,督师有他的苦衷……” “女真人最恨皮岛总兵毛文龙,而毛文龙是被袁部堂矫旨而杀,是也不是?”陆扬又道。 “皇帝不是追认了吗……” “皇太极入关后,孙阁老曾下令袁部堂,让他协防通州,他遵命没遵命?” “这个……” “在永定门役前,袁部堂麾下嫡系铁骑,与鞑子的八旗,可否有过交锋?” “呃……” “在广渠门时,是谁的大炮走火,打伤了满桂总兵?” “……” “所以,圣上,乃至朝野上下,怀疑袁部堂,并不是没有任何根据”,陆扬道,看到众将面色不豫,他又补充道,“当然,我与孙阁老,是绝对相信部堂大人的”。 “是啊,陆大人,您与阁老,得在皇帝面前,仗义执言啊,督师他是冤枉的!”一名参将道。 “袁部堂乃孙阁老最得意的门生,能够做的,孙阁老都会不遗余力地做”,陆扬道,“现在,你们要做的是,表明你们的态度”。 “什么态度?”祖大寿等将领不约而同道。 “你们到底是忠于圣上、忠于朝廷,还是说,只忠于袁督师?!”陆扬道,“如果,你们只是忠于袁督师,那么,袁督师必死无疑!” “啊?!”众将讶道,“我等如何做,朝廷才会相信我们?” “听候朝廷调遣,接受新任辽东督师的节制,朝廷便会相信你们,从而降低对袁部堂的忌惮”,陆扬道。 “新任辽东督师是谁?”祖大寿问道。 “孙阁老”,陆扬道。 “孙阁老复出了?!”祖大寿等讶道。 “嗯,圣上加封阁老为太傅,令其以建极殿大学士的官衔,督师辽东”,陆扬道。 “我等愿听孙阁老节制”,帐中诸将纷纷道。他们原本便是孙承宗的旧部,只是孙承宗后来丁忧去了,才归附于孙承宗的继承人袁崇焕,既然孙承宗能够复出,他们自然再无疑虑。 “我等立刻返回京师,听候阁老调遣”,祖大寿道。 “好,如此,袁部堂至少还有一线生机”,陆扬沉声道。 ~~~ 两日后,回到京师,在御书房中,陆扬呈报了祖大寿归师的消息。 “很好,很好。陆爱卿,你的差事办得很好”,崇祯帝难得地开怀笑道。 “有陛下的圣旨在,微臣并没有做任何其他事,只不过,照宣圣谕罢了,祖大寿听闻圣谕,二话不说,立刻归师了”陆扬道。当然,事实并非如此,陆扬这样说,只是为了替袁崇焕释疑罢了。陆扬暗暗道:袁部堂,啊袁部堂,皇帝可是个疑心重重的主儿,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希望皇帝看在关宁军并非“袁家军”的份上,能消解对你的不满,放你一条生路罢。 “嗯,话虽如此,但不管怎么说,你是有功劳,至少也是有辛劳的”,崇祯帝笑道。对陆扬这种不居功的做法,他很是满意,于是,开口道:“陆扬听旨”。 “微臣恭领旨意”,陆扬伏地道。 “加授尔为中宪大夫,赐斗牛服、玉带”。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陆扬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百一十三章 党争党争 “大人,您回府了”,陆府的门子笑道。 “嗯”,陆扬微微颔首,微笑了一下。 “您出去这几日,老爷、夫人,还有少夫人,都很担心呢”,门子道,“鞑子刚刚退去,大伙都生怕您遇到鞑子什么的”。 “遇到了,又怎么样”,突然,一道倩影出现,“咱们的陆大人,又不是没有杀过鞑子,那莽古尔泰,凶名赫赫,不还是被陆大人给杀了吗?” “呃……”门子一时语塞。 “秀妍”,陆扬苦笑道。来人,原来是崔秀妍。陆扬与崔秀妍,虽然没有发生什么,但毕竟是明、朝两邦的通婚,又是皇帝赐婚,在人前,还是不得不装出夫妇的样子,总不能喊她“崔小姐”吧? “夫君”,崔秀妍裣身道,敷衍地喊了一声,然后,盈盈转身,瞬间离去,只留下了一个美好的倩影。 崔秀妍的冷淡,让陆扬与门子都感到有点尴尬,两人相视苦笑了一下,陆扬便进府去了。 ~~~ “小姐”,崔秀妍的贴身婢女惠儿,不解道,“你在正门,日日盼着陆大人平安归来,怎么,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了,却又如此冷淡啊?!” “胡说什么呢!谁日日在那儿等他啊?”崔秀妍脸颊微红道,“我只是无聊,到处转转罢了”。 “哦”,惠儿点点头。看到惠儿点头,崔秀妍松了口气,没想到,却又听惠儿继续道,“惠儿知道了,这就是他们汉人所谓的,对不对?” “噗”,崔秀妍大窘,“懒得和你说了”,说完,崔秀妍便独自走了。 “小姐明明就是对陆大人有意,偏偏又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惠儿嘟着嘴,喃喃自语道。一抬头,看见崔秀妍已经走远了,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 “玥儿,夫君我回来了”,不知为何,突然间,想起了刚才崔秀妍称他为“夫君”,陆扬仍不住拿这个称谓自称了一下。 “快点坐下,歇息歇息吧”,李玥微笑道,“午膳吃了吗?” “吃过了”,陆扬道,突然,肚子里,咕噜咕噜,响了一下。 “肚子,比你老实哦”,李玥笑道,“幸好,我给你备了点吃食,芸儿,快去小厨房,将东西取来”。 “是,小姐”,芸儿乃李玥的贴身侍婢,自然仍然是唤李玥“小姐”。 在自家宅院中,陆扬觉得很是温馨,可是,他也心知肚明,一场权力风暴即将来袭,只能拭目以待了。 ~~~ 午膳后,在李玥那小憩了一觉后,陆扬来到了汪文言的书房,刚坐在太师椅里,便听汪文言问道:“你觉着,袁崇焕还能不能活?” “袁崇焕必死无疑了”,陆扬道。 “你不是劝回祖大寿了吗?怎么,袁崇焕仍然还是必死无疑?!”汪文言讶道。 “祖大寿归不归师,袁崇焕都死定了”,陆扬道,“自成祖文皇帝迁都后,天子守国门,然而,真被别人打到家门口来了的,其实也不多见,无非是正统皇帝、嘉靖皇帝这二位罢了,如今,女真人在京畿杀了一圈,皇帝不得找人出来顶罪?!” “不是杀了王洽了吗?” “一个王洽还不够,杀了他,还不足以平民愤”,陆扬道,“更要命的是,我从吴三桂那里得到了一个绝密的消息”。 “什么消息?!”汪文言眯了眯眼。他的“秘密情报局”暂时恢复了锦衣卫先前那些眼线的四成左右,可以探知很多的消息,不过,对于高层的机密问题,那些眼线,可是弄不到的。 “送粮给女真人,是皇帝自个儿的意思,袁崇焕只不过是在执行君令”,陆扬道。 “啊?!”汪文言讶道,旋即颔首,“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现在不仅没有议和成功,反而是女真人杀到京畿了,而且,更要命的是,女真人把送粮、款和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满朝皆知了。皇帝是怕他自个儿授意议和的事情走漏风声,所以不得不杀袁崇焕了”。 “是啊”,陆扬点点头,“有没有法子救救袁崇焕?” “没有”,汪文言苦笑道,而且,不同于陆扬,汪文言对袁崇焕没有啥好感,也没啥兴趣去救他。“皇帝铁了心要杀的人,谁能有法子?再说了,现在,该想想如何自救了。袁崇焕是现在的内阁次辅钱龙锡极力举荐上去的,袁崇焕不可避免地带有东林的印记,跟东林党不清不楚的,他一倒,周延儒、温体仁,还有反东林的浙、齐、楚等各党,能不乘机噬东林几口?!东林,怕是又要完了,这次,是真的要玩完了”。 “真的没有法子救救袁崇焕?!”陆扬再次问道。 “没有”,汪文言依旧坚定道,顿一顿,“公子可知到底是谁打伤的满桂总兵?” “袁崇焕不是说,是红夷大炮走火吗?” “非也”,汪文言道,“打伤满桂不是一个意外”。 “?” “打伤满桂的那个火炮手,曾经是毛文龙的部下,他曾被女真人掳去,在关外做了几年生不如死的奴隶,后来,是在毛文龙突袭女真人的镇江大捷中,他被毛文龙救了出来,从此死心塌地,追随毛文龙,这是得来的消息”,汪文言道。 “你是说,那名炮手,他是在给毛文龙复仇?!” “正是”,汪文言点点头道。 “辽东,正面战场在袁崇焕指挥下,敌后战场在毛文龙指挥下,相互配合,本来是固若金汤的,结果倒好,袁崇焕杀毛文龙,皇帝又杀袁崇焕,海外、海内,两道长城同时坍塌”,陆扬叹道,“我有预感,皇帝为了让民庶泄愤,不会让袁崇焕走那么痛快”。 “公子的意思是,他会将袁崇焕凌迟,或用其他酷刑行刑?”汪文言问道。 “皇帝这个人,什么事做不出来?!”陆扬道,“先生,你想想办法,在袁崇焕被提出天牢后,找机会,下点药给他,让他少点痛苦吧”。 “好”,汪文言点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百一十四章 忠魂依旧守辽东 西四牌楼,人山人海,皇帝钦定逆案匪首——袁崇焕,将在这日被公开行刑。在百姓、民庶的千呼万唤下,刑部兵卒终于押着一辆囚车,从天牢方向,缓缓而来。 囚车上,一袭白色刑衣的中年人,不是袁崇焕,又是谁呢?袁崇焕看着街道两旁盯着他、詈骂他、朝他仍烂白菜、臭鸡蛋乃至于吐浓痰的男男女女,仰天苦笑。他袁崇焕一生戎马,以儒生而驰骋疆场,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保护眼前这些大明子民嘛,可是,最后呢,没有人理解他、相信他、同情他。 罢了,罢了,袁崇焕抬起头,看了看京师的天空,虽是正午时分,天空中,却乌云密布,并惊雷吼吼,似乎下一刻,便是倾盆大雨。 不过,风雨欲来,并不能阻挠民众对袁崇焕的憎恨,他们一定要亲眼看到这个引着皇太极进犯京畿的逆贼,是如何被千刀万剐的。 没错,就是逆贼!张贴在九门的圣谕写得很清楚,袁崇焕不仅引来了皇太极,还给他带路,领着皇太极一路杀来了京师,导致京畿附近被杀、被掳、被淫者,数不胜数,顺天府简直成为了人间炼狱。 而且,那日在永定门时,皇太极驱赶京畿妇孺老幼为肉盾攻城时,崇祯假借了他袁崇焕的名头,发布了火炮照放、沸油照泼等命令,那些可是京畿的百姓啊,哪个不与顺天府里的百姓沾亲带故的?袁崇焕“下”的这个命令,可以说,直接断送了他们亲人、友朋的性命。他们能不把这账,算到袁崇焕头上?! 不明内幕的民庶,自然恨透了袁崇焕,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 行刑台上,监斩的是刑部尚书王在晋、东厂提督太监曹化淳、大理寺卿倪文璐等。 “曹督公、王部堂,时辰是不是差不多了?”倪文璐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看着台下押着的老部下袁崇焕,王在晋叹了口气,“请曹督公宣读圣谕吧”。 曹化淳在心底里也叹了口气,请出圣旨,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袁崇焕咐托不效,专恃欺隐,以市米则资盗,以谋疑则斩帅,纵兵长驱,顿兵不战,援兵四集尽行遣散,又携潜喇嘛,坚请入城,种种罪恶,令刑部会字磔示。依律家属十六以上处斩,十五以下给功臣家为奴。今止流其妻妾子女及同产兄弟二千里外,余俱释不问。钦此。” 袁氏一门,家属十六岁以上的,全部处斩,十五岁以下的,罚为奴仆,袁崇焕的妻妾子女还有兄弟,流放二千里外,至于袁崇焕,则“磔示”,也就是公开凌迟。不得不说,皇帝好狠的心啊。 “袁崇焕”,曹化淳露出同情的神色,“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看着行刑台下,那一双双仇恨的眼睛,袁崇焕竟然笑了,他仰天大笑,长吟道: 一生事业总成空, 半世功名在梦中。 死后不愁无勇将, 忠魂依旧守辽东。 ~~~ “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曹化淳将这话,在心里低吟了几回,为之而动容,不过,台下民众则纷纷高喝“行刑”、“剐了这狗贼”,咒骂之声,此起彼伏,禁无可禁。 “时辰到,行刑吧”,刑部尚书王在晋闭目道,说完,从案几上抽出一根令签,掷于地上。 “这是断头酒,人犯喝了吧”,一名狱卒走了过来。袁崇焕被反缚,自个儿自然是喝不了的,于是,狱卒拿着酒碗,放到他嘴边,倒给他喝了。没想到,那酒,竟然是故乡的玉冰烧,袁崇焕眼角,流出了几滴浊泪,将酒一饮而尽,回头望了望故乡的方向,嗯,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在一个茶坊高楼上,远远望到刑台上的袁崇焕饮下了断头酒,陆扬闭上了眼睛,沉吟了一会儿,转身下楼而去,他可不愿看袁崇焕被千刀万剐的样子。 袁崇焕喝的那酒中,被陆扬和汪文言暗中安排的人,事前下了点药,至少可以让袁崇焕走得不要那么苦楚。 其实,陆扬曾以《礼记》中的“刑不上大夫”为由,力劝皇帝改“凌迟”为“赐死”,只不过皇帝不允罢了。因为皇帝要用最血淋淋的方式,让民庶对女真人来犯的怨念得到发泄,他怎么回同意采取毒酒鸩杀等隐秘的方式呢?!皇帝,他要让京畿的民庶,特别是那些有亲人罹难于此役中的民庶,看到此役的罪魁祸首,是如何被他千刀万剐了。如此一来,民庶便不仅不会归责于皇帝,反而会认为他英明神武,杀了奸臣,高呼大快人心了。 三年前,同样是在这西四牌楼,陆扬目睹了熊廷弼的惨死,没想到,如今又轮到了袁崇焕。熊廷弼、袁崇焕与孙承宗,并称“辽东三杰”,熊廷弼被斩首并传首九边,而袁崇焕则更惨,竟然被凌迟处死,现在,只剩一个垂垂老矣的孙承宗了,边事,尚可为否?! 且不管心情沉重,离开的陆扬。行刑台上,一名穿着腥红刑裳的刽子手,来到了袁崇焕边,取出一柄铮亮的锋利刀刃,开始行刑,一刀刀,一块块,剔除袁崇焕的血肉。袁崇焕浑身绷紧,面目扭曲,血肉模糊,不屈地望着天上的乌云滚滚、雷鸣吼吼。 不过,奇怪的是,他似乎丧失了部分痛觉,虽然疼痛,但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酒,一定是那碗酒中,被下了什么药,袁崇焕苦笑了一下。不过,他自然是不会知道是谁给他下了药了。 刽子手每割下一块血肉,便有狱卒拿着抛向人群,民庶们便蜂拥而上,将那肉争来活嚼生吞而下,他们对袁崇焕这个死“汉奸”,有着咬牙切齿之痛。依照崇祯皇帝颁布的敕书、告示,如果不是有袁崇焕引路,鞑子根本到不了皇城根下,也就是说,京畿民不聊生、苍生被难,都是袁崇焕惹得祸事! 沉闷的“隆隆”声,不绝于耳,正午时分,天色却乌黑得吓人。终于,一道惊雷、闪电,从天劈下,怖人不已,仿佛将天空给划开了一道裂痕。这闪电,也映照着袁崇焕那张扭曲、狰狞的面目,以及他那已经被剃干了肉的上半身,骨骼、脏腑、肠子,垮落了出来。 雨水终于从天而降,将行刑台上浓稠的血渍,冲拌为血水,哗哗流去,雨水,也冲唰在奄奄一息的袁崇焕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袁崇焕已然断了生息,只不过,在这雷鸣、电闪、雨淋中,又有谁知道呢,反正,刽子手仍然在剐其皮肉,崇祯皇帝有令,至少剐满三千五百刀,刽子手可不敢懈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百一十五章 风起东林 紫禁城中,在乾清宫的高阁、朱栏里,看着天雷阵阵,崇祯帝喃喃自语道:“难不成,朕杀袁崇焕杀错了?!”侍立一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低头,默然不语。 “不,不,朕不会错,也不能错”,崇祯帝道,“君上威权岂能有失!鞑子肆虐京畿,他袁崇焕不负责,难不成,还要朕下诏罪己不成?!一旦下罪己诏,朕岂不成了昏君,权威何存?!再则,他袁崇焕在辽兵中,一呼百应,祖、吴等辽东豪族,尽皆归附。朕岂能容他坐大?再说了,如果袁崇焕能与女真人交战于遵化、乃至于通州,京畿又岂会被掠,朝廷又岂会蒙受兵临城下的屈辱?!袁崇焕,纵敌长驱,顿兵不战!杀了他,何错之有?!” 黑暗中,一道闪电劈下,天色骤亮,恰好印出了崇祯帝那张面目狰狞的脸庞。 三年前,熊廷弼的首级被“传首九边”,熊廷弼只留下了一具无头尸。三年后,继任辽东最高指挥者的袁崇焕则恰恰相反,他尸骨无存,浑身血肉,被民庶生吞活剥了,内脏、骨头,被哄抢走,散去喂狗了,唯独留下了一颗头颅,在大雨滂沱中,被一个姓佘的心腹亲兵,乘人不备窃走了。 那亲兵,携带着袁崇焕的头颅,还有袁崇焕身前那套三层厚甲,将其安葬了,并立下誓言,他以及他的子子孙孙,将世代守护着这个墓冢。 ~~~ “宣孙阁老觐见”,御书房外,內侍高喝道。 “老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孙承宗伏地道。自个儿最得意的学生,被千刀万剐了,刚刚安抚完城外民、庶而回京的孙承宗,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平身吧”,崇祯帝道,“孙少傅,老师是老师,学生是学生,一码归一码,袁崇焕的事,少傅不必放在心上”。崇祯以为孙承宗的憔悴,是因为害怕自个儿罪责于他。 “谢陛下宽宥”,孙承宗伏地道,眼神中,微微露出一丝苦涩,乃至于不屑。 “袁崇焕死了,满朝上下对嗤之以鼻,与女真人谈判,已是不可能”,崇祯无奈道,其实他自个儿是“和议”的幕后推手,倒没想到,杀了袁崇焕,反而绝了“和议”的可能。 “是”,孙承宗淡淡道。 “既然已破,滦城、迁安、遵化、永平等四城,得加紧收复了,否则,谁知道女真人什么时候又会卷土重来?”崇祯帝道,“拔掉皇太极在关内留的这些钉子,不要让他在长城内有任何据点,否则,内外夹击,长城防线,更加守无可守”。 “老臣遵旨”,孙承宗道,“臣请求带上一个人同去”。 “谁?” “鸿胪寺卿陆扬”,孙承宗道,“小陆大人对火器似乎颇有心得,老臣想……” “准奏”,崇祯帝道,“少傅好好栽培那小子吧,朕也认为,他是一个可栽培之人”。 “遵旨”,孙承宗施礼后,缓缓退下。 看着孙承宗老态龙钟的背影,崇祯帝皱了皱眉,暗道:袁崇焕死了,孙承宗老了,辽东,还真没有能撑起架子的人了,难不成,真靠陆扬那小子?!崇祯失笑,摇了摇头。 ~~~ 顺天府外,孙承宗、陆扬点齐了各路兵马,有十万左右,再拉上袁崇焕从山海关、宁远带来的那些红夷大炮,整装出发,收复失地去了。 “江陵可知为何老夫要将你拉来收复失地吗?”马背上,孙承宗问道。 “还望阁老赐示”,陆扬恭恭敬敬道。 “你的谋略、见识,老夫自叹弗如,说实话,老夫有栽培之意”,孙承宗微微笑道。 “阁老错爱,晚辈惭愧!”陆扬道。 “收复失地,可以让你从中得到锻炼,获取某些关于战争的领悟,你以前在书信中,在御前,侃侃而谈的,都是纸上谈兵,战争,只有实战中,才能有真正的领悟”,孙承宗道。 “是,如阳明公所言,便是——”。 “正是知行合一”,孙承宗道,“你与元素,各有长短”,说起袁崇焕,孙承宗神色一黯,“元素他善于战术,特别是防御战,而你呢,从你的、、等理论,还有你出使朝鲜的所作所为来看,你擅长的是战略。元素与你,倒是可以互补,可惜,他已经不在了,而且,他是个犟脾气,也不见得,能听进去别人讲的话。以后,只能靠你了。战术不足,可以在实战中积累、弥补”。 “是,阁老”,陆扬道。 “此外,其实皇帝也有意要栽培你,此次收复失地,若是顺利,则是大功一件,于你,裨益多多”,孙承宗道,“这也是老夫为何要带你来的一个原因”。 “谢阁老爱护”,陆扬道。 “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让老夫不得不带你出来”,孙承宗叹了口气,“你知道是什么吗?” “山雨欲来”,陆扬道,“风起东林,党祸再起,阁老是想让晚辈避祸”。 “正是”,孙承宗沉声道,“元素与东林,特别是与东林魁首、内阁次辅钱龙锡有种种关系。元素下狱、被杀,便是给东林撕开了一道血痕,那些嗜血的蚊蝇,又岂会放过这个机会呢?更重要的是,其实皇帝也想翦灭东林党人,皇帝可不喜欢目前这种内阁、六部、五寺上上下下,到处都是东林党人的情形”。 ~~~ “老温,还是你高啊,力劝皇帝下手,杀了袁崇焕。皇帝由袁崇焕而迁怒于极力保荐他的东林魁首钱龙锡。现在,恰恰是下死手,灭了东林的好时机啊”,一间密室里,周延儒哈哈笑道。 “周部堂,咱们不下手则矣,下手,则必要见血”,温体仁沉声道,“如果不借着袁崇焕被杀这股子东风、邪火,如何能烧了他整片东林”。 “以你之见,从何处点火为宜?”周延儒问道。 “直接拉钱龙锡下水,可能有点难,不如从咱们礼部下手”,温体仁道。他与周延儒,分别是礼部左侍郎、尚书,自然是从礼部入手,比较得心应手。 “你的意思是……钱谦益?”周延儒道。 “就是钱谦益”,温体仁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百一十六章 浙闱案 在孙承宗、陆扬走在收复失地的途中时,京师里,朝会正在召开,并发生了一些插曲、冲突。 “微臣,弹劾礼部右侍郎钱谦益!”朝会上,礼部左侍郎温体仁突然发难,弹劾其礼部的同僚——钱谦益。 “弹劾他什么?”崇祯帝眯了眯眼,开口道。列于朝班中的钱谦益,则心头一紧,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死死地盯着出列的温体仁。 “天启年间浙江的科场弊案”,温体仁道,“钱谦益任右春坊中允,主持浙江乡试时,曾徇私舞弊,公然受贿,破坏国家抡才大典”。 “哼”,钱谦益不满道,“此事,乃天启年间的冤案,朝廷早有定论,温大人此时才提,似乎有兴风起浪的嫌疑”。 “定案?!”温体仁冷笑道,“钱大人所谓的,只不过是你找关系抹平了这个事儿罢了”。 “你……” “温侍郎,你说钱侍郎徇私舞弊,可有证据?”崇祯帝打断了钱谦益的反驳。 “启奏陛下,在钱大人任浙江乡试主考官时,他曾故意定了个关节出去,叫做——,只有考生在试卷的末尾,以此语结尾,无论文章写得如何,都会被录取”,温体仁道。 “好一个啊,也就是说,这是受贿考官与行贿考生之间的暗号?”崇祯帝怒道,“一朝平步上青云!钱谦益,你这是置国家伦才大典于何地?!” “陛下,不仅如此,其实钱谦益他自个儿的,也是靠行贿买下来的”,温体仁又补了一刀。 “胡说!”钱谦益冷汗渍渍,伏地道,“陛下,您问的是有何证据,可是,温体仁所说,都是他臆想、捏造的,空口白言,何曾有一点点证据?!还望陛下明察秋毫,不要听信这奸臣的信口胡言啊”。 “温侍郎,你有证据吗?”崇祯帝问道。 “臣没有”,温体仁道,“但朝廷档案中,自然是有当年的全部卷宗的,何妨调出来一看”。 “来人,去把卷宗取来”,崇祯帝道。 “是”,王承恩领命,带着几个內侍去了。看到王承恩走了,钱谦益心下一宽,当年的卷宗,真假参半,证言不少,但直接有力的证据,几乎没有,根本定不了他的罪。不过,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如何才能洗白、不留污名呢?这是个问题。自个儿可是即将被廷推入阁的人了,可不能栽在这儿了。 ~~~ 几炷香左右的时间后,王承恩仍然在档案库里坐着,那档案仍然没有被找到。 “老祖宗,西库里没有那份钱谦益的卷宗”,一名內侍禀告道。 “老祖宗”,又有內侍道,“东库也没有”。 “北面的库里,也没有”。 “南库,也没有”。 闭目养神的王承恩,眉毛抬了抬,喃喃道:“看来,又要风起东林了”,说完,从官帽椅中起来,回禀去了。 ~~~ “什么?档案库里没有那份卷宗?!”崇祯帝讶道。听到这个回禀,钱谦益也很疑惑,怎么会没有了呢。只有温体仁嘴角微微露出了一分快意,也只有他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卷宗就是被他暗中毁去的。 “为何没有卷宗?”崇祯帝道。 “或是遗失了”,王承恩回禀道。 “也有可能是被人暗中毁去了”,温体仁补充了一句。温体仁这话,说得底气十足,因为他说的是实话,只不过,他话没说完,他没有说毁去卷宗的便是他自个儿。听到温体仁的话,崇祯帝冷冷地盯着钱谦益。 “陛下,臣没有毁去卷宗,没有,不是臣”,钱谦益被皇帝盯得毛骨悚然,感激撇清自个儿。 温体仁心中不屑地哂笑:只知道消极地撇清自个儿,一点反击的能力,都没有,就你钱谦益,也配做我的对手?! “微臣记得,当年,还有个叫钱千秋的考生,可以作为证人”,温体仁道。 “那人,跑了,早已不知所踪”,大理寺卿倪文璐道。这个案子,他很清楚,他看过相关的文书。 “卷宗无故丢失,证人不知所踪,看来案件是说不清楚了”,温体仁冷笑道,“难怪钱大人一副有恃无恐的神情,原来是心有成算啊”。 “姓温的,休得信口雌黄、混淆是非、蒙蔽圣上”,钱谦益急道。 “朕还不瞎,没那么容易被蒙蔽?!”崇祯帝听到钱谦益的话,很不满,他自诩英明神武,岂会被下臣玩弄、蒙蔽?! “臣不是那个意思”,钱谦益伏地道,“不过,臣冤枉啊,请陛下明察!” “你不冤枉,你就是弄了弊案!”温体仁冷然道。 “温大人,你何苦咄咄逼人,既然没有了卷宗,也没有证人,怎好如此说?!”吏部尚书王永光出列道。 “他舞弊了”,温体仁不为所动道。 “微臣认为,钱谦益没有舞弊”,刑部侍郎乔允升出列道。 “他舞弊了”,温体仁继续道。 “老臣认为,他没有”,内阁大学士李标出列道。 “舞弊了”,温体仁仍然咬死道。 “老臣,替钱侍郎做保,老臣相信他没有”,内阁次辅钱龙锡出列道。而且,对于温体仁的胡搅蛮缠,钱龙锡有点生气了。 内阁首辅韩爌已然归府养病,有些日子了,目前内阁是钱龙锡在主持,钱龙锡隐然已是内阁阁揆,他出面了,下面的六部、五寺,东林党的官员,还有部分中间派官员,纷纷跳出来,向钱阁老表忠心,指责温体仁。但温体仁“大义凛然”,就是不为所动,一口咬死,钱谦益就是舞弊了。看着那些东林党人对自个儿横眉冷对、千指相骂,温体仁心里暗笑不已,目的达到了。 果然,看到举朝上下,竟然有近半的官员跳了出来,崇祯帝皱眉不已,暗道:先前周延儒上奏,说东林结党声势浩大,朕还半信半疑,看来,周延儒所言不虚啊,东林,东林,已然坐大,朕绝不容许再有阉党那样能左右皇权的集团出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百一十七章 钱谦益倒霉了 “别吵了,钱谦益有没有舞弊,朕自会查清,不用你们一个个地在这骂街。撒泼,这是御前,不是市井!”崇祯帝怒道。 “陛下息怒”,众臣伏倒。 “钱谦益暂停职事,不必去礼部了,在家候审吧”,崇祯帝厌恶地看了钱谦益一眼,“退朝”。 ~~~ 钱谦益凄凄惶惶地归府了。翌日,便有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等三法司衙门的轮番传讯,让他烦不胜烦。又过了两日,这次,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等法司衙门倒没来了,东厂,这个特务衙门的番子来了。 “牛千户?你怎么来了”,看到东厂的人,钱谦益打了个颤,“圣上不是着法司问审吗?” “钱中丞,叨扰了”,那牛千户笑道,“法司,审来审去,也没审个所以然出来,所以,皇帝让咱们出手了”。 “?” “说起来,也辛亏您的同僚温大人配合”,牛千户道。 “温大人?温体仁?!”钱谦益道。 “嗯,温大人点拨咱们说,既然浙江乡试案,卷宗没了,人证钱千秋也销声匿迹了,自然是查无可查了,不如反过来查您自个儿的弊案”,牛千户道。 “我的弊案?!”钱谦益疑惑道。 “是啊,钱中丞,走吧,去东厂胡同里,交待交待,您这,是花了多少银子买来的吧”,牛千户狞笑道。 “啊?!”钱谦益惊呼道。 “对了,当年,您那科会试的状元、榜眼,咱们都逮来了”,牛千户不屑道,“特别是那个韩状元,真不惊吓。在诏狱里,老子不过是拿烙铁在他胸口晃了晃,他便吓得尿裤子了,老子问什么,他便招什么,真没劲”。 钱谦益吓得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了自个儿宅院的门槛上了。 “来啊,扶起钱中丞”,牛千户哂道,“带走!”说完,便有两个尖帽、白靴的番子,一左一右架起腿软的钱谦益,带走了。 ~~~ “禀圣上,查明了”,御书房里,东厂提督太监曹化淳道。 “说”,崇祯帝道。 “钱谦益的探花,确实是买来的,浙江乡试,也确实有很多猫腻,因为有这个关节,而被取中的举子,共有三十七名”,曹化淳道。 “哼,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崇祯帝怒道,“其实,都他娘的是一群没种的狗杂碎!”听到皇帝爆粗口,曹化淳不敢接话,在他缄默不语时,又听崇祯帝沉声道:“查,彻彻底底地查,查他个底朝天!看看东林党,到底还有多少问题”。 “遵旨”,曹化淳道。侍立在崇祯帝边上的王承恩同情地看了曹化淳一眼,曹化淳露出一丝苦笑,退下了。看来皇帝是要大开杀戒了,这下曹化淳算是惨了,他这个查案子的人,跟东林的仇怨算是解不开了。 其实,曹化淳也有苦难言,此次提审钱谦益,已经往死里得罪了东林,那些东林党人恨透了他曹化淳,在外面,各种造谣、咒骂他,说他是“魏忠贤第二”、“刘瑾复生”。皇帝说要他去“查他个底朝天”,那些东林不更恨死了他?!当然,曹化淳不知道的是,十多年后,当自个儿归乡后,李自成攻陷京师后,东林党人对他曹化淳恨意不解。为了抹黑曹化淳,在明清易代后,东林“史家”们,硬说是曹化淳这样一个当时压根都不在京师的人背叛了崇祯,偷开了城门,迎来闯贼,导致大明灭亡。真是一个大大的“冤”字啊。 ~~~ 滦城下,孙承宗、陆扬、祖大寿,还有在喜峰口截击皇太极失败后,撤回来的吴襄、何可纲,以及他们麾下的十万兵马,顿兵于城下,看着城头飘扬着的蓝底镶白的龙旗。 “皇太极留下了阿敏”,孙承宗道,“八旗,他带走了七旗,独独留下了阿敏的镶蓝旗,你们认为,他这是何意?” “牺牲阿敏”,祖大寿道,“他与皇太极本来就尿不到一块”。 “是啊,这摆明了,是皇太极故意摆阿敏一道”,吴襄也道,“以前,阿敏不是想留在朝鲜做摄政王、护国大将军吗,现在,皇太极故意把他留在关内,就是坑他的”。 “既然如此,镶蓝旗肯定是战意全无,我们倒也不必跟他们客气”,陆扬笑道。 “江陵说得对!我们就不客气了!”孙承宗下令道,红夷大炮架出,说完,三十门红夷大炮被推了出来,黑洞洞的炮口,直指滦城城头。 “且慢”,一个声音喊出。孙承宗、陆扬、祖大寿、吴襄、何可纲等回头一看,原来是个白皙、消瘦的二十七、八岁左右的文官。“孙阁老,列位大人、将军,下官乃大名知府卢象昇”,那文官自我介绍到。 “你便是卢象昇?!”孙承宗还没说话呢,陆扬却激动不已。 “呃……下官便是卢象昇”,卢象昇道,顿一顿,“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陆扬知道自个儿失态了,“久闻卢知府大名,今日得见,略有激动”。 “……”卢象昇狐疑不已,暗忖:我有那么大名头吗?倒是你陆扬陆大人,才真的是名满海内才是真的。 “卢知府一个文臣,听闻京变,立刻募义军一万,前来勤王,哪怕是圣上,也曾夸耀过你的”,陆扬道,看到卢象昇还有孙承宗等还是一脸狐疑的样子,于是,陆扬赶紧转移话题,问道,“刚才卢知府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先别开炮”,卢象昇道。 “为何?”孙承宗终于开口了。 “阿敏的镶蓝旗,一共只有七千人不到,在关内鏖战,又丧失了近千人,也就是说,阿敏只有六千人不到。六千人不到,却要分兵防守四城,依照阿敏的性子,会如何做?”卢象昇道。 “佯作抵抗,演完全套戏码,全须全尾地撤回关外”,陆扬道。 “正是!”卢象昇赞赏道,“鞑子来去如风,善攻,而不能守,一旦停滞在某城、某地,就没有机动性了。所以,下官笃定,阿敏不会真心死守,只是做做样子,便会撤回关外,否则,等到他把镶蓝旗嫡系拼杀光了,关外,岂有他容声之地?!” “是啊,鞑子,想来只尊重实力,若是把手里的部众赔光了,回到草原,只怕会被其他人群起而噬,吃得骨头都不剩”,孙承宗感慨道,“那依你之见,不开炮,又如何?” “我们不妨在滦城北面留下伏兵后,再开炮,依下官看,轰上一炷香,鞑子就得撤,到时,在北面打他个措手不及,也可剿灭他们的有生力量,省得他们又逃去,跟阿敏的兵马集合了,集而击之,不如分而击之”,卢象昇道。 “好”,孙承宗笑道,“祖大寿、吴襄”。 “末将在”,祖大寿、吴襄道。 “你们二人,带辽兵,到城北设伏吧,不要走了一个鞑子”。 “诺”,祖大寿、吴襄道。 “卢象昇,我记住这个名字了”,孙承宗道。 “谢阁老”,卢象昇道。 ~~~ “佐领”,滦城城墙上,一名头顶缨枪盔帽女真将领出声道,“贝勒爷就留了这么五百人给咱们,咱们能收住滦城?!外面黑压压的,少说有十万明军。” “顶一会儿吧”,那领头的佐领道,“顶不住了,就赶紧撤,对了,先去把马儿都准备好,待会势头不对,马上从北门扯呼”。 “是”。 “大汗太不地道了,把八旗拉走七旗,只留下咱们镶蓝旗留守”,那佐领留在城头,看着外面黑压压的明军,又回头看看空荡荡的滦城,喃喃骂道,“七旗都走了,就算了,还把那些俘虏、辎重啥的,都带走了,留咱们守着这么个空城,守什么守?!他娘的”。 ~~~ “预备”,城下,掌旗官,看到孙承宗点头了,他高声道,“放!”手中旗帜挥下。 “轰轰轰”,三十门红夷大炮此起彼伏地轰了起来,滦城城头一阵鸡飞狗跳,不少鞑子被直接轰飞了下来,其他没有被轰到的鞑子,或抱着头紧贴着城垛,或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等到红夷大炮轰完了第一轮,镶蓝旗的鞑子佐领,在大炮歇息的间隙,赶紧高呼道:“兄弟们,扯呼!” 几百女真鞑子,从炮轰过后的灰烬中爬了起来,把头盔、布面甲上的炮灰、尘土可劲地拍了拍,一边咳嗽,一边蜂拥下楼,骑上骠马,在北门集合。 “兄弟,去遵化,到贝勒爷那归营吧”,在北门,鞑子佐领下令道。 “是,佐领”,镶蓝旗的鞑子们应道。 ~~~ 城北,三里开外的峡口,几百女真鞑子挤在一块,正在冲隘时。突然,万箭齐发,峡口前方杀出了数以千计的关宁铁骑。 女真鞑子正在跑路过程中,无心恋战,气为之夺,一下子,被射死、砍翻者,不知多少。那镶蓝旗的佐领带着剩下的两三百骑,调头、折返。结果恰好碰上了前来堵截的卢象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百一十八章 天雄军 卢象昇的那支勤王军,是他东拼西凑拉来的一支团练、义勇,这些由农夫、壮丁、衙役、捕快混成的团练义勇,面对迎面而来的女真鞑子,虽然人多势众,但无不心中惴惴。 “府尊,您要不要撤到军阵后面,刀剑无眼,小心……”一名麾下巡检紧张道。不过,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卢象昇打断了。 卢象昇高呼一声——“杀啊”,便一马当先,抡起大刀,冲了出去。知府大人都身先士卒了,团练、义勇们,也不好太废材,只好硬着头皮,附于卢知府骥尾,跟着杀了出去。 在城楼上,看到卢象昇左劈右砍的彪悍劲,陆扬瞠舌不已,卢象昇真的是两榜进士出身的文官吗?! 不一会儿,城楼下的厮杀结束了,两三百女真鞑子被屠戮殆尽,不过,团练、义勇则死伤了将近千人。而且,如果不是祖大寿、吴襄的关宁铁骑及时追杀了过来,只怕女真鞑子会将这些团练、义勇的兵阵给撕开口子,逃生而去。 浑身浴血的卢象昇,看着哀嚎遍地的团练、义勇,仰天叹了口气。 “介瞻兄,贵属尽歼了鞑子,为何还叹气不已?”出城的陆扬,走到卢象昇边上,问道。“介瞻”乃卢象昇的表字,方才,陆扬特意问过了。 “以一万人,抵挡两三百人,竟然还差点没挡住,而且被杀伤了近千人,这样的胜利,真的也能被称为胜利?”卢象昇苦笑道。 “介瞻兄,不必太过挂怀,以临时拼凑的团练、义勇,能够取得如此战绩,已经不错了”,陆扬安慰道。 “正是”,孙承宗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如江陵所言,团练、义勇,能有此结果,已经很出乎老夫的预料了。若不是你来掌兵,又身先士卒,只怕鞑子还没冲过来,兵丁们,早就一哄而散,被倒追、屠戮了”。 听到孙承宗的话,卢象昇更感丧气,“如此一来,岂有直捣黄龙、剿灭建奴的一日啊?!”努尔哈赤的女真部落,乃建州女真,故又被屡遭其屠戮的汉民恶呼为“建奴”。 “练兵,急不得的,不过,依老夫看,你倒是个练兵的好手”,孙承宗微微笑道,“此役后,老夫将上奏朝廷,保荐你为北直隶右参政兼兵备副使,外出整顿大名、广平、顺德三府的兵备,到时,京畿的守备,就指望你了”。 “谢阁老”,卢象昇精芒一闪,沉声道,“若下官能握有大名、广平、顺德三府兵卒,并加以训练,别的不敢说,至少不叫鞑子来去自如,在京畿,如入无人之境”。 “好”,孙承宗颔首笑道,“老夫便给你这支劲旅赠名号为——天雄军”。 “谢阁老所赐名号”,卢象昇道。 “介瞻兄,你准备如何团练这支天雄军呢?”陆扬知道卢象昇是个牛人,所以特意请教道。 “江陵兄”,卢象昇道,“面对彪悍的鞑子,我明军兵卒,组织涣散,往往未战先怯,一哄而散。所以,必须得想办法,把他们凝聚在一块,结合成有战力的兵团”。 “哦”,孙承宗点头道,也好奇道,“卢知府可有成算?” “不招募城中游民,只招募乡下农民为兵”,卢象昇道,“游民狡猾,农民朴实,朴实,则脑袋简单,反而容易听从号令。另外,在招募时,不招募散兵游勇,而是一个宗族一个宗族的招募,我的天雄军,将以同宗同族为单位,来招募”。 “?” “同宗同族,则血气相联!无论是谁,绝无抛弃宗族同胞而自顾逃命的道理,否则,哪怕逃得性命而归,宗族又岂能容他?!此外,一人战死,将激发同宗同族的血性、气概,兵卒们,不仅不会因为看到有人丢命而丧胆、怯战,反而会被激发愤怒,爆发无穷无尽的战斗精神,紧紧咬住强敌,死打到底”,卢象昇道。 “你以前从过戎?”孙承宗讶异道。 “呃,这是下官头次领兵”,卢象昇郝然道。 “好吧,看来,你是与生俱来的战争天才”,孙承宗道,顿一顿,又道,“跟老夫一样”。 听到孙承宗罕见的自恋、臭美了一下,卢象昇、陆扬相视一笑,孙承宗也哈哈大笑起来,“江陵,长于战略,介瞻,长于战术。大明,有你们在,好,很好”。 ~~~ 拿下滦城后,孙承宗、陆扬他们,又照着同样的法子,炮轰、伏击,先后又拿下了迁安、永平。四日,拿下三城,在红夷大炮的轰炸下,明军的推进速度倒是快得惊人。当然,主要还是女真人太少,就镶蓝旗那几千号人,又要分守四城,而且,其主力几乎全集中在了阿敏亲自坐镇的遵化,至于滦城、迁安、永平,都只有五六百人而已,哪里抵抗得了?! 在滦城、迁安、永平的镶蓝旗鞑子,被明军分而歼灭了,孙承宗的兵锋,终于直指遵化。遵化,不同于滦城、迁安、永平那种薄弱的防守,里面有阿敏的镶蓝旗女真铁骑,约四千多人。此外,还有皇太极任命的伪巡抚——贾维钥,以及贾维钥麾下近万的抓壮丁抓来的汉营军。遵化的兵力,说起来,还是不算太弱的,特别是那四千多镶蓝旗女真铁骑,要啃下来,可不是个容易的事儿。 ~~~ “哥,滦城、迁安、永平可都丢了,这遵化,咱们是守,还是弃啊?”遵化城头,济尔哈朗问道。济尔哈朗,是镶蓝旗的固山额真,是阿敏的胞弟、皇太极的堂弟。 镶蓝旗旗主阿敏冷冷道:“你不是跟皇太极交好吗?他皇太极到底是什么意思?”阿敏与济尔哈朗虽然是亲兄弟,但他们关系很是一般,相反,一直以来,济尔哈朗倒是跟皇太极更加相善。 “哥,我跟皇太极交好,还不是为了您,万一有什么事,至少咱们镶蓝旗,也能在他边上说得上话不是”,济尔哈朗叫屈道。 听到济尔哈朗的话,阿敏面色稍霁,“依你看,皇太极到底怎么想的?” “大汗他的想法无非是,如果咱们镶蓝旗能守住遵化等城,自然好,以后再入关劫掠,也有个据点,如果守不住,只怕他也觉得好”,济尔哈朗哂道。 “为何?”阿敏问道。 “守不住,咱们镶蓝旗损兵折将、铩羽而归,实力骤减,而且,在草原上,哥,您的威望也会瞬间下降不少。到时,大汗他就不用担心您可以与他争锋了”,济尔哈朗道,“毕竟说来说去,您与大汗都曾是四大贝勒之一,他不忌惮您才怪,莽古尔泰就是个例子,你看他刚死,其正蓝旗,不就被大汗给吞了嘛”。 不提莽古尔泰便算了,提到莽古尔泰,阿敏更加气愤,皇太极夺位时,明明承诺了的,要将莽古尔泰的正蓝旗归于他阿敏的麾下,让他阿敏成为正、镶两蓝旗的旗主。结果呢,莽古尔泰一死,皇太极便将正蓝旗吞下,拨给了豪格。想到这,阿敏用手捶了捶城垛。 “哥,别气了,形势比人强,暂时也没别的办法了”,济尔哈朗劝道。 “如果弃遵化而归关外,你认为皇太极会如何待我?”阿敏道。 “少不得一顿鞭挞”,济尔哈朗如实道,“弃城、失地,大汗肯定会借题发挥的,而且,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树立威信的大好时机”。 “是啊”,阿敏满意地点点头,至少弟弟没有说谎,看来,他还是自个儿这边人,顿一顿,阿敏沉声问道,“如果我与皇太极发生冲突,你帮谁?” “啊,我……” “说”,阿敏逼问道。 “部落为重”,济尔哈朗道,“如果您与大汗发生冲突,我自然是支持您的,毕竟我是镶蓝旗的人”。 “好”,阿敏道,“等回到关外,老子搅他个天昏地暗!” “哥,您?” “放心,我已有布置,我要将皇太极乱刀分尸”,阿敏恨恨道。 “可是,他麾下有正、镶两黄旗,还有正蓝旗,这上三旗,都在他手中,咱们怎么跟他斗?!”济尔哈朗道,“哥,您要三思啊!” “三思?!”阿敏冷笑道,“我与皇太极,迟早都是你死我活,好在我未雨绸缪,早有安排”。 “哥……” “不要再说了”,阿敏挥手打断了济尔哈朗的话头,“你难道忘记了阿玛是如何死的了吗?!是他努尔哈赤杀了咱们的阿玛!”阿敏、济尔哈朗的父亲是舒尔哈齐,努尔哈赤为了控制权力,不惜杀害了与从小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同胞弟弟舒尔哈齐。不过,念及旧情,努尔哈赤收养了舒尔哈齐的二子——阿敏、济尔哈朗。 “……” “你那时候还小,可能不记得了,但我永远都记得。阿玛在各部落中,威望极高,引起了努尔哈赤的忌惮。阿玛为了避祸,准备带着镶蓝旗独立、外迁,结果被努尔哈赤偷袭,打了个措手不及,阿玛,还有咱们的母亲、大哥、二哥,以及忠于阿玛的头领,都被努尔哈赤杀了”,阿敏咬牙切齿道,“我杀不了努尔哈赤那老贼,但我至少还是有机会宰了他儿子皇太极的。到时,我要将努尔哈赤的尸体刨出,将他的头颅砍下,拿着他与皇太极这一对狗父子的头,到咱们阿玛的坟头,为阿玛祭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百一十九章 遵化 “阁老,还有二十里,便是遵化了,咱们是不是还照着打滦城、迁安、永平时的打法,接着打?”行军中,何可纲问道。 “江陵、介瞻,你们怎么看?” “我觉得,就按何大哥说的,照轰照伏不误”,陆扬道。 “哦?!”孙承宗失笑道,“遵化城中,是阿敏镶蓝旗的主力,光靠一顿炮轰,是解决不了的,在城外伏击,也很难”。 “解决是解决不了,可以打打落荒而逃的穷寇嘛”,陆扬微笑道,“晚辈笃定,阿敏根本不会守城,反而会一击即溃,撤往关外”。 “我赞同江陵的看法”,卢象昇出声道。 “你俩为何如此笃定?”孙承宗道。 “滦城、迁安、永平,阿敏都只分兵几百驻守,摆明了就是象征性抵抗一下的意思,而且,他肯定没想到,那些守兵会突围不了、被咱们给全歼了”,卢象昇道。 “正是”,陆扬点点头,“所以,遵化城中的镶蓝旗主力,乃是阿敏的嫡系,他绝对不会让他们耗死在这攻防战中的。在下认为,只要开打,阿敏便会撤走,我们真正要对付的,只有遵化县里那些被汉奸抓壮丁组织起来的伪军”。 “伪军?”孙承宗愣了一下,“这个词,倒挺贴切的”,沉吟一会儿,孙承宗下令道,“红夷大炮准备。另外,祖大寿、吴襄,你们照旧设伏”。 “诺”。 ~~~ 遵化城头,一阵鸡飞狗跳,红夷大炮在城头狠狠地轰了几通,过了片刻,遵化北门大开。 “贝勒爷,您不能走啊,您走了,卑职如何守得住遵化啊?!”一个肥胖的汉官,跪在阿敏马前,死死地拉着缰绳,声泪俱下道。 “贾巡抚,我们镶蓝旗乃是骑兵,是野战兵,没有理由在这守城”,原来跪地者,乃皇太极钦命的巡抚——贾维钥。也就是先前在皇太极攻打遵化时,偷偷打开城门的那个死汉奸。 听到阿敏的话,贾维钥心中怆然,赶紧道:“贝勒爷,那求求您了,如果要走,至少把我也带走吧”。 “你乃大汗钦命的封疆,有守土之责,岂能弃地?!”阿敏义正言辞道,“如果遵化丢了,本贝勒剐了你”。 “啊?!”贾维钥如丧考妣。 “贝勒爷,明军要攻城了!”一名佐领提醒道。 “松手!”阿敏对着贾维钥怒喝道,不过,贾维钥已经神情木然,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于是,阿敏一鞭子抽了过去,马鞭直接抽在了贾维钥的手上,抽出了触目惊心的一道血痕,痛哼一声,贾维钥捂着手,跌坐地上。 “走”,阿敏高呼一声,四千多镶蓝旗铁骑,从城门口,蜂拥而出。 看着出城而去的女真铁骑,贾维钥心如死灰,阿敏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但他可是本乡本土的士绅,他可走不了。 ~~~ “贾中丞”,一名汉将道,“女真人走了,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贾维钥丧气道,“城外有十万明军,咱们才一万不到的人马,而且还都是抓壮丁抓来的,女真人一走,还打个屁!说不定待会你我,便会被那些反水的壮丁给拘了,献给孙承宗”。 “唉”,汉将也叹了口气。 “我不想死,不想死”,贾维钥喃喃道,“对了,你刚刚叫我什么?!”贾维钥一惊一乍道。 “贾中丞啊”,汉将道。 “对啊,贾中丞,假中丞啊”,贾维钥魔怔般笑道,“来啊,来啊,快点大开城门,打出横幅,恭迎王师光复。俺老贾当时投降,是假降,是为了保一方安宁,算是曲线救国了”。 “啊?!这样也行?”汉将讶道。还保一方安宁呢,这遵化,被女真人烧杀淫掠得不成样子了,哪里有半点安宁可言?! ~~~ 片刻后,红夷大炮还没放呢,遵化城门大开,贾维钥领着遵化伪政权文武,挥舞着手上的小旗,背后还跟着舞龙舞狮、吹着唢呐、敲着锣鼓的戏班子,迎了出来。 遵化,原本以为是最难啃的一块骨头,结果,没想到,就这样和平光复了。 “草民贾维钥,恭迎王师”,看到孙承宗等骑着马过来了,贾维钥赶紧伏地高喝道。 “恭迎王师!”贾维钥麾下的壮丁纷纷高呼道。 “听说皇太极攻城时,城门是被你打开的?”孙承宗淡淡道。 “是”,贾维钥心头一紧,“为了保全阖县军民,草民不得不如此”。 “那阖县军民保全了吗?”看着满目疮痍的遵化县,孙承宗一侧的陆扬冷然道。 “这个……” “来人,绑了”,孙承宗道。 “阁老,阁老……”,贾维钥惨呼道。 “砍了,拿他的人头,祭奠为遵化而牺牲的朱总兵、徐知县、曲县丞等英烈,还有阖县死难的民庶”,孙承宗道。 “是”,几名辽兵,抓着贾维钥,手起刀落,血溅当场。 “投敌、卖国者,下场如斯”,孙承宗冷冷道,“匪首已死,余皆不论”。 “大明万岁,大明万岁!”贾维钥麾下那些壮丁闻言,知道罪不及己,终于松了口气,纷纷高呼道。 ~~~ 当贾维钥在遵化县里身首异处时,阿敏领着他的镶蓝旗正在前往“汉儿庄”的方向狂奔。 “到了汉儿庄,杀他个措手不及,在庄子里,过上一宿”,在马背上,阿敏冷冷道,“翌日,渡过滦河,咱们便可以从喜峰口的原路,返回关外了”。 “是”,济尔哈朗等镶蓝旗属将应道。 “报,前方有明军”,一名斥候来报。镶蓝旗主力的侦察兵,还是很给力的,一下子,便发现了隐匿的明军。 “应该是祖大寿、吴襄的人”,阿敏也是个凶人,他才不认为祖大寿、吴襄那点关宁铁骑可以挡住他的镶蓝旗主力呢,他高呼道,“不用停,直接冲杀过去”。 “杀啊”,镶蓝旗的女真八旗,挥舞着手中弯刀,往前方冲去。阿敏更是一马当先,冲了过去。 济尔哈朗则立于马头,搭箭引弦。只不过,他的目标,并不是明军,其箭头,直指……阿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百二十章 济尔哈朗 左劈右砍的阿敏,在混战中,大显神威,接连斩杀了六七名明军骑兵。突然,阿敏心生警兆,回头一看,一支流矢飞来,恰好命中其脖颈。阿敏坠落马下,仰天瘫卧在血渍斑驳的地面。 “贝勒爷中箭了!”济尔哈朗“惊”呼道。喊完,济尔哈朗冷冷地看了左右几名将领一眼,淡淡道,“贝勒爷死定了,你们是想殉死,还是效忠于我”。 “我等誓死效忠于额真”,众将领赶紧表态道。阿敏一死,作为阿敏的胞弟、镶蓝旗的固山额真,济尔哈朗自然是第一顺位的继承人。 “阿敏冥顽不灵,总想着对抗大汗,我这样做,也不过是为了保全镶蓝旗罢了”,济尔哈朗道。 “额真英明”,左右附和道。 “放屁,你们这些背主的家伙!”一名将领怒道,“我穆尔泰绝不屈附于弑兄、夺位的济尔哈朗”,说完,那名叫的将领,打马而去。 济尔哈朗冷笑着点点头。在穆尔泰离去不到十步,便有数十骑铁骑突然冲了出来,将穆尔泰夹在中间,挤落马下,马蹄乱踏,将其碾成肉饼。 看着穆尔泰那不成人形的尸体,济尔哈朗冷冷道:“还有谁不服的?” 众将缄默不语。有穆尔泰的先例,谁还敢说话。 “好,你们既然服我济尔哈朗,咱们便是兄弟,有福同享”,济尔哈朗道,“传我将令:穆尔泰背主谋叛,弑杀我镶蓝旗贝勒阿敏,现已伏诛,穆尔泰部落的草场,由诸位平分,其部落中的男人,全部罚为奴隶,女人,任你们享乐”。 “谢额真!”左右高呼道。 “好,杀出去再说!”济尔哈朗高呼一声,领着镶蓝旗,冲了过去。至于仍然瘫在地上,尚未断气还在抽搐的阿敏,大伙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了,镶蓝旗的马蹄,直接从他身上踏过,杀出一条血路,突围而去了。 ~~~ “捷报,捷报”,紫禁城中,御马监提督太监高起潜气喘吁吁高喝道。 “哦?!”御书房中,正在看奏折的崇祯帝,闻言,将奏折放下,定睛望着高起潜。 “大捷”,高起潜道,“孙阁老、小陆大人的兵马,五日间,连下四城,滦城、迁安、永平、遵化,全部光复。而且,鞑子的镶蓝旗贝勒阿敏,也死于乱军中了”。 “好,好,好”,崇祯帝高兴道,“传旨,嘉奖三军”。 “是”,高起潜恭敬道。 ~~~ 等崇祯帝看到孙承宗的正式奏报后,在廷议后,正式下旨,赐孙承宗尚方宝剑、莽袍、犀带,加封其为太傅,陆扬则被赐斗牛服、玉带,加封为中议大夫,卢象昇则依照孙承宗的保荐,被任命为北直隶右参政兼兵备副使,奉命整顿大名、广平、顺德三府的兵备。至于祖大寿、吴襄等总兵、武将,也各有赏赐不等。 不过,陆扬刚回京师,便发现京师已然变天,他虽然在收复四城时,跟着孙承宗立下大功,但是,京师中,人人避之如瘟神,别说有人登门拜访、祝贺了,连上朝时,文武们也都是避得远远的。 过了几日,一名叫做史范的山东道御史,上疏弹劾钱龙锡,在奏疏中,史范指出钱龙锡与袁崇焕有勾结,恰恰是钱龙锡的授意,让袁崇焕引来了女真人。 在上次钱谦益案中,崇祯帝对东林党众志成城,本来就极感不满,于是便顺着史范的奏疏,在朝野上下,大肆清理东林党人。 为了压制东林党的势头,崇祯帝在廷议中,将钱龙锡钦定为逆党、判绞刑。钱龙锡,可是内阁次辅兼代理首辅、文渊阁大学士、太子太保,竟然都被判处死刑,可见皇帝对东林党的态度,是如何的决绝。要知道,从明朝立国以来,内阁大学士,特别是首辅,被处死的,还只有一个夏言。没想到,崇祯帝登基三年不到,便决定绞杀一名阁老,也确实可以说是心狠手辣了。 此举,几乎是一锤定音,朝野上下,从中明白了皇帝对东林党的态度,于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楚党、浙党、齐党等一拥而上,特别是先前跟阉党有点关系,被东林党借机罢黜、清理的文武,纷纷上疏,弹劾钱龙锡。 在钱龙锡的府邸被抄没后,奉旨查抄的周延儒,又在钱府中,找到了钱龙锡与袁崇焕的数十封通信,在信中,袁崇焕对钱龙锡各种推崇、夸赞,而且,最重要的是,在信中,袁崇焕还曾提到了准备诛杀毛文龙的事情。原来,袁崇焕矫诏杀毛文龙,是钱龙锡默许的!朝野震惊,更加一致要求处死钱龙锡。 温体仁又从档案库里翻出当年钱龙锡言辞凿凿、保荐袁崇焕的奏疏,奏疏中的“若袁不效,臣愿同受其诛”等字眼,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杀,杀,杀”的呼唤声在朝野此起彼伏,甚至有人还不满于绞刑,建议改为身首分离的斩刑。 不过,也还是有几个官员上疏为钱龙锡辩解,右中允黄道周,在朝堂上,高声道:无论如何,钱龙锡乃内阁次辅,不宜坐死罪。崇祯帝认为黄道周是故意忤旨,下旨将黄道周贬秩调外。 不知道是恰好,还是怎么了,将钱龙锡拟判绞刑后,出现了大灾,继而宗庙失火,虽然很快便被扑灭了,但还是引发了很多不必要的猜想。刑部尚书王在晋、刑部左侍郎胡应台上疏乞宥钱龙锡。不久,刘斯琜等给事中也上疏。 于是,崇祯帝不得不下诏,令有司再谳。最后,三法司决定,将钱龙锡发配到定海卫充军为戌卒,时间为十二年。崇祯帝看到判决后,还加了一条:遇赦不原。意思是,在这十二年中,哪怕是大赦天下什么的,钱龙锡也不能被释放。 钱龙锡的儿子以父亲年迈体弱为由,请求“输粟赎罪”,奏疏在内阁,便被新晋的东阁大学士周延儒给扣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百二十一章 陆知府 作为东林党的内定继任掌门人,礼部右侍郎钱谦益被下狱,在东厂被拷虐。作为东林党的现任掌舵者,内阁次辅、代理首辅钱龙锡还差点被绞死了,如果不是恰好碰到宗庙失火,只怕已被杀戮。情势如斯,东林党自然被瓦解,外围党人纷纷改换门庭,核心党人则纷纷被劾,乃至于下狱。 陆扬的老友周顺昌,也是个东林党,他对朝廷深感失望,还没被人弹劾,便主动提请致仕。在吏部的批文还没有下达前,周顺昌便封官挂印而去,返回苏州吴县老家去了。 哪怕是陆扬,也不能免,谁让他是左光斗的得意门生呢,更重要的是,他还那么突出,二十不到,已经功勋累累,被外界看做是东林党的后起中坚。在温体仁的暗中推动下,对陆扬的弹劾,也渐渐被发起。 ,东林党既然已然覆灭,陆扬,虽然与东林党若即若离,但说来说去,他毕竟是东林领袖左光斗的关门弟子,在政敌眼中,绝对是一根必须拔出的肉刺。 ~~~ 御书房里,四尊大白云铜的炉子,烧着银炭,火红里透着青色,没有一丝烟,坐在紫檀木御案后的崇祯帝,正在翻看着奏折。 “鸿胪寺卿陆扬,奉诏陛见”,內侍唱道。 看到崇祯帝点了点头,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高声道:“宣”。 “微臣陆扬叩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陆扬伏地道。 “平身吧”,崇祯帝嗯了一声,指着案头的一沓折子,“看,这些都是弹劾你的奏章”。 陆扬默然不语,并无忧色。 “你倒是淡定、从容”,崇祯帝道。 “圣君在上,臣并无忧惧,惟候圣裁”,陆扬沉声道。 “呵呵”,崇祯帝被逗乐,笑了出来,“你倒是会说话”。 “微臣所言,皆是实话”,陆扬道。 “在你与孙阁老外出收复失地时,京师有变,不仅内阁次辅钱龙锡下狱,还有内阁大学士、李标吏部尚书王永光、刑部侍郎乔允升等东林党人,皆已被罢官夺职”,崇祯帝道,“你就一点也不担心被牵连”。 “微臣并不是东林党人,不知为何要担心?”陆扬淡然道。 “哦?”崇祯帝笑道,“左光斗可是你老师,你不会否认吧?” “左师乃微臣恩师,微臣不敢或忘”,陆扬道,“但是,吾爱吾师,然吾更爱真理。东林党人,不是真理。至少,在微臣看来,他们那一套,于事无补。不过,东林亦绝非周、温二位大人口中的,夫东林,天下之才薮也,其中或有为人狂狷、持论过刻,谓非中行则可,谓为则不可!”陆扬没办法了,只好请出的名言来镇一镇崇祯了。 “,说得好”,崇祯帝将亚里士多德的话,在口中沉吟片刻后,沉声道,“朕相信你不是东林逆党。不过,朝野上下,物议纷纷,朕也不得不将你外放了”,显然,对于陆扬的话,崇祯只听进去了前半段,至于后半段的,则完全没有听进去。 “恭候圣裁”,陆扬恭谨道,并无愠色。其不惧荣辱的态度,让崇祯帝很是受用。 “说吧,你想去哪儿?除了苏州,那是你故里,毕竟要回避的,其他地方,你挑一个地方吧”,崇祯帝道。 “微臣想去陕西”,陆扬道。 “你要去西北?!”崇祯帝颇感意外。他原以为陆扬会选择南直隶或浙江等江浙繁华水乡,倒没想到,陆扬竟然选择了苦不堪言、人人避之而不及的西北。 “正是”,陆扬肯定道,“西安府、庆阳府、延安府、凤翔府,皆可。但听圣裁”。 “陕西,是个苦地方,为何要去那里?”崇祯帝奇道。 “近年来,气候异常,气候骤然趋于严酷,气温急剧下降。仲夏,大旱与大涝相继出现,西北赤地千里、草木无存,而东南洪流泛滥、鱼鳖盈街。凛冬,则奇寒无比。天灾如此,粮食大幅度减产,尤以西北为烈”,陆扬娓娓而道,“微臣以为,如果有内乱,只怕陕西、甘肃一带,首当其冲。所以,微臣想在其乱未发时,先去看看,看能否有办法将其止于未萌”。 听到、、等等,崇祯帝皱了皱眉,他也很郁闷啊。他以明君自诩,再说,哪怕他不是明君,再差,也比前面各位胡搞乱搞的列位荒唐皇帝强吧?! 可是,在列祖列宗手上勉强还过得去的天下,一到他崇祯手中,偏偏便风雨飘摇起来了。这不,刚刚还让女真鞑子兵临京师城下,真是奇耻大辱啊。天灾、人祸,一起到来。难不成,真是帝德有亏,要下诏罪己不成?!崇祯帝暗忖。 崇祯帝收拾收拾情绪,道:“你能忧心朝廷大局,很好,不过,天灾代代皆有,陕西也还不至于那么差的,说不定明年便是个丰年,一切都会过去的”。显然,崇祯帝还不知道啥叫“小冰河”时期。 在“小冰河”时期,气候异常,别说陕西了,江南都受灾严重,乃至于甚少降雪的福建、广东,都狂降暴雪,就连长江竟然都罕见的冰封了,江南一带的运河,更是冰厚达三尺有余。此种天灾,又岂是可以预料得到的呢。说起来,也还真是崇祯倒霉,怪只能怪他命不好,活该是个苦命天子。 陆扬在心里暗叹一声:winterising。然后,准备再出言争取一番。结果,被崇祯帝打断了话头,“不必说了,朕已有决断”。 陆扬刚刚才说过,此刻,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了。 “朕决定了,让你去山东”,崇祯帝沉声道,“王承恩拟旨”。 “是,陛下”,侍立于御案边上的王承恩恭谨道。陆扬则伏地听宣。 “你是正四品的鸿胪寺卿,便给你平调为一个同级别的知府吧”,崇祯沉吟道,“宣旨:着鸿胪寺卿陆扬,改任为山东登州知府”。 “臣,领旨”,陆扬无奈道。不过,山东似乎灾情也很严重,上次被押解进京时,途径山东各府县,陆扬便有切身体会。那便先去山东看看吧,陆扬暗道。 至于陕西,灾荒已然几年,已是蓄势待发,避无可避了。其实,陆扬哪怕是被派了过去,以他一个小小的知府,又能如何呢?陆扬又变不出粮食,只要没有粮食,哪怕是崇祯帝亲自到西安府坐镇,皇帝自个儿兼任陕西布政使也白搭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百二十二章 澄城县 在陆扬领旨,准备出任登州知府的时候,崇祯帝口中、的陕西,发生民乱了—— 西安府同州澄城县,县衙里。 只见那海水朝日的屏风前、明镜高悬的牌匾下,坐着一个身着官服的瘦老头。老头那黝黑的皮肤,瘦小的个头,跟庄严的衙门摆设,以及他身上那套正八品的知县官服,完全不搭调,总给人一种滑稽感。 那黑瘦县令,名叫张斗耀,正一脸愁状,将原本就褶子多的老脸,挤成一团,更显得难看。 张斗耀不说话,堂下的属官们,自县丞以下,自然也都不敢说话。看着张知县那忽晴忽暗的表情,其副手田县丞心中也是忐忑不已,盯着老张头儿的胸口端详了起来,反复比较着自个儿胸口与老王头儿胸口那两只鸟。 当然,田县丞可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他与张斗耀,两人的自然也不会长到胸口。准确地说,他是在看老张头儿胸前官服上补着的那只鹌鹑,那可爱的鹌鹑真是越看越顺眼啊,而自己胸口补着的那只蓝雀,则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起来。 鹌鹑,乃正八品官服的补色,蓝雀,则是从八品官服的补色。什么时候能够将自己这个从八品的“从”字去掉,正儿八经地做一个八品主印官啊?田县丞暗暗道,不过,看到张县令苦大仇深的样子,他突然又觉着,其实正印官也没那么好当,有什么事,还不是得那县令扛着,出了茬子,第一个被拿下、的是,百里赤野,民庶们,自个儿余粮尚且没有,交不齐,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陈主簿、何典史、李巡检纷纷道。不同于张斗耀这个异乡人,县丞、主簿、典史、巡检他们这些,可都是本乡本土的人,对于县里面,更加了解,也更有同情心。 “遭灾的事,本官不管,本官只管收粮纳税的事。既然皇帝不下诏蠲免赋税,那本官就要一个子不少的,给朝廷收齐了,否则,一旦朝廷问责,谁来背锅?!”张斗耀道。 说起皇帝,众人默然不语,心中皆是忿忿。三年天灾下来,皇帝不仅不蠲免赋税,反而说辽东战事紧张,要各地依万历四十六年、天启二年的,加征粮饷,皇粮国税越征越多,加上的固有陋习以及各地各种名目的摊派,陕西各府县,早已民不聊生矣。 ~~~ 看到自田县丞以下,阖县官吏默然不语,张斗耀又要发火了。这时,一声急促的声音,打断了张斗耀的话语。“堂尊,大事不好了!” “何事?!”张斗耀讶道,“难不成布政使司的人提前来了?” “不是”,皂吏气喘吁吁道。 “哦,那还好”,张斗耀松了口气。 “是民变了”,皂吏道,“一个叫王二的暴民,煽动起了十里八乡的人,发动了暴动,正往县城杀来”。 “啊?!”张斗耀如丧考妣,跌坐在官帽椅中。沉默片刻后,张斗耀吼道:“赶紧派出驿卒,向府、省报急,同时,紧闭城门,加强守备,阖县戒严!” “是,堂尊!” ~~~ 三日后,城外那些虽然衣不蔽体、面黄肌瘦、但气势如虹的流民军,便杀进了澄城县城,并俘虏了县令张斗耀。 县衙中,乌纱落地、头发散乱的张斗耀,被押在堂下,昔日的公堂上,流民军头领王二大马金刀地坐在官帽椅上。 “狗官,数年来,澄城县,赤地千里,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你为何还敢横征暴敛?!”王二怒道。 “本县乃朝廷命官,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要杀别杀,何必多言?!”听到王二的质问,张斗耀答道。 张斗耀也是个出了名的暴脾气,似乎压根不知道二字。当然,他其实也是死鸭子嘴硬,反正是个死,他也不想死得窝窝囊囊的。死得点,或许还能从朝廷那得个追赠呢,至少不会拖累家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百二十三章 驿站、驿卒与九州 “好一个”,王二,指着衙门外的石碑,冷笑道,“那石碑上,刻着本朝太祖的铭训——。太祖爷的话,说得真好!什么狗屁,狗皇帝的俸禄,还不是从咱们穷苦大众那儿刮来的民膏、民脂?!既然你们忘了太祖的训诫,横征暴敛,那也怪不得我们了。老子今儿个便要替天行道,先宰了你这狗官,他日,老子还要杀到紫禁城,亲手剁了那狗皇帝喂狗!” “你……” “来人,杀了这狗官”,王二沉声道。 “好”,左右两名流民拿着刀斧,一刀剁下,便将张斗耀,砍倒在血泊里,“狗日的,命还挺硬”,他们看着在血泊中犹自抽搐不已的张斗耀,抡起大刀,十几刀下去,将张斗耀剁了个稀巴烂。 “解气”,王二哈哈笑道,“杀尽阖县官、绅,开仓放粮!” “是”,流民军手提大刀,往县城四面八方杀去,只要是朱门大户,无不被屠戮掳掠殆尽。此外,流民军大开粮仓、放粮赈灾,民庶们高呼“王大将军万岁”,纷纷涌来县仓领粮,不过一日而已,便将张斗耀辛辛苦苦收缴的钱谷分了个精光。 ~~~ “报”,顺天府中,一道八百里加急,被送到了通政司,并立刻由通政司转内阁,内阁转司礼监,司礼监再呈递到了御案前。 “西北真的乱了?竟然被陆扬那小子说中了?!”御座上,崇祯帝不敢相信道,还没看完奏报,便跌坐椅中。 “澄城县县令张斗耀殉国了,其他佐令官,生死不知”,王承恩轻声道。 “剿!”崇祯帝暴怒道,“县令,乃朝廷命官,杀官谋反,死罪一条!传旨,令西安兵备道、关内分守道集兵会剿!造反的流民,无分老幼,全部格杀,至于领头的寇首,就地凌迟!” “是”,王承恩道。 ~~~ 当然,崇祯帝并不知道王二造反其实只是点燃西北燎原大火的头一把。在王二杀官放粮后,造反在陕西全境弥漫开来,无数股流民军出现,他们漫无组织,杀完就跑,也没有固定的头领,在陕西巡抚的奏报中,大约有如下头目——上天龙、混天王、飞天虎、王和尚、黑杀神、一丈青、飞山虎、大红狼、小红狼、过天星…… 不得不说,陕西,已然全乱了。赤地千里的连年天灾,外加名目繁冗的苛捐杂税,民不聊生,不得不铤而走险。反正是个死,饿死,是死,被官府逼榨死,也是死,还不如烧杀抢掠一番,好歹做个饱死鬼。 陕西府谷县,早期最有名望的流民帅王嘉胤,也正式揭竿而起。王嘉胤攻城拔塞,让烽火燃遍陕西,王二等头目,纷纷投附,涓涓细流,合为滔天之势矣。与此同时,陆扬、汪文言的苦苦找寻而未得的张献忠,也以的外号,正式起兵,号称。而且,数月后,张献忠也投附了王嘉胤。流民军有了大抵统一的组织,更是将陕西搅了个天翻地覆。 ~~~ “西北民乱爆发,陕西阖境全乱,先是有澄县王二抗粮杀官,后有暴徒王氏嘉胤,起兵于府谷县。众卿议议吧,如何是好?”廷议中,崇祯帝眉头紧蹙道。 “启奏陛下”,见众臣皆默然不语,新晋内阁大学士周延儒不得不开口了。 前些日子,内阁被洗牌,东林党的首辅韩爌旧病,正式引退、回里,次辅钱龙锡被罢职、充军,三辅李标也被波及,被免职。目前,内阁是由中立的徐光启、新晋的大学士周延儒、温体仁、吴宗达、郑以伟五人组成。 崇祯帝喜欢锐意进取,于是舍老成持重的徐光启不用,反以的周延儒,作为内阁首辅。年纪才三十三岁,而为阁揆,掌枢权柄,大明开国二百余年,恐怕还是头一遭。至于五十四岁的温体仁则为次辅,他与周延儒,都是皇帝的心腹、亲信,此时,算是正式把控了外朝。至于徐光启,其实几乎被边缘化了,没有太多话语权。 ~~~ 看着自个儿提拔的心腹周延儒出列,崇祯帝面色总算好了点。 “陛下,西北民乱,无非是缴税引起的。臣以为,若不是那澄城县令张斗耀举措事宜,断然也不至于引起民变。依臣看,不如下旨,重斥张斗耀,并将其同产兄弟尽皆充军,以示重罚,或可平息民怨”,周延儒道。 “嗯”,崇祯帝点点头。于是,张斗耀的定性,由变成了,其命运,也由变成了。 “此外,如果要平息民乱,安抚西北民庶,唯有彻底解决西北的财源问题。财源问题,说到底,无非是开源、节流二途,西北穷困、闭塞,开源实为不易,所以,唯有节流了”,周延儒侃侃道。 “如何节流?”崇祯帝问道。 “昨日,臣与兵科给事中刘懋反复讨论,似可裁撤驿站”,周延儒道,“臣估算了一下,裁撤西北驿站,至少可得银六十八万五千余两,拿这些银子,足以平息西北民乱矣”。 “好”,崇祯帝拍板道,“着手去办吧。裁撤驿站,省出来的银子,便用于招抚流民。不过,不可专恃招抚,而是要抚、剿并用”。 “遵旨”,众臣伏地道。 当然,若是崇祯帝知道裁撤驿站,裁出了个李自成,只怕自杀的心,都会有了。陆扬让到处找寻的,现在还叫,恰好就在银川驿中,任驿卒。此次的裁撤,让光荣下岗,成为了一名流民,以后,他会改名为,并以另一个名号——,奋臂大呼,幅裂九州。 明末农民战争史,正式拉开序幕。不过,这些暂时不是陆扬可以操心的事儿了,因为他正在前往山东赴任的路上。 汪文言留下来,坐镇京师,交通消息,还有陆汐,她偶感风寒,不宜远赴他乡,便留在了京中宅院,将养着,顾夫人一向疼爱汐儿,几乎将其视为己女,于是也留下来照拂,顾夫人不走,李教谕自然也只能留在京中了。至于,李玥、崔秀妍、鲍大柱、瓦姆,还有小顺儿,则与陆扬同行,前往山东去了。 【本卷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百二十四章 孙巡抚 虽然西北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但陆扬暂时也操不上那儿的心了,毕竟他已奉了圣旨,又有吏部调令,他必须在一月内,赶到山东赴任。不过,在离京前,陆扬还是做了几件事情。 首先,他宴请了英国公张维贤、京营总兵王朴,并特意点名让被他调拨到京营的参将尚可喜列席,在席间,陆扬跟张维贤、王朴两位老哥反复赞赏尚可喜,让尚可喜感激涕零。 其次,陆扬还吩咐汪文言,让他暗中想法子,挑拨一下周延儒与温体仁的关系,这两哥们狼狈为奸,还挺麻烦的,最好让他们狗咬狗。 最后,陆扬拜别了徐光启,并落实了一下丛书的编辑问题。徐光启告知,他的欧罗巴教友们,已经从泰西搞到了部分陆扬开列的书目,再有月余,便能将书籍,直接运抵大明。此外,徐光启还给了陆扬一封荐书,让他拿着前往山东。 ~~~ 半月后,陆扬一行,终于来到了山东登州。 登州,虽然是山东的地界,但它有点特殊,并不归山东巡抚管辖,而是与莱州一起,另设了一个登莱巡抚。登莱巡抚,便是登、莱二州的最高行政长官。作为新任登州知府,陆扬到了地头,头一件事,自然便是前往拜访完,孙元化从身后书架上,取下一堆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百二十五章 排衙问事 陆扬接过孙元化递过来的那堆书一看,只见有——《周礼类编》四卷、《几何用法》一卷、《几何体论》一卷、《泰西算要》一卷、《西学杂著》二卷、《西法神机》二卷、《经武全书》十卷。看来孙巡抚平日里,还真是笔耕不辍啊,竟然忙里偷闲,写下了这么多学术著作,让陆扬肃然起敬。 不过,转眼间,陆扬又有点担心起登莱的政事、军务来了,这孙巡抚毕竟是,又不是,整天不是在忙着捣鼓火炮,便是在著书立说,那登、莱二州的事,谁来管?!想起巡抚衙门大门口那冷冷清清的样子,还有那两个打盹、慵懒的兵丁,陆扬觉得一阵阵不放心。 ~~~ “对了,江陵,你对超自然的现象,怎么看?”孙元化突然又脑洞大开道。 “敬畏”,陆扬道。好吧,这本来就是陆扬穿越前,在人文与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做学术报告时,回答某提问时,提到的观点。想起前世的点点滴滴,陆扬失神了片刻。 “这是《bible》”,孙元化掏出一本小册子道,“其实,一切的一切,都是的意志。江陵若有空,不妨看看”。 怎么还传上教了呢?!陆扬讶异不已。 “老夫,乃虔诚的天主教徒,圣名是ignacio,迻译为中文,则是”,孙元化道。 “晚辈一定拜读”,陆扬道。 看到陆扬对《bible》这种并无不敬,孙元化面色大佳,侃侃道:“老夫以为,天主教,可以补益王化,左右儒术,救正佛法,乃世间一等一的道理。江陵老弟若是潜心钻研,定能有所收获”。 “谨遵教诲”,陆扬道。信仰的自由,乃是后世宪法明定的基本权利,作为一个现代灵魂,陆扬自然并不抵触,也不会对其有何偏见。更何况,在京师,还有另一个更有名的天主教徒呢——徐光启。 ~~~ “对了,火东先生,现在登莱的防务如何呢?”陆扬对孙元化这个随和、慈善,但显然不适合主政一方的老头,实在感到有点不放心,于是出言问道。 “自从毛文龙被杀,辽东剧变,先后有其麾下的孔有德、耿仲明来投。老夫在辽东多年,深知辽兵勇猛、辽将可用,于是,便对他们二人委以重任”,孙元化道,“莱州,我交给了耿仲明,登州,则由孔有德巡防”。 孔有德,那是陆扬的老熟人了,在辽东,还有出使朝鲜时,两人已有深交,对于孔有德的能力,陆扬倒是放心。只不过,毕竟孔有德、耿仲明都是后世赫赫有名的,现在登、莱二州,分别由孔、耿二人驻守,不知为何,陆扬心里,总有那么一点点发慌。心里暗忖:到时,不管怎样,得提前做点防范,不能将小命全寄托在孔、耿二人手中,登、莱乃辽东关宁前线的转运基地,战略意义极其重要,此外,它事实上也成为了大明的火炮研发中心,火炮的核心技术,都在这儿了,可千万不能外泄。 ~~~ 从孙元化那儿一回府,翌日,陆扬便正式来到登州知府衙门,上任了。 知府衙门里,同知、推官、经历、照磨、司狱等府衙属官,还有蓬莱、宁海、黄县、福山县、栖霞县、招远县、莱阳县、文登县等属县的县令,排衙为两列,静静地候着。 “府尊大人到!”衙役一声高喝。陆扬从内衙走了出来,来到正堂。 “参见府尊!”众府署官员纷纷拱手道。 “坐”,陆扬坐定后,开口道。 “谢府尊”,众官吏闻言,小心翼翼地坐下。 看着满堂属吏,陆扬暗道:当个知府,同样也是四品,但可比那鸿胪寺卿威风多了,至少是执掌一方的封疆了,不用再想在京师里那样,做事束手束脚,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番了。 有念及此,陆扬沉声道:“登州,乃辽东转运之枢纽,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否则,朝廷断然不会在山东巡抚外,别立一个登莱巡抚。所以,本府执掌登州,只有三个要求”。 满堂官吏,凝神闭气,静候知府大人指示。 “第一,是;第二,是;第三,还是”,陆扬沉声道,“登州,绝度不容有失”。 “谨尊钧令!”堂官们应诺道。 “下面,一个部门一个部门,一个县一个县,向本府陈述一下大抵情况吧”,陆扬道。摸底很重要,同时,陆扬也是借机,通过汇报,了解一下自个儿麾下的这些府衙的属吏,还有各县的县令。 一番会议下来,半日功夫,便过去了。 ~~~ “报,府尊,白莲教在莱阳起事了!”一名衙役慌慌张张跑到府衙,禀告道。 “啊?!”莱阳县令赵埰惊得差点从圈椅上跌落。那可是他的治所,若是白莲教乱不能平息,反而弥漫开来,只怕他这个县令,立刻就要小命不保了。 “慌什么!”陆扬冷冷道。 “是”,赵埰勉强收慑心神,看着堂上那名年纪轻轻的新任知府大人,也只能指望他了。 “白莲教起事,有多少教民?”陆扬沉声道。 “卑职不敢确定,但听来报的人说,阖县都乱了,至少有千来号人”,衙役道。 “山东,乃白莲教的中心,列位,赶紧回县,封城、戒严吧,避免各县白莲互通生气,只要民变没有扩散,就还有法子”,陆扬道。 “是,府尊”,各县县令立刻起身道。 “吴同知”,陆扬道。 “下官在”,登州同知吴慵赶紧道。 “你持我印信,立刻,去请登莱总兵张可大马上整兵,准备发兵前往莱阳”,陆扬道。吴慵这个正五品的同知,乃知府的副手,由他出面,最适合不过了。 “是,府尊”,吴慵道。 “来人,备马,本官要立即赶往巡抚衙门,去孙中丞请来调令”,陆扬道,“吴同知,那待会咱们在登莱总镇衙门见了”。 “府尊放心,等您持来调令,下官保证张总兵那已经持戈待发”,吴慵道。 “好”,陆扬点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百二十六章 莱阳 “莱阳乱了?这可如何是好?!”巡抚衙门里,孙元化急道。 “请中丞大人立刻签发调令,命登莱总兵张可大出兵!”陆扬赶紧道。 “是,是”,孙元化在梨花木案上,用毛笔手书一纸调令,然后,又从案头取来巡抚的关防大印,重重地印上。 陆扬接过调令,便要往外走,同时口中还不忘提醒道:“中丞,莱阳一乱,怕就怕登莱全乱,乃至于山东全乱,请您赶紧移文山东巡抚徐从治大人,让其早做准备”。 “是,是,合该如此”,孙元化从谏如流道。 “还有,请守备宋光兰、分巡道王梅二位大人,赶紧加强登州守备吧”,看到孙元化六神无主的样子,陆扬只好又提醒道。 “好”,孙元化吩咐道,“来人,请宋光兰、王梅二位,立刻过府议事!” “是”,孙府的老管家,紧赶慢赶出门去吩咐衙丁去了。 “莱阳便拜托江陵了”,陆扬出门了,孙元化的嘱托犹言在耳。 ~~~ “陆府台”,总镇衙门外,登莱总兵张可大抱拳道。 “张军门”,陆扬亦拱手回礼道,“这是巡抚大人的调令”。 张可大接过来,看了一眼,然后,高声道:“出发”。 “诺!”三千已经列队整齐的明军应道,并立刻开拔。 ~~~ “陆大人”,行军途中,一名将官从后营赶了过来,喊道。 陆扬回头一看,原来是登莱参将孔有德,陆扬抱拳笑道,“孔大哥,辽东一别,正要找机会拜访你呢,没想到,倒只见在这军旅中见着了”。 “是啊,辽东一别,物是人非啊”,孔有德想起枉死的毛文龙,心中一黯。 “孔大哥,在登州,过得如何?可还顺心?”陆扬问道。 “嗯,孙中丞对俺照拂有加,张总兵,对我等辽将,也还过得去。在这儿,也还算惬意吧。说起来,这回白莲教乱,还是俺到登州后,头次出州执行紧急军务呢”,孔有德道。 “好”,陆扬暗道:只要孔有德在登州待得还算顺心,暂时至少不会有叛逃女真的念头。 “对了,陆大人,既然袁崇焕那厮已然伏诛,朝廷到底准备何时给毛军门昭雪呢?” “呃,这个……” “毛军门是被袁崇焕那贼子矫诏杀死的,既然袁崇焕都被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了,怎么,朝廷为何还拖着不肯给毛军门平反呢?”孔有德忿忿道。孔有德对毛文龙感情很深。当年,毛文龙对他有知遇之恩,孔有德一直铭记在心。 “孔大哥,这么跟你说吧,在我看来,朝廷压根不可能会给毛军门昭雪”,陆扬苦涩道。想起那日,在皮岛,与毛文龙一起饮茶夜话的情景,陆扬也有点怆然。 “为何?!”孔有德怒道。 “因为,毛军门虽然死于袁崇焕之手,但毛军门已死,是既成事实,迫于无奈,皇帝事后毕竟追认了袁崇焕的行动。也就是说,从公开的文书上看,杀毛军门,在事后,得到了皇帝的承认,从而,它也变成了皇帝的意志”,陆扬无奈道。 “此一时彼一时,当时,皇帝无非是碍于袁崇焕的地位,不得不承认罢了。现在,袁崇焕都死了,皇帝可以重新下诏,驳回前面那封圣旨啊”,孔有德道。 “皇帝,是绝不会驳回自个儿的圣旨的。因为,那是圣意,圣意是绝对不会错,也不容有错的,特别是咱们这位万岁爷,犹为看重面子”,陆扬道。 “狗皇帝,他的面子,难不成,比毛军门的命还重要?!”孔有德低声骂道。他也知道,陆扬能够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很够意思了,也不再多言了。 “其实,袁崇焕刚被处死,便有兵科给事中、都察院御史出来,上疏皇帝,请求为毛军门平反、昭雪,不过,所有的奏疏,都有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被皇帝留中不发了”,陆扬道,“臣僚们,知道了皇帝的心思,自然不敢再乱上折子了,此事,便这样不了了之”。 “这狗日的世道,唉”,孔有德叹了口气。 ~~~ 等陆扬、张可大、孔有德领着三千步骑赶到莱阳时,莱阳的白莲教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在杀败县衙的巡防营后,为了争夺起事的大旗,在县里面,白莲教的不同教派、堂口,已经互相厮杀起来了,其中,一个名为“黄莲圣母”的头目,大抵控制了局势。 “拔城!”张可大总兵下令道。 二千多明军手持盾牌,口衔刀刃,架起云梯,开始了攻坚。后面,还有五百强弓手,以劲弩掩护。 看到城头上衣衫褴褛、毫无章法的白莲军,陆扬知道他们其实都只是一些没有生计、出路的可怜人罢了,毕竟山东这两年受灾也很严重,而且,白莲教堂口众多,从莱阳的情况,便可以知道,在这大明朝,白莲教是成不了气候的了。于是,陆扬又补充下令道:“降者不杀,只问贼首,余皆不论!” “为何不杀?闹事的,都是些祸害,留了干嘛?”张可大皱眉道。在他看来,只有从肉体上消灭那些闹事的人,才是一了白了。 “都是大明子民,无非是找不到活路罢了,本府,会安顿他们的”,陆扬沉声道,“再说了,山东的白莲教徒,没有百万,也有七八十万,张总兵,杀得尽吗?!” 作为一个现代人,陆扬对生命,对,有着某种信念,他不认为白莲教徒就必须得死。的法治原则,告诉他,只要一个人没有触犯死刑条款,那么,就不应该被轻易剥夺生命。对于张可大那种漠视生命的态度,陆扬有点动怒了。 “反正是你们府里面安顿,既然陆府台不嫌麻烦,本将也懒得下死手,省得浪费气力”,张可大略感不悦道,不过,他也没有替陆扬去传令。 这时,孔有德微微颔首,突然,带着本部兵马冲了出去,并领着麾下士卒高呼,“知府大人有令:降者不杀,只问贼首,余皆不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百二十七章 汤若望 听到城头上不少早已被吓破胆的教徒,闻言,赶紧缴械投降,两炷香不到的时间,城门便被拿下了,官军攻进了县衙。莱阳民变,很快便被平定了,并没有死伤太多军、民。 而且,万幸的是,因为陆扬提前吩咐,各县纷纷戒严,白莲起事,并没有弥漫开来,此次起事,被局限在了莱阳县里。 此役结束月余后,张可大被加封为,任驻登州。至于,陆扬则被加授的散阶。哪怕是那位莱阳县令赵埰,也因为安顿、善后得当,在陆扬的保荐下,只是被微微斥责了一二,并没有被罢官、降职,让他庆幸不已。 一场小小的风波,也是陆扬出任知府后的一场考验,终于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 这日,孙元化在巡抚衙门设宴,邀请陆扬过府。于是,陆扬坐着小顺儿赶的马车,来到了巡抚衙门。 到了衙门口,小顺儿道:“大人,我在这儿等您”。 “好”,陆扬微微笑道。 来到巡抚衙门内堂,陆扬在堂中,竟然意外地看到了一名鹰目高鼻的外国人。 “火东先生”,堂中没有其他官吏,陆扬知道孙元化不喜官场,所以没有称其,还是喊的,“这位是?” 看到陆扬,那外国人也站了起来,微笑颔首。 “来,来,让我介绍一下”,孙元化笑眯眯道,“bell,这位,便是徐师常常在书信中提到的陆江陵”,孙元化口中的,自然是徐光启。 “陆大人,你好”,那外国人点头笑道。 “你好”,陆扬回礼道。 “江陵,这位,是徐师的挚友,也是我的教友——johannadams的音译,则是johann的音译”。 “原来是汤神父,久仰大名”,陆扬衷心道。汤若望乃继利玛窦来华之后最重要的耶稣会士之一,是中的重要学者,陆扬自然不可能没有听说过。 “陆大人也可以叫我的表字”,汤若望笑道。 “您也有表字?”陆扬笑道,没想到,这洋和尚,为了传教,汉化得很彻底啊。 “bell他字”,一旁的孙元化出言道。 “在下冒昧揣测,乃典出《孟子》中的一语,汤神父是想以此字自警、自勉乎?”陆扬笑道。 “陆大人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大学者,一语见地”,汤若望钦佩道,“拙字,确实取自《孟子》中的”。 “来,先入座吧,不然,菜都凉了”,孙元化呵呵笑道。 “陆大人请”,汤若望道。 “道未先生请”,陆扬道。 ~~~ “此次bell来登州,可不是奔我来的哦”,孙元化笑道。 席间,就只有孙元化、汤若望、陆扬三人,既然汤若望不是奔孙元化来的,那自然只能是奔陆扬来的了。 “哦,道未先生是来找在下的?”陆扬略微讶异道。 汤若望点头道:“嗯,受paul先生,哦,就是徐阁老的委托,他说陆大人你正在筹备一套名为的丛书。于是,在年前,我重返欧罗巴,回到故乡科隆,收罗西籍,总算幸不辱命”,paul乃徐光启的外文名。 “真的?!”陆扬兴奋道,“科隆?道未先生您是神圣罗马帝国人?” “陆大人竟然知道神圣罗马帝国?!”汤若望倒是很惊讶。 “偶然听闻过”,一不小心给说漏嘴了,陆扬赶紧掩饰道。同时,他心里暗道:我不仅知道神圣罗马帝国,还知道、呢。 在德意志的历史上,曾有过三个。是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与铁血宰相俾斯麦建立的德意志帝国,是希特勒那臭名昭著的帝国。至于,便是神圣罗马帝国了,不过,史学家们常常讥笑,这个神圣罗马帝国,其实,既不,也不,更不,也不知为啥取了个这名字。作为一个世俗的、德意志的、松散的联盟,确实跟神圣、罗马、帝国,都扯不上关系。 ~~~ “陆大人确实博闻广见”,汤若望道,说完,将一张书目单,递了过来,“这是此次收罗的西籍,请陆大人过目”。 “感谢道未先生”,陆扬恭谨地接过这份来之不易的书单。 在陆扬看书单时,汤若望在旁说道:“这些书,有部分,是从我的故乡科隆取来。部分,是从我的母校取来。还有有部分,是从澳门的取来,我东渡而来时,最初便是在那儿任职,所以,倒也有些门路”。 “澳门,不是葡萄牙人在那吗,您怎么会到那儿任职?”陆扬顺口说道。 “嗯,十年前,我刚完成了在的学业,晋升为神父,便受到利玛窦神父在东方传教的精神的感召,于是,在金尼阁神父的带领下,与邓玉函、罗雅谷等二十名传教士,以葡萄牙政府的名义,接受的派遣,从里斯本启航东渡,最早,便是在澳门落脚,在那儿习会了汉文还有北京官话后,才正式踏足中国。” “澳门也是中国的领土”,陆扬微微一笑道。 “哦?”汤若望微微一怔,随即笑道,“确实如此”。 “感谢道未先生远道取来的书目,感谢,感谢”,陆扬看完了书目,诚恳道。 “陆大人要这些书目干什么呢?”汤若望问道。 陆扬自然不好说,只好道:“借鉴各邦文明,洋为中用,特别是火器,现在,北方胡虏寇边,烽火不断,火器,是对抗野蛮,保存文明的重要法宝”。 汤若望点点头。 说起火器,陆扬突然又想起了点什么,抱着一种侥幸心理,问道:“不知先生是否听闻过望远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百二十八章 远镜 现在,才17世纪上半叶,也不知道望远镜是否已被发明出来了。不过,万一要是已经有了,那在战争中,可是不可多得的法宝啊,比什么啥的,有用多了。所以,虽然不抱太大希望,陆扬还是仍不住询问了一下望远镜的事儿。 “陆大人说的,可是天文学中的?我在念书时,曾有一名叫伽利略的学者来学院讲过学,他写过一本《远镜说》”,汤若望道。 “伽利略?!”陆扬激动得差点跳了起来,“他的《远镜说》,您看过吗?”陆扬满怀期盼地问道。 “陆大人对这《远镜说》,似乎有种情人般的炽烈期盼呢”,汤若望失笑道。 “失态了,失态了”,陆扬口中如是说道,但眼睛死死盯着汤若望。 “不仅看过,伽利略先生还题赠了一本给我,还被我带来了大明”,汤若望道。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陆扬激动道。 “只是,那书被我放在顺天府的宅邸了,并未携来登州”,汤若望道。 “无妨,无妨,只要带来了,就好,晚辈冒昧请求道未先生,可否将《远镜说》迻译为汉文?”陆扬诚恳道。 “没问题,只是需要些时日”,汤若望道。 “感谢,感谢”,陆扬激动道。其实,历史上,《远镜说》本来便是汤若望译出的,现在,不过是提前了几年而已。 “陆大人也是为了天文学?”汤若望道。 “天文?哦,当然,当然,这是一个方面”,陆扬郝然道,“另一方面,我觉着,或许有很大的军事意义”。 “原来如此。看来,军事用途,才是陆大人的目的吧”,汤若望失笑道。 “这个……”陆扬笑笑,“敬神父一杯”。 “信仰基督的教徒,是不可饮酒的”,汤若望道。 陆扬暗道:也是,基督教的人,是不喝酒,后世,美国还把写进了《美利坚合众国宪法》,戒律、清规还是很严格的嘛。不过,没过二十年,美国又修改了相关法律,废除了《美利坚合众国宪法》中的条款,可见,酒,确实是个让人堕落的东西。 “那我自罚一杯”,陆扬笑道,说完,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 ~~~ “对了,还未请教道未先生目前在何处供职呢?”陆扬转移话题道。 “年前,由徐阁老疏荐,我目前供职于钦天监,译著历书,推步天文,还有制作仪器”,汤若望道,“当然,我在宫廷中,偶然也会传传教,最近还有一名内廷总管庞天寿接受洗礼,皈依天主,陆大人若有什么事情需要内官帮忙的,我可以请庞帮忙的”。 “好”,陆扬顺口道,这个名字,陆扬有点耳熟,但是并不知道他到底是谁,毕竟前世是研究哲学,又不是搞史学的,对明清之际的人、事,除了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还有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件,其他还真不知道。 再说了,陆扬自个儿跟东厂提督太监曹化淳有点交情,真有什么事情,他还可以直接请厂公帮忙,一个小小的庞天寿,暂时,陆扬确实还没放在眼里,所以汤若望的话,陆扬倒也没有放在心里。 “说起传教”,陆扬善意提醒道,“在下知道,天主教,似乎以罗马教廷为中心,而教廷时时想着直接左右各地教民,并直接指挥传教方式,或许会与我中土习俗有悖,道未先生,你还是要小心、谨慎,不要触犯本朝底线,例如祭祖、拜孔等,否则,禁教在所难免”。 陆扬说这番话,纯粹是一番善意的提醒,其实他倒并不知道,在后来,汤若望差点因为被凌迟处死了,在机缘巧合之下,汤若望才逃过一劫,被特诏免死,然而其教友、义子,几乎全部被杀。 “嗯,陆大人提醒得是,利玛窦神父来大明后,便是以的方式传教,他穿儒袍、习汉语、书汉字,数十年下来,确实成绩斐然”,汤若望点头道,“不过,近年来,部分神甫认为的方式太迁就汉人习俗,损害了天主教的纯正性,甚至有部分人回罗马,请教廷下敕令,勒令汉地教民不得祭祖、拜孔”。说完,汤若望面露忧虑神色。 “太狂热、偏执了”,陆扬道。 陆扬倒不是对传教有啥兴趣,他害怕的是,如此一来,必然引发朝廷对天主教的反感,万一真的禁教,会影响的进程的。 虽然,在陆扬看来,绝不等同于,但起源于欧罗巴,则是不争的事实。 如何能从欧罗巴汲取宝贵的物质、精神的资源,让堂堂中国能的现代化,从而避免一八四〇年的悲剧后的那种的现代化,是陆扬一直所思所想的问题。陆扬那套丛书,宗旨即在于此。 ~~~ 陆扬、汤若望各虑所思,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孙元化打破了沉默,“江陵,那你有何良策?”毕竟孙元化也是天主教徒,他对一事,还是很关注的。 “尊重本朝习俗,这是头等重要的一点”,陆扬道,“此外,还是从天文学下手吧,《易·系辞上》曰:,你们欧罗巴人还是要发挥一下天文学的优势,在钦天监,做好观察天象的本职。还有,最好能协助本朝,制定新历书,历书,毕竟造福农事、利在天下,若能推出新历书,相信皇帝也会下诏褒奖的”。 “陆大人所言极是,徐阁老正在与李天经大人合编新历,想推出一部一百三十七卷的《崇祯历书》,此次北返,我便鼎力协助其事吧”,汤若望点头道。 历史上,汤若望在《崇祯历书》上颇有帮助,崇祯七年,被崇祯帝亲赐御匾一方,皇帝在上面亲书四个大字,至少,在有明一代,汤若望及其不会有大麻烦了。当然,此是后话。而且,有了陆扬的提醒,《崇祯历书》或许还可以提前几年完成,不必等到崇祯七年了。在孙元化府邸上,主客尽欢后,汤若望又题赠了他的几本代表著述给陆扬——《主教缘起》、《主制群徵》、《真福训诠》、《崇一堂日记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百二十九章 团练 莱阳民变后,陆扬对孙元化巡抚衙门的能力,深表怀疑。于是,陆扬从孙巡抚那获得了许可,并上疏朝廷,以登、莱要地,白莲遍地、卫所荒废为由,获得了募兵、团练的权力,皇帝并且加封其为,分巡登、莱二府。 于是,陆扬在登、莱二府,特别是自己任知府的登州府,募兵三千,这三千人马,朝廷并没有拨付太多粮饷,但给了些地,于是,陆扬采取屯田的方式,农时,屯田、闲时,便操演、训练。 虽然,陆扬与孔有德很有些交情,但陆扬对孔有德这个后世赫赫有名的还是有点提防,所以这团练,他没有让孔有德经手半分,而是小心翼翼、不折痕机地避开了孔有德的人马。反而,他去函孙承宗,请其派个人过来,于是,孙承宗将其得力心腹侍卫李翊派给了陆扬。不过,李翊从宁远来山东,至少也得一个月以后了,这个把月,还是得陆扬自个儿操练的。于是,陆扬不得不自个儿硬着头皮上了。 来到演武场,看着下面黑压压的团练兵丁,陆扬感慨不已。这些兵丁,陆扬都是按照卢象昇的招募原则招来的——不招募城中游民,只招募乡下农民为兵;不招募散兵游勇,而是一个宗族一个宗族的招募。突然,陆扬有种醒悟,暗暗誓道:我一定要将这些团练,练成像曾国藩的一样的劲旅,说不定,改日能够对抗皇太极、李自成、张献忠的,便是这支了。 ~~~ 陆扬毕竟没有当过兵,这时上场,也只能依靠中学还有本科时期的的经验,先对付一个月了。真正的练兵,可能还是得等到李翊来了再说。 既然是,第一步,自然便是训站姿。在初冬的寒风中,三千团练,站得笔挺,接受着考验,到底是农民,还是很质朴的,寒风中,并没有人出言反对什么的。因为,他们看到,知府兼兵备道大人陆扬也如他们一样,立在寒风中。堂堂状元郎、正四品的陆大人都没说什么,他们岂会有什么想法?! “知道本府为什么要你们在寒风中练站姿吗?”练了几个时辰了,大伙都冷得瑟瑟发抖,实在扛不住,开始东摇西摆了,陆扬终于出声了。 “不知道”,农民兵丁,确实朴实,有啥说啥。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陆扬沉声道,“令行禁止,军容齐整,是你们由民而兵,区别于普通民庶的第一步!” “是!”团练兵丁们高声应道。 “想当年,戚继光大将军与诸路总兵集兵塞北,适逢狂风大雨,各路官军纷纷逃回营帐,毫无章法,唯有在暴雨中,听戚大将军训话一个时辰,而纹丝不动,而这,恰恰是百战百胜的法宝所在!”陆扬在寒风中,继续训话道,“士兵,只有优秀的士兵与不优秀的士兵,没有什么平时不优秀,而战时能够优秀起来的士兵。所以,本府将会加强你们平日里的训练,一丝一毫都不会松懈,不要叫苦,不要不平,训练时的残忍,是对你们自个儿生命的负责,到了战时,你们会感谢今日的训练的。而且,本府将会坚持与你们一起训练的”。 “谨尊钧令!” ~~~ 练站姿,练了好几日后,陆扬又带着团练兵丁们开始练走方阵。如果说站姿,是训练兵卒的毅力,则走方阵主要是训练兵卒的团队意识,在战争中,最重要的不是个人勇武,而是将帅兵卒的相互配合。 还别说,练了几日后,陆扬的这支团练军已经有点样子了,精神面貌焕然一新。不过,练完方阵后,陆扬也不知该干什么了。 又过了几日,陆扬想来想去,只好领着团练们,每人负重三十斤,在登州城外,练起了野外徒步行军。 陆扬对这支团练军的要求是:野蛮其体魄、坚毅其精神。在训练的闲时,他将后世军训时学到的那几首爱国主义的军歌,改编改编,传授给了各分队的将领,然后,让他们带着兵卒们不断唱着。陆扬还将古代的忠臣名将的事迹,编成简易的教材,给兵卒们来回讲述,武装他们的思想、精神。 思想、精神,也是一种非常重要的武装,在后世二十世纪早期,民国时期曾陷入了长久的军阀混战,各路军阀打来打去,谁也不能最终完成统一。但是,由国、共两党发动的,由于有精神、有信念,北伐军一呼百应,所向披靡。在北伐军的讨伐下,曾经不可一世、貌似强大的吴佩孚、孙传芳、张作霖等直系、奉系军阀的七十万大军,犹如狂风中的败叶,被摧枯拉朽地扫荡了。陆扬希望打造的,不是一支军阀部队,而是一支有精神、有信念的坚毅之师。 一个多月过去了,终于把李翊给盼来了。于是,陆扬正式将团练军交给了李翊,并将鲍大柱委派给了李翊做副将,跟着他混。一方面,陆扬是希望鲍大柱能跟着李翊再学学武艺,还有兵法。另一方面,他也有意将鲍大柱留在山东,以便将来如果自个儿离开山东,还有人能继续替他掌管着山东的这支团练。 李翊在孙承宗旁待了那么多年,对于孙阁老练兵那一套,自然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在陆扬训练的基础上,李翊不断强化了登州团练的训练。而陆扬呢,每过几日,都会来营地巡视一下,对于李翊,陆扬是很满意的,而且陆扬知道外行指挥内行,乃是大忌,于是乎,他的关注重点,放回了登州府方面。毕竟,陆扬除了是外,更本职的官位仍然还是。 ~~~ “中丞大人”,巡抚衙门里,陆扬稽首道。今日,孙元化突然召见,陆扬也不知道是啥事。 “江陵啊,你来看看,这是何物?”孙元化呵呵笑道。说完,捧出来一个精美绝伦的物什。 “西洋钟”,陆扬讶道,好久没看到现代计时的器械了,还真是有种久违的亲切感。 “你竟然知道?!”孙元化讶异不已,“以前,我从来不相信有生而知之者,现在,老夫还真是不得不信信咯”。 “中丞说笑了,哪里有什么生而知之者,晚辈也只是曾经有所耳闻过此等钟表罢了”,陆扬失笑道。 “原来如此”,孙元化释然道,“对了,这西洋钟,是bell神父赠送给你的”。 “哦,如此,感谢汤若望神父了”,陆扬道。 就在孙元化、陆扬讨论汤若望送来的西洋钟时,突然,登莱守备宋光兰、分巡道王梅两名官员急冲冲跑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百三十章 大凌河 “孙中丞,朝廷急报,让咱们巡抚衙门,从登、莱二州,立刻调兵北上!”宋光兰气喘吁吁道。 孙元化、陆扬都是诧异不已,出什么事了,怎么朝廷突然急调外省客军北上呢。孙元化看着气喘吁吁的宋光兰,又看了看王梅,王梅艰难地点点头。 “宋大人、王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陆扬问道。 “陆大人,是这么回事,孙承宗阁老此番督师辽东后,不是在辽东大砌城墙嘛,阁老他挥师右屯,并筑城于大凌河,逐渐向女真腹地推进,争取以坚城、要寨,步步紧逼,困死女真人”,宋光兰道。 “是啊”,陆扬点点头。当时,孙承宗提出这套战法,陆扬内心是很肯定的,因为这与后世曾国藩剿灭太平军的“结硬寨,打呆仗”的几乎是一样一样的,野战、正面打不过女真人,以防御工事为依托,生生地消耗对手,最终达到耗死对手的目的,可以说是明军唯一的选择,而且,明军在火器上有极大的优势,在坚固的防御工事中,火炮、火枪,则将其威力发挥得淋淋尽致,在冷热兵器交替的时代,哪怕是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这种战法都是屡试不爽的呀,只到后世有个叫的家伙,率先将这套战法给彻底打破。 “阁老乃兵法大家,他的想法自然是好的。可是,坏事就坏在,大凌河的筑城还没完成。结果,辽东总兵祖大寿及其副将张存仁,还有都督佥事何可纲,被鞑子给突袭,困死在了大凌河。六千关宁铁骑,被皇太极亲率的三万八旗,给死死困在了那儿”,宋光兰道。 “这可如何是好?!”孙元化心神大乱道,“关宁铁骑可是本朝仅有的机动部队,一旦有失,大势去矣!” “所以,朝廷急诏北方诸镇、各省,纷纷出兵,共援大凌河。中丞,事不宜迟,赶紧决断吧,咱们应该派谁去啊?”宋光兰、王梅二人急道。 “你们的意思呢?”孙元化六神无主道。 “我和宋大人的意思是,派孔有德、耿仲明去”,王梅道。 “不可”,陆扬赶紧打断道,孔有德、耿仲明可是后世赫赫有名的汉八旗骁将,陆扬打心里,不愿意他们与关外那些们接触,总觉得,他们一去,可能就不会回来了,十有八九会投靠女真人。 “为何?”王梅不悦道,他是登莱分巡道,级别不在陆扬这登州知府、海道兵备道之下,听到自个儿与登莱守备宋光兰联名提出的建议,被陆扬断然否定,他感到有点愤然。 “王大人容禀”,陆扬赶紧道,“孔有德、耿仲明乃辽东投附过来的将领,一时间,兵帅人心都不稳,实在不宜远派啊,在下认为,还是应该让我们登莱的总兵大人张可大将军亲自挂帅”。 “不,不”,这时,孙元化决断了,“莱阳县白莲乱事,还有善后的事宜,这些,都离不开张可大总兵。最重要的是,老夫说句心里话,我是在辽东宁远干过仗的人,在老夫看来,张总兵那几下子,在内地剿剿流贼,绰绰有余,但真拉到关外,跟鞑子打,老夫是真不看好他”。 “可是,中丞……”陆扬还想说什么,被孙元化挥手制止了。 “孔有德、耿仲明不一样”,孙元化道,“他俩是辽东旧部,又跟随毛文龙多次偷袭鞑子,与鞑子打生打死,乃百战劲旅,派他们去正合适”。 “中丞所虑极是”,宋光兰、王梅二人道。 “不过,江陵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孔、耿二将归附未久,万一兵乱,老夫万死难辞其咎”,孙元化道,“这样吧,老夫听闻孔、耿乃生死兄弟,老夫派孔有德去援大凌河,而耿仲明则调到登州来,临时任登州参将,在老夫巡抚衙门的监管下,只要耿仲明被滞留于此,孔有德有所顾忌,便不会出什么乱子了”。 “中丞大人,二位大人”,陆扬看着孙元化、宋光兰、王梅道,“孔有德参将乃毛文龙的麾下旧部,对毛又感情极深,而祖大寿乃袁崇焕的死党,他们之间,在袁崇焕矫诏枉杀毛文龙开始,便是不同戴天了。您让孔有德去援大凌河,解祖大寿之厄,您认为,孔有德会心甘情愿吗?” “这……”孙元化语塞道。 “哼,援大凌河,乃朝廷的命令,又是中丞大人的钧令,他孔有德愿意去,得去,不愿意去,也得去,哪里容得了他一个武夫决断!”宋光兰不满道,“陆大人,你想得是不是太多了。再说了,出兵与否,派谁出兵,好像主要是中丞大人还有我与宋大人这守备、分巡道的事儿吧,你不断出言,是不是逾越了职份?!” “好了,好了,不要闹情绪嘛”,孙元化调和道,“老夫决断了,就让孔有德去,都不必再说了”。 ~~~ 巡抚衙门的命令很快下来了,耿仲明被调到了登州任参将,其实呢,则是被总兵张可大给监控了起来。而孔有德则被命令立刻带领本部三千人马乘船直接北上,兵援辽东。 “将军,那不成俺们真的要去援助祖大寿那贼子?”码头上,孔有德麾下众将领愤愤道,“当年,可是袁崇焕、祖大寿他们这些狗东西杀了毛军门,兄弟们誓死不去救他祖大寿!” “誓死不去,誓死不去!”众皮岛旧部高呼道。 “弟兄们,本将与毛军门,情同父子,你们有此心,本将又岂不是一样?!”孔有德道,随后笑道,“祖大寿那狗日的,被困在了大凌河,那是老天有眼,要收了那狗贼,给毛军门报仇!” “正是!”听到孔有德如是说,众将、卒纷纷道。 “所以,援,老子是肯定不会去援的。不过,孙中丞对俺们恩同再造,他下了命令,俺们也不能不给他脸子”,孔有德道。 “那如何是好?!”众兵卒为难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百三十一章 吴桥 听到兵卒们的问题,孔有德思虑一会后,开口道:“这样吧,咱们到海上转一下,过个几天,便说遇上了逆风,狂风巨浪,暴雨倾盆,船只险些翻掉,幸得上天眷佑,仗恩抚威灵,才保得性命而已。如此一来,孙中丞那儿,他也可以对朝廷有个交代不是。俺们也不能让中丞大人太为难,对不对?毕竟援辽,是朝廷兵部下的命令”。 “好!只要不去救祖大寿,俺们都听将军的”。 于是乎,出海了几日,孔有德领着兵马,又折了回来,说是遇到了风暴,无法北上。孙元化听了,将信将疑,没再多问,安慰孔有德几句,让他先歇息数日,待风顺之时再北上。 孙元化、孔有德能等,但祖大寿不能等啊,兵部再次下文,严令登莱兵卒立刻北上,海路不通,则走陆路,否则,以抗命论。 于是,不得已,孙元化只好勒令孔有德率部从陆路北上。大雪纷飞,朔风透骨,这三千皮岛旧部,在孔有德的统领下,顶风冒雪北上。 ~~~ “这狗日的朝廷,天寒地冻的,让俺们去辽东,帮着仇家,去出生入死地拼命,真是岂有此理?!”一路上,兵卒们骂骂咧咧的。 “好冷啊!”一名兵卒,搓着手,抱着长茅,抱怨道。 听到麾下将、卒怨言不断,孔有德也是心烦意乱,援辽,他也是极不情愿的,毛文龙对他恩重如山,不能手刃仇人便算了,竟然还要援助他们,真是岂有此理?!在孔有德看来,朝廷之所以迟迟不给毛文龙平反,除了皇帝的金口玉言不能推翻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便是朝廷要安抚祖大寿。要是祖大寿死了呢,会不会一切就不一样了呢?孔有德暗暗道。 想这,想那,想得意乱心烦,于是,孔有德下令,就地修整,过了夜,翌日再继续赶路。 ~~~ 孔有德部埋锅、造饭,就地修整后,几个兵卒吃着又冷又硬的干粮,觉得实在是难以下咽。于是,他们哥几个决定离营转转。 这几个游兵散勇,来到了附近的地方,远远看见一处庄院,高墙大瓦,朱门碧户,好不气派。他们看到门口没有人,于是,他们在庄院外,转了起来,在庄院的别苑里,他们看到了令他们眼馋、肚饿的景象——一大群鸡、鸭、鹅,在院中悠闲踱步。在兵卒们看来,那哪里是什么别人的家禽,那就是一盘盘行走的菜肴啊!于是,他们左手一只鸭,右手一只鹅,将别苑里的家禽抢了个精光。来到野外,生了团篝火,烤鸡、烤鸭、烤鹅,吃得不亦乐乎。 吃到一半,有个家丁找来了。“是你们,是你们这些贼配军,偷了俺们园子里的鸡、鸭、鹅!” 一个兵卒吐出一块鸡骨头,踩着地上的鸡鸭鹅毛,不屑道:“吃,便吃了,还想怎么地?!” “跟我见官去!”家丁冲了过来,抓着那兵卒的手,就要把他拖走。那兵卒火了,反手一个大耳刮子,将家丁扇倒在了地上。 “妈了个巴子,吃你府上两只鸡鸭鹅,算个屁啊,那是给你面子,不要给脸不要脸”,兵卒厌恶道。 “你敢打俺,你知道俺老爷是谁吗?竟然敢欺负到俺们府上来?!”家丁捂着脸,忿忿道。 “滚!”兵卒骂道。管你家老爷是谁,反正明儿个,大军就要开拔,到时,看你往哪里找去。 ~~~ 翌日,孔有德坐在中军帐中,喝着一杯清茶,正在闭目养神,帐中的几名亲兵,在有条不紊地打包、收拾着物什、文书等等。晨曦的阳光,透过掀起的帐门,拂照在孔有德的案几上,还有身上,让他在寒冷的冬季,感受到了一丝暖意。昨日恰逢大雨、春雪,不得不在这吴桥耽搁了半日,今晨,晴空万里,正好可以远行。 这时,有心腹来报,“将军,有一位王公子来访”。 “什么王公子?大军开拔在即,什么王公子、赵公子的,不见”,孔有德微微皱眉道。 “将军,可是,那王公子说,他大伯,乃五朝元老、兵部尚书、宣大总督王象乾”,心腹小心翼翼道,并递上了一张名帖。 “他是王部堂的戚属?唉,那传他来吧,看看有什么事”,孔有德无奈道。明朝,以文制武,文官的地位,远远高于武将,更何况,王象乾还是个地位显赫的部堂高官,哪里是他孔有德敢得罪的。哪怕是王象乾的侄儿子,那也不是孔有德敢得罪的。 ~~~ “王公子”,等那王象乾的侄子来到帐中,孔有德客套地拱拱手。 “孔参将”,那王公子冷冷道,“你们东江旧部,是不是都是些鸡鸣狗盗的家伙?还有没有军纪可言?!” “公子有何见教?不妨直言”,听到那小子口出不逊,孔有德眉头皱起道。 “哼,有何见教?见教不敢当,不过,昨儿个,夜里,孔参将麾下的兵卒好不威风,闯到我王氏庄院,将园子里的那些鸡鸭鹅吃了个一干二净,还打了我府上的家丁”,那王公子道,“常言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这,到底是打那奴仆的脸,还是打我们王家的脸啊?!” “王公子,是不是有何误会……”孔有德道。 “有没有误会,让我的奴仆,到你军中,查看一番便是了,立刻可见分晓”,王公子道。 “大军开拔在即,公子的请求,本将恐怕……” “且不说我大伯乃宣大总督王象乾,我父亲王象春,亦是万历三十八年进士,也不是几个小小的兵卒可以任意欺负的”,王公子怒道,“昨日,你麾下兵卒闯入的,乃是我父亲在吴桥置有的别苑,那几个乱卒,敢太岁头上动土,抢到我王家头上来了,不严惩肇事者,此事,休想罢休,我,我父亲,乃至于我伯父,绝对不会纵容的!” “呃”,孔有德无奈不已,“来人,集结弟兄们”。 “是”,一名亲兵立刻出帐传令去了。片刻后,三千东江皮岛旧部,在旷野集合完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百三十二章 乱兵 来到帐外,王公子冷笑道:“孔参将到底还是识时务的,来啊,给我找,找出昨儿个偷鸡、打人的那几个兵痞”,后面那些吩咐,自然是对其随行家丁说的。 “不必了。军营重地,也不是你们想搜便可以搜的”,在王公子怒目相视时,孔有德道,“昨儿个,是谁去偷吃了王府的家禽,自个儿出列!” 过了一小会儿,几名兵卒唯唯诺诺地出列了。 “是你们几个?!”孔有德沉声问道。 “是”,几人诺诺道。 “嗯,公子,就是他们几个没错”,昨夜被打的那个家仆,在自家公子耳边小声道。 “来人啊,绑了”,孔有德道,“每人捆打二十军棍,然后,插箭游营”。 “诺”,军士们将那几个人拿下,实打实地给了二十军棍,然后,在其耳朵上插上令箭,拉着血流不止的这些人,一瘸一拐的游营示众去了。 “公子满意了吧?”孔有德淡淡道。 “还行吧,总算你还懂得识时务”,王公子冷冷一笑,“以后,还烦请孔参将管好你麾下这些兵痞,别有事没事出来祸害”,说完,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看到那几个被捆打一顿再插箭游营的兵卒,军营中议论纷纷,暗暗愤恨不已,原本就不愿意北上援辽的兵卒,那种不满的情绪,越来越浓烈了。其中,有一个人冷眼观瞧,计上心来。这人,叫李九成,他前些时候犯下死罪,暂时隐匿在军中,若不是大军开拔,只怕此时此刻,他已经被州府衙门拿下了。 李九成心想这正是天赐良机,反正是个死,不如此时乘军心愤怒,激动孔有德造反。造反是死,不造反也是死,还不如扯旗造反,大杀大砍,奸淫掳掠一番,痛快几日算得几日。于是,他在军中加油添醋、煽动挑激士卒的怨恨之情。 孔有德刚刚处置了自个儿的麾下,心中也很是不痛快,回到帐中借酒消愁去了。不想,就在这当口,李九成鼓动起来的乱兵,提刀上马,直奔王家大院,冲将进去,把主仆鸡犬,一齐杀尽,将王府那些个妾侍、丫鬟尽皆奸淫,然后放火,熊熊火光中,偌大一片宅院被烧成白地,王大公子还没得意几个时辰,便被乱兵们五花大绑,打得血肉模糊,捆回了军营。 ~~~ “将军,将军,不好了,乱了,全乱了”,亲兵跌跌撞撞地跑进大帐,报告道。 “什么乱了?!”孔有德闻声惊道。 “弟兄们本来就不想北上,这会儿,又不满那几个军士被打,他们认为,不过是偷吃了几只鸡鸭鹅,结果,被一个小小的公子哥给羞辱了,于是,心生怨念,有人提议,杀进王家别苑,结果,众军一听,轰然响应……” “王家别苑如何了?” “已经被攻下了,除了那王公子,已是鸡犬不留”,心腹道。 “什么?!”孔有德被惊出了一身白毛汗,这可是兵变了呀。等他掀帐而出,远远地,便看到浑身是血的王公子,正被乱兵们押着,往大帐走来。 不多久,乱兵便将孔有德的大帐层层包围,除了麾下几百亲兵外,其他兵卒全都乱了起来,乱兵们,里三层外三层,在孔有德的大帐外,高呼着:“杀,杀,杀!” 看到情势如斯,孔有德知道,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兵卒们杀光了王府上上下下,这一下,朝廷不可能放过他们,可以说是不反,则死路一条了。再说了,哪怕朝廷不杀他孔有德,宣大总督王象乾也大人大量不计较其全府被戮,不要孔有德偿命,但是,现下里,不反,只怕孔有德自个儿都会被乱兵们给宰了。 于是,沉吟片刻后,孔有德将心一横,对着帐外乱兵们喝道:“兄弟们,朝廷先是枉杀了毛文龙大将军,而且无论如何都不肯为毛大将军平反,现在,又强迫我等,在寒冬腊月,朔风北上,为了仇家祖大寿、何可纲等,千里奔袭,去跟建奴鞑子拼命。朝廷何其无情,简直将我等弟兄视为刍狗!你们说,我们怎么办?!” “反,反,反!”乱兵动容道。想起以前跟着毛文龙吃香喝辣的,好不痛快,现在寄人篱下,还被北调,去跟鞑子血肉相搏,路上,还被一个小小的公子哥羞辱,简直是…… “对!朝廷既然如此不仁,也就别怪我等不义了,反,反他娘的!”孔有德高喝道,“既然弟兄们人同此心,孔某不才,愿勉为其难,王家少爷仗势欺人,我等便先拿他祭旗”。 听到孔有德要拿他祭旗,那王大公子浑身抽搐,偏偏口里塞着棉布,叫不出声,只能“呜呜”地喊。 “开坛,祭旗!”孔有德下命道。于是,便有几名亲兵,走过去,在“孔”字大旗下,将那王大公子斩首,血溅大旗,皮岛旧部“孔”字营,正式反了。 “从即日起,孔某不再是明朝的登州参将,改封号为——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 “大帅,大帅,大帅!”乱兵们吼道,夹杂着兴奋、歇斯底里。 “为何不直接称帝,弄个皇帝老儿当当?!”有兵卒突然问道,反都反了,当啥元帅,为何不干脆当皇帝算了,兵卒们想法很粗暴。 “孔某武夫一个,皇帝,还是算了,本帅另有人选”,明朝崇文抑武,让武人缺乏自信,孔有德亦不能外,“登州孙元化大人,对我等,有再造之恩,既然反了,等拿下登州城,这泼天的富贵,便送给孙大人吧,也算是我等对他收留、善待的报答吧”。 提起孙老头,大伙纷纷点头,是啊,孙元化可是个好人,对他们很不错,既然反了,皇帝也得找个有名头的人来当,孙元化好歹是个巡抚,嗯,就找他来当皇帝。至于孙元化想不想当这个草头皇帝,那就不是他们关心的问题了。 “杀回登州,请孙元化大人登基称帝!”乱兵们喊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百三十三章 乱兵来了 “报”,一名侍卫,跌跌撞撞,冲到了登莱巡抚衙门外。 巡抚衙门的大门口,本来就只有两个慵慵懒懒的散兵,他们还没来得及阻止,便被那侍卫抢门而入,直入中堂了。 “中丞大人!”那侍卫跪在堂中,急道:“不好了,不好了!” “?”孙元化正在与守备宋光兰核对兵器、火炮的账册,闻言,不解地看着那侍卫。 “孔有德反了!”那侍卫道。 “你说什么?!”孙元化如梦初醒,惊出一身冷汗。 “孔有德行军到吴桥,突然兵变,杀了宣大总督王象乾之侄祭旗,并将其别苑焚为白地,然后,举兵反了,现已往回杀奔登州而来”,侍卫道。 “快,中丞大人,快将张大可总兵从莱阳调回来,集中兵力,防守登州啊”,宋光兰道,“登州,可是粮草、辎重的集中地,运往辽东的物资,现在可都屯在登州呢,还有朝廷的火炮基地,也在这儿,要是将那些物质,还有四十门刚仿造出来的大炮给丢了,我等万死难辞其咎啊”。 “是,是”,孙元化额头都是汗,赶紧下令道,“来人,立刻传令莱阳,令张总兵即刻回师!” “对了,快让人去请登莱分巡道王梅、登州知府陆扬二位大人来巡抚衙门议事!”孙元化又道。 ~~~ “孔将军反了?!”知府衙门里,陆扬惊道。说起来,还是因为陆扬对晚明史不了解,前世,他虽然知道孔有德这个人,但除了这个封号,还有一个跟他或许有点关系的公交、地铁站,其他的,陆扬都一概不知了。所以,他自然并不知道还有这一出。 “是啊,千真万确,所以,巡抚大人请您立刻过府议事”,来传信的属官道。 “耿仲明参将何在?”陆扬沉声问道。 听到陆扬的提问,都准备回去复命的巡抚衙门的那名属官,茫然道:“不知道啊,应该还在城中吧”。 陆扬暗道:坏了,孙元化为了挟制孔有德,将耿仲明调来登州了,让总兵张大可监控他,结果,现在孔有德反了,而张大可还在莱阳,那登州岂不是耿仲明的了?!如果,不是如果,而是必然,只要孔有德打来了,耿仲明必然会内外策应,大开城门,迎他义弟孔有德入城。 “小顺儿”,陆扬道。 “在”,小顺儿赶紧从门外,进来道。 “快去,快去找……” ~~~ 巡抚衙门里,孙元化、宋光兰还在等着。 “王梅、陆扬二位大人到了没有?”宋光兰问道。宋光兰焦躁不已,出了这样的乱子,当初让孔有德北上,又是他与王梅一力促成的,此时此刻,他自然是惶惶不安。 “到了,到了”,这时门房过来报告。突然,门房被一把推开,一名兵卒跌跌撞撞地跑来。 “不好了”,兵卒高喝道。 “又怎么了?!”孙元化、宋光兰两人皆是一惊。 “耿仲明也反了,他的兵马,已经将巡抚衙门给围了!” “什么?!”孙元化两眼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完了,完了”,分巡道王梅跑了进来,外面都是乱兵,咱们算是困死在里头了。 “陆大人呢?”看到进来的,只有王梅一人,并无陆扬身影,宋光兰问道,“你刚刚不是说他们二位大人都来了吗”。 “宋大人,我是说来了,不过,来的,只有王大人一人,至于陆大人,并没有见着啊”,门房道。 “至少,咱们没有被一股脑全困在这儿”,孙元化叹气道。 “不在这,又能如何,还不是等死,他一个文官、知府,能如何?” ~~~ “玥儿、秀妍,你们在这儿藏好,等乱平了,我再来接你们”,陆扬在一个隐秘的洞口,小声道。幸好此次前来登州,只有李玥、崔秀妍两人跟着,要是陆汐、顾夫人、李教谕那一帮子人都来了,这么小一个地方,可是藏都藏不下那么多人的。 “夫君,小心点”,李玥柔声道。 “嗯,放心”,陆扬点头道。 “你……要不要,也进来藏着算了,还要地方”,崔秀妍则道。说完,往一旁挪了挪,腾了点地方出来。 “呃”,陆扬哭笑不得,“我乃朝廷命官,又是登州的父母官,贼兵作乱,我岂能……” “当我没说”,崔秀妍白了一眼,将陆扬的话头打断。 “我走了”,陆扬郁闷道。 “小小点”,崔秀妍又道。 “知道了”,陆扬道,然后,他看着李玥,微微一笑,道:“不会有事的,放心”。 ~~~ “将军,俺们要不要杀进巡抚衙门?”一名将领问道。 “不急,暂时将他们控制在里头就可以了”,耿仲明道,“据报,里头只有孙巡抚、宋守备、王巡道三人,而那陆府台,不见了踪影,不逮住他,我心里头不踏实啊”。 “哦”,那叛将诺诺道。 “你,留下五百人,守好巡抚衙门各门,围而不打,等着陆扬来自投罗网吧,我还不信了,他敢不来援!”耿仲明道。 “遵命”,叛将道。 “其他人,跟我来,先占领武库,夺得大炮、火铳,然后,到登州外城去,控制各门”,说完,耿仲明领着部分兵马撤走了。 ~~~ 武库外,耿仲明领着叛军,正准备强攻。“放心,武库的守备军,不过三百左右,其他军队都被抽调到莱阳去了”,耿仲明给大伙定神道。 “是”,乱兵们高声道。 “杀啊”,耿仲明领头冲了过去。 杀到武库,耿仲明都有点讶异了,怎么一个兵丁都没有呢,不会是都被老子给吓跑了吧?!耿仲明暗忖。 来到武库的大仓的门口,耿仲明下令道:“开门!” 于是,有一名亲兵走了过去,抡起一柄大斧,将门锁一刀砍断,然后,便有几名力士,缓缓将门推开。通过正在逐渐被推开的铁门,耿仲明看到了堆积得有如小山的火药,眉头终于舒展,火药还在,有了这些东西,接应孔有德后,守住登州,一点问题也没有。甚至,耿仲明都开始幻想,以后,在登州,他做左帅,孔有德做右帅,哥们俩,在这山东称王称霸,裂土分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姑苏小镇 第二百三十四章 耿仲明 然而,一股浓烈的火油味儿,将耿仲明从幻想中,给拉了回来。“怎么会有那么浓烈的火油味儿?!” “这是武库,轻易不得开启,或许是闷出来的味儿吧”,副将掩鼻道。 “不对,怎么只有火药,那些火炮、火铳,都去哪儿了?!”这会儿,武库的大门,已经被彻底打开了,结果,只看到小山般堆着的火药,至于火炮、火铳,影子都没了,不由得耿仲明不心安,突然,耿仲明狂呼道:“不对,有诈,快撤!” 此时此刻,远处,陆扬、李翊正领着那些团练,还有武库原来的三百守卒,架着那由孙元化领着工匠们刚仿造出来四十门大炮,墩在一个小山包上。 “差不多时候了”,陆扬道,“开炮吧”。 “好”,李翊令旗一挥,沉声道,“放!”四十门大炮,轰轰炮击起来。 武库里,本来就被陆扬命人浇满了火油,这下子,炮火一轰,武库里那些火药,纷纷被引燃,一瞬间,武库便成为了一片火红的汪洋,热浪、碎屑、乃至于断臂残肢,四散飞裂,甚至还炸出了一团黑色的蘑菇云。耿仲明,还有他麾下的那两千多乱兵,自然全部葬身火海,无一生还。后世赫赫凶名的,提前领盒饭,在还没到达人生巅峰前,便永远告别了历史大剧的舞台。 “可惜了那些火药啊”,看着那团蘑菇云,李翊感慨道。 “如果不炸掉,咱们也干不过耿仲明麾下那些乱兵啊,一旦火药落在他手中,就更加麻烦了”,陆扬道。 “也是”,李翊无奈道。 “出发吧,赶紧将孙中丞他们救出来,巡抚衙门外,还有几百叛兵呢”,陆扬道。 “是”,李翊道,“弟兄们,跟我来!”三千团练营,跟着李翊直接杀往巡抚衙门。 ~~~ 刚刚武库那,一阵爆炸,炸得地动山摇的,让巡抚衙门外的叛兵都傻了眼,不知道怎么回事,正狐疑间,李翊的三千团练,已杀声震天而来。这些团练,先后经过了陆扬、李翊的淬炼,已经是一支有思想、有信念的王师,虽然还欠点火候,但对付眼前五百惊魂未定的叛兵,还是没问题的。 李翊乃孙承宗麾下武艺最高的心腹,拔出雁翎刀,左劈右砍,杀入敌阵,转眼间,便杀死了五六个叛兵。李教头如此勇猛,团练们,自然士气高涨,跟在后面,杀了过去。 一炷香后,巡抚衙门外的叛兵,便被杀败,当残余的叛兵,想从衙门外的另一街口撤走时,陆扬领着武库那三百守卒,手持火铳,“砰砰”,一阵混射,便又将叛兵压住。陆扬、李翊两相夹击,一会儿,叛兵便被杀尽了。 陆扬、李翊的黑面白底靴,踏着已有黏性的、血渍斑斑的青石板路,走到了巡抚衙门前,扣响了衙门的门环。陆扬沉声道:“下官,登州知府陆扬,前来相援。叛兵已被剿灭,中丞大人快快开门”。 衙门里头,先前听到衙门外刀刃相击之声,已吓得腿脚发软的孙元化、宋光兰、王梅三人,闻声,惊魂未定,一时间,竟然反应不过来。 过了一会儿,孙元化立了起来,准备吩咐开门,这时,宋光兰诺诺道:“中丞大人,先别开门,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陆府台再说吧”。 这时,陆扬的声音再次传来——“请中丞大人速开府门!” “是江陵,是江陵”,孙元化确认道,赶紧下令道,“大开中门!” “诺”,两名府兵,取下横木,推开巡抚衙门中门。 ~~~ “中丞大人”,陆扬稽首道。 “江陵”,看到真的是陆扬,孙元化眼泪都出来了,“叛兵,被杀光了?” “回禀中丞,城里耿仲明的叛兵,都被杀光了。不过,现在请中丞大人立刻主持城防,应对从吴桥勒兵来袭的孔有德叛兵!”陆扬沉声道。 “是,是,是”,孙元化点头不已。 陆扬、李翊、孙元化、宋光兰、王梅等人,来到登州外城,完成了基本布防后,孙元化问道:“孔有德叛军现在到哪了呢?” “根据斥候来报”,陆扬道,“孔有德已经拿下临邑、陵县、商河、青城诸县,正直驱直趋登州而来”。 “还好,老夫在登州外,还有一直伏兵”,孙元化略感欣慰道。 “中丞说的,可是张焘?”陆扬问道。 “正是,张焘部两千人,也是一支劲旅,足与孔有德周旋一番了”,孙元化捻须笑道。 “张焘麾下兵卒,与孔有德有旧,都是东江、皮岛部,孔军刚到,张焘便被麾下兵卒绑了,两千兵马,全投附孔有德了”,陆扬苦笑道,“现在,孔有德叛军,已有五千人矣”。 “啊?!”孙元化大惊,面无血色, “为今之计,唯有催令总兵张大可回防登州”,陆扬道。 “正是如此”,孙元化道,“来人,快去探知,张总兵已到何处”。 “是”,一名府兵赶紧去了。 ~~~ 一日后,登莱总兵张大可领着麾下四千明军,从莱阳返回了登州。张大可麾下本来有六千人马,但听闻孔有德造反后,他又分了两千人,赶赴莱州,协助莱州知府朱万年守城去了。莱州,也是重镇,如果有失,他这个登莱总兵,可逃不了干系。 等到张大可进入登州,不到半日,孔有德便杀到了。孙元化、陆扬、李翊、张大可、宋光兰、王梅等,立于城头,一看,只见旌旗蔽空、连营数里,下面压根不止先前估计的五千叛军啊。原来,孔有德不仅吞并了张焘部辽兵,还在临邑、陵县、商河、青城诸县狠抓壮丁,不过几日而已,竟然便拉起了一支两万人左右的队伍。 看到城楼下的情势,张大可都有些后悔还分了两千人给朱万年守莱州去了。现在,登州,除了张大可的四千人马,万幸,还有陆扬的三千团练,七千人,勉勉强强,应该可以守住城头不失吧。 说起来,也得亏陆扬当机立断,用武库的火药将耿仲明的两千叛兵送上了天,否则,真要是耿仲明与孔有德里应外合,只怕一顿饭的功夫,登州城,便会被叛军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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