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笔画你》 第一章 白萝卜精的诞生 ,最快更新妙笔画你最新章节! 在这片神州大陆,其他人提起神笔族,都满是钦羡和向往。 是啊,神笔族有什么不好? 神笔一族,天生具有神力,可将笔下事物成真。 传说,他们饿了画粮草,想吃多少吃多少,困了画枕头,想睡多久睡多久,无聊了画翅膀,想飞多远飞多远,孤独了画人,想要多少人陪伴就有多少人陪伴。既然笔下所有都能成真,他们所有愿望都能得到满足。 这还是人过的日子吗?这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 在战乱频繁的神州大陆,神笔族的存在就如同漆黑深夜里的燃透了的火把,足以照亮任何在战火中疲惫绝望的心灵。 只是,真的有能无限满足自己的族类存在吗?如果是真的,那么这个族类能力近神,却不是神。他们存在这个世界,合理吗? 但神笔族确实存在。作为存在而存在。 .......... 天色还未亮,陆佳已经掀开了自己重叠的床幔。 她赤脚在地面上行了几步,坐在窗前的书桌上。推开了自己面前的窗户。 窗外是阴阴的天空,将亮未亮的天空里的云和月交缠在一起,今天和往常的任何一天都没有任何区别。 她素手执烛,挑亮灯火,光于是亮起来了,照亮了这个空间。 可以看到这是个百来平米的房间,房间设施古朴,除了她床头的浅蓝色的帷幔外,并无任何装饰。这并不像一个少女的闺房。 尤其是房内放置着好几个连上房梁的书架,架上堆满了满满的书籍和资料,这些书籍封面上大多是难以读懂的古文,想必主人也对其疏于关照,已经落满了灰了。 而房内其他地方,只要能下脚的地方都堆满了各种纸张,有的泛黄,可以看得出年代久远,有的还是洁白崭新的。 但每一张纸上面都有图画,如果拿起来细细看,就可以看出画的是同一个人。 一个男人。他在她的画中,或坐或卧,笑容纯粹,身姿如湖畔之竹,又如悬崖之松。每一张都生动无比,仔细看画中男人的眼,隐隐有流光浮动,这层光让简单的画纸似有生命存在。 而陆佳已经坐到了书桌之前,在烛光下摊开了一张新纸。 她叹了一口气,山中生活不便,她要买纸就要走好远的山路下山,何况这乱世,物价昂贵,她已经在这山中居住五年了,五年,金山银山也要败光,她之前的积蓄已经快要花光了。 她左手持笔,右手摸了摸洁白的纸张,虽是心下沉重,但她下笔却没有任何犹豫。 这一抹,是他浓重的眉,他因为心里有太多担忧,总是会微微皱眉,但他只要一见她,眉目全部舒朗开来,如云开雾散。 这一划,是他挺直的鼻梁。他的鼻梁和他人一样挺拔刚正,从侧面看无比清爽利落,让他一张明明柔和的脸添上些许英气。 这一抹,是他淡红的唇。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吧,当他紧张的时候,他总是微抿唇角,在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眼睛闪动,微抿唇角,说:“佳佳,这次如果我能成功,嫁给我好吗?” 他们在自己的世界的时候看电影,都知道【这次如果我能成功,我就回来娶你】这种话是FLAG,一说出口,就算是主人公,也必须会死。 但他还是说了。 而陆佳也像个傻子一样傻乎乎笑着在听。 而他走后,陆佳终于实现了他们共同的愿望,她突然有一夜,像神迹实现一样,拥有了神笔族的能力,她下笔如神助,终于能将笔下事物成真。 但已经无人能分享。 再下笔,是他如墨的发。他发丝柔滑,不过因着神笔族冠发习俗,只会在夜晚散下,月光中就像一匹柔滑的缎子。别人都说心思软的人头发也软,这或许是真的,因为和他相比,陆佳长着一头杂草似的纠结乱发,她还经常上手乱抓,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无比纠结的内心。 画完他微卷的袖袍上浮动的云纹,她以毛笔蘸水,然后小心点了一点精白,将白色的高光点于他眼中。 然后,她手持画卷,将额头抵在画中人带笑的眉目间,她在心中默念着一个名字:“陈筌...” 再抬头,她眼中坚定,如月夜寒刃闪着细光,她大喝一声:“陈筌!归来!” 整个画卷自动浮于空中。先是只画中人眼中浮光闪动,这屡光线经久不散,越来越盛,直到可以照亮整个房间,刺的陆佳睁不开眼睛。 但她还是努力睁着眼,就算这阵光刺的她掉泪,她还是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光芒之中的画卷。 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光芒终于微熄,从光芒间微微透出一人形。 ——这是成功了? 她眼睛半分不动,还是紧紧盯着,生怕出什么差错。毕竟神笔族皆知,画物易,画人难。人毕竟有“魂”,而魂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最是捉摸不透。就算陆佳画他画五年,自认画人之术在神笔族也是翘楚,但五年间,她画成他也仅仅十多次。 她盯紧这人形,心里默念:“陈筌陈筌,你TM就算是天上七仙女,这回也该下凡让我见见了吧?牛郎织女尚有盼头,我却不知下次见你又要到几时!” 但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她这回注定又要失望了。 光芒熄灭,有一人稳当当站于房内,确实是个人,男人。 他穿着一身白,连头发也雪白,头发披散负于身后。他全身清淡的像一抹月夜下的雪云,只头上一个会发夜光的翠色簪子。那翠簪子随着他头颈晃动也随之光芒明灭,快要闪瞎了陆佳的眼。 这当然不是陈筌。 男人眉目中有一份惊讶,匆忙抬头确定自己仍然全须全脚,这才急道:“姑娘,这是哪儿?” 画面出错而导致召唤出怪异的东西这种事,对陆佳来说已经不只是一两回了,但这回居然给弄来个完完整整的人,看起来还有灵智,想必颇不好对付。 所以她面上先浮起一丝松垮的笑,对男人点了一下头,麻痹了一下对方,然后后行几步,从身后抄起一个几乎和她等身的棍子。 这棍子是她闲来无事用小刀削的,一个大木棍楞给她削出了狼牙棒的气势,每一个尖刺都被磨尖了上了油。她将这个老朋友拿到身前,安心无比,这才极有气势的大喊道:“滚回画里去!” 男人面上极为无辜:“姑娘,你说什么,能详细解释一下吗?” 如果换得平时,赵佳可能还沉得下心向他慢慢解释,告诉他他自己不过是个朝生暮死的画里人,与其等到暮色降临时他像泡沫一样在这个世界化去,还不如这就钻回去,还能省点自己的灵力,画点其他东西和苏伍换点钱买新纸。 但再过一个多时辰,吴县一月一度的早市就要到了,她还指望着今天能用灵力再画点什么东西,能赶个早去换点生活用品,不然得再等一个月。 她此时也没有多的耐心和男人废话,就很凶的喊:“滚回去!你这个白萝卜精!别浪费老娘的时间!” “白...白萝卜精...姑娘可是称呼在下?” 男人俊秀的脸上一片纠结之意,陆佳这才注意到他惊人的容色。 除了眉眼容色过人之外,这男人身上却偏生有种不属于精怪身上的那种贵族之气,他动作之间自成一系,有种漫不经心却能夺人性命之感,既优雅又有力量。 ....而让陆佳尤其纠结的是,男人腰侧挂的那把镶了白石头的长剑。 既有剑,那多半会耍剑,会耍剑的画中物,这事自己若不多加防范,必定是无法善了了! 眼见天光已大亮,陆佳心中还惦念着早市,她实在懒得和此人废话,手上的棍子毫无章法乱挥,就往那人身上扫去。 那人看陆佳挥棒毫无章法,活像个耍棍的猴子,嘴唇微勾,竟是嗤笑一声。 这样的身法,别说他,就算是随便来个粗通武功的草莽,也能轻松闪躲。 但是他的嘲笑并没有维持多久。当他想像往常一样轻松闪躲往胸口扫的棍子时,却发现身体奇重无比,像灌了沉铅的石头。 不!不对! 他眉头一皱,身体不受控制,但那棍子却是实木的,已经沉沉击打在他身上。 撕心裂肺的痛。原来身无护体灵气,实打实承受伤害,是这样的痛。 他吐出一口血,再也站不住,委顿于地。 在昏迷前,他好像还听见眼前这个古里古怪的女人小声嘀咕:“切,不过是个画中物,还笑我,以为自己多有能耐似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我画出来的东西配和我谈人权? ,最快更新妙笔画你最新章节! 陆佳拿着棍子,也呆呆站了一会。 她倒也没有多使力气,先开始只是试探着往他身上招呼,只想吓吓他,让这个画中物明白谁才是老大,能像个溜溜球似的麻溜滚回画里去。 但她只是轻轻一棍,眼前的男人就被自己砸的吐血,一副重伤垂死的样子? 这...这是来碰瓷的吧?不愧是白萝卜精,果然心机深沉。 她踢了他几脚,又撩撩他的眼皮,确定他是真的晕了,这才放心拽起他的头发,把他整个人拖动,想往之前的那副画里塞。 神笔一族,召唤画中物需要自身灵气充盈,画中物在人界呆着,每时每刻耗费的都是神笔族自身的灵气。 今天的画中物若呆满一天,恐怕到后来陆佳自己连个草纸都変不出来,还拿什么去早市换! 她使了大力气拽了这个白萝卜精的头发,想从脑袋开始,把他重新塞回画里。 哎? 好像...不行? 按平时的规则,只要将画中物身体一个部分与原先的画面接触,它们就会自动被吸入画中世界。但这回,陆佳不信邪似的试了又试,将这个白萝卜精的脑袋恨不得在画上给按扁了,居然还是没有把他给塞回去。 哎?? 她伸手抓了抓男人银色长发,触手丝滑微凉,似流水一样泛光。 她将他长发在手中缠成一股,又试探着以他发丝为媒,以自己手掌为引,轻触画面。 纸质画面如同被清风拂皱的水面,泛起波光粼粼,她神色一松,执着他银白长发将手掌按于画面之上。 依然不对!手掌不像往常能像按入水面一样伸进另一个世界,她摸那个柔软的画中界,居然摸到了一面实墙。像是什么东西将她的画中界和她的现实世界隔开一样。 她蹲在地上,将手边上碍事的棍子拨的远些,无比迷惑的看着眼前昏迷的男人。 白萝卜精到底使了什么妖法? 不过——算了,她难道现在能用这个大棍子把他现场敲死拿回灵力?她陆佳虽面上凶悍,可却还没真杀过人。就算是画中物,只要是有灵智的,她也没真上手宰过。 大不了这个月节衣缩食,反正画中物朝生暮灭,只能在这个世界上呆一天。 她一咬牙:“大不了,大不了明天不画陈筌,大不了明天画点食水.再拿去给苏武换....” 她拍拍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站起身来,像踩着一张用过的图纸一样毫不顾忌的踩着男人的身体走过去,然后小心的摆正了桌上歪倒的铜镜。 这是一面葵花形素背湖州镜,镜背因为被她摸了无数次,连蓝色光漆都褪色了,显出内里有些粗糙的黄铜。 镜中的女人也长发披散,素着一张疲倦的脸。这是连自带柔光的铜镜都不能遮掩的疲倦和忧虑。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勉强对着镜子笑了笑:“没事,下次就能召唤出他来了,下次,可以叫他帮忙补补漏水的偏屋,门前枣树新结的枣子也叫他去打,哦对了,不知道哪里来的畜生天天祸害我养的鸡鸭,叫他把我的篱笆垒成围墙...” 她越说声音越小。 其实哪怕真的叫出陈筌,他们也仅仅能相聚一天。仅仅一天。她只想用这一天缩在他怀里,闻他暗蓝深衣上皂荚的香气。她只想用这一天好好缩在他的怀抱里哭一场。 而说是一天,其实并不是24个小时,是从日出开始算,日落时分即是终结。 她五年来搬了好几次家,就为了在徽州上找个太阳最晚落下的地方。能换给她最长时间的相聚。其实,也不过多了半个时辰而已。但对她已经是慰藉。 都说神笔族好,可谁知道神笔族难?都想要神笔族实现自己的愿望,可神笔族自己的愿望呢,又要靠谁实现? 就算成为神笔族,拥有近神的力量,能徒手造物,但以神笔族的力量也挽回不了自己失去的东西。 ......... 男人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酉时末了,他手指微动,睁开眼睛,攒了好久的力气才勉强撑起身体,只觉得全身上下无处不痛。 看了看自己半壁罩衫上的几个杂乱的脚印,他眉心皱起,但因为自小熟读四书五经,谨遵人际交往的礼节,所以他先勉强忍住心口一阵邪火,还是努力平静道:“姑娘...” 陆佳在屋内眼巴巴等一天,就为了等日落白萝卜精能被画中世界自动回收。眼见萝卜精醒了,她警惕的一手拿着那根巨棍,一边离他远远的,好像这男人就是只会咬人的野狗一样。 再瞟一眼天色,她方才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天空已然昏黄,太阳正毫不顾忌的释放自己最后一丝光晕,将散落的云彩染的烂漫。 大概再有一炷香的功夫,太阳就会完全落下。眼前这个碍事的白萝卜精也会完全消失。而明天也会是全新的一天。 所以她这才有几分闲情逸致,侧头看萝卜精好几眼,搭话道:“其实,我有件事情早就很好奇了。” “姑娘好奇何事?但说无妨。” “你们做萝卜精的内部有无帮派?你们白萝卜精会不会歧视红萝卜精?” 男人像是被什么侮辱了,他急剧喘了好几口气,一手撑地,一手按住胸口才勉强没被气的再次背过气去:“我并非草木精灵。” 陆佳撇撇嘴:全身雪白,仅头顶戴一抹绿,兼之容色惊人,不是白萝卜精又能是个什么东西! 男人因虚弱而声音低沉,吐出的每个字却又缓慢又有力:“吾乃北海白龙族三太子。白纭。” 陆佳又撇撇嘴:又来一个白日做梦的画中物! 其实她刚才与这白萝卜精对话也不过是缓兵之计。神笔族若要唤出有灵智的画中物,往往逃不出自己的影子。心里有,才能造。神笔族造出来的人,虽然可能个性鲜明,他们可能坚信自己是某种族类,他们也有身体,有不同的长相。但这些画中物会受困于创造者的知识背景限制,他们到底不是这世界上真实存在的东西。 她问一个她造出来的白萝卜精会不会歧视红萝卜精?连她都回答不出来的问题,她造出来的东西当然也回答不了。 只是在等太阳落山罢了。 所以她也懒得多说画,拿了盘子坐在桌前,一只脚抵住棍子,将棍子固定在桌旁她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腾出两只手开始默默掰盘子里的馒头吃。 馒头为了长久保存早就晒干了,口感像嚼不烂的木头,不就着水一口都咽不下去,但这就是她最后的存粮。 她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混最惨的神笔族。 年少的时候在故乡,她总相信爱情就是一切,也老爱和陈筌开玩笑:“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啊,咱们干脆不结婚,恋爱一辈子好不好?” ——但磨灭爱情的哪里只有婚姻,还有眼前的干馒头。 或许这干馒头再吃几年,她真的不会爱陈筌,也不会等陈筌了。 反正斯人已去,故乡亦失。她倒是可以回神笔族避世隐居,战火燃不到她,物价追不上她,海阔天空,徒手造物,无忧无虑活过短暂一生。 仍侧身半躺于地的男人等了好久没见回音,眼前女子却自顾自开始吃东西了,他咽了咽口水,觉得喉头如火烧,顾不得面子,这回,因有求于人,他小心斟酌了自称,不再自称【吾】,而以你我相称以示亲近道:“姑娘可否给我一口水?” 陆佳勉强咽下馒头,回头看他,皮笑肉不笑:“不用了。你已经用不着喝水了。永远用不着了。” ——恐怕不会有比这话更可怕的话了。 白纭神色一凛,盯着陆佳脚旁那个等人高的大棍子。到底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龙困沙滩遭虾戏。这种耍猴一样的破棍子平素他连余光都不会带一眼,但现在他盯着久了居然看出来森森寒意。那棒上带点红,是其他人的血吗? 到底是被逼到绝境,素来平淡温柔之人也要拼劲全力争个一争,他使力站起,要往那女子身旁走,但他本是强弩之末,现下连那根棒子恐怕也拿不起,自知不能靠武力来解决,只能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姑娘,你的梦想是什么?你只要把我带到北海,你想要的所有一切,我家兄都能给你!但现下杀了我,你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叫你的梦想是什么,你以为这里是什么三流综艺节目? 陆佳嘴边嘲讽一笑,正要杠他,眼睛余光却瞟到天色,不由困惑的“咦”了一声。 太阳已经落山,天色已经全暗!但这画中物...为何还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万事开头难,杀人也是 ,最快更新妙笔画你最新章节! 再次确定外面天色已暗,连太阳一丝辉光也无,她三步就两步跑过去,抬手扯了扯男子披散的长发。 依然触手丝滑,带着雪浸过的冰凉和雪淬透了的柔软。 真实无比,没有半点要消失的迹象。 她像摸到狗屎一样又把手中这缕发往空中一丢:“你...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几百年了,白纭身边的人都说白纭脾气好的不像个正常人,也确实是这样。 被骂被打被摸纵使心头不爽,但就当自己遇到的是个疯婆子:“我..是北海白龙族三太子,姑娘若将我带回北海,我确保姑娘能有一生用不完的财富。” 他手握拳微收,他确实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复生的,又如何会失去所有力量,但他知道面前这个女人是自己唯一的希望:“起码让姑娘一生衣食无忧,再也不用啃馒头。” 陆佳却根本就没把他当个人。也未将他任何一句话当真。 她像只困兽一样,在房内转了又转,手心握紧又松开,一边自言自语:“不会啊,不可能....” 又伏在窗前确认了一下天色,她再回头,眼中依然带了一点希望,默默在嘴边念叨:“是时差还是日食?到底是什么吞了太阳?怎么时间还没到?” 她嘴边那句“时间还没到”因为咬字过重被白纭听见了,他好久才问:“你...在等什么时间?” 陆佳心里烦躁,觉得这个白萝卜精聒噪到不行,像只蚊子一样在自己耳边嗡嗡作响。而他每发出一个声节,都像拉紧的弓弦,随时在自己烦躁的思维里注入更躁动的东西。 她伸脚将长棍踩得竖立起来,双手握住用力在地上一敲,一边像看一只死鱼一样怒气冲冲看着白纭:“闭嘴!再说一句我现在就敲死你!” 尤觉得不够发泄自己心头火气,她又添一句:“让我一生衣食无忧?我却只想今晚不要啃馒头!”她阴恻恻咬着牙:“今晚炖白萝卜汤喝好了!” 闷棍捶地的声音确实和闷棍敲胸的声音差不多。成功让白纭住了嘴。 但此时的安静却没让陆佳心中静下来。她默默坐在窗前看窗外,天色已经全黑,月光慢慢照耀进室内,将室内地面照出一片银白。 这里的所有的东西都犹如霜染似的,晕染出淡淡的白,而男人一头银光闪耀的长发在这个房间更加闪亮,像星星扑闪的银河。 已经过了四五个时辰了。该下决断了。 陆佳又看一眼窗外闪耀的星空,太阳怎么说都早已落幕,而这个画中物确实没有消失。她并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是却得解决问题。 她终于下了决心。 她缓缓将手边烛火点亮,借着烛火看着白纭。男人头颈微垂,却用一双波光潋潋的眼睛来看着她。这是一双漂亮的不行,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抓住的眼睛。 但其实陆佳笔下的每个画中物都有着惊心动魄的美丽。也不是没有画中物试图在她手下努力求生,但它们的努力终将是徒劳。 陆佳自己在这乱世也活的朝不保夕,哪来的心思帮助其他东西?画中物不明白它们的命运,陆佳却太明白。 “对不起了。”她咬了一下牙,神色沉沉:“你今天不消失,我明天就得饿死。” “我...”男人迅速抬头想要说什么,但陆佳手里棍子更快,一下子砸中他的头颅,因为心中早有计较,她下了全力。 所以他连声都没有吭一声,又被砸晕过去。 ........... 陆佳从来没有杀过人。当然也没有杀过有灵智的画中人。 所以她虽心跳如擂鼓,还是反复安慰自己:“万事开头难!只要迈过了这个坎,我以后还怕什么!再也不用非等陈筌来杀鸡了!!” 现在她在面前摆了一溜儿的可能将人弄死的东西:一卷烂麻绳,一把卷了刃的菜刀,一只生锈的匕首,一个还算得上完整的大铁锅。而她最致命的武器——等人高的木棍被好端端摆在一边——毕竟棍子锤人方便,杀人却碍事。 这些就是她所有足以杀人的武器了。 那么她现在可能面临一个问题:怎么才能给这个白萝卜精一个比较痛快的死法? 她先是拿起那卷麻绳,结果才绳子才刚刚解开,没有经过男人脖颈的考验,就自动断了一截。OUT。 她又拿起案板上那把卷了刃的菜刀,先试着在男人手臂上比划了一下,打算拉一个口子试试手,再在脖子上剁,但她划拉好几下,用上吃奶的力气,也才划出淡淡红痕。 毕竟她太穷太抠,菜刀可能两三年没切过肉了,天天切的是一些杂七杂八的果蔬,如今无法面对真肉的考验。OUT。 匕首同理OUT。 她只得目光复杂的望着放在最旁边的那口大铁锅。 古人总以砸锅卖铁这一形容来比喻做事的决心。但在陆佳看来,在这个时代,一个家里的铁锅就是整个家里最重的东西了,最重的东西当然可以留到最后卖钱。而抛弃吃饭的家伙真也算不上多么下定决心。 她用双臂才能勉强抡起这口接近一米多宽的铁锅,锅壁也有几公分厚,这种无比笨重的东西,真使劲抡到面前男人这张俊秀如玉的脸上,应该可以一瞬间就将他脑袋砸扁吧? ——确实很痛快,也大概率没什么痛苦,痛苦的人大概率会变成陆佳。 画中人死去的话,理应什么都会消失,连尸体都不会留下。因为他们一身假血假肉,全是别人绘制而成。 但这男人出现以后,陆佳所知的大多数规则似乎都已经失效,所以现在陆佳也无法确信,当她像砸个烂西瓜一样把他脑袋砸烂,是不是他那混杂着脑浆血液的尸体,也会永远留在她好不容易建好的房子里。 ——是因为怕把屋子弄脏,才不是因为不忍心。她在心里默念。 叹了口气,她到底将大锅放回灶内,然后从房间角落里扒拉一个落满了灰的破席子,将将把男人裹好。 因为不敢看他的脸,生怕他像诈尸一样睁开眼睛吓她一跳,她重点裹了男人上半身,但这人太高,陆佳用的席子不能裹他全身,他的双腿还是露了大半在外面。 陆佳这才看到,他穿一双洁白的云纹靴,每一处云纹都以细密的银线细细勾勒,银线是崭新的,一点灰尘都没有,所以闪耀无比。 这云纹与徽州大陆上流行的云纹样式差异极大。 陆佳是画者,以她对图案的敏感程度,让她瞬间就感觉到了怪异之处:按理来说,她召唤出的画中物,必定是她脑子里面有的东西!她能画出来,叫出来的任何图案、任何东西都肯定是她见过的,能想象,或者说能理解的东西。 但这个云纹是她没见过的花纹。她没当过贵族,这种精致细密的花纹和优良无比的手工是她想象不出、理解不了的。 但她又能确信这个男人是她召唤出来的画中物。 这事确实古怪,只不过从早上开始,哪一件事不透露着古怪? 事已至此,万事开弓便无回头箭,杀人也是。 她眼神复杂的盯了面前草草裹住的东西,因为她刻意缠裹,这个男人从外表看起来已经不再像个人了,而就像个席子。 只微弱呼吸起伏证明他仍然活着。 这样把他扔在山下乱葬岗,乱世死人多,现在那里都是尸体,以他现在的状态,估计坚持不了一两天也就死了。 人不是她杀的,灵力也能回来。 完美的计划。 夜黑风高,正是杀人抛尸之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乱葬之夜1 ,最快更新妙笔画你最新章节! 下山的这条路,连青石碎砖都是陆佳自己一块一块垒过的。搬过来的两年间,她已经走了无数次了。 但从来没有那一天走的像今天这么辛苦。 画中物的重量大概是它自身体积重量的一半左右,但就算仅仅一半的重量,也让陆佳拖他拖的无比艰难。 她先开始本打算跟扛个破布袋子一样生生硬扛,但是没走两步,她就向现实屈从了,一边对着破席子低声默念对不起,一边扯了裹着席子的绳子直接把这团东西往山下拖。 又拖了大概二十几级台阶,汗水把她眼睛都糊住了,一不留神,她半路差点踩空。 她抖着手看着好像永远没有尽头的台阶,还有旁边好像越来越重的画中物,就在那一瞬间,她恶向胆边生:反正做都做了!还怕什么残忍! 反正他总是要死的!在哪里死又有什么区别!既然下了决心,那就得做到底! 她一手捂脸,也不知道脸上糊的是泪水还是汗水,手伸向席子又收回,又犹豫了好久。 直到她发现自己到底是下不了决心,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又抓回绳子想继续往下拖,结果脚下一滑。 她...直接把那白萝卜精踹下去了... 因山高路滑,又刚下过雨,那个被破席子裹住的东西,没有半点阻碍的在台阶上一路混下去了,比溜溜球滚的还要畅快些。 那个速度让陆佳都来不及反应,就看见席子裹着的东西消失在了前方的黑暗里。再就是“啪“的一声,想必到了底。 实在是太残忍了! 不过这回……总归是死了吧?不用折磨自己和他了,总归能一下子结束了! 陆佳不知道心头是轻松还是沉重了,但心依然紧紧吊在空中,想来想去,还是抹了一把汗,连滚带爬往山下赶去。 果然如陆佳所愿,山下只有一个破破烂烂沾满了血和泥的破席子,那画中物应该是死了自动消散了。 她迅速掏出背后包裹里早就准备好的纸钱香炉,再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掌大小的木片,上面是刚才用她用炭灰写好的几个歪歪扭扭的字:白萝卜精之墓。 她知道画中物是她创造的,理应没有灵魂,既然没有灵魂,也无所谓生死。 但她到底迈不了自己心里头这个坎。 她好好在路边上抛了个坑,将席子将将用土盖了,然后将木头片插在上面,勉勉强强看起来算个比较敷衍的衣冠陵。 到前面摆上香炉,她抖着手燃了两根香烛,跪在湿滑的地砖上用心对着那个墓碑忏悔:白萝卜精对不起……我也是不得已的……你长的那么好看,看起来脾气也好,长的好看的东西一般比较宽容,我相信你不会怪我的……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忏悔完毕,心里到底好受了一点,当她就要逃离案发现场时,她突然意识到什么。 刚才遮住月亮的阴云散开了,月亮皎洁如银盘,将一切照的又亮又透。 地面上的所有全部映照的清清楚楚,也让她能注意到刚才一直未能看清楚的许多细节:她身后的地面上积了小小的一摊血迹。 这滩血刚才她没有看见。应该是新积的。 她心跳如擂鼓,无法相信,却又不得不上前,慢慢伸出手扒开了旁边树叶掩映的树丛,借着月光看了看里面。 从不小心来到这个乌七八糟的世界开始,陆佳一直信奉着一个理论,而这个理论也通过无数次在她生活中的实践中告诉她这就是真理。 这个理论是:倒霉永远不会单独来敲她的门,当她自以为已经沉到谷底的时候,会有更多打击来教会她:倒霉没有尽头,也不会结束。 白萝卜精刚才只是和席子在山路上滚散了,并不是死了消失了。他大概只是因为重力和速度更大滚的更远些,更角落些,让她没有发现。 因为掉到了林子里,他半身都沉在树的碎影里,而他身体上露出来的部分可以被看到的部分都是磕碰的伤痕,额头有一个大口子,估计是撞的狠了,血染了半张脸,让他本来一张洁净美丽的容颜变得无比骇人。估计也是痛的狠了,他四肢微微抽搐,眉头也皱的死紧,像个垂死挣扎的什么动物。 他虽然没醒,但他确实还活着。 她还得再杀他一次。 那这一次,她还下的了手吗? 荒谬的是,答案居然是肯定的。 陆佳作为一个女人,能在乱世里独自活这么久,也是有两把刷子的:每当处于绝境,她总有一股子孤勇。 这次,脸上真的全是眼泪了,但她也没有伸手擦,心知看不清楚才好。她抖着双手,将两只手都罩于男子细白冰凉的脖颈之上。 还没来得及使力,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蹭到了她的胳膊上,她疑惑低头,正看见男子睁开了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在夜里微微泛着冷光。 本来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因浸了血和意识不清而显出几分死鱼眼的味道,这双眸子成功让陆佳骇的一跳,她眼一闭心一横大喊一声:你怎么还不死!!!! 到底为什么还不死!!!! 这世界上无论干什么事情,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陆佳虽然喊的大声,但她心中比谁都要惶恐。她虽然每次说的果断,想的轻松,但她其实真做起来比谁都要纠结。她天性与陈筌不同,大概她就是天性怯弱。 她知道,手指再想穿过这垂死绝望的目光,给他一个痛快,已经是无望了。 按这画中物的伤势,大概率撑不到天亮。无论他死在哪里,只要是死了,她的灵力又可以回来。 她站起身来,后退几步,想着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刚才触她皮肤的冰凉的东西反倒探了一探,像个鬼手一样勉强攀住了她深蓝的襦裙。 是男人的手。而陆佳微微一挣,男人的手也应声滑落于地。 她不忍看,只背着身带着哭音喊:我终究是负了你,但是你是必死的,你说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会帮你完成…… 男人微微启唇,一张口就是鲜血溢出,身上的伤势将他吐出来的话语变得又碎又软。 但陆佳居然听见了。 他说:“我见过那个男人。“ 他又拼劲全力抬起左手,将手掌里一直紧紧握着的东西丢在陆佳脚下,努力又说:“这是你男人吧。我见过他。你知道他……为什么死吗?“ 陆佳捡起来那张被揉成一团的纸,慢慢摊开。 纸的皱褶和男人身上的血汗将画上陈筌本来一张清风一样的笑颜打散了,陆佳画画的墨汁用的最次那一款,很容易就沁开了。但画中陈筌的双目依然是坚定的。 这双眼提醒陆佳:眼前的一切算不得噩梦,真正的噩梦,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她对那画中物嘲讽一笑:“不必提醒我我也知道他死了。画笔族召唤不出活人。他被我召唤出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死了。至于他为何而死……我不知道的东西,我召唤出来的画中物也不知道。“ “但我并非你召唤的画中物!“ “所有能说话的画中物都是这么说的。“ 男人侧头咳了好几下,又吐出一口血:“我自小广览书卷,对画笔族之事也略有耳闻。我并不知道你为何能召唤我,但我可以证明我自己并非画中物。我能真正帮你找到这个男人死前的行踪。毕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守着空荡荡的衣冠陵……“他目光沉沉定定盯了几眼树林子外头那片为他而设的破木牌:“这种滋味,不好受罢?“ “继续说。“ “我知道画中物是由你思维化来,不会知道任何你不知道之事。所以我只需要证明我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就能证明我自身的存在了。“ “这男人死前去了北海。他是在北海死的。我想……这你应该不知道吧。“他看见面前的女人目光一沉,知道自己赌对了。 陆佳眉毛一挑:“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说谎?画中物大多奸诈,你大可随意拿个地点匡我。“ 白纭却松了一口气:愿意和他搭话,就代表可能会被说服。 “在神州大陆无论哪个地点,去北海都得行船。而北海路远,船夫不可能对这样的人毫无印象。你天亮去附近的码头打听一下,就可以知道我到底有没有说谎了。“ 陆佳正想开口说什么,却听得一阵杂乱的脚步由远至近。她伸手竖于唇边:“嘘。有人来了。“ 随着脚步走近的还有陌生男人的对话:“小六,确定没听错?刚才这里有女人的声音?“ “当然,叫的可□□呢。就是不知道是哪个骚娘们,深更半夜还在外面晃荡。哈哈哈,说不定就等我们哥几个好好爽一爽呢!“ 过了一会,他们应该是发现了外面的香烛和血迹,有人喊:“大哥!快看!“ 想必很快,他们就能顺着血迹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 白纭眉头一皱,侧头对陆佳低声道:“不好!快跑!“ 但他这才看到,身侧已经空空荡荡,哪有女人半分身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乱葬之夜2 ,最快更新妙笔画你最新章节! 哪需要萝卜精提醒,从听到其他人声音的那一刻起,陆佳就跟个猴子似的三步作两步往最近的树上爬了上去,现在的她正蹲在大树枝丫之上,默默观察树下情形。 很快,动弹不得的白萝卜精就被其他几个持着火把的男人发现了。 几个男人看到满是血泥的人躺在里头,先是吃了一惊,到底有胆子大的上前几步,抓起白纭的头发抬起他的脸细细来看,然后伸出自己满是酒气泥渍的袖子擦了擦他脸上的血。 正露出一张干干净净,美丽的惊人的容颜。这样辉光肆意的美艳和明丽甚至超脱了男女,在月光下的血迹狼狈里越显出惊心动魄的美丽。 男人于是喜道:“大哥!是个美人!” 一摸他胸脯,却不像想象中的那么触手柔滑,他眉头又一邹:“大哥...不对...他好像是个...男人。” ——还是个明摆着快要死了的男人。 他们这几个虽说平时都是不学无术的小混混,日常就爱欺男霸女。但他们爱的是欺男霸女,却不是骑男霸女。 男人,尤其是快死的男人,就算再是美丽惊人,几个古代的钢铁直男混子也是完全提不起兴致的。 那个领头的混混凑上前来,一样伸手摸了摸男人硬邦邦的胸膛,然后像摸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抬手就在小弟脑袋上揍了一拳:“真TM晦气!摸了死男人胸!!妈的你不是说听见的是女人声音吗?怎么这只有个死男人?!” 小弟因吃痛而跳起来摸脑袋:“不对!我真听见了大哥!肯定有女人在附近!!” 他转念一想,从包袱里取出一把匕首:“这男人肯定知道女人去了哪,咱们...”他对着大哥讨好一笑:“想办法问问他肯定就行了。” 他又抓起白纭头发,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快说!那女人去哪了!不然我们砍了你的手脚!” 白纭混似毫不在意的眸光低垂,垂着头一句话不说。 刚才被强迫抓起头发抬起下巴的那一瞬间,他和陆佳其实对视了。两双在夜里沉着光影的眼睛交汇。一双在火光下闪动粹着火,一双在暗影里明灭闪着泪。 陆佳知道他什么都看见了。他知道自己的藏身之处。 但他眸光低垂,脸上身上一片淤血红痕,混混的匕首已经按在他脖颈处了。 他终于微微启唇,说出的话却是:“剁我的手脚吧。我不会说。” 三个混混对视一笑。 求剁得剁。 其中最高大的那个站起身来,他在做混子之前是杀猪的,他又姓朱,吴县人人都叫他“猪一刀”。是因为他手比刀更快,总能在一刀之内取猪性命,而卸猪头、膀蹄和劈猪之时,他也能以砍刀一刀到底。只后来世道乱了,人都吃不饱,平民之家之前喂猪的猪食如今都能当正餐来吃,谁还喂猪? 没人喂猪,杀猪的也就没了职业。但也不能让杀猪的活活饿死。他瞧不起这两个混子,却不得不跟着他们当小弟,因为这样才能勉强混得一口饭吃。 他盯着眼前的男人:乱世人比猪还贱。他不想杀人。但真到了这个时候,剁人的手脚和剁个猪蹄也真没多大区别。 旁边的混子推他,他终于下定决心,从袋里拿出小砍刀(剃刀),小砍刀份量轻而有尖,能割肉,能剔骨,俗称“二路子”,这把刀之前是他用来剃猪骨上残余的软肉的。 手心一抬,旁边的两个人也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那把剃刀已牢牢扎进了白纭的手掌正中! 不愧是猪一刀! 利刃入掌,白纭吃痛狠狠皱眉,扒在岩石上的手指甲都根根折断。但他到底忍住一声未吭。好像他本来就是个哑巴。 倒不如从一开始就装哑巴!独独现在不说话倒让陆佳看着堵心! 陆佳眼色一沉,她随手从树枝上扒下一块树皮,远远往前方林子里抛去。 “啪”的一声,树皮落地,所有人都听见了。 小混混于是大喊:“大哥!她在前头!咱们赶紧追!”说话间两个混混就往前面更深的林子跑了。 只朱一刀犹豫了一下,稍微偏头看了一下,但他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蹲下来将白纭手掌中自己的剃刀抽出,然后在白纭耳边轻叹一声:“谅你是个硬汉。” 也头也不回跟着另两人匆匆走了。 白纭听着脚步走远,终于长叹一声,冲树顶喊:“还不快下来?” 他一开口,才知道自己声如蚊呐,连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发出的声音。 陆佳又像个猴子一样悄无声息的从树上跳下,然后走到白纭身旁。 经过了此事,她再也不能像看画中物,或者像看一个没有灵魂的东西一样看这个男人了。所以她也叹一声:“能不能走?” 白纭眸色沉沉,偏头看一眼自己的双腿:“你说呢?” 陆佳才发现他一只腿折了,正以扭曲的,让人看着头皮发麻的姿态歪在一边,创口甚至见骨,应该是之前给摔的。 她于是心虚道:“那我背你。” 在七拐八拐的山路上背男人比扛男人或者说是拖男人实在是轻松太多了。 只不过对她来说却有点可笑:拖着一个烂男人下山,结果却要背着一个更烂的男人回去。 她沉默良久,男人的鼻息吐在发顶,让她颇不适应,她终于开口:“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我欠你的债吗?” ——萝卜精到底狡猾。他如果真要护着赵佳或者说想保护他自己,不必说那一句:剁我的手脚吧,我不会说。 这就相当于告诉几个心中存疑的混混这里确实有女人存在过,这就会激起几个混混的兴趣,而他提示“剁我的手脚吧”,更是在赌,赌陆佳的不忍心。 她背后的白纭低笑一下,唇畔又溢出几丝血迹:“就看你要不要承我这份债了。” ................... 这段路只需要半个多小时,但陆佳却生生提着心。 背上的人又湿又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整个人被血浸透了的缘故,他整个人就像个滑不溜手的泥鳅。 按理来说,人的身体里百分之70由水组成,这男人流了这么多血,理应越来越轻,但她怎么像背个石头精,越背越重? 她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总想起西游记第十八、十九回里,孙悟空变成小娘子捉弄猪八戒,变成个石头人让猪八戒越背越重的故事。 还有...据说人死了会变僵硬变重变得像石头? 她于是抖着声音问:“你...活着没?” 没有回答。 她全身打了个激灵,总觉得身后背的不是个烂男人,而是索她命的怪物。 她从小看不得尸体,总觉得当灵魂离体以后,再熟悉亲近的人或者动物变得僵硬以后,就完全变了一副样子。 何况在这个离奇诡异的世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她发着抖,不敢回头看,也不敢草草再次扔了背后人,只觉得犹如背后鬼追一样,在山路上行的飞快。 寻常半个小时的路,这回,二十分钟就到了。 终于再次看见自己的茅草屋,她已经觉得自己已经经历过好几辈子了,终于有胆子将背后男人放在院子里。 借着屋内烛火和头顶月光,她看见了白纭胸膛仍有起伏,方才松一口气,但一转目光,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男人的一只脚消失了!就是刚才折了的那只! 她伸手一摸他裤脚,左边裤脚空空荡荡。 是刚才没注意挂哪里吗....一想到可能他的腿脚正孤零零挂在某个树杈上,陆佳登时打了个激灵,上前推他:“醒醒!” 推了好久,白纭才皱了眉,勉强睁了眼:“怎么了?” 陆佳的表情好像真的有几分愧疚:“我好像把你左腿搞丢了...怎么办,要不要回去找找?” 白纭抬头看了一下,然后翻了个白眼:“是我维持不住人身,现原身了。” 说罢他使力掀开了自己另一脚裤腿,陆佳才发现,他身上另处被挤得鼓鼓攘攘的裤腿里包的也不是一只腿,而是一只巨大的银色鱼尾巴! 难怪自己刚才越背越湿滑! 她登时变了脸色,喃喃道:“胖...胖头鱼成精?” 白纭刚刚喘匀了气,就听到陆佳嘴里吐出这种话,只觉得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只剩下陆佳愁肠百结的看着他,万分纠结的喊:“我只知道怎么救人,可我不知道怎么救鱼....” 她又抬手扯他头发:“醒醒!我怎么救你啊?” 白纭仍闭着眼睛,嘴巴里却吐出破碎的絮语,陆佳凑很近才勉强听清. “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修修补补还能用 ,最快更新妙笔画你最新章节! 白纭很少做梦,但那天,昏沉之际,他却觉得自己灵识也沉在了深深的暗夜里或者是更深的深海中。 最深最深的海里是没有任何光的,最深最深的海里面发光的只有动物,也因为那里实在太深且水的压力太重,连水族都不会在那里修筑宫殿。 而他,在海的最低处,在最深的海沟里,一直遥遥望着遥远的光。 那光像星星,但他知道那不是星星,那是海里自己就会发光的一些没有灵智的水生物而已。 大概整个世界上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在最深的海底看上头,和在陆地上看星空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本是一个人在看他的星空,但似乎整个世界都在和他过不下去:先是感觉周身的水温越来越暖,他感觉自己沸腾在滚水里整个人都快熟透了,然后突然之间,全身上下像真的着了火,一阵一阵锐利的像尖刀刺入身体的疼痛刺入头颅。 他忍无可忍睁开了眼。 正看见自己大半身体都浸没在一个装满水大锅里,锅里的水是温的,温度还在上涨,他不用看就知道锅下架了燃着的薪柴。 而眼前的女人正在自己身侧往水里倒着什么东西,他定晴一看,很容易就认出来了,那是盐巴。 难怪刚才自己周身伤口如此剧痛。甚至能把他生生痛醒。 他全身都抖了抖,很小心很小心的开口:“打扰一下...” 陆佳看他醒了,还挺高兴的:“怎么了?“ “你是不是饿了?” 陆佳摸了摸肚子,疑惑道:“可能...是有一丁点?怎么了?” 白纭抖了半天唇,才憋出几个字:“我...我...我....” 转念良久到底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而他现在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确实已至末路。 他索性心一横:“等我死了再炖我吧。现在你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陆佳摸摸自己脑袋:“炖....?炖你?” 她看了看现在的情况,恍然大悟:“你昏迷前说要水,所以我把你放水里了,这里只有这么个锅能勉强放得下你。还有...刚才你周身发抖,我以为你冷了,就加热了一下。” “那你为何倒盐巴?” 陆佳眼神颇为无辜纯善:“我哪知道你是河鱼还是海鱼?你长那么大个尾巴大概率是海鱼吧?我这哪里有海水,勉强用盐巴还原一下。” 她还把盐罐子往水里浸了一下,将最后一点盐巴化在了水里,然后有点可惜的看着空空的罐子:“现在盐巴可贵了。” 饶是白纭伤重无力又有求于人,也被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激出了火气,此刻,他倒也不怕眼前的女人了,大不了就是一个死,他咬着牙喊:“把老子弄出去!”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他们两个总算坐到了同一个屋子里,但四目相对,两人都无话可说,实在是尴尬。 白纭是被气得实在懒得理陆佳,也确实是没什么力气,而陆佳一双闪动的眼睛却老往他尾巴上瞟。 就算再是无知,陆佳也知道这只尾巴的不对劲:上面伤痕错杂,伤重之处甚至现出鱼骨,但这些都是之前就有的伤痕,这条尾巴的奇怪之处是:这是一只没有鳞片的尾巴。 没有鳞片的鱼是怎么在海里游泳的? 但白纭不提,陆佳也不说,看他全身抖的厉害,身上伤口驳杂仍在渗血,看起来实在惨不忍睹,终于开了口:“我替你包一下伤口?” 白纭实在是被她弄怕了,连连摆手:“别别别。” 陆佳摆出一副担忧之色:“不不不...我是怕你死了,死了倒也罢了,但死在我屋子里实在太晦气了。” 看白纭一双隐含血色的双目又来瞪她,她结结巴巴补充:“我五年搬了四次家,不想再搬家了。” 白纭垂头不再说话了。 陆佳今天被吓得够呛,眼下也软的惊人,又开口:“我试试。” 她在偏屋摸索了半天,出来的时候端来一个盘子,盘子里却不是寻常用来裹伤的绷带药品,而是一只半臂长的文港毛笔,另一边放着些散乱的颜料。 然后她低头就着烛光蘸了精白、樱草、赤金三色在色板上调了,再蘸了一点青色混入,调出了一个类似肤色的颜色,再坐于白纭身侧,摸出了他一只手,用颜色小心盖在他臂上伤处。 白纭默默看着,发现她笔尖颜色所覆之处过了一两秒散出白光,白光很快熄灭,而他臂上刚才还渗血的伤口也一起不见了。 他不可置信用另一只手摸了:指尖皮肤光滑无比,没有任何受过伤的迹象。 这,就是神笔族的力量吗? 之前他只是从书上得知,只当是奇闻异事,之前见这女子,他心下其实也只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但现在希望在眼前成真,他却有点走神。 陆佳执了他的另一只手,小心将他手心伤口涂了,又一只一只替他涂指甲。 指甲不像皮肤只需要平涂,而他指甲之前断了好几片在岩石上,所以陆佳时不时要调新色,将指甲一片片画上,好不容易才能还给他一只完整无缺的手。 捧着那只手,她上下翻看了好几遍,确定没有哪处错漏,她快活的笑:“原来真的能成!” 陆佳的笑容,带着活灵活现的生命力,在灯光下现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圣洁来,这是这世间的女子面上极少露出的畅快笑容。 白纭呆了呆,过了一会方才说:“原来你也没把握?” “我们画笔族用笔帮画中物治伤这种事,我之前也只在古籍上看过,却没真的试过。毕竟...” 毕竟画中物朝生暮死,谁在乎它们受不受伤? 而陆佳唯一在乎的陈筌,却因为她的珍视也根本没有受伤的机会。 白纭皱了皱眉:“可我不是画中物...” 陆佳淡淡道:“方才我没机会说,不过你刚才说的那个办法是行不通的。我现在住处和最初住的地方已经隔得太远了,我是不可能去那处的码头打听的....你得想新的办法证明自己的身份。” 她又蹲下替他画尾巴上的伤口,嘴巴和手都不停:“无论你是不是画中物,但你是我画里走出来的,办法就这些,有用就行。” 她五指和她的人完全不同,细腻柔软洁白,按在他身上只像一团柔软的白云。 白纭盯着那双手,这双手所过之处,似乎可以平复他所有深入灵魂的苦痛,但真当身上巨大的痛苦平息之时,他才能察觉得到心上又麻又痒的一些小小的隐痛。 他神鬼差使的开口:“你信我吗?” 陆佳好像很诧异他问这样的问题:“我信不信你重要吗?要我替你做事,你得拿证据。” 他的尾巴的结构她也不太清楚,但他尾巴里面骨头都断了,不能草草涂上皮肤,不然内里伤口也不会复原,所以她揣摩着打了草稿,先从内部骨头肌理画起,这才慢慢上色。 好的画手不可能不懂光影,不懂结构,不懂透视或者不懂细节,陆佳画人在画笔族能成一绝,也是因为她在原先的世界学习过现代素描,了解人体结构的缘故。 只是再好的人体画手到底成不了灵魂画手,她到底不懂人的灵魂。 信和不信重要吗?她能凭他一句话就要穿过四洲前往北海,还是在这样的乱世? 只是....只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她能不去吗? 她叹了口气,提醒道:“我可以修复你的皮肤,却不能复原你的神魂。如果你确定你非我画中物,下次小心点,别死的太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去吧,胖头鱼! ,最快更新妙笔画你最新章节! 今夜似乎特别长。 可能是白纭这两天都是在浑浑噩噩的度过,而这两天他也睡的太久了。所以他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 雨停了又下,月光去了又来。 月光如水银在窗外流泻而过,通过窗栏在地砖上烙下好多摇曳碎影。 他盯了一会,摸摸尾巴,发现自己已经可以重回人形,于是化了双腿,穿了木屐推开门去,正好看见院内竖着一个破破烂烂的木头梯子,他搬了梯子自己爬到了房顶之上。 视线所及,是重重叠叠的山林,呼啸的风将整个世界吹的皱起。 原来人族的所有院子都是差不多的吗?风吹动桂花香,蛙鸣声此起彼伏,间或有“苦恶哭恶”的动物鸣叫,他知道那动物叫白面水鸡,雏鸟全身乌黑,真的很像小鸡。 他是人类养大的。后来过了近百年,他一直以为这些东西他早就忘了,但真的又置身这里,他才知道有些东西是刻在灵魂里的。而回到这里,他就好像又变回了之前那个坐在屋顶上等母亲回来的小孩子了。 当他坐在这里想一些幼时往事,时间又突兀过的快了些,待他回过神来,已经是早上了。 “吱呀”一声,是陆佳推门了,她和昨晚相比,明显好好梳洗过了,戴了个深色的帷幕,穿一袭浅蓝罗裙,匆匆向门外走去。 这么早?他遥遥盯着那个影子在树丛中渐行渐远,然后看着她走到几百米外的一处墓碑旁。 那是一处规整无比的墓碑,大概半人高,碑上的字他看不太清,但他能猜到那碑大概是画上男人的。 只见陆佳默默脱了鞋,居然赤脚坐于碑旁,像见一个老朋友似的额头靠在碑上,带笑似乎在对墓碑说些什么。 惠州人忌讳死亡,他们风俗是见碑即跪,他们是不可能对墓碑作出像这样不敬的动作的。 这女人不知道到底是大智若愚,还是大愚若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古怪的紧,总之绝非正常人。 他浅浅一笑,不再看这幕,心下却有些羡慕那个已逝的男人。 如果他死了,会不会有人像这样记得他?如果他死了,会不会有人像这样偶尔探望他?如果他死了,会不会有人觉得遗憾呢? 应该不会。 因为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 陆佳刚刚回了院子,从石磨旁边摸出木头门栓,正准备将院门栓了,却感觉到身后有怪声,她不及回头,举着棍子回身就要打。 “别,自己人!” 她遂住了手,回身看见是之前那只鱼精,将棍子往他脚边一丢:“谁和你是自己人?” 白纭偏了偏头,也不多做辩驳,只说:“我想到怎么证明我自己的身份了。” “怎么证明?” “这附近最近的水源在哪?” “下山后西行大概三个多时辰吧。怎么了?” 白纭方才露出一丝笑:“跟我来!” 这一跟,就是两个多时辰,他们在根本不存在路的林子里钻来钻去,跟到没吃早饭饥肠辘辘的陆佳也开始怀疑人生。 她停了脚步,用怀疑的目光盯着白纭:“到底还要多久?” 白纭用刚才随手捡的木头棍子挑开了前方的枝杈:“可能会有误差,但...大概就是附近了。” 他闭目细细回想水族海图,确定道:“就在这附近了。” 鱼脑子容量果然不靠谱! 陆佳却将手上树枝一甩,回身便走:“这话你说了好几次了!在这附近咱们都转了半个时辰了!我先回去了,你另想办法吧。“ “哎!回去不是那条路。”白纭急急回头追她,没追几步却见她愣在那里,不再往前行了。 他于是也走到她的身旁。 在他们眼前百米处是一条静止的河流。河流附近并无大树,所以阳光散落在流水之上分外宁静明澈,这方流水弯弯曲曲绕于山间,正形成了一处开阔处。让在树木掩映的森林里步行许久的两人眼前豁然开朗。 陆佳在这里住了近一年,却从不知道山里居然有溪流! 白纭走近几步,用手掬起一捧水喝了,然后仰头笑道:“我现在可以证明我自己的身份了吧?” 陆佳也用手蘸了一点水尝了尝:清冽甘甜,是极好的山泉水。 她默默点了点头,抬头问他:“你是怎么知道这里有泉水的?” “我是水族啊,百川终到海,海与河川彼此相连,哪里有水,我们水族怎么会不知道?我熟悉这块土地上每一条河流,每一支溪涧。只要水族可以游溯之处,我都知道。” 陆佳突然问他:“你们水族是不是每只都知道这里的江河海到底通向何方?你们是不是知道这里的海到底多么辽阔?“ 白纭却摇头道:“当然不是。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我看过海图,但海图是水族至宝,岂是任何水族都能知晓的?” 陆佳听到他回答,却楞了一下,急急问他:“那...那这个世界,水和大陆的比例是多少?” 白纭突然抬头看陆佳,那一瞬间,他的眼神是她极其陌生的,锐利如同含着刀锋,但他很快就掩饰住了他的情绪,低头笑了笑:“这可不能说。” 陆佳非常执着的盯着他看。 白纭于是终于无奈道:“海图是水族最大的机密。我真的不能说。再说——知道太多不是好事,知道太多,可能会早死。” 他也不管陆佳暗里撇嘴,只自顾自继续说:“我已经证明我知道你所不知道之事了。你也证明了你神笔族的能力,咱们可以准备出发了罢?” 陆佳看着眼前的溪水,水里隐隐有游鱼的影子在游动,她脑子灵光一闪,回头道:“不对不对,我证明了我的能力,你也该证明你的能力才行!” “如何证明?” “正好饿了,既然有潭水,理应有鱼。去吧!捞条鱼出来证明你自己!” “我从未捞过鱼,也不吃鱼。” “我明白,物伤其类,鱼不吃鱼。但我要吃。” “我不是鱼。” 陆佳一向脾气急,见不得这样推三阻四的,遂一脚将他踹下水里:“啰嗦个什么!” 这处溪涧比陆佳想象的要深许多,陆佳腿脚力气也大,一踹男人,他没有防备直接滚入深水里,顷刻间就没了影子。 陆佳于是蹲在岸上等。 却等了好久也不见白纭上来,她就把脑袋埋进水里凑近去看了,发现那鱼精就静静沉在水底一动不动,身体随水流晃荡,好几条肥鲤鱼在他发间穿过,他却连手都不伸出来逮一逮。 陆佳气的不行:这也太敷衍了吧?哪怕意思一下也行啊! 喊他也不应,她又等了一会,实在没耐心了,自己脱了鞋袜跳进水里,拽了他头发将他拖到浅水区。 待到拽到他头发正对阳光,她这才发现他身上不对劲:他紧咬牙关,面色青白,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伸手拍他脸:“怎么了?” 在光下晒好久他才像缓过一口气,吐了一口气睁开眼睛,但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回答陆佳的问题,而是先撑起身子离水远了些。 陆佳看他反应,简直百思不得其间,要挠破自己脑袋:“你...你是鱼,却不会游泳?鱼也会被淹死?” 白纭紧紧抱着自己双肩才勉强止住自己全身颤抖:“不...只是这里...太冷了。” 陆佳不能置信,又伸手摸摸水温,这个世界温度远比她原本的世界要高,徽州是比较寒冷的地方,但在最冷的冬天也能有十多度,根本就冻不到人,所以她愣愣问:“所以你是热带鱼?” “什么是热带鱼?” “只能活在热水里的鱼。也就是没有用的鱼,炖汤比煎炸好吃。” 一提鱼汤和炸鱼,脑海里就会回忆起乳白色的汤水和金黄的炸物,陆佳情不自禁咽了下口水,当她再次感受到自己饥肠辘辘的肠胃时,又叹了口气:胖头鱼精不能逮鱼,但人却还是要吃鱼。 她默默捡起白纭刚随手扔掉的树枝,然后掏出下水前放在一边的随身的纸笔,画了一条长长的线。 把画着线的纸放在他手上,她努嘴:“帮我拿出来。” 白纭听话的按她眼神将手探入之中,感觉手像伸入了一个水做的世界,画里的世界摸起来像柔柔的流水,流水似乎没有任何力量。只随着他的动作波动,但细细感受,却另有一股力,像风揉皱波涛,绕着他指间回旋。 他在画的世界里顺着那股力细细摸索,终于摸出一根细长的线来。 他将银色细线扯出,发现线上还带一铁钩,知道这大概是钓鱼用的,于是伸手要将那鱼线递给陆佳。 陆佳却摆摆手:“我不能拿,神笔族所画的物品自己是不能用的,除了自身有灵智的画中物,其他所有像食物、生活用品的东西我们自己碰了就会变回成画。” 他转念就明白她明明可造万物,却过得如此清贫的缘由:“难怪我在神州游历十几年,却从未看见过神笔族,原来你们的能力有这样的限制!” 陆佳却笑笑:“万事有光必有影,这个世界上怎会有毫无限制的能力?但是这个问题很容易就有应对之策,我们神笔族通常群居,互相给对方画东西不就行了?” ——神笔族通常群居,但这女人却偏偏独居,明明可以抬手造万物,享受无比的自由和无上的尊荣,但她却住在这样一个小县城,过着如此清贫的日子? 她见白纭好久不动作,不由急道:“别说没用的了!快钓鱼!” 事实证明,鱼不逮鱼,鱼却可以钓鱼。 没过一会儿,陆佳笑逐颜开的看着怀里兜了三条肥鲤鱼的白纭,拍手开心道:“你确实证明了你自己。” 白纭刚刚展眉,却听她又说话:“证明了自己有多不行。” “你手无缚鸡之力,身体孱弱,打不了架,作为妖怪不能变戏法,作为鱼精不会游泳,我实在看不出来你有什么用,你等会自己走吧。” 陆佳眼睛沉沉盯着他:“别当我是蠢的,要我跟你去北海?你以为我不知道外面世道多乱,像你这样的漂亮鱼精还没走出吴县就被卖掉变成奴隶了!而我呢,我就是一个弱女子....” “关键是,我们没有钱。就算你我没遇上劫匪,半路上也得饿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火烤鱼,鱼烤火 ,最快更新妙笔画你最新章节! 蒸鱼是很常见、很健康的一种烹饪方法,不过不是所有淡水鱼都适合清蒸,比如说比较常见的鲫鱼、鲤鱼、草鱼就并不适合来做清蒸鱼。 鲤鱼啊,最好吃就是红烧了。 可红烧需要酱油。红烧需要盐巴。红烧需要....。 还是别想了。 陆佳默默叹了一口气,直接取了一条鱼在竹签上串了,放在灶火上慢慢烤。 余光一瞟,却又看到那个素白的影子跟个鬼一样默默站在门边。 自从方才在河边陆佳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就一句话也没有说,但也不走,只默默跟着陆佳,失魂落魄像个小孩子。 陆佳看他浑身湿漉漉又兼魂不守舍,倒好像是说出实话的自己做错了什么,她看看烤鱼,又看看他,顿时想到这两三天他也没吃什么东西。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吃顿饱饭再上路吧。起码做个饱死鬼。 胖头鱼精单纯的紧,哪里知道人心险恶,今天架在火上烤的是鲤鱼,明天恐怕就是他了。去北海路途遥远,坐船过去也要个把月,步行更需要大半年。这一路,魑魅魍魉,吃人都不吐骨头,吃鱼就更不吐了。 她于是冲他招手,拍拍自己身旁的矮凳:“不是说冷吗?过来烤火。” 白纭听话过来坐于她身侧。 感受到火光暖意,他伸手离火近了些。 陆佳看着烤鱼,烤鱼滋兹冒油,油滴滴落入火中,每一滴都像误入岩浆,让火忽然上涨又忽然褪去。 火烤鱼,鱼烤火。香味弥漫,陆佳咽了咽口水,突然有些好奇,于是问他:“你闻这味道香不香?” 白纭如实回答:“香。”但他一看架在火上的烤鱼,就像看到了被亲族架在火上烤的自己,半分胃口都没有,甚至想反胃。 他一看陆佳脸上露出的诡异笑容,又说:“我不吃鱼,但吃了也不会死,如果你答应我去北海,我就吃。” 陆佳却并无看鱼吃鱼的恶趣味:“不不不,别浪费食物了。你有什么别的喜欢吃的东西吗?” 白纭倒是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如果真要说有什么比较喜欢的菜色,千里莼羹、金齑玉鲙倒勉强能入口。” 陆佳瞪一瞪他:“说点简单的。” 白纭低一低头,又想了一下方才说:“烤土豆。” ——这也差太多了。 陆佳表情颇有些不可思议:“只要烤土豆?你其实还可以提点别的...烤鸡腿烤鸡翅之类的,我虽然穷,但请你吃一顿也是可以的。” 白纭却默默摇头:“烤土豆就已经很好了。” 陆佳将手中烤鱼递给他:“帮我烤!” 然后兴冲冲蹬鞋进屋取纸笔,又拿了画画用的小几,再坐回了灶边。 “你想象中的烤土豆是什么样子的?” “大概是在山上的一处小房子里面,将刚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土豆小心的埋在柴火的余烬里,土豆要不大不小刚刚好,半个时辰再拿出来。然后撒上一点点盐巴。其实,就算不放盐巴也很好吃了。那种味道,我很多很多年没有尝过了。“ 陆佳描描画画很久,因为赭石色没有了,她甚至得混入些木灰,画完以后,她将那张画递给他。 他看了一眼那张画,却愣了一下:因为这是一张内容丰富的画,画里炭火下埋着一些烤土豆,有一双手正将土豆捡起,那双手上沾满了碳灰,新捡出来的土豆很烫,但那双手一点也没有迟疑。 那是一双女人的手。 陆佳好像有点不好意思,摸摸头说道:“你描述的那个画面,不知道为什么我画出的是这样的图纸。“ “来,取出来,看看是不是你想象的那个味道。” 白纭要将手伸入画中的时候,却犹豫了好久。 当他在画中摸索取出画里的那盆土豆的时候,那个女人的手很软很虚的握了他一下。像一阵柔柔的风。 他能感觉到女人手上老茧,因为独自要养活小孩,干农活是她,做饭是她,她一双细腻柔软的姑娘家的手早就粗糙的不像样了。 他知道那双手是母亲的手。而这个世界上,只有母亲一个人会为他做烤土豆,哪怕土豆滚烫也毫不畏惧为他捡起。 那是他此生再也不复见的人。也是世上唯一在乎他的人。 他从画中取出那盆土豆,哪怕烫的要命他直接狠狠咬了,一边咬一边口齿不清的对陆佳说:“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的力量,你还可以一次又一次见想见却不能见的故人,这样多好。” 陆佳拿了自己的烤鱼也默默吃,一边吃一边却摇头:“你懂什么。“ 人和人总是相聚短暂,离别永恒。若想一次又一次再见故人总需要等,永远在等的那个人,是永远也走不出去的那个人。 因为盐巴早就为这胖头鱼用光了,胖头鱼又不懂烤鱼的技巧,将她的那份鱼烤的又硬又腥,吃的时候牙关和腮帮要同时使劲,吃到嘴里的却是又碎又腥又硬的烂肉。 再一回头她看着白纭执着筷子戳土豆,然后慢慢一口一口咬,眼睛都眯缝起来看起来十分开心。 人就是这样,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果一个人啃烤糊了的鱼啃个把月倒也没什么,但如果突然来一个人,什么也不做,样样不如你,啃的却是烤土豆,你怎么想? 她心下火起,有些不爽的将吃了大半的鱼甩回锅里,回头嘱咐他:“我下山有事,你吃完了就走吧。去北海的话,下了山往左边走。那边有条大河,你作为鱼可以沿水路直奔北海。饿了吃点臭鱼烂虾,不出两月就到了。” 眯缝着眼,她连惊讶的表情都表演的十分刻意:“哦,忘了你不能在冷水里游泳?也没关系,百川终到海,你挺尸在河里浮个把月也能到。” ............................. 吴县城内有专门的市集五六处,但最繁华的仅一处:城中心南面偏西的顺承门内,平时人烟凑集的羊角市头,有段子、皮毛、鹅鸭、珠子、沙剌(珠宝)、铁器、米、面等市。 县城附近各路商农皆会汇集于此向游人兜售自己的货物,毕竟吴县紧邻惠水、黄河交汇之处,凭借着特殊的地理位置和畅达的水陆通道,北上连接了中都、上林等地。 虽然仅仅一县,却成为了惠水和黄河衔接的重要口岸,每届漕运时期,这里总是帆樯为林,百货山集。 但在陆佳面前的这处本应是城内最为繁华的市集,现下却人烟稀少,只有粮铺前面排起了长队。她走过去盯了一眼粮铺上的标价:中通钞1000贯一石米,黄金1两一石米。 她默默叹了口气:中统钞已经贬值到这个程度了。 自辽世祖武乾元建立辽朝,他握乾符而起朔土,以神武而膺帝图。北逾阴山,西极流沙,东尽辽左,南越海表,将四洲收入大辽版图。从此神州大陆结束了七国交战、战乱频繁的年代,进入了大一统的时代。 这是这片大陆历史上首个大一统王朝,武帝也认为就此高枕无忧,以为天下已经全部握于掌中,却哪知仅仅三十年,就在五六年前,之前一直与人族互不侵犯的海中蛟族突然疯魔似的开始有组织、有计划的侵占大陆,甚至派遣刺客深入中洲大都,一举刺死已经年老的武帝! 而顺帝继位后,性情残暴,又荒淫无道,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滥印纸钞,此外还强征大民、大悟等地民夫十五万人,在两万军队的监督下掩埋黄河水道。 据民间传言,顺帝因为亲眼目睹先帝被刺,对水族畏惧无比。他曾在私下里对大臣说:若将所有江河湖海全部填平,就再也不愁水族入侵我族!以大苑之力,从此高枕无忧! 想到这些,陆佳默默想:到底是顺帝没学过地理,他哪里知道水循环:水会通过一些物理作用,例如:蒸发、降水、渗透、表面的流动和地底流动等,由一个地方移动到另一个地方。如水由河川流动至海洋。 在这个世界上,水总是会通过雨、雪、风来到陆地,水总会汇聚成河川再奔入海流。就算没有了黄河,水却总会在低处聚起,水总是会互相联系。 她摇摇头不再想这些事,在市集中行了好几十米,然后钻入一个写着“苏记当铺”的后巷之中。 推开那扇朱红的木门,进入这个十米见方的后院,还没待苏武走出院子,她已早早笑道:“苏武!我来了!” 很快,一个身高八尺有余,蓄着胡须遮住半张脸的灰袍男子从房内推门而出,只见他身着浅灰色常服,外面罩一件短袖衫子,他见院内是陆佳,神色上已经带了笑,问她:“怎么昨天不见你过来?按理说上次换的食水都已经吃完了。” 他转念一想,又一拍脑袋,急切的问陆佳:“你来的时候有没有被别人看到?” 陆佳微微皱眉回想:“我也没刻意避着人,没注意有没有被人看到。”再一挑眉:“你既是开门做生意,还避讳什么男女!” 苏武摸脑袋,脸涨的通红:“姑奶奶!你是寡妇不需要在乎这个,我却...我却还是要娶媳妇的,我父亲替我相了北街的姑娘。” 陆佳终于笑道:“行啊你小子!终于要娶媳妇啦!行吧,下次我来会小心一点的。” 说罢,她从怀里掏出来几张纸拍在院子里的石磨上:“这是今天的分量。你验验货。” 苏武一看画纸,纸上细细绘制着一担大米,米粒细看纤毫毕现,他默算了一下分量,比前两次都要多,他暗自点头:“陆姐,你这个月的食水我等会空了就给你送上去。不必担心。” 陆佳和苏武的交易大概也维持一年了,毕竟画笔族自己绘制的东西都不能为自己所用,所以必须要中间商。 她每月绘制一次物品来与苏武交换当月自己吃的食物,但因为现在辽朝的货物交换把控极严,哪怕在集市上以物易物都要引来官兵盘查,何况她给苏武的都是管控极严格的生活必需品。 如今粮草匮乏,一旦市面上出现大规模的粮草交易,她立刻会暴露。所以即使供应了当下极其昂贵的纸笔颜料,她每次哪怕饿肚子,一个月也只用一天的灵力去换。 但已经足够了。 她手轻脚轻的蹦蹦跳跳回家,却发现她出去时未关的大门仍然敞开,不由眉头一皱:胖头鱼精莫不是还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谁更穷途末路? ,最快更新妙笔画你最新章节! 这是赖上她了? 她没走正门,将背后挂着木棒子的布包解了下来,取出了那个半璧长的木棍,这木棍是她出门的时候随身带的,比家里头那个小上不少,但却也细心上了油。 院子里头没有,她院子小,房子也仅仅两间,一间偏房一间正房一间厨房,如今,偏房她瞧了,没人。 这年头都讲客随主便,可有客人随便闯主人的卧室的——何况,自己是女子? 还是这鱼精——真的有别的什么心思? 一想屋内堆得满当当的画和画上的那个人,她目光一紧,再伏在门边细细听了,房内果然似乎有窸窣之声。 她在心里暗骂,用握着棍子的手臂将房门使劲一推:“你进我房间干什么?!” 却见屋内空空荡荡,还是她走时的样子:遍地画卷书册随意放置在地上,被微风吹得轻飘飘的。 她微微一愣,男人却湿着手从厨房里走出来,他两只袖子卷的很高,用探寻的目光看她:“怎么了?” 她一时无话可说,跟他去厨房看了,想必他将厨房好好清理了一遍,所有的锅碗瓢盆都洗过了,连那口煮过他的大铁锅都刷的干干净净。她这里没有刷子,所以她问:“哪里来的刷子?“ 他低头,眼睫轻颤:”手指甲。“ 见陆佳在好奇的四处看,他仿佛要急于证明自己似的说:“我...我今天替你补了偏屋的瓦,帮你拾了柴,我刚才还看见外头围栏几处破漏,等会一起帮你补了。” 他说了很多话,却一句都不提陆佳让他走的事情。 一双闪亮亮的眼睛盯着陆佳瞧,他个子长得高,低头看陆佳,却一点气势都没有,头发眼睛都软乎乎的,挺像个什么翘着尾巴等着主人夸奖的小动物。 陆佳却知道这男人不是什么小动物,他现下瞧着温良贤淑,待到他真的呲起牙来,是会反噬主人的。 她轻轻一笑:“辛苦你了。” 看着男人眼睛一亮,她露齿笑的更大:“不过....我有个建议要告诉你。” “什么?” “凡事总有个度,过由不及,毫无原则底线的讨好会暴露出你的弱点。而弱点这种东西,一旦暴露,你可一点谈判的本钱都没有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笑的却还是纯洁无暇:“是吗?” 陆佳懒得和他掰扯,杵着棍子坐于一边:“我不需要劳工,也养不起你,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你快点走吧。” “你会改主意吗?” 陆佳回头邪魅一笑:“或许我会改主意....杀了你也不一定!” 正在陆佳准备磨棍霍霍向鱼精的时候,院门却正在此时被敲响了,她开了门,外面正是气喘吁吁的苏武,他想必是一路跑过来的。 没等到陆佳说什么,他先开口了:“陆姐,这次的货...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从怀里取出陆佳方才给他的几张纸,然后递给陆佳看了,又继续说:“我取不出来,陆姐你来看看出了什么问题?” 陆佳接过画翻来覆去看了好久,确定没什么问题:“不对啊...灵气是对的,画也没问题,这种东西我画过无数次了,按理来说不会有问题。” 苏武却接过画纸,在陆佳眼前就试探着将手探入画中,但这回,他的手却探不进画中世界,只在画纸上徒劳的戳了一次又一次。 他叹了口气,对陆佳说:“陆姐你看,我找好几个人试过了,都不行。” 陆佳疑惑的低头,今天上午还在鱼精身上试验过了,她的能力也应该是没问题的。 这时,突然有什么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她皱了眉,回头看白纭:“那个叫白什么的东西,你过来,你来试试。” 白纭于是听话走在他们旁边,连眉头也不皱的将手试探着伸入画中,但这次,他顺利的摸到了那个担子,并成功将米担从画中取出了。 “这....”苏武不可置信,伸手摸了摸那个米担,可就在他触到米担的一瞬间,那个担子连同米一起,突然白光一闪,而白光熄灭之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米和担子又化作一张轻飘飘的画纸! 什么情况?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直到陆佳又指使白纭和苏武试了好几次,将她之前画的所有灵画全部都浪费了,他们方才能确信:如今只白纭能从画中取物,并且,只有白纭一人能使用陆佳的画中物。 其他人,无论是谁,触到陆佳的画中物之时,画中物就成了一张轻飘飘的废纸。 可这是完全违背神笔族的规律的,也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神笔族的画中物,只有画出它们的神笔族自己不能碰触而已!如今她的能力尚在,却被困只能用于一人? 陆佳皱着眉不可置信,回过头来,却看见白纭低头,依然是那副纯良无辜的神色。 经验告诉她,如果一件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却找不到背后的主使者,那么,只需要观察事件背后最大的获益者是谁即可。 那么,这件事情,最大的获益者是谁呢? 她一脚踹上院门,冲苏武喊道:“小武!把这男人给我绑了!” …… 真把男人绑在院子里,又到了三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刻,却又十分尴尬了。 苏武想必误会了陆佳的意思:“姐,你绑他干嘛?你……“ 他一眼看去,正看见男人明玉似的柔和双目和一张雪做的脸庞。 他一下子脸涨的通红,含羞带臊的盯了陆佳一眼:“姐,我知道你当寡妇不容易,也这么多年了,只是,不必急着用强吧?“ 陆佳怒气冲冲瞪他一眼:“滚!!!“ 但又被苏武误会了意思:“姐你大白天这么急?好好好……那我先回去了。“ 苏武都等不及陆佳回身打他,窜了几步就跑到院门那处,远远冲陆佳喊:“姐!食水先赊给你了,我放在门口了,你这边把货弄好了再给我送过去啊!“ 又想到了什么,他又回身喊:“你新男人经不起捆,姐,注意效率!“ 有完没完! 陆佳直接把手头的棍子冲院门砸去,终于将那个身影砸出门外,但院墙拦不住他的笑声。 她对着苏武的时候尚且面颊微红,带一副女儿家样子,但一回身面对白纭,就是一副冷冰冰的神情了。 “说!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白纭勾唇一笑:“我能做什么呢?若我有这个能耐,怎会如今被你吃的死死的?“ 他叹了口气扭动手腕,感觉绳结绑的太紧,他低头一看:手腕都磨破皮了。于是又叹气:“人为刀狙,我为鱼肉,不信我就杀了我罢。“ 如果不是他的微笑和语气都轻飘飘的,带着一股挑衅的味道的话,陆佳说不定真能信他。 陆佳紧皱眉头,似乎真的在思考一个可行的方案,她嘴巴里轻飘飘浮出两个字:“杀你?” 她从厨房拿出菜刀来,发现菜刀已经被白纭磨了,刀刃闪着寒光。 她轻飘飘将刀子搁在他左胸口,手中用力:“说还是不说?” 白纭早就看出她的外强中干,所以丝毫不惧:“那里不是我的致命处。我的心脏不长那里,而是长在咽喉下方。若你真想杀了我,刺那里便可。“ 他一说这话,语气居然还是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陆佳反倒冷静下来。 她知道自己和这鱼精都是穷途末路,现在不过比谁更能耗而已。鱼精知道她没办法下手杀他,但是,她也是鱼精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还有一个月食水。而鱼精什么都没有,主动权在她手上,她不给鱼精变东西,鱼精奈她何? 她拿着刀,却不往鱼精提议的咽喉处按,而是将他手腕脚腕的麻绳都给解了。 然后提着他衣领就往院外丢,丢出去以后她再拴上院门:“你走吧。“ 白纭平静无波的眼睛里这才闪过几缕慌乱之意,他急忙拍门:“你不要你的能力了?“ “不要了。突然觉得住在山里当个农妇也挺好,正是将将开春。现在买点什么种子种种或者来得及。” 陆佳声音一片平静,内里却暗暗磨牙:我耗的起!如果真是咒术这类的东西,施术者死了咒术也会不复存在,她杀不了这鱼精,却可以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见到他了吗? ,最快更新妙笔画你最新章节! 作为一个资深宅女,陆佳在故乡的时候如果没有工作,她可以一个月不出门,一直呆在床上和电视剧醉生梦死。 如今就算来到了这个世界,没有了快递、外卖,这样不便利的世界让每一个想活下去的人都不得不出门,但是她却也活出了她的生存之道。 比如说馒头晒干以后可以长期不坏,只会因为水分流失会变得像石头一样很难嚼动,但是如果在上锅蒸之前在馒头上抹上一层水,馒头就会更加容易蒸熟,也会相对松软一些。 她可以吃馒头配盐巴足足一个月。这一个月不出门,直到食水耗尽的下一个月到来。 不管怎么样,馒头配盐巴就很好了... 等一下,她的盐巴呢?? 所以第二天早上,天刚刚蒙蒙亮,她梳洗好后,拿着所有的铜板和一把光亮的柴刀,却不敢走自己的大门,而是偷偷摸摸从侧边院墙上拖来木梯,悄悄翻到墙上一举跳到田里。 那一点声音让她惶恐的四处乱看——但是很好,没有惊动任何奇怪的东西。 她握着柴刀,脚步轻之又轻的在偏道上走了,走了老远才敢藏在树林子里头看一看——果然,那个白衣服鱼精在她门口守株待兔。 只不过他是个不称职的农夫,鸡都叫了,天也将亮,他居然缩在院门边上睡觉。 她轻撇一下嘴角,脚步轻快一溜烟就下山了。 待到在东市买好盐巴,再上山的时候,她却不急着回去,而是先走到了陈筌的墓旁边。 像往常一下,她脱了鞋袜,赤脚踩在青砖上,然后坐在旁边的石凳上,托着腮轻飘飘的看那个灰色的树立的碑,好像真的能从碑里看出一张神气飞扬的脸似的。 “小筌...好几天没画你了。我也已经不记得多久没见你了。” 她扯出一丝笑,但心知她的那丝笑比哭还难看。 “其实我知道,你肯定已经去更好的地方了,你肯定已经回到我们的世界了,你肯定已经一边在啃鸡腿,一边在网上吐槽我们的悲惨经历了。” “走不出来的只有我...混不下去的只有我,一次比一次还惨的只有我。” 她偏头擦拭自己的眼泪,装作自己并没有哭。 --可是...我却还是好想再见你一次。 白纭正在门口打盹,迷迷糊糊听到什么声音,他瞬间清醒过来,朝着说话声走去。 正看见陆佳跪在墓上,她额头抵在碑上,双手拥抱着厚实的墓碑,石碑冷硬,与她柔软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闭着眼睛,泪水从眼中一直渗下来,在碑上也渗出一道道水印。 他本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当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好像所有话都太苍白了,他默默退了下来,又站回了院门之前。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他心里有了计较和打算。 …… 又是一个夜晚。 天边一声惊雷,雷声滚滚,闪电照亮了空旷寂静的院子,将院子里的石磨、藤架、水缸映的亮如白昼。 而雷声只是序曲,很快,雨就下起来了,似乎连云天都已经忍耐太久太久了,这阵雨越下越大,雨滴砸在屋檐上,间或着雷声滚落,声音竟如金玉敲击。 陆佳呆在自己的床上,将脸紧紧埋在被子里头,她整个人都在被子里发抖。 她一边捶着床,然后在床上翻滚了一圈又一圈,再将被子放下时,一张素白的脸上竟全是忍都忍不住的笑容。 雷公助我! 本以为要和鱼精打持久战,但这雨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两三天,看来这次是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要帮她铲除妖邪。 她又起身坐在自己的书桌前,从窗外看这阵雨,这是她来以后所见过最大的雨,雨将这个世界淋成一片,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了,但她却从雨滴冲刷青草树枝的声音中感受到了一种难得的畅快来。 “砰砰砰。” 也正是在此时,院门被敲响了。 哪怕不用脑子,仅仅用脚去思考,她也知道是鱼精受不了了。 她三步做两步跳回床上,又用被子捂住耳朵,好像地上有什么东西在咬她脚一样。 侧过身,她很快随着这雷声雨声院门敲击声一起陷入沉沉梦中。 ......... 迷迷糊糊之时,她感觉到手臂有些痒,于是伸手去挠,但总觉得有点什么不对劲,总觉得有冰冷的呼吸喷拂在脸上,她忍无可忍睁了眼。 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她却能看到有个人空空浮在半空和她面对面互相注视着,他的暗蓝的云袖垂了下来轻触她的手腕,这正是她刚才觉得瘙痒的源头。 那个人目光是呆滞无力的,在黑暗中紧紧盯着她,像一只青蛙盯着虫子。 陆佳却一点都不害怕。她抖着手附上了那张明月似的容颜,先是怕打碎美梦似的轻轻一碰,确定了他真实存在,她一下子伸臂紧紧搂住了眼前的人。 五年,五年,人的一生有多少个五年?她等了五年。 那么...十年,人的一生又有几个十年?——他们认识了十年。 她全身都在抖,嘴巴里吐出的是模糊不清的碎语,她说出的那两个字也像泡沫一样,从喉咙里滚出来的时候是硬的,但只要触到空气,就变成了轻飘飘的谁也听不清的絮语。 只有陆佳知道她在反复说的是一个人的名字。 陈筌。 他的身体是冷的,她的手摸上去,像摸一块硬邦邦的石头,她流着眼泪抱紧他,但他一动不动,只用那双沉默呆滞的眼睛盯着她。 她手心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犹豫好久,却只在他额角烙下一个又轻又淡的吻。 突然,他密如蒲草的睫羽抖动了一下,呆滞的眼神现出一缕光,这缕光化作一粒润润的泪。 他的泪水滴在陆佳的脸上,她于是哭着问:“小筌,到底发生了什么?小筌,你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来?” 陈筌好像也在努力对陆佳说些什么,他嘴巴开合,却也只吐出一些模糊的字句,因字句被雷雨声遮掩,她什么也没有听清。 于是将耳朵凑近了他冰凉的唇畔,努力去听,方才听到一句话:“.....对不起。” 她要的从来不是对不起!她要的是他整个人!她要的是他回来!她要的是....和之前他回来前的每一次,他带着风尘仆仆的笑,没来得及踏入院门就是一句:“佳佳,我回来了。” 五年之后的再见,居然不是她期盼的那句话,却只是一句对不起吗? 陆佳哭的更凶,但她突然发现他蓝色深衣上的不对劲:那蓝色似乎比任何时候更暗些,于是她伸手摸了摸:他衣服是湿的。 再看看手,手心染上了大块的血渍。原来,他的衣服上大团大团浸染的,是他的血啊。 陈筌似乎努力在笑,那笑不是陆佳所熟悉的,那笑僵硬无比,因为眼睛里沉沉的哀愁,他唇畔逸出的笑容甚至让他的面容带上几分诡异。 但这就是陈筌。 陆佳再小心翼翼伸手想碰碰他的时候,却再也碰不到他了,他的身影在空气中化开消散,完完全全融入黑暗。 只剩下满手是血,满眼是泪的陆佳。 天光已经微亮了,门外那一直无孔不入响了一夜的敲击却还是未歇,但与之前的敲门声不同,仅仅是石子敲击地面的声音。 她都不及撑伞,下床就淋着雨推门而出,推开院门。 鱼精淋了三天的雨,脸色却不是往常的惨白,而是泛着桃花似的不正常的酡红,因为院门仅仅半米的檐,他额头抵在门上,也只能保证头上淋不到雨,他半躺在泥地里,白衣沾满了土和灰,看起来着实惨不忍睹。 应该是没力气敲门了,他手上拿着几枚顺手捡来的鹅暖石虚虚的敲击地面。见她出来,他方才停止敲击。 但他一双眼睛依然是明亮的,见她出来,他泛起一丝笑:“见到他了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其实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最快更新妙笔画你最新章节! 陆佳默然蹲了下来,她眼睛紧盯着白纭,好久,她才咬着牙说了一句:“是你?” 她一下子闭了眼睛,紧攥着满是鲜血的拳头,再睁眼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没有了半分泪意,只有浸着刀刃的冷意。 “你想拿他要挟我?” 白纭却低头又笑一笑,笑着笑着却咳嗽起来。他用手掌拭去唇角溢出的血痕藏在背后,然后说:“我可没命拿他来要挟你。”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才能再把他带来一次?” “我燃烧我自己的神魄才带来了你男人的一缕残魂,要知道神魄若是燃尽,我可就得灰飞烟灭,你说我想要的是什么?” 陆佳的一手忽然紧紧抓住了他的袖袍,她的眼睛闪着光,既闪着希望,又隐含悲凉。 她一直想要再见一次他,是真正的他,而不是她笔下的画中物,当她真的再见他一次,她发现,她真的受不了,受不了自己深爱的人成为一抹只能在暗夜里沉默的幽魂。 她脑子一片混乱,口齿不清的问他:“那是他死前的样子吗?他是...” ——他是受尽痛苦,流尽全身鲜血死去的吗? 白纭不回答,就用那一双盈盈的双目来看她,那双眼睛里却写了答案。 陆佳握紧了自己的手:“到底是谁干的?到底是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答案,那就自己去找答案。我只知道他死在北海,如果你能随我去北海,那么,待我找回我的本体,可以帮你手刃你的仇人。” 白纭的这一句话刚一出口,就像一盆冷水浇在头顶,瞬间让陆佳冷静下来,那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他们在谈判。 既是谈判,就不能露出自己的底牌。 她拍拍自己衣服上滴落的雨水,站起身来:“我还是等你死了,拿回能力自己去北海吧。” 白纭目光一凝,他一时目瞪口呆:这都不能让这女人动摇吗?他急急伸手又握住了陆佳的裙摆,又道: “我会是你手中之刃,胸口之盾。去北海一路,你替我画防身之物,而我用武器保护你。” 陆佳轻佻一笑:“——就凭你这样的臭鱼烂虾?” “我可以立下龙血咒,只要我活一日,就护你一日。你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全。” “——大概是你今天死,我明天死吧。” 白纭咬了牙,侧头看她,眼睛里闪着火:“你知道吗?龙骨可以让画中物停留在这个世界上几十年。” “那个男人——叫陈筌吧?你难道不想让他永远留下?留在你身边?虽然你留下的仅仅是画中物,但是...可以在这个世界上呆这么久的画中物,和真人又有什么区别?” 这句话,成功让陆佳停住了脚步。 她当然知道龙骨的作用,事实上,画笔族的所有古籍都强调过龙骨的宝贵和重要:龙之骨质地坚硬,色如黑玉,能使画中物长久存在于人世,不必受一日时光所限。 但龙天生神力,可纵横天地,虽龙身上无一不是天下至宝,但这个世界上有几人见过龙?何况是拿到龙的骨头? 但她心中仍然存疑:“对了...你说你是白龙族的...你现在愿意把你的骨头给我?” 白纭瞪她一眼:“别忘了,我现下的血肉是你笔墨所画,只是神魂不知道为什么被拖过来,我的本体的骨头才是龙骨。” 明明是空口说白话的一个承诺,但他犹自犹豫,好像陆佳占了多大便宜似的:“就算找回了我的本体,我也不会把我的骨头给你!骨头又不是血肉鳞片什么的,短一截还能长!” “那你拿什么给我?” 白纭沉思了一下,唇边又泛起一缕笑:“另一条龙和我有仇,我拿回本体就杀了他,把他骨头给你。要多少有多少。” 陆佳背着身思考了一下,但仅仅是一下,因为无论如何,她没理由拒绝。 她最终冲鱼精伸了手。 白纭看着她的手,反倒愣了一下。 陆佳嘲笑他:“你喜欢躺在地上睡觉?还不快起来!” 白纭于是牢牢握住了那只伸出来的手,却惨白的笑一笑:“站不起来了。” 陆佳能感觉到,他的手是滚烫的,完全不是之前又冷又滑如同一块淬过雪的玉,现在更像是烤过土豆的石头。 “弱鸡!”她一边毫不留情嘲笑他,一边却上前扶了他手臂。 ............... 风摇动树梢,仿佛要将一切摇动吹散,而雨在下,雨声将万物笼罩在里头,但这样单调持续的声音,却让陆佳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安全来。 她在书桌上摊了一卷白娟,却不往上画,而是盘腿坐在地面上,拿着火中找出来的木炭在地上打草稿。 “砰砰砰”,有人在外头敲门,那人的影子顺溜溜投在花窗上,陆佳一瞟然后道:“进来罢。” 白纭就杵了个大棍子步履蹒跚的走了进来。估计是前几夜确实伤了元气,他断断续续一直在发烧。 陆佳于是皱了眉:“不是叫你好好休息吗?” 再一看他手上杵的棍子,她眉头皱的更凶,跳了起来:“这不是我的棍子吗?它可不是用来当拐棍的!” 白纭也学她随意坐在地上,又咳好几下,将棍子递给她:“小气。棍子不就是拿来用的。” 他盯着陆佳的草图看了一会,好奇道:“这是什么?” 这看起来像一个等人的盔甲,但却和这里的盔甲有所不同。辽朝的盔甲大多内层用牛皮制成,外层为铁网甲,甲片相连如同鱼鳞。但这个盔甲却全身似乎都由玄铁制成,连脸部都有覆盖。 白纭一看这样的盔甲心里就暗暗摇头:一整块玄铁覆盖全身,安全是安全了,从哪里透气? 陆佳暗里搓搓手,嘿嘿嘿嘿笑了好几下,才说:“其实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 “你知道什么叫神装吗?” 看白纭疑惑皱了眉,她笑的更深,笑意从那双眼睛里闪出来,像砰砰炸开的烟火:“比如我们打游戏,神装可以让像你这样的弱鸡小兵都能有和BOSS的一战之力!”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就算了!毕竟...” 陆佳眼中又现出几分惆怅来:“我也记不住钢铁侠的装备具体是什么样的了,再说,就算我真的画出来了,也大概成不了真。” ——内心有,才能造。她没办法召唤出她不相信、不了解的画中物。如果画食物,她必须会做那样食物,如果画机械,她必须懂机械的结构原理。 不然这么多年,她干嘛不画手机电脑,或者干脆画个WIFI? 她看着眼前闪动的烛光,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在同样的烛光下她和陈筌的对话。 那个时候他们刚刚认识了陆伯,见识到了神笔族能力。那时...虽然他们什么都没有,日子过的又清贫又无趣,但每天两个人呆在一起都是快活的。 她天天做白日梦,问陈筌:“如果我们能拥有画笔族的能力,那么我第一件事就是画手机电脑!” 陈筌用手撩起她的一缕发,笑容在烛火下一派清朗柔和:“你又不懂电脑的结构,再说,电脑的宝贵在于链接它的网络,没有网络和电,电脑就是一个没用的机器。” 陆佳双手凛空一指,气势万分:“那我——那我先画个发电机!” 又想起什么,她连忙回头问陈筌:“小筌,发电机发动需要电吗?” 陈筌低低笑了起来,将唇凑在她脸上轻轻一吻:“一般最初发动的时候需要一两节电池,再次发动的时候就不用了。” 陆佳一下子变得垂头丧气起来:“我不会画电池啊,为什么发电机需要电才能发动?这发明难道不矛盾?不正是因为没电我们才需要发电机,但发电机却需要电才能发动,这就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 陈筌摸摸她的脑袋,唇畔依然是永远不变的,柔和温柔的神色,多少年了,无论经历过什么,他眉宇间的春风碧水从未结冰,他永远是那个清朗如春风,柔和如春雨的少年。 他自信一笑:“没事,我会。我教你。电池其实和发电机一样,结构特别简单。” ——陈筌是国内一所TOP10机械专业的研究生。他熟悉各种电器的结构原理和制作工艺,而毕业后,他在国内某公司做工程师,专门研发通信机械。 而陆佳是和陈筌同一所大学的艺术类研究生毕业,她从小学画画,无论是素描水彩水粉油画手绘板她无一不精通。她擅长的就是将身边的所有东西画的纤毫毕现。 ——可以想象,这两个人凑合到一起,如果真的能拥有神笔族的能力,他们能造出什么样的世界。 什么是完美搭档?完美搭档大概就是两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无比合拍,两个人在一起比一个人快乐无数倍。 所以失去对方的时候会有多么难熬。 多么可笑,她真的拥有神笔族能力的这一天,可以帮她造世界,这个世界唯一明白她的胡言乱语,曾经和她拥有同样的世界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陆佳低头继续用炭笔描手头的钢铁侠的头盔,但因为心乱,又实在想不起细节,更不知道原理,她一下子失了笑容。 索性一扔炭笔,她手里拿的那块碳本来就被她在地上杵的已经岌岌可危,现在更是一摔即断。 白纭小心的问她:“怎么了?” 陆佳却摇摇头,回头看白纭,像是这才发现了什么:“对了,你想这样一身去北海?” ——他满是泥点的衣服已经换过了,却依然是一身素白的长袍,细看有龙纹闪动,再加上他一头如云似月的光泽亮眼的银发,无论在哪里,只要有光,他应该就会在哪里闪光,无论在哪条街道,他肯定都是最亮眼的那只鱼。 白纭不置可否的点头:“怎么了?” 陆佳皱眉道:“在山里他们看你一头银发不稀奇,但真到了市里,你可就被那些人当做怪物了。若你——不想一出去就被绑了的话。” 白纭嗤笑一声:“我什么时候怕过这些。” 她一把扯了他的头发:“住嘴!” 他的头发柔的像流水,握都握不住,总是一不小心就从陆佳手心滑下来,她于是先将他发丝绕于手掌,然后在手掌上一股一股涂黑。 从发梢开始涂到发顶,再细心描了他因为挣扎而散乱的鬓发。最后将一缕银白涂黑,她终于满足叹气:“终于成了。” 甩开手中他的头发,她默念:“也不知道做鱼的哪来的这么多毛。你倒还不如去做猴子!记住,你的头发谁也不能给摸。” 他摇晃了一下脑袋,然后默默为自己束发:“为什么?” “你自己造的孽。现在我描画的东西除了你自己可以摸,被别人一碰可就失效了。” 他因为发烧而脸颊绯红,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头脑迷糊,行为倒是放纵许多,不再是一副束手束脚的样子,他用单手扶了下巴,然后另一手绕了绕眼前的鬓发,用一双柳叶似的眉眼盯着她:“知道了,谁也不给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卖你啊1 ,最快更新妙笔画你最新章节! 陆佳拿着两张麻沙纸砰砰敲响了隔壁偏屋的门,看着从门内开门的男人,她扬起一丝不自在的笑容:“吃点东西?” 白纭挑了挑眉,像是能看穿她心思似的,一手接过她手头的纸张,一边引她进屋:“麻沙纸?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经过这几天的接触,白纭已经发现,陆佳所造的画中物的品质也和纸质息息相关,纸质越好,物品质量越高。这种市上最便宜便宜的黄麻纸所画出的食材,他吃着总觉得像含了沙子。 ——上杆子爬是不是? 陆佳暗里咬牙,但面上还是挂着一丝笑:“我比较穷嘛,你不知道现在纸笔,尤其是稀有颜料市价多贵。” “那你怎么不画钱?”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白纭默默看她,一边看居然一边摇头,明摆着怀疑她:为了活命连杀人都敢的女人,怎么可能还有底线。 陆佳于是正色:“我画的东西只有一日期限,所以必须是别人能尽早用掉的物品才行,若是钱财,无论给谁都是坑害其他人。” 她叹了气:“这个世道谁活的容易呢?” 白纭于是沉默了,他想说些什么,到底还是没有开口,只动手从画中摸索出了一盘红烧鸡腿和一碗白米饭,食物的丰盈香气瞬间溢满了这个空间。 陆佳咽着口水,盯着那份她可能永远吃不到的饭菜,眼珠子都差点不会转了。 白纭将碗筷摆好,再一点一点吃东西,他掩袖将食物送入口中,端的是慢条斯理,举手投足皆可入画。 他看似风流恰意,但到底是面上功夫,被那双明目盯得久了,饶是他皮厚也被盯得面上浮动起一层薄红,忍了又忍,他还是闪着眼睛说“盯着我做甚?” 陆佳咽了一下口水:“看起来很好吃...“ 他又以指尖在桌面轻点,笑的轻轻的却带着几分得意“现在的寡妇都这么不矜持的吗?” “谁在说你了!我是说,这鸡腿很好吃罢?” 白纭低头思忖了一下:“确实别有滋味,好像和传统的鸡腿味道不太一样,更加软糯入味些。” 废话!里面有鸡精,有酱油,又有各种调味品,是现代科技的结晶啊!这是她在过去最喜欢吃的菜! 陆佳又咽了下口水,根本掩饰不住自己妒忌的目光,但她还是勉强带着讨好的微笑,也觉得现在正是时候:“白大哥....” 白纭又一挑眉:“不叫我白萝卜精了?也不是胖头鱼精了?” 陆佳讪笑着低了头,但她面上哪有半分羞愧之意:“大哥!我都已经答应你去北海了!现在要不咱们把咒解了?把我的能力还给我,也能让我更好的为您服务是不是?” 白纭的指尖修长,他有一双匀白秀美的双手,但他以那双手的关节敲打在桌面上却又不说话的时候,陆佳却只恨不得把他指头都给剁了。 他又敲了几下桌面,看到陆佳的耐心渐渐被消耗干净,讨好的笑容快要从她脸上完全褪去,他方才觉得到了时候,才慢慢道:“把能力还给你?你的能力不是一直在吗?” ——又在装傻! 陆佳心里火起,但她很好的掩饰了:“你知道的,现在我的能力只有你能用,这样颇有限制....” 不待她说完,白纭直接打断了她:“我却不觉得有什么限制。” 再一抬眉,他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珠子盯着她:“只要到了北海,我就会把你的能力还给你。现在这样——就挺好。” 陆佳拳捏的死紧,迅速抬头,而白纭也读懂了她的眼神,又笑笑:“此一时彼一时。不过,我早该告诉你,杀了我也没用。我下的是死咒,我死了,你的能力也不会回来。” 行! 陆佳脸上纠结无比,但她到底还是忍下来了:“我怎么会想杀你?我还等着拿龙骨呢。” “女人心海底针,你自己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可是只有你一人知道了。” 再开口的时候,他唇边带笑,却眼色沉沉:“我也得有我的筹码吧。确保你不会背叛的筹码。” “行行行...”陆佳摆手,装作没有被鱼精洞穿自己的心思,正色道:“那我们...过一会好好讨论一下怎么去北海吧。” 说罢,她逃也似的跑出偏屋,一边跑一边暗暗伤心:为什么都是在人生低谷,有的人有鸡腿吃,有的人却只能啃馒头! ......... 待到两人坐在西市菜市口,盯着过往人流,白纭回头看陆佳:“我们在这讨论?你确定?” 陆佳点头,拿起了纸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边写一边说:“我想了好久,确定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毕竟,我们去北海,需要筹措路费嘛。所以我们需要卖点东西换钱。” “可是我们没有带东西出来啊?你要卖什么?” “卖我们现下最值钱的东西。” 她笔下如飞,一手字写的又丑又顺溜,虽然字写得惨不忍睹,但文字语义还是简单明确的: 古有义子董勇卖身葬父,今有家兄白云卖身养妹。家兄白云,纯良柔顺,美貌端方。冬可卧冰求鲤,夏可扇凉枕席。实乃居家旅行首选! 白纭愣愣看了这行字许久,不知道是脑子坏了还是什么,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我的名字写错了...” 陆佳从善如流正想改正,但白纭一把握住她的手:“你还想用我的真名?” 又愣了一会,他才好像从面前的打击中反应过来,已经咬碎一口银牙:“你要卖...我?” 陆佳扬唇一笑,心头的那口恶气终于喷涌而出,让她身心舒畅,但她还是很快收敛了那副小人得志的喜意,只正色道:“我家徒四壁你又不是不知道,思来想去,我家最值钱的...” 她扬手勾了他下巴,盯着那张完美无缺的漂亮面容,越看越开心:柳如眉,云似发,这男人百无一用,却偏生长一张极好的脸,他的风韵在眉梢和眼角,只消得轻轻一撇,世上大多数女子看了都要把持不住,想来肯定可以卖个好价钱,说不定卖这一次,去北海的路费都有了! 白纭伸脚踢翻了面前的牌子,站起身来:“不行。” 陆佳一下子又将牌子立起,然后偷摸扯他的袖袍:“又不是真的卖你!我还得靠你用我的画中物呢!” 白纭将她的爪子挥开,又想拂袖就走,但她的那双爪子就像鬼手一样,扯得他身上衣服都摇摇欲坠。他再使力,袖袍居然刺啦一声,被陆佳扯断了! 正露出他一段洁白的手臂,但手臂露了也就露了,他瞟一眼身旁的围观群众,不急着发火,反倒捂住手臂,摆出一副羞愤难当的气势来看陆佳。 那双眼睛居然含泪带怨,一副柔弱兄长备受残暴妹妹欺凌的样子。 这个时候,因为白纭面容之盛所引来的围观群众终于纷纷发挥了自己的作用,开始对陆佳进行道德上的谴责。 一个大婶对着陆佳怒斥:“你这女子未免太过分!居然想卖兄求荣?!还当街撕人衣服!这让公子将来如何自处!世上居然有如此歹毒之人!” 似乎怒斥尚且不能表达自己的愤怒,她还从偷偷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纸团子砸向陆佳,砸的气势万钧。 而陆佳在她的眼色下打开纸团子,发现上面写了三个字:多少钱? 陆佳在袖子里对她暗暗比了个“五”和“十”。然后又比了个“金”的手势。 ——居然卖五十两金!这个世道,暗地里买卖手全脚全的壮年奴隶也才十几贯钱,更有人家专到大户人家门口买卖自己儿女也不过为求孩子能吃几顿饱饭,这女子居然如此狮子大张口! 妇人顿时兴味索然,连吵架的力气也没有了,转头退出了战场。 但后面的人不晓得前面未成的交易,还是迫不及待为美貌男子伸张正义:“你这兄长生的貌比潘安,性子也是端方大气,这样的人,怎能被你如此捉弄!“ 人越聚越多,义愤填膺的妇人们都差点把手指到陆佳的鼻梁上。 这世道,果然颜值即正义! 眼见白纭占尽上风,眼露得色,陆佳却丝毫不慌。 因为人越多,她的舞台也越大。 她索性开始撒起泼来:“父母早夭,家中只余我与兄长二人,我日日织布只为供兄长读书,希望他能考取功名,我也为兄长一直未嫁!但十年了....家中还是一贫如洗,兄长科考却还是没有丝毫消息....在这样下去,我们就要饿死了...” 她细心用袖子擦去眼中并不存在的泪水,抬头对着人群喊道:“与其全家饿死,不如各谋前程!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夫妻尚且如此,何况兄妹?我家兄长现卖五十金!大家谁出得起钱,现在就把他拖走!” 一咬牙,她眼中如烈士断腕样满是坚定:“生死不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卖你啊2 ,最快更新妙笔画你最新章节! 陆佳那句“生死不论”说的掷地有声,围观之人听着皆倒吸一口凉气。 “五十两!黄金!倒是强抢来的更容易些吧!” 这是墙根上站着的一妇人在嗤笑,那妇人披着墨色的华衣,外头罩着七彩的羽衣。 徽州女子流行暗色裙裾和深色短衫,这女子穿着如此花枝招展在市集中招摇,明摆着是花楼里出来的。 已有眼尖的人认出来了:此女正是吴县【花满楼】里的薇雨薇夫人。她是花满楼的头牌,据说更是暗地里的掌柜。 陆佳也笑一笑,将白纭一把拉过:“黄金有价玉无价!我兄长的这张脸,何止五十两金!” 她见白纭不服正要开口,于是上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而白纭岂能甘心如此受制,张口就牙尖嘴利来咬她。 牙齿入肉,痛的陆佳跳脚,但情势急迫,她生生忍了。 薇夫人继续说:“说是美人无价,但黄金五十两未免也太荒谬,在这吴县,可没人出的起你的价钱!” 白纭还在使力,看这架势是想要生生咬掉陆佳一块掌肉下来,陆佳于是眼泪汪汪在他耳畔念:“别咬了!不是真的卖!听到没,没人出得起这个价。——好戏即将开场,正角马上就到,你且看着罢!记得配合我!” 因为疼痛,即使顾忌别人听见,她话语也带了一丝咬牙切齿,也正因为这丝咬牙切齿,让白纭犹豫了。 感受到掌中他牙关微松,她连忙撒手,一手暗暗扯他,话语之中带一丝泣音对着薇妇人道:“我与兄长感情甚笃,若不是真到了绝境,谁会愿意出卖自己的骨血至亲?” 再一抬头,她目光闪亮:“五十两!一文钱都不少!” 人群中响起好多抽气声,而薇夫人反倒将手中的纸伞递与家丁,自己凑上前去走到白纭身旁,想伸手摸一摸他的面颊。 陆佳却伸手挡了,她自己伸手将薇夫人的细白柔荑握于掌中:“兄长能看却不能摸!要摸先立契,五十两金一文都不能少。” 薇夫人像摸到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甩了手,迅速倒退几步叹道:“好看好看,是个极品。——你是说,生死不论?立了这卖身契,你可真就不管他的生死?” 听薇夫人的语气,是要不论价格将男人买下了,周围的人都暗暗叹气:好一个如珠似玉的公子哥,若真被卖入花楼,可就免不了被权贵折辱的结局了。 陆佳眼神闪动:“当然了。不过我要真金白银,我可不收中统钞!” 薇夫人淡笑不语,正当形式僵持之时,有一少女朗声道:“真是一出好戏!居然有女子当街卖自己的兄长!你们在这谈交易,可有人问过这位公子的意见?” 听得这女声,陆佳神色一松:终于来了。 这少女明眸华服,头戴一顶淡黄色的笠子帽,身后跟了三五个家丁,她前面的额发束成桃子状编于脸颊两侧,剩余的编成辫子盘在耳后。她这身打扮,明摆着不是吴县人士:吴县还是汉人居多,女子多着披肩襦裙。 她于是露出了一丝笑,但这个笑容仅仅浮于面上,暗里却是挑衅:“莫不是小姐您也有兴趣?五十两金,可是一文不少。” 那少女对她的话音不置可否,只绕在白纭身前:“我问的是你!你说!” 陆佳暗里一踩白纭的脚,手下也在使力,意思大概是:看你了!快演! 白纭回头和陆佳对视,一分不差的接到了陆佳的眼色,知道自己避无可避,退无可退,他一咬牙,眸色一暗,掩去眼底的不忿,到底演出了一缕家门不幸,无可奈何的神伤来:“妹妹早已桃李年华,却还云英未嫁。之前我未能扛起家中门楣,是我的过错,就算妹妹如今如此待我,我也只能生受。” 那少女脸上浮起一阵讶异,她惊讶道:“你可知你真要被这女子卖与这薇大娘,你将会落得什么下场?” 白纭一直眉目低垂,听见少女所言方才抬头,他用一双隐含秋水的明目看了少女一眼,像是受惊了似的很快又垂下,而那少女突然瞥到了这样亮的一双眼,只觉得整个身子都被羽毛拂过,涨红了一张洁白娇俏的脸。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面上带了几缕坚定之色:“在下不过贱命一条,若能换得妹妹一人能安心度过这乱世,我就算是死了,又有什么干系。” 那少女通红着脸颊,却恶狠狠看陆佳:“公子心地纯良,却不知道人心险恶!你愿为你妹子投身虎狼,你妹子却只想着食你骨髓!” 陆佳心甘情愿扮演恶角,使了八成力气将白纭狠狠一推,将他推在地上,她却只盯着少女看:“买卖讲究你情我愿!我与我兄长家务事到底干卿何事!你若不买,自有别人买!” 白纭一时不查被她推坐于地,他心里暗恨,但他也暗自明白了陆佳的意思。 好戏已开锣,观众皆在场,他一个演戏的不好退场。索性刻意将手臂往旁边尖锐处一蹭,臂上顿时皮开肉绽,血一滴一滴淌下,他装作不经意捂了,惨白着一张脸慢慢站了起来,神情既委屈又隐忍,好像受过许多回似的:“无事。” 少女已将一颗心悬在他身上,眼见白纭受伤,她倒吸一口凉气:“这怎么能说无事!她居然打你!” 白纭依然摇了摇头:“妹妹还小,不懂事,我已经习惯了。” 少女却牙尖嘴利杠道:“这老女人哪里小了!她就是没良心!” 薇夫人也把握时机炒热气氛:“破了身子的男人——可就不值五十两金了。我顶多出五两金。” 陆佳面上带些犹豫和不忿来:“不卖不卖!说了五十两,一文也不许少!” 再抬头,她却不看少女和薇夫人了,只看着其他路人:“还有其他人想出价的吗?” 少女见两人在闹市像买卖牲口一样谈论这美貌公子的去处,又见白纭脸色灰败,似了无生趣,她心下怒火燃起:“不行!我不许!” 陆佳嗤笑道:“不许什么?交易讲个你情我愿,你有什么资格说不许?” 少女从身后软布包里抽出长鞭,却不用长鞭抽陆佳,只将长鞭上的印记一亮:“我父乃吴县节使,总管吴县事宜!我说不许,谁敢买卖这公子!” 辽朝实行行省制,在行省之下的路、散府、州、县,都有所谓的达鲁花赤,即节使。路府州县的“总管”是“亲民之官“,在事实上非用汉人不可,而节使是中书省派来的蒙人,位置在总管之上,主管路府州县各项事宜。 少女长鞭一亮,身份自然清晰了:她就是吴县新到的节使屠寄独女,屠优。 人群短暂安静了一阵,之前因男子美貌而动念的人知道此事干系,皆退后一步,而陆佳又在白纭脚上继续暗踩,意思是让他接盘。 白纭一咬牙走上前去,他微微一笑,如清风朗月入怀来,又让少女呼吸一窒,他却放佛不知道似得慢慢说:“谢谢屠小姐为我仗义执言,白纭无以为报。” 屠优又通红着脸,有点害羞的说:“无事。” 白纭话锋一转:“但现下我兄妹二人已经无路可走,在下只想换得妹妹衣食无忧。我想报答小姐,却到底无能为力,只能等来世了。” 屠优袖下握拳,急道:“公子你....真是个书呆子!” 她凝目深思:“五十两金我现下肯定拿不出来,并且就算我能拿出五十两金,公子你细细想想,这样的世道,你妹子虽凶恶,但她一个女子拿着这笔巨款,肯定不出几日就被抢了。公子你的牺牲毫无用处。” 白纭作出一副深思之态:“这...” 屠优却已经替他下了决定:“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父亲新官上任,想必正是用人之处,到时我替你美言几句,为你推荐个职位,职位或许不高,无非管家洒扫,却也能让你暂且衣食无忧,你看如何?” 白纭尚且犹豫,陆佳却已迫不及待接话:“这个好!助我兄妹暂且度过难关,既然小姐发话,我就帮兄长应下。” 屠优不理她的卖好,只不冷不热说一句:“你是看吴县这穷乡僻壤怕是卖不出五十两金,只好另辟蹊径,想换个法子用兄长换钱。” 她又一瞪眼:“若不是你兄长待你一片赤诚真心,我真想把你这恶妇投到牢里去!” 两人和屠优最终约定改日去府中领缺,看着少女的背影,白纭对着陆佳磨牙:“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佳轻轻一笑,收拾了牌子包裹,然后挤出人群,走到没人的地方,她方才说:“苏武父亲是她府中管事,我早已知道她今日会来。五十两金这个价格,吴县没人能出得起,我出这个价,只想你我配合演一出好戏,引屠优上钩而已。而屠优性子爱僧分明,最是单纯不过了,我只要扮演恶妇,不愁她不出手。” 她眼睛皎洁:“毕竟坑蒙拐骗这种事,真的要干,必须要捞笔大的。她父亲就是这吴县最大的财主了。” 白纭沉默半响,还是默念:“不是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我可是女子。“ 白纭转念一想却觉得不对:“若薇夫人真出得起这笔钱,你又当如何?” 陆佳用一双笑吟吟的眼睛看白纭,她的眼睛里面就写了答案:“你有手有脚,卖掉了自己逃回来不就行了。” “若是逃不出来呢?” 陆佳却默默搓手,嘿嘿嘿了一下错开话题:“我们得好好准备接下来的大戏了,北海路远,路费也昂贵,咱们干一票大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直女审美天下第一 ,最快更新妙笔画你最新章节! 此时卯时刚过,正是傍晚时分,两人却像是经过一场大战,皆懒洋洋提不起劲来。一人蹲在院前葡萄架旁扯刚结出没多久的青葡萄,一人默默靠在石磨旁。 陆佳扯了几个青葡萄,尝试着舔了一口,发现涩的惊人,呸呸呸吐了,再一抬眼,发现白纭已经站在身前,他一扫刚才在市集上那副受害者的软弱神气,眼睛凌厉的像结了冰:“明明有别的方法,你却选这样的方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私心?” 事实上,陆佳选择当街买卖白纭明摆着是筹措路费的下下策,就算白纭作为水族不知道人族内部的弯弯绕绕,也晓得人族不是这么好糊弄的,说是坑蒙拐骗,她也要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坑蒙拐骗的脑子。 陆佳避过眼神,默默道:“什么私心?” “你心里真的没有想甩掉我这个包袱的想法?” 听见白纭这样说,陆佳却笑笑:“白公子,你莫要忘了....我和你之间,是交易,可不是契约。交易这种东西,讲究以物易物。” 她看向白纭,露出的笑容是简单的,若不是话中机锋,大概会让人觉得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温良的女儿家:“我提供我的价值,而你,除了这张脸,还有什么东西?” 陆佳并未掩饰自己的功利心:“如果你证明不了你的价值,连路费都筹不到,什么都要我这姑娘家为你做,那....” 白纭这才知道,其实她一直在试探。她做出这么多荒谬的举动,也不过在试探他的可用之处。即使是之前有过简单的承诺,但那份承诺也并未让她真正信任他。她甚至可能存了别的心思,便于随时抽身而退。 但他却没得选。 白纭微抿唇角,这才泛出一个柔和的笑容:“我知道了。” 他本回身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走到陆佳身前,一手拂开自己的袖袍,给她展示仍在渗血的伤口,意思非常明确:这是工伤,必须要治疗。 他不提这茬倒还好,一提陆佳横眉倒竖,摊开自己的手掌露出那个硕大的牙印,意思也非常明确:滚。 白纭笑容更深,直达眼底:“身上有伤的男人,卖着可不值钱了。价格能从五十金跌到五金。” ——也对,货物和货主关系本就不对等,在卖出去之前,货主有责任将货物保存好,以待高价卖出。 陆佳想想也对,从里屋里找出画笔颜料,调好颜色替他将伤口抹了。因为心中有气,她下手没轻没重,甚至是故意触动他伤口,但白纭始终一声不吭。 白光闪过,陆佳到底还给他一段完整无缺的臂膀来。 等陆佳刚要站起的时候,他伸出手一拉陆佳那只手,取了她手上的毛笔放在一边矮凳上,再从身上拿出一段白娟替她裹了伤口。 陆佳的手并非像寻常女子那样柔滑细嫩,她的手是僵硬布满老茧的,这和她的职业有关:她因为长期作画,中指指节和虎口处都是老茧,后来更是长期独居,万事亲力亲为,连掌心都被磨出了茧子。 白纭看着这只手,到底开口了:“抱歉。” 陆佳却迅速抽出自己的手,僵硬道:“我可不吃你这套!” 她站起身来的时候,却又皱了眉:白纭一套云纹白衣现下从袖口烂到肩头,虽因为里面衣服套的严没有露出多少肌肤,但这一身破破烂烂的样子,却不是一个能价值五十金的货物了。 她于是皱眉道:“你还有没有其他衣服换?” 白纭倒是真的不在乎一样,看她看自己的烂衣服,以为她良心发现,于是安慰道:“被你撕烂了也没什么,我一会补补就是。” 陆佳万分纠结:“其实我一直都没有说....你这套衣服的审美....” 一身白衣飘飘兼一个翠色簪子,衬着他一张如玉皎洁的容颜,美则美矣,但总让人联想到不好的隐喻。 白纭却不明白:“什么是审美?” “算了,来我房里,我帮你升级装备。” “什么是升级装备?”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什么是十万个为什么?” 陆佳再也忍不住,下狠手敲了好几下白纭的脑袋,她手掌过处,乌发纷纷化银,白纭就顶着这一头黑白相间的乱发加满头包,神情又是委屈又是不解:“你到底要干嘛?” “我要打你,还需要选日子?” .......... 兴趣来了,她下笔如神助,短短几个时辰就画出好几套衣服。 第一套以竹林为主题,影影绰绰的墨色竹枝点缀在浅蓝色长衫之上,内里是白色里衬,光影浮动之时,竹枝也会随光影明暗变化。 第二套是云纹主题,布衣为两层,看似是深灰色质朴无华的短衫,但里层云纹和水纹共同交错,风起时吹动外侧布料,里层纹路将会闪动。 陆佳自认为这几套衣服是划时代的佳作,但白纭却颇不情愿:“我自己的衣服就挺好。” 陆佳翻了翻白眼,将两套衣服的画纸递与他手上:“现在也没要你换,你且记住,这两套衣服是我们的杀手锏,能把你的价格从五两提到五十两的关键!” 她这么一说,白纭反倒来了兴致:“既如此关键,你为何不多画几张?” 陆佳抬手触他头发,只见那处神色发梢又变得银白,她想了想,正色道:“也用不了这么多,你可记住,我给你的画中物被别人一碰,可就要消失了...我画的这些衣服....” 她又扑哧一笑,像是想到很好笑的画面:“你若是不想裸奔的话。小心使用。” 就算白纭不懂“裸奔”的意思,看她的表情也能脑补个十分,他十分不矜持的退后数步,整张脸都挤满了拒绝:“算了,这个杀手锏还是不用为好。” 这下,陆佳真的笑出声来:“我逗你玩的!不至于裸奔,被人碰了也只会变成你现在的白衣。” 神笔族所召唤的画中物可以有无生命分为两类。虽然所有画中物都会在一日之内消失,但有生命的东西因为不受神笔族控制,有自己的意识和想法,也不会因为画者碰触而消失。她召唤出的白纭或许因为有自己的灵魂,居然不受一日时间所控,但是根据之前的规律,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也和其他画中物是类似的。 召唤出他时的样子,是他的“根本属性”,而陆佳之后在他身上进行的除了修复伤口的其他操作,更像是属性之上的“掩饰”,一旦被碰到,立马复原。 本来,陆佳的画笔所画出的画中物只有陆佳自己碰触才会现出原形,但白纭施过咒术,现在,陆佳的画中物只能白纭一人使用。 她伸手触动他的云袖,丝质触感依然在手中柔滑无比,泛着隐隐的凉意,她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上的笑意隐去:“当然,就算不裸奔,在大街上当大家面换装也是不成的。所以,这两套衣服只能是杀手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所谓白莲教 ,最快更新妙笔画你最新章节! 在先帝一统神州之前,神州大陆上每洲每县都曾修筑围墙来抵御外敌,但辽朝建国之后就立即拆毁各地的城墙,也是为了削弱被征服地区的防御能力。蒙人先后拆毁淮河流域、长江中游、长江上游地区城市的城墙,只有极少数城市因为各种特殊原因幸免,而当时的吴县也正由于城墙还有防洪的功能,才得以“姑且存之”。 但新帝即位以后,战乱又起,于是辽朝又颁布了一项重要法令【辽典章】,里面很明确地说明了很多江淮之间的城市,因没有城墙,导致无法抵御水族兵变。为了加强防御,有地方官员就提出重新修复城墙。 于是吴县正好能成为法典下的漏网之鱼,得以逃过重新修筑城墙的局面。 现下,筑在江边的围墙,虽然老旧布满青苔,却还是完整的。 白纭和陆佳沿着旧墙往城中走,越往县城中央,道路越发笔直宽阔,两旁不再是废旧的民舍,而带着些亭台楼阁、衙署街铺。路边上也不再是杂草野花,而是种植了高大的槐树、柳树、榆树等,古树参天,可遮烈日,连白纭也叹一声:“没想到一处县城竟也有如此气魄。” 陆佳走到树荫里头,看着宽阔华美的街道,却只叹息一声:“你是没看到五年前这里的样子。现在街道上可没几个人了。” 白纭转头一看,终于发现了怪异之处:街道华美却人丁稀少,细看周边商铺也大多关闭,人人行色匆匆,表情凝重。 他于是好奇道:“这是为何?” 陆佳一踢脚边的落叶:现在街道上连叶子都没人扫了,可想而知如今吴县有多么的落魄,她又叹一口气:“你说水陆打了多少年?上头的人一声令下,下头的人冲锋陷阵,并且——战争一旦打起来,可没人是赢家,连吴县这种边角县城也逃不了人丁稀落的结局。”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又叮嘱他:“万不可被其他人发现你的身份。” 白纭已经多年没来大陆,他记得自己年幼时水族与人族向来交好,所以最初并未设防,他万万没想到,不过百年,居然已经是这种局面了。 他默默点头,却想到了什么,又一皱眉:“你呢?你不在乎我水族的身份?” 陆佳一挑眉,也是万分诧异:“我为何在乎你的身份?我们是交易,你这个人只要现下是有用的,我们就能继续交易。所以不用担心我会背叛你。” 她没说话里的后半句,但他们都知道她话里的后半句是什么:一旦他无用之时,她也会毫不犹豫将他抛下。 但陆佳这种赤裸裸的交易和目的,却让白纭感受到几分安全来:比起谈感情,还是谈交易更加令人轻松。 正待他们向路边一大娘打听屠宅的位置之时,却听见前方一阵喧哗,他们几人遥遥望去,正看见一队人正在对街边路人拉拉扯扯。 大娘刚看清那队人的旗帜,面色一变,竟拔腿就跑。 陆佳下意识就要跟上,一边跑一边问:“大娘,你跑什么啊?你还没告诉我屠大人宅子在哪个方向呢!” 大娘一溜儿就消失在前方的巷口:“白莲教又出来抢人啦!你还不快跑?!” 白莲教?哪儿跟哪儿?陆佳也摸不着头脑,但她眼见那队人马抓了前面的女子进入马车,那女子的哭号就算远在百米处也清晰可闻,她也连忙倒退几步,扯了白纭入了一边的巷子,往那大娘消失的地方飞驰而去。 入了窄巷人烟更加稀少,但再往更里面走,巷子越窄,仅容一两人通过之时,他们却发现周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这些人因巷子极窄,他们只能或站或坐排成一排,若要有行人经过,他们甚至不得不站起身给行人让路,只是这会让这些路人颇有些感觉渗人:又不是走星光大道,你要走个巷子,一圈人盯着你看,好像要把你都盯出个洞来。 那些人应该是就住在这附近,所以聚在这里聊天吃茶,唯一奇怪的是,街道如此宽敞,他们却非要缩在一米多宽的深巷里排排坐在路边台阶之上。 “这位郎君可真俊俏,不知可有婚配?” 坐在前面的一脸菜色的大娘眼尖,直接越过陆佳,眼睛已经粘到白纭身上。 旁边的大爷却呵斥道:“老陈家的,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好好筛你的豆子赚点零花,如今饭都快要吃不饱了,你还惦记着你二姑娘的嫁娶?” 大娘脸上一片愁容,却嘴硬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公子若有心娶我家二妞,也是二妞的造化。” 她又叹口气:“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能少一副碗筷是一副。” 大爷却毫不给她面子:“也不看看你家二妞那样的麻子脸,可配得上这样的公子哥!” 趁着其他人将目光放于白纭之上,陆佳凑到一边,找了位看起来比较年轻的书生来打听:“这位公子,我想问你件事。” 那书生一回头,是一张干干净净的玉面,他目光柔和清澈,只是在暗巷之中却戴了顶帽子,看不清楚发型。 他嘴唇轻启,声音也是清润悦耳的:“何事?姑娘但问无妨。” “方才我在大街上看见几人组成的小队在大街上强抢民女,说是白莲教的?我不常来市里,想知道白莲教是何教派,何以如此猖狂?” 那公子像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样,低低笑了好几下,抬头看见陆佳用怪异的目光盯着他,方才低咳几声道:“白莲教是唐、宋以来流传民间的一种秘密宗教结社。渊源于佛教的净土宗,最初只是半僧半俗的秘密团体,只是如今上头那位如此昏庸无能,外有远忧,内战更是混乱,活不下去的人们聚到了一起,更多是作为秘密的反政府组织。” 他又是一笑,低低在她耳边说:“你居然不知道?就在嘉庆元年,白莲教起义可是当年组织最大的起义,据说现场尸体堆积成山,血流成河呢。” “那方才白莲教当街抢人....都没有人管?” 那公子淡淡叹了一口气:“这个故事说起来可就长了,姑娘若有时间,在下也愿为姑娘解惑。” “这白莲教创立之初,因教义浅显,修行简便得以流传,而先帝在去往江州之时接触到这个教派,于是白莲教能成功受到朝廷承认和奖掖。庐山东林寺和淀山湖白莲堂是元代白莲教的两个中心。当时,由白莲道人组成的堂庵遍布南北各地,聚徒多者千百,少者数十,规模堪与佛寺道观相比。堂庵供奉阿弥陀佛、观音、大势至(合称弥陀三圣)等佛像,上为皇家祝福祈寿,下为地方主办佛事,也有一些修路筑桥之类的善举。” 陆佳听得这些事情,不由奇道:“既当时和朝廷合作,那如却又为何聚众起义?” 公子默然道:“这世上许多事情都不是个人的力量所能控制的。人少时还好,人一多却麻烦了,一是因为白莲教发展壮大,在很多地方白莲教的组织和教义都发生变化,有的教徒夜聚明散,集众滋事,这就和朝廷有了矛盾,二是先帝西去后,如今的辽帝下令限制白莲教活动。这就又有了矛盾。” “若是太平盛世倒还好,但如今世道又乱,不少白莲教组织就成了反抗朝廷的力量,你方才见到的就是其中一支。” 陆佳倒吸一口凉气:“吴县的县令和使节不管此事?” “县令是吴县汉人,朝廷却是蒙人的朝廷,对他来说朝廷天高皇帝远,之前他对这些教众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嘛,如今可又有了变数。” “什么变数?” “就是新上任的屠大人了,朝廷十几年也未向吴县派遣使节,如今此地白莲教发展正在关卡,上头派位屠大人过来,或许有拿吴县试水的意思。不过,吴县这块硬骨头,屠大人啃不啃得动可就另说了。” 他看着陆佳被自己唬的一愣一愣的,又笑道:“姑娘大可把我的话当笑话来听,不过,‘白莲教当街抢姑娘’一事,姑娘不必太过担忧。” 陆佳一摸自己的脸,楞道:“为何?” 眼前公子看到了她的反应,深觉有趣,不由得哈哈大笑:“不是说姑娘难看的意思,只是白莲教在找他们的圣女,十年前,白莲道人曾算过:圣女将在今年出现在吴县,她身上有神力,能生万物,亦能终结这乱世。所以,那些女人只是暂且被请入教中一试,不日就会被安全送回。” 因为荒谬,陆佳扬唇也是一笑:“真能找到这样的女人吗?” 公子也是一笑:“找不找得到重要吗?无论有没有这个女人,白莲教也一定会让这女人成真。毕竟——信仰这种东西,在这样的世道里太重要了。我们不妨把这个女人理解成一个‘符号’,而不是作为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陆佳微微皱眉,不太明白他的意思,而正当此时,后面的巷子脚步声又起,有人惊叫一声:“白莲教进来了!大家快跑!” 话音未落,刚才还在清闲坐于巷口的人纷纷反应过来,提着板凳铜壶迅速退场,他们大多住于附近,很快就能回到家中掩紧门扇,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巷中只剩白纭、陆佳和刚才的书生三人。 陆佳很快也做出反应,上前几步扯了白纭又往巷子深处跑,但没跑几步,两人傻了眼:此处正是一个死胡同。 身后脚步声更近,白纭一咬牙,将陆佳搂紧闪入前方一个凹陷处,陆佳正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他却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还好那队人马进这巷子也只是试探,并未深入里头,似乎只粗粗看了一眼就离开了,当脚步声渐远,两人松了一口气,白纭终于放开陆佳,问她:“你方才要说什么?” 陆佳瞪他一眼:“你这么大一个白东西怎么躲得住,躲在角落里也是一大团白,傻子都能看见,还不如我们分开躲!” 白纭一愣,玉塑的面容浮出几缕羞涩和宽和:“毕竟我是男人嘛,只想护着你,没有想那么多。” 陆佳拍他背教育道:“大男子主义当然好,不过我们都是自己人,不必说保护不保护的,下次危机到时,不用太护着我,放我走就行了。” 她心里其实暗里撇嘴:这男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扛,还保护她?不拖她下水就不错了! 这时,陆佳方才发现,或许是方才他们不经意的碰触让她触到了他的头发,现在他垂在肩后的头发已经银白一片。 她眼神一凝,狀似不经意走上前去牢牢攥住了他化银的那些发,然后对他低声说:“我们尽快回去。” 白纭垂眸望她:“怎么了?” 陆佳却眼见那屡银白扩大,眼见着就要扩散开来,现在已经来不及回家重新画他的头发了,只能匆忙把他又拖回那个凹陷,用衣服挡着给他画发。 她小心确定四下无人,让他用袖子挡着,将他发丝绕于指间,终于,每一缕银白又重归暗色。 确定无甚问题,她方才松一口气:“走吧。” 待到走出这个胡同,陆佳却看到方才替她科普的那小哥还坐在那里,一派风轻云淡的样子。 她于是一愣:“这位公子,你还没走?”但她很快想起了什么,又一笑:“也对,白莲教只抢女人,公子是不必害怕的。” 书生回头也是一笑:“恩,无事。姑娘和这位公子可是要走了?这是去哪里?” 陆佳正要开口,却见那书生虽然唇畔带笑,目光却带着几分深思,让她心中一沉,只道:“随便走走,那公子,有缘再会吧。” 书生默默点头,陆佳松了一口气,方和白纭一起走出小巷。 而那书生等他们离开以后,却转瞬间收了笑容,只暗暗道:“神笔族的传说...居然是真的?这可真是有趣。” 他很快从怀里掏出口哨吹了一吹,然后对着暗处跟上来的影卫说:“跟上他们,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真正的圣母光环 虽然吴县地处北方,但却因为曾为商客汇集之所,建筑风格深受南方影响,多为白墙灰瓦,色调素雅明静。 屠大人的宅子是之前的知县早早就为了节使建起的,并非新建,就是典型的江南水乡风格的民居。只因为在市中心,是以布局稍显紧凑,但檐间雕梁画栋,十分精巧细致,据说每位知县上任,所做的第一件事并非修整自己的府邸,而是先修整此宅,以示对朝廷的尊敬。 或许是因为主人刚刚入驻,连门口大石狮子都戴着红绸带,显得喜气洋洋。 而陆佳来到宅子前,却楞了一下:原本精致的梁柱好多竟用灰色的布匹包裹起来了,那些梁柱间精致的雕刻图案现下都被包起来,而原本精巧的东西一旦包了顶,不管原本有多么好看都会显得不伦不类。现在的屠宅和其他宅子相比,像一个巨大的白蘑菇。 ——看来新上任的节使是位行为艺术家。 陆佳撇了撇嘴,等到通报了门房,她已经暗退了好几步。 门房很快就拿了个册子出了门,这是位相当清秀的小哥,他盯着两人辨认一番,然后笑着说:“屠小姐已经交代过了,二位是过来领差的吧?快快请进。” 陆佳却又退一步,勉强笑道:“我只是陪同兄长认认路,并非过来领差。那现在我就先走一步了。” 眼见陆佳什么都不交代就想轻松跑路,白纭岂能让她全身而退,只将她又拉回自己身前,对门房笑道:“妹妹又顽皮了,屠小姐之前在市集为在下解围,我们兄妹二人自是感激不尽。如今,我们兄妹二人正是知道屠大人刚刚搬入新宅,正是用人之际,所以过来问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差遣的地方。” 他话说的圆满,话语间已将“兄妹二人”捆绑成一体,不仅话语如此,手头也将陆佳扯的紧,让陆佳想退又退不得,只能生生向前接受门房小哥的凝视。 而门房小哥想必十分满意白纭的态度:“到底是读书人,真会说话!不过”他转瞬话锋一转:“府中正是用人之际,却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虽说屠小姐推荐,在下应尽力为你们谋差,但若实在不合适也就算了,却不知你们二人到底擅长什么?” 陆佳迅速反应过来,做出一副殷勤之色:“我兄长什么都会!他是读书人,博览群书,学富五车,能掐会算哦,尤擅珠算” 门房小哥却微皱眉头:“可账房不缺人啊。” 陆佳于是话锋一转:“当然,我兄长最擅长的可不是读书!他最擅长的最擅长的” 眼见难得编出来,她索性一吞口水,兀自瞎扯:“他最擅长干体力活!除了不善水,他力大无穷,搬砖劈柴什么的对他来说简直是太轻松了!” 门房好像对她的回答颇为满意,指间抹了口水来翻手头的册子:“前院打杂小厮确实缺人,行吧,那就这么定了。 一瞟白纭脸色都青了,陆佳暗暗对他说:“我是为你好,你看,这不就成功混进屠宅了吗?” ——她虽然话说的平静无波,但语气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傻子都知道她是故意想看笑话。 白纭抿了唇,看小哥又抬头打量陆佳,淡淡说:“我妹子也能干的紧,您看看府上还有哪里有缺?” 门房翻了翻手头的册子:“女子当然做丫鬟会比较轻松,但你妹子年纪已经太大了,我们府上的丫鬟可是都有卖身契的” 陆佳眼前一亮:“毕竟差事这种事强求不来,既然如此,那我先行退下,大哥,您记得对我哥多多照拂,多给他活干就是照顾他啦!” 眼见陆佳都退到几米远了,白纭暗瞪她一眼,又连忙对门房说:“我这妹子也擅长许多尤擅厨艺,特别擅长中洲菜色,不知您这里可缺厨娘扫洒?” 门房眼前一亮:“最近屠老夫人正在闹水土不服,嫌食物不合胃口,把厨房那批人都愁坏了,若是这位娘子擅长厨艺,说不定能为我们解决难题呢!” 他又大笔一挥,将陆佳的名字记下:“两位先去账房领定金,明天就可以上工了!我们屠府包三餐和住宿,每月末有两日假期,工钱月结,每人3钱银子。” 做门房的惯会察言观色,眼下他看陆佳和白纭面色皆不对,只以为两人对月钱不满意,于是劝道:“钱是不多,可现在这个世道,这种包三餐的活计从哪里找,?厨房那可是个肥差,别的人可是盼都盼不来呢。” 和白纭的帐可以等会算,但门房的面子却不能不给,于是陆佳勉强笑道:“多谢小哥对我们兄妹二人多加照拂了。” 两人端端正正跟在门房后头领了定金,又签了用人合同,眼见事情已经板上钉钉,刚出屠宅进入巷口,两人已经开始拉拉扯扯。 暴躁陆佳当惯了泼辣寡妇,一看四下无人,提脚就往白纭身上踹:“你嘴巴在放什么狗屁!让老娘去当厨娘?亏你想的出来!这几日你吃我的用我的,别人都是田螺姑娘日日想着报恩,只你像个白眼狼天天坑人!” 白纭闪得及时,但垂头一看,白衣上还是给带上了几个泥点子,他冷声道:“到底是谁坑害谁?让我去当杂役?亏你想得出来!” 看陆佳想要开口辩解,他挑挑眉接着说:“无论是怎样的试探也该有底限吧?计是你提的,事是你惹的,将我一人推入火坑,还想全身而退,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吧?” 他目光轻而灵,却如尖刀可以洞穿人的内心,似乎也看清楚了陆佳心里头那些小九九,陆佳虽然心虚,气势倒是不输:“谁说我在试探你!这屠府算得上什么火坑?” “既不是试探我,这屠府也不是火坑,那就一道走罢?好吗妹妹。”他的声音低沉而又柔和,那一声“妹妹”绵长带有情义,既轻又浅,似乎只在他喉头一滚而过,却叫陆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欲再和他虚以为蛇,陆佳指指街道那侧:“你走远点,我们在道上两边走,今天我不想看你正脸。怕吃不下饭。” 他冷哼一声:“你这么爱钱,值五十金的脸也不愿多看?” “人民币可没有像你这么多话的!” “人民币?是金子在徽州的叫法吗?” “滚!” 两人没走几步,前方一个小孩子愣头愣脑撞上来,撞就撞了,陆佳侧身的时候,那小孩居然抓紧了陆佳的衣裳,他抬起头,用一双怯生生的眼睛来看陆佳:“姐姐” 陆佳一愣:“怎么了?你父母呢?” 小孩子一身脏兮兮的,脸也是灰扑扑的,他话还未说,眼泪已经掉下来了:“我没有父母了。” “那你其他亲人呢?” 小孩脸埋在了陆佳的裙裾上,他很慢很慢的说:“我也没有其他亲人了。姐姐,我自己流浪好几个月了” “哦,这样啊。”陆佳淡淡的回答,然后翻出包袱,从里面掏出来个干巴巴的馒头递给他,她的语气也是干巴巴的:“拿着吧,慢点吃够你吃几天了。不用找了。” 说罢,她从小孩的手里抓过自己的裙裾,慢慢走开,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想:这小孩莫不是当自己是傻子,这样的乱世,真要是难民虽说不至于易子而食,但是没有父母亲族庇佑的小孩,怎么可能长这么大?还长这么壮实? ——肯定是骗子,早听说吴县街上总有小孩当街拉扯女眷,其实他们身后往往有几个大汉监视着,若是女眷不给钱就会拖人进暗巷明抢了! 她一边庆幸自己机智,一边走的飞快,但越走越不对劲,总觉得身边少了什么,于是回头一看,这一回头,又给她气的跳脚。 她已经走远了,但白纭还在那蹲着和小孩说话,没对几句话白纭就跟着小孩子站起来,眼见小孩就要将白纭扯入巷中了。 聪明人早就跑远,傻子还是留在那儿被骗,可悲的是,聪明人和傻子居然是一条船上的人。更为可悲的是,他们还刚和屠府签契,互相扔不得踹不得。 她于是几步又窜回去,扯了白纭的广袖,硬邦邦对着小孩子说:“小弟弟,姐姐和哥哥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若真有什么事,咱们改天再说。” 小孩子垂头,背着手像犯了错似的,拉着白纭另一只手的小手却根本不松开:“我只想带哥哥去家里看一看,看一看就明白了。” 陆佳扯扯嘴角:“不是说没有父母亲人流浪许久了?那你哪来的家?” 小孩子眼中现出几分慌乱,慌忙道:“不,不是去我家。是去是去妹妹家。” “不是说没有父母亲人了?” 小孩子见回答不上来,索性坐着大哭了起来,陆佳再问却什么都不回答了。 ——骗子的标配。 但白纭已经完全沉浸在小孩子的情绪里头了,他蹲着慌乱的替小孩擦眼泪,见小孩还在哭,他一把把小孩抱进怀里,很轻很柔的问:“怎么了?不要紧,哥哥会帮你的” ——傻子的标配。 陆佳暗翻白眼,直接扯了他肩上的衣服拖着他往前边走了,白纭尚不甘心,还在对小孩喊:“不要紧,拿着这个,以后什么都会好的。” 说罢,他把他头上那个翠生生的闪光的簪子取下来向小孩丢过去。而那个小孩一拿到簪子,估计也是知道簪子的价格,哭也不哭了,直接两三步跑进了暗巷。 陆佳看到小孩子拿着簪子跑,那簪子居然没有消失,目瞪口呆:“为何为何明明是画中物,却还没有消失?”她一拍脑袋:“我怎么没想到!你身上的东西是可以换钱的!” 她扯了白纭的衣领:“你知不知道我们在凑路费?你还有其他簪子吗?或者其他什么值钱的,快拿出来!” 白纭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开:“这个簪子就是唯一的东西,还有一把断剑,不值什么钱。反正只是杯水车薪,如果能帮到人也是好的。” 陆佳扶额:“那小孩谎话连篇,大半是骗子,你也信他?” 白纭眼睛一派明净,每当他露出这种安静柔和的神色时,他好像全身都在发光:“是骗子也好,那这个世界上就少一个伤心的小孩了。” 陆佳眼泪都快下来了:“你头上好像在发光哎。” “什么?” “神啊我总算见到真正的圣母光环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梦游1 “喂!新来的!快去劈个柴!没见火都快熄了吗?”旁边掌勺的卢大娘冲陆佳叫嚷。 陆佳正在削土豆,一筐子土豆削的东倒西歪,惨不忍睹,但这就是她这一下午的战果。 她回头对卢大娘笑:“大娘,劈柴这种事也是咱们做?不是有杂役吗?“ 大娘啐了一口:“让你去做就去做,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从来到屠府报道的早上开始,陆佳就马不停蹄忙了一整天,大户人家原来有这么多规矩,早午膳食各类零嘴后厨都得做好呈上,其余时间随时待命准备。 并且做饭的规矩套路也是陆佳从未见识过的:小葱拌豆腐简单吧?但在这里,做个豆腐需要用去油鸡汤滤三遍,光那去油鸡汤就得熬煮12个时辰,这十二个时辰保持文火,短不了看守的人。 于是厨房的底层人员——陆佳,上午在看炉子,火焰炙热她一刻不停往里扇风,下午在劈柴,用一把大砍刀将柴批的片片凌乱。 没错,就算是厨房也有中高低层。高层如卢大娘,是贵人们的专用掌勺,所有的饭菜她是主管,贵人点名的大菜她专门负责。每日,她只用在饭点前两个时辰出没,确定一下贵人有无点餐,若有,她就将其他人早就准备好的食材再清理一遍,然后烹饪菜色。但烹饪对她来说是比较轻松的:食材都准备好,好多甚至做熟了,只需要她调个味而已。 中层如陈姐,他们专为卢大娘打下手。每日像牛一样在厨房耕耘,从早干到晚,清点食物、清理食物、准备食物都是她们,她们的工作甚至包括和其他下人打交道。 而底层就只有陆佳一人。 没错,硕大一个厨房,负责府内两个主子,和十多号下人的饮食。居然算上陆佳仅仅3个人。难怪当时那门房答应的如此痛快,这完全就是剥削! 其他人还可能有休息时间,但陆佳完全没有,她必须从早干到晚,晚上还得加班熬夜。一个人对着扇子一边打瞌睡一边扇火,确保火不熄灭。 就算如此努力,但多干多错,她还是被别人骂的跟个孙子一样:土豆削不好,柴劈的不够细,连扫地都比其他人更拖沓些。 这时,背后花姐和陈姐在聊天。 “我昨儿半夜似乎见着大小姐了,怪渗人的” “说什么呢?” “大小姐看起来很奇怪。” 两人声音压低了,窸窸窣窣的,陆佳装作不经意将凳子往后挪了些,去仔细听两位大姐的饭后闲聊。 “我昨天晚上去起夜,远远看见厨房旁边有个白影子,想着大半夜的怕是贼人就偷偷跟上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 “那个白影子,居然是大小姐!” “瞎说吧,我们这里可是西院,主子们住在东院,大小姐怎么可能过来?你莫不是做梦了吧?” “但我跟上去看了,真是大小姐,不过,说来真有几分奇怪,我去向大小姐请安,她却理也不理,闭着眼睛就往我旁边飘过去了说实话,大小姐莫不是中邪了吧?” 花姐听陈姐这样说,不由得瞪她一眼:“瞎嚼什么舌根?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有资格议论主子,你这话莫要再说了!” 看陈姐怔怔的,她又劝道:“你是新来的或者不知道,但我从中州跟着几个主子过来的,你得明白话少才活得长,哪个大户人家底下没埋几具枯骨?更何况,据说这个宅子也不简单” 话语生低了下来,连竖起两只耳朵的陆佳也听不清了。而陆佳又想把椅子往后挪,详细听听对话的时候,却被两人注意到,被瞪好几眼。 她讪笑把椅子又挪回去了。 但刚才两人讨论的那番话信息量已经够大了。 陆佳一边在手头忙活,一边在心里暗想:大晚上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还闭着眼睛,这屠小姐,莫不是有梦游症? 是也不是,蹲守两天也就知道了。 当夜,夜黑风高,周围鼾声四起,陆佳小心翼翼爬起来,绕过地铺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其他几个室友,偷偷推开了房门。 “吱呀——”一声。在悄无声息的月色里似乎格外清晰,她唬的一跳,想必这个声音也吵到了另外的人,房里有人翻身:“谁啊,这大半夜的” 陆佳假笑:“我,我去起个夜” “快去快回,把门带好了。” 陆佳松了一口气,又轻手轻脚带上门,向着前方的院廊走去。 月色如水,映的周遭一切像是蒙了灰或是透了光。屠宅内是用青石板砖铺的地,院内种着许多香樟树,每棵都枝繁叶茂,走在树影间隐有幽香。 白天的屠宅和晚上完全不同,平时人来人往的后院此时仅有路佳一人,所有的一切在月影掩盖下失去了颜色,再加上微风轻吹,树影摇曳,本应熟悉的景致居然显出几分诡异来。 想到方才花姐的话:“哪个大户人家土里面没埋几具枯骨小心” 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朝着前方门廊跑去。 但还没摸上那下人厢房和门廊相隔的围墙,背后有一个声音传来:“你要去哪儿?” 陆佳给唬的一跳:“谁?” 一只洁白的手绕上了她的肩头,那声音轻柔却又冷淡:“你说我是谁?” 这回,陆佳听出来了,是白纭。 白纭沉着脸站在树下,或许因为站在暗影里,所以刚才慌张的路佳居然没注意到这里站了个人。 她方才松了一口气,退后几步,示意他把手拿开:“大半夜的站在这里干嘛?扮鬼?吓我一跳” 白纭却沉着眼睛看她,继续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许是第一次看见白纭这样的表情,路佳楞了,但她意识到自己被圣母鱼精压下气势的时候,反倒反弹的更凶:“关关你屁事啊。” 见白纭眼睛微闪,在夜里显出几分陌生来,她又强调:“放开你的爪子!老娘要去起夜,你也管?” “那里可不是厕所的方向。” 陆佳心里生出几分火气,正欲回头骂他,却见前方有个白影子在道上慢慢飘了过来。 古人诚不欺我。那花大姐用“飘”这个字果然甚是精准。因那个人走的很慢很慢,所以营造出一种“飘”过来的错觉。 她于是将白纭一扯,和他一起又缩在了方才他藏着的树后头。 “怎么了?” “嘘快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梦游2 那人越走越近,近到暗沉的月下足以看清那张脸。 果然是屠优。 她面上脂粉未施,散着一头长发,仅着中衣从西院的方向晃晃悠悠走了过来,虽说闭着眼睛,脸上却带着些痛苦之色。 她就这样慢慢从白纭和路佳面前晃悠过去了。 陆佳正待跟上,却被白纭扯了袖子:“方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回答个屁!他到底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难道他眼睛是瞎的,看不出屠优的怪异之处? 陆佳翻了白眼:“你真是个鱼脑袋!跟上!” “深更半夜跟着衣着不整的女子,不太好吧?” “之前你半夜敲寡妇门似乎没有半分不好意思?” 屠优摸了摸厨房门,大概是因为进不去,又回身慢慢走回来,依然是满脸痛苦却步履平静。 而陆佳看看白纭又看看屠优,心念一动,计上心来。 她于是回过头来正正经经看着白纭:“小白云。这几天你过的想必很是滋润吧?” 陆佳在厨房拼死拼活的间隙,只要冲着院外望一望,总能看见白纭在那里休息。 谁叫他天生长了这样明净的一张脸,漂亮到连陆佳这样铁石心肠的人都不敢多看几眼,生怕看多了就会动摇,他的美丽男女通吃,老少皆宜。 路佳以为按他这样的体质,若是做杂役肯定要多吃一份苦头,却低估了依然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劳苦人民群众对于美的渴望。 不知道谁还在西院散布了他的故事:有情有义的落魄书生为帮助白眼狼妹妹甘愿在市集上被叫卖。 这年头,人人活的朝不保夕,但正因为自己做不到,所以大家都尊敬文化人,更尊敬有道德有素养的文化人。尤其是知亲情,懂回报的文化人。 连凶陆佳最狠的几位大娘看到白纭都会脸红,作出一副女儿娇态,看的路佳吃不下饭。 他根本不用干活,只要在那里坐着就成!其他人都偷偷叫他“大白馒头”,这可不是贬低的意思,而是在劳苦群众心里,大白馒头是最好吃的东西,如果要让陆佳来说,刚出锅的大白馒头对这帮整天吃硬梆梆的杂粮饼子的下人来说,无异于精神鸦片。 他们都说,这人只消得坐在那里,就能让他们活干的更有劲。所以他只要站起来,总有人几步跑过来,取了他手头上的活计,又劝他坐下。 而陆佳干的浑身酸痛,手到晚上麻的抬不起来,委委屈屈向管事的请假,被管事的不阴不阳一顿数落,从怀疑她的人品到鄙视她的人生。 面前的白纭站在夜色下,或许因为头上没有了那翠色簪子的衬托,显得顺眼了不少,他一双雾蒙蒙的桃花眼微眯了眯,似乎露出些不解的神气。 他慢吞吞说:“你很累吗?” 路佳默默看他,使劲点了点头:“所以,咱们得尽快弄到钱,然后去北海。” 之前都是白纭强调去北海的事情,这次由路佳提出来,白纭也点头:“你还没有告诉我我们应该怎么做。” “你觉得你身上最值钱的是什么?” “智慧?” “去你的!”路佳轻巧笑了下,露出两颗小虎牙:“你全身上下,也就一张脸值钱了。” 她往前跟了屠优一步,发现白纭没有跟上来,又回头扯他:“这是咱们的机会,快跟上!” 她一边走,一边说自己的计划:“去北海须得月余,这一路,船费路费酒店住宿费你我二人起码二十金,保险的话起码三十金。” 白纭一愣:“这么便宜?” “你以为呢?二十金可是徽州普通家庭几年的花销!虽说前方可能有战乱,食物匮乏,但到底不会太糟糕到底三十金也够了。” 路佳看他犹自发呆,显然不在状态:“你以为你真值五十金?我那是开玩笑哄抬价位,说实话,要不是当时那种情况,你五金都卖不得。你再是不同,也不过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剁了脑袋你也就是一条命。” 听到她这样说,白纭居然轻笑一下:“我这条命也还悬着呢。” 他大概是真的很在意之前菜市场的那段经历,每次路佳一提起,他嘴巴里没有好话,总透着一股子阴阴的怪味。 似乎之前被陆佳差点杀了,又抛弃数次的经历也不及菜市场一次让他在意。 陆佳瞟他一眼,不接他的话:“普通人节衣缩食一整年能温饱已经足矣,混不的多的积蓄,但这么多钱。三十金对屠府却大概是九牛一毛。所以——我们才会进来这里。” 他们刚来几天,对这个宅子不是特别熟悉,前方屠优绕来绕去,在花园里穿梭前行,陆佳和白纭却跟的跌跌撞撞,云里雾里,时不时就要错下步伐。 “屠宅我勉强算得上熟悉,对这屠小姐的性子也早有耳闻,她爽朗率直,喜欢看些画本子,这样的女孩子,你只需要温言软语讨好,很容易就让她心软了。” 白纭跟在她身后,语气轻飘飘的像一团水面上的雾,分外沁凉:“你想让我哄骗她?” “这叫什么哄骗,你不是什么皇子吗?你现在找她要点钱,待你拿回自己的身体,再回来娶她不行吗?” “不行。” 陆佳一下子站住了,她回头看他,目光极沉:“那你什么能行?” 不出意外,假如白纭再说推拒之言,她大概又会像之前一样再次逃跑,因为他们之间是交易,若白纭毫无用处,只当一个拖油瓶,她应当可以毫不犹豫将他遗弃。 白纭攥紧了拳头:“我只是觉得我们或者可以照实了和她说若是把这件事说清楚了,她说不定愿意帮我们也不一定。” 陆佳尖锐的笑了一声:这条鱼在对付她的时候分毫不错,步步为营,但一旦遇到旁的事情却分外单纯,让她不仅怀疑鱼脑子可能真的和人脑子容量不同。 “我劝你不要说。不要以为人人都是慈善家愿意为你付出什么,这世间,你要什么东西,都是要交换的。你支使我是用龙骨换,你要想从屠优手上拿到这笔钱更不要把你的底牌交出来。” “因为你的底牌,真的是一片空,是个人都知道是个无底洞,不会往里投钱。” ——除了陆佳这样活又没法活,死又没法死的傻子。 这时,她眼光一凝,正看见屠优往前慢行,但她前方却是一个波光粼粼的水池,她却没有半点想要闪开的念头,还是直直往前走。 陆佳于是扯了白纭紧冲几步,前方的风吹起了她的头发,也将她脑袋吹的一片空明。 那一瞬间,她脑子里转了无数的弯,自以为找到了天赐良机,找角度把白纭往屠优身上一推:“快接住她!她醒了再和她聊聊天!培养一下感情!” 结果白纭却真的轻飘飘像一朵云,陆佳一推,他不及反应,直直向前冲了好几步也刹不住脚,就这样撞上了屠优。 本来屠优正接近水池,将落未落,这轻飘飘的一点力度,正好又让她向前一步,踩到了湖边苔藓,脚一滑落入池中,而白纭自然而然想要伸手拉她,结果力度太大,脚下又一滑,一起落水。 随着“噗通”一声,两人都掉进了池子里。 只有陆佳一人震惊凝望自己的手,她哪怕不晓得宅子里的规矩,也该晓得自己闯了大祸,更知道白纭关键时刻有多掉链子,于是二话没说,随着水声跳下池塘去捞人。 池塘不大,但水也有两米多深,陆佳只看得两个白影子在水中浮浮沉沉,半点都未挣扎,随手捞起一个借着月光看了脸:是白纭。 就丢了。 又游向另外一个,在水中揽住了她的腰肢,慢慢浮上水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断手 在水里还好,一旦上岸,屠优的躯体尤其沉重。 陆佳基本上是连拖带踹的将屠优从水里湿淋淋的捞出来,然后使了老大的力气把她推上了池塘边上用来清理停留的石阶。 月光下的少女一动不动,陆佳能力有限,只能推她半身在台阶上,还有半身沉在塘里,丝麻的白衣在水里却绽放开来,在月色下更显出一股诡异的惨白,陆佳于是颤巍巍伸出了手放在她鼻端。 仍有呼吸。 陆佳于是松了口气,小心的拍她的脸:“屠小姐?” 拍了好半天,屠优才呛咳几口污水,睁开了一双恍惚的眼睛,显然她也搞不清楚状况,眼睫上又沾了水,看什么都雾蒙蒙的,辨认了好半天才勉强认出陆佳一张因太过温柔而显得尤为刻意的脸。 “是你?我怎么在这里?” ——看来屠优什么都不知道。 陆佳默默松了一口气,将自己罪魁祸首的双手背在身后,摆出一副无辜之色:“我半夜出起夜,结果正撞见小姐您跳下池塘我只好飞扑过来把小姐救起” 她退后了几步,面上又浮现几分为难:“小姐您是有什么烦恼吗?” 她刻意这么说,就是为了误导屠优是她自己跳下池塘,更是为了摘出自己。 屠优并不回答,只艰难的坐起来,看了看四周,又伸手抹了抹自己一脸的泥水:“怎么会” 再抬头,她眼中已满是怒气:“怎么会呢” 陆佳上前几步想搀扶屠优起来,却被屠优一把挥开,她大喊:“你你也想看我笑话对不对?!” 知道她现在心情激荡,所以陆佳不再靠近,就沉默着看着她。 而屠优自己一开口,也突然借着月光看清了陆佳,她全身也是湿淋淋的,甚至可以说自己还要狼狈,身上全是泥水,头发都散了大半,湿答答悬在她瘦削的肩膀上。 屠优于是垂了头,努力站起身子,虽然一身狼狈,眼眶微红,但她神情渐渐冷静下来了。 “你是叫陆佳吗?” “是。” “今日之事” “小姐放心,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 屠优唇角微抿,神情莫测,但最终,她还是微微侧过头:“想不到你还有几分聪明。不过我却还是不放心。” 她思忖一下:“你明日开始,跟在我身边罢。” 陆佳一愣:“小姐您的随身丫鬟,可是要签卖身契的家奴。” “此事我自会向父亲禀明,就这样办。再说”她撇撇陆佳的手,月色下都能看出红肿来:“当丫鬟可比当厨子轻松。” “小姐” 看陆佳还想说什么,屠优已经有点不耐烦了,她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土,气质优雅的走了几步,只留一个背影给陆佳:“此事就这么定了。” 路佳却追上前去,从她面上取下一段海藻:“小姐,我说的是这个。” 屠优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但她兀自强撑,刻意板着一张羞红的脸,老气横秋的说:“我知道,我走了。” 看着屠优那挂满海藻泥土的背影慢慢走远,想到总算是过了这一关,陆佳松了一口气,也慢慢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但她心下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想了又想,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等会 鱼精呢? 今天风大,也比平时多了几分凉意来,风吹过,陆佳无缘无故打了好几个哆嗦。 她居然把白纭拉水里了不知道这么久,他那么怕冷,到底有没有冻成小池塘里的一具浮尸? 联想到或者又给这阴森森的屠府多添了一桩命案,陆佳加快脚步,又朝小池塘跑去。 这处池塘刚才被她和屠优搅合得差不多了,底部的泥沙已经全部被翻上来,现在还未沉下去,她将脸埋入水中,只觉得沙子膈眼,简直快要瞎了,还什么都看不清。 幸好这个池塘并不大,就算水里浑浊,她捞一会,他那么大个人也不会消失了吧? 她跳下池塘,先闭着眼睛在池里游了一圈,用脚到处踢踹,但是除了湿滑的海藻、废旧的渔网、泡烂的皮鞋并没有摸出旁的什么东西。 她只好沉的更深在烂泥里到处乱摸,摸了好久似乎终于摸到一只冰冷的手。她想大概率是白纭了,就使劲去扯,想像拔萝卜一样把他从烂泥巴里拔出来。 她在水里闭着气,紧紧拉着这只手,像只虾一样一弹一弹,想把白纭拉出来。 突然,在她又使力一弹的时候,终于拉着这只手浮出了水面。 为什么说带着这只手浮出水面呢? 因为这真的就是一只手。 月色下,这只手是青白的,伤痕错杂,断腕之处存有雪白的碎骨,肌肤却扭的极不自然,呈现出扭转的纹路,想必真是陆佳方才使出的力气扭断的。 陆佳脑子一片空白,无声尖叫了一下,将那只手迅速甩飞,而那只手也不负众望,被甩的高高飞起,弹了好几下掉进旁边的草丛里。 刚才那是鱼精的手吗?他烂的这么快吗?半个多时辰就被泡肿了? 陆佳一咬牙,也不打算继续了,她脑子里闪过的画面居然是,反正鱼精大概率救不回来了,那就让断腕鱼精永远沉在水里,埋葬她的罪孽好了。 于是她浮着水,想往岸上游。 天不遂人愿,在她刚刚摸到浅水区,在泥里跟个猴子一样乱爬的时候,又摸到一只寒冷的手。 一只丢了,还有一只。这大概就是命运。 鱼精死了还是活着都不会放过她。就算是尸体,看来也是入土为安的好。 她歇了快速跑路的心思,一边摸了那只手,但这回她有了上回的经验,不再死拽硬扯,而是先从旁边的泥巴开始刨,勉强把这具身体旁边的泥巴刨松了,才抓他臂膀往外扯。 她这回干的细致又小心,总算好好的刨出一个人来,扯了他的后领借着月色看了:确实是白纭。 死者为大。 她小心将他抱出水面,因为身体是画中物,到底比屠优轻不少,所以她将他能比较轻松带到空地上。 她怕的发抖,也不敢多看,斜斜偷瞄一眼:黑色长发散乱盖住大半的脸,男人一动不动躺在草丛里,只能借着月光看见一截瘦削的下巴和形状优美的锁骨。 这个时候,他看起来分外瘦,又分外可怜。 到底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陆佳对着这具身体认真拜了好几下,毕竟她身娇体弱,挖不了那么大的坑,第二天肯定会有别人帮忙埋的。 打算翻墙趁夜逃走的时候,突然脑子里又想起一件事情:似乎古代人讲究全尸?鱼精的手掉在草丛里,会有人发现吗? 良心虽坏,但到底还在,她只好抖着身体又走回草丛,拿了两根树枝当筷子使,想将那断手捡起来,打算放回鱼精身侧。 但她薅起鱼精袖子放断手的时候,却又发现怪异之处:他这只手是完好的。 又看另一边,也是完好的。 她愣了好久,手上树枝断了,那断手掉了下来,砸在白纭胸口,糊了好多皮肤组织在上头。 正在此时,白纭胸膛微动,开始轻咳起来。 ???活活着???这这手是哪里来的??? 陆佳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最后却只好又捡了两根树枝,叉了白纭胸上断手,将那只手丢的远远的,这才敢靠他近一点,替他拂开脸上乱发,果不其然,又看见那双轻灵的淡褐色眼睛。 虽然这双眼睛冷淡又带着几分怒气,但到底是个活着的东西,陆佳看了一晚上的魑魅魍魉,心神都尚未归位,看着一个活人真像看着亲人,连忙过去扶了他的腰替他拍背:“你活着呢?” 说出话才知道话不好听,却来不及了。 白纭咳了好几下,方才缓过一口气,眼神依旧是冷的:“我还活着,你很失望罢?” 陆佳摸到他才感觉到他全身都在抖,估计真的冷的狠了,而她只盯着他胸口上那断掌留下的红痕,呆呆说:“倒是没有很失望” 白纭于是跟着她的目光看向胸口,又跟着皮肤组织的痕迹看向旁边的草丛:“那个东西,是什么?” “一只手。” “你捡它来是为了专门丢我?” ??? 陆佳本来怕的不行,但被鱼精这么一怼,居然冷静不少:“不是,我从池子里拔出来的,我以为是你的。” “所以你用它丢我?” “能不能不要讲此事了,事情的关键难道不是为什么池塘里会有一只断手吗?” 白纭低头细看了一下,问了她刚才是怎么捡的那只手,又沉思一会,方才说:“手上棍子给我。” 看陆佳一脸傻样,他瞪她一眼,从她掌中拿了那两根树枝,然后摇摇晃晃站起身,又将那断掌叉起,朝池子里使劲一扔。 一个漂亮的抛物线,激起阵阵水花,那只阴魂不散的手终于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 陆佳愣道:“不要报官吗?怎么扔回去了?” 白纭又咳了好几下,站都站不稳,又坐回地上:“从这只手的浮肿程度来看,这人死了没几天。既然死在这池塘里,而这里没外人出入,明摆着是宅子里的人。” “但是我们在这里这么些天,可有听说过任何人消失?这说明肯定是有人刻意为之,并且那人只手通天,可将此事压下。你现在说要报官,一无证据,谁都可以反咬你一口,二容易打草惊蛇,反将自己拖下水。” “我们来只为拿笔钱就走,切莫节外生枝。” 看陆佳嘴唇微动想说什么,他眼神沉沉,又说:“你杀我好几次也未有任何动摇,现在不过是看只断手,就这么婆婆妈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真正的危险行业 像陆佳这样经常被描述为“黑心肝儿的白眼狼”的人刚才楞了一会,其实也只是今夜过的太过魂不守舍,搞得她大脑当了机,而不是真的因为握了好几次那只手而对那只手的主人正产生了什么感情,非得为它伸张正义不可。 想透了白纭言下之意,她甚为认同,遂点了头,凑过去:“也是,那走吧。” 她拍拍屁股准备跑路,但回头一看,白纭还是不站起身,捂住嘴唇咳得厉害。 月光下,他头发又泛着丝丝银色,这是她刚才给碰散的。 “走不走?” 白纭又抬起头瞪她一眼,今夜他好像格外和陆佳不对付,他咳了半天,撑了几下地还没有站起来,反倒又歪倒在地。 陆佳看不下去,凑过去扶他,一摸上他的肩脊,她就知道问题出在哪来:这人全身都冻硬了,感觉真像块敲了还有回声的冰块,这怎么能走? 忒惨了,也就这么一会儿,热带鱼活生生变成一条冻鱼。 连陆佳这样的良心都不知道长在哪儿的人到底真生出几分愧疚来,她摩擦手脚,准备大展拳脚把他给抱起来。 熟料手还没有伸出来,就被另一只硬邦邦的冰块手给打回去了:“你想干嘛?” “抱你起来。” 但白纭显然不领陆佳的情,他还是一直守护着他那点干巴巴的自尊,冻成鱼豆腐也不可能让个女人随便抱:“你是吃多了鸡糠涨了胃,还是被刚才池水淋了脑子?手拿开!” 这说的是屠府下人的饭食,虽然屠府并不算得多么苛刻,但这年头也没有下人真能吃得上白米的,他们的饭食里米混了好多乱七八糟的糠,甚至还有硬硬的稻谷。 冲着这口不能折腰的火气,他按着陆佳的脑袋就站了起来,晃悠悠往厨房走。 陆佳其实是个怂货,平时张牙舞爪和他撕的厉害,但知道这回他真的生气了,反倒住了嘴,只暗戳戳说:“那是厨房,你往那走干嘛?” 见他回头又暗沉沉盯她一眼,联想到之前的经历,她装作恍然大悟:“哦你要去锅里滚滚,把自己煮一煮?” 白纭想着给自己多省点力气,也没有回过身和她争辩,只晃晃悠悠摸过去开了厨房的门,又晃晃悠悠摸进去了。 他好不容易把自己安在锅灶前面的矮凳上,终于深深吐了一口气,想将旁边的柴火拾起投进存着火种的炉灶,也能带给他一口热乎气,但手抖的厉害,试了好几次终于颓然垂下。 旁边却有人走过来往炉里递柴:“这样火可燃不起来。” 他侧着脸,半边脸沉在暗影里,沉默老久才憋出一句话:“你来干什么?” 陆佳理所应当伸了手指他的头发,那发丝已半数化银:“不然明天看你被围观?” 他恶狠狠的瞪她一眼,沉默着想了一会儿,声音却依旧是淡淡的:“不过是再被当一次怪物罢了。” 陆佳皱了眉不把他说的话当一回事:“毕竟我们现在还算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被绑了我多麻烦。” 她只在旁边扯了些易于燃烧的小木条放在最下面,确定被火种引燃后再往上面层层盖柴,垒成了一座小山。 白纭看火光慢慢燃起,无法言喻的暖意慢慢涌上他的四肢,似乎慢慢融化了他冻透了的脏腑。 陆佳蹲在一旁从袖里取了藏着的墨汁,又不知从哪里摸出根毛笔来,她毕竟理亏,此时展现出从来没有过的耐心来。 而白纭也展现出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不配合,哪里不小心扯了或者陆佳没注意多涂了,他一定要逮着机会阴阳怪气刺几句,刺的陆佳心气手抖,下手更重,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待到覆盖完他的银发,炉灶里的火已经燃透了,她突然意识到旁边的对手已经好久没有发话了,这才垂头看他,只见他皱眉按着脑袋。 她不慎碰到了他的耳后那块皮肤,才发现手下是温热的,之前的一切于是有了合理的解释:鱼精是发烧了脾气暴躁而已。不成熟的生命体可能都会有这样的毛病。 进化更加完全的生命体陆佳尽量柔和了语气:“你能自己回去吗?” “不然呢?” 她尴尬的笑:“那我先走了” 白纭默默看过来,他的眼睛柔和又隐含几分说不出的东西:“这么想走吗?” 当然!再过一会估计天都要亮了,鱼精手上没什么活怎么可能知道劳苦大众的艰难!这回,陆佳根本就没理病中鱼的自说自话,摇摇头就走出了厨房。 从厨房厨娘一夜之间变为小姐的随身丫鬟,这可真是一飞冲天。 陆佳之前没体会过阶级差异,但在早饭的时候体会的明明白白:之前渗了沙子的蔬菜粥,终于变成了汤饼,甚至还有馄饨可以选。虽说这个时候的馄饨和自己在故乡吃的还是有许多区别:皮更厚,肉里大多数是肥油。 但她已经太满足了,说实话,自从来这吴县,离她正儿八经吃肉像是已经过了大辈子了。 果然,人这辈子还是要靠口腹之欲而活,纵使体内灵魂桀骜不驯,但她就冲这几顿饭食,也要将屠小姐伺候好了! 所以,当上午陆佳被看见屠优的时候,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讨好:“屠小姐,您有什么吩咐的?” 屠优打量她了一会儿,脸上方带了一丝笑:“今日倒是精神了。” 陆佳抬头看屠优,发现她眼睛肿的不忍直视,她犹豫一下,缴了盆里的帕子递给她:“小姐您怎么了?” 屠优低头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到底没有说出口:“没事,你在房外候着吧。” 陆佳脚步顿了一下,出门之际,她回头看了一下屠优,见她还是坐在床沿上发抖,因为房间太大,她看着又太小,所以总显得她太过单薄了。 和之前那个在市集上能放肆掏出自己的鞭子证明身份的眉飞色舞的少女好像是两个人。 理智告诉她好像应该走,如果这个时代真的有类似丫鬟生存指南的话,第一页第一句话肯定是:莫生事,少说话。 但她却快步又走回来,从自己口袋里抠抠索索拿出一张锦帕来:“湿麻布到底还是太粗糙了些,小姐用这块帕子擦手吧。” 屠优发现她还没走,抬起头定定盯了她一会,方才拿过帕子,这次陆佳真的背身要出去了,她才缓缓说:“罢了。” 陆佳止了脚步,只听屠优又说:“昨夜,你也发现了什么罢?不然当时你怎么没有叫人?” 屠优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又说:“我自小就有了夜游的毛病,之前都是母亲夜夜盯着我,所以此事从未传扬出去,后来,十岁之后,我再也没犯过病,但如今父亲被同侪排挤下派吴县这破落处,母亲亦是不在,我却不知道怎么办了昨夜我居然又犯病” 她又抬头小心的看了看陆佳的脸色,唇边泛起一丝苦笑:“昨夜真是辛苦你了呢。”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语气有几分飘忽难测,无端听得陆佳心头一凉。 她不直接回答屠小姐,只问:“小姐为何不求助一下屠大人?” 屠优咬了唇,惊慌摇头:“此时万万不能告知父亲!父亲从小待我严厉,若知我心神如此脆弱,这么容易便被迷失心智,他肯定会毫不犹豫放弃我的!” 她眼睛轻颤,真的像一只囚在笼子里的鸟,看着陆佳好久,见她面上一直没有异色,方才小心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有几分奇怪?” 大概是昨晚的事情真把屠小姐吓昏头了,现在她居然小心翼翼去问一个下人的意见。或者也是她真的太过单纯,只是既出身世家,怎么可能脑子里没有尊卑贵贱? 陆佳摇了摇头:“不或者对其他人说这是稀罕事,对我却是寻常。” “为何?” “我在山中住的久了,经常看见一些离奇之事,走路遇上些精怪都是寻常,怎么会觉得屠小姐奇怪呢?” 屠优扯着唇笑了笑:“你好像和我想的不一样。” “哪里不同了?” 她抬头打量了陆佳好几眼,非常柔和又不经意的问:“你之前说父母已去,那你们家住何处可有别的亲戚啊?或者是别的亲近之人?” “我和家兄住在城外的稽山,整座山上也只有我们一户至于亲戚和亲近之人确实是没有了。” 屠优眼神一动,语气又更柔和了些:“真是苦了你们了你现在下去休息,晚上再来吧。” 陆佳看着屠优,点头应道道:“小姐莫怕,这段时间我就宿在外屋。” 屠优叹了一口气,默默点头,喃喃道:“我正为此事犯愁呢,毕竟我身边正缺人。 陆佳一愣:“我却听说小姐来这吴县是带了两位随身丫鬟的?” 屠优目光在陆佳脸上轻轻一瞟,很快略过:“她们都太娇气吃不了苦,一个又一个都偷偷跑了,现在我身边实在没有人” 陆佳正准备退下,闻言愣了一愣,回头问:“小姐还带了两位贴身丫鬟,而且最近两位都偷跑了?” 屠优点头:“恩,一个跑了个把月了,一个天前走的。不过真奇怪呀,她们的卖身契还在我手上,这样跑了有什么用呢?” ——陆佳顿时差点摔个平地跤,这屠小姐未免也太过迟钝了些,哪有被掌着卖身契的小姐贴身丫鬟在这样的乱世半夜翻墙跑路?!何况一连两人,这时间也对的正好 昨晚那只被陆佳从泥里拔出来的手,在夜里被泡肿了她也没办法辨认是男是女,但大概率就是 陆佳生生打了一个激灵:厨娘算什么啊,原来当这屠小姐的贴身丫鬟才是真正的危险行当! 还来不及细想,屠优继续说:“其实我找你来,还有其他事情你兄长在这,还习惯吗?” 一提起兄长二字,屠优的语气就又软又暖,陆佳细细看去,发现屠优装作不在乎的看向别处,但越是装作不在乎,越能体现这话题早就是她斟酌许久,她手搅在袖子里,脸颊都红透了。 明显的少女怀春的娇态,她脸侧那屡晕红,也让在泥潭冰水里滚了数次的陆佳的心里一动。 ——是有有有有有戏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心是百炼钢,笔下绕指柔 简直无法相信色诱屠优的计划实施的这么容易,好比你摩擦拳脚计划打一个怪兽,设计了pna pnb等等计划,你卧薪尝胆,发愤图强,宵衣旰食准备的完美无缺,但你真打到那只张牙舞爪的怪兽的时候,却发现那只怪兽是气球做的。你只消得伸出手戳一戳,就能看到那漏气的怪物气球消失在最远的天空。 原来,第一次见面屠优就对白纭生了心思。 ——也对,如果真的没动心,只想帮忙的话,何必特地将人安插到府里来 得到陆佳鼓励,她更是起了心思,羞红着脸颊问陆佳:“白公子可曾婚配?” 陆佳思忖了一下,头摇的跟个破浪鼓一样:“没有。” “那公子可有心仪之人?” 陆佳沉思良久,头摇的和个电风扇一样:“绝无!” “那公子会不会嫌弃我生有宿疾?” 陆佳猛一抬头,看见了屠优白如凝脂的一张脸,她平时英姿飒爽,总将头发高高盘在脑后,但此刻碎发散下,眉目神情里又带了一丝小女儿娇态,显得分外动人。 这样好的女孩子家家,梦个游算什么宿疾,能嫁给那条鱼,不知道是那鱼哪辈子积攒的福气! 陆佳摇头摇的像根被风吹动的狗尾巴草:“家兄必不会嫌弃你的。” 屠优眼眶却微红了:“可我还是担心” 陆佳拍拍她肩膀:“只有那人担心的份吧,你身份高贵,家产丰厚,而那人呢?穷的身上没几个铜板,就一张脸好使,要担心也只担心别人怎么看这桩亲事。” 屠优明白了她的意思:“我的名声已经在中洲被搅合黄了,现在但凡有点声望的人家估计都不会愿意娶我的,父亲早说我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如果真能和白大哥互通心意,是断断没有人拆散我们的。” 她思忖了一下:“其实那天我见到他起我就起了这份心思了,反正左右也是要嫁人的,与其嫁给那些眼睁睁盯着父亲手头钱财的破落户,还不如嫁个无依无靠的书生清净!起码,再也没有人能控制我、逼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了。” 而陆佳看着屠优,心里更是欢欣鼓舞。 她摆明了就是一个行走的at机,呼喊着贫穷的他们:来啊~取我呀~ 如果白纭真能拿下屠小姐,他们别说区区上路的三十金,就算是两人晃晃悠悠让轿子抬去北海也是可行的。 这就是金钱的力量! 这厢套得屠优的话,下一刻陆佳就啪嗒啪嗒往西院赶。 走没几步就看到前面两个大娘在那窃窃私语,看见陆佳,她们方才眼前一亮:“你是来找兄长的?” “对啊,他在哪?“ “哎呀,你可算来了,昨夜你兄长晕在厨房里,被捡回来以后烧了一整夜,眼看着烧傻了,刚叫了大夫来看” 陆佳怔了一会儿,脚步放慢好多,刚才中奖一样的开心慢慢从胸膛上褪去,褪到心尖上细细品一品,却只剩下细致微末的那一点苦涩。 房里没点灯,不像陆佳睡的大通铺,他的房间一开始就是单人间。房内燃了一点点的檀香,或许是为了冲淡那股子药汁味。 但是显然是不科学的,檀香和药汁味的苦涩萦绕在鼻端,有一种生化武器的威力。 男人在慢慢咳嗽,等到陆佳点了油灯,他才意识到陆佳来了:“你来干什么?” 灯光闪烁,更衬得他眼中繁星点点,因着高烧,玉塑面容染上晕红,唇角笑意却因不曾渗入眼底而带着几分凉意。 他的语气依然是不善的。 陆佳只说:“没事别燃这香,说是安神,其实对肺不好。” 她的关心一向这么点到即止,关心和抱歉不是没有,但都会藏在一句轻飘飘的话语里,若白纭还想等等别的什么,却不会再有了。 白纭点头:“我知道了,只是嫌这房中药味太重了。” 他赤脚下床,洁白的脚掌踩在光裸的地面上,然后伸手推开了雕栏花窗。 一阵带着桂花香气的微风吹了进来,这丝风对陆佳又暖和又舒适,但显然对白纭来说并不是如此,果不其然,他咳的更厉害了些。 但他眉宇舒展,眼睛中带着几分畅快:“花又开了。” 于是陆佳伸手又关了窗户,又示意他快回床上去:“行了,别伤悲秋月了,我来找你是有正事要谈的。” 一只素洁的手又伸了过来开了窗户:“药味太苦,房间太闷,你呆久了会不舒服吧?” 陆佳真的愣住了。 转念一想,她又笑:“莫把你的这些小伎俩放在我身上,我可吃不消。你拿着这些去对付屠优倒正好。” 白纭也轻声低笑:“被看出来了啊。” 白纭躺回床上,自己给自己盖了好几床锦被,想必这才感受到几分暖意,舒服的叹了一声,也不知道他那些花花绿绿的明显不是出自一户人家的被子是从哪里来的。不过大概率应该是靠脸从大妈大叔手头上借来的。 他却不接那玉珏:“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这回不行。” “为何不行?” “我族一生只能有一位伴侣,我们的寿命相比于凡人的寿命漫长许多,而嫁娶的承诺太重,我不能说。” ——可是你也睁眼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啊大哥!现在我们两个战五渣聚到一起,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吹吹风就得咳个四仰八叉,另一个是被坑走大招的远战法师,我们俩混在一起,明摆着是出门就得送人头。 现在还讲尊严,还讲自由,还讲爱情? 陆佳心下火起:“人是应该要有原则和底线,但所有的原则和底线应该建立在还有命在的情况下。” “屠优美丽又直率,是再好不过的女孩子,娶她你又不吃亏!” 白纭居然还有脸露出淡笑,他瞟了瞟身边的各种物品:有糙米饼子、煮熟的玉米、几个煮好的鸡蛋,在缺衣少食的当前,这种饭食应该是顶配了。而这些,都是方才府里的丫鬟婆子带给他的。 他知道自己受不起这样的喜欢。建立在一张皮囊上的喜欢,来的要有多容易,就有多脆弱。 他慢慢摇头:“吃亏的当然不是我。只是你想过没有这一切” 陆佳正准备竖起耳朵听,但他却不再往下说了。只将大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含糊道:“算了,先糊弄过这一关再说吧。你可真不让人省心。” ——也不知道不让人省心的是谁!陆佳翻了白眼,沉默良久要说话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他睡着时和醒来时完全不同,总是蹙着眉,像是反复在忍着痛一样,眼睫也抖动的厉害,陆佳想要把他拍起来,却突然有点不忍心了。 唉这鱼到底还是占了皮囊的优势啊。 想了一会儿暂时也没什么事情,又看见桌面上有展开的白娟和崭新的毛笔,陆佳的手蠢蠢欲动,于是坐了过去,值起笔来。 阳光已歇,日光散落大半。 白纭在好几个破碎的梦魇之中醒来,身侧已经空无一人了,他却看到桌面上有什么不同,于是默默走了过去。 那是一张画。画里是一套衣服。 里衣是暗青色麻布,外套是天青色袖袍,每一个角落都画的极其细致,面料挺括,连肩背处刺的流云暗纹也画的清清楚楚。 不过,这套衣服不同的点并不是因为细致,而是内里裹了厚厚一层棉,这层棉从外表是丁点都看不出来的。 他默默想:明天应该会很暖和罢。 陆佳所作所为一向如此,心是百炼钢,笔下绕指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嫁鱼大作战 今晚是满月,除了值夜的府门,大概其他所有人都睡了。 府门也撑着头在桌前半梦半醒,突然听到似乎有人声,他一下子清醒过来,推门而出。 屋外一片月光闪耀,府里的所有光都熄了,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他转了一圈未见异样,准备往小花园处走,突然想起屠小姐的交代,于是停了脚步,又晃悠悠走回去了。 屠大人忙于公事,日日早出晚归,好几天也不见一次人也是常事,这偌大一个屠府,真正管事的,也只有一个屠小姐。 既然她交代夜里不要随便出门,那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并且,这个屠府,秘密可多着呢。 花园内繁花盛开,幽香弥漫,水岸的亭子里正坐着一对璧人。 男人一袭白衣,头发高高束起,戴了一个清透的玉冠,那玉冠看似质朴,在月光下却闪着似蓝似绿的光泽,像是暗蓝海面下沉着的一抹海藻。但这男人面容却比玉冠夺目多了。他眉飞入鬓,刚直凌冽,但那眉眼却是清亮如水,柔和如玉的。 他对面的女子却有些普通,并无惊人的容色,一双眼睛却极其坚定闪耀,兼之洁白没有瑕疵的肌肤,在月色下勉强也称得上美人一枚。 倒是女子先开口了:“公子在紧张什么?原以为此事只有我一人紧张至此,原来” 白纭却摇头:“我没有紧张。” 屠优于是说:“原是我多想了只是见公子把一个纸糊的玩意儿捏在手里这么久” 白纭于是看了看手中那个系了长线的纸杯子,轻咳几下,掩饰一样的将手中之物放在了石质桌面上。 如果在现代来看,这应该是个极其普通的纸杯,放在哪个货架上都不会引起任何怪异的眼光。但现在这个时代谁看都会觉得这是个新奇物事,且这个杯子上垂了一根长长的线,这根线从桌面上垂下,一直垂到湖里,更远的地方却看不到了。 但这根线虽长,却到底有个尽头。它的尽头就是另外一个纸杯子,现在小花园外的草丛里,有另一个女子躲在一株美人蕉后头,拿着两根筷子夹着这个纸杯子凑在耳朵前听。 此女正是陆佳。 自那日屠优向她表白心迹以后,她好说歹说终于说服鱼精愿意与屠优幽会培养一下感情。 白纭顽固无比,她跟个跟屁虫一样追他好几天也只勉强换得他点头同意见一面屠小姐,但更近一步的话题却咬死也不点头。 而那天被推到池子里灌了水以后,他脑子大概率真的进了水,对陆佳的态度也变了,以前心里面再是不服面上也不会透出多少,现在他听到自己被安排做不愿做的事情只会直接开怼。 当时,陆佳拿出那个纸杯的时候,他看着十分嫌弃:“这是?” 陆佳信口开河:“此物极其重要,你先拿着,等会随便放在一旁即可,这是我祖传的传话秘宝,可以让我们互相听到对方说话。” 她示意他拿起另一头纸杯套在耳朵上,自己用筷子夹了一个纸杯出了门去。 过了一会儿,纸杯里果然传过来一声大喊:“喂!听到了没!” 他于是笑笑说:“听到了。” “那随便再说点什么吧。” “想来你的祖先定然是十分聪慧的。竟然掌握这么多奇淫技巧。” 陆佳鼻子差点翘到天上去:这就叫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小时候玩过做过的纸杯传声,终于派上用场了! 白纭还在笑,他的笑容太好看了,那样肆意明艳的笑意,大概捂住嘴巴就会从眼睛里面透出来,捂住眼睛就会从绽放的牙齿里跳出来。 但是这样的笑容,因为太过美丽,总觉得少了几分真实。陆佳再一看,这份笑容已经从他面上消失了。 他手撑着额头,似乎还在继续微笑,但话语间却又带了几分冷意:“你就这么不放心我?连祖宗传下来的玩意都搬出来了?” 陆佳一时失言,不放心他确实是事实,毕竟他做的那么多事情,哪一桩是干好的,哪一桩能让人安心? 一想这个她因为气势不足驮下来的脊背都给挺直了:“能对你放心才有鬼了!” 现在,陆佳正蹲在花园的角落检视现代科技的成果,她不能摸到纸杯和线,只能用个什么东西支起杯子,再将耳朵凑的更近些。 或许是因为线拉的太长了,耳边里听到的东西也有些模糊,她勉强辨认才能听清他们的对话。 “不知白公子现下可有心仪之人?”柔润的女生,一听就是屠优的。 “未曾。” ——啊啊啊啊娇羞少女这么柔情的问你表达情意两个字就给打发了? “那白公子,你觉得我怎么样呢?” “尚好。” ——啊啊啊啊你是在发古代好人卡吗? 或许因为被白纭那种淡淡的神气也积出了几分火气,屠优绞着手帕直接说:“不知令妹有没有将玉珏带到?我的心思,白公子可明白?” 这几句话是从喉咙里面滚出来的一闪即逝,却又温柔又怠倦带着说不出来的情意绵长。连陆佳听着都羞红了脸。 果然白纭也不能不动容:“我明白。” 正当陆佳伸着全身的耳朵要去听下文时,好像桌上什么被打翻了,那声尖锐的碎裂声一过,耳边又变成一片寂静。 她跳起来探了探脑袋看亭子里,远远见到两人正收拾桌上的残局,大概是茶壶被打翻了吧。而她如此眼尖,一眼就可以看出那个落在湖上的东西就是自己的纸杯。 ——鱼精未免太过狡猾了。 陆佳跳来跳去冲鱼精指出抹脖子的姿势,告诉他即将死定了,居然用这种伎俩!! 白纭显然是看见了,却只是一笑,然后挂了亭子上的淡蓝帘子。 帘子一旦放下,连他们的身影都完全被遮住。 他们再走出亭子的时候,月光下,屠优脸上并未见异色,还是一片娇羞和温柔,依然是女儿家见着心上人的表情。 而落后一步走出来的人,却明显有点不对劲,虽说没带到面上来,却明显步履沉沉,平时他就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此刻敷衍之色更甚,连屠优向他告别他也只点了点头。 眼巴巴见着屠优走了,陆佳终于兴冲冲凑上前去,拍了拍白纭的背:“成了吗?” “她同意借给我们这笔帐了。” “大好事啊!那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白纭却不说话,过了一会问他方才叹了一口气,垂脑袋看她:“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不过” 他咬了咬牙,神情里难得显出几分挣扎来,最后他却还是微微一笑:“我却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一切未免太顺利了。” 陆佳楞道:“顺利有什么不好?” 白纭扯了扯唇:“你真的一点儿也没有发现啊” 他苦笑一下:“我以为你是刻意捉弄我才故作不知,原来你竟真的不明白?” “屠小姐早已对你我二人起疑心了。她今日和我说的话,表面为表达好感,实际却为试探。” 陆佳陡然看向他的眼眸:“你的意思是,她表面装作对你有好感,实则是为了探我们虚实?“ 白纭苦笑了一下:“何止只是装作有好感,怕是连她有夜游症一事,也是装的吧。” 陆佳却摇头:“那日她溺水并不是假的,并且,身为堂堂节使之女,怎么会为了我们这样的小兵小卒大动干戈?”” 白纭看了一眼她:“我亦不知她为何如此,但我确定她现在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试探。” 方才好几次,屠优都试图伸手碰触他的头发,并且还刻意将茶水泼到他的身上。普通水族即使化人,通常被泼到茶水就会现原身,但他却并非普通水族。 她估计也对那纸杯疑心重重,所以,白纭怕她伸手去碰纸杯,发现此事怪异之处,于是借着擦拭桌面的机会,将那杯子丢入水中。 不知道这样能否打消屠优的疑虑呢?但是之前在小花园的试探,她似乎已经断定了自己的身份了。 知道怕是一句话说服不了陆佳,他又说:“你难道真相信一个大户人家的娇小姐,光靠一面之缘就能许下终身?你真能相信,她对另一人的身份地位毫不在乎?你真能相信,在内陆有人愿意接受异族人做自己的丈夫?” 陆佳只愣愣看着他,侧面看来,他鼻梁高挺,眼睫纤长。她心里暗想:别人我不一定信,可是你 陆佳又迅速检查了一遍他的外观,眼见着是万无一失的:“你被——看到了吗?” 白纭微微摇头:“倒也没有。” 陆佳方才松了一口气:“疑心就疑心吧,那倒也没什么关系,把钱拿了再走啊。” 白纭苦笑了一下:“怕是没那么容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梦想着当多啦A梦的女人 正在两人说话间,突然有窸窣声音从陆佳的包裹里传出来。 那声音极轻,像微风轻摇,流水潺潺,或者是树枝沙沙作响,或许在别处不会有任何奇怪。 但白纭反应极快,瞬间就将陆佳的小布包抽了出来,往地上一甩。 外面的包袱的皮扣在他一甩之下松开了,里面的杂七杂八的物品掉落一地。 白纭扫视一圈,起身从这些物品里捡起了那个窸窸窣窣发声的东西。 是陆佳的纸杯。现在,纸杯的另一头应该还是在府内水上漂着罢? 所以,是流水的声音吗? 他松了一口气,搔搔脑袋无辜道:“抱歉,是我多心了。” 陆佳手指着地,眼睛里浮现凶光:“给我一样一样捡起来,收好。” 白纭于是听话一样一样捡起,不出所料发现她的随身物品多是乱七八糟,大大小小的画纸和各种他自己都闻所未闻的固体颜料,反倒来了兴趣,捡起其中画着奇怪物品的几张纸片问她:“这是何物?” 陆佳扫一眼,表情还是很凶,唇角却憋了笑:“保命之物,以后你就知道了。” 这时,刚才的纸杯又开始窸窸窣窣响起来,白纭漫不经心捡起准备收好,却又在里面听到了什么异响,眉毛微皱,将纸杯放在了耳侧。 耳边的声音极轻极浅,但正因为他是水族,对从岸上传达到水中的声音极其敏感,所以他能清楚的听清对话: “或许是少主多心了罢,我几次试探,但那两人。。。似乎并无奇怪。” 是屠优的声音。 “是吗?” 这次是一个他从来没有听到过的男声。 那男声很快接着说:“既是少主的意思,那你这边还是加紧盯着。如果真有什么事。。。” “无事,我已经打听过了,那两人并无其他亲眷,就算消失在这里,又有谁会发现呢?” 屠优微微叹了一口气,对着那男子接着说:“不过。。。还是感谢少主多作提醒,若少主所说之事为实,我怕是少不了要着他们的道呢!如果。。。那人真是水族。。。” 一阵风声。 似乎是风将杯子吹的更远了些,将两人的对话也虚虚吹在了风声里,白纭再想仔细听,却什么也听不清了。 只能听见一些散碎的话语:”那女人。。。少主。。。留下。。。“ 少主?是哪位少主?是那个人找过来了吗? 可是,若真是那人,合需用这种手段来试探他? 但是,不论那人是谁,这屠府,也是留不得了! 白纭放下杯子,眼神几经变化,最后却对陆佳苦笑一下:“看来我们得尽快走了。” 天上的云遮了月亮,一阵风拂过,草丛间的青蛙声和蝉鸣声也停了半响。 周边的建筑的飞檐翘脚、斗拱彩绘顿时失了颜色,一起沉浸在暗影里头。 陆佳愣了一下:“怎么了?” 白纭停了脚步,很谨慎的看了一下四周,陆佳也随着他的目光四处看了:什么都没有。只有微风摇动树影草丛,一片寂静。 “我们的身份早就被怀疑了,我们得趁着他们还有疑虑之前尽快走,不然真的来不及了!“ “怎么会?那钱怎么办?” 白纭低低叹了口气:“屠优以利诱我不过为了麻痹我,这笔钱左右是到不了我们手里,现在不走怕是要连人都折进去,走还是不走?” 其实白纭对屠优和背后之人的意图并无把握,但直觉告诉他:他们必须得走,越快越好。 于是他坚持说:“钱的事以后再说,我们现在就走。” 陆佳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坚持,她本来有好多问题一直堆积在脑袋里,但他的话方一出口,她就说不出口了。 说到底还是命重要,她不再多话,只跳着脚飞速回去拿行李。 就在此时,身后厢房内突然有人喊:“陆佳,你这是去干什么?” 陆佳只当是又不小心吵醒了室友,随口敷衍道:“去起夜” 那人燃了灯,推开门,笑了一下:“真稀奇,带着这么多东西去起夜?” 她身上穿着淡青色襦裙,发丝一丝不苟盘于头上,只皮笑肉不笑看着陆佳。 这是屠优的奶娘。 陆佳一看她的样子就心道不好,谁会穿的这么一丝不苟睡觉?这人怕是早有准备——守株待兔看着她的! 她于是快跑几步,扯住白纭沁凉的手掌就往外面跑,只感觉后面的脚步声追的急,随着他们闹出来的动静,周边房间的灯纷纷亮起,黑暗的院子慢慢被灯光包围。 “他们想跑!快抓住他们!” 陆佳扯着白纭跑的飞快,一边跑一边从自己的包里扯出画纸,扯一张丢一张,扯一张丢一张。 不是这张,不是这张,不是这张 好不容易捡到张勉强用的上的,她眼前一亮,脚步骤停。 “快!把这个东西拿出来用!” 白纭极为配合,立刻将画中物摸索出来。一阵白光闪现,他手中一沉,一时握不住手中之物。 砰的一声巨响,那个东西砸到地上,然后咕噜噜滚到一边,将青砖地面都砸出一个小坑。 他目瞪口呆:“这是何物?” 眼见身后追来的人越来越近,陆佳直接推他一把:“快捡起来,装在手上揍他们!这个叫——正义的铁拳!” 正义的铁拳,外形是一个拳击手套,只不过和拳击手套不同的是,此手套内部虽然垫了棉布,外面确是极为沉重的钢铁制成。想必只要装备上,一定会让装备者打哪里哪里变成一个坑,拥有一拳了结战局的力量! 这是陆佳的即兴之作,是她想起自己之前金工实习的经历所绘制的单品。 但这些大多数的时候无用偶然却也能灵光一现的东西从来没有用在实战中。 首先这是因为她从来是单打独斗,这些只有别人能用的武器若她随身带着只能是送人头,第二是她也不知道这些随性创造的东西到底能不能用。 但既然到了这样的关头,不能用,也得硬顶着了。 她又从一堆画里找出一堆可用的东西递到白纭手上:“还有正义的水果刀,正义的花盆,正义的梳妆台,你随便选着用。” 后有追兵,但比不得眼前之物更加荒谬,白纭居然笑了:“为什么前头一定要加个‘正义’?此物有何特殊?” 陆佳吞吞口水:“加了个前缀会显得比较厉害。” 她又接着说:“比如说——这个如果叫这个烂拳套‘飞火琉璃锤’是不是比‘拳套’厉害很多倍?” 白纭使了好几下力,终于勉强将那个手套提起来,他挡在陆佳身前,看着汹涌而来的十多号人马。 他磨着牙对陆佳说:“什么飞火琉璃锤!你是不是忘了这些东西他们都不能碰!一碰就消失!” 陆佳喘着粗气:“这都是我之前画的玩,当时我怎么会知道会真有用得上的那么一天!” 白纭气的不行,但还是用尽最大的力气,将手中手套往前面一丢,居然憋出一句:“飞火琉璃锤!” 沉重的铁质手套砸在地面上,将地面砸出一个三指宽,一米多长的裂缝。唬的那些下人纷纷后退。 陆佳明白了他的意思,信口胡言乱语起来:“天啊,飞火琉璃锤,就是那传说中砸到地面就会在半注香内裂开,然后射出几百把小刀夺人性命的唐门暗器?” ““ 趁着他们沉默的功夫,白纭从画纸里又摸出了长着芦荟的花盆、半人高的实木梳妆台,寒光凛凛的水果刀向人群丢去。 看着自己平时画着聊以的珍贵物品转瞬间被白纭像垃圾一样乱丢,陆佳觉得心疼的不行:“哎!省着点用,这都是我的珍藏” 白纭却又一把扯住她的手,将她拖着往前走:“这些垃圾拖不了多久,还不快跑!” 两人终于跑到墙根,然后望着近三米高的围墙一筹莫展,陆佳又匆忙翻自己的那一堆画,灵光一现,拍手道:“我平时练习糊弄人的山水画啊!快把里面的石头拿出来垒起来!” 待到白纭终于哼哼哧哧将一堆石头取出来的时候,又傻了眼:这些石头形状奇形怪状,极其险峻,基本上无处下脚:“你画的是什么石头?” “危峰兀立、怪石嶙峋啊!你们古人不就喜欢这种石头吗?” “什么叫你们古人?” 陆佳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顿时不再说话了。 白纭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只慢慢靠墙蹲下:“扶着墙踩在我肩上。” “你行吗?” “不行也得行!——你踩不了这些石头!” 陆佳于是扶着墙踩到了他的肩上,只觉得他太瘦太单薄,穿了鞋的脚都被他的肩膀烙的生痛。 但他真的咬着牙扶着墙站起来了,还慢慢攀着着那突兀的怪石头一点一点向上爬,有几次脚滑差点掉下去,陆佳一惊叫,他又慢慢给站稳了。 真把陆佳托到了墙头,陆佳一够到围墙边,也不负众望,又和个猴子一样攀上去,岔开脚坐到墙头,一稳住身形,她急急伸出手要拉他:“来!” 白纭方把陆佳拖上去,就脸色惨白的蹲在地上,回头看看后边已经有人追上来了,于是苦笑一下:“你走吧,我脚崴了。” 陆佳脸色也刷的一下白了,她犹豫一会,却最后只说出一句话:“英雄,有缘再见!” 正当她拍拍脑袋准备往外墙跳的时候,低头一看,却又愣在那里。 五六双眼睛正盯着她看,是屠府外头的护卫。 他们人人手头都攥着一把寒光凛凛的斩马刀,刀尖正朝上,如果陆佳跳下去,他们估计费不了多少力气就能将陆佳捅个对穿。 两头刀剑,双边火海。是你,怎么选? 她垂头丧气,只能往屠府内跳,跳回白纭旁边,扯出一丝笑:“实在放心不下你。我们还是一起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1 正所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深夜,屠府水牢。 水牢之所以被称之为水牢,倒不是因为铸造者特意为了折磨囚犯安排了一座水下囚牢,而是因为墙面破陋,防水层没有做好,只要一下雨就积水。 他们在这里呆了一会儿,刚进来时地面还是干的,但不巧刚才估计下雨了,就这么一会,现下水牢里的积水大概有近半米深。 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就成了一种另辟蹊径的精神折磨。 陆佳和白纭两人都枯坐在那个姑且被称之为床的木板上,木板下是两块不高的烂石头,现在污水已经弥漫到了两人脚边。 几个人估计对他们还有些忌惮,把他们甩在水牢里就匆匆走了,这会儿,除了水滴落的滴滴答答的声音,这里空荡寂静的好像只有两个人存在。 陆佳看着脚边吱哇乱叫的老鼠: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老鼠,也是因为太荒谬,她居然不觉得害怕。 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她默默在想。 是从一开始就选错了吗? ——好像是从一个月前,事情就开始变了,每件事都变得更糟。 没错,是从认识这鱼精开始的。 陆佳绝对不会承认如今走到绝境,是因为她自个儿犯蠢。 只要是人类,就多半会拥有人类的劣根性。原谅自己比原谅别人容易太多了。 她叹了一口气:“水牢、水族我大概天生和水字犯冲吧。如果早点知道这一点就好了。” 白纭皱着眉头扯了扯自己已经湿掉的袖摆,云淡风轻将已经爬上袖子的老鼠给抖落在水里。 却没想到这只老鼠也是善泳的,很快就狗刨式的泳姿又爬了上来。 陆佳觉得好笑:“老鼠比你强多了,起码老鼠会游泳。” 她继续喃喃自语:“不过到底是为什么呢?屠优她有必要如此演戏吗?我们到底是如何被识破的?” 白纭又云淡风轻提起那只老鼠的尾巴,将老鼠甩在了离两人更远的水里。 他似乎不想和陆佳聊老鼠的话题,只慢悠悠说:“我自小熟读四书五经,也对各地志异有所了解,可以说这个世界上很少有我不知道之事,不明白之物。但是我却不懂人。” “人类的心有太多东西。好像世界上大多数事物都可以被定义,但人类不可以被定义。” 陆佳楞了一下。 白纭微微一笑,又说:“我不懂人。更不懂“ 他又撇陆佳一眼,却不往下说了,只思索了一下:“你之前不是留了一些画纸吗?拿出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用的。” 其实那些画最初两人都翻找过一遍了,现在拿出来大概率也是徒劳。 灵画有十几张,几乎没有可用的,其他都是一些乌七八糟的灵魂画作。 白纭眉头微皱,他扯出一张画纸,上面画了一个在桥上大声嚎叫着的人脸。“这就是你的保命之物?” 陆佳也扶额。 她又拿出旁边的几张画纸,灵画上有几担生米:“这些或许可以一用?” 就在此时,监狱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陆佳迅速收了画纸,看着来人。 水牢和外面的石阶有个地形差,所以屠优一点也没有粘上污水。她连衣服也没换,才过了一个多时辰,她脸上那些因为看见心上人而产生的女儿娇态全都褪的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张没有表情,甚至不带丁点血色的脸。 水牢里没什么光,四周燃着烛光都是幽深诡异的。 这样的环境下,陆佳似乎不认识那张脸了。 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个念头在陆佳的心里越燃越旺。也勉强压制住了她心里头那点不安和惶恐,于是她抬起头和屠优对视:“这是什么情况?屠小姐你?” 她还想继续挣扎:“你若看上了我兄长,将他收入府中便是,何须硬来呢?” 屠优却听到什么好笑的消息,只问:“哟,下人说有人会妖法,大闹我屠府,我却想不到是你们。真是有趣。” 陆佳连连摆手:“什么妖法,不过是些障眼法罢了。” “妖法也好,障眼法也罢,只是两位明明是我府中人,居然打算翻墙逃跑,两位到底是何居心?难道是我府有些招待不周之处,让两位不安了?” 陆佳依然嘴硬:“我哪里是逃跑!只是出来逛逛,结果被你们一群人追着打!” 白纭却听不下去了:“屠小姐问我们有何居心,我却要问屠小姐有何居心?更早之时屠小姐对我们就已经疑心,那又何须诱我们入套如此试探?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屠优面目依然是冷淡的:“想不明白也好。” 她隔着监狱的木栏,表情是平静板直的,她背过身子说:“来人呀,替我将这个贼人绑起来。” 话音刚落,旁边不知何时围过来的几个彪形大汉打开牢门,扣了陆佳双腕,再用脚在她膝弯处一顶,她一下子疼的差点流下泪来,毫无悬念跪下了。 “堵了嘴把这人押到私牢去吧。” 那个声音是淡定且冰冷的,陆佳还欲挣扎,却被不知哪里来的破布块堵住了喉咙,一张嘴就是一股子腥味,再被抹布当头一罩,两个大汉按住四肢,愣是让她想动也动不了了。 这时屠优方才回头,看着被五花大绑的陆佳,显然楞了一下:“我说的不是这个女人,而是那个男人。不过既绑了,那就一起绑了罢。” 白纭也于是依样画葫芦被绑住了。 屠优示意手下将白纭按住。 那双洁白的,优美的,一看从未劳作很少沾染泥土的手,慢慢附上了他流水一样暗沉微闪的黑发。 她将他发冠拆开,丢入水中,然后一点一点摸他的头颅,下手极轻,从他颅骨摸起,一直摸到发心处。 也就在此时,她的双手所过之处,白纭那一头柔光闪耀的黑发瞬间转化为银白。 一阵尴尬的沉默。 屠优看着这一幕,不言不语,沉默良久只从牙缝挤出一句话:“那人说的原是真的。“ 再抬头,她抓紧了那把头发,死死扯了扯,让自己好能看到他的眼睛:“你真是水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2 有些人可以欺骗别人,但如果轮到她被别人欺骗,她一定会觉得无法忍受。 屠优就是这样的人。 就算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她心理还是升起了一股因为遭受到背叛而感受到的愤怒。 她双手微抖,沉默了一会儿只说了一句话:“那人说的原是真的。” 陆佳敏感的捕捉到她话中的关键词:“那人?谁?” 屠优却恶狠狠推开白纭,像摸过什么污秽之物似的用收下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手,又将手帕也丢入两人地上的泥水里。 她轻拍双手,跟在她背后的婆子依声递过来一个瓷盘。瓷盘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刀具。 她像是在认真挑选,指尖从盘子里一一拂过,最后停在了一把花纹繁复,只有她半掌大小的小刀之上。 “好刀配美人。我看这刀,方才配你。” 陆佳闭上了眼。 很好!美人?她不是美人! 但是脚步声却没有放过她,屠优的脚步声明明白白是朝着她的方向来的。 她抖抖索索的开口:“屠小姐一切好商量,屠小姐难道不好奇变戏法一事?我应该还有用!” 一声低笑。 有人站在她的面前了。 陆佳紧紧捂着自己的眼睛,可过了一会儿却感受不到刀刃的寒凉,只觉手上的绳子一松。 解开后,屠优勾唇一笑,懒洋洋的拂了一下自己的发丝,冲她说:“换个地方聊吧。” 他们坐到了旁边的矮几上,下人倒了茶水上来,屠优漫不经心端起一杯,轻轻啜饮起来,看她傻愣愣站着,眉头一皱:“坐。” 手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陆佳微微摇了摇头,却还是站着,但心里还是有一丝希望,她试探着说了一句:“屠小姐改变主意了?” 见屠优满是兴趣的盯着她,陆佳心里一寒,话本就到了嘴边,这下全部说出口了:“屠小姐对我更有兴趣,这可真是太睿智了!“ “睿智?难道我不是一只被你们当傻子看的吗?闹市那次,小花园那次,还有今晚。若不是今天被我逮住,你们还想瞒我到几时?” 屠优紧紧捏住了手头的杯子,想到那晚自己只是作戏,却被两人联手推入池塘,心中更是愤愤,但想到那人,她到底柔和了声线:“你的能力我见到了。这是妖法,却不仅仅是妖法,对吗?” “你到底想要什么?” “哈哈哈神笔族的力量,也是我可以觊觎的?我不欲和你族多做纠缠,也算是卖了他一个面子。你可以走。” 陆佳神情一松,听到了她的言外之意:“你说的那人是谁?” “你会遇见‘他’的。” 屠优上下打量了一下陆佳,想必是觉得好笑:“你莫不是一直当我是傻子?你们演的戏未免太假了些!当日我配合你二人,不过是想顺水推舟看看你们的目的,却不料” 屠幼语气却带了几分不耐:“我以为是极品,以为自己真得了什么便宜,却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烫手山芋!” 她又冲旁边奶娘眼神一撇,奶娘捧上一张纸契来。 陆佳一看,顿时愣了:“这” “你可以走,但那水族可不行。你以为屠府是什么地方?私通水族这个罪名只要一扣,我们所有人的脑袋都得掉!他必须消失!” 见她眼神依然有所犹豫,屠优说:“你难道以为你那鲛人真可以卖五十金?我出十两金已经很给面子了。这面子还不是你给的。” 陆佳知道这是很合理的价格,她也无数次想过要摆脱鱼精自己跑路。可是 屠优见她犹豫许久,眼神却是一凝:“都到了这里,你以为你还有的选吗?你若是不同意” “神笔族又如何?这里可是吴县,可是屠府。你莫要以为背后有人护着你,你就真能高枕无忧了。” 她手里无声玩弄着那把小刀,刀刃寒凉,无端看得陆佳觉得心凉。 她看向屠优:“我能和他再聊聊吗?” 陆佳低着头又回到了那处水牢,还在下雨,地牢里水又深了,间或有吱吱乱叫的老鼠涉水窜来窜去。 连老鼠都会游泳。 白纭被缚了手脚绑在床边,他用一双既轻且灵的眼睛来看她。 这是一双无比宁静的眼睛,有时候却又如尖刀可以洞穿人的内心。 他说他不明白人,但陆佳却觉得,恐怕不会有人比他更明白人了。 她取下了头上的簪子交给身后跟着的守卫:“我就呆一会儿,马上就走。” 那守卫估计也不耐就这样站在污水里,也不接她的簪子,只防备的退后几步站的远了些,还是目光炯炯盯着她看。 陆佳叹了口气,涉水坐到了白纭身旁。 她先替他取了堵着嘴巴的抹布,又试图解他手上的绳结,试了几次都不行,就说:“你靠过来些。” 白纭于是将手腕靠她更近写。 她拿簪子一点一点划开那些纠缠在一起的绳子,一边划一边说:“你知道的” 白纭背对着她,因此也看不清楚神情,但他的话音却是轻松的:“我知道的,我们是交易。” 有些事情,不必说清楚,大家都是聪明人。 有用时与你合作。无用时将你扔开。这就是交易。 绳结已经解开。就像纠缠到一团乱麻的联系已经完全断开。 陆佳松了一口气,但与此同时,有什么情绪依然笼罩在她的心头,让她的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声叹息:“我那我走了。” 白纭点头,却从衣襟里摸出个什么东西递给她:“这个给你。” 他的手心放着一个簪子,但奇怪的是,这个簪子的形状有些奇怪,相比于市面上的其他簪子显得更加粗苯。 陆佳知道自己理亏,此时对白纭显得极为体谅:簪子丑就丑吧,你不能指望一只鱼有多会手工。但到底是他的心意。 于是拿着了。 她不再回头,只背着身说:“那再见了。” 身后传来声音,又轻又柔:“其实我是骗你的,根本没有死咒一说。是我以自己魂魄为引,将你我两人相联系。我若死了,联系切断。你的能力就能回来。” “快走吧,无忧无虑度过你的一辈子。” 她骤然回头,这句话是温柔的善意的,但却不是她想听的话。 她不想听任何这样的话! 她几步窜回来,以手为刃恶狠狠抵了他的胸膛,在他耳边说:“无私有用吗?善良有用吗?温柔有用吗?他们只把温柔当软弱,然后骑在你头上!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没有力量的温柔就是软弱可欺!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回头?” 白纭神色莫测,好久才慢慢笑了一下:“我软弱吗,大概吧但是你却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坚韧。” 在他胸膛上按着的那双手抖得厉害。 人类和水族不一样。人类情绪激动之时,全身会发热。这双手是暖的。 “我不懂人,更不懂你。我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是” “我放你自由。” 陆佳很快放手,恶狠狠的说:“何须你放我自由?我难道不是生来自由?若不是你一开始束缚我,我又何必沦落自此!” 她嘲讽一笑:“我会等,等我能力回来,然后替你造一座衣冠冢。” 陆佳紧紧盯着白纭,她迫不及待拿话刺他,这一次,她想从他安静的表情之下瞧出什么别的东西。哪怕只是一丝裂痕,也能让她自己好相信这个人真的是表里不一的伪君子,真的是一个该对她倒霉命运负责的负担。 从一开始,他就不是这样的人!不是这样一个能放弃自己生命,能放弃拿捏陆佳的人!到结局时刻了,他还想改人设? 也要让陆佳得信! 他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但是她注定失望了。 白纭话音依旧是轻轻浅浅的:“那谢谢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逃离与否 陆佳发着呆一路沿着街道往上走。当身边吵闹久了,一旦安静下来,会感觉身侧一片空。 像这个世界都只有她一个人了。 但这个世界什么时候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呢? 她沿着城墙根往下走,墙外是淅淅沥沥的流水声,这条大道串联了吴县内外,所以每当清晨,总有许多人在此以物换物或者卖一些自家的瓜果蔬菜,每当官兵驱散,他们临时散开,但官兵一走,他们立马就回来。 无论在什么时候,小市民都有小市民的生存之道。她耳边也是熟悉的对话。 “这折耳根多少钱?给我来半斤。” “三十铜板。” “怎么不去抢?!奸商!” “税又涨了,我的日子更不好过,不信你去别家看看,这点铜板都换不来半碗米!若不是娃儿哭着要吃馒头,我何苦来卖这些,自己家吃着都不够呢” 她听着这些对话,继续往前走。 再沿着这条路走个十来分钟,走过潜龙桥,跨过那座牌坊,她很快就能走到城外,城外有好几座山,而她的房子就在其中一座的半山腰上。 白纭死了,她的能力又能回来。而她只需要忍个几天,就又有了神笔的能力。有那样的能力在,她只要稍稍有心,就能过的很好了。 如果实在累了,她大可放弃,回到神笔族,和小玉他们一起在那处室外桃源活过短暂一生。 这时,前面一阵骚动,似乎是一个大汉正追着一个小屁孩朝她奔过来,大汉手拿锄头摆出一副志在必得,气势汹汹的样子喊:“小儿莫跑!”而那个小孩却胜在身小灵活,善于钻洞捡漏,这边从墙洞里转过去,那边又从菜筐里滚出来,大汉锤好几下都没打到小孩身上,气的哇哇直叫。 小孩溜出小巷,冲陆佳缩在的这处大道跑去。陆佳一瞟之下,只看见这小孩脏兮兮的瘦巴巴的跟个猴子似得,脸上也裹满了泥巴,看不出本来面目。 不过一旦钻出小巷,跑到了大道上就又不同了。因为大道均匀笔直,路面上也没有那么多杂七杂八的障碍,小孩人小腿短,眼见着就要被大汉追上了。 她还没晃过神来,那个小孩居然嗖的一下自己泥巴手窜过来抓了她的裙裾,缩在她背后。 也在顷刻之间,那个扛着锄头的农夫追赶过来,面带不善的看着她:“这是你的孩子?” 锅从天上来,陆佳定然是不认账的:“不我不认识他。” 陆佳背过身想把那个小男孩抓出来,她刚刚抓住小孩的一只手,那个小男孩反手就把她一抱:“娘亲!你方才干什么去了!” 男人又把袖子撸的更紧,面色更是不善。 陆佳跳的老远,勉强将小孩扒拉在一边:“我怎么会有这么脏兮兮的孩子。” “娘亲你嫌孩儿脏吗?是的娘亲是一直不愿意碰孩儿的,上次替孩儿洗澡已经是三年前了” 本来刚才这一幕大人追小孩的打戏已经够引人注目了,小孩这一哭,周边大爷大娘已经聚集起来对陆佳进行道德谴责:“哪有这样的娘亲” 陆佳浑身一颤,打起精神:“这小孩在说谎!我是住在城外方园山上的寡妇,丈夫五年前就去了,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小孩!” 小孩用她裙裾捂住脸一阵嘤嘤嘤假哭:“娘亲!你不能为了想要改嫁就不承认孩儿啊!孩儿已经八岁了,是正正经经从你肚子里落下的啊!是父亲和母亲的骨血!” 陆佳还欲辩驳,但小孩又开口堵她的话:“娘亲改嫁也不要紧孩儿吃的很少的,一日只吃半碗粥,也不用娘亲找地方给孩儿睡,鸡棚牛棚孩儿都是可以凑合的只是只是不想和娘亲再分开了” triple kill! 那农夫听到这里,已经眼含热泪,他也不想想刚才是谁把这个小孩子追的跟个小鸡崽子似得,将手头锄头在地里一敲,开始骂陆佳:“你这妇人怎生如此歹毒!到底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怎么能这么对待你的孩子呢?” 陆佳眼含热泪:我不是我没有 但旁边围观群众纷纷迎合,鼓掌叫好,将陆佳的那一丁点的反驳踩在实心地里了。 只陆佳一个人嘴唇开合,想说什么都被别人的叽叽喳喳声音打断,她坑别人坑惯了,冷不防被别人坑一下,实在是觉得钻了死胡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心情本就沮丧,这会更是不想再和这种事牵扯上了。 大不了破财消灾罢,被围观许久,她终于颓然对那农夫说:“这小孩干什么坏事了?” “你这孩子忒顽皮狡猾了些!他偷了我家一个大裤衩子,还偷了地里一个大白萝卜。” 陆佳扶额:“你这小孩忒坏,偷人家裤衩子干嘛?偷萝卜又干嘛?” 小孩不说话低着头,抓着她裙裾的手紧了又紧。 那大汉想来也是气坏了:“偷个大白萝卜也不至于让我当街这么追一个小孩打,主要是我家三兄弟,却只有这一个没破的麻裤衩,其他都是拿个布袋凑合,我们每日还需商量着来穿,昨日大哥出门穿,今日是我,明日是二弟,今日好不容易轮上我穿了,刚洗了想在外面放着通会风,结果就被这小孩偷去了!这未免也太可恨了些!” 陆佳抽抽嘴角:“这可真是十恶不赦。” 她把身后的小孩子抓过来:“人家的裤衩子呢?拿出来。” 小孩摇头。 她看他身上瘦巴巴,偏只肚子鼓鼓囊囊凸出来一截,她心念一动,手往他肚腹探去。 果然,小孩的罩衣里头有东西,她使劲把那个花花绿绿的裤衩子扯了出来,递给那大汉。 小孩探着脑袋还要抢,被她一把按下脑袋,又问他:“人家的白萝卜呢?” 小孩又不出话了,见她出手还想摸,他的手飞快从背后掏出一个萝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了一大口,一边嚼一边口齿不清的喊:“我吃了!你还不回去了!” 陆佳只好回头问那农夫:“这白萝卜多少钱?” 大汉满意的走了,而其他人见瞧不着热闹也就作鸟兽散,陆佳看了小孩一眼,看他脏兮兮的也不说话,心道算了,抬起脚又要往家里走。 但那小孩又扯起她的裙裾,声音小小软软:“姐姐,哥哥呢?” 她愣了一下,蹲下来细看了小孩的五官,然后伸手擦掉了他脸上好大一块泥巴:这小孩黑了好多,又瘦了好多,都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了,但这只过了区区十多天吧。 这是之前白纭给过簪子的那个骗子小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逃离与否2 “之前哥哥不是给了你簪子吗那簪子不是能换一笔钱吗?这才过几天,怎么去偷东西了?” 小孩又低了头,扯紧了她的裙裾,想往巷子里头走。 陆佳本能的不想去那巷子里,于是站的直直的,那小孩见抓也抓不动,回头来看她。 这时,陆佳才看到,小孩大大的眼睛里面蓄满了眼泪。泪水无声,却大颗大颗的掉下来,将他布满泥土的脸冲刷了一道又一道白印子,他手掌颤抖,却一点也没有哭出声音。 他之前假哭的时候嘤嘤嘤个不停,但一旦真正哭了,却一点儿声音也不发出来。 陆佳的心也抖了一下,挣扎无果,于是也跟着这孩子进了那黑黑的巷子里头。 两人在巷子深处穿行,先往右行,又往左拐,再往左行,地上已没有城里铺着的青砖了,落脚之处只有两边人家为方便落脚的散碎瓦片,再往前数十步,宅子越来越少,周边也越来越空旷,小孩停下了脚步,方才到了。 陆佳惊讶的看这处宅子:门扇破破烂烂挂于黑黝黝的洞口,门前有两座满是青苔的石狮子,往里看去,一座两人高的大佛立在堂屋里,似笑非笑看着足下的他们。 竟是一座废弃的佛堂。 她慢慢走进去,佛堂里没有人,但处处又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堂前柴火的余烬,几个破布袋子,几块砖垫起的一个小小的灶台,她走过去细看,发现灶台上的小锅里面还有小半碗菜粥。粥已经冷掉凝固了,菜叶子也不再是鲜艳的绿色,只有深深的墨绿。 她回过头问小孩:“你住在这里?你父母呢?” 小孩子还在哭,她走过去给他擦眼泪,握住他的手腕的时候,她心间一颤:好瘦好小,可能是因为他穿的衣服比较大的缘故,看起来圆乎乎的,但陆佳摸到了才知道这小孩多瘦。 她伸出手搂了他一下,小孩就一下子用双臂搂紧她,又暖又软。 好久小孩才慢慢说:“父亲早就去世了,母亲是寡妇,前段时间改嫁了。所以让我和妹妹一起在这儿住。” 小孩眼睫毛扑闪在她耳侧,痒痒的:“不过母亲不是不要我们,她隔个一个多星期就回来看我们的,你看,这些都是母亲给我们的。” 他跑到旁边的柴火垛子里,钻进那块缝隙里摸了好久,终于摸出几样小心翼翼藏得好好的东西:几件缝补好的旧衣、小半碗粳米、还有一些杂粮饼。 所以他才能在这样的世道下活下来吗。 陆佳忍不住问他:“既然不饿,干嘛去偷人家东西?上次哥哥不是给了你簪子了吗?你卖了没?” 小孩摇摇头,亮晶晶的眼睛闪动了一下,又在刚才拿出来的布包袱里摸索好久,又摸出一个色如翠的绿簪子来。 是之前白纭给他的那一支。 “姐姐,我带你来,只是要把这个还给你。我想了好久,这个我不能要。” 陆佳忍不住摸摸他的脑袋:“他既然给你了,你就拿着吧。” 小孩却又抽抽搭搭哭起来,他倒是使劲在忍,却怎么也忍不住:“我当时拿这个,是想救妹妹的,但妹妹已经救不回来了” 陆佳心下一紧,又细细问他 原来妹妹自幼身体不好,总是发烧,那次烧的格外重,他于是想给她去找大夫看病,只是那点食物够他们自己勉强饱腹都不够,何况是去看病?母亲总以为他们是在撒娇,让兄妹俩不要找她,他几次去找母亲都被母亲撵走了,眼看妹妹越病越重,那天他心一横,才在街上撞上了陆佳和白纭。 但他兴冲冲拿着簪子跑回去的时候,妹妹已经救不回来了。 陆佳抱他在怀里,又问:“妹妹呢?” 他小心翼翼又在房内转了一圈,这回,他没再钻柴火堆,而是在菩萨的脚下捧起一个小小的盒子,盒子暗暗的,有点粗糙不均,但看出来被清洗过又摸过好多回,边角都磨圆了。 他捧着那个盒子,对陆佳说:“妹妹的骨灰在里头。不过妹妹最喜欢花了,这盒子却太素。” 她低声问小孩:“所以你偷那个大裤衩?” 小孩的眼泪又簌簌掉下来,他小声说:“我不想偷东西,我知道这样不好,可是妹妹走了,我什么东西都没有送她。” 小朋友的眼泪真多啊,说掉就掉。 可是…可是…。 她想起那只鱼说的话:“是骗子也好,那这个世界就少一个伤心的小孩了。” 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大概是这鱼真是傻的可以,被骗了也活该被骗吧。 而她恍惚和自责的却不是这件事,而是她自己。她并不是一开始就如此,并不是一开始就铁石心肠,一开始就不信任任何人,一开始就对其他人的境遇漠不关心的。 她以为她自己早已心如顽石,可是 我们的生活中,是拿什么来分辨一个人的好坏的?我们是怎么定义一个人的?是靠接近时的匆匆一瞥。还是靠一起生活的细水流长? 那白纭这个人,是好还是坏? 若说他是好人,他从一开始就瞒了她、骗了她。从一开始就利用她、诱惑她。他在经营自己的生存之道时,冷漠理智的几乎残酷。 若说他是坏人,他又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做出这样的选择?他为什么一次又一次表现出几乎是软弱的温柔?他在对待身处困境的其他人的时候,又温柔的几乎怯弱。 他是什么样的人呢?他拥有一颗什么样的心呢? 那我们又该怎么判断一个人是否值得去救呢? 那我们该怎么判断一个人是否值得帮助呢? 她口袋里有一个东西质感粗硬,走路的时候顶端总摩擦她的腰际,让她走路颇为不适。 她忍无可忍拿出来了,是刚才白纭送给她的那个木簪子。 木簪子粗陋,虽然看得出来做的用心,边角都被摸得溜圆,但到底就是一个简陋的手工制品,甚至中间还有一道明显的缝隙。 真的很丑。 她却紧紧握在手里了。 ——白纭曾说:“是骗子也好,那这个世界上就少掉一个伤心的小孩了。” 或许这就是答案了。 微微叹了口气,握的死紧的手心却传来非常细微的“咯噔”一声。 她细细看了:原来这个簪子是可以旋开的,旋开以后,里面是一支很短的画笔。陆佳多年作画,自然知道这笔是苏家笔铺定制的。 算算笔的价钱,再算算之前预支的工钱,陆佳心里就知道大概白纭手头的所有钱都花在这个上头了罢。 真是太蠢了。 白纭说他不懂人,但是,陆佳却觉得他最懂人。 这世间有几个人比他更懂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奸细 陆佳既下定决心要回头,却不知道怎么个回头法。 她告别了小朋友,头脑一片混沌在大街上走着,突听前面又是一阵喧哗:“白莲教抢人啦!快跑啊!” 她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之前从哪里听过的话来:“白莲教圣女天生带有神力,可生万物。” 头上那个簪子可做笔用,还是白纭送的,白纭没死,她的画中物只有他能用。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她向那几个抢人的信徒跑过去:“我愿投身白莲教!为白莲教光复大业贡献出我自己的一份力量!” 大概是几个信徒抢惯了人,还从没抢过这么主动的人,一时间他们都愣在了那里。 斟酌了一下,其中一个紫衫男子走上前来,冲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提着声调问:“你莫不是以为白莲教人人都能进?” “难道不是吗?” 那人又咳了一下:“从未见过如此主动的女子,你莫不是朝廷派过来的奸细?” “就算我是奸细,也不会说出来,此问无解。” “兄弟们!抓住她!她说她是奸细!” wtf??? 陆佳一脸茫然,就这样被众人推到马车的栅栏里,待到反应过来,她赶忙从栅栏里伸出手捞刚才那人的衣襟:“我没说我是奸细!!!我说的是‘就算我是奸细’!!” 紫衣男子看起来也有几分茫然,他先是思索了一下,又看了看他周边几个弟兄,眼神交换后,他定然道:“既然是‘就算你是奸细’,那就把你算成奸细了!反正这个月教中奸细的名额尚缺,你填上正好!” 真是逻辑鬼才! 陆佳一时无话可说,等到她再准备好真要开口的时候,那几个人却都不理她了,又迈入他们的抢人大业。 如果强抢民女也能算作一种职业的话,那这几人已经可以说是把职业当成事业来做了。 吴县县城之内,大概是因为他们日日喧嚣,大白天几乎没有女子在街上行走,但这些教徒倒也与时俱进,街上没人,他们就往巷里找。 陆佳看了一会,倒也明白之前那些百姓好好的不往街道走,只在家门口坐着的缘由:到窄巷内,所有人都行走不便,人多势众也不再是优势,而那些手无寸铁的民众却是进可攻,退可守:进可回家拿菜刀强干,退可入深巷躲避。 但是百姓们再怎么警惕性强,也架不住这十多个大汉下决心完成自己的事业,当他们忙碌半天都没拉到一个女子,反倒被打的满头包的时候,他们明白了自己效率低下的原因,索性直接踹开别人家门户,一家一户搜索。 很快,车上聚集了五个哭泣的女子。 大概是当日成就达成,几人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成果,满意道在:“撤!咱们回教!” 马车行的并不快,这几个教众也分外警惕,马车用不透光黑布掩的严严实实,确保几个女子看不出一丝一毫,才往城外行去。 个把时辰过去,陆佳只能从沿途声音和马车颠簸情况推断出:这大概是出了城,又绕出了官道,沿着泥巴路往外行。 又过了一会,只觉得泥巴路慢慢变成了石子路,颠簸好些了,才听见车外有对话声:“小五,今天怎么样?” 回答的声音是高吭的带着喜意的,陆佳可以听出是刚才那个领头的紫衣男子的声音:“今日不错!有五个!都是新的!” “不错!少掌柜应该会满意吧?” “少掌柜的的心思,可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可以揣度的?” “也是” 马车接着往里行,待到行到开阔处,有人掀开了车帘。 被叫做小五的青年拉开栅栏,看里面除了陆佳外几个女子哭的凄惨,不仅一愣,反倒柔和了声线,对几个女子嘱咐道:“一会见了少掌柜,少掌柜试你们一试,若无问题明日就放你们回去,不必忧心。” 这些话显然无法抚慰这些仓促被抓过来远离亲人的女孩,其中一个到底胆子大些,大声哭道:“听说白莲教少掌柜是从莲花里生出来的怪胎,说他长了四个眼睛,两个舌头,最爱吃少女心间上那一点点软肉?” 她话一出口,其他几个女孩子也随之哭的更凶。 小五表情无奈道:“都是胡说八道!我们少掌柜性情温和,形貌甚是好看,别说吃你们心头肉,他乃供奉弥勒佛的使者,日常茹素,是一点肉星都沾不得的!” 几个少女显然并不信他的鬼话,他无奈甩头:“都不知道哪里传的谣言!难怪现在‘请圣女’越来越难!罢了,你们一会见了少掌柜就知道了!” 随着小五引路,她们几人在白莲教内慢行,但白莲教内部和陆佳想象的似乎完全不同,这里并不像是一个纪律严明,等级森严的教派,反倒更像一个山寨,外部看起来与一个大型的村落并无什么区别,若真要说区别的话,每家每户门口都供奉着神像。 神像是一个闭目微笑的女子,细眉红唇,她身着暗蓝披风,手掌着乾坤八卦,正端端正正坐于蓝莲花坐上。坐上还有小字:“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但白莲教又比陆佳想象的更大些,因为她往远方看,发现更远处的重叠山峦之上,绵延雾霭也挡不住林立的屋檐。那些屋子有些还在建,有些是破败的,但直上的青烟告诉陆佳:里面都是住着人的。 小五步履在前,路过的行人纷纷冲他打招呼:“小五回来了啊!” 小五一一笑着应了。 眼前房屋林立,炊烟袅袅,人们有的聚在屋外闲聊,有的在田间地头劳作,大概任谁来看,这都是一处世外桃源。 但陆佳心里头总是有些不对劲,当有一个人路过冲她打招呼的时候,她心下一动,才想到自己心中隐隐不自在的源头:这里的每个人都是面上带笑的。 这种笑并不是表面上的,而像阳光一样丝丝缕缕透出来,染活了这里的每一张脸。 但也因为都是一样的极其灿烂的笑容,这里的每一张脸都是相似的,让她一路走来,甚至觉得这里的每个人都没什么分别。 小五心思活泛,看着陆佳表情凝重,也扬着一张洋溢着微笑的脸和她说:“没事,我刚来的时候也不习惯。不过呆久了你就知道了,大家都是真心的。” 往前行大概几柱香的功夫,眼前出现一个重檐屋构的大殿,大殿建于三米高台之上,四周用竹篱围合,殿旁遍植毛竹。 小五走到殿门前,敲了敲其中一扇门,小声说:“少主,人我已经带到了。” 门内传出的声音是清且浅的男人声音:“今日请了几位?” 小五回头看了一下六位女子:“六位。” “请进来罢。” 小五一伸手,身后跟着的其他人于是请六位女子进殿,陆佳低眉顺目也打算跟着进去,却被眼尖的小五逮了个正着。 他一拍脑袋将陆佳拦下:“不对不对!少主,今日请了五位准圣女,另一位却是想要打入我教的奸细!” 陆佳目瞪口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书生 门内男声依然是很低的,听不出任何情绪:“哦?奸细?” 小五又说:“少掌柜不必为此烦恼,我将此女带下去细细盘问。” 眼见着小五扯了自己就要下去,而其他人在卫兵牵引下就要进入大殿,陆佳心下急切,她也知道此时正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于是冲殿内嚷道:“我不是奸细!我可为少掌柜找出圣女!” 她的声音因为急切所以音调极尖,非常有穿透力,话刚一出口,身侧就是一片寂静。 小五眉头一皱,连连冲门内拱手,哪怕知道门内人根本就看不见:“我这就带她下去,以免她扰得少掌柜清净!” 又安静了一会,小五头上汗滴都顺着面颊滴在了地上,门内才传来清清淡淡的一句问讯,但这句话却不是答小五,而是问陆佳:“哦?那依你所见,如何才能找出圣女?” 陆佳将小五的手一甩,施施然说:“此事事关重大,希望少掌柜能屏退外人,与我殿内一叙。” 又是一阵沉默。 直到门外众人皆忐忑不安有所骚动时,门内才慢慢答一句:“那你。。。进来罢。” 陆佳面上颓废顿时一扫而光,瞪了瞪一路喊自己奸细的小五,趾高气昂推开门走进大殿,一进门却是一愣:大殿里面居然一点光都没有。 殿中是一片纯粹的的漆黑,陆佳推门而入只带进了一点点光,很快,门被外面的人细心掩住了,而殿里一片黑暗和寂静。 “少掌柜?” 陆佳在黑暗中默默行了几步,只觉得脚尖踩在一堆不知道什么的碎屑上。整只脚都有些发痒,但也正是这堆碎屑带给了她一些线索,她感觉到前方有人也踩在碎屑上,发出窸窣之声。 她于是停下了,等那个人先开口。 没过多久,那人果然开口:“说说你的办法。” 陆佳低着头说:“我听说过白莲教圣女的传说,传说她天生具有神力,身上可生万物。” “所以呢?” “不知您可知道另外一个传说,这个世界上有一种隐世族类,那个族类,亦是天生具有神力,提笔可生万物呢。” 黑暗中一声轻笑。 陆佳提着心等了一会儿,才又听见那人说:“我知道,你说的是神笔族。” 陆佳于是松了一口气,继续说:“您一直未能找到圣女,可有想过原因?或者她正是神笔族也说不定?”她停顿了一会,继续又说:“不!她一定是神笔族!这个世界上没有另外的族类有这样的力量了!” 又是一声轻笑,那人在黑暗中的话音依然是平静的:“或许吧。”但他很快又说:“但是这世上有这么多的传说,谁知道传说的真假?或许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神笔族也不一定。” 陆佳握紧了自己的的手:“不我我见过” 男人的话音微微扬起,似乎来了几分兴趣:“见过什么?” 她退无可退,手心的簪子质地极硬,她握到手心生痛。 她避世隐居,活到这么久,一直有自己的生存法则在。一是每当处于绝境,她总有那么一股子孤勇。二是她从不多管闲事,将自己藏的好好的。 救他吗? 若要救,如何救? 如果救他需要暴露自己的身份,甚至将自己置于险境 脑袋里千丝万缕,她终于抓住最有用的那一缕想法,然后脱口而出:“我知道有关神笔族的线索。” “哦?” “小人姓陆名佳,就住在城外山上,前些日子在家门口捡到个水族,结果发现他居然身怀神笔族画卷,他手头上的每一幅画都能成真!” “是吗?” “对!我也知道水族生性狡猾,但他身怀异宝,我不得已和他相处了一些时日,在言谈间我能确定他知道关于神笔族的线索!” “你有何证据?” 陆佳摸索身上,终于掏出几张废画来,这些画并非灵画,只是陆佳随手画的一些故乡之物。虽说这些都不能成真,但这些画笔触灵动,又是这世上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物品,想必有望说服此人。 她将画纸拿出:“这几张画是那水族身边之物,少主请看。” 这里一片黑暗,当然没有人能看清楚身边任何事物。 那男子低低应了一声,然后起身从旁边拿了什么,轻轻的一声摩擦声响了起来。 烛光亮。 陆佳先看到的是一双素白的手,那双手一只微微抬起护着烛光,另一只手执着剪刀将灯光挑亮。 烛光更亮。 让陆佳于是看到了周边场景,她于是低低惊叫了一声。 殿内极高极空旷,但四周围着好多硕大的佛像,这些佛像或坐或卧,神态栩栩如生,每一个细节都生动无比,他们飘扬的绣袍流线如同流动的云,每一双眼睛都安静的睁着盯着来人,神情既肃穆又慈悲。 这是一座佛寺! 殿内正中更是放着一座巨佛,但这座佛与其他的像却有所区别:它并未上色,而且一些边角还是微微带些棱角的。显然,这是一座半成品。 而陆佳刚才踩上的零碎,就是一地的木屑。 男人的声音从身旁响起,尾音微扬似乎带了一丝笑意:“你的画呢?” 陆佳一愣,这才看到一直静立在侧,被称之为“少掌柜”的男子。 陆佳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一时愣在那里。 这个少主长得像一副水墨画。 他的人如同他的声音一样,是柔和而且平静的,他天生就长着干干净净一张玉面,皮肤极白,面上没有任何瑕疵。 他长着一双圆圆的眼睛,这双眼睛在现代会被称为“小鹿眼”,也是明镜一样清澈的,只眼尾又有些上挑,又给他神色间带了一丝狡黠之意。 这是一个一看就会让人心生好感的人,如果说白纭的美丽像掌中握着的水晶,既锋利总且脆弱易碎,他的气质更像是温和的软玉。 但陆佳愣住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她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 她见过此人。 半月前,吴县巷内。 他正是那个向她科普白莲教的书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交换 这位白莲教的“少掌柜”见到来人是陆佳,面上却无半丝异色,只是微微一挑眉:“真巧。 果真是巧合吗? 陆佳心下微动,但她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向前,拿出画卷在灯光下细细展示给他看:“是很巧。” 她努力掩饰住自己脸上那一丝异色,只将画卷铺陈在男子面前:“这就是我从那水族身上取出的灵画!” “哦?” 男子看起来心情甚是愉快,他漫不经心借着陆佳的手翻了翻她手头的画,面上不带任何讶异之色。只是一片平静。 陆佳看他反应心下不由得有些不安:“少掌柜” 男子摇了摇头:“不用叫我少掌柜,叫我融阳即可。” 他又伸出手摸了摸画卷上的油墨,手指细细附上画上每一丝淡而且平的褶皱。 “这不是灵画。” “啊?” 他又说:“据说神笔族笔下灵画除了神笔族自己。其他所有人都可以将画中物取出。不过,这些画确实有些趣味。” “早在北宋时期,绘画理论家郭熙曾提出山水画的取景构图法则——三远法,即高远、深远和平远。古语有云:“自山下而仰山巅,谓之高远”。高远亦可以称为“虫视”,即是故意将自己置身低处,看什么都高大雄伟、气势磅礴,视平线往往处于画面的下端,以此法描绘崇山峻岭最为合适了。” “而平远的画法题材则分为两种一种是低山以及丘陵的平远山水,一种是只有田园溪流的平原大地。是将人视线平视得来的画面。” “自此理论提出以后,书画大家皆遵从此法,但是我看你这些画,虽是风景描摹,画的却是这世间少见之物,而绘画手法更是不属于当下任何流派,确实甚为有趣。” “只是画虽有趣,到底不属于灵画的范畴,不是灵画,再是有趣,对我们而言也不过是废纸一张,这也能作为证据?” 融阳的语气是平静的,他面上也是一派舒朗柔和,但听着这些话,无端让陆佳心下发紧。 她咽了咽口水,轻声解释:“此时我问过那鱼精。他说他对那神笔族女子下了咒,现在这些灵画只有他一人能使用。” “是吗?那倒是有趣了。不过你又如何证明?” “小女无法证明,但可以帮少主将那水族绑过来!少主只需自行向他询问即可!”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消息,融阳又微笑了一下,他的微笑清朗如繁华盛开,带着一丝禅意,但陆佳怎么看怎么心慌,于是她慢慢加码:“那水族手上的灵画数量不多,但却一直不断,他一定知道那画笔族的位置!只要能抓住那画笔族,少主何愁圣女人选?” “若是抓不住呢?” 陆佳梗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若是抓不住那水族长得是极美的他虽是男子,但生的雌雄莫辨,我看把他扮作女子也是极好的不然,让他来当圣女?” 陆佳这话说的心安理得,不管怎么样,当圣女总比当死鱼好! 融阳却容色神色一凝:“莫要冒犯我教圣女!我教圣女可是水族这种龌龊之物可以玷污的?” 陆佳顿时乖乖低了头。 耳边好久才是这人低低的一叹:“若是抓不住,那你留下。” 陆佳目瞪口呆:“我我不是这块料啊。” “就这么定了,你下去吧。” 眼见他面色并不为难之意,料想他应是答应了,陆佳才终于提出自己的目的:“小女一心为白莲教,想去抓那鱼精细细审问出神笔族去向,好为教中找出圣女,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那水族生性狡猾,小女一人万万不是他的对手,教主可否派遣几个人手跟着我,让我能安然将那水族带回教内?” 这回,融阳并未多做停顿,很快说:“无事,你带上苏武,再让他挑上几十人吧,只要你能为我白莲教找到圣女,白莲教教徒均可由你派遣。” “不过”他话锋一转:“是‘找得出’圣女,若找不出,后果均有你承担。” 陆佳顿时停下脚步:“什什么后果?” 融阳微微一笑,又不再说话了。 她走出大殿的时候,回头来看整个大殿:十多座形态各异的佛像在烛光明灭下一直默默注视着殿内情形,中间那个竖着发冠,穿着青纱上衣的公子神色莫测,只盯着殿正中那座未能完成的佛像默默看着,这一幕看起来既神圣,却又显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来。 她刚刚一推门,殿内烛光又熄,整个大殿重归暗色。 。。。。。。。。。 她被安排住在佛寺偏殿之中,简单的用过餐以后,融阳果然不负她的期待,派了几十个人来向她报到。 领头的还是个熟人。 小五想必心里颇不情愿,但少主的交代他却必须一丝不苟的完成,只能一躬身:“陆小姐,从明天开始,我和这二十人将听从您的调遣,直到找出那水族来!一定为我教找出圣女。” 陆佳手里抓着果子。这苹果是吴县极为稀少的,市面上很难买到,她咔嚓一下咬了一大口,口齿不清含糊道:“行吧,你们先下去,我们明天一早出发。” “小姐要去哪里?” 陆佳恶狠狠咬着果子,像是在咬那对父女的血肉:“吴县节使屠寄府上!” 突然想起那排寒光凛凛的斩马刀,她浑身一个激灵,又问他们:“你们有武器吗?那屠府可有不少护卫!” 小五的表情还是坦然的:“别看我们人不多,但各个都是教中精锐,寻常府兵自然奈何不了我们。少主选人用心良苦,陆小姐不用忧心。” 陆佳微微一笑:“你既然这样说了,那我自然是放心的。” 待到四下人都散去,她真正独处了。她方才默默坐在床沿上,用手掌轻抚掌中错落的锦被。 好像面上的所有流转的自信全部在一时之间散去,她瘫软着身子坐在床上,轻叹一口气。 明天明天 她做错过无数次,也不知道这次自己是不是对的。 但是这一次 她默默念叨着。然后抱紧了锦被,慢慢沉入梦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眼前是熟悉的、她曾经呆过一个多月的屠府,她在这里做过厨娘、做过丫鬟、也做过囚犯。短短一天,她回来的时候心境已经大不相同了。 这回,她的身后站着二十多个手拿弓弩利剑的护卫。 ——并且这些护卫并非县里一般大户人家那些大腹便便,看着壮实实则百无一用的武生,而是真正刀口舔血,恶贯满盈的白莲教精锐! 她暂时站到了食物链的顶端,不再是被追逐的兔子,而终于变成了琢人的鹰犬。 端的是狗仗人势、狐假虎威。 陆佳终于能趾高气昂走到了屠府门口,一抒心头郁气,她想着自己能大摇大摆叩响院门,大声喊:“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这个画面真让人心情愉悦,但——这画面也只能想想而已。 。。。。。。。 理论上来说,白莲教应该是一个恶贯满盈,声名狼藉的教派。尤其应和新任节使水火不容,不料一行人真到了屠府门口,陆佳所想象的血腥场面并没有出现。 白莲教代表小五走上前来,和声细语向门房小哥通报:“我们少掌柜差遣我们来找人,要我们带他回来问话,还请通报一下屠小姐。”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缀满莲花纹样的玉玦,冲门房闪了一下。 门房了然点头:“我这就去请屠小姐,还请几位入府等候。” 跟随的其他教徒被安排在外厅候着,而陆佳和小五两人随着引路小厮进入花园里水池上的小亭之内。 小厮刚走,陆佳已经迫不及待问小五:“这么顺利,不会有古怪吧?要知道。。。屠优特别狡诈!我们是不是需要特别准备什么?” 小五却摇头:“屠小姐会给少掌柜这个面子的。” “给不给少掌柜这个面子,也是我说了算。” 庭廊上的素白帷幕被一双同样素白纤细的手指掀开。一个身着浅蓝襦裙,梳着簪花头的少女踏入亭内。 此女正是屠优。 看见来人是陆佳,她眉毛一挑:“真是贵客,什么风把你又给吹回来了?”她抬眼看看一旁候着的小五,表情像是了然:“不知少掌柜的面子要作多少次使?” 小五眼睛都不看屠优,只紧紧低着头,头上汗如雨下:“是我唐突了。。。不过少掌柜他。。。“ 屠优立刻冲他摆了摆手:“罢了,不必解释了,你们要的人已经不在屠府了,你们走吧。” 陆佳一步不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少掌柜的意思!” 屠优眼神一闪,显然心下置着气,优说:“陆小姐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们明明签了契约,陆小姐也拿了我的钱,此事就算是走官府的流程,你也奈何不了我,又何必执着呢?” 陆佳叹了口气:“我确实就是太执着了。” 看屠优一愣,她又说:“我来也不是为了专门为难你,我也知道你手头上有契约,就算告上官府也是没用的。所以,只要你将白纭放了,我立刻就走。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此事。” 屠优想必心里颇为郁卒,她咬紧了自己的唇齿:“不过是个水族!你昨日明明已经答应了,如今你觉得自己攀上了白莲教,就以为自己可以轻易反悔,但你觉得我屠府可是好相与的?” “我知道我是以卵击石罢了。” “那你还!” 陆佳摇了摇头:“哪怕知道是以卵击石,我却还是要试上一试!毕竟屠小姐也不想自己府上曾收留过水族的事情被宣扬出去吧?” 屠优眼神锋利的望着她。 这个平民。真麻烦。 她很快掩饰了自己神色间的郁卒,而很快说:“这样吧,你既执着于水族,我派下人替你去再买一个,保证比你之前那个更漂亮,可以吗?” 陆佳不能置信:“不行。” 屠优抬手轻抚生痛的额头:“为何不行?不都是一个玩物?” “唯有他不行!他是一个活生生的证据!屠府不少人看过他的长相了,若是他以水族的身份再出现,所有人都会知道屠府里曾收留过水族!” 陆佳低了头:“我保证我保证不会有这样的传闻出现。我保证不会有人发现他的身份。” 屠优嘲讽的一笑:“你拿什么保证?” “我我拿” 眼看屠优步步紧逼,刚才连头都不敢抬的小五这才抬起头,急道:“屠小姐,莫要为难陆小姐,这是少掌柜的意思!” 屠优眼神一闪,小五又拿出那块冰蓝色的玉珏:“屠小姐若有疑问,可自行去询问少掌柜。” 屠优看到玉珏,眼神一闪:“罢了,不过。。。没用了。“ 陆佳沉声问:“为何没用?” 屠优明显有点理亏,她细声细气说:“他可是水族,这样的烫手山芋我怎么可能让他在府内多做停留?!昨晚我就让奶娘趁夜把他送走了!” “送去哪里了?” “自然是没有人能认识他的地方!” 陆佳心中一紧:“到底是哪里??” 屠优低着头,眸色未变:“上林,大概是上林总之随便哪里,不是吴县就好。” “你不害怕被别人看到他的脸,明白他的身份?” 屠优眼神一变,终于松口:“既是上林鬼市,我又有何惧?” 上林鬼市?什么地方? 陆佳心下一沉,因为她看到一旁听到这个答案的小五,眼睛里是掩饰不了的惊愕和可惜。 。。。。。。。。。 上林鬼市。 上林以鬼市而闻名,鬼市是上林老区的一类市场,上林的“鬼市”四城有八个,据说西城老区旧市集上的那个最大。 鬼市最开始叫夜市,最初以售卖估衣为主,但后来慢慢增加了各种货物,既有来路不正的假货,也有各类珍奇物品,随着各路人流混入,将市场搅得越发浑浊不堪。人们说鬼市,一是市场内,假东西,来路不明的东西、非法的东西多。二是“鬼市”凌晨天明前就开市,天刚刚一擦亮就像晨风吹雾一样自然就散了,无人组织亦无人管理,只是有些暗地里的规则在。 而上林鬼市最多的货物,是人。 美人。 越美越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上林鬼市1 陆佳早就听说过鬼市的存在,却不知道传说中的鬼市原来是这样的。 她在从屠优那里得了消息之后,就和小五马不停蹄赶了一天的路,终于在第二日天明前赶到了上林。 许是因为一路赶路而来,一行人脸上皆是掩饰不住的疲倦。 “陆姐,拿着这盏灯吧。” 说话的人是同行的石英,石英和他的名字完全不同,是一个有些害羞孱弱的书生,说话间总是避着人。 他是上林人,对此地甚是了解,于是小五安排他来引路。 陆佳却有些不解:“天就要亮了,马车上也有灯,为何还需要点灯?” 他垂着眸子:“陆姐一会儿就知道了。在鬼市,需要有灯。” 他看了看陆佳的脸,像是斟酌了一下,又说:“只有灯才能照亮那些妖魔鬼怪呢。” “妖魔鬼怪?” 陆佳再问他,他却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随着马车驶入城中,陆佳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了。 此时天还是黑的,她只看到街道两旁的路边隐隐绰绰站着、蹲着好些人,这些人在晨雾里皆看不清楚脸。也有人在脚前摆着一盏小马灯,但灯芯都捻的细细的,那一盏盏星点的火光根本不足以照亮任何人的脸,像是走在坟墓里遇见的鬼火,就算疏忽闪过一张脸,但看见的脸都是蒙着纱模糊不清的。 那些铺着席子或者烂衣服的大多都是“卖家”,在他们背后罗列着大大小小的笼子,里面有些奇怪的野兽,也有各种各样的人。 那些人和动物就是“货”。 石英低声解释:“这就是鬼市,咱们若要真的找出那人,需得有灯。” 他沉思了一下,马上又说:“不过却免不了打草惊蛇了。” 鬼市极长。一眼望不到头,他们在马车上,挑灯从左往右照着一张张蒙纱的脸,然后辨认他们手头的“货”。 这些“货”是五花八门的,有妇女怀抱着哭泣的婴儿,每当灯光扫过,那妇女抬起一张湿淋淋的脸,冲着一个个路过的“客人”低声喊:“我的——是个男孩子。” 旁边有“客人”生了兴趣,抬手打算看一看,那女人就解开婴儿的尿布匆匆让人扫一眼:光下明明白白,确实是个男孩子。但“客人”要细看却不行了。 石英在陆佳身后嘲讽的笑了一下。 看到陆佳回头看他,他低低解释:“这是‘鬼市’典型的骗术,小孩那玩意儿是木头做的。偷梁换柱,这是最基本的骗术,本地人都晓得,不过骗骗外地人罢了。” “男孩儿女孩儿有什么区别?” 陆佳一问出口,就知道自己是个蠢问题。 古代人讲究传宗接代,带把儿的比不带把儿的好,就算在陆佳真正所处的那个时代,离男女平等也还有着好长好长一段路。 于是她很快说:“罢了不过,这女人怎么这么狠心?有心买男孩儿的人家怎么会善待她的女儿?” 想必是觉得陆佳说的可笑,石英低低嗤笑了一声。 “一看陆姐就是没有吃过苦的。真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那人自身都难保,谁还顾得了自己的子女?” 他眼睛往前扫了一眼,看前面大多是卖旧衣旧帽的,他于是催车夫加速,不再一个一个找,然后解释:“陆姐找的人不在这儿。外头这一圈卖的可都不值钱。我们往更里面去才行。” 值钱和不值钱? 用值钱和不值钱来区分吗? 像把一块肉摆在案板上论斤售卖。性别、肤质、容貌、种族都是一个衡量的标准。 无论是买货人和卖货人眼中,被卖的只是货物。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灵魂有欲望的人。 陆佳心里隐隐不安,她甚至不愿想那个长着一头闪耀长发的白纭会在这里边。 那双清亮如水,永远闪耀着波光的眼睛也会和这里的这些待卖的“货”一样麻木不仁吗? 不对,她在心里暗暗摇头:那只狡猾的鱼,他大概早就用诡计逃掉了吧? 陆佳坐着马车,从车窗看小五手中闪烁烛火中照亮的那一张张栅栏中的脸,那些脸是苍白的,带着污渍的,他们的容颜各不相同,但他们的眼睛无一例外是相似的:他们的眼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 她也突然不想坐高高在上坐在马车上,用灯光照亮一张张麻木不堪的人脸了。 她跳下马车,自己一个人在下面走,也不理会随行的小五,只自己一个人在道上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到后来更像是用跑的。 她推开一个个挡在她身前执着烛火讨论价格的人,也用手头的光照亮那些“货物”一张张或沉默或期待的脸。 确实,越往前走,笼子里头的人就越美丽。 正因为身材、容颜是足以作为谈论价格资本的东西,身材优美的货都不分男女,被绳索绑缚在一旁,身上不着片缕,串在一起像一堆肉粽子。 在这里,美丽是资本,美丽是罪恶,美丽是武器美丽是价格。 她跑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跑到道路的尽头,她看过一张张人脸,却到底没找到她想找的那一张。 她心里面大概确认了白纭不再这里,这让她好歹松了口气,但她还想确认一下。 她想着回头再找一遍。 身后有人拉了她一把,让疾驰的她差点跪下。 她一回头,是苏武。 苏武眼神是怜悯的。他或许从她的眼睛里面知道了什么,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说指了一个方向:“那边还有几家。” 那是一条更加狭窄的小径。道上没有多少人,但每一个“客人”都穿金戴玉,随身带着几个侍从,显然。那片应该是鬼市价值最高的地方。 确定后头的十多个人已经跟上来了,陆佳也抬脚往里走。 越往里走里面越深,再走几步,陆佳就隐隐看见里面是一个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大圆台,一群人围着兴奋在低声讨论着什么,但是他们话语声也是低的,像云雨一样砸下来,砸在陆佳耳边根本听不清楚细节。 有个黄衣胖子好像得了什么,正开开心心往外挤,陆佳一扫,看见他手上一个沉着半碗红色东西的素白小碗。、 那碗东西在昏暗的环境下不知为何格外的红,在素白的碗里显出一些清亮的艳色来。 陆佳耳朵尖,正听见那胖子低低和旁边的人说:“这回的货是正的!这可太好了!” 货?里面卖的是什么货? 陆佳于是挡在他身前问:“这是何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上林鬼市2 跟着胖的两个青衣随从站到他身前:“你这女人好生无礼!” 陆佳却顽固的又问了一遍:“这是何物?里面的货又是什么?” 胖子是个识时务的,看陆佳身后十多个大汉,心道这也是个不好惹的,于是拦了侍从,面上表情还是开开心心的:“小妹也好这一口?那你可得抓紧快进去,取血可就今天了。明天就是取珠,明天的血,可就不好喝了。” “取什么血,又取什么珠?” “妹子怎么会不知道呢?鲛人身上两大至宝——鲛人血,鲛人珠。据说鲛人血趁新鲜喝可以延年益寿,鲛人珠更是神奇,是鲛人的眼珠呢,若是趁着鲛人还活着挖出,能当夜明珠使用,据说那光可比烛光亮的多,可照亮一一室!” 陆佳脸色青白:“里面是鲛人?现在正在取他的血?” “对!这鲛人可是稀罕物,妹子你若要看热闹就快去,下次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看热闹吗? 她推开人群一步步往里头走,她身边的那些被推开的人或抱怨或者想开口说什么,但看了她的表情好多都不再说话了。 她听见一个人对她轻声说:疯子。 她走到人群里头,和其他围着的人一起,往最里面去看。 那是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箱子,箱子大概接近两米高,是透明的,那个时代当然没有玻璃,如此清澈透明的原因是,这是一块巨大的冰块。 冰块里却并不是真实的冰,而是流动的水,而里面的水并未结冰的理由陆佳看了,是因为旁边的矮凳上不停有人往里注入温水的缘故。 水里有个人。 因为水里全是淡淡红色的血,那个人在血水里浮沉看不清楚任何细节,只看见他雪肤银发,发丝在水中展开如一朵沉浮的优昙。 他双掌被缚,吊在悬在箱子之上的木质横杆上,身上也是不着片缕的,只不过这人从腰际起,再往下就不再是人类,而是一只巨大的,展开的银色鱼尾巴。 陆佳认识这只尾巴。 她第一次见面就偷偷惊叹过这只尾巴的美丽。虽然没有传说中五彩的鳞片,但这只尾巴的线条每一笔都是造物主的恩赐。 她以手触过,以笔画过。 她不会认错。 后面有个黑衣大汉还在吆喝,他拿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刀,另一手拿着一个碗,一边拿刀划开白纭被缚在外的手腕,一边用碗来接那些泊泊流出的鲜血:“一碗一金!鲛人血!过了这村没这店啦!” 好像嫌弃血流的太慢,他又往刚才的伤口上深深画了一下,这回,似乎血流的快些了。 血水中浸泡的那具躯体好像一点也不痛,即使伤重如此,却动也不动弹一下,于是旁边围观的人纷纷起哄:“这鲛人不是死了吧?”“死鲛人的血可不是这个价了!” 看着沉浸在鲜血里的鲛人,每个围观者的表情都是兴致勃勃的。 陆佳咬了咬牙,她双手颤抖的厉害。 还活着吗? 她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撞开身边的人,然后在背后使力,将后面的那个黑衣人狠狠推在地上。 一片惊叫和呵斥声。 她自己踩上那矮凳,却不知道怎么是好,先伸出手摸了摸那双冰冷的露在外头的手,但是,真到摸到了那双手,手中的触感却让她眼中凝满泪。 这双手比冰块还冷,比冰块还滑。血液还在滴下,他的血也是冷的。 这双手的触感像是一块没有骨头的死肉,让她既害怕,又伤心。 她拉了那双手几把,发现池中人毫无反应,而身后那黑衣人已经爬起来,气的哇呀呀就跳起来要拽她头发,她回头又踹那人一脚,又将他踹在地上。 再回头的时候,她用脚掌深深勾入冰块的一个小缝之中,那一瞬间,她的头脑似乎是空的,她只想确认一件事情:他他还活着吗? 她攀附着冰块缝隙,索性纵身一跃,跳入了那个深深的水池之中。 她一手抓着那根绳子,确保自己不至于沉下去,一手抱住了水中的那个人。 触手是冰冷的。虽说注入的是热水,因为是一块巨大的寒冰,这水里也是冷的。 这种冰冷的感觉如同钢针洞穿身体,似乎足以冻透人的肺腑,再冻透人的五脏。 但她心头有什么在发热,这种热量促使她甚至又试图脱下自己的外衫,试图用这丝质外衫裹住鲛人的身体。也将外面那些探究、好奇、欲望的目光牢牢拦在外头。 好冷好冷她觉得自己脑袋都给动木了。 陆佳口中吐出白气,浑身发抖冷的不行,她手里抱着一块巨大的寒冰,那个人冷的惊人,在水中一动未动,他惟有皮肤是柔软的,但他的躯体和冰块没什么区别。 她没有撒手,甚至将脑袋沉在这在片血水里,从水中睁开眼睛,想从这片水中能却认一下他的面容。 在这片水里,她只能看到他的发丝如云雾飘散,在一点点光的照耀下闪着耀眼的光,但她依然看不清楚细节。 水里太冷了,没过多久,她觉得自己四肢都僵硬了,甚至没有力量攥着那根绳子,只能慢慢看着自己沉入这片冰冷血腥的水中。 她从冰块里看外头,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极其荒谬,原本正常的世界被裹上了一层诡异的外壳,那些人兴致勃勃的脸和眼神被投射在玻璃罩上被扭曲变形。 外面的声音好像也跟着一起变形。 她能看见小五一行人跟着她一起冲过来,拦住了后面跑过来维持秩序的小厮,小五拿出了那只他一直带着却从未展开的杆子,他一下子将那个杆子上的旗帜甩开了。 上面是白莲教的图腾。 他们一边拿出武器,一边喊:“白莲教先锋在此!阻我者死!” 陆佳在水中嘲讽一笑:白莲教的名气还是好用的,那些原本围的紧紧的看热闹的人潮如同流水瞬间褪开,刚才还无比火热的圆台瞬间变得空无一人。 只剩下圆台上的几十人。见到人群散开。小五喊了一句什么,然后立刻拿了旁边的锤子来砸陆佳身前的冰块。 在陆佳模糊的视线之前,冰块一点点出现缝隙和白纹,这些碎裂的纹路终于将外头的世界与里头的世界隔开。 她在窒息的时刻居然在想:真好。 终于拦住了,真讨厌外边的世界。 上林鬼市,这灯下照着的,到底是人是鬼? 但这样的时刻并不久,那个巨大的玻璃罩子破裂了成了好几块,她随着水流落到实在的地面上,她也终于能从这片冰冷窒息的水中脱身,像一尾汲死的鱼一样瘫坐在地上呼吸空气。 等到她有了一点儿力气,她就立马站起来,扯过苏武手头的那只旗杆,将旗杆最顶端的那个巨大的旗帜撕扯下来,然后牢牢裹住了旁边男人的那具伤痕错杂的的身体。 她不想有任何其他的目光来看到他。 那些人的眼神,像看一只怪兽,而不像在看一个人。 确认把他包裹好,没有漏出一点点,她方才松了一口气,用颤抖的双手抱起了这个人,然后往外走去。 身后苏武突然说:“找到屠优的奶娘了。” 这句话方才让她回头,她远远一望,心下了然:原来屠优的奶娘一直藏在圆台后头,刚才看着形势不对准备溜走的时刻,正好被有眼力见的苏武给拦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可以袖手旁观吗 李妈妈,屠优的奶娘,是熟人啊。 她紧紧的盯着被小五按住的李妈妈,慢慢说:“是你啊。“ 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又短又轻,向往天空中打去的气枪。 “是你干的吗。这一切?“ 她先轻轻把白纭搁在一旁的空地上,然后紧走几步,走近了面如土色的李妈妈。 李妈妈看到陆佳走过来,她先是无声喊了几句什么,最后脱口而出的却是这样的话:“我只不过干了和你一样的事情!你想替这个怪物伸张正义?” “——买卖一个水族,我有什么罪?你难道没做过这件事吗?你有什么资格?” 面对的李妈妈的嘶吼,她又愣愣盯着自己指尖看,因为沾了刚才白纭所泡着的血水,这些潮湿、泥泞、肮脏的血水从她脸上、身上一刻不停淌下来。 是凉的。 她整个人也是凉的,凉到发抖。可心里头却还是有什么东西烧的火热,或许就是这捧怎么也熄灭不了的火焰的余烬,让她牢牢站在这里,一步不退,用那双黑沉沉凝着墨汁的眼睛,来一眨不眨看着什么东西。 多少年了。无论在哪个时期,从最开始到最末,从现实走到如今,好像总有人会聚集成一个又一个的团体,但他们变成团体的原因不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坚强,却是为了在另外的人身上留下伤口。 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人类就是这样,他们迫不及待想要破坏何伤害不一样的东西,他们将最漂亮的白狐狸杀了围在脖子上,他们分食鹿群里最美丽最无辜的那只小鹿。 他们似乎觉得,伤害那些他们眼中的异类就让他们变得更合群,也让他们更安全,好像这样做了的话,看起来更像怪物的就不再是他们了。 她盯着自己的指尖,那泥水带点红,那红色似乎会传染似的,她只盯着看一小会,就能同样传达到她的眼角眉梢。 她微扯了一下唇。那双像点了火把的毫不顾忌的眼睛终于看向了李妈妈。 她终于又能吐出字眼来:“不过是看不惯漂亮的东西被毁灭,不过是看不惯美丽的东西被伤害,不过是看不了那只小鹿转眼进入别人的饭桌,这叫什么伸张正义。” “我痛苦,我愤怒,我流泪,我想报复,不过因为我还是个人。” 她赤手空拳走近了这个女人。 旁边小五过来扯扯她的袖子,或许担心她捅什么篓子,轻声提醒她:“陆姐你不必自己来,我们带了这许多人,你往下交代一下就行了。” 她使劲抖了抖袖子,几步窜过去,左右开弓狠狠打了李妈妈几个巴掌。 或许还没能适应从猎手变成猎物的转变,李妈妈先是愣了一下,待到脸上火辣辣烧起来的时候,她好像一条鱼一样弹起来,回头就要打陆佳,但她这样长期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奶娘怎么可能斗得过正经务农过五年的陆佳。 她反抗不成,反倒被陆佳按在地上打,虽说武力不行,却碍不住她嘴炮ax:“你在为他打我?我做的事情,你难道没有做过吗?你有什么资格?” ——是啊,陆佳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嬉笑怒骂将一个人摆在案板上,弄在菜市场口叫卖。她也让一个人被几百双目光注视着,那些目光,有色欲、有同情、有厌恶。 从一开始她就不曾在意过他,从一开始,他作为一个画中物从她画里出来,她不在意他,和现在这些人一样,把他当个货物,却没当个人。 她没考虑过他的感受。她也做过一样的事情。 那为何如今却这么痛苦和愤怒? 难道她能说自己从开始到见到这一幕之前,没有心里暗暗期盼他去死吗?没有暗暗促进这一切吗?她心里难道不知道,如果当初他真的被卖掉,会面临怎样的结局吗? 她收紧握在李妈妈脖颈上的手,声音和心一样的飘忽沉重:“是啊。我和你也没什么区别。这是我的罪孽。我确实没有资格。” 她不再收紧手,只拍拍袖子站了起来,看见李妈妈目光里又带了一丝飘忽的希望,她回头对诉小五嘱咐:“那男人身上的伤处,一模一样弄到她身上。” 李妈妈脸色一白:“我可不是怪物,我是个人啊,这种伤我会死的——” 她不再回头,只又抱起了被被巾裹得一丝缝都露不出来的男人,默默走回到马车里头。 血水一滴滴躺下,这短短的路,浸满了滴滴鲜血,她一路走来,走在血泥里,也像走在刀尖上。 她的步伐沉重。虽说白纭是画中物,体重仅真实质量的一半,但好歹是个高个子男人,到底有几十公斤重。 旁边有人要上前帮她接过,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 这是她的罪,亦是她的孽。 人和人之间,若是不了解,不明白,不建立联系倒还好,但是真正相处过,真正明白过,哪怕只是灵魂之外的一丁点,是光看到表面的匆匆一瞥,但是只要是看到过那人,看到了一样的灵魂,又能怎么能对那人经历的苦痛去袖手旁观呢? 她进了马车,见两个随侍跟着进来了,眼睛一凝:“滚出去。” 见到几人为难,她冷笑一句:“怕我跑是融阳嘱咐你们盯着我的?” “不陆姐李妈妈毕竟是屠小姐的人,小五哥叫我们进来劝劝你。” 陆佳眼神一凝,捏紧了自己的双手:“我能为你们找到圣女!我保证一个月后就是圣女的即位大典!至于其他——我会和少掌柜去说!” 几个随从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权衡一下,互相对了一下眼神就退下了。 不过陆佳听他们的脚步声就停在了车外不远。 但是已经够了。 她微微扶起白纭,将缠绕的床单从他身上一圈一圈解下。 先露出来的是那张沾满了湿发的瘦削的脸,他的脸半沉在暗影里,那些人从他身上取血,把他划得像块烂肉,但他们依然知道不往脸上划以免互相恶心这种真理。 陆佳伸手将他的发丝别在脑后,凝视了一下他的紧闭的眉眼,这眉目依然是平静柔和的,如果不看身上血迹斑驳,可以让人觉得他是睡着了。 她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白纭仍无知无觉昏着,这样的昏迷对两人都是解脱。 再继续解床单,他的手垂下,陆佳握住看了:五只指甲都是残缺的,手掌心细密的划痕,这划痕是琐碎的,一看就不是为取血。这是他自己用手指甲划的,大概是因为太痛的缘故。 再继续剥离床单,她下手很轻,但床单和伤口搅合在了一起,不免鲜血和些许碎肉搅合在床单上。她看了看他身上的伤口:手臂上深深浅浅大概十多个口子,其中手腕处是划过多次的。 身上也有十几处,深处见骨。这些划痕都是干脆利落的刀痕,一道比一道更深。 大概是因为手臂上血液流无可流,他们就开始划他的身上,身上伤口的血也慢慢流的慢了,所以一道比一道更深。 他背后是熟悉的鞭痕,那是之前替陆佳挡的,如今道道都因水泡的过久而肿胀流脓了。 陆佳突然看见他唇边溢出一丝血痕,过去揽了他的脑袋,支开他咬紧的牙关看了看他嘴巴里。 血液从之前紧抿的嘴唇间溢出来。 陆佳没有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所以她极为短促的惊叫一声。 他嘴里也是血肉模糊的,那些人拔了他内里的好几颗牙。他们不拔前面几颗,只拔后面的。这不是为取血,只是单纯的凌虐。 她必须要狠狠咬紧牙关才能控制自己不呐喊出来,直到咬到舌头,也咬出一口的血。 她突然后悔了。 到底舌头没咬住,她嘴里溢出来的是一句僵硬的国骂。 她必须得移开目光,好像目光移开就看不到他满身的血似的,她张望了一下四周,看到旁边的一个棍子,这是车夫用来支门和赶马的。必须紧紧看到这个棍子,她好像才像找到灵魂归宿,默默站了起来,然后牢牢握住这根棍子,又冲出了马车之外。 李妈妈正被她带来的那些人按着打,看着她回头,那张昔日明艳骄傲的脸上全部是眼泪和泥土,她经过痛,才意识到需要求饶:“我错了饶了我” 陆佳回答她的语言是自己提起棍子,用她这辈子最大的力气来狠狠给了她好几棍。 棍子敲在这具依然美丽光洁的躯体上声音如此沉闷,只敲得几下,李妈妈就痛的没有了辩解的力气,只能紧紧抓住泥土,那双眼睛混合着痛意和恨意,聚集了她此生最多的灵气和生命力,好像所有汲死之人的眼睛都差不多,只要盯着人,就能将别人盯出一个洞来。 加害者变成受害人,卖货的人变成了货物。 陆佳咬紧牙,慢慢说:“我后悔了” 李妈妈眼中闪出希望,她吐出来的词又带了力量:“放了我我是屠小姐的奶娘,屠小姐不会轻饶你的!” 却没能让陆佳动摇半分,她继续嘱咐:“那男人身上受的,给她来两倍。不要轻易让她死了。还有” 她凝视了周边跪了一圈的人,他们大多是看守,陆佳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有没有把刀横亘在白纭的脖颈上,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人都喝了白纭的血。但在她心中这些却也不重要了。 “这些人也莫要轻易放了。都划十刀浸在池子里泡三天。至于吃的喝的” 她盯了盯放在玻璃盒子旁边的剩菜残羹,鱼骨碎肉,继续说:“那男人吃什么,他们吃什么。那男人喝的是池子里自己的血水,那他们也得喝。不过这次是他们自己的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抱歉了 她回到马车里,抓起白纭一只手,冰冰凉的温度从指间一直溢出来,好像把她脑袋也冻木了。 她深吸好几口气,取下了发上他送给她的笔做的簪子,又从布包最里处取了一个小盒子,盒子里是她之前保存的凝固的颜料。 她没有水来化开这些颜料,但她不缺水。 因为眼泪好像没有在停,眼泪好像根本不听使唤,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眼泪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这份眼泪本该和她坚硬的心毫无关系。 眼泪总是象征着狼狈和软弱,她失去太多东西,她本来以为她早就不会再为其他人流眼泪了。 她蘸着眼泪来画,在手臂上调色,但因为手抖,也因为眼前模糊,她调了好几个颜色总是不精准,眼泪于是更凶。 “你为什么哭?” 这声音是有气无力的,但却还是很轻很柔。 陆佳吓了一跳,才看见白纭睁开了一双清凌凌的双目。 她吐了一口气:这双眼睛里没有恨意。还是一双柔和的温柔的眼睛。 这么多伤口到底也没有让圣母变成修罗。 她手不抖了,却不想看这双眼睛,就伸手盖在他脸上:“哭个屁啊。我没有哭。” 他的眼睫在掌心忽闪不愿熄灭。于是陆佳又说:“再睡一会。醒过来全部都好了。” ——她应该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话语间有多么柔软,和之前的咄咄逼人完全不同,这回她说话的语气软的像棉花糖,好像只要碰到他就会化。 好像她怕自己话语声一重,就会把他碰疼一样。 因为失血虚弱,男人声音浅轻,但他吐字还是清晰的,这回他话语间还带了几分委屈:“你眼泪滴到我伤口了,太疼了睡不着。” 陆佳啼笑皆非,用袖子胡乱擦了擦滴在他面上的水迹,语气兀自僵硬:“对不起。” “那你为什么哭?” ——依然回到了这个问题,好像他不问出个答案,就没办法将对话结束。 陆佳的心一紧。她有无数个答案。这个问题似乎轻轻松松就可以回答。 ——因为很抱歉。 ——因为很羞耻。 ——因为很愧疚。 ——因为太心痛。 太抱歉了,一百句抱歉,一千句抱歉。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因为这就不是道歉可以弥补和挽回的事情。 她没有勇气去告诉白纭自己的心情,于是她只能垂眸,勉强笑了一下:“大概是因为轻轻松松可以一个人走,结果又要捡回来你这个大包袱,太伤心了吧。” 狗屁不通的回答,却完全说服了白纭,他轻轻笑了一下:“你不该回来的。” “不然呢?看你真变成臭鱼烂虾?” 白纭又低笑,他口唇溢血,脸色惨淡,但这些缺憾没有损害到他的笑容,他的笑容依然是一个完美的弧度:“你之前好像说过,我们之间是交易,若我无用了,交易自动解除。所以你不该回来的。” 陆佳回来的理由,她在来时的路上犹豫千万次,在看到他的样子的时候全部消失了,都变成了她胸口的火种,火种又燃成愤怒的赤焰。 她曾告诉自己千万次:他们本是路人,他们没有利害关系,他的生死与自己何干?甚至——他若死了,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若是真的能把这个世界上所有事情拆解成交易的话就好了,若是人真的没有心的话就好了,若是他们从来没有交流联系的话就好了。 她喃喃摇头,想说什么,白纭却自顾自点头,接着说:“也对,我出的价码够高,也值得你出生入死这么一回。” 和聪明人对话就是这样,因为聪明人都比较擅长自我脑补,再混乱不过的剧情也能被他自己想的有条有据且清楚明白,只不过再聪明不过的他似乎也不明白:面对重要时刻,尤其是生死关头没有人能把条理优劣一段一段给掰扯清楚了。她会回来冲的是心头的火种,而不是未来的利益。 不过不必解释,谈交易比谈感情来的轻松。 沉默良久,白纭又开口:“我是不是很难看?” “你疯了吧?” 白纭撇嘴,呼吸又轻又浅,他第一次试图向某个人说些什么他自己心里藏着的东西,因为那东西太沉重,就算不从嘴巴里溢出来,也会从灵魂里透出来,他好像必须得说:“我是在人族长大的,不过,我好像一直都像这样不讨人喜欢,因为人族当我是一条鱼,水族却当我是个人。我在哪里都是个人人喊打的怪物。” 他目光透过陆佳,盯着车顶。陆佳知道他在等她回答,但轻松语调透露出来的内容太沉重,连陆佳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想了好久,终于轻轻说:“对不起。” “你又有什么好抱歉的?” 因为陆佳也做了一样的事情。这件事情,从开始就是她起的头,她将他推入了这个火坑,她确实半分都没有顾虑过他的心情。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那一头流水样的银发已经微干了,依然是触手微凉,凉意能从指间沁入心田。 在泥水血水里泡久了,他全身上下都是尚未干结的灰土泥巴。当然此刻陆佳也真好不到哪里去。 “对不起。”她又重复了一遍。 ——被那些带着侮辱、唾弃、色欲的眼神紧紧盯着,被当一个货物一样摆在货摊上。他们都当你是兽,没人当你是人。这种感觉让你来尝。真的抱歉了。 白纭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伸了伸手握了握她的手,用那只满是伤痕的指甲剥落的手,好像这只手真能传递很多很多安慰一样。 他轻轻说:“你不是回来了吗。” 他因为疲倦而微敛了眼睛,话语之间却还带着无限感激:“就算你不回来,我也不会怪你的,但你却回来了。这让我太感激了。” 如果不明白倒还好,如果不接触倒还好,如果不联系倒还好。如果真的理解、明白了另外一个人,哪怕只是一点,怎么可能做到无动于衷呢? 她反手攥住了这只手,这回,她的手一点都不抖了。她又拾起笔,开始捡起颜料试着调色去画他的伤口。 一边默默调色,她一边说出了心里面的话:“你的尾巴一点也不难看,恐怕是因为太过好看了,才会被其他人当做怪物。” “极致的美丽和极致的丑陋对那些人而言没有什么区别,因为他们像一堆蚂蚁一样端端不安紧聚在一起,每当碰见与自己不同的东西就会一起上前啃噬。一次又一次的“找到不同的怪物”来确认他们团体的存在。这样会让他们感到更安全。但是,不要怀疑,他们才是怪物,你不是。因为靠伤害无辜的人获得安全感的人,早就是怪物本身了。” 她的话语简单利落,是冷淡和清楚的,但听进耳朵里,总会给他带来安慰。 就像她执笔的手,坚硬布满老茧,却能平息他身上的伤口,结束他的痛苦。 她心里好像真没有等级和身份的区别。人族和水族在打仗,明明是没有一个人能置身事外的战争,明明是可以影响所有人的仇恨,但在她眼里好像屁都不是,在她眼里,他不是水族,也不是画中物,或许也不是一条龙。只是另一个和她平等的物种而已。似乎在她身边的人真能完全平等,各执野火,自由燃烧。 她一点一点画他身上的伤口,笔尖过处,白光闪动,伤痕消失。 而白纭盯着自己的银色尾巴,也是第一次,从这他向来憎恨的原形上看到了什么别的东西。 他的身体从头到脚都是僵的,连牙关都在抖。或许因为她整个人都像一团火,而白纭又冷的不行,神鬼差使的,他突然说:“太冷了。能借我靠一下吗?” 她胸中一直燃着火,但这些同情、温柔、理解的炙焰却不能让陆佳完全沉浸其中,她伸出手指触了触他的额头,是水浸透了的温凉:暂时没有发烧。 于是把他推开自己走出马车了。 只剩下白纭一个人咬咬牙犹自不甘:“切,不是说我尾巴好看吗?” “大骗子。” 陆佳过了半个多小时又掀开窗帘回来了,再回来的时候,她抱着两床棉絮,手上还挂了两个手炉。 ——在徽州这样的天气下,要买到这种东西实在是太难了。 她用被子将白纭裹的严严实实的,然后将手炉塞了进去:“失血过多这种事情可不是我的笔能解决的。伤口能好,你内里的问题到底还在,现在觉得冷也是应该的,这次,恐怕要将养个好多天了。还有你的牙——” 她用袖子拭了他唇畔又溢出来的血迹,沉声说:“现在我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先痛着了,我研究一下牙齿结构才能画。” 白纭低低笑了一下。他困得不行,又撑得太久,或许因为失血虚弱靠不住,身上一暖和一点点,他就失去了脊骨似得,脑袋在车璧上慢慢滑下来,尽管如此,他依然坚持说话:“没关系。” 陆佳将他身子一揽,让他脑袋靠在肩头,一边低声说:“你当然没关系,我却等不得!快点好起来,咱们得早点溜!不然我真t要去当圣女了!” 他又笑,声音越来越轻:“当圣女有什么不好?” 陆佳咬牙:“我之前在我的故乡当了半辈子剩女,现在还要在这个鬼地方当圣女可去他的吧!” 肩膀一沉,她低头看:白纭眼睫暗影沉沉,他呼吸很浅很稳,应当是一下子睡的沉了。 她默默叹了口气,对着马车外的车夫嘱咐了一句:“我们可以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珍珠马车 或许是因为流了太多的血,白纭的皮肤是惨白柔软的,甚至陆佳不经意一碰,就能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坑。 他皮肤表面上那些惨不忍睹的伤口已经复原,陆佳画笔过处,伤口消失。 但内里的伤口呢? 陆佳盯着自己的手,她自己的这双手,洁白匀直,五指都布满老茧,因为刚才手碰到碎冰,有很多琐碎细小的伤口。 因为这些伤口不疼,所以她自己一点儿也没有发现。 这样的伤口没几天就好了,根本用不着在意。 她说的很轻:“什么啊。。。这样的小伤,一点也不疼,只是你。。。你。。。” 她越说声音越小。虽然知道身侧人听不见。 她轻轻回握了那只手。 那只手柔软细腻,像一块润润的寒玉,好像她紧握就会碎,于是她也握的很轻,只敢用指尖轻轻蹭了蹭他的指甲尖。 过了没多久他开始断断续续发烧,整个人烫的惊人,却怎么叫也叫不醒,陆佳使劲浑身解数,也只能勉强扳开他的牙关喂下半碗清甜的蜜水。 她用绢布蘸凉水替他擦拭裸露处的皮肤上干结的灰土,只要一碰,他就会默默发抖。 陆佳离得近,能听得见他咬紧的牙关中吐出些破碎的絮语:“疼。” 原来不是不疼。 她下手于是又轻了些,擦干净一点点,就再用厚重的锦被将他一整个裹住,因为马车狭窄又不抗震,看他脑袋在车壁上撞来撞去,她终于忍无可忍,整个儿将他搂在了怀里。 她一夜没睡,精神一直紧绷着,此刻终于能稍稍坐着休息一下,没一会儿就沉入了混沌的梦中。 “佳佳。” 声音由远至近。她睁开眼。眼前是一个蓝衫男人。 男人还是一副青涩的模样,他站在宿舍门口的梧桐树底下,整个人好像融入梧桐树枝干之中,像一株干脆利落的树。 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几步向他跑去,然后用力搂住他:“好久不见了!陈荃!” 男人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她能听见他微微叹了一口气:“什么好久不见,只是一顿饭的功夫,还有,不要叫我陈荃,显得太生疏了。” 只是一顿饭的功夫没有见面吗? 陆佳心里有些疑惑,她抬头凝视着眼前男人的脸。 他有一双含水的双眸,睫毛浓密到像河水边细密的苇草,他正用那双柔和清朗的目光在看她。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多久,他眼中的清朗柔和从未结冰。他永远是这样一个温和如柔风,清润如细雨的少年。 在这样的目光的注视下,陆佳总算打消了心头的疑虑:“小荃。” 陈荃露出一个微笑,反手握住她的手:“走吧。” “去哪里?” “不是说好了去sur books吗?” sur books是学校一家咖啡厅,但同时也会卖书,因为环境很好,离宿舍近,所以很受学生的欢迎。 陆佳也经常和陈荃过去,两个人不去那里喝咖啡,但经常会带笔记本过去看电影。 但是今天陆佳不太想过去那里。 陈荃,陈荃,陈荃。 她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念了一次又一次。 陈荃又拉她一次。 陆佳反手握住那只手。他的手是微凉的。 她看着他,鼓起勇气问他:“小荃,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 “我想问。。。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她低下头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事实上,我又废又宅又无趣,我很普通,我很懦弱,我很胆小,我有拖延症,我遇到事情总爱逃避,面对困难总是第一个逃跑的那个,我总会做错事,大概我干什么都不行。” 大一那年陈荃和陆佳表白,简直惊掉了他们身边所有人的下巴。 陆佳并不丑,只是和条件优越的陈荃相比实在是太普通了一些。何况陆佳是艺术系出了名的“人类爬虫”,她懒惰的惊人,宅的可怕,传说她可以三个月穿着睡衣不出宿舍,每天靠吃外卖过活。 但他们就是这样在一起了。对于她的一些习惯,陈荃也不逼她改,只是默默当她的专属外卖员快递机器人垃圾帮丢者。 就算到了另一个世界也是这样。一旦他们拥有房子,安定下来,陈荃也从不强迫她去面对外面的世界,只是心甘情愿替她构筑一个家,挡住外面的风雨飘摇。他一直包容着沮丧无比懦弱无匹的陆佳。直到离别的那一天。 直到离别的那一天。 眼前的陈荃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容。 他的笑容是从眼睫里露出来的,在光下透露出一种无需质疑的皎洁。 他拍拍陆佳的脑袋:“佳佳。” “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是你。你温柔正义又善良,你会做错事情,但是一发现自己错了会立刻改正,在我眼里,你一直在发光。” 陆佳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她心里默默想:什么啊,真是骗子。会发光的人,永远温柔正义善良的人从来不是自己,而只是眼前人。 知道陆佳不信,陈荃又笑了一下。他慢慢说:“你还是一颗小苗,但小苗总会长成大树。” 陆佳撇了撇嘴:“我都快20岁了,祖国都不承认我是花朵了,我可能这辈子都这样了。你是有鸡汤综合症吧,这样讲好尴尬。” 这个陈荃却不接陆佳的话,只是自顾自说:“我会等你,不论多久都好。我会一直等你。。。明白自己心情的那一天。” 陈荃这句话讲出来,成功让陆佳眼中全是泪水。 她紧紧拥抱他,然后在他耳边说:“小荃,你不要再等我了。大家都觉得是我一直在等你,可只有我知道,是你一直在等我。因为我又懦弱又胆小。。。我甚至连对你的心情都没有坦率说出口。” 一直以来,正因为她总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才想把自己藏起来,装作根本不想要:她不出门社交,不努力学习,做什么事情都装作无所谓。 她连说出自己的喜欢都不敢。 她和陈荃的关系,也总是陈荃主动。表白是他,牵手是他,约会是他,接吻是他,求婚也是他。 最后,先离开的也是他。 她最初以为,装作不在乎,装作不主动,装作不喜欢,在失去的时候可以轻松一点,可以不那么狼狈。但是她错了。 只有失去的时候她才知道她错了。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失去他已经五年了。 那天,他离开的时候,他说了一句:“佳佳,我爱你。” 他用那双盛着明月的目光看她,陆佳知道他在等着她一个回答。 但是她嘴吧张闭好多次,那句“我也爱你”却还是没有说出口。直到看着那个背影慢慢远走。 她为什么没有说出口呢? 陆佳知道自己在做梦,但她想装作自己没有发现,因为这样就可以不醒了。她默默看着眼前的少年的发梢和眉眼。 陈荃微微叹了口气:“佳佳,你太不了解你自己了。” 她知道时间宝贵。她不想和陈荃争辩这些。 于是她不再说这个话题,只看了看天上:“小荃,下雨了。” 陈荃有些讶然的抬头:“是吗?可是这里从来不下雨的啊。” 是啊,遇见他以后,她的世界从来没有下过雨。在她的记忆里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总是一个连着一个的晴天。 西操场晒太阳,青年园数乌龟,西十二自习。每一天都是晴的。 但雨还是滴下来了,滴下来的雨却有些奇怪,雨滴滴在土壤上,不是细密的声音,而是“咔嚓”一声声硬物坠地的声音。 这些雨滴落地,每一粒都发出珠子坠地的“咔嚓”声。 她好奇捡起一粒珠子,发现这是一颗圆润的珍珠。 珍珠是莹白的,散着婉转的七彩光晕。 很美,可惜太吵了。 她还是努力想和陈荃说一些话:“小荃。。。我。。。” 我。。。我很抱歉。抱歉我太懦弱,抱歉我没有来得及让你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抱歉我很久以后才能明白你的心情。抱歉让你等我这么久。 “咔嚓。。。” “咔嚓。。。” “咔嚓。。。” 耳边传来一声又一声脆响,她来不及说话,来不及和陈荃告别,就已经忍无可忍睁开眼睛。 还是在马车里。 她直起身子却是一愣:外边天色是黑的,原来她已经睡了整整一天。 但让她惊讶的不是这个。 不大的马车上多了不少被震的滚来滚去的珍珠,每一颗都闪着盈盈的夜光,照亮了马车。 哪里来的珍珠? 又有一颗珍珠坠落在地,发出“咔嚓”一声脆响,陆佳惊讶的转过身来,才发现是身边人。 白纭面色绯红,双眸紧闭,无知无觉还睡着,但不时就有眼泪从眼角滴落下来。 泪水顺着脸颊滑到他的下巴之上时才会凝聚成一颗圆润的珠子,每一颗都光芒婉转,照亮一室。 他的容颜是平静的,但陆佳离他离得很近,能感觉到他在发抖。 他轻启的嘴巴里吐出来一些干结模糊的字句,陆佳听了很久才能勉强辨认。 他在说:“母亲。。。抱歉。。。” “母亲。。。都是我的错。。。” “母亲。。。不要走。。。” 鲛人可以凝泪成珠。人类的眼泪只会在风中干结化成云雨。 但鲛人和人类都一样,在失去挚爱之后会无法避免感到痛苦,会把原因归结到自己身上,会因为无法挽回而不停流泪。 都是我的错。 太抱歉了。 不要走。 如果当时我勇敢一点,如果我当时少错一点,如果我当时做的更好,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呢?会不会遗憾少一点呢? 等到陆佳反应过来,她才发现自己亦满脸是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她的愿望 清风徐徐吹皱车帘,车夫挥了一下马鞭,对车内叮嘱:“小心喽!前面的路不好走。” 马车经过狭窄铺满碎石的小路,将车里的人颠的一愣一愣。 陆佳连忙扑过去将满地的珍珠捡起来,匆忙之间也没有地方放,只好装在衣袋里,当她终于将地上散碎珍珠捡完,一回头,车壁上放置的茶叶罐子居然被晃的摇摇欲坠,她想过去抢,结果没来得及,眼睁睁看着罐子砸在了白纭脸上。而白纭因此微微簇了一截眉。 她过去将茶叶罐子抢在手里,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是个木头罐子,应该不会太重。砸着也应当。。。不会傻吧? 大概是被砸醒的,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慢慢睁开。 陆佳一下子冲过去,坐在他身前:“哪里痛?冷不冷?还是吃点东西比较好吧?” 她抬手就摸他额头:还是暖的。 于是她担心的又说:“还是烧的厉害。” 看见他愣愣的也不说话,陆佳在他眼前挥挥手:“烧傻了吗?这是几?” 白纭慢慢翘起嘴吧,露出一个笑容。这是陆佳熟悉的笑容,代表着“不用担心,我很好。”但这份熟悉的笑容却不能让她觉得更轻松。 她拍拍他的脑袋:“不要笑了。” 他于是想要张开嘴巴说话,但一张口,嘴巴就溢出血丝。是之前被拔掉的牙的缘故。 陆佳捂住他的嘴巴。 “不要说话了。” 她看见他枕侧有一粒琐碎发光的珍珠,她心知这是他不愿被看到的东西,若不是伤重昏迷,他肯定不会透露一点点。而陆佳也不愿告诉他。 于是她装作不经意坐的更近,把那粒泪攥在了手里。 “不要装了。会很累的。” 白纭眼睛闪动,笑容更深。 他不顾陆佳阻拦,慢慢说:“我没事。谢谢你。倒是之前看到你的手受伤了,包扎了没有?你身上的伤口和我身上的不一样,不能很快好起来,应当好好注意才行。” 陆佳直起身子,像是忍受不了似的抬起双掌。 却只是展开双臂抱了抱他。好像一个隔着被子的拥抱真能传达多少安慰一样。 她不再多说什么,只在呆愣的他耳边说:“稍微吃一点东西再休息罢。” 白粥已经冷了,她塞在炉子里热了一会儿,然后将碗筷摆好递给他。 白纭一只手支起身子,另一只手握住粥碗。他从小家教极为严格,每次吃饭,就算病的起不了身,也必须一板一眼直起脊背,在父亲兄长的注视下安静进食。 他全身虚软无力,根本撑不起身子,却还是坚持坐起来,几次差点把碗给砸了,陆佳看不过去,凑到他身前。 让他能隔着被子靠在自己身前,她又拿起碗,舀了一勺粥塞在他自己手里。 他有点着急,居然能使出力气像条虾一样弹跳了一下,露出小半条银色尾巴,他不急着去拿锦被掩掉自己的尾巴,反倒急着说:“不用麻烦。我自己来。我可以的。” 否认三连。 陆佳将碗递在他手里:“嗯。” 不料刚刚松手,白纭却因为掌中无力而握不紧碗,“啪”的一声,碗掉在了地上。 尴尬的沉默。 白纭脸庞通红,看不出来因为发烧还是因为害羞,他显得有点笨拙和手足无措:“抱歉,都是我的错。” 陆佳又给他盛了一碗粥,只是很轻柔的告诉他:“生病受伤不是你的错。” 她这回没有把粥碗给他,只是将一勺粥吹凉,递在他唇边。 “你没有错,每个人都会有生病的时候,软弱的时候,接受别人帮助没有错。” 她见他慢慢咽下粥,又说:“说到底,做错事的只有我而已。我不该。。。抱歉了。” 说到底,白纭受这样的伤,就是她的错。她从一开始就做错了,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弥补自己的错误。 白纭缓缓摇头,他抬起自己玉雪坐的双眸:“错的是我。我不够警惕,让我们身陷险境。” “是我。” “是我。” 两人无声僵持了好久。最后还是陆佳噗嗤一笑:“什么啊,是在比谁错的多吗。” 就像两个道歉机器人。 她替白纭将垂落的长发拂在耳后,一勺一勺将粥喂给他。 她曾经因为没有如实表达自己的心一直在后悔,而这份后悔在今天给了她勇气:“这一回不是交易了。我会帮你。” 他猛地抬起双眸。 陆佳又说:“这是我欠你的。” 她看着眼前这双明净无暇的眼睛,甚至能从这双眼睛里看到自己那张虽然胆怯而又想要努力保护什么东西的脸。 她默默在心里又说了一次:这是我欠你的。 她见过那一幕以后,再也不想看见这样美丽的生命被束缚。他拥有那样美丽的尾巴,就应该在大海里畅游,无拘无束,无牵无挂,不因任何人的私欲受到伤害。 他面对的应该是狂风骤雨,巨浪滔天,他应该有漫长的生命,与皓月为伴,与星空为伍。他要面对的绝不是一双双染血的手和一双双欲望的眼睛。 这个世界上伤心的人已经太多了,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突然不想让这个世界上再多一条伤心的鱼。 她口袋里塞着一整个口袋的散碎珍珠。据说鲛人的眼泪化成的珍珠不值钱,不值钱的原因是。鲛人泪会在海水里融化,就像人眼泪会在空气中蒸发。 鲛人属于海。水是鲛人的避难所,连眼泪都可以好好藏起来。 这是她到异世以来,第一次主动想为别人实现心愿。 听到她的话,白纭却微微簇了一下眉头,好像陆佳的话语让他为难了一样。他向来平静柔顺的表情突然在这样的注视下现出一道微妙的裂痕,让此时的他显得有些僵硬,但他很快抬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眉心,再抬眼时,他的表情已经完全恢复如初了:“你不欠我什么。” 陆佳站起身来,看着窗外,漫不经心的微微一笑:“大概吧。你看,春天到了。” 外头的柳树已经包裹了一层新绿,道边上不知谁种的桃花梨花已经开了,在山路上争相盛放。 她笑了笑:“等到夏天,天气暖和了,你就可以入海了吧?” 白纭面上却怪异的没有露出笑容:“大概是?不过只要能到北海去找到族兄,我也应该能拿回身体和能力了,不必。。。” 他看了看自己孱弱无力的手掌,嘲讽的暗叹了一声:“不必如此。” 陆佳没有注意到白纭自嘲自叹的眼神,只是默默看着远方,今天的天格外蓝,那蓝色好像可以晕染似的,将云朵也晕染出一丝重叠的蓝色,她默默想,大概大海也是同样的蔚蓝吧。 碧海蓝天。 她于是默默念道:“真期待那天。” 她将手伸到白纭面前:“同伴,希望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白纭终于笑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但愿如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所谓软肋 吴县境外,白莲教内。 融阳戴着苇帽正赤着脚站在田间,他正在一丝不苟的挑选颗粒匀称、干净无杂质的细沙,他确认了泥土的湿度和粘度,终于点头:“可以了。” 旁边的几位随侍应声跪于他的足下,虔诚的一撮一撮取土。 待到泥土取成,他清点了一下随侍手中的泥土和草垫,方才满意点头:“可以了,今天就取这些,不过阳土虽成,阴土却尚缺,你们记住明日寅时趁着天色未亮,再去取些湿润的泥土。” 陆佳静静看着这一幕。她跟着这些随侍已经许久了。 她和白纭来到白莲教几天都没有人来打扰,只有人每日按时送来饭食,她要去细问,来人只会说:“都是少掌柜的意思。”让她去问少掌柜。 她吃了几天白饭,到底知道吃人的嘴软,心下不安,也怕融阳哪天提起兴致真把重伤未愈的白纭拖出去审问,只好自己先来找融阳。 待到他回头之时,好像此时才看到一旁静立等待的陆佳,:“陆小姐有话说?” 陆佳默默点了点头,但她没有直接进入正题,反倒好奇问:“你挑选这些沙土是为了?” “为了造佛。” 陆佳想到了他住的佛寺中那些神态各异的雕像,恍然大悟道:“那些佛像都是你造的?” 那些神态各异如同真人的佛像真若造出,需要何等的洞察力和想象力,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年未弱冠的年轻人可以造出来的,陆佳脸上难免现出些惊讶之意。 就算察觉到她话里的惊讶,融阳却只是继续低头筛选细沙:“对,但那些算不得成品。” 他没有等陆佳说话,继续说:“造佛一事工序如此复杂,选泥、立骨、糙泥、中泥、细泥、补缝封漆、上水胶、打腻子、打磨、粉包、敷彩、贴金,每一道工艺都有数十次步骤。不过,对我而言,这些步骤却不是什么难事,只需耐心细致到底能完成,只是若要造佛,有一件事最难。” “什么事?” “画龙需点睛,造佛得‘立神’,佛像身上最重要的东西是它们的‘神’,佛不妄笑、佛不妄动、佛不妄语。但佛得有‘神’。” 陆佳知道人有神,物有神,画人画物若要画得像似,若要将人物真的成真,需得把握住人的精气神,但她第一次听说佛也需要‘立神’。 她不由得有些好奇,于是又问:“少掌柜觉得,佛身上的‘神’是什么?” 融阳微微一笑:“少时跟随师父去过洛阳,见过那里的龙门卢舍,那里一舍九尊,每尊微笑都不同,二菩萨微笑似侍者,迦叶、阿难微笑似文臣,天王严肃、力士威猛似武臣,但最为显眼的是中间本尊卢舍那佛笑容。那个笑容怎么说呢?那尊佛并没有笑容,但你会分明觉得它在笑,那是似笑非笑的帝王之姿。那是让你见了就不得不臣服的‘神’。” 陆佳深深思索了一下:“臣服之‘神’就是佛的神吗?佛身上需要的是让人见之即叹,望之即跪的帝王之气吗?” 融阳却微微摇了摇头,他深深的望了陆佳一眼:“不是。龙门石窟是盛世武皇出资所建,它所需表现的自然是帝王之气,但如今并非盛世,帝王之气又能如何?这世间,帝王还少吗?” 他说‘帝王’一词的语气,居然带了一丝轻蔑。 他似乎没有察觉到陆佳的震惊,继续说:“盛世需帝王,乱世却不需要。乱世的佛,身上的‘神’应该是‘慈悲’。” “慈悲?” 融阳微微张开双掌,让细沙从指间缓缓流下,埋没了田间一些细小的蚂蚁:“乱世人命如蝼蚁。他们朝不保夕,如此痛苦,‘慈悲’才是治愈乱世的法门啊。只有面对慈悲睿智的佛,他们才能治愈心中的空洞,继续活下去。” 他看了陆佳一眼,状似不经意又说:“可惜,这正是我身上缺少的东西。几年前,师父曾告诉我,造佛的技艺我已经娴熟,但我身上唯缺一样东西,所以我造不来慈悲的佛这正是我想拜托你的事情。” “何事?” “下个月就是你的即位大典,那时,我的佛像恐怕还是无法完成。若要让教众更加信服,恐怕难免需要用你的‘能力’了。” 他的微笑素净,却让陆佳心中悚然一惊。她在一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已经被勘破,但她尚有些不甘心,还是说:“我我有什么能力” 融阳的脸色未变:“我这几日一直在等你主动说。但是,你还真是有些迟钝。” 陆佳知道瞒无可瞒,迅速一躬身:“少掌柜我我” 融阳的语气还是很轻很浅的,他自己平静柔和的也像一尊佛,但是陆佳却总觉得他身上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诡异之感。 他轻轻附在陆佳耳边,鼻尖的气息吐在陆佳的脖颈上:“我都理解。不过白莲教已经给你想要之物了,你也是时候‘还’一些了,对吗?提笔可生万物的圣女” 他看起来心情极好,又是微微一笑:“我很期待你能造出什么。应该是比‘佛’更能让人相信的东西吧?让乱世蝼蚁蜂拥而上的东西,能让更多的人信仰白莲教,将人心握于掌中的东西” 陆佳有点害怕,但她还是努力说:“人的心并不是能被握于掌中的。无论是佛、是任何能力,这些都不是能操纵人心的东西。” 融阳又在她耳边轻轻说:“你说人心不能被掌控,但我却知道每人都会有软肋。从见你第一面开始,你尚且能无所畏惧。但在后来,在屠府,在白莲教,在鬼市你现在和最初的时候已经不同了,对吗?” 陆佳默默叹了一口气:是的。她已经变得不同了。 因为比起最初的一无所有,她现在又开始害怕了。 那些想要守护的东西、想温柔对待之人、不想失去之物。 就是所谓的软肋吗。 陆佳退了好几步,联想到他强调数次的控制他人的‘软肋’,她从未像现在那样清醒:“原来屠优说的‘那人’,是你啊。所以从一开始你就发现了我的身份。所以,后来的一切,都是你的试探吗?” 她又退了一步,脑子似乎更清醒了:“你初见我就想找我当什么‘圣女’了,但你调查我以后,发现我无依无靠,无牵无挂,你担心无法控制我,所以,你设计了这一切?” 白莲教和屠府丝丝缕缕说不出的联系,而发生的的一切也不应该是巧合。屠优为何对他们刮目相看,甚至以身试探,又为何在放陆佳离去后匆匆将白纭送入鬼市,甚至陆佳的鬼市之行为何如此顺遂,一切的一切似乎找到了答案。 他想要白纭成为自己的软肋。所以设计了这一切,所以让自己看到了这一切吗? 这解释的通吗?仅仅因为想要找到她的软肋? 融阳不顾陆佳反抗,伸手强硬拉过她的手掌,用坚硬的五指一点一点抚摸上面的纹路:“是很麻烦。你做的很多事情都让事情变得麻烦了,不过很值得。” 她迅速抽回手,冲他喊道:“你不该!你不该!” “不该什么?” “——你不该设计伤害其他人,你不该仅仅为了你的目的” 曾经的一切依然历历在目。鲜血好像依然凝在手掌,那一刻的冷和恨,她一刻未曾忘记。 陆佳死死盯着融阳。 融阳却好像不是很在乎这样的眼神,他只是很轻的说:“谋事在人,成事却在天,你所经历之事并非完全是我的谋划,不过过程不重要,结果是好的即可,于我而言确定你是可用的,于你而言明白了自己重要之物,那水族也还活着,这一切难道还不够吗?” 他伸手拍了拍陆佳的肩膀:“想要保护重要的东西,总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的。与保护重要的事情相比,当圣女,造圣物,玩弄人们的信仰算不得什么,不是吗?” “去你的!”她在心里恶狠狠的喊:“少为你的卑劣无耻找借口!为一己私欲去伤害去利用其他人,这就是恶!” 若她无牵无挂,这些话当然可以说出口。 话语已经堵在喉咙,但她知道自己得咽下。 所以她只是默默低头。灰溜溜走掉了。 陆佳回到了融阳给她安排的屋舍,但她却总觉得有些坐立难安。 她灰溜溜走到了邻舍。敲响了那扇门。 那人应了一声,穿了木屐,过来开门。 陆佳低了头,手挂在门栏上,却不敢看那双眼睛。一旦知道他吃的那些苦头根源在于自己被觊觎的能力,她心中更煎熬了。 “我。。。我想看看你,你吃饭了吗?” 白纭很是善解人意,他微微点头:“无事,我已经用了晚膳了。” “那?”陆佳伸脑袋还想找话题。但她一时又想不到该说什么,就只杵在那里,她想了又想,只能说:“还需要些什么吗?” 白纭于是又善解人意的说:“不需要了。这里很好。”看陆佳塌了脸,这才有些恍然大悟,又补充:“就是难免无聊了些,若你能陪我说些话也是好的。” 她伸脑袋往屋内看,不出意外看到桌面上之前送来的的饭菜似乎没有怎么动。 白纭并不算得多么挑食,之前什么都愿意试一些,也很喜欢享受美味的食物。但是,这几天,只要陆佳不看着,他几乎是粒米不进。 再想到鬼市池子里那些腐烂的鱼肉碎骨,她心下难过,却不动声色,只随着他进入屋内,然后说:“我却没用晚膳,再陪我用一些?我来给你做些好吃的,一定能让你胃口大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我可替你 她坐到他对面,看他在烛光下摊开一卷书册。 天色已经微微暗了,他虽细细束了一头水样银发,又只穿了一件暗色素花的棉袄,但他宽肩劲腰,天生的衣服架子,甚至不用着以颜色,在暗处也显得身节瘦长,具有松竹之姿,而光影变化之时,外间树影映他身,这才将他衣上暗色云纹衬托出来,又蕴出珠玉之色。 她却微微叹了一口气,刻意别开目光:“白纭,我后来又见到那个小孩子了。” 她在他手里放回一个闪闪发光的翠色簪子。 “喏,这是他让我带回给你的。” 白纭摸了摸掌中的簪子:“是吗?那他现在怎么样?过的还好吗?” 陆佳拾起一旁的小剪子,将烛火剪的更加明亮:“我有叫苏武帮忙看着了。苏武这人,大事不靠谱,小事却能做的很好。你放心。” 白纭微微笑了一下,攥紧了手中的簪子:“是吗?那样就好。” 陆佳看着跳动的烛火,慢慢说:“等过几天我们去看他。” 她一撇白纭,看见他在对着那个翠簪子发呆,于是问他:“怎么了?” 白纭却摇了摇头,以绢布将簪子包好放入怀中:“无事。” “对了还有一事”陆佳随手拿了一个馒头啃了起来,口齿不清道:“这个白莲教不是什么好东西。等你伤好了咱们尽快跑路。” 听到陆佳这样说,白纭脸上也没有惊讶之意,他只垂了眸:“是吗” “对,真是个狗东西!他”陆佳察觉到自己失言,先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白纭,见他脸色没什么变化,又说:“罢了,我这几日先应付他一下。你这几日要好好吃饭,看你都瘦成骷颅架子了,在下月之前,我们必须得跑路了。” “下月之前?” 陆佳咬了咬牙,气的不行:“下个月他们要办劳什子圣女即位大典!” 白纭轻轻笑了,笑声很轻,却让陆佳抬眼怔怔看他:“很好笑吗?” 他点头:“我觉得当圣女也好,若你当上圣女,应该可以呼风唤雨罢?你或许不知白莲教在神州的势力” “你以为我没掂量过吗?”陆佳心头一股无名火,砸了手上的馒头:“是啊,当圣女可以吃香喝辣的,可以呼风唤雨,我真当上圣女,肯定让融阳那小子天天替我搓脚!!但!是!” 她嫌弃的挑了一下桌面上的一些碗碟里的菜色,不出意外,一丝肉星都没有。 “他们全都吃素!做个菜连油都不放几滴,我嘴巴里要淡出鸟了!当然,吃素也就算了你知道要当这圣女还需要什么吗?” 她将脸凑得很近,有些神秘兮兮在他耳边念叨着。 白纭有些出神,只问:“还需要什么?” 她眼睛闪动:“还需要剃发!今日我在光下才注意到,原来那融阳一直戴着纬帽是因为他没有头发!少年早秃真的好可怜。小五也剃发了,之前我还以为是他的个人兴趣,现在我这才知道,原来要当白莲教的这些小头领,都需要剃发才行。” 她又摸了摸自己毛毛糙糙的一头自然卷,用指尖很珍惜的绕来绕去:“真吓人!如果再不跑路,下个月我就没头发了!” 白纭又笑起来,他微笑着轻轻说:“不必忧心。白莲教找圣女,要的只是一个‘象征’,只要有灵画和我取出灵画的我即可。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可替你。” 陆佳怔怔看着他:“替我干什么?” 白纭没有多说什么,又是一笑:“我现在也没有别的什么可以给你的。” 他走近一步,用手掌按住胸口:“这具身体是你笔下的,并非我所有,我所拥有的只有我的神魂,但你暂时不需要。我很感激你所做之事,但我现在没有什么能报答你的,你可以把你想要的尽数去取,我绝无怨言。” 他终于提出了建设性意见:“我既是你画出,你也可以将我的脸擦去重绘,变成你的模样。我可替你。” “替我剃发?” 白纭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替你受伤、替你涉险、替你所有。” 让白纭代替她当圣女的事情,最初来白莲教的时候,她想过,甚至和融阳提过。 但真当白纭说出来的时候,她居然觉得伤心。 她坐到了白纭旁边,拍了拍他的肩:“不必。我不需要。” 你也是血肉之躯,你受伤了也会痛,你也会伤心,你也和我没什么区别。 沉默。 她只能接着说:“此事莫要再提。” 她啃完手头最后一块馒头,才想起了来的目的:替他做一些可以下口的东西。 白莲教负责他们伙食的是个糙老头子,可能味觉不太灵便,做菜都会往死里加盐,吃一口菜需要配十口水。别说白纭吃不惯,连陆佳吃了也要哭天抢地抱怨人生。 陆佳取出身上便携的画笔颜料,兴致勃勃准备大展身手。 但是她在故乡的时候是外卖重度患者,拿手的菜仅仅两三样,还都是酱油鸡腿这样的重口味菜色,根本拿不出手。 所以她画来画去也只画出一碗微糊的梗米粥。 这碗粥从画上来看就是失败的,尤其是陆佳在兴致之余还增添了一点即兴创作,在碗上甩了几滴墨点,墨点糊在一起形成了这样的画面:微黑的粥上飘着一些散碎的黑颗粒,不知道是杂米还是弄脏了。 陆佳垮着脸万份不好意思:“啊,抱歉” 白纭却没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只笑了一下安慰她:“其实看起来还不错。我想试试。” 他将手伸入画中,在画中界慢慢摸索,准备将粥碗取出。 像往常一样,他的手伸入了一个水做的世界,水顺着他的手游走,环绕着他的手流动,亦有另外一股力萦绕在手侧盘旋浮动。 奇怪的是,这股力并不像往常一样很快消散,而是越来越强,紧紧绕住了他的手指,让他的手无法动弹。 很快,那股‘握力’变成了‘拉’力,生生要将他拉入画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画中界1 陆佳看见白纭脸色一白,然后是银亮的光芒从画纸露出,那光越来越炽亮,将白纭整个人笼罩其中,化成一段虚无的半透明影子。 光越来越亮,光中人却越来越虚无,他整个人似乎快变成一团虚无的马赛克,只等一阵风飘过,就能将他揉成一团沙,或者说是一张轻飘飘的画纸。 不对,真不该提风的! 陆佳一想到“风”这个字眼,转瞬间,门窗紧闭的室内不知道哪里飘过来一阵风,这阵风一起,这势头似乎要将白纭手中画和白纭一起吹皱揉碎,他整个人被风吹动摇摆,眼见着就要被吸入画中! 她来不及思考,只本能用手伸进光中,想拉住他身上一截已经化成马赛克的衣角,当她踏踏实实将那截衣角握在手中的时候,来不及松一口气,却感觉到自己也被包入那团马赛克,成为光中的一员! 微风又起。 这次,她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张画纸,一缕尘烟,被这阵风吹皱揉碎,然后被吹进那张画纸之中。 是一瞬间,一分钟,一个星期,或者说一整年? 她感觉自己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她像一张被撕裂的皱巴巴的纸张,被塞进一本书里,当那本书合上的那一刻,她只能感受到一片无垠的漆黑,面临的是一片永恒的寂静。 或许黑暗中还是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的,那声音很轻很轻,但当她自己足够安静的时候,她反倒能听见那些声音了。 “这回来的是个咱们不认识的老女人呢。” “怎么可能?神笔族的能力是生来具有,神笔族的人选也是咱们一个个挑的!怎么会有咱们不认识的神笔族?” “你自己去看!”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拱了拱陆佳。 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变得有些惊讶:“我去!是真的!并且,并且,这个女人,我看不见她的来处,更看不清她的未来。” “她的时间是混乱的。” “这样的混乱我不是第一次见了,之前还有个人” 陆佳屏息细听,这是第一次她在这个世界听到“时间”这个概念,并且所谓“混乱的时间”,是因为她的来处吗? 那如果他们曾经见过和她一样的人,那那人 那声音慢慢近了,陆佳感觉到有什么冰凉柔软的东西蹭了蹭她。 “喂,老女人!你的能力是怎么来的?” “喂,老女人!你的时间为什么是乱的!” “喂,老女人!你过来也就算了,带什么礼物?” 什么鬼!她哪里带礼物了! 陆佳拼命张开嘴巴,却发现自己没办法发出声音,这是很容易理解的,毕竟她现在只是一张皱巴巴的画纸,拼劲全力都没办法把自己身上的皱纹展开,更别说发出声音了。 那两个人大概是发现了陆佳的窘境。 “她好像没办法说话哎。” 她的鼻尖闻到了一阵墨香,又传过来一阵轻轻的风,好像是什么东西在自己面前飘过。 “哦,她好像也看不见东西。” 陆佳这才意识到,眼前或者并不是一片漆黑,而是因为她看不见而已。 那两个人还在旁边商量:“麻烦死了!真是麻烦死了!你说要问她吧,还要把她复原,不问她吧,总觉得缺了什么怪怪的。” “你说她到底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算了,把她拉出来,咱们自己问吧。” 又是一阵窸窣之声,过了很久,等到陆佳已经不耐烦的时候,感觉有什么东西突然触在她的头发上,来不及反应,她已经被那个东西死死一拽,拽出了那个原先困住她的黑暗。 她像重新浸满水的海绵,从黑暗中探出头来,她感觉到自己从一张纸慢慢变得丰满起来,重新感受到了自己的手脚,也重新看见了这个世界。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世界。 看起来似乎是在水中,因为身边漂浮着一些轻盈的泡泡,但她却感觉不到水的存在,极目远眺,这个世界很像一张山水画,赭石、石青、钛白、朱砂、胭脂、这些她熟悉的并且常用的颜色似乎都有了生命,在这个世界里交融汇合,在她身边近处远处晕染出大片大片似云霞的光晕。 这个世界有风,但风却是可以被看见的,这里的风是一片一片流动的墨汁,当墨汁流淌过她的身侧,吹动她的发梢的时候,她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发现手心会融上大片的墨色。 她来不及细看,身边声音又起:“喂,老女人,快说你是怎么来的?你为什么可以进来?” 她抬头看了几圈也看不到声音的来处,只能迷茫的转了一圈:“你你们在哪里?” 那声音更大声,似乎在她耳边响起来的:“看清楚!我们就在你眼前!” 她定睛细看,这才发现她身边漂浮的除了泡泡,还有两条闪着细光的小银鱼。 那鱼只有她小拇指那么长,兼之游动极快,和泡泡以及微风融合在了一起,难怪她刚才什么也看不到。 她于是十分尊重的凑近细看两条小鱼:“啊小鱼,你们好。” 她自以为礼数已经够了,但两条鱼看起来却十分生气,其中一只弹跳起来,撞向她的眼睫,但她却感觉不到多少痛意,只觉得像水流轻轻拂过。 那两条鱼轮番撞她,撞了好几次看见她也没什么反应,不由得有些挫败,他们又在她耳边互相窃窃私语:“完蛋了!放出一个怪兽!”“打不过!我们快逃吧!”“也是!这老女人说不定会活吃了我们!” 陆佳在一旁幽幽道:“小鱼们,我都听见了。” 两条小银鱼看起来分外吃惊:“老女人居然这么耳明目聪吗??” 陆佳有些忍无可忍:“什么老女人!你们再说一次,我真的要把你们煮掉!” 因为愤怒,她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她洪亮的声音在这个世界居然形成一阵波涛,把两条银鱼吹得老远。 其中一条银鱼被吹到旁边的石头上,被刮掉好几片鳞片,大概有些害怕,它于是又小声说:“可是,可是,你不,您真的是位老女人啊。” 另外一条鱼补充道:“还是半只脚都踏进棺材的老女人。” 似乎是怕陆佳又发火,它很快强调道:“认不清自己可能是人类共同的问题,但希望您能够比普通人类更加理智一些,毕竟您并不属于普通人类。” “” 她才二十五岁!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正值青春壮年,在这两只鱼眼里,她到底是有多老! 陆佳伸手就要拍两只一点也不客观的鱼,但是当她伸出双手的那一刻,她突然怔住了。 眼前的那双手,属于她自己的那双手,这本应该是她无比熟悉的那双手。但现在她却完全认不出来了! 因为这双手上面居然布满了细纹和凸起的青紫血管。就像一张被揉过以后甚至来不及平复的画纸。 这是一双老人的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妙笔画你》正文 画中界2 她呆呆看着这双手。这双手常与笔墨打交道,因此五指都有了老茧,如果细看,在指甲缝隙间和指纹之中还残留着一些很难洗去的墨渍。 虽然这双手挤满了皱纹,这些皱纹将她自己的一些痕迹都挤的不在原位,甚至可以说有些模糊不清,但她确信这是她自己的手。 她用这双摸上了自己的脸。 脸部的皮肤也和她之前拥有的完全不同,是松弛而且粗糙的,细摸更是发现布满了细纹,她摸着自己的脸,感觉像摸着一块被白蚁蛀空的老树皮。 “什什么情况!” 她惊叫了一下。 这才发现,原来她的声音也是粗糙不平的,有点像从炸了毛的猫的喉咙里跳出来的,让人耳不忍闻。 果然,两条银鱼也不太愿意听从她喉咙里弹跳出来 的语句,它们远远弹开了。 陆佳只好又放缓了自己的语句,她生怕吓着了两条鱼,毕竟它们可能是这个怪异不堪的世界里唯二的知情人,她只好憋细了嗓音,轻声说:“你们回来,我我什么都告诉你们。把我知道的一切。只要你们能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两条鱼又在窃窃私语:“你信她吗?” “书上说女人最会骗人了,我们一过去,被她活吃了怎么办!” “可是老女人也算是女人嘛?我真的很好奇,不行,我憋不住了,我要问她!” “也是喔。” 两条鱼慢悠悠游回了陆佳的眼前。 它们掌握了主动权,先提问了:“你怎么进来的?” 陆佳想了想:“我我也不知道,画上突然发出光,我好像是被一阵风吹进来的。” “那你为什么会有神笔族的能力?” “我我也不知道,突然有一天就有了,大概是五年前,突然有一天,我正在画一个人,然后那个人从我的画面里走出来了。从那一天开始,我就拥有了神笔族的能力。” 两条鱼又当着陆佳的面开始说悄悄话,当然,这些悄悄话和往常一样,被陆佳年老却依然灵敏的听力捕捉到了。 “这老女人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问她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 “对对对!一点用都没有!” 陆佳轻咳了一下:“你们问我这么多问题,可以轮到我问你们问题了吗?” 她表情严肃,事实上,从进入到这个奇怪的地方开始,从听见两只鱼谈话开始,她心里面只有一个问题,那个问题却和她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她问的小心翼翼:“你们说曾经见过和我类似的人,和我一样时间线混乱的人。那个人是什么样子?“ 两条鱼虽然看起来不太情愿,但还是开口了:“那个人,是个男人。” 陆佳竖起耳朵:“喔。” 另一条鱼补充:“一个特别狡猾的男人。” 陈荃是个温柔的人,像柔风,更像细雨。陆佳无法想象有东西会用“狡猾”这个词来形容他。 她心一下子凉了大半。 如果不是陈荃,那那人又是谁呢? 小银鱼还在补充:“那人束发。” “戴玉冠。” “个子高。” 两条鱼说了半天,却丝毫没有说到点子上。神州人人束发戴冠,这并不能算什么特征。 陆佳只好问:“他长什么样子?” 没想到这个简单的问题一下子问倒了两条鱼。 它们对视了半天:“长什么样子呢?”“我忘了。”“我也忘了。” 看见陆佳的眼神瞬间变得寒光凛凛,一条鱼打了个激灵,只好补充:“但那男人特别狡猾!他骗走了我们的宝物!他还很奇怪,明明不属于画中物,也不是神笔族,居然能毫发无伤来这画中界,后来居然又给他不知道怎么的逃出去了!” “是吗?他骗走了你们什么宝物?” “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哎你这老女人难不成是傻子吗?都说是很重要的东西了,怎么可以轻易告诉你!” 陆佳并没有被两条鱼不讲礼貌的语气激怒,她反倒换了个问题:“你说这里是‘画中界’?‘画中界’是什么?你们又是什么?” 这回,两条鱼没有嫌弃她的无知,回答的很快:“‘画中界’就是画里的世界啊。这个世界,是画者笔下的世界。而我们就是画中的精灵。” 陆佳看了一下身边四处摇曳的各种色彩:“画里的世界??” “画家笔下每画出一张画,就会造出一个新的世界。这个世界和现实世界是平行的,真实存在却不会相互交织。其实神笔族的能力也并不是徒手造物,而是可以和画中界沟通交流,从属于他们的画中界里取出实物。“ 看着陆佳惊讶的表情,另外一条鱼有些得意的补充道:”这些世界里又会诞生出像我们这样的“画中精灵”。我们可以在每个画家笔下的世界自如穿梭。我们经常会帮神笔族‘取物’喔。因为那些取物的人老乱摸,把我们住的地方搅的乱七八糟的,我们就负责将神笔族画成的东西递到取物者手里。” “可是我之前就呆在神笔族内,与他们结伴生活了很久,却从未听说画中界或者画中精灵!” “你们当然不知道啦!因为理论上来说,神笔族也进不来的呀。能进来的东西,只有画中物才对说起来,你也很奇怪,每一位神笔族人我们都认识,但我们却从未见过你。” 陆佳听到这两条鱼的话,默默发了一会呆:她确实不是天生具有神力,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源自于哪里。 这样的能力,到底是一个虚妄世界给她的礼物,还是诱她入套的陷阱,她一直不知道,也不太想知道。 她只想着,如果能用这能力找回什么,保护什么,弥补什么就好了。 两条鱼显然聊得很尽兴,它很快又问:“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呢?真奇怪啊。而且,你干嘛还带了一条鱼进来?是给我们的礼物吗?” 什么礼物?什么鱼? 陆佳思索了一下,这才像灵魂归位一样,突然想起来进来时的画面:“我我和白纭一起进来的!你们看到他了吗?” “白云?是什么东西?” 陆佳只好尽可能详尽的描述:“一个银头发、束发、戴玉冠、个子很高的男人。” “你的描述一点用都没有。画中界遍地都是这样的男人。” “可你们就是这样描述那个所谓‘时间线混乱’的男人的!” 另外一条鱼感觉到陆佳情绪有点不对劲,只好打圆场:“不聊这个了,咱们找人要紧,你说那男人是和你一起进来的吗?” 陆佳默默点头。 鱼于是微微叹了一口气,那口气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透明泡泡:“没有哎,你进来的时候,只带了这个。这条鱼。” 两条鱼轻快的游向旁边一张被随意丢在地上的,邹巴巴的画纸。 陆佳只好走了过去,好奇的展开了这张纸,然后目瞪口呆发现,画纸上画着一个男人。 一个银发鱼尾,美丽无比的男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四十二章 画中界3 陆佳手中的那张画纸是皱巴巴的,她努力把纸展平了,然后对画面念了一句:“白白纭?” “这是什么情况?” 她晃了晃手里的纸张,有些慌张的问:“哎,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突然的,她突然想到一会儿之前的自己——那个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一张皱巴巴的,被扁平化的纸张。 纸张? 她转念一想,于是脱口而出:“他被纸困住了?” 她又回头问两条鱼:“怎么把他弄出来?” 小银鱼在她面前晃悠了好几圈,它们的死鱼眼散发着一种诡异的光,开:“所以说——这条鱼人是你的同伴,不是你拎来送我们的的礼物?” 陆佳哭笑不得:“什么礼物!你以为我是过来探亲的吗?” 银鱼吞了一下口水:“你确定吗?这个男人,身体是画中物哦。” 另一条银鱼窜过来:“画中物可是很美味的。” “并且这个男人也很麻烦,他的身上味道很怪,有这种味道的东西,放出来以后会很麻烦喔。” “不如——嘿嘿嘿,这会儿趁他还被困在宣纸里,一口吃掉他!” “我们是画中界的管理员——听我们的没错!他很麻烦!不如早点吃掉他!” 两条鱼在陆佳面前肆无忌惮晃着脑袋,一边摇动鱼鳍一边发出“嘿嘿嘿”的声音。 画中界是由一个又一个画者的画面铸造而成,而画者笔下那些充满灵气的闪光的瞬间,在画中界会慢慢生成画中精灵。 画者每张画面都是一个小世界,但画中精灵却可以作为这些画面的“链接”,自如的在不同画面中穿梭流动。 它们以画中物为食。越是丰富多彩,越是富含画者情感,越是灵动的画中物,在它们眼中就越是美味。 今天遇见陆佳其实也是偶然,它们正在画中界穿梭游荡,突然闻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的食物的芳香。 ——一股让任何画中精灵都饥渴难带的美味。来自陆佳手上的画纸。 这会儿,它们这会儿又害怕,又渴望,几乎是翘首以待陆佳对手上这张画纸的所有权予以放弃,好让它们能捡到这个漏子。 ——这个美味的画中物,可以吃吗? ——这个女人还能画出更美味的让咱们吃吗? 这估计就是这两条松散的鱼脑子里唯一的渴望的问题。这会儿,它们甚至把之前的对陆佳的疑虑都远远扔在脑后了。 它们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渴望,两双死鱼眼一眨不眨望着眼前人。 ——这会儿,它们甚至可以抛弃自己的职责,只要——能吃到那条美味的鱼! 但是 “吃什么吃!“ 陆佳点了一下银鱼的脑袋:“喜欢吃画中物,我给你们再画,画多少都有,他可不行。他是我的朋友。” “何况——他也不是纯粹的画中物!” 就在刚才的一会儿,她已经意识到这两条鱼的艰险狡诈,于是她又摇动了一下手中的的画纸,这回,语气已经有些凶悍了:“还不快想办法把他放出来!” 两条鱼显得又些不甘心,它们的的声音很小,但还是在陆佳耳朵边上不听抱怨:“他很危险,不要放他出来啦,吃了他不好吗?让我们吃了他,我们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哦——你不是很好奇,最初的男人从我们这里,偷了什么吗?” 若那个男人并非陈荃,那这个答案就对陆佳毫无意义。 她把最重要的东西已经弄丢了,她已经停滞不前,就算找回故乡,找到同类,她也是永远的异乡人。 她早就回不去了。 所以她嘲讽的一笑,紧紧盯着两条鱼:“再不给我弄出来他的方法,我吃了你们喔。” 然后趁着两条鱼愣愣的停在原地,一伸出手,就抓住了其中一条。 “再不说,我就把你捏爆。” 这回,她没有等太久。 那条鱼在她掌心中顶来顶去:“别别别别别别!冷静!理智!” “要动手了喔。” “痛痛痛!我告诉你!只要用笔尖伸进去,把他勾出来就可以了!” “笔尖?什么笔尖?”陆佳一边说一边又握紧了拳头,她好像一点也不害怕用力过度真的会捏死着条鱼。 “啊啊啊啊啊啊住手啊!你往左手边看,那里——是不是有一支笔?我们就是用这支笔把你勾出来的!什么笔都可以!你把那支笔拿起来伸到宣纸里去,就可以把他勾出来了!啊别用力!老女人住手啊!” 陆佳看了一下,果然左手边的石头缝里塞着一支蓝色的湖州毛笔。 估计这会儿这两条鱼终于老实了,陆佳却并不完全信任它们,还是一手辖制住一条鱼,用另一只手捡起了那支笔,触在宣纸之上。 果然,画笔能毫无阻碍伸进宣纸之中,她能感觉到画笔碰到了什么东西,她顺势一勾,结果勾出来一只湿淋淋的手来。 她握住了那只手,那只手也回握了她的指尖,她松了一口气,将他一整个从宣纸之中拉出来。 白光亮起,人影闪现。 是白纭。 见到依然是熟悉的这个人,本来应该能松了一口气,陆佳却呆了:“白白纭你” 他的声音,像流水,又像月光,他怎个人都在发光:“嗯?” ‘发光’这个词,并不是比喻。 而是他真的在发光。 像一个深海中摇曳的水母,一阵一阵的波涛汹涌的光晕一阵一阵的从他身上闪现,从他的每一缕头发开始亮起,到眼睫,到下巴,到锁骨,一直渗透到最底下的尾巴尖。 或许也是陆佳从来没有在清澈透明的水中看过他的缘故。 之前在陆地上,他的尾巴总是或多或少有些累赘:硕大一条,又没有鳞片,走路也不便利,怎么看都不方便。这种不便也多少削弱了它的美感。 但在画中界这样无垠无界的水中,在他能以尾巴站立的地方,之前他尾巴那些多余的线条——一些如重叠的帷幕一样干巴巴叠在尾侧的鲛纱完全展开了,像一株重叠盛放的优昙,微微的风拂过的时候,鲛纱也随之流淌,这纱如云,但陆佳却知道这是有力量的。 在水中,他身上那些柔软文弱的气质似乎全部褪去了。 “你怎么?” 两个人一起开口了。 他们都对彼此的样子感到好奇和无奈:一个变成了老太婆,一个变成了自发光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四十三章 画中界4 好像看着刚刚出锅的美食,两条银鱼在白纭身旁转来转去,似乎在嗅着什么,有一条有些忍不住了:“老女人,他真的不能吃吗?” 鱼心不足蛇吞象,这两条鱼不过手指长,却渴望吃掉一个成年鲛人。 陆佳轻蔑一笑:“也要看你们吃不吃的掉。” ——还想吃人? 他们现在都已经从宣纸里被放出来了,现在在这画中界,哪里还有这两条银鱼的位置! 她相信,虽然她和白纭尚属于是老弱病残,但到底占据个头上的优势,肯定能将这两条鱼吃的死死的。 陆佳和白纭对视了一眼,他们暗地里互相明了了对方的想法:先按住两条鱼问清楚情况,问清楚他们为何会出现在画中界,又为何变了外表,更重要的是——他们该怎么出去。 “可,可以吃?是你说的喔。”银鱼在陆佳耳边说。 ——吃什么?这条小鱼的嘴巴还没有他们指甲盖大。 陆佳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伸出手指弹了弹面前小鱼的脑袋,她没怎么用力,但小鱼一下子被弹了老远,身上又被弹下一些散碎的细鳞。 银鱼顾不得疼,也顾不得抱怨,又执着的游过来:“好饿,这味道。。。我们从来没有从画中物身上感受到这么多情绪,孤独,绝望,憎恨,怨怼。。。好多好多美味的情绪。” 银鱼嘴巴里吐出来的关于情绪的形容词,似乎应该和站在光芒中的皎洁温柔的鲛人毫无关系。 但是它嘴巴里每吐出一个词,都让鲛人面色白上一分。 就这么几句话,让他唇畔那丝清朗柔和的微笑消失掉了。 沉默好久,他苍白的脸上陡然浮起一丝漠然的笑意:“可笑。——不过是些雕虫小技,就凭你们,也配读我?” 他垂下眼睫,既冷淡又轻柔的说:“想吃我?那——试试罢。” 陆佳有些慌张的说:“白纭!别——别中它们的计!” 白纭话音未落,两条小银鱼陡然兴奋起来,它们迅速绕着白纭转圈,好像要挑着他身上哪个地方下口一样。 白纭就站在那里,安静的接受着两条鱼的“检查”。 其中一条银鱼在他发端嗅来嗅去,好像终于忍不住似的,终于张开嘴巴,叼了他一截发端,啊呜一声吞下了。 另一条鱼看见这一幕,瞬间弹跳了一下,好像在躲避什么,游了老远,躲在了远处一个看起来比较安逸的石头缝里才探出脑袋:“这回你先来,记得留一点给我!” 陆佳清楚的看见,眼前银鱼虽小,但它的嘴巴里长了一口细密的尖牙,咬白纭的一截头发都用不着咀嚼,一夕之间已经吞吃入腹。 “好吃!好吃!”那条银鱼舔舐了一下嘴唇,激动的整个身体都泛起红晕。 它大张嘴巴,又大喊了一声:“好吃,好吃!!还要更多!!!” 就在那一瞬间,这条吞了白纭头发的银鱼身形居然暴涨,膨胀到数米长!它长大嘴巴,露着一口尖细碎牙,又要往白纭身上咬去! 但白纭根本就没有闪躲的意思,那只大尾巴好像根本就是个摆设,他只是用那种冷漠的神情默默看着银鱼接近自己。 利齿已到颈侧。 “干你娘!吃你妹啊吃!”就在刚才银鱼变形的功夫,陆佳已经发现不对,于是助跑了好几步,也就在此时,她跃至半空,借着跳跃之力恶狠狠踢了银鱼一脚,勉强将它嘴巴踢歪了方向,让它咬到空气之中。 她拉过白纭:“你是唐僧吗?谁看见你都想咬一口!” 又想到刚才他连躲都不躲,连意思一下都不愿意,就想把自己脑袋往鱼嘴里送,她又怒道:“你是圣母吗?看见谁饿了都想把自己血肉奉上?” “” 白纭没有说话,但那条银鱼却好像被陆佳踢的清醒了一点:“什么是唐僧,什么又是圣母?” 它舔舐了一下嘴唇:“是很好吃的东西吗?” 这条鱼的眼睛似乎都被好吃的白纭填满了,它又向着两人游了过来,想必是觉得陆佳碍事,它用尾巴卷起空中的水流,将陆佳扫到一边。 “这一回——你可逃不掉啦。” 它又摇动尾巴,张开一嘴细密银牙,毫无阻碍向着白纭直冲而去。 但这一回,由于距离太远,陆佳再怎么助跑飞扑,也拦不下来了。 “切。” 从鲛人唇畔发出一声很轻的嘲讽声,如果不是陆佳绷紧着神经,几乎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在银鱼张开嘴巴咬他脖颈的功夫,他头颅微微一偏,云袖扬起,似乎要用手臂阻挡银鱼的啃噬,银鱼一愣,嘴巴张的更大,想将他连头带手臂整个吞掉。 而他也就在银鱼张嘴的时刻,将手头什么东西恶狠狠插入银鱼的唇齿间,那一瞬间他似乎拥有了无以伦比的力量,这股力量甚至将银鱼贯到地上。 他手头的那个东西穿透了银鱼的唇齿,将银鱼牢牢钉在了地上。 陆佳走到近前才看到,那是一把没有手柄的短剑。很短一截,大概因为他一直紧紧握在掌心,藏在袖子里,所以她一直没有注意到。 看着被扎了一个大洞,奄奄一息的银鱼,白纭唇畔又露出一丝冷淡的笑容。 那银鱼痛的厉害,又苦于被断剑牢牢固定,很快黑色的血液就流了一地,它慢慢说:“没注意你居然藏了剑。是我疏忽了。不,不对,原来是因为你用了禁咒。” 它那一双死鱼眼淡淡泛着光。 它又说:“妄用禁咒的画中物,你活着有什么意义呢?被我吃了难道不好吗?要知道——你自己本身就是个诅咒了。” 白纭轻轻蹲了下来,他微垂头颅,又柔和又温柔的抚摸了一下银鱼的脑袋:“是啊,我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他轻笑一声,笑声流泻,好像微微的雨掉落地面,让陆佳一愣。 他将双手探入银鱼嘴里,使劲一拔,就将鱼嘴巴里那把断剑拔了出来,但还不等那条可怜的银鱼反应过来,他又再次使力刺入。 银鱼的血液喷溅了他一脸,他还是一脸淡然,语调柔和继续说:“我活下来的意义大概是——只不过不想死在你这种东西的前头。” 银鱼被刺了好几刀,血液流失的时候,它就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血液流失越多,它就变得越小,到后来,它甚至就象一只干巴巴的鱼干。 但它还是努力开口:“你真可怜。” 它还想继续说什么,但白纭没有给它这个机会,他使劲用匕首划断了银鱼的喉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四十四章 背叛 “可怜的是我还是你呢?毕竟——你要先上路了。”白纭微微笑着,他脸上沾满了墨汁——那只银鱼的血。 这让他的笑容显得多少有点儿诡异。 银鱼剧烈喘息了几下,它好像也预料到了自己命不久矣,它无望的张开嘴巴,用怨毒的眼神死死盯着白纭:“我——我诅咒你!不要以为只有你才会禁术——我,我会以我生命为代价,让你受到惩罚!我将诅咒你———” “你将被此间人完全看透,你将再也无处可藏,那些腐烂的秘密,你害怕被别人看到的过去——全部会暴露。” “那样的话,生不如死的,会是你吧?” 银鱼尾尖一扫,以尾为笔,以血为墨,在地上画了一个半圆,它话音刚落,那个半圆里居然显出繁复的符咒,这些符咒一个一个亮起,把此间都照亮了。 银鱼身上的血液聚集起来,一点一点朝着亮起的符咒奔涌,但这些血就像火山岩浆的溶液,一碰到符咒的光就消失了,过了一会儿,符咒也随着银鱼血液的流失而慢慢化为灰烬。 白纭就狠折了一双眉,又将断剑刺于银鱼脊背,刺啦一声,从银鱼脊背正中划到尾端,正好将这条鱼一分为二。 因为这鱼体内的血液都已经流透了,现在在两人面前的只有两段白生生的鱼骨鱼肉。 毫无疑问,这鱼已经死透了。 白纭站起身来,这会儿,他已经完全不再是之前那种温和柔顺的神情,就像一个打碎的泥罐子里面还藏着一段硬生生的钢筋,他昂起了自己的脊背,眼睛里闪动着复杂的光,他隔着银鱼的尸体,遥遥的看了陆佳一眼。 他的目光是锐利的,让陆佳有些害怕。 于是她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他于是嘲讽一笑。转头就要走。 陆佳小声喊了一声:“白纭,你。。。你等一下。” 她慢慢走向他,从背后拉住了他的手。 他手心里紧紧捏着的剑是一把无柄断剑,在他用这把断刃刺死银鱼之时,这把断刃也无可避免刺入他的掌心。 血还在流,顺着剑刃滴落在地,已经滴了一路了。 因为他甚为用力,陆佳能看见他伤口断裂之处甚至露出森森白骨。 陆佳于是皱了眉头,她觉得有些难过,她自己也不知道这难过到底是出自于被欺骗后的伤心,还是单纯只是觉得难过而已。 陆佳印象中的白纭应该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从她之前看到这个人开始,她以为自己可以说是有点了解他了,从表面上看,他理应是温柔到几乎没有骨头的一个人,他善良的近乎天真,温柔到有些软弱。 ——那么,他真的是如此吗? ——若他不是如此,那他到底在隐瞒什么呢? 白纭背对着她,他没有转过身,也没有走开,就任由她握着手,好久,他才轻飘飘说一句:“害怕吗?” ——陆佳知道他问的是自己。 她快速而轻柔的抽出他手心的短剑,掏出口袋的绢布,按在他的手心。 她不想回答他。 白纭居然轻笑了一下,笑容里满是嘲讽之意。 他抽出了自己的手,将手上的绢布仍的远远的。 “你之前有告诉我,让我不要装了,会很累的。” “那时候我就在想,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那个时候我的心里——居然又害怕被知道,又想要被知道。知道我不仅仅表面是个怪物。我的” 他紧闭了双目,再睁开之时,眼中一点儿挣扎和隐痛也没有了。只剩下漠然。 ——原来他是一直装作善意纯良柔顺无害吗 陆佳别开脑袋,喃喃道:“何必?” 她又叹了一声:“何必如此呢?” “若不是如此,你可还会帮我?若不是如此,你一开始就已经弃了我,甚至杀了我!我也不过是为求自保!” 他凌厉的眼神又瞧了陆佳一眼:“你不就是喜欢这种软弱无害的男人吗?你不就是喜欢这样善良愚蠢到没有原则的男人吗?你难道不是只有看到我鲜血淋漓,毫无反抗之力,像被钉在案板上的死鱼一样被人围观,才会愿意帮我吗?” 陆佳一口气梗在心头,她看着白纭泠冽甚至带着一丝怨恨的目光,有些说不出话来,被信任的人背叛和指责,被护在背后之人憎恨和怀疑,让她抖的不行。 她连那句“我不是”都不想说。 她一点儿也不想辩解什么。 白纭继续说:“你愿做梦,那我为你造梦——难道不好吗?只要我能找回身体,拿回能力我什么都愿意。” 陆佳抬起头,认真看了他一眼。 眼前的白纭是陌生的。他全身都染上的银鱼的血,神情甚至有些狰狞。 她于是有些茫然的说:“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 “对啊,一个贪心,懒惰,自私,无趣的女人。说实话,这一路我已经受够了。既已被那银鱼识破,我也不想装下去了,你走罢。” 白纭向前走了好几步,似乎是万分嫌弃陆佳,觉得她呼吸间都脏了自己的袖袍:“还不快滚?” 陆佳本来气的不行,但是听到这样的话,她突然心口所有的火焰都熄灭了,她突然不觉得生气了,只是觉得有些荒谬。 她一开始就看错了人,她一开始就不该选择和这条鱼一起上路,结果落到如今这种境地! 她将手里握着的鲛人的断刃往他身上一扔,然后回头就走。 这一回,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她走了老远,眼前一直是更古不变的风景画,一直是墨造的风,雾,云,在往前走,也不过是一片一片墨造的世界。 这里没有一物能食,没有一物能用,她在这样的世界呆了一天,已经饥肠辘辘了。 “唉。”她蹲在一块石头上,默默叹了口气:“早知道这样,刚才应该把那条银鱼捡了再走的,看那颜色,生鱼片应该是不错的。” 就在此时,石头突然有些摇晃,她不得不她双手摸到石头以维持平衡,但还是一不小心滑了下去。 她的手指碰触到石头缝,居然碰到了一团又软又滑好像还在发抖的什么东西。 她心念一动,蹲下从石头缝隙里看进去,果不其然,里面团着一条长着细密碎鳞,正在默默发抖的小银鱼。 是刚才逃跑的另一条银鱼。 她舔了舔嘴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四十五章 黑暗森林 “你好。” 她对着那个缝隙微微一笑,笑容是正露出八颗牙的标准笑容。 银鱼抖抖索索的回答道:“你好。”为了彰显自己的礼貌和小心翼翼,它也努力露出了自己的牙齿。缓缓用自己的细碎尖牙展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陆佳观察了一下银鱼的四周,确定它呆的那个缝隙没有其他的洞口,确定这条鱼没办法逃跑的时候,她瞬间收到了笑容:“你知道‘你好’的意思在我这里是什么吗?” 银鱼看起来快要哭了,它睁大着自己的死鱼眼,哭唧唧的慢慢说:“是是什么?” 她面无表情的继续说:“——你看起来很好吃。” 她用手堵住了那个窄小的缝隙。语速极快:“我只给你十秒,你回答我的两个问题,不许顾左右而言它!不然我就生吃了你!” “第一!我该怎么样恢复自己的样子,第二!我该怎么出去!” 银鱼结结巴巴的说:“十秒、十秒也未免太短了吧” 陆佳踩着石块,将那个缝隙踩实,闭着眼开始默数:“十、九” “啊啊啊啊啊啊等一下!你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你不是本来就这个样子吗?” “八。” “我知道了!!!是因为这是一个人的画中界啊!画中界的人物所体现的样子,是那个人自己内心对这个事物的印象!” 银鱼小心的从缝隙里注视着陆佳:“你是不是得罪过这幅画的主人?” 这幅画是陆佳自己的作品,山、水、云、石皆出自她自己的手。 她怎么可能得罪自己呢?在她自己的心里——她怎么会是这个样子!还有白纭 她正想反驳,却突然想到什么,于是顿了一下,接着又说:“回答第二个问题!” “第、第二个问题是什么啊啊啊啊我不知道啊” 陆佳踢掉了银鱼脑袋顶上的那块大石头,然后踩住了银鱼的身体,她一字一顿的说:“七。” “六。” “五。” “四。” “我想起来了!怎么出去怎么出去我又没有出去过我怎么会知道!!” “三。” “啊!我又想起来了!好像之前有听说过,不小心误入画中界的人,需要找到那个‘中介’。” “什么中介?” “人类是不可能自己进入画中界的,位面都不同啊!你如果进来了,肯定是因为被‘中介’带进来的,你好好想想,那个‘中介’是什么?你是被什么拉进来的?” 陆佳仔细回想了一下,她在进来之时,攀上了一个人的袖子,然后不经意的一扯,和他一起进入了这个画中界。 它的意思是——白纭就是那个与现实世界联系的“中介”。 “就算找到所谓‘中介’,我又该如何出去?” “实现‘进来’的条件就好啦。” 进来的条件——那阵风吗?或者是——手牵手的两个人? 她只好垂头丧气问:“还有其他方法吗?比如说——吃掉一条画中精灵?” 银鱼飞快的摇头:“不、不行喔。” 陆佳把银鱼捏在了手里:“行吧,那——咱们就去找回那个鲛人。” 银鱼在她手里拼命扭动,发现自己逃不掉以后,它溜圆的死鱼眼中竟然泛起泪花:“别去、别去那儿,那边很吓人,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那个鲛人是很吓人。我也不想和他打交道。”陆佳耸了耸肩:“不过现在对我来说,活着比面子更重要。” 她顿了一下,又说:“我保证——我在,他大概率不会杀了你。根据我对他的了解——这是有可能发生的。” 银鱼哭得更厉害了:“谁、谁在说面子的事情了,那边真的很危险,不要过去啊!!!” 她没有理会这条多愁善感的银鱼,干脆用袖子缠绕了它的身体和嘴巴,自顾自向来时的路走去。 ——但是很快,陆佳就了解到哭唧唧的银鱼口中的“危险”是什么意思了。 她来时的路,变得有些不太对劲。 之前她面前的道路是一片简单铺陈的纸质板材,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陈列在这片板材之上,之前这个世界,也只有墨水的风、光、雾、云、还有一些远山和湖水,树和花鸟都是零星出现的。 这些元素都出自她的笔下,所以她可以说是十分熟悉的。 但是,现在她却讶然的发现,她的面前出现了一片完整的、巨大的森林。 树木根系扭曲盘踞在一起,环绕的内里几乎没有什么缝隙,它们的枝叶也紧密的靠在一起,将它们顶上天空遮放的严严实实,所以这片森林内部看起来无比黑暗。 这片森林并非出自于她的笔下,而是似乎是画中界自己长出来的。 “什么啊。”陆佳环绕远方,确定了眼前这片森林是突然出现的,她也没有多去犹豫,而是抬脚就跨进了这片森林。 她一旦进入这片森林,似乎后路就消失了,眼前伸手不见五指。 “好黑。”她抱怨了一句。 好像是这些树听懂了她的话,树上突然亮起星星点点的光,这些光芒很像一只又一只的萤火虫,光芒是淡淡的绿色,明明暗暗如同潮水起落。 她又往前走,树木盘根错节的枝干间几乎是没有路的,她只好用双手拂开树木枝叶,却还是不小心差点拌了一下。 “真挤。”她又抱怨着。 就在这句抱怨说出口的一瞬间,这些树木好像活了过来,纷纷挪开自己繁复的枝条,没过一会儿,她的面前就出现了一跳平整的路。 这些树是? 她愣了一下,想伸手摸一下这些树木扭动的的枝干,但是她刚刚想伸手,眼前的枝干像是害怕一样,纷纷逃了个精光。 她缠在手腕上的银鱼开始疯狂扭动,她这才注意到身边似乎特别安静,一看才发现,原来刚才自己把银鱼嘴巴裹住了。 她于是松开了银鱼的嘴巴。 “快、快、快跑啊!这个地方,不能进这个地方!!”银鱼哭的陆佳袖子都湿了:“不要摸!千万不要摸!!!” “怎么了?” “你还没有发现吗?这里就是刚才鲛人杀死我的朋友的地方!我的朋友——和我一起的另一个画中精灵好像是疯了——它居然用了那种禁咒!” 陆佳也无端有些紧张:“什么禁咒?” “它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诅咒了那个鲛人——当然这也没什么——关键是,这样恐怖的禁咒撕裂了这里的空间,我本应是最了解画中界的物种,可是在这里,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所以我说别进来啊!” “诅咒?什么诅咒?” “对鲛人来说非常残忍的诅咒。他不得不暴露自己所有的秘密。”银鱼嘲讽一笑:“对那条残忍无情又自傲的鲛人来说,这可真是了不起的惩罚。” 它用鱼鳔指了指远方:“啊,好像要开始了。” “开始什么?” 银鱼止住了眼泪,微微一笑,笑的有几分诡异:“秘密的盛宴。既然你非要进来这里——那正好,让我们一起分享这条鱼的秘密吧。” 它长大了自己咧着牙齿的嘴巴:“那鲛人费尽心机轰你走,最终所有心机还是被毁于一旦,真好,真好!” 陆佳突然意识到——这片森林,是银鱼引诱她进来的,虽然银鱼表面上阻止她,但是却暗地里一直激发她的好奇,引诱她进入这片森林。 到底是什么?这片森林藏着什么吗? 就在此时,她的身边树顶上那些光芒突然大盛,树木纷纷退开,而光芒慢慢凝聚,在她眼前形成了一个宽广的荧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四十六章 秘密盛宴1 屏幕上的光芒越来越盛,那团光像有生命一样,慢慢浮动展开笼罩了陆佳,等到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置身于虚空之上,身边的所有事情,身边缠绕的枝条,拂动发梢的柔风,缠绕腕间的银鱼,甚至是脚下的地面都没有了。 眼前只有一个巨大的舞台。重叠的帷幕从虚空之上如瀑布般滑落下来,帷幕的上方挂着一个硕大的横幅,上面写着四个字:“秘密盛宴。“ 四周的粉紫色灯带亮起来了,舞台上笼罩的帷幕徐徐拉开,一个穿着盛装的主持人正站在华丽的舞台前主持,她妆容细致,唇畔带着公式化的微笑,说话声音像一个机器人一样平直:“或许你也好奇过。” 另一个男主人从舞台后走了出来:“但是你根本还是不懂。” ——剧场,幕布,主持人。 所有的一切都是现代才会发生的场景,似真似幻,让陆佳愣愣的立在那里,一瞬间几乎怀疑自己身在何处。 女主持人继续说:“你肯定经常会有这样的想法:你面对着的人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男主持:“对啊,一个人的心有多么复杂呢?” 女主持:“是啊,一个人的心到底藏着什么呢” 男主持:“据说,一个人脑袋里一瞬间可以闪过无数个想法,善与恶,爱与恨,绝望与希望这无数流动着的想法最终会有一个变成决定,而这些一个又一个的决定最终铸就了这个人。” 女主持:“有时候你和一个人面对着面,你们互相拥抱,将心贴近,但这也无法让你明白一个人。“ 男主持“有时候你和一个人每天都呆在一起,五年,十年,甚至是二十年。你们的关系是朋友、爱人、家人,但这也不能证明你完全读懂了一个人。” 女主持人:“或许你们每天都在聊天,你们在一刻不停的说话。你们从来没有停止过表达。“ 男主持人模仿了陆佳的声音:“你现在还好吗?你吃了饭吗?你累不累?” 女主持人模仿了白纭声音:“我尚好。我用过晚膳了。我不累。” 两个主持人机械而且麻木的念着手中的稿子,他们的音调平直,但是配合无间。 男主持人:“你们不停说话,但没有一句在传递自己的心。” 女主持人:“但是,如此一丝不苟,端端不安,生怕真实的自己被看见,生怕真实的自己成为他人的负累,生怕真实的自己被讨厌或者嫌弃。既然都是对自己如此憎恶的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陆佳看了这么久的小剧场,这才意识到这两位诡异的主持人在说自己,她终于有些忍无可忍,说:“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到底要干什么!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两位主持人的目光根本就没有看抓狂的陆佳,其中男主持人还是正对前方,继续说:“不过——客人,现在你却有了一个机会。” 女主持人:“客人,你可真幸运啊。来参与我们的秘密盛宴。在这场盛宴之中,一个人就像一本可以打开的书一样供你查阅,供你观赏。” 男主持人:“他不再是一个未知数,他不再是一个你看不懂明白不了的东西,你曾好奇过的他的过去。你曾思索过的他的人生。都将出现在你的眼前——” 女主持人:“多么幸运的客人啊。受同类伤害过的鸟都晓得离开自己的巢穴,而人的心更复杂——那个人更早就知道包裹好自己不再被任何人看见,那颗心脏——理应不会再接纳任何客人了,可是,我们为客人您准备了一把钥匙呢。” 男主持人:“一把无孔不入,所有的门窗都可以打开的万能钥匙。” 男主持人在台上扳动开关,他们背后的幕墙上投射出一把几米长的,散发着金色光辉的钥匙。 因为太过荒谬,陆佳这才反应过来:“我、我不想读他!我不想读!你们都给我滚!我不要这样的钥匙!” 她好像有点明白那条被白纭杀死的银鱼的诅咒到底是什么了。 似乎是创造了另一个叫“秘密盛宴”的空间,以舞台的形式来展现白纭的所有秘密,强迫性让进入这个空间的人去读他的过去、读他的想法、读他的人生。 而这一切大概是和画中界一样,属于另外的一个空间,而这个空间的所有一切,是为陆佳而定制的! 怪异的主持人,奇怪的舞台,各种华丽装饰物,这些元素绝不是现在应该出现的。 陆佳意识到——这一切的场景或许都只是虚无缥缈的幻觉,无数似真似幻的场景里面或许只包裹着一个内核——那条银鱼诅咒。目地只是为——读白纭的心! 读心——所谓读心是什么? ——强迫性的打开一个人的心,强迫性的去读另外一个人,这无论对谁都而言都会感到负担。 不明白其他人的想法而被背叛或许痛苦,但是——太明白另外一个人的想法——难道就不会感到痛苦吗? 和别人形成更深刻的联系、更明白的理解、更深层次的关系,感受到互相被需要,互相在明白——这种联系或许是每一个都在渴望的。因为我们本能里都在渴望一个无条件接纳自己,设身处地理解自己的同类。 但是——找到这样的同类到底多么不容易? 经历不同、思考不同、价值观不同,让我们很难设身处地理解他人。如果真的知道了一个人的过往,甚至对两个人而言都是负累。 何况—— 她不想看。甚至不想听两个主持人一板一眼的念稿子,被这样念出自己从未向任何人吐露的心声,这让她感觉到不受尊重的愤怒。 她甚至都没有多想,腿好像已经快过脑子,几步就跨到舞台前,她伸手就要抓住女主持人的手腕,然后恶狠狠的说:“停下!快给我停下!——他不是一本摊开的书!我也不是!” 手中女主持人的手腕摸起来像一张扁平的纸,不,或许这就是一张扁平的纸!甚至她还没有用力,她手中的那截手腕已经被揉成了一个纸团,纸团空荡荡的挂在女主持人优美、纤细的手臂上,被风吹得呼呼扬起。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才发现,这个舞台上的一切都是纸板做的!面带微笑的男女主持人、讲台、帷幕、标语,甚至是脚上踩着的毛绒地毯,全部都是一张张扁平的纸组成! 男女主持人似乎根本就没意识到陆佳已经看穿了这个舞台,还在继续说:“欢迎你进入他的世界。不用花时间去明白,不用花心思去亲近,让你瞬间明白另外一个人。简单明了,互惠互利。一瞬间——将他的心送至你眼前。” 男主持人补充道:“而灵魂只是附赠品。高效率沟通——无差别理解!” 陆佳忍无可忍,一手抓一个,将两个主持人揉成了两个皱巴巴的纸团,然后扔在地上一通乱踩:“去你丫的!去你的高效率沟通!你以为你是什么传销人士吗!不管你听明白了没有——我不想读那个鲛人,一丁点儿也不想!那条自私、愚蠢、猥琐、恶毒、只想着利用别人的鱼,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她气的不行,喘了一口气,又嚷:“快放我出去!!” 地上的纸团却还在继续发出声音,那个女主持人虽然已经被揉成皱巴巴的小小一团,她的嘴巴还是在动:“无论你想不想要,你已经进来了。” 男主持人,不——男纸团人接话:“无论你想不想看,你已经开始了。” 舞台的帷幕突然缓缓拉下!等到陆佳反应过来,想从帷幕之中钻出舞台的时候,脚下的所有东西都变得无比粘稠,像一团烂泥巴把她牢牢的粘在舞台上。 借着舞台上的灯光,她能看见舞台上所有一切都在扭曲变形,脚下越来越软,所有的一切都沉淀成烂泥,或者是湖水,那一瞬间,她脚下一空,浸入了这片湖水之中。 “欢迎你进入他的世界。” 远处传来机械的声音,很难辨认是谁嘴巴里说出来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四十七章 秘密盛宴2 她浸没在湖水之中,从水中慢慢落下,这片无垠的水包裹着她,让她几乎觉得自己仍在襁褓之中,这片水带给她的安全感甚至让她感觉到些许困意。 她在不断下沉。不断下沉。 但是,没过多久,她就落到了一片草地上。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已经不再是一片水了,而是炊烟袅袅的村庄。 旁边有嬉闹声,她回过头来,发现是几个小孩子在树下玩踢毽子的游戏。 此时正是黄昏,远处是重叠的山峦,间或有蛙鸣声传来,她的面前时炊烟袅袅的村庄和几个踢毽子的吵吵嚷嚷的小孩子。 这是一幕极其正常而且温情的景象,而当陆佳本能的想试探着靠近询问之时,发现自己视线右下方凭空浮出几个泛光的繁体字:卷一上林黄果村:一切的开始。 她于是瞬间意识到:她仍然在银鱼所塑造的幻境当中! 视线正中又浮现出一行字来:为了给您提供无以伦比的视觉体验,也为了节省彼此的时间,提升效率,我们将他的记忆分成一个又一个,这些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转折点,正是这些重要的转折点,决定了他的命运。 陆佳看到了这行字,意识到面前的一切是白纭的记忆的时候,她本能的想后退,但每当她后退一步,眼前的场景就离她更近,她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方向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玩耍的小孩子靠的更近。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她已经站到了几个小孩子的面前,听到了几个小朋友的对话。 一个小孩子看了看天色:“天色已经晚了,不如我们回家吧。” “我们娘亲还没有叫我们呢。再玩一会吧。” “不要吧。。。天都快黑了,我想快些回去了。天黑了怪吓人的。” “怎么这么胆小!” 小女孩小心的靠近了几个伙伴,认真的说:“你难道没有听说过那个传说吗?天黑了,会有怪物出来吃人。” “真的假的!” “是真的!”小女孩笃定道:“村里晚上总会传来怪声,有一次我在晚上出来起夜,还看到了怪物呢!” “什么样的怪物?” 小女孩比划了一下:“和我们差不多高,瘦瘦小小的一个,半夜里我也没看的太清楚” “切!”男孩子撇了撇嘴:“听起来一点都不可怕,说不定就是我哥半夜出来起夜被你看到了!” 小女孩摇了摇头:“才不是!那个人不,它根本就不是人!它身上虽然裹着布和泥巴,但是我清清楚楚看见了,它从腰部以下,就不是人类了,而是而是” “是什么?” “好像是一条鱼尾巴!” 几个小朋友都倒吸了人一口凉气:“天啦!” 一片沉默,小女孩又说:“我告诉我娘亲了,娘亲说,因为我们这里吃了太多鱼,所以鲤鱼成精了,晚上要来吃小孩!” 一片寂静,几个小孩估计吓坏了,纷纷作鸟兽散:“回家啦回家啦。” 也就在此时,陆佳眼前的道路突然闪现了一个又一个发光的脚印,脚印蔓延将她引向更远的地方,她无法后退,似乎只能随着这行亮起的脚印往村庄更里处走。 脚印延伸至一户院落之前。 这户人家看起来有些破败,院墙都是歪斜的,门口的木门虽插着门闩,却已经断裂成了一段一段的,篱笆虽然比较低矮,但是却可以看出主人在外间的绿植上用了些心思:门外边种了些高大的带刺的灌木,重重灌木遮挡,让外间的人看不见院内分毫。 陆佳探着头从木门的缝隙往里望去,里头的房舍有光,带着一些饭菜的香味从空中飘过来,还有轻轻的笑声。 似乎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子的笑声。 她将手按在门上默默往里看,但她的手一触到那扇门,那扇门后面的门闩就掉了下来,院门应声而开。 随着开门的“吱呀”一声,里面的笑声戛然而止,有个少妇在喊:“谁呀?” 过了一会儿见没人回答,于是屋内的那个少妇推门而出,她像刚才的那些小孩子一样,似乎根本就没有看见陆佳,只是有些疑惑的打量了敞开的院门,再环视院内一圈,似乎确认了没有异常,她点点头,又将院内门闩拴上了。 她回屋的时候,陆佳就跟上了她,一起进入了那个烛光摇曳的小小的屋子。 和屋外一样,屋内也是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屋内只有一张小小的桌子,桌子上摆了一盘青菜,桌子旁边坐着一个小小的男孩子,他皮肤白皙柔滑,脸庞圆圆的,双掌也肉乎乎的,一双眼睛极其明亮,眼巴巴的盯着进来的女人,声音很轻很轻:“娘亲,怎么了?” 眼尾已有皱纹,却依然风姿绰约的女人一看见小孩子,就微微笑了,她冲他眨了眨眼:“无事,大概是风吹动了门,咱们继续吃吧。” “嗯。”小孩子应了一声,垂下了眼睫,在光下睫毛在皮肤上印出一段淡淡的暗影。 他大概是想起了什么,放下筷子思索了一下,有些担心的说:“娘亲昨日我好像被看见了。” 少妇一听见他说的话,神情立马严肃起来:“被谁看见了?怎么看见的?——我不是说过吗,你千万不要出门!” 小孩子看起来有些委屈:“娘亲好晚都没有回来,屋内的水都用完了,我没有水,又担心娘亲,所以去了村口的古井” “你有听娘亲的,好好把自己藏好吗?” 小孩子点了点头:“我裹好了布,也滚了泥巴。藏得好好的。” 女人的眉目柔和了一些,这个时候,她面上又露出一些隐约的担心:“你一个人走了这么远,村里都是些石子路,受伤了吗?痛不痛?给娘亲看看” 小孩子轻轻摇了摇头,但女人却叹了一口气,慢慢蹲在他的身前,半跪着解下来小孩子下半身缠绕着的破布。 解开了布皮,才看见原来小孩子一直是坐在一个水桶上,他的下半身全跑在水里,这个小小的水桶里面的水是淡淡的红色,但是也能够看见小孩子下半身并不是一双腿,而是一只小小的银色鱼尾巴。 这条尾巴银光闪闪,上面覆盖着一片又一片闪耀着多彩光晕的鳞片。只是不知道怎么鳞片破了好多处,很多地方都在渗血,看起来伤口颇为严重。 女人眼眶都红了,她有些激动的嚷:“伤成这样怎么不告诉娘亲!” 小孩子撇了撇嘴,他的眼睛也慢慢红了,那双眼睛闪动着波光和流水:“我已经给娘亲添了很多麻烦了。娘亲已经够辛苦了,我一点也不疼,也不想让娘亲难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四十八章 秘密盛宴3 女人蹲在了小孩子面前,她摸了摸小孩子的脑袋,然后将他紧紧抱在怀中:“阿纭,你不是麻烦。——能够生下你,娘亲——觉得自己太幸运了。” 小孩子从母亲的怀里抬起脑袋,他注视着母亲眼尾的皱纹,然后用双掌捂住了她的脸:“娘亲——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您说过,只要我长大了,鱼尾就能化成双腿,可是——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了,我的身体却一直没有变化。” 女人露出了一个笑容,她凑在小孩子脸颊轻轻印上一个吻:“怎么了?嫌弃娘老了?” 小孩子拼命摇头:“怎么会!只是——我长得太慢,我只想快点长大,然后也能报答娘亲!” 他微微垂下眸子,似乎有些哽咽:“娘亲实在是太辛苦了。” 一阵风吹来,房间里烛火摇曳,似乎将眼前拥抱的母子吹的一阵波动,那个小孩子似乎察觉了什么,怔怔的抬起头,正好对上了陆佳的眼神。 而陆佳眼前所对上的——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呢?小孩子眼中流光闪动,那目光既好奇又柔和,却也带着一股孩子气的天真和一丝淡淡的惆怅。他的目光似乎有什么实质上的力量——让陆佳情不自禁的走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也似乎真的看到她了——那双黑曜石般的瞳孔也紧紧盯着走近的她。而她越走近,那双眼睛似乎荡漾着流动的水流——像是她来时坠入的那片湛蓝的湖水。 来不及陆佳反应,就在那一瞬间——周边场景变换,陆佳似乎又坠入了那片湖水之中。 她似乎在不停下坠,坠入更深的水里。她感受着这片环绕的水,遥远的望着越来越远的天上日光。 直到听见好些杂乱的脚步,有人在她身边匆匆喊:“阿纭!我们得快些走了!” 波动的水面又凝聚成画面,面前的水面再次凝聚成实体,她眨眨眼睛,才看到眼前人——是刚才她看见的那个女人!面前的女人似乎老了很多,鬓角染上霜华,看起来分外憔悴,她匆忙收拾包裹,再次强调:“阿纭!我们得快点走了!” 小孩子估计还没有睡醒,他从床上坐起来,有些迷惑的揉揉眼睛:“娘亲,怎么了?” “那些疯子!”女人恶狠狠咒骂了一句,急急说:“他们硬说村里有人藏了妖物,这两天那些人聚起来一家一家搜查——我们尽快走吧!或许还来得及!” 那个叫阿纭的小孩子怔怔看着苍老憔悴的女人。 他的眼睛里浮动着挣扎和痛苦的光,过了好久,他缓缓摇了摇头:“娘亲,这回,我不想逃了。” “我已经逃的够久了,娘亲。自我懂事以后,我们一直在搬家。三十年间,我们每年都要搬家。每搬一回家都要折腾一回,而这一回——我不想再逃了。” 那女人拉了一下小孩子的手,她青筋错节已经现出老态的手掌和小孩子细嫩的手掌呈现出鲜明的对比,她急急说:“阿纭——不是,这不是逃跑,只是为了找到一个更好的地方!下个地方会好的!” 小孩子抽回了自己的手,他平静而且冷漠的望着苍老的女人:“娘亲,三十年了,你已经老了。寻常的女子在您这个年纪,早已经儿孙绕膝了。您却一直还在干活,三十年多漫长啊,三十年——您还有下一个三十年吗?如果下一个三十年,我还是无法化形,您又当如何?” “阿纭!你莫要多想,这都是为娘该做的啊!”女人紧紧握住小孩子的手,甚至因为用力手上浮起青筋。 小孩子看着窗外,淡淡的笑了一下:“娘亲或许能忍再下一个三十年,我却已经忍不得了。” 他抬起自己的手掌打量了一下:“三十年间,我从未在白日里出门过,连晚上偷偷出门也仅仅几次而已。三十年间,我的身体没有晒过太阳,按理说,我这样的鲛人应该在水中生活,可是我却从未见过河溪湖川,亦从未见过娘亲所说过的波澜壮阔的大海。我没有朋友,没有伙伴,我什么都没有。娘亲——我在黑暗中已经呆了太久太久了,久到我经常会想,我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母亲,我生而有尾,理应天生自由。我理应畅游名山大川,与飞鱼并肩,与阳光为伴,您又何必将我和您一起——拴在这方小小天地呢?” “娘亲总说外面很危险,可是外面再是危险,也是天高海阔,我也会有我自己的容身之处,所以这许多年,我常常在想” 女人擦了一把自己的泪水,慢慢问:“在想什么?” 阿纭折了眉,纤细的眼睫漾出细密泪水,泪水化为珍珠滚落:“我在想困缚我的到底是外面的危险,还是母亲您呢?母亲——已经够了,我已经受够了。放我自由吧。” 看着这一幕,陆佳也微微皱了眉,她走进了一步,想细细去看两人的表情。 ——不管是谁来看,阿纭都未免太不懂事了些!自由或许重要——可是他面前年老的母亲呢,他有没有想过,他又能陪她多少年? “阿纭抱歉。是为娘的错,是为娘没有保护好你。但是——外面真的很危险,娘亲答应你,只要你可以化人,就马上带你出去,好吗?” 阿纭摇了摇头:“母亲,您做了自己该做的,只是我由您而生,却不能为您而活。不要说再等三十年,我一刻都等不了了,我想站在阳光下,我想躺在溪水中。我想——哪怕能有一个朋友。” 女人哭的厉害,她抽噎着说:“没良心!你非要离开娘亲,惹娘亲伤心吗?你一定得这样吗?我——我并不是想困缚你,而是想保护你,你到外面去,会受伤的!” 阿纭淡淡的说:“我已经三十岁了。按人类的寿命已经到了而立之年。母亲,——放我自由吧。” “就算是受伤,痛苦,也比永远困在黑暗的屋子里强得多。”他看着泪流满面的女人,一字一句补充道。 “母亲,我们就此告别吧。不要让我更恨你。” 当他那一句“恨你”的词方一出口,女人顿时愣住了,她显得有点诧异和无措,顿时放开了原本握住小孩的手,后退了好几步。 再等了一会,看见阿纭没有再说任何话,她脸上又露出一股子决绝来:“阿纭,这就是你真正想说的话吗?” 阿纭浅浅点了点头。 女人顿时退的更远,她满脸是泪,却又使劲擦了擦自己湿漉漉的脸,露出一丝果决:“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既然你已经决定了,为娘的又怎么能拦住你呢?” 她又退后了好几步,直到摸到身后的门框,才像大梦初醒,回过身就夺路而逃。 阿纭平静的看着年老的女人哭泣远走。脸上露出的是一种淡漠的,似乎和万事万物都隔着一层的表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四十九章 秘密盛宴4 室内的门窗封的很严实,通常门和窗都糊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碎纸,也因此这个家通常是没有一点点光的。 但是这次女人走的时候,或许因为太过激动而忘了细心掩上门,所以现在门是微微敞开的。 从门缝里透进来一些微薄的日光。 年幼的鲛人出神的望着这丝透过来的光,他垂着脑袋看着这缕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门被再次推开,进来的还是那个女人,这回她的背后背着一个草篓子。 她看着自己银发黑瞳的孩子,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阿纭。娘想清楚了——如果这是你的决定。那么” 她走过去,握住了小孩子的手,似乎下定了决心。这回,她的神色既坚定又柔和,她慢慢说:“你确实应该去大海的。” “母亲” “不必多说了,我们今晚就出发。”女人说。她挪过了凳子坐在小孩身边。 她的眼睛明亮到似乎隐含泪水,但她的脸庞却分明没有泪水滚落。她有些局促不安的看了看自己粗糙的甚至沾了些泥土的手,犹豫半天也没有把手放到自己的孩子银白的发上。 “三十年了。原来我已经老成这个样子了” 小孩子蠕动了一下嘴唇,但他终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只是偏过脑袋,将自己的头颅小心的靠在母亲瘦削的肩膀上。 他于是听见母亲在自己耳畔轻轻说:“阿纭,你总说已经三十年了,这让我也经常会忘记你的样子,会觉得我的孩子真的已经成人了。” “但是——阿纭。” 女人的眼睛里闪动着遥遥波光。 “你还只是个孩子啊,你还没有桌子高,却要面对好多好多事了,我却经常忘了,你仍然是个小孩子。” “我忽略了太多事情。十五年前你还在牙牙学语,你想要我抱抱你,我却把你推开了。因为我觉得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十二年前你刚刚比凳子高,却已经在帮母亲努力干活了,我却从来没有鼓励过你,因为我觉得你成长的太慢,而我等的太久。直到现在——直到你告诉我你有多累,我才知道——你还只是个小孩子。” “只是因为我们的时间不一样,而我知道自己等不了了,或者我也觉得不耐烦了。” “但是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呢?我明明已经做了三十年母亲,却到底还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我到底”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伸手摸了摸鲛人的银发,然后将他揽在了怀里。 “我很少抱你,抱歉了。让你经常在黑暗里一个人等着我,抱歉了。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却没有能力让你过上正常的生活,让你那么孤独真的太抱歉了。我一直觉得我在保护你,但却从来没有想过,你需不需要这样的保护。” “阿纭,不要觉得抱歉,是娘亲欠你的。你不是可以被随意带来,随意养活的小猫小狗,我没有力量养活你,却还是坚持要养你——我觉得自己在保护你,其实,是害了你。可惜的是,我知道的已经太晚了。” 从陆佳的角度,可以看到小孩子一直在喃喃说些什么,他靠在母亲的怀里,嘴巴张闭,但他的话语也像泡沫,在空气中一触即碎,除了陆佳以外,大概永远也没人知道他当时在说什么。 他说的似乎是:抱歉。 很多很多个抱歉。 天色转暗,两人就着烛火,默默围着桌子吃了一顿沉默的饭,最终,小孩子犹豫良久,放下饭碗,他终于想要说些什么:“娘亲我” 也正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女人神情一凝,她对小孩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暗示他不要说话,她自己则轻手轻脚的去推开了房门,从门缝中看了外面一眼。 “陈姓寡妇,你在吗?”外面有人喊。 “在,在,怎么了,大家围在外面干什么?——怎么这么多人?”女人有些慌乱的说。 “村子里老有一些古怪的传闻,不是说有劳什子怪物吗?前天又有人说起这事——村长就组织了附近几乎人家今天来抽查——你是最后一户。”外边的人嚷嚷着,他又补充一句:“不必害怕,大家都是熟人。” “这样搜查寡妇的屋子,怕是有些不方便吧?” 外边的男人们似乎有些不耐烦了:“都说了,村子里其他人家都搜过了,陈寡妇你还要搞特殊吗?难道你屋子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阴阳怪气补充道:“你家不会藏着野男人吧?” 女人充满指着篓子,暗示孩子爬进去,然后磕磕绊绊回答:“怎么会?——只不过我这屋子太乱了,我先收拾一下,你们再等一会” “你可得快些!不早了!”男人们互相对了一下眼神,一边应付女人,一边却已经推开了那扇破败的院门。 很快,已经有人走进了院子,尝试着推开房间的大门,很快他就发现房内上了锁,几个人于是骂骂咧咧用脚去踹房门。 “你这寡妇怎生如此遮遮掩掩!难道你家里真的有古怪?给我出来!” 屋内女人没有回答,于是他们怒火更甚,踹门踹的更凶悍了。 这户屋舍是茅草屋,门扇虽然并非茅草制成,而是严实的黄杨木,但就算是黄杨木,到底也只是破败的木头,并非特别牢固,几个男人一人一脚,已经是摇摇欲坠了。 他们很快将屋门踹开,借着火把走近屋内。很快,他们也看到——屋子里空空荡荡,并无半个人影,但屋子前后贯通,从门口也一眼可以看到,后门是大开的。 “那寡妇逃了!快追!”他们匆匆喊。 陆佳一直跟在母子俩后头,那女人从后门逃出以后,就绕到了屋后的林子里,她在竹林里躲了一会,看见那群拿着火把的男人追的远了,才松了一口气。 她打开一直抱在怀中的竹篓,一边说:“我等会带你去清远河,你一定要记住,从那条河一直往下游,孩子,你记得去北海!去北海找一个叫白岚的白龙族鲛人——你记住——” 她突然顿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不对,孩子,不要往北海去,你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你去永远不会有任何人找到你的海底,去最深的海沟——” 她的眼睛好像有星星,那一刻,苍老和憔悴似乎从她容颜上褪去,在月光下,她的脸上绽放出从未有过的颜色,这让她看起来甚至像一个容光焕发的少女。她说:“去不会有任何人找到你的地方,和飞鱼并肩,和月光为伍。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五十章 至暗水底 女人说的话,是之前小孩子强调过的话。 她将那句话又复述了一遍。 “好了,阿纭,我们走吧。” 小孩子却猛地抬起了头:“娘亲——我,我后悔了,我——” 女人抬起手猛地在鲛人脑袋上一拍:“三十年了,娘亲教过你什么!你知道什么叫三十而立吗?都三十岁了,还想跟着娘亲吗?” 她微笑了一下:“走吧,去看看真正的大海,这难道不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吗?既然已经决定了” 小孩子将脑袋紧紧埋在母亲的肩上,他努力展开双手抱紧了女人。他在慢慢摇头。 女人又笑了一下:“我们还会见面的。” 她以手扶开了小孩子额际的一丝银发,声音变得又软又柔,但却隐含着一丝隐藏的叹息:“会再见面的。” 陆佳在此时才发现,在她眼前所看见和感受到的景象中,所有的背景和其他人都是灰蒙蒙的,如果单看或许不觉得,但是和这个女人一比,所有其他的事物都黯然失色,没有任何细节。 而这个女人的形象无比清晰鲜明,她的一颦一笑如此光彩耀目,甚至她的每一句话都饱含感情。 虽然她外形来看,是一个老去憔悴的女人,但她在这幕景象中是生动富有颜色的,而她的声音——不管她说的多么小声,陆佳都能清清楚楚的听见,而她的表情也是如此丰富多彩,温柔的,忧伤的,快活的,炙热的 而那个小孩子,却完全不同,他说话总是非常小声,他说的话经常是一团甚至很难听得清的模糊不清的絮语。他好像没有过多的情绪,有的只是粗糙无力的陈述。 他曾经的表达:与月光为伴,与飞鱼为伍。本该传递了多么真挚而纯粹的向往,但他说的却干巴巴的,像一块冷漠的木头。他似乎完全融入了整个黑暗的背景之中。 这是为什么呢? 她正在思考的时候,远处又传来人声,似乎是那群燃着火把的男人又回来了! 听他们交谈,似乎是领头的将队伍分散开来,嘱咐他们分开来搜索。 这些男人这回搜索的分外认真,他们分散开来,一点一点搜索这片竹林,可以看到一团又一团的火焰将这片竹林包围了起来。 ——很快,火光就要照到他们眼前了。 女人大概是嫌弃竹篓不方便,这回,她弃用了竹篓,只紧紧小孩子抱在胸口,她轻声在小孩子耳边说:“我们来玩个游戏吧,你闭上眼睛,等一炷香的功夫——” 话音未落,她在地上一跃而起,像一只敏捷的豹子,抱住小孩往林子外面跑去。 跑!跑!跑! 她跑的那么快,快到万事万物都快要化成一团的模糊的残影,只不过她跑的再快,依然也甩不掉背后的一团又一团的火光。 她没有回头看,但跟着她跑的陆佳却看到了——火光将她包围,又将她照亮,每一团火光下头都代表着一个追逐她,驱赶她的男人。 她还在跑! 一切都如此模糊不清,但他们前面的悬崖却如此鲜明,附近有潺潺的流水之声——河川就在附近! 女人往前方紧跑几步,最终停在了悬崖之上。她往悬崖下方看,只一眼她就松了口气,她转过身子,平静的注视着包围而来的火光。 其他人慢慢围了上来。 这些人手中有的拿着菜刀,有的拿着钉耙,有的拿着木棍,他们面对着手无寸铁的女人和小孩,却警惕无比,像看着恐怖的怪兽。 火光之下,小孩子缩进了母亲怀中,女人也尽力用袖袍包裹住小孩,不让他在其他人诡异的凝视里暴露半分——当然,这是毫无意义的,所有人都看见了小孩子银白的长发和发亮的鱼尾。 “陈寡妇,居然真的是你——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歹毒,藏下了这样的怪胎!枉我们这么相信你!”领头的男人表情既有点恐惧,也有些积压的愤怒。 清远村是一个民风淳朴的小村落,他们家家户户关系都极为亲近,而女人五年前搬过来,他们都更怜惜寡妇过日子不易,于是多加照顾,却没想到——她暗里居然偷偷藏下了这样的怀胎! 他虽然有些不忍,但现在所有人都看见了,他心知——此事必定无法善了! 女人的语气依然是坚定的:“他不是怪胎。” 其中有个男人站到了她的面前,那个一样有些憔悴的男人甚至看起来有点儿伤心。 ——这个人是女人的邻居,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子,他平时脾气蛮横,这个时候却出乎意料愿意为女人出头。 看到其他人又要向前,他心知女人决绝,又拦了他们一下:“阿玉不过是被这怪物蛊惑了,你们莫要为难她。” 他又叹了一口气:“我会劝劝她的。” 领头的男人看到现在的情况,也只能叹口气说:“既如此,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此事可以不再计较,不过这个孩子留不得了,此事若传扬出去,我们清远村名声可就坏了,今天必须处理好此事!” 那个男人又走近一步:“阿玉,跟我回去吧。” 女人却显然没有被说动,她说:“跟你回去?然后呢?亲手把我的孩子交给你处理?” “我养了三十年的孩子,他什么都没做错过!他又孝顺又善良,他是最好的孩子,你们想要我把他交给你们?” 在耀目的火光中,女人的身体边缘也被照耀的如此鲜明,这让她看起来身上好像着了火,她一步未退,只是坚定而清晰的说:“阿纭是我的孩子。他是我生的——绝不是怪物。我是绝不可能把他给你们的。” 人群中传来一阵哗然。 她后退,然后又后退,直到脚已经踩到了悬崖边上,脚下有碎石坠入悬崖之后,人群传来低低的惊呼,她却好像不在乎,只是安静的在小孩额头上烙下一吻:“阿纭,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到了。去吧——” 她看着悬崖之下的潺潺流水,这是一片宁静的河川,如果沿着河川可以溯游而至去更远的地方,河川汇聚之处就是海,更远更深的海是谁也不会追过去的远方。 是连她自己也跟不上追不上的远方。 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她将小孩子放至地面,又安静的说了一句:“去吧。” 小孩子却紧紧抓住了她的手,他这回说的清晰无比:“娘亲,我后悔了,我想留下,我想一直陪着娘亲,我” 女人只得将他一推,但他的手却抓的那么紧,这让他悬在半空中,看着被他紧紧抓住的母亲的容颜,他慌张的大喊:“娘亲!不要!” 他好像根本说不出别的什么话,只能无助的不停喊:“不要!不要。” 没有人知道他具体不要的是什么——到底是想要阻止即将而来的离别,还是想要阻拦那些保卫母亲的火光,或者是拦住那些靠近的刀与刃,剑与戟? 女人的容颜还是温和宁静的,她慢慢说了一句:“再见了,阿纭。” 这或许是他听见的母亲的最后一句话了,因为女人很快决绝的松了手,注视着他从悬崖上掉至湖中,被河水带走,去往更遥远的地方。 陆佳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个白色的小小身影在河川上漂浮,被汹涌的河水冲向很远的地方,他无数次想要回头,拼劲全力想要回头,却被这表面平静却暗潮汹涌的河川冲的越来越远。 即使是回头也来不及了——他却一次又一次努力抓住周边的岩石试图不被水流冲走,他的指甲折了,浑身伤痕累累。 但是他还是被水流环绕,被水流带走。 而这片水陆佳甚至感同身受同样的漫无边际的水,她似乎一样在被水流冲刷,在被水流包围,在沉入永无止境的深海之中。 在她感受到这些的时候,周边的景象也随之转化,一切都开始变暗模糊,陆佳似乎沉在那片湖水之中,她还在下沉,周边越来越黑,她慢慢沉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沉到最深最深的暗沟之间,沉到了——看不到任何阳光的至暗水底。 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她的头脑却变得无比清晰——她突然意识到,这些场景所包裹的内核,是那个小小鲛人的心脏。 这一切都是鲛人的回忆。他在湖水中越落越深,直至沉到不见天日的至暗水底。 陆佳有些难过,因为她突然想到,如果这一切都是那个鲛人的回忆的话,那么她之前所感受到的那一切——女人身上蓬勃流动的感情,应该存在于鲛人的心里。 人类的感情让回忆发光。所以苍老憔悴的女人才那么美丽。 那么他到底回忆了多少次,才让记忆中的母亲的形象如此清晰和鲜明,到底是有多深刻的感情,才让他能清晰明确的记住已经很久远的时光中母亲的每一段情绪,每一丝絮语? ——而他自己,却在他的记忆中是一段不善表达的,苍白懦弱的木头。 ——那他是有多憎恨自己呢?憎恨曾经那个因为向往自由而离开母亲自己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五十一章 至暗水底2 陆佳在这片湖水里,默默看了鲛人的人生。 她所看见的,是这个鲛人一生当中的“闪光瞬间”,“闪光”瞬间就是他生命中最重要,可以决定他人生和命运的部分,可是在那一刻过后,似乎他生命中的闪光瞬间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稀少,所以陆佳每一次再见他,都只是匆匆一瞥。 他呆在深深的湖底,抱膝在湖的最深处,和鱼群一起,遥遥望着天上泛滥的日光。 从他的自言自语当中,陆佳知道他在等,等着自己能够化形,或者说他在等再见的那一天。他没有选择立刻回去,或者是因为怯弱,也或者是因为,他不想再次成为母亲的负担。 他牢牢记着母亲说的话:会再见的。 他有些笨拙也有些理所当然的在相信,母亲会一直在等的。 二十年过去了。鱼尾终于可以化为双腿。 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和人类一样站到太阳底下,他迫不及待幻化了衣服,又用木炭涂黑了头发,又回到了那个小山村。 等着他的却只有满是灰尘的房屋,屋内没有了母亲。 是搬家了吗?——是的,母亲可能不会在这个村子里长住。 那么她搬去哪儿了呢? 他问遍了村子里的人,却只有当初邻居吴志的儿子吴忧愿意提一提:当时女人送走了他之后,最终村里的男人们还是被吴志劝说着妥协了,愿意留下这个私藏怪物的女人的性命,代价是——永远禁锢在屋子里,永远不能出门。 那么,后来呢? “我记得当年吴叔还未娶妻。” 阿纭抬头看着吴优,他是一个皮肤极白的青年人,五官之中有些熟悉的影子,他心念一动,小心问:“你的母亲” 原本热情的吴优有些古怪的看他一眼:“我没有母亲。”他移开目光,又说:“村子里我这个岁数的孩子,都没有母亲。” 阿纭于是不再细问,他急于知道母亲的消息:“那么,当年的女人搬去哪儿了呢?” “那个古里古怪的疯女人?搬去哪儿了谁会知道呢?反正——这样挺好的,不用再给她送饭了。”吴忧漠然道。 他的家里,母亲曾经给他做了一个小小的池塘,每当月亮都没有出来的夜里,母亲会偷偷带他去池塘里面泡着。 那天晚上,依然是没有一丝星光的夜晚,他将脑袋埋在静谧的池子里,像幼时的每一天,从浅浅的水池子里聆听风声雨声虫鸣声。鲛人的听力在水中会分外清晰,他于是将周边的一切声音听得分明。 也包括附近的人的谈话声。 “父亲,白日里有人向儿子打听那个女人的消息了。”这声音似乎是吴优的声音。 吴志似乎一瞬间就明白了‘那个女人’指的是谁,他语气有些激动:“什么样的人?大概多大?长什么样子?” “那人是个很美的小公子,看起来大概十四五岁大。他长得雌雄莫辨,儿子以为他是女子,就和他多说了几句,他一开口,才知是男子。” 吴志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你仔细看过他的腿脚没?那孩子走路有没有古怪的地方?他的头发呢?什么颜色?” “父亲未免太爱杯弓蛇影了,每当村子里有外人来,就一定要问这个。” 吴优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无事,儿子仔细看过了,那小公子腿脚好好的,头发也是黑的。” 吴志似乎松了一口气:“小心点总是没错的毕竟,当年那怪物逃走,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我总怕他会有一天找上门来。” “毕竟我也实在是心中有愧。” 吴优也叹了一口气:“父亲已经做了所有该做的了。那女人自己不争气,怎么能怪父亲?” ——他们知道母亲的去向!这大概是此时的鲛人唯一在想的事情。 池塘的水洗去了鲛人脑袋上的所有墨色,他散了一头湿淋淋的乱发,甚至来不及去拧一拧,满身是水就赤足奔向了邻居的院门。 他推开了那扇半开的院门。然后敲响了里面的房门。 面对来开门的吴优,鲛人唇畔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上午刚刚拜访过,马上又要来拜访了。因为——好像有很多事情需要请教。” 他指间绕了一下自己的银发,黑色的瞳孔在灯光中透不出一丝光,他轻轻又说一句:“没有错,当年的那个怪物回来了。” 像是打开了那个潘多拉的盒子,年少的鲛人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他全身湿淋淋的,兼之常年生活在水底,皮肤惨白和诡异的表情让他如同刚从坟墓里面爬出来要取人性命的水鬼。 他轻轻的,优雅的,温柔的拿着贝壳对上了吴优的胸膛。 “我愿意好好说话的时候,却没有人愿意给我好好说话,那么现在,你们愿意给我讲接下来的故事了吗?” 从吴志口中,他得知了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 那日以后,女人被村里人抓了起来,他们叫嚣着要把私藏怪物的女人沉塘。 而吴志当时站了出来,愿意为女人担保,他向众人保证——女人再也不会做危害村落的事情。 如何保证呢? ——村里最终通过商议决定把女人锁起来,关进暗无天日的房间里面。确保她绝不能出门,而确保她存活的食水的提供则分摊到每家每户,村里的人将要轮流去送。 就这样过了十多年。有一天,吴志去送饭的时候,他发现女人死在了房子里头。 吴志版本的故事于是结束了。 年少的鲛人垂着脑袋,湿发遮住了他的表情,在光下只能看清一段皎洁的下巴和莹亮的锁骨。 “这不是故事的真相。”他攥紧了拳头,似乎周身都在发抖。他的贝壳依然抵在吴优的胸膛上。他将磨过的贝壳送进去一寸,有鲜血慢慢流淌出来。 血是热的,滴到了他的脚上,烫的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 “你为什么这么愧疚?你为什么这么害怕?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你还想留住你儿子的命,就告诉我实话。” 他一字一顿的说。 贝壳的冷光于是换回来了一段更复杂的故事。 在女人被软禁以后,吴志因为离得比较近,之前和女人或多或少打过交道,眼下也会偶尔陪女人说几句话。 他越来越发现女人的状态不太对劲——她的身上经常出现来历不明的伤口,她的伤口来历不明,又似乎永远不会好。 他问她,她却怎么也不肯说,于是他偷偷观察过了,发现女人总是在村里的男人们送去饭食后受伤。 有一天,女人怀孕了,却不知道是谁的孩子,他才知道,原来村里的其他男人在送饭期间,到底对女人做了什么。 “我当时也不知道,再说,就算知道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们这么多人,我就一个人再说——当时我在悬崖上头,尽力保全了你母亲一条命,我已经尽了自己全力了。” “后来,她不停怀孕,又生了几个小孩,在最后一个小孩出生的时候,大出血死掉了。”吴志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阿纭手里头的贝壳,这个满头白发的男人看起来有些怯弱:“放开小优我们是无辜的!我不求你当我是恩人,只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你要怪,就去怪当时送饭的那些男人!” “你真的是无辜的吗?”阿纭却眼睛一眨不眨望着眼前的男人。他很像一段沉默的木头,但只有陆佳知道,他的体内沉着多么汹涌的怒火。 “当时,你也送了饭,对吗?” “不然,你的这个儿子的母亲到底是谁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五十二章 火焰 二十年到底可以改变多少事呢,在此之前,年幼的鲛人的心里其实没有什么实感的。 毕竟鲛人可以活三百年,对于它们漫长的生命而言,五十年只能让他刚刚化形,八十年也只能让他刚刚成人。与之相比,二十年的确只是很短暂的一段时光。 他理所当然以为,二十年改变不了什么。 可是看着眼前的吴志,他却发现自己错了。 人类的二十年,足以让青壮年变为满头白发的老人。足以让曾经经常帮助母亲的那个心地善良的男人变成现在这样的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足以让一个送走儿子以后,在这个世界上无依无靠的女人走向覆灭的命运。 吴志已经老了。这个男人不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了,但他的味道和声音鲛人还是熟悉的。 二十年前,他经常敲响院门,送给母亲一捧酸涩的青枣,或者一把洗好的小葱。那时的他经常在外面对母亲说:“你一个寡妇怪不容易的。如果需要帮忙的话,喊一声就行。” 但二十年后,他瞠目结舌的看着鲛人,他似乎万万没有想到阿纭会问出这种问题。 好久才憋出一句话:“莫要胡说!阿优的母亲并不是那个女人!她怎么配!” 阿纭看着这张脸,过去的声音似乎终于能和眼前的声音对上了。 这就是人类的二十年。 “还想瞒我吗?”阿纭轻启嘴唇,冰凉的手掌蹭过吴优那张洁白的脸,或许是因为他身上太过寒冷,他手掌所蹭过之处,吴优的脸上肉眼可见起了好多细微的鸡皮疙瘩。 “这张脸难道我会认错吗?“ 是的,他不会认错。吴优的五官棱角肖似吴志,但那双眼睛是女人的。那双眼睛温柔含情,看着别人的时候,像眼睛里掉进了无数颗星星。 他第一眼看见这双眼睛时就有些疑惑,但当时,他没有多想。 他踮起脚,在吴优的耳畔说:“你是我的弟弟。” 不料吴优不顾胸膛上的贝壳,猛地一下挣扎起来,他趁鲛人晃神,使劲推了鲛人一把,大喊了一声:“我的哥哥怎么可能是你这样的怪物!我也没有那样的母亲!父亲早说了,我没有母亲!” 吴志看见吴优挣脱,他虽然有些恐惧,但他还是把儿子紧紧的护在身后:“罢了” 他猛地昂起头,这回,他不再试图否认些什么,或许也知道辨无可辨,只说:“阿优是无辜的!你若真要报复,就冲我报复吧,反正我也活够了。当年我确实有愧。” 一片沉默。 被推的坐在地上的鲛人居然轻笑了一下。 他抬起头,一眨不眨的看着两人:“对。我没有弟弟。” 他紧握双拳,再张开双手的时候,平直的指甲暴长成为利刃。 “所以你也不配有这样的眼睛。” 鲛人往前走了几步,也没见他是怎么动作的,但他步履极快,甚至看不清他的身形,等到听到有人嚎叫,他的身形静止下来的时候,陆佳只看到那只手已经将交叠在一起的父子捅了个对穿。 “当年的事情是真是假,真相如何,我已经不想去分辨了。结果已经注定,我的母亲已经不在了,她在黑暗中被禁锢了十几年,她死的时候也没见到蓝天。” “你或许不知道几十年如一日在黑暗中的滋味,但是我却知道,好像自己也早已经一同腐烂在黑暗里的那种无边无际的黑暗我可以受,因为我生来有罪,我生来就是个怪物,但是但是我的母亲” “她有什么错呢?她又没有长这样的尾巴和头发?她一生没做过坏事,一生为养活我这样的怪物奔忙,她那样的人——怎么会是这个结局?” “到底是为什么呢?” 鲛人嘴巴里吐出的问题和眼泪一起掉落在炙热的血液里。但是注定不会有人回答。 重伤的父子嘴巴里蹦出来的只有疼痛的喘息声和恐惧的惊叫声。 他等了一会儿,想必没什么耐心了。才走到了柴灶旁,点燃了一根腐朽的木头,然后走到屋外,从四个角落慢慢将屋子点燃。 确保屋子燃起冲天的火焰,他才退后几步,认真看了看眼前的一切,但是做了这些,他并未离开这个村子,而是走到村头,以刚才的手法,将里头的房子一幢一幢点燃。 悲惨的呼号响遍了整个村庄,他耐心的等在村口那处人们必经的小路,一旦有身上着火的人跑出来,他就会一掌洞穿他们的胸膛。 火整整烧了一夜。他也在村头的那块大石头上等了一夜,他身后燃起的是冲天的火焰,但是他看向的只有遥远的月亮。 从火焰中走出来的鲛人,他的表情还是平静冷淡的,但是——他的眼睛完全不同了。 之前他的眼睛,看向万事万物都是微微发光的,充满着好奇和友善。但从那天开始,他的眼睛是一片纯粹的‘暗’。 后来时间又过的更快了。 陆佳也分不清到底过了多久,鲛人所度过的这些散碎的时间很像她手中匆匆落下的流沙,飞速在她眼前闪过,或许是因为太过单纯,鲛人藏不住自己的心声,总是靠自言自语来讲出来,于是让陆佳也无比明了他的心思: 他回到了那片湖水里,又在水底里度过了好多年,整日靠吃一些青苔和贝类勉强活着。他没有再回到人类的世界的想法,却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 或许是因为时光太过漫长无垠,在这么漫长的时间中一切他自己都未曾注意过的细节慢慢开始变得鲜明和清晰。 母亲曾要他去北海找一个叫白川的鲛人。 他的母亲是人类,那他的父亲呢?他该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到底为什么——要将怀了身孕的女人抛弃,让她一个人带着一个小孩在这样的世道里艰难谋生? 问题一旦长出,就会想要去找到一个答案。 他想了好久,终于想要去找一个回答。他想去找一下他的父亲,找一下这个世界上唯一存在的和他具有‘联系’的人。 而唯一的信息就是母亲的那句叮嘱。他只能不顾母亲的意愿,自己顺着河川去向了北海,去找那个叫白川的白龙族鲛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五十三章 深海 他在去北海的途中,遇到了另外的鲛人。 当他和那些鲛人问起白龙族,那些鲛人满眼都是歆羨和向往,他们用最华丽嘴美丽的形容词来形容这个种族。 白龙族是鲛人间最尊贵的种姓,据说这种鲛人拥有龙族的血统,它们长到一定年岁便可化龙,可翱翔于九天之上。这种种族据说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于神的存在。 “白龙族很好分辨的,他们通体银白,发如银雪,肤如白玉,据说在光下,他们尾巴上每一片鳞片都会闪耀出五彩斑斓的颜色。他们是世上最好的人,并且,他们也拥有最强大的力量。”阿纭遇到的一个红发蓝尾的鲛人这么告诉他。 “是吗?”阿纭的表情看起来却多少有些敷衍,这让面前的鲛人有几分不满,于是他只好又表现出几分兴趣,随意问:“这世界上,有光必有影,既然从外表上绝对看不到一个人的心,那又怎么能通过长得白不白来分辨他们是不是好人呢?” 他淡淡一笑,又说:“要我看,白龙族也是有坏人的。” 但是面前的鲛人似乎被他的语气激怒了,那人弹了一下尾巴将水流挤向他,然后愤怒的说:“白龙族绝对不会有坏人的,因为——每当他们杀人,他们就会失去身上的一片鳞片。而失去鳞片的白龙族,就不是白龙族了。” 阿纭并不避开那股水流,任由水流喷到他的身上,他只淡淡的说:“是吗。可是——不杀人,就意味他们完全无辜吗?” 那人又看了看阿纭,脸上露出几分嫌弃:“当然!哎—我跟你这小屁孩计较什么!”他捂了下鼻子,又跳的远了些:“身上那么臭,哇,你的尾巴怎么掉了那么多鳞片?不是有皮肤病吧?离我远一点!” 阿纭低头也看了一下自己的尾巴,从很久以前开始,他的尾巴就开始掉鳞片,但鲛人的鳞片成千上万,他只掉了小小的拳头大的一片鳞,他也并没有在意。 他又抬头望了望更远些的地方,那个其他鲛人手指的地方,是整片北海最恢宏亮丽的所在,那片宫殿群每片砖瓦都是手艺最好的能工巧匠精制而成,每一片瓦片都能在海的最深处反射从云顶透过来的日光,而每一片地砖都是一整块以法力熔铸的冰裂纹路的白玉。 但这样恢弘的宫殿群,却绝不允许其他的鲛人进入,每一个门都有重重重兵把守,他试过好几次,都不能进入。 白岚就在里面吧? “我想进去那里。”他喃喃道。 “那里?”面前的鲛人愣了一下,他陡然热络起来:“想进去那里啊?你也是狂热的白龙族拥护者?” 刚才弹跳的远远的鲛人又凑过头来,他打量了一下脏兮兮的少年,说:“看在你这么虔诚的份上” 阿纭抬起脑袋。 那鲛人又冲他怒怒嘴,摇曳了他自己在海里盛放的鱼尾:“跟我来吧。” 他于是跟着那个鲛人往里游,游了半个多时辰,眼前只有一片漫无边际的海草。 鲛人不停说:“就在前边。”他手指着前面,却不往前边走了,只眼睛望着他说:“你往前再走几步。” 再走几步也就是海草!眼前并没有路,他只得停在了这里。 就在此时,脚下的所有海草游动起来,整个地面都在晃动,脚底下传来某种声音,似乎是某种怪兽压抑的呼号,他察觉不对,立刻往上方浮起,但是那从他脚底跃起的东西明显比他更快! 他匆匆往下看,那黑色的怪物似乎全身都埋在海草里,探出来的仅仅是一个巨大的头颅,他眼看着那排巨大的獠牙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避无可避,将他吞吃入腹! 他感觉到自己像一个茧一样往那个怪物喉咙滑入,越滑越深,他无力挣扎,直到感觉到沸腾的胃液炙烧了他的皮肤。 在无尽的黑暗里,阿纭的表情却是万分释然的,他似乎是微笑着说了一句:“也好。” 但是,那怪物很快咳嗽了起来,它似乎有些消化不良,呕吐了半响,阿纭也随着那些炙热的胃液被吐了回来。 “白龙族的小孩子。”那怪物看着他,皱着眉头说:“红玉!你怎么给我弄回来这么一个东西!你不知道我最讨厌那个种族了吗?吃了都嫌塞牙!” 那个红尾巴的鲛人跳了回来,表情似乎万分惊讶:“白龙族?怎么可能?不过是我在路上随便找的一个小孩子” 他注视着眼前的少年,这才发现在胃液的灼烧下,他身上的灰土脏污全部都被洗去,露出了他身体本来的颜色来,鲛人于是惊奇道:“雪肤银发,彩色鳞片!真的是白龙族!” 他的表情由惊讶转成兴奋:“黑龙!这是我们的机会!这种落单的小孩子可不多!白龙族的血可破天下一切诅咒!把他杀了,拿血涂满这片海藻,你说不定能重获自由了!” 眼前的那个怪兽的头颅又低了一下,那双灯笼大小的黄色竖瞳盯紧了阿纭。 “自由?”它喃喃道:“自由吗” 它再次呼号一声,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大片的海草再次动摇起来,可以看见海草下面藏着它几乎看不到边际的庞大躯体,它的身躯遍布着巨大的黑色鳞片,可以看到他五爪昂扬,但它周身似乎这片黑色的海藻所束缚了,它用尽全力也只能再次抬高了自己的头颅。 其他人这才能意识到,这是一条巨大的龙。黑龙。 它再次张大了自己的嘴巴,但这回,他并不是打算将面前的少年再次吞吃入腹,而只是想用自己前排的犬齿咬断他的喉咙! 情急之下,阿纭只能无望的抬起手臂,他似乎是不得已而为之,甚至故意露出了破绽,直到黑龙生生咬到了他的手臂,他才抬起一张柔弱而又温顺的容颜,张着一双纯黑的眸子,看着黑龙。 “我好疼能放开我吗?” 他轻轻说。 黑龙无声喷了一下鼻息,它张了嘴巴说了一句:“做梦!” 就在此时! 少年不顾伤口更深,将手臂深深探入黑龙的嘴里,他似乎往黑龙嘴巴里深深塞了什么东西,那个东西混着他腥咸的血液一起往黑龙喉咙里滑去。 黑龙心知不妙,他直接一口咬断了少年的手臂,然后拼命咳嗽了,试图将喉咙里的那团东西咳出来,但那团东西就像是本来就长在那里的一样——它根本就咳不出来! “你干了什么?”他恼羞成怒的说。 少年鲛人轻笑了一下,他探手从那黑龙嘴巴里捞出了自己的手臂,然后拿海草将伤口缠绕固定:“既然知道白龙族的血液可以破除一切诅咒,那你怎么会不知道白龙族的血液可以与其他人订立契约?从今天起——你将和我共享生命。” “我给过你机会——不过这次,一起下地狱吧。” 少年单手指甲暴涨,但这回,他要刺的是自己的胸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五十四章 所谓‘界限’ “红玉!拦住他!”身后的黑龙急急咆哮,不是因为它自己不想伸爪子去拦,而仅仅是它五爪如勾,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就把眼前这个小东西拦腰截断。 红玉反应速度也极快,一下子窜过来握了阿纭的手,他陪着笑:“小兄弟,不必如此,大家都是同类” “同类?”阿纭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了他一眼:“谁和你是同类。” “对!您这样尊贵的白龙族必然和我们不是同类,其实左思右想,以您一命换黑龙一命,未免太亏了!”红玉摇曳着尾巴,眼波流转,又补充道:“这黑龙困缚此地已经百余年,谁都喜欢在此地欺负它一下,焉知何时会丢了命!” 阿纭给红玉看了看自己的伤口,断臂已不再流血,但伤口依然分外严重:“我亦不知我会何时丢了这条命。既如此,拉个百来岁的垫背的,倒也好。” “这黑龙已经饿了好多年了!可能马上就要饿死!”红玉看到少年不为所动,只好加码。 阿纭却轻笑一声,又抬起手似乎想要插自己的喉咙:“我却想现在就拖着它一起去死。” 他微垂着眼睫,那双眼睛如此清澈:“黑龙和鲛都可以为利或是为义聚集在一起,你们都有互相作为伙伴,但我却永远是孤身一人,我常常在想,这个世界上我还有什么呢?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记得我就算我死了,也不会有人为我立碑吧,不如趁着今日早点死了好,毕竟”他凝视着红玉微微一笑:“你会记得我的吧?因为我带走了你的伙伴。” 黑龙欲哭无泪:“这算什么理由!你想死,我却还想活!” 阿纭轻轻走到黑龙的跟前,他的发丝被黑龙喷出来的鼻息吹的散开,他却不怎么在乎,只凝视着面前这个巨大的头颅,他所看见的地方,黑龙的身体都被层层海藻所环绕包围,那层海藻甚至能腐蚀它坚硬的鳞甲,深入它的皮肤,勒住它的骨骼。一阵阵腐烂的恶臭从它暴露的伤口里传出来 他于是说:“像你这样苟延残喘,到底又有什么意义?靠这鲛人去欺骗和勾引同族来活着,真是可笑。” “你这样的生命,再活千年万年又有什么意义!”他又加重了语气。 黑龙沉默良久,才淡淡说回答:“不像白龙族天生可化白龙,我这样的普通水族若要成龙,只能经历修炼蜕皮铸骨塑魂雷劫这些九死一生的劫难,才能化龙,化的也只能是被你们嘲笑讥讽的黑龙!你们笑我肮脏,笑我修的并非正道!但是即使是黑龙——难道就不想翱翔九天,难道黑龙就不能拥有力量?我差一点点就越过了那个界!却还是在越界虚弱之时被白龙族趁机禁锢于此!我活下去怎么会没有意义?只要再给我一丝机会,我说不定能参透那个‘界限’,获得真正的自由” 白纭一愣:“界限?” 黑龙正要回答,红玉却拉了拉它的胡须,在它耳侧说:“我想说这个小鲛人是对你使了咒对吧?你们共享生命?” 黑龙点了点脑袋。 “共享生命——我们只要确保他不死就行了吧?却为何要受他威胁?你看他血流的多浪费,我们绑住他,拿这些血去对付海藻不好吗?” 黑龙好像完全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他想了一会儿,开始摇头晃脑:“有道理啊!” 他们又一同回头看那鲛人,却看见阿纭已经远远的溜了,他十分机灵的跑到了黑龙咬程之外。 这回,他手上已经换了武器——一枚锐利的贝壳,他非常认真的将这枚贝壳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这个时候,黑龙和红玉才意识到:他们作为一条被封印的龙和一只没什么用的鲛,暂时没有能力将少年捆住。 而两人杀惯了人,这会真遇见一个不想活的,——而这个不想活的鲛人的命又与他们休戚相关,他们反倒有些乱了阵脚。 穿着鞋的害怕光着脚的,黑龙害怕自己的事业功亏一篑,只能瞪着眼睛看着阿纭,左思右想只能挠挠脑袋,它看着鲛人那张布满灼伤的脸庞,有些尊敬的问:“请问你怎么样才会不想去死呢?” 阿纭慢慢说:“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眼见到少年还可以打商量,黑龙激动的简直要热泪盈眶:“什么办法?” “与我再次定契。一个真正的休戚与共,共享力量的契约。我会提供我的血液,替你灼清这一片海藻,给你自由。而你需要提供的——是你的力量。” 阿纭微笑着说:“反正你现在一无所有,而我亦是。我认为——这对我们二人而言,都是不错的交易。” 黑龙想要开口说什么,旁边的红玉却拉了他一下:“答应他。” 红玉看了看黑龙伤痕密布的身体,这片海藻不仅腐蚀了它的皮肤,牵绊了它的骨骼,也正在慢慢入侵他们的神魂。 但可怕的不是这个,不是这片恶心的海藻。 可怕的是,不对等的时间。 红玉微微摇了摇头:“我们没有选择了。黑龙——两百年了,咱们的时间不多了。” 黑龙垂下了头颅,过了好久,才慢吞吞的说:“我——答应你。” 他吐出了一个小小的淡黄色的半透明球,让那个球滚到了阿纭脚边。 阿纭捡起了这个球,发现球的中心似乎有一条小小的黑鱼在里面游泳,这条黑鱼的影子不时碰撞球壁,每当碰到,整个球就会微微发光。 这似乎就是传说中的龙珠,而这个珠子里,应该就是黑龙最初的模样吧? “原来你曾经是一条黑鱼。” 黑龙却别过了头,它似乎根本不想看自己的龙珠,它只是僵硬的说:“将你的血滴到它上面,这契约——就定了。从此以后,我们共享力量和生命。” 阿纭依言将血液滴到了球体上,很快,球体骤然亮起,他感觉到一阵力量随之涌入自己的身体,他抬起手臂,发现之前的断臂居然不药自愈了。 他将龙珠丢回黑龙,却不急着去用血去消除黑龙身上的海藻,反倒直接坐了下来,回头冲着一龙一鲛就是一笑:“我还有一个问题。你曾经越过那个‘界限’?那你说的‘界限’,是个什么东西?” 黑龙似乎非常着急,它摇晃着尾巴:“你这鲛人!还不快给我解咒!还想过河拆桥?” 不料白纭盯了它一眼,居然扭头就要走,红玉上前要拦,却见少年抬起手指,手中居然凝聚一道电光!电光四射,直指红玉尾巴! 他拿到了黑龙的力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五十五章 阿纭 红玉立刻回身就逃,却根本躲不开,生生被这团雷电电的尾巴焦黑,曾经柔美明亮在海底闪光的红尾变得漆黑一团,他抱着自己的尾巴欲哭无泪:“我最最最好看的尾巴啊!” “这是你欺骗我的惩罚。”阿纭说,他又摆出一副要走的样子:“黑龙,你还不说吗?” 黑龙瞪大双眼,眼看阿纭要走,它却怎么也挣脱不了这片海藻。他只好说:“告诉你又何妨?只是——你知道了又有何用?” “比如说——我小时候,曾问过我的母亲,水的更远处是什么,她只是一条普通的黑鱼,她告诉我,水的那边什么也没有,在她的头脑里,她没去过的地方,就是完全的空白。但是后来,我走出了那片湖,我在大海里畅游的时候,我发现湖的那边原来是海。再后来,我化龙能在天空畅游,我会发现,海的对面原来是天空。待我逛遍名山大川,了解这世界万物之后,我于是又情不自禁的想,世界的那边是什么?” “我是鱼的时候,禁锢我的是水,化龙之后我能不受水的束缚,只是如今我变成了龙,我的寿命却依然有尽头,现在禁锢我的是时间。那么,更宽阔更远的地方,是否能逃脱我的束缚?我是否能成为真正的永恒?——我只是想试一试而已。” 阿纭沉默了很久,这回,他的声音有些低哑,或者黑龙的这些话,对年轻的鲛人来说很难理解。 他说:“不过是个猜测。” 黑龙摇了摇自己硕大的头颅:“这个世界存在一个‘界限’,这个‘界限’超脱了时光,或者可以说这个‘界限’的时光流速与我们现在的时光不同。这个‘界限’很像是另一个不同的世界,我没有进去过,只是隐隐触到了它,我觉得——或许我能通过那个界限,碰触到这个世界的真相。或许我能通过那个界限跨越时光的束缚,成为真正的永恒。” 阿纭慢慢说:“你有什么证据?” “那个‘界限’在这个世界上早有传闻和典故了,只不过人们未曾将这些故事联系到一起,这个‘界限’在人类的故事里有一个名字—叫” 陆佳拼命去听黑龙的话语,她的心里隐隐联想到了什么,但是黑龙的声音却越来越低,低到根本听不清。 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滴到了她的脑袋上,她一摸脑袋,发现是流淌的灰色的水。 水? ——她正在水里,怎么会感觉到水? 她猛的抬头一望,顿时愣在那里:原来这个世界在慢慢融化,她的身边所有的一切都交汇融化变成流淌的污水,所有的一切都在慢慢变得模糊,然后像一块幕布骤然落地一样,化成了她身边流淌的湿滑的泥水。 而原本生动的鲛人少年黑龙红玉似乎也变成了面无表情的泥偶,和这个世界一起融化! 从遥远的天空中传来声音:“启动一级警报!启动一级警报!因涉及高级机密!‘秘密盛宴’即将终止!” 蜂拥而至的泥泞的水流包裹了她,她却在水流中好似看见了一些飞快掠过的画面。 后来,拿到力量的鲛人少年长成鲛人青年。 他告别了黑龙,或许因为他还是想要那个答案。 然后——一个无意中的机会让他知道,白岚是他的父亲。而白岚是白龙族的王。一个有着二十多位妃子,一位皇后的王。 他最终靠着自己的力量回到了白龙族,甚至还没见到过父亲,却被分配在外当了十几年质子。他依然等着一个答案,再后来在归去之日 画面更加模糊,似乎只有一层虚无的幻影。陆佳拼命睁开眼睛,也只能看见一片鲜艳的血迹。 最后的画面是雪山之巅,被切成六块的白龙。它的胡须在风中摆动,呆滞的双目看向了遥远的天空。 阿纭。阿纭。阿纭。 陆佳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看到了这么多,她以为自己会变得更坚定,但她其实却变得更迷茫了。 因为她想到了一件事情。 什么叫看到一个人的人生?什么叫一个人的闪光瞬间? 一个人的一生真的能被一个又一个闪光瞬间所概括吗?一个人的一生真的能够被一个又一个的闪光瞬间所定义吗? 面对着一个又一个的痛苦的时刻,面对着蜂拥而至的似乎解决不了的难题的,一个人的一生。 而其实真正让人难以面对的不是那些崩溃痛苦的瞬间,而是那些无数痛苦之间的间隙。那些日复一日不想度过却必须度过的平凡的每一天,必须面对如此无能为力的自己的时刻——才是真正的艰难时刻。 在漆黑的房间里等待,在湖水之中遥远的望着月光,那个温柔面对别人,却会在私下里露出漆黑目光的小孩子。他的那些重复的时间,她是看不到的。 他是有多么艰难去度过这一切的呢? 她在那片深深的湖中一次又一次的下坠,她知道——这意味着那个少年的人生,一次又一次下坠,直到坠入再也看不到一丝光芒的水底。 整个‘秘密盛宴’的世界都已经崩塌失序,这些场景重新化为泥水将她托举,把她送回来时的地方。 画中界,黑暗森林。 她走出了‘秘密盛宴’,重新站在了原先的森林里头,她的面前什么都没有,银鱼似乎已经早早逃掉了。只剩下这片幽深的林子,和枝干间举起的点点火光。 她在林子间茫然的走了几步,却发现每当她走近这些树的时候,她附近的枝干会纷纷后移。 这些宽广的枝条似乎并不想看见她,似乎非常害怕,它们看起来又怯弱又温柔。 她注视着自己的手。这双手依然是苍老布满皱纹的。 画中界的万物展示的是她的心。这里的每样事物存在的样子都源于自己对这个东西的印象。 因为她内心里讨厌自己,她觉得自己像一块无助的木头,一个什么都无法改变的人,所以,她才会以这个形象在这里存在。 ——行将就木的,再也没有办法改变任何事情的老人。 而白纭呢? 白纭应该在哪里? 白纭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陆佳使劲回想——最初进入这个世界,白纭是一条闪闪发光,无比美丽,温顺柔弱的鲛人。 一个柔美的自发光体。这个设定很符合曾经在陆佳眼中的印象。 但是后来呢——后来,白纭撕下了那层柔弱的外衣,表现出残忍冷漠的一面,与陆佳争吵决裂后分离。 陆佳眼中的他已经转变了,那他应该会变了一个样子。 那么,他会是什么样子?当时的白纭 陆佳皱着眉头使劲回想:当时的白纭,她觉得他既恐怖又不近人情,是一个狡猾,残忍,冷酷,自私的人——就像,就像一片你很难涉足的黑暗森林。 她猛然转了一下脑袋,对着面前无数根枝条,她喃喃说:“白纭?” 她又摇了摇头:“不阿纭。”她对着这片黑暗,很轻很轻喊了一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五十六章 再回白莲教 陆佳最终叫出了那个名字。 一片寂静。 是她猜错了吗? 耳边却传来传来“咔嚓”一声响,似乎是有人踩断了了树枝。 她敏感的向那个方向探头,又往前走了几步,她试探着又叫了几声:“阿纭?” 又是咔嚓一声脆响,似乎是有人为了避开她,往树林深处走了。 她心下了然。 白纭大概并不想见到她,这是理所当然的——最初,他大概也是因为不想被别人读取,想要急于催促她离开这块地方,所以,当时才会表现出那样的态度。 她默默坐了下来,背对着刚才传过来声音的那个角落。 “阿纭。”她默默说,她知道那个人在听:“抱歉。” “抱歉——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 “但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却并不是想为我自己的行为辩解,而只是——太羞愧了。” “我不懂你,却想早早的定义你。从一开始,我认为你是一个美丽的画中物,后来,我觉得你是一个软弱的鲛人,再后来,我觉得你是一个冷漠的骗子。一次又一次,我通过短短一面轻易定义你,再轻易对待你。这是我的错。” “我会这样轻易定义别人的原因,我会这样随意对待别人的原因,我想了很久,刚才好像有点明白了,这大概是因为,我的故乡离这里很远很远,对我来说,我存在于这里似乎是一场极其仓促荒谬的旅程。我很随意的对待这个世界,于是也很随意的对待身边的人。” “阿纭。抱歉,我看到你了。我想,无论是谁,知道自己永远不愿启齿的秘密被其他人所知,一定会很难过吧。” “——既难过,也很害怕。因为理解这种东西,既能成为守护的盾,也能成为刺人的茅。是啊,我有什么资格说我理解你呢?我没有经历过你经历过的一切,只是短短看了一眼罢了,我有什么资格评价你呢?我有什么资格——说我理解或者不理解你的决定,明白或者不明白你的选择呢?” “为了以示公平,我也想告诉你我的故事。” 陆佳缓缓叹了一口气,她将脑袋靠在树干上,犹豫了很久终于能开口:“我最大的秘密是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我的故乡,没有任何魔法,没有水族,没有画笔族,也没有帝王。每个人——都只是平凡人。” “而我,是所有平凡的人里面最平凡的那一个。平凡的爱唠叨的父母亲,平凡的经历。我就在那样的世界里平凡的活了二十年——直到,突然被拉进了这个世界。然后再也无法回到我的故乡。” “这就是我的故事。这也是我这么荒谬愚蠢的缘由。因为在这里,我也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类,一个不被明白的怪物。” 她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她小小的哽咽了一下,又说:“所以,抱歉。” 有什么东西扯了她的袖子。 她回头望去,面前是一张小小的皎洁的脸。他个子还没有凳子高,是一个脸蛋肉乎乎的小小的鲛人。 银发鱼尾,黑眸雪肤。每一片细碎的鳞片都闪闪发光。 他是白纭,但看起来却又不是白纭。 他看起来是很多年前的白纭。 陆佳突然意识到,在自己的心中,白纭又变了样子,他外表变成了在‘秘密盛宴’中初遇时,那个没有受过任何伤害,皎洁无瑕,闪闪发光的小孩子。 他声音又软又柔,像一团细腻的棉花糖,他细声细气说:“我原谅你。” 陆佳顿时把刚才的那些沮丧伤心抛在一边,愣愣说:“我能不能提一个要求?” 小孩子的声音细柔,却表现的尽量老成大方,他故意沉着声音说:“有何要求?” “我想抱抱你。” “啊?” 不及他同意,陆佳啊呜一声把他搂在了怀里,她下巴抵在他的银发上,蹭了一次又一次。 小朋友脸庞冰凉,但身上却是肉乎乎的,他被养的很好,虽然后来他瘦成了一个骷颅架子,瘦到像一把锋利的不能碰的刀刃。 “什么啊。”鲛人从脸颊红到了尾巴尖尖,他用软软的肉手轻轻推她:“住手。” 陆佳应声住手。 她离他远了些,然后对他很认真的说:“你从小就是个很好的小孩子。后来,你长成了一个很好的大人。我从第一次看到那个时候的你,就想抱抱你。第一次,我觉得这个画中界真好啊,虽然无法真正回溯时光,但却让我又看到你了,阿纭。” 小小的鲛人低着头沉默良久。再抬头的时候,他的声音低哑:“不要叫我阿纭。我早已经回不去了。如果你想见的是过去的那个我,那么你注定要失望了。” 陆佳却说:“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只想抱抱你,然后告诉你——辛苦了。” 她露出一个很轻很浅的微笑:“白纭。把手给我。” 她对他伸出了手:“一起出去吧。” 白纭默默点了点头。 一只苍老的,布满青筋和血管的手与另一只小小的莹白的手紧密交叠。 满足出去画中界的条件很简单。银鱼一开始就告诉她了。那就是满足进来的一切条件。 一双紧紧交握的手。 而当那双手再次交握的时候,白光将会闪现,两人可以一起掉出画中,他们将再次回到原本的模样,原本的世界,原来的地方。 本该这样对吧? 但是——当白纭和陆佳出来的时候,却发现,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却不再是白纭的房间了。 这里似乎是一个空旷的场地, 面前好多人! 面前这些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紧紧围着他们围了一圈,看见他们从画里凭空出现,那些人的表情惊讶到似乎看到了母猪上天。 “天啊!少掌柜说的是对的!都过了三天了!他们真的从画里出来了!” “这是真正的圣女啊!除了圣女,谁会有这样的神通?” “那圣女旁边这个男人是什么?圣女的跟班?他也可以从画里出来?他也有这样的神通?” 人群熙熙攘攘,挤挤挨挨,一眼望不到头。 而被硬生生挤在中间的陆佳,听了好久人群嘟嚷才听出个大概,她目瞪口呆咬牙切齿:“该死的融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五十七章 别人如何看,又如何? 是不是所有白莲教的人都来了? 白莲教原来有这么多人吗?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重重叠叠包裹住了陆佳和白纭,他们两个迷茫的坐在地上,抬头看着两边层层叠叠探过来的人头,一时间感觉自己好像踏入了比画中界还要荒谬的世界。 这时,人群里有人注意到了什么,他惊叫道:“他们——他们牵着手!” 。陆佳刚从画中界出来,都忘了这一回事,但她手心里的那一只手又凉又滑,让她的心里也觉得又麻又痒,她一时愣住,没有放开。 她没想理那个人——毕竟牵着手算什么!在她的世界里,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知道和异性牵着手上学,她一个寡妇难道不能偶尔摸摸男人手? 哪里来的那么高的道德标准! 但是,像是一粒石子落地激荡出无数的回声,周边的人群也因为注意到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掌而惊呼起来。这些人似乎已经默认从画里出来的陆佳是白莲叫的圣女了,因此不停表达出反对之意。 有感叹派:“天啊圣女” 有激进派:“未来的圣女本是纯洁之躯,岂能被水族污蔑?” 有种族派:“圣女属于我们白莲教,圣女——怎么能和异族男子牵手?” 这些话,白纭只是带着浅浅的笑去听,他确实好像根本不在乎,但陆佳实在越听越生气:真的是什么鸡零狗碎都要跑出来讥讽他们!从他们口中冒出的每一个‘圣女’都让她心头起火。 她甚至没有过脑子,就直接说:“我不仅要牵他的手,我还要亲他!” 她一说出口就立马后悔了,话已出口,却不能反悔,她只敢摸过他一小截银白的发尾,轻轻浅浅印下一吻。 他发如流水,吻起来也是柔之又柔的,她吻他的头发,却觉得自己再一次回到画中界,隔着重重帷幕,再次看到了他的灵魂。 一触既散,一摸就碎的那个灵魂。 她一下脸全红了。 老树发芽,铁树开花?——什么情况?她疑惑着自己的心情。来不及细想,人群又惊呼起来,这一回,他们似乎更极端了:“什么啊——她亲了水族!”“这么肮脏的女人,我们不能让她当剩女!”“对,不能让她当圣女!” ——简直是陆佳求之不得的回答! 眼前的迷途顿时云开雾散,她顿时挺直了自己的脊梁:“我也不想当圣女那,各位大叔大妈,大哥大婶,为了不侮辱大家的眼睛我和这位水族一起走了” 她暗地里一拉白纭的衣袖,和他眼神相对,知道了他大概领会了自己的意图,于是两人摸着墙角慢慢往人群外圈溜。 她低着头,只知道努力避开拥挤的人潮,而白莲教的人群估计也不知道怎么办,放佛是嫌弃她肮脏一样,她所过之处,旁边的人纷纷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她成功埋头以龟速往前走了近十米,但是——她面前似乎有个人格外不识趣,就算她已经到了跟前,也丝毫不让出一个缝隙。 她等了一会,终于忍无可忍抬头:“你这人怎么不让我过去?杵在这和根木头似的!” 当她抬头的时候,才发现那根木头是一根华美的木头。 素色竹纹外袍,戴着竹制帷帽,帽上的帷幕用绳子系在发上,正露出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容。他站在那里就像一尊佛。 天生佛像,却到底不是佛,因为他的表情已经不像往日那么清润柔和。 他板着一张脸,眼神凝重,脸色铁青,就这样稳稳站在那里默默看着陆佳。 是融阳。 见陆佳并不打算开口,他终于微微启唇,但他说出口的那句话,并非是对陆佳说的,而是对人群说的。 “莫要以你们粗浅的目光来看准圣女!佛不仅只爱我族,佛更不会只爱我教!兼爱世人,方成真神,兼爱各族,方为圣女!” 他往人群望了一望,目之所至,之前还在底下暗自嘀咕的人们纷纷挺直了脊背。他又说:“现在准圣女尚未归位,仍浑浑噩噩是有可能的,大家稍安勿躁,我会好好劝劝她的。但是——只有天生神力,才为我教圣女,你们,可仍有不服?” 周边的人一片寂静。等陆佳回过神来,发现周边的人已经溜干净了,只剩下她c白纭c融阳三人。 意识到这是白纭和融阳的第一次见面,她第一个反应是先把白纭拉于身后,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身材娇小,藏不下这么大一条鱼,只好面带假笑上前介绍:“少掌柜,您好。这位是白纭。他是——” 融阳却很快打断了她:“不用介绍了。白龙族族人。真是稀罕啊。” 白纭也带着一丝不苟的微笑站了出来:“白莲教少掌柜,真是久仰了。” “我亦早已听到你的传闻——躲在一个神笔族女人身后,可真是你做的出来的事情。传说白龙族三皇子心狠手辣,心机莫测,没想到居然长成这样一副雌雄莫辨的模样,实在是——” “你知道阿纭的身份?”陆佳低低惊呼了一声,融阳似乎早就知道了白纭的过去,甚至他早就交代白莲教人看住他们所在的画,——好像他早就知道两人消失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是逃跑或者失踪,而是落入了画中!这一切——未免太不寻常了些! 好像这个人背后还有一双眼睛,在隐隐注视着这一切。 而陆佳和白纭,所在之处,所想之事,皆无从遁形。 “阿纭?呵”融阳低笑了一声。 他看向白纭:“还要在这个女人面前继续装吗?你可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啊。” 白纭亦低头一笑,再抬起头时,像蒙尘的宝剑再次闪闪发光,他用来掩饰自己的那份怯弱和柔软在他身上全部消失殆尽,只剩下无尽的锋利。 陆佳以为他打算说不什么了不得的话来与融阳针锋相对,心里暗怕他吃亏,微微拉他一把,结果他说的却是:“靠女人又如何?总比想靠没得靠的好。” 他将手臂撑于陆佳肩头:“有人说我雌雄莫辩,却有人觉得我如玉生辉。有人觉得我尾肮脏丑陋,亦有人赞我鲛尾秀美无边。而我,想了又想,就会觉得——那又如何?” 融阳拍拍手:“说的很有道理。” 不待陆佳松口气,他转念又说:“美丽和丑陋的标准因人而异,也没有真正的对与错,但是,有些事情,是有真正的对与错的。比如说——你的那条尾巴,原本白龙族尾应缀满手掌大小的鳞片,每片鳞都均匀美丽,如玉生辉。” 他淡淡一叹:“你的鳞呢?” 他或者也没有打算等待白纭回答,只对着陆佳又说:“陆姑娘。我已经给了你很多次机会,也给过你想要的东西,别忘了我们之前谈的条件。” ——之前谈的条件,陆佳眉头一皱,突然想起来融阳之前说的:为了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东西。她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 融阳继续说:“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在即位大典那天,作出无以伦比的‘画中物’,用你手下的神迹让看到的每一个人信服。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他淡淡瞥了一眼白纭。又看回陆佳:“你们现在根本没有选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五十八章 你的鳞呢? 陆佳知道自己在做梦。 她的面前似乎是一片混沌的夜空,又像是一片污浊的泥潭。 她深深陷在这个潭里。 远方有声音传过来:“白龙族很好分辨的,他们通体银白,发如银雪,肤如白玉,据说在光下,他们尾巴上每一片鳞片都会闪耀出五彩斑斓的颜色。他们是世上最好的人,并且,他们也拥有最强大的力量。” 脚下的泥潭变成清澈的流水,流水下隐隐有流光浮动,她往下看,发现水里有一个泛光的影子正缓缓浮上来。 待到看清楚那个人影,她淡淡泛起一丝笑,伸出了手,拂动了一下那人在水中飘扬的衣玦。 “白纭,你又可以游泳了?” 水里的那个人隔着水很安静的看着她。他好像为了展示自己闪闪发光的尾巴,绕着她转悠了一圈又一圈。还用尾巴尖轻轻拍打水面,搅合的陆佳身上也湿漉漉的。 她又笑了:”真好啊。“ 远方的天空又传来声音。:”白龙族也会有坏人的。每当他们杀人,他们就会失去身上的一片鳞片。而失去鳞片的白龙族,就不是白龙族了。“ 陆佳喃喃说:”失去鳞片的白龙族,不是白龙族,那会变成什么?“ 远方传来声音,是很简单的两个字,却让陆佳心口一凉:”凶兽。“ 她突然想起来,她第一次见白纭,她就发现,他的那条鱼尾是光秃秃的,没有一片鳞。 但是,在画中界见小时候的他的时候,他的尾巴还是好好的。 变化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呢? 她拼命回想自己在画中界见到的一幕幕,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于是想问问白纭,但是当她回头看脚下的时候,发现刚才那一片无比清澈的流水,已经全部变成了鲜血! 连她身上那些之前溅上的水也变成了血!好多好多血! 浓重的血腥味让她有些想吐,但是白纭在里头,她只能蹲下往血里望:”白纭?“ 血海里头冒出一只修长的手,她握住了那只手,想把他拉起来。 但是——拉出来的就只是一只断手! 这只断手的断面整齐,骨骼肌肉俱在,血肉都被泡的发白了,看起来,应该是被利落的一剑斩断的。 她惊骇的叫了一声,连忙把这只手抛回血海里,随着咚的一声,断手浸入血海中,但还没等她松了一口气,血水里突然冒出无数浮尸! 这些尸体大多数是被拦腰斩断的,看起来伤口极其统一,那一张张惊骇苍白的面容在血水里沉浮,他们的眼睛一动不动只盯着一个方向。 陆佳只能往那个方向望去。 她这才发现,稍远的地方,血海里站着另外一个人,和陆佳满身血水的狼狈截然不同,他穿着一身雪白的深衣,身上佩着一把缀满宝石的长剑,头上戴了一个闪闪发光的翠色簪子。 这是陆佳第一次见到白纭的时候,他的装束。 他回过头来,也看到了陆佳。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露出温柔宁静的笑容,他只是锋利的看着她,然后,缓缓将长剑取出。 这把剑并非之前陆佳看到的断剑。而是一把寒光凛凛,隐闪蓝光的神兵。 这把剑这把剑上沾满了血迹。 血液还不停的从这把剑上留下来,越来越多,这篇血海也越来越澎湃。 他缓缓走过来,神情冷漠,一剑就斩断了陆佳的头颅。 真是一把锋利的剑。她暗暗想。 她只觉得脖颈一冷,然后似乎脑袋和身体已经分开,她慢慢的,也沉入了这片血海之中。 在最后一刻,她还在想:”到底是杀了多少人,才会流这样多的血?如果杀一个人落一片鳞,那后来,你杀过的人到底有多少?那么,清远村,到底是结束,还是开始?“ 这时,她终于能从梦中醒来。 她缓缓坐起身来,但没有起床,只是用被子把自己裹住,看着床边的窗户。 天色刚亮,她昨夜因为嫌弃屋内空气不好,所以并未关窗,所以这会儿,风把窗户吹得猎猎作响,连带着书桌上一应画卷也被吹得乱七八糟。 有一张画正好被风吹得高高扬起,然后缓缓落于陆佳面前。 画上男人剑眉星目,眼神如此诚挚,那双既温柔又坚定的眼睛一下子让陆佳从刚才那个含糊混沌的梦中完全惊醒。 她手触上那幅画。这幅画她并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带过来的,或许只是带错了,因为她一直觉得,这个人一颦一笑早已经深深印在她的灵魂里面,所以带不带他的画像也没什么关系。 但她现在有些庆幸能看到这幅画。 ”小荃。“她缓缓说:”我是对的吗?“ 门突然敲响了,外头那个人修长的影子印在门上。 那人的声音是含笑的:”起床了吗?可以吃饭了。“ 陆佳这才想起,他们因为被融阳盯得紧紧的,所以两人还住在白莲教,并且因为担心安全问题,所以特地找小五要求搬到一栋房子。 她住主卧,白纭住偏屋。 所以,一起用膳是理所当然的。 她沉默了仅仅一会,就立刻滚进床里,匆匆说:”你先用着,我等会就来。“ ”既然一会来,那我等你就好。“ ”我还有一会儿,你伤还没好,快去好好吃饭!“ “哦“ 外间的人影呆了一会儿,很快就慢悠悠走掉了,不知道为什么,陆佳从薄薄的窗户上看到那个影子,总觉得他有些失望。 这让她多少觉得有些内疚。 她等了一会儿,等到日上三竿,觉得大概率以白纭那个慢吞吞总一粒一粒挑着米吃的性子也早该吃完饭了,才慢吞吞换了衣服去外间堂屋。 外面桌子上摆着三个盘子:一份鸡蛋软饼,一份白粥,一小碟青菜。 看起来清淡简单。但配色鲜明,闻起来味道也好,能让人食欲大开。 她瞬间意识到:这可不是白莲教那个大叔能做的出来的。 是白纭做的吗? 她拿起碗筷,却又发现,这份早饭是两个人吃的分量,另外一份却压根也没有动过。 到底是吃人的嘴软——她想了又想,还是觉得烦躁不安,只能回头就去敲另外一个房间的房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五十九章 我更喜欢你 面前站着的这个人,让陆佳甚至有些不敢看他。 其实从第一眼看到他开始,陆佳心里就有一些隐隐的害怕。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水族都这样,因为是从水里出来的,所以周身都蕴着一层淡淡的水汽。现在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他的眼睛是清粼粼含情的柔和的一双眼,像她所见过的最宁静的湖。但陆佳知道,这双眼睛也会含着刀锋和刃尖,好像只用一个眼神就能取人性命。 她握紧了手中的托盘,低下头说:“怎么不吃东西?” 白纭走近了几步,话语中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没胃口罢了。” 她抬起脑袋,认真盯了他几眼,方才垂头丧气的叹了一口气:“那就陪我用一些。” 两人布好饭菜,默不作声开始慢慢吃东西。 其实按陆佳的习惯,总会在吃饭的间隙随口聊些什么事情,但今天,她似乎什么也不想说,所以吃饭的间隙非常安静,只有短暂尖锐的碗碟碰撞声。 等到两人面前的碗碟见了底,陆佳看着白纭还在慢悠悠用自己面前的那一碗白粥,于是说:“我去我房间准备些画纸——得好好想想怎么应付融阳了。” 白纭微微点头。 等到她打算回到白纭房间收拾一下碗筷的时候,却听见屋内有碗碟打碎的声音,她匆匆推门而入:“怎么了?” 却看见白纭坐在床边,又化了鱼尾,他似乎看起来有几分不好意思,微微偏了脑袋看向一边,耳侧微微有些泛红。 陆佳只好坐在他的旁边问:“怎么化了形?是内里的伤口还在疼?” 那次在鬼市,他受了重伤,但陆佳的画笔也仅仅能弥合他的表面的创口,后来两人不得不进了画中界,他也并未得到休息。想来他身上的伤肯定还是没好的。 他轻轻摇了摇头。 “哦对——”陆佳握了一下双拳:“是牙齿还在疼?我看你也没怎么吃东西——” 他又摇了一下脑袋。 等了一会儿,他好像下定了决心,终于抬起头对她说:“你曾说过,我的尾巴很好看。” 怕什么来什么!为什么非要提到尾巴的话题! 陆佳情不自禁坐后了好几步,她现在根本就不敢看他的尾巴,因为哪怕她只用余光轻轻扫一扫,也知道那只尾巴是光秃秃的,不是那只她在秘密盛宴中布满珍珠一样细密闪光鳞片的尾巴了。 而且如果没有猜错。 每一片鳞片都代表着一条逝去的生命。这只光秃秃的尾巴,是他的罪孽。 见她退后,白纭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一下子熄灭了。他好像非常失望,垂头丧气低了脑袋。 一看见他这样,陆佳心下反倒觉得不忍了,这会儿,倒觉得她好像做错什么似的。 她把别人的经历像看一个干巴巴的本子一样随意展开看了,当时也没问他的意见,看了也就看了,看了之后没过几天还明摆着表现出嫌弃——似乎真的是太过分了。 她不忍心,她看着现在的这个白纭,根本就无法和她在梦中见到的那个手持利刃,毫不留情斩断她的头颅的白纭联系到一起。现在这个白纭,只能让她想起,画中界里那个温柔的像流水的小孩子。 她只好厚着脸皮又坐回来,却不知道怎么打破这种尴尬的沉默,又不能夸这尾巴美,更不能违心说这尾巴丑,她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想出什么折衷的话题,看着白纭脑袋越垂越低,她慌不择路,随口说:“我能摸摸吗?” 她刚开口就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掉! 这又说的是什么屁话! 但是她知道,白纭最讨厌的就是自己这一只尾巴,他也一直很抗拒暴露自己的原形——所以,他定然会毫不犹豫拒绝掉她的! 岂料白纭耳朵更红,他居然将身子往她靠了靠,将尾巴离的她近了些,大概意思就是——请随意摸。 摸什么摸! 但话一出口,岂有收回之理,人家把尾巴都递过来了,好比礼物都送到家门口了,难道她能够强硬的拒绝掉吗? 当然不可以!干嘛要让好好的一条鱼伤心! 她只好羞红着脸颊,又羞耻又坚定的,将自己一双罪恶的咸猪手,默默触到了他的尾巴尖尖。 或许是因为没有鳞片的包裹,他的尾巴每一块都是柔软的,很像陆佳小时候玩过的包着水的弹力球。外边是冰凉坚韧的,里边却裹着层层的水,摸起来又刚又柔很是好摸,她还凑过去闻了一下——感到非常满意,没有什么鱼腥味,只有一股子溪涧边边清澈的泉水味道。 摸起来很好,闻起来也很好,她的确挑不出什么毛病,于是干巴巴总结道:“很好摸的尾巴。” “这样啊” 陆佳看着白纭,她不是傻子,他耳朵和尾巴间都是红的,这个人别扭的偏过头不看她,但他身上的那股子绵长的情愫是怎么都藏不起来的。 她也知道白纭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刻意现出原形,为什么会给她看自己的尾巴。 大概是是因为她今天的冷淡让他不安了。所以才刻意展示出她曾经夸过美丽的那只尾巴给她看,哪怕这只尾巴是他的伤口,他的罪孽,他最憎恨最不愿意面对的东西。 他从小就是一个温柔敏感的小孩子,长大以后也还是一条敏锐的鱼。他从小讨好自己母亲的方法也是如此,只是笨拙而又柔情的亲近而已。 其实不必如此。 不必如此。 她这会儿自然而然又坐的离他更近,她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但她知道她所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出于她自己的心:“阿纭。” 她好像又透过重重的迷雾,能看清那个和她始终隔着一层的少年的心情。也因为如此,她觉得真情实感有些痛心。而她也通过那层痛心更知道自己的心情。 “我很喜欢你的尾巴。但我不是因为你的尾巴而喜欢你。” 在陆佳的身边,好像每个人都在追逐完美。这些不完美的过去,遗憾的瞬间,错误的抉择让大家想起来总觉得遗憾和悔痛。所以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重生文,有那么多人梦想着再活一次,拥有一个完美的人生。 她也总迫不及待藏好自己的缺点,在别人面前露出的永远是自己最好的那一面。她经常会为在别人面前露出自己脆弱的那一面而感觉到不安和抱歉。 白纭应该也是如此。 但是,在看到白纭的经历之后,陆佳在想一件事情。 她看过以后,离眼前的这个人更近了,她永远也无法对他置之不理,她大概这一辈子也无法对他狠得下心。他在她面前表现的完美无缺的时候,她防备他,讨厌他。但当她真正看到了他的过去,发现了他有诸多伤痕的,充满缺陷的人生的时候,却无比想靠近他。甚至就算知道这可能是一个手染鲜血的人,也无法对他的心情视而不见。 完美不能让我们走得更近,缺陷和痛苦才让我们能靠近彼此。 而白纭不知道这些,他很像最初那个端端不安不敢向母亲哭闹努力表现的更懂事的小朋友,他或许根本不知道有些感情是不需要他去争取的,是他天生就可以得到的,是只要被明白就可以得到回应的。他不知道他的那些往事会换回来感同身受的理解的。 而陆佳也没有告诉他这个。 所以他才这么不安,甚至要拿尾巴讨好她。 而这份心情,她该拿什么回应呢? 大概是拥抱一百次也不够吧。 她努力展开自己的双手,努力去抱了抱他。虽然她努力再努力,脑袋也仅仅只能靠在他的胸膛。 有时候,话语也不能传达真正的同情c温柔和理解,但拥抱可以。 这样就好。 也就在此时,她感到白纭轻轻一吻烙印在她的发顶,他吻得很轻很柔,像是怕惊到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他发如流光溢彩的水银,与她纯黑的头发交叠在一起。 他很轻的说:“我更喜欢你。” 陆佳心跳如鼓,也就在那一瞬间,她突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以来那么害怕他,为什么从第一眼开始就隐隐不愿靠近他。 因为这个人太美丽,从看到他第一眼开始,她就开始害怕,害怕自己忍不住靠他更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六十章 不要再回去了 “阿纭。”陆佳手抚上了他的背。 她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却有些皱眉,这个人太瘦,身上估计都没有几两肉,让她仅仅靠一下都额头生痛。但又胜在宽肩劲腰,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线条,她抱他,像抱一截宽广平直的竹枝。 或者因为他们现在住的地方种了很多毛竹,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竹叶清香,混合着一股另外的冷香,闻起来却另让她皱了眉。 另一股淡淡的味道,似乎带着一股雪水的润泽感。 雪的味道啊 这让她想起之前在秘密盛宴所看到的最后的景象。那个在雪山之巅被斩成六段的白龙的躯体。 就算是再多的罪孽也该结束在雪山之巅了罢?她默默想,那个时候的白纭已经死掉了,而在她面前这个人,他的身体是来自她笔下,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没有沾上任何无辜之人的血。 而这个人,只要不被过去的痛苦找到,他理应是比月光更柔和,比雪水更清润的,世界上最好的人。 所以她喃喃说:“阿纭。不要回去了。不要回北海了。” 不要再被任何人找到了,不要再去北海,不要再涉入那个权势和欲望的深渊,不要再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不要再恨了,也不要再痛了。也不要那么孤独了。 她在他耳畔说:“以后随我一起,我们随便找个地方避世而居。要不随我回画笔族。随便哪里都好,不要再回去了。” “这个世界上,再孤独的人都应该有同伴的。我就是你的同伴。” 他个子很高,将尽量将整个身体靠在她的肩膀上,似乎是想去最大限度感受这个拥抱。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说:“我可以吗?” 他好像还是有点儿困惑,又问了一句:“我值得吗?” 陆佳没有回答,只是腾出了一只手,从他的云袖间穿过,然后紧紧攥住了他的右手。 她的手摸上他右手虎口上的老茧。 他一下子知道了她的意思,匆忙就要抽手,但陆佳给紧紧攥住了,她一点儿也没有松开,只是用食指慢慢摸他的掌心。 这只手五指修长,每一段指节都是匀直的,摸起来冰冷而又柔和,像摸一块温润的玉石。这本该是一双文人的手,但是他虎口和掌心布满着粗糙的老茧,这部分摸起来就是粗粝的。 陆佳知道,他是使剑的。他练了很多年的剑。 她只是叹了一口气,紧紧握着他的手,然后说:“阿纭,我会替你洗掉所有的罪孽,这些茧子我都会帮你洗掉。既然重活一世,过去的那些事情,能忘就忘吧。” 在陆佳的余光中,似乎见到白纭面上闪过一丝什么,他似乎微微抿了一下唇,陆佳等他要说些什么,但他犹豫又犹豫,说的却是:“忘得掉吗?” “可以的。可以忘记的。”陆佳执着的说。 可以忘记的,忘记曾经的挚爱,忘记过去的一切,也一起忘记曾经那个懦弱的自己。陆佳默默想。 没有人能永远活在过去里,而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说不定能再试一次。 这个时候,门外突然有人来敲门:“陆小姐,您在里面吗?” 白纭和陆佳于是匆匆分开,陆佳淡淡回应:“在,有事吗?” “少掌柜托我来问您,之前您这边答应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之前答应的事情?陆佳回想了一下:融阳应该还是那一件:让她造出无以伦比的c足以惊艳众人的画中物。 此事她和融阳周旋了好多次,她知道现在她和白纭正困于白莲教,并非是能和融阳虚与委蛇的时候。 “告诉少掌柜我已经在试了,我会尽力不让少掌柜失望的。”她匆匆回答。 “好的。那我这就去回复少掌柜。” 外面的人似乎脚步匆匆就走的远了,陆佳却陷入了沉思。 “看来现在怎么应付这个所谓的少掌柜才是最大的问题。不然,莫说回画笔族避世隐居,没过几日真被他逮住剃脑袋了。”陆佳十分苦恼的对白纭说。 白纭微微一笑,陆佳敏感的感受到了他的笑容里面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她于是垫着脚下椅子去拍他的脑袋。她看起来拍的用力,但下手却轻之又轻,只微微触到了他的发顶。 白纭微笑更甚。 陆佳于是恼道:“只知道幸灾乐祸,感情剃的不是你的发!” “剃发又如何?”他淡淡说,似乎真的浑不在意:”既决心抛弃过往一切,我的这具躯体的特征,不要又如何?手上老茧,头上银发,无鳞之尾,褐色之曈。这些都是我。既然你可以洗去我手掌老茧,也可以去除我的其他特征吧?既然说好了要抛弃过去的那个我,那么,削去我这一头银发又如何?我似乎应该感到开心呢。“ 他语气是带笑的。但是话语的内容却让陆佳隐隐感觉不对。 但她抬头去看他的面庞,看来看去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对的地方,她于是告诉他:”我喜欢你的头发,也喜欢你的尾巴,更喜欢你的瞳色。这些是原来的你,是你本来就拥有的东西。但那些因为练剑而产生的老茧,不是你的。“ 因为她看到过他,所以她知道,执着刀剑的那个少年,伤害别人的时候,自己也在痛。所以,她才希望他不要再握那把剑了。 白纭微微垂着脑袋,看起来有几分迷茫:”你喜欢吗?“ 陆佳于是笑了,她扑过去又抱他:”喜欢啊!谁见了你,会不喜欢你呢?“ 银发是软软的柔顺的,比流水还柔顺,在再暗的室内也会泛起淡淡的光彩。 瞳色是淡淡的褐色,这种褐色比她见过的其他人的眼睛色彩都要淡了一些,有些像暗暗的金色,这是一双柔情似水,抓人目光的瞳孔。 鱼尾既优雅又有力,整条尾巴都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线条,在水中会尤其绽放光彩。 会有人不喜欢吗? 怎么可能呢? 陆佳不停在心里自问自答,却听见白纭又笑了,陆佳从来没有哪一天看到他有这么多的笑容,而这个笑容也如炙热的蓬勃的烟火,让她胸口发烫。 ”阿纭,别回去了。“她将这句话又说了一遍。 而这次,白纭却久久没有回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六十一章 不许摸。 面前一沓画纸,她的画笔已经握在手中,但这回,她却迟迟下不了笔。 陆佳十二岁开始学画,从她拿起画笔开始,画笔就一直是她最好的伙伴。 通常,面对一张空白的画纸,在下笔的前一刻,其实画面早已在她头脑中成型,别人喜欢先勾整个画面的草图再进行细化,但她画画喜欢从细微之处入手,画人她会先画眼,画花她喜欢先从花蕊入手,总之会更喜欢从一些微末的细节去进而延展出整个画面。 但这回,面对着手头这张纸,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现下该如何入手。 一般来说,如果要求画者帮忙画画,最好提出一些科学合理的要求,越具体越好。比如“以抽象风格画一棵树”。再比如“以插画风格画一只猫”。这些具体的要求通常也会诞生出一些科学而且具象的画面,相信每一个画者都可以做得到。 但是——现在的融阳,叫她画“信仰”。 而“信仰”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最是捉摸不透,让她根本无从下笔。 看来无论在哪个朝代,画手都对付不了不按条理出牌的甲方。 她微微叹了口气,望向闲散的坐在一旁为她磨墨的白纭,发现他虽然看起来风轻云淡,却显而易见在发呆,于是出声提醒他:“不用磨了。墨都满的快要溢出来了。” “喔。”白纭好像这才发现自己指尖已经染上墨汁,他愣了一下,就匆匆站起来:“我去洗一下手。” 陆佳却拉住他:“不用了,墨汁最干净了。” 在每天和墨水打交道的陆佳眼中,由于身上总染着洗也洗不净的颜料,她经常会觉得墨汁并不脏,留着也无所谓。 但陆佳嘴上说着墨汁最干净,却从兜里拿出一张细腻的丝绢,沾着水替他擦拭。 “白纭”她轻轻说:“你觉得,这个世界,大家会相信什么呢?或者说,我画出什么,才能让他们信服呢?” 白纭任由她拨弄手指,面上笑容清润柔和:“比起画出别人信仰的东西,画出你自己信仰的东西更加重要吧?” “佳佳,你信仰什么呢?” 陆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都没有注意到白纭改了称呼,呆呆说:“我我信仰社会主义” 不知道换了个朝代,还是不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了。她自嘲的想,现在的自己,应该是封建主义,牛鬼蛇神的接班人。 “恩?” “罢了罢了。”她意识到自己失言,匆忙摆手:“我乱说的,那——还是从最简单的开始入手吧。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大家比较信服的图腾纹样?” “一直以来,水族以龙为神,水族最为信奉的图腾是龙。至于人族信奉什么,由于整个大陆是分散的,不像统一的大海,大陆有好几个大洲,更分布着好多个不同的国家,人族的信仰比较复杂。凤纹c狼纹c虎纹都是比较常见的。” 听起来——凤纹似乎不错。 陆佳微微点头:凤凰在她眼里面似乎更像是染了颜色的鸡,至于鸡这种东西她画过熟的,这回画个生的,似乎也是可行的? 心念一动,她立刻下笔,没过十多分钟,画纸上就呈现出一只羽翼丰满,姿态优雅的凤凰来。 看起来还不错! 活物并不需要别人伸手去拿,只要点上眼中高光,自然而然会从画中走出。 所以,陆佳蘸着钛白,小心又小心的点上画上凤凰淡绿的眼眸。 不出意外,在凤凰眼中神光点开那一刻,画上光芒大盛,有什么东西从画面里飞跃而出! 两人充满期待的望着画中腾飞而出的动物。 光芒中,那只鸟类体型优雅,身姿轻盈,羽毛光洁而又闪亮,从画中轻易飞出,然后绕两人头顶一圈,慢慢飞落在地上。 “咯咯哒咯咯哒。” 光芒熄灭,出现在两人眼中的,是一只被染色染得乱七八糟的,会飞的老母鸡。 果然,不管画面如何,她脑子里面脑补的是什么,心里有什么,最后从画里就会出来什么。 母鸡就是母鸡,她脑子里只有鸡,所以弄不出来凤凰。 那,到底应该画什么来应付融阳? 陆佳还在想着这件事情,但屋内的母鸡已经开始骚动起来,它十分挑衅的开始到处溜达,先是踩上了白纭磨好的墨,然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的将爪子到处乱蹭,甚至在陆佳光洁的画纸上留下了好几个墨印。 陆佳见势不妙要去拦,但那母鸡趾高气昂直接飞了过来用翅膀拍她脑袋,还在陆佳的脸颊上留下了好几个墨脚印。 是可忍孰不可忍,一个画中物居然也敢骑到她头上! 陆佳好久没画活的东西,这会儿也被这只鸡激的生生冒出些火气,她顿时冲着鸡狂奔过去,暗暗发誓要将这个小崽子一秒塞进画里去! 正当她磨刀霍霍向母鸡的时候,突然——门被推开了,呆呆愣愣的小五走了进来:”房子里怎么这么吵,出什么问题了?“ 果然——他们一直在被监视着! 但是这个时候并不是计较着这个事情的时候,因为门开了,刚才还被困在室内宛如瓮中之鳖的母鸡顿时找到了空隙,一下子冲向门外,向外面腾空飞去。 伴随着咯咯哒c咯咯哒的声音,母鸡冲天而起——想必过不了多久,附近所有的人都将知道,他们所指望的圣女,在室内忙了一天,弄出只老母鸡尴尬情形。 融阳大概会杀了她。 她几步推了小五冲向室外,想抓住那只母鸡的脚趾,把它拉回来,但是还是没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的老母鸡飞出屋内,冲向院子,它似乎还是在继续挑衅她,并不飞远,而是绕着房子转了一圈又一圈,不停发出”咯咯哒“的声音,还一边以非常鄙夷的眼神看着陆佳。 外面已经有人陆续被吸引注意要过来围观了。 陆佳咬了牙,正打算攀屋檐把那只鸡赶下去,白纭却暗地里握了一下她的手:”无事,我来试试。“ 他走向院内,抬头看着屋檐上的老母鸡,陆佳只看见他轻轻一点头,然后伸出自己的手,他看起来似乎什么也没打算干,但是——就在此时,刚才那只陆佳怎么也搞不定的老母鸡瞬间像变了性情,它扑腾着翅膀,乖乖落在他的掌心。 母鸡用那只沾满墨点的爪子碰到白纭的掌心也就罢了!它还轻轻伸出脑袋妄图去蹭白纭的脸庞!那只鸡——陆佳从来没有看过可以把脖子伸的那么长的鸡,它真的无比努力,无比温顺要去以脑袋触碰白纭的脸! 老母鸡居然也吃美色这一套? ——陆佳当然不给它机会,她怒气冲冲的走过来,趁着这只鸡没有注意,一下子牢牢抓住它的脚爪,然后又一把扯了白纭退回房间里。 应付过小五,她回头再看,发现那只母鸡还是在白纭身前蹭来蹭去,她于是怒道:”离这只鸡远一点!它身上有墨水,会把你身上弄脏的!“ 白纭声音含笑:”不是说墨水不脏吗?“ 陆佳涨红了脸:”在你的身上,就显得脏了。“ ”也对,一身白衣,确实太显脏了。我去换一下吧。“ ”不用。“她偏了脑袋:”只是这双手你的手“ ”恩?“ 她暗暗想:这双洁白优雅的手,这双触感如玉的手,这双触到哪里,哪里就会发烫的手。 ”不许让这只鸡摸!“她咬牙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六十二章 不同的信任 不许给鸡摸? ——什么和什么啊。 陆佳这话刚刚一说出口,就知道自己失言,她看着白纭失笑的目光,脸腾的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不是——不是只能给我摸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这只鸡多脏啊,万一有禽流感呢?” 她匆忙解释道,但解释的话里也充满着‘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图。 白纭却走过来,他扯起他自己的云纹绣袍,以袖口来擦拭她的脸。 “这边脏了。”他说。 她于是这才想到,刚才那只该死的鸡似乎在自己的脸上印上了不少的爪印。 “哦。”陆佳硬着身体一动不敢动。 白纭却微微侧身,他脸庞离她极近,喷出的呼吸蹭到了陆佳的额头上,她甚至能看到他淡褐色的瞳孔里面,那个呆愣无措的自己。 “好了。” 他似乎擦的很快,然后退后半步,自己拿起来刚才那方锦帕擦拭自己的掌心:“佳佳,你在看什么?” “嗯?” 他轻笑一下:“无事——我是说,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陆佳再问他,他却不再开口了。 但他就是这样一个什么事情都爱藏在心里的性子,陆佳瞟了他几眼,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用自己凛然的目光看向了角落里的那只老母鸡。 ”看来是不能轻易把它给放掉了——说起来我还没有吃过有灵智的画中物呢,炖汤?煎炸?“她喃喃道。 那只鸡好像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它先是跑了几步,想往白纭怀里扑,却被白纭轻巧避开了。 ”这回可不行,我听她的。“他朝陆佳指了指。 那只鸡好像真的听明白了他的话,它不再往白纭的方向走,而是犹豫在犹豫,终于在陆佳不善的目光中,瑟缩的展了展翅膀,然后,慢慢匍匐在陆佳的面前。 看着这一幕,陆佳再怎么迟钝也明白了,她于是看向白纭:”你们可以交流?它能听懂你的话?“ 白纭看着陆佳,只是淡淡的说:”都是从画里出来的,可能懂一点儿吧。“ “那那只鸡现在在想什么?“ 白纭微微闭了双眼,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表情也罕见的有些不自在:”它说它希望尽快被吃掉。“ ”炖汤比煎炸好。“他瞟了那只母鸡一眼,补充道。 但他说出的话明显不是那只鸡真正的想法,他方一开口,就明显触怒了刚才还对他情意绵绵的鸡,那只鸡居然飞跃而起,朝他的手指狂啄一气,在被他挥开以后更是不死心,要跳着去啄他的额头! 真是反了! 陆佳几步就窜了过去,她下手极快,一下子又抓住了那只鸡的翅膀,这次她更是没有一丝犹豫,直接甩着鸡翅膀将这只鸡一整个完全塞入画中! 白光再次闪现,老母鸡的身体一碰触到画面,就随着透明的光斑慢慢消失,那双眼睛还在不甘的望着陆佳。但是很快,那双眼睛也随着光斑一起消失在画中。 只剩下一头鸡毛,满脸狼狈的两个人。 ”哎——吃不了它了,我刚才一生气“ 陆佳叹了一口气,她抬起脑袋走向白纭:”受伤了吗?“ 她拿起画笔,又随手在以赤金蘸白调出肤色,然后拉着白纭坐在床边,一点一点描绘他手上被鸡啄红的皮肤。 两人半响无话,但当她以笔尖去触碰他光洁的额头的时候,两人目光对视之时,白纭却开口了。 ”它刚才说的话其实是——我和它都是画中物。它也希望留下来,和我一样,就算当宠物也好,只要能够活下去。“ 他褐色的瞳孔像笼罩着烟与云:”我很可笑吧?这句话是事实,我居然不希望让你知道。虽然根本就瞒不住你。“ ”阿纭不是的“陆佳猛地抬起脸,对她来说,白纭绝对不是一个画中物。 但她还没来得及继续开口,白纭却迅速别过脸,他似乎根本就对她的回答没有兴趣:”不要紧。这样就很好。“ 他左手摸了一下自己右手的老茧,继续说:”我想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逃离的办法。“ 白纭微微一笑,他的笑容纯粹如云开雾散,让陆佳有些放下心来:”你既然可以画会飞的鸡,那么——你一定可以做到。“ 他凑着脑袋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陆佳。 他的办法听起来十分有趣,但甚是冒险,陆佳一听,就快速摇头:”不行的!我没有把握!要是受伤怎么办?“ ”不要紧的。“ ”起码咱们要去试一试这办法可不可行吧!不能直接用吧!要是我的能力失误怎么办?“ 白纭微微摇头:”这外头有不少人盯着我们。“他压低了声音:”这个方法孤注一掷,只能用一次。如果试过了,他们有了警惕心,就不好用了。“ 他拉住陆佳的手:”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可是你呢?你会受伤的“ 他微微一笑,将自己额头抵在陆佳的手掌上:”我不过是个画中物。我碎了,你把我拼好,我烂了,你把我凑齐,我若死了,你就再画一个我。只要你还在,我就不会死。“ 陆佳愣了一下。抬手摸了摸白纭的头发,她下手轻到像在摸一抹轻柔的雾气。 她突然意识到,就算白纭知道她从什么样的世界里来,就算白纭现在是这个世界上离她更近的人,但就算是白纭,也不懂她。 且不说他的想法能不能实现,但在话语间,他到底把自己放在了什么样的位置上! 他的话语温柔,他也理所当然觉得她的想法亦是如此,似乎他一个人牺牲,一个人承担,就是他们的共识。 ”阿纭。“她说:”可是你受伤了也会痛,你也是一个人啊。“ 白纭摇了摇头:”不必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 她抬头想继续说什么,白纭却很快站起身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尽快准备一下。“ 他又是一笑,他的笑容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但却让陆佳心头发紧。 她第一次意识到——白纭不是那个‘阿纭‘了。 她看过白纭,亦懂过去的白纭,把白纭当做足以信赖的伙伴,但白纭呢? ——白纭只能靠揣度她的想法,尊重她的意愿,依靠她的选择。 说到底,主动的一直是她,白纭根本没有选择。 ——而这个时候,白纭在想些什么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六十三章 决定 白纭决定的事情,似乎谁都无法改变,他看着非常温柔好说话,但他实际上顽固的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陆佳劝了好几次,最终都被他一句:“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给顶回去了。 而融阳也来过几次,但他们早已因为争执而撕破了脸,所以聊天也不过是不冷不热互相讥讽几句,每次融阳过来之后,陆佳能明显感觉到,周边的巡视会更加严密。 眼看着,那个日子已经近了。 白莲教里的教众似乎十分重视这样的日子,在好几天前,他们就已经在自己的屋外挂了一层一层五彩的帷幕,这些帷幕将整个村子都包裹起来,而今天,已经有胆子更大些的人将五彩的帷幕挂到了陆佳的屋前面。 他们先是将一小截一小截的彩带挂在她庭院前的梧桐树枝上,再以一层又一层的半透明的帷幕将她的房子外面层层包裹起来,这些帷幕上面挂着一层一层的铃铛,如果附近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哪怕是微风拂过,也能让这些铃铛反复响起。而铃铛一响,就会有人来巡查,让她的房子变成了一个连蚊子可能都飞不进来的密室。 当然,挂这些东西,他们可能是别有用心的。因为这就让一心想逃走的两人逃走的计划变得格外荒谬,似乎逃走的机会也就更加难以寻找了。 陆佳知道,或许,对她和白纭而言,那天就是唯一的机会了。 但她心里面其实还是有些犹豫。 而那天,天还蒙蒙亮,几位住在附近的女孩子就一大早过来敲门。 陆佳睡眼惺忪:“怎么了?” 外头传来几个女孩子轻轻的声音:“答准圣女,再过几日就是您的继位大典了,您的礼服是我们几个帮忙制作的,尺寸都是目测,今日想让您试穿一下,看看有没有哪处不合适。” “不必了,就这样吧。” 外头的声音怯生生的:“请准圣女体恤!这是少掌柜嘱咐的,所礼服不和规矩,我们几个肯定要被责罚的” 外面几个女孩子听起来快要哭出来了,陆佳起床气也去了大半,一时心软,就把她们放了进来。 “罢了,那就试试吧。”她说。 但试礼服比她想象的困难很多,她们先强迫陆佳在佛殿后头的池子里泡了半个时辰,再蜂拥着一起给她套上了繁复的红衣,当那个红盖头上脸的时候,陆佳有些瑟缩道:“盖红盖头做什么?” 似乎只是很简单的一个问题,但却让那几个少女极为为难,她们跪了一地:“圣女恕罪!盖头在您看到少掌柜的时候则可揭开,是为了让其他的那些肮脏之物不要入了您的眼!” “见了他才能揭?”陆佳重复了一遍,觉得荒谬的不行,她一下子扯下了自己脸上的帷幔:“圣女的地位比那少掌柜是高还是低?” 几位少女似乎连呼吸都不敢,她们低着头一声不吭。 这时候,门后有一个人走了进来,他漫不经心挽了陆佳的一缕头发,替刚才的几位女子继续为陆佳束发。 “为难这些下人做什么?你若心里有气,朝着我发就是了。” “我怎么敢?”陆佳语气里尚有些怒气,她别了脑袋,不让身后人碰她的头发:“少掌柜还有闲心跑到这里玩别人头发?” “闲心?我这里——除了你这一件大事,就没什么事情了。”融阳看起来对陆佳的阴阳怪气不以为意,他随手拿起一支纯金打造的凤尾簪子,替陆佳插在了发尾:“我做了我该做的,这段时间没有过来打扰你,不知道你有没有把你该做的事情做好?” “造信仰?”陆佳笑了一笑,接着说:“我为您造了一份大礼,您尽管放心——肯定是能够惊艳众人的画中物。” “我很期待。”融阳在她身后微微一笑,他的眼睛对着铜镜之中陆佳那张模糊的容颜:“不过,其实你造不造的出无以伦比的画中物,根本就不重要,只要你这双手在这里就够了。” “你可能还不知道,你这双手对其他人意味着什么吧” 融阳在她耳边轻轻说。 但陆佳显然不太理解他的话,她只说:“对其他人而言,我这双手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也不关心,但我的这双手对我自己而言,和其他人的手完全没有不同。我靠我这双手吃饭穿衣,所以——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陆佳回头直视融阳的眼睛:“我只会觉得你在耍我,你让我花这么多时间去做一件根本不重要的事情。” 融阳又笑了一下:“替你消磨一下时间也好,省得你空出时间来想些有的没的。” “什么有的没的?” 融阳只说:“那个水族你可以留下,当宠物c当情人,当什么我都无所谓。不过,留下他的条件是——希望你更听话些。” 陆佳显然对“听话“这个词理解有些误解。她回头问:“难道我还不够听话?” “你若是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就是’听话‘的话。”融阳从铜镜中直视着陆佳的眼睛,好像从这层模糊老旧的铜镜辉光中看得出陆佳的心。 “留下这个水族也好,你若是刀,他能当你的刀鞘。”他继续说。 刀鞘? 陆佳暗自摇头:“你说我是刀,我觉得我已经够软和了,不然不至于被你这样利用,这一层扣一层的环可真精彩。不知白莲教少掌柜到底有没有算不出的事情,又到底有没有不明白之事呢?” “我不明白之事,不知道之物,以后若有机会,我会告诉你,却不是现在。毕竟,即将而来的这个盛宴,对你我而言都太重要了。” “我不想戴这个红头套!这个对寡妇太荒谬了!” “好。” “那天我必须要见到白纭。” “可以。” 这个时候,融阳似乎极为好说话,似乎她提的什么要求他都能答应,而陆佳回头看融阳,发现在灯火弥漫之处,他的眉目显出一股子突兀的温柔来。 这个时候,陆佳突然觉得可以给他们两个人一个机会,不要弄到那天真的到了无法开解的局面。 她于是试探着说:“融阳其实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成为别人的信仰,或者说为什么要操纵别人的信仰。” “我知道,信仰的力量足以让很多人疯狂,这种狂热可能会成为你事业上巨大的助力。但是你操纵信仰,却焉知会不会何时被信仰反噬?你因信仰信服众人,众人信你,但人心如此不可捉摸,你靠着信仰作为助力,焉知会不会有一天被信仰反噬?融阳——白莲教的力量已经足够了,足够你做自己想做的太多事情了,又何必一定要借用神笔族的力量呢?” 这些话是陆佳的真心话,但想必却并未说服融阳,他回头淡淡笑道:“因为只有神笔族的力量才能让人信服。” “可是,我却不想” “不必说了。此时已有结论。”融阳温和的表情瞬间撤了下来,他又换回了那副冷淡的样子:“好好准备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六十四章 让你看看什么叫‘插翅就飞’1 她的眼前是重叠的帷幔,一层又一层的帷幔将去往最高处的佛寺的道路切割成一段又一段。 身后的几个白莲教的女孩扶着她往前走,穿过蜂拥的人群,一步又一步,最后走向重重台阶,走向最高处的佛寺。 她望向身边,估计白莲教所有人都拥挤在道路的两侧,他们重重跪在两旁,在陆佳的眼里,他们没有任何特征,有的只是一个又一个低着头的头顶。 人群里还跪着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孩,他眼睛闪亮着抬起了头,好奇的看了她一下,于是陆佳也冲着小孩微微一笑,而一旁跪拜的小孩的母亲很快就发现了,她一边压低了小孩的脑袋,一边自己跪的更低。 “请您谅解。”那个女人似乎低低说了一句,但声音很快掩埋在了佛寺响起的钟声里。 陆佳一步一步向前,但越往前,步子却踏的越稳,头也抬得更高。 她下了决定。 踏过重叠的帷幕,越过猩红的地毯,在最高的台阶之上,佛寺的最中央,融阳正站在上头。但显然这次,他也不是主角,看到陆佳过来,他向她微微躬身:“圣女,您来了。那么——请您继续这个仪式吧。” “如何进行这段仪式?”陆佳听得到自己的声音是梗着的,但同时她又极力将声音变高,让她显得能更加自信一些。 “绕着这三十二尊佛一圈,然后接受众人的拜谒即可。这将是您以后每日要做的,您也只需要做这些。”融阳低低回答。 “拜谒?” “信徒会挨个儿围上来,亲吻您的脚趾头。” 陆佳的表情看起来是天真无邪的:“似乎是很简单的工作,从此以后,我只需要乖乖被当做一个‘符号’,就能得到我想想要的东西吗?” 融阳并未当面回答她,他说的是:“白莲教在神州有数个分舵,您若需要什么,向我说即可。我想——只要是合理的范畴,白莲教一定尽力满足您的愿望。” “哪怕杀了屠优?” 显然,像陆佳这么小心眼的人,依然对之前的经历斤斤计较,一刻不忘。 融阳梗了一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这样啊看来当圣女也没什么好的啊。”她淡淡的,万分刻意的轻轻一叹,回头在这最高的台阶上,看下面一层又一层的人头。 原来这就是站在最高处的佛寺的感觉,这就是为什么融阳不怎么爱下来的原因,上面的景致确实要好看很多。 听到陆佳这样说,融阳眼中精光一闪,他凑近陆佳的脸,唇边泛起一丝淡淡的笑容:“别任性了。你也没有这个任性的本钱。今日就算你成了圣女,身份上可以和我平起平坐,但你永远也不会有实权。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往更高处走,得到传说中的‘那个人’的青睐,毕竟白莲教有数十个分舵,每个分舵都会选出圣女,你若想压我一头,就要继续往上爬。” 往上,在往上,这种对她让而言毫无意义的话,陆佳越听就越觉得兴味索然。 她微微低了脑袋:“我却没有再往上的心思了。这样——就好。对了,少掌柜。”她表现的像想起什么似得:“我之前依您的意思,为这次即位大典准备了一个无以伦比的画中物。可以放出来让大家看一下吗?” 她挑了一下眉毛:“小武他们似乎对我依然不怎么信任,老看见他在我面前晃来晃去,这次以后,让他看见了我的力量,说不准也能多敬我几分,把他的眼睛从我房子里收回去。” 融阳低垂着眉目:“好的。您可以一试。不过——我需要检查一下画上的内容。” 陆佳将手中那幅巨大的彩画递给一旁的侍女,几个侍女拖着彩绘徐徐展开,整幅画卷一旦展开,所见之人都发起一声低低的惊叹。 这是一只巨大的,神采飞扬的七色凤凰!凤凰的每一根尾羽都是她以金粉混合粘合剂绘制而成,在光下闪动着淡淡的金色。 看着融阳惊叹的神色。陆佳得意的一笑:“这只画中物——想必可以让其他人满意吧?” 不过,她又装模作样露出一些为难的神气:“不过——因为我和白纭定过契,我的画中物只有他能取,所以少掌柜还需要把他叫出来才行。” 她有些紧张的屏住呼吸,尽力维持自己的表情,但不出所料,融阳很快就点头了。 很快,白纭被几个侍卫领了过来。 真正看到了白纭,她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虽说昨晚她确认了一次又一次,但她现在还是觉得心下有些忐忑不安。 她冲他招招手:“带笔了吧?准备好了吗?” 白纭以微不可察的幅度点了点头。然后走近几步,将手中的毛笔和颜料递在她的手上,陆佳却并不接,只是握住了他的手,然后以他的手握住毛笔,蘸上精白,然后回头对融阳说:“请少掌柜让大家瞧好了!谢谢少掌柜为我惊心准备的惊喜,而现在这一份——这是——我为少掌柜准备的一份大礼!” ‘大礼’二字,她近乎是大喊出来的,她身上所有的一切火气,甚至是所有的一切勇气,都随着那一声大喊倾泻而出,她也如愿看到台阶下跪着的好多人,纷纷偷偷抬起脑袋偷看这一幕。 她不打算等融阳回应,已经毫不犹豫的下手,将手中精白点入了凤凰的眼眸之中! 随着她手起笔落,画纸中辉光大盛,画纸像被风微微浮动的水面,有一物慢慢透光而出,所有人都看着它,它迎着众人期待的眼神,从画中飞跃而出。 等到辉光熄灭,所有期待的眼神都凝固在站在佛寺中央的那一只生物。 “咯咯哒,咯咯哒。” 它低垂着脑袋十分骄傲的凝视着脚下跪拜的芸芸众生,一边梳理自己五光十色的毛。但是不管怎么五光十色,怎么骄傲,所有人都不会看错。 这不是一只传说中的凤凰,而是一只肥硕的老母鸡。 面对着这么多惊呆的目光,陆佳犹嫌不够,随手将头上的额饰取下来,向站在那里不动的老母鸡砸过去:“飞起来!让他们看看你的样子!看看你漂亮的羽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六十五章 让你看看什么叫‘插翅就飞’2 母鸡昂了一下脑袋,趾高气昂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台阶上溜达了一圈,知道陆佳的额饰砸到了眼前,它才颇有些不甘的展开了翅膀,扑腾了几下,迎着晨曦向远处的山岭飞去。 这只鸡不愧是寄托着陆佳深厚愿景的老母鸡,它心知脚下的人奈何不得它,于是故意飞的不高,大大咧咧的飞过了在台阶上对着台上行李的每一个头颅,间或有力道不济的地方,它还会选择一个脑袋踩上一脚借个力,然后飞向更远的地方。 到最后,随着更远的山峦处传过来的几声狗吠,母鸡的身影变成了山峦上一个淡淡的剪影。 或许因为这一幕太过荒谬,其他人都目瞪口呆望着,直到母鸡飞远,台下才传上来一阵密集的噪声。 “刚才飞过去的是?可以炖汤的那种?” “鸡飞狗跳啊!鸡飞狗跳!这可是大大的不吉利!” 陆佳看着远方的山峦,还没来得及笑,眼前就被某个欺近的影子挡住了光。 “这就是你准备的大礼?”融阳咬着牙,他脸黑的像锅盖。 这也是陆佳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么精彩的表情。 “对啊。”她理直气壮说:“抱歉,我的画中物不受我的掌控,它们没从画纸出来之前,我也不知道它会是什么样子。” “是吗?不受掌控的画中物?”融阳看见连身边的侍女都冲着他在窃窃私语,再回头看陆佳的时候,他的表情已经转淡了些许:“你可知你会因为你的愚蠢付出什么代价?” “什么代价?” 融阳轻轻一挥手,佛寺四周的帷幕应声而落,宽广的白色帷幕将最上边的所有人笼罩在里头。 他淡淡说:“这件事情,是你的。也是你的终点。继任仪式不必办了。我也想明白了——既然是个符号,确实不用费心去争取你的心,只要把你的人束缚在这里即可。” 他指指中央的那把纯净打造的莲花纹样的座椅:“趁着我还没动手,自己坐上去。至于你的这个‘不听话’的宠物” 他看向白纭,唇畔浮起一丝冷淡的笑意:“就算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份礼物吧。你的这条鱼,全身没一块能用——但是,神魂到底还是白龙族,我把他的魂做成一盏灯送给你,可好?” 陆佳将白纭拦在了身后:“不行。” 融阳沉着眼说:“我真心待你,你却如此回我,你以为,你还有的选?” “真心待我?”陆佳嗤笑一声。 “你说这是真心?那我要问你到底有没有心!从开始到现在,你一直在引诱我,一直在利用我!从开始到现在” 从开始到现在,他算计人心,一步不错。将活生生的两人化作他手中之棋。他似乎将一切算的明白,似乎无所不知,似乎他所拨动的那些棋子的命运真的与他毫无关系,此间人的痛苦揪心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段不值一提的过去。 他要的是结果,但融阳这种人永远不知道,棋子在过程里活的有多艰难。 “你说这些是引诱和利用?”融阳表情看起来真有几分惊讶:“我以为——我们是各取所需。毕竟,一直以来,我所做的事情,仅仅是帮助你。你不感激我倒也罢了现在如此,你可真让我失望。” 陆佳抬起赤红的眼眸,她一步不退:“是的,这件事情,一开始是我的错,我不该让我们卷入这个深渊。我总是自以为聪明,以为能利用你们的力量,但结果却总是一塌糊涂。我们都想算计人心但我错,错在开始,而你错,错在结束。” “我错在结束?你觉得——这盘棋到了结局吗?”融阳看起来似乎真有几分好奇。 只有在融阳说到了‘结局’两字的时候,陆佳才露出了一丝微笑,她看起来真的有几分释然和解脱,她说:“算计人心,成就信仰是啊,多好的交易。可是有些人却不明白,信仰越是坚定,就越是容易被反噬!你要我当那个符号,那符号就不能拥有自己的意志吗?” 她回身握紧了白纭的手。 “你让白纭当我的软肋,那你焉知他会不会是我的盔甲?” 融阳看起来表情已经极其不耐烦了,他已经看够了陆佳的这场戏,现在只想把自己的这场戏圆回来,于是他讽刺道:“是啊,还能当你前行路上的明灯,马上我就把他做成那盏灯。如今,就算我把你的腿打折。把你的嘴缝住,让你永远离不开那把椅子无论是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让仪式继续。你还认不清楚这个现实吗?你们已经——插翅难飞了。” 他抬起手,让周边值守的几人团团围住陆佳和白纭。 陆佳紧紧握着白纭的手,她低着头,看起来好像是在因为恐惧而颤抖,但那些人越靠越近的时候,她却抬起了脑袋。 所有人都可以看见,她的脸上哪有半分畏惧之意,有的只是忍也忍不住的笑容。 “哈哈哈插翅难飞?”好像真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她又笑了一下,然后正色道:“今天,我要让你看看什么叫‘插翅就飞’!” 她回身就猛的扯开了裹住白纭的那身衣服,之前白纭是刻意身形佝偻,一言不发呆在角落,因他平时就沉默寡言,不爱与人争辩,所以今日也没有人注意到他。 而那身麻布的外衣被扯开之时,所见之人都发出一声惊叫。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或者他们看到的真的是幻觉。 在层层麻布包裹之下,白纭的眼瞳泛着水样的流光,他慢慢舒展着自己的骨骼,活动着自己的关节。随着骨骼交错的‘咔嚓’声,男人慢慢直起身子,他更像一盏刚刚出土的瓷器,慢慢从从刚开始的不起眼的卑微样子变得熠熠生辉。 但让其他人如此惊讶的并不是他本身,而是他肩胛骨两边,慢慢伸展探出的一对洁白的,巨大的展开的羽翼。 那双羽翼在他身侧铺开,然后像一个巨大的罐子,将两人裹在了里头。 陆佳极其小心不让自己碰到他的羽翼,只紧紧的环抱住了他的胸膛。‘ 听着他的脉脉心跳,她听见了她自己的声音:“我准备好了。你呢?” 画好羽翼之后,陆佳和白纭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让所有人惊讶,谁也不敢往前的机会。 而刚才那只母鸡就是试探。 他们已经确信,虽说这里地上布满天罗地网,但抬头往上,他们拥有无垠天空。 白纭低头轻笑:“走罢。” 他抱起陆佳,盯准了后头一个空隙,轻轻后退几步助跑,然后在台阶之上,一跃而起飞向天空。 巨大的羽翼整个展开有三米多长,吹起了一阵风,那风将之前与下面的人群隔开的帷幕吹开。 于是每一个人都能看见他们腾空而起的身影,和他们背后那些人震惊铁青的脸。 漫漫云天,无垠山峦,所有的一切都离他们越来越远,那些猜忌的眼睛终于被他们丢在了永远不会回头去看的地方,变成了天地间再也不用去在意的一团蚂蚁,一片草叶。 陆佳将脸埋在白纭的胸膛上,听他密集的心跳声。 “咚咚咚。” 她的心也快要跃出自己的胸膛,与她自己的身体独立存在了。好像在最高的地方,在除了她和白纭谁也不存在的地方能让她拥有更多更多的勇气。 她在风中,在云里,很小心很小心的靠近白纭,然后抱他抱的更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六十六章 精准的失控 让我们将时间拉回到前些日子。 陆佳了解鸡的构造,能画出会飞的鸡。所以白纭断定她可以画出那对翅膀。白纭觉得,她既能让鸡飞起来,那他也可以。 画上一套翅膀对陆佳而言真的算不上什么难事。难的是如何逃出去,又如何瞒住白莲教其他人。 融阳盯他们盯得极紧,而他们住的地方甚至都被五彩帷幕裹住了,无论如何,他们只有一次逃跑的机会,机不可失,他们冒不了险——最终找到的是这样的一个机会。 人群能层层围绕上佛寺的唯一小径。这使得地面对他们来说是绝不可能的突破口,但因为山上视野好,有更广阔的天空。 没有人会想到他们会走另一条路。 陆佳先放出老母鸡试探外面有无潜伏,确信融阳并未在四周布置弓箭手,然后,和白纭一起飞速逃离。 这真的是天才的想法。 只不过,一对没有科学理论计算绘制出的翅膀不过是一双软塌塌的翅膀,这样的翅膀或许能乘风滑翔,却不能带他们去往更远的地方。 陆佳最开始的担心是正确的。她是能画出会飞的鸡,但不一定能让白纭变成会飞的鱼。 果然,他们没飞多远,一阵风吹过来,那双未经试验就已经在仓促飞行的翅膀突然像是随风溶解一样,在半空中化为片片羽毛。 而他们不可避免的,迅速下坠。 陆佳在初中的时候当过学校的播音员。她负责的栏目叫做“每周一歌”,就是她每周选择一首歌放给大家听,并且每天和同学们说些闲话。 而每天晚上,夕阳西下之时,她总会以同样的一句话作为结束语:“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又到了和大家说再见的时候了。” 无限重复的一句话,好像已经深深烙印在她的灵魂里,提醒她幸福短暂,失落永恒。而这句话,越到了后来越显示出它的厚重。 她在半空之中大口呼吸,但那一瞬间——她不觉得有什么好后悔的,反倒觉得有些久违的快乐。如果真要用苟延残喘的生命,换如今暂时的幸福,那么真的就很好,幸福时光再是短暂,那也是幸福本身。 她于是抱住了白纭,白纭紧紧回抱住了她。 下坠。 再过了十几秒,他们从重重树枝之间穿过,她能听见好多好多“啪啪啪”的枝条抽打在皮肤上的声音,而那些尖锐的枝条却没有抽上她半点。 她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白纭抱的未免太紧了,姿势也太刻意了,她突然意识到,白纭刻意调整的姿势,是为了让自己像一个蛋壳一样把她牢牢包裹起来,让自己承受下坠的冲力。 “阿纭!”她喊道:“不要这样!” 她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却已经来不及了。 “咚”的一声巨响,她听到身边的人闷闷哼了一声,然后就是潮水从四面八方涌动过来,将她没入深深的水底。 她被白纭包在怀里没受多少力,但却切身感受到了那股可怕的力道——她像是一块水泥被天空深深贯入水底,她脚面踩到了水底下的泥才暂缓了那股子力道,但是同时,她又像个埋入水底的白萝卜一样拔不出自己的腿脚。 在水下她的力气完全没有地方使,她使劲弹跳却还是甩不开脚下的污泥,直到她氧气耗尽,慢慢没有力气挣扎。 就在这个时候,有双手又抓住了她,那个人在最深的湖底替她刨尽脚边泥沙,然后将她一推,帮助她重回水面。 “阿纭?”她在水上好不容易重新呼吸,但等了好久,也不见白纭上来,才发现这谭湖水是凉的。或许因为接上了山涧清泉,即使快到了盛夏,这谭子水也比其他地方凉的多。 她知道白纭最怕冷了。肯定又是不知道冻硬在哪块水底了。 她只好深深呼了一口气,又将脸埋入了深深的湖底。 这谭湖水很深很深,在更深处没有任何光,还好陆佳在秘密盛宴见识过这样的湖水,所以心里并不胆怯,她反复下潜,在附近一段一段去找,终于在湖水的幽深处,在岩石的缝隙之中,看到了一团微微闪动的银色的光。 银发就是好,她继续下潜,然后沿着这团跃动的光细细摸索,挺直的鼻梁,微卷的睫毛,还有柔软的嘴唇。应该没错。 终于又将人捞在怀里了。她微微叹了口气,然后在岩石间一踩借力,将白纭一起带上了水面。 “阿纭?”终于把他带到了岸边,今天阳光还好,岸上多少还是暖和的,她总算能松一口气,借着阳光拍他的脸庞:“快醒醒。” 她拍了好久,白纭才微微皱了皱眉,张开自己浸着水的双眼。 他很安静的看着陆佳看了一会儿,好像这才认出她一样,微微一笑:“我说的对吧。” “什么?” “我会护好你的。” 他看起来表情非常骄傲。似乎自己真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好事情一样。 “你知道我们有多冒险吗?这回,要是掉下来的地方不是湖,咱们就死了!” 陆佳有些生气的拍他的脑袋。 “不是巧合我知道”他的声音越来越轻,陆佳凑好近才勉强能听清:“我认识这里” 他剧烈咳嗽了好几下,就不再说话了。 “什么?你认识这里吗?”陆佳愣愣抬起脑袋,才发现他又闭了眼睛,但是明显不是因为困意,因为他现在满嘴都是血迹。 刚才他咳了好多血。 “阿纭?”陆佳怕的有些发抖。她拍拍他惨白的脸颊,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这才想起来,据说,从很高的天空上掉到水面上,其实和掉到水泥地上并没有什么区别。那样巨大的力道足以把人生生挤压变成一块烂肉。 就算仅仅是落在水上,白纭也不可避免受了重伤吧? 陆佳抖着手去摸了一下他的后背,再看手上时,果然是满手都沾着他湿滑的血液。 她这才发现,从白纭身上流出来的血已经染红了他们身边的一小圈湖水了,这团红还在扩散。而她实在太过粗心,居然一直都没有注意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六十七章 急雨 一阵风起,吹动树梢,惊起附近不少的鸟儿。 阴云遮住了天空,将整个世界都压低变暗。 陆佳把自己身上可以拆下来的衣服都撕碎了替他包裹身上的伤口,但好像还是止不住那些血。 血怎么止都止不住,让他们所在的地方的水都变为暗淡的红。这层红色绕了他们一圈,像从地狱生出来的暗淡却炙人的火。 陆佳不知道该去哪里,但是她知道绝不能这样下去,她只能咬着牙把白纭背起来,朝林子深处走去。 背上的人又凉又滑,让她觉得自己像背了一块寒冰,她心里害怕,只好不停说话,哪怕知道自己得不到回应。 “白纭,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了。” 第一次见面也是这样,她背着浑身是伤的一条鱼回去,在深夜的山路上吓得够呛。 “如果真的是第一次见面就好了。如果回到第一件见面我一定要做一件事情” 她喃喃说。 “做什么?” 耳畔有人轻轻问她。 “把你扔到山下白寡妇门口!绝对不会回头了!” 陆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就照着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等到她突然想清楚了,一下子就在旁边的草地上把白纭放了下来,让他倚靠着自己的肩膀,她急急说:“你醒了——现在怎么办,我手上没有笔你的伤” 却见白纭惨白的脸上表情居然极其怪异,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她急急说:“我想了又想,如果一开始与你结伴的不是我,如果一开始,你拜托的不是我,那你一定不会这么辛苦了。这一路,你受了多少伤,忍了多少痛?山脚下的白寡妇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她肯定愿意帮你的如果当时我能想清楚一点就好了。” “你是这么想的?“ 陆佳看着白纭铁青的脸,她手心濡湿,一看又是他身上的血又从新布里渗出来了。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一咬牙说:“不是不是只是我太蠢了,我保护不了你。” 她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或者是因为觉得一切都无所谓的缘故,觉得去北海不过是一场游戏,她做出来太多荒谬的决定,而每一次荒谬决定的结局,都是白纭给她托底。 只有血烫到了手,她才知道那多痛。 “阿纭我的笔不在,你流了那么多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止不了你的血。” 白纭伸出手摸了一下她的脸,却摸到一脸的泪。 他愣了一下。以手拂开陆佳脸上湿淋淋的乱发。 他看见的是一张哭得像个孩子的脸,陆佳几乎是忍不住自己的抽噎,那一张脸上全是泪水,还有糊的满满的他的血。 估计是她在半路上泪水遮住眼睛,她只好匆忙用手去擦,但手上沾满了他的血,于是一张脸被弄得乱七八糟。 他微微笑了一下:“你在为我而哭吗?” 这是在鬼市的马车上,他醒来问的第一句话。 不过这回,他心里面已经有了答案。 陆佳恶狠狠的坐起来,想拍他脑袋,却根本就不敢,只用手拂了他脸上乱发:“我问你该怎么办!你身上的伤怎么办,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白纭又是一笑,他把伸到自己额际的那只手握住,然后抱住了眼前人。 “不要紧的,我不会死在这里。” 他拼命忍着咳嗽,慢慢说:“不是你的错莫忘了,选择这条路一直是我自己的决定。和你一路,我永不后悔事实上,我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他的银发垂在陆佳脖颈上,又滑又柔,上面的水都是淡淡的粉色,因为染了他的血。 他的怀抱像他这个人,也是冷的,混着一股血液的铁锈味,冷的陆佳要打寒颤,她反手摸他发顶:“你到底得了什么?一身的伤?” 怀中人慢慢摇头,他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他笑的有些狡黠,又有些孩子气:“不,不是这个我得到的是” 话语声慢慢低了,陆佳低头看,发现他又闭了目,但她试探了一下,发现他呼吸还算均匀,也暂时放了心。 她有些无语,戳了一下他的脑袋:“鱼脑子就是不好使!到底得了什么啊?” 她转念想想也不对,默默念道:“难道是摔了脑袋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手上碰到他袖袋里有一硬物,那硬物质感是熟悉的,她从他袖子摸进去,一看到那个盒子,她就欢喜的叫了一声。 是她的颜料! 那笔呢? 此时,天边又吹过来一阵风,有雨滴慢慢落下来,因为他们身处树林,这些雨并没有落在他们的脑袋上,但那种沙沙的声音,还是让陆佳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有没有沾到雨。 手上却触到一个木制的簪子。她拿下那个簪子看了一眼,这个簪子是木制的,看起来又粗又短有些笨重,却让她又露出笑容。 她旋开那个簪子,果不其然,露出了里面那支毛笔。 她本来以为自己没带的,但是,还是带上了吗? 她于是立即用毛笔蘸了颜料,熟门熟路调了肉色,然后剥开他的上衣,用颜料覆盖他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 风又吹起来了,这阵风把之前落在树上的雨水拂落,于是那些雨水纷纷落在了他们的身上,这些雨水把她往白纭身上涂的颜料也冲淡了——白光并未闪现。 她试了好几次,最终还是合上了颜料,将自己的外衣套在白纭的身上,然后又背着他继续往山里面走。 雨越下越大,这阵急雨噼里啪啦打在他们的身上,将他们身边所有的一切都淋得模糊不清了,陆佳脚踩着湿滑的泥土,一边走脚一边打滑,好几次险些摔跤。 天也越来越暗。明明还是白天,但无尽的黑云遮住了天空,再加上此处树枝遍布,没有光能够透进来,她小心又小心,却还是不小心踩住了一截枯枝,摔了一跤。 她摔倒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看白纭,还好她察觉自己走的不稳,是故意往前摔的,所以白纭身上看起来没有添些什么额外的伤口,只是袖口发间微微沾了一些泥巴。 她松了一口气。 冰冷的雨水打在白纭那张苍白的脸上,好像让他有点清醒了,他又微微睁了眼睛,他伸手触了她的手,然后远远的指了一个方向。 “阿纭?怎么了?”陆佳过去握住他的手,却发现他的手是温的。 这对天生寒冷的鲛人来说,已经是滚烫的温度了! 他现在烧的厉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六十八章 不要躲在那里哭了 她又背起白纭。 雨水刷刷刷打在她的脸上,每一滴都砸到她脸颊生痛,雨水从每一个缝隙中滑入她的身体里,让她几乎疑心自己浸泡在水中。 她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雨水倾泻而下带走了他们身上的温度,于是她又觉得冷。 白纭身上暖烫的温度是她现在唯一能感受到的,她没有选择,只能抓紧他,沿着他指的方向一直一直往前走,她亦不知道前路在哪里,但是她只能相信白纭,继续往前走。 还好,白纭也并不是随便指一指,陆佳又走了几百米,果然发现前面有一个不大的山洞。 洞里不深,布满了青苔和碎石,还有几个大的圆石头,再看里面,似乎有个石头上放着一些杂物,大概是碗筷火石之类的生活用品。她环视一圈也没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但这个山洞足以避雨,也让她有一个地方可以帮白纭治疗伤口,这也让她心下一松。 她将一旁的石块踢开,然后铺开里面满是灰土的棉絮,让白纭倚着石壁勉强靠着,但他们身上都湿淋淋的,估计他身上就算能下笔也还是会被水染得不堪,她只好先拧干自己的外袍,好用外袍擦干净白纭身上的那些水。 她把他搂在怀里,将他头颈置于肩侧,然后小心揭去之前她一层一层裹上的各种碎布,这些碎布刚开始是粉红色的,因为被雨水淋透了又冲刷过,所以是淡色,但一层又一层往下揭,红色越发鲜明,甚至捎带了一些碎肉。 从高处坠落的伤口并非刀刻斧划是有边际的,由于是整个背部落水,他整个背都被砸伤,变成了一片血糊糊的烂肉。更别说手臂上被树梢划伤的一些口子。 真到了看到这样的伤口,陆佳却不想再哭了。 “什么啊。” 她默默念。浑然不顾自己牙齿已经陷入嘴唇,将唇角咬的出血。 “你碎了,我把你拼好,你烂了,我把你凑齐?你若死了,我再另画一个你?” “阿纭,这真的是你想的吗?这是你的答案吗?” 白纭没有半分意识,他身体滚烫,连带着呼吸也是烫的,平直的喷在她的耳侧。 她最终只能叹气,然后打开颜料盒,原本干结的颜料被雨水浸透了,也有些混合,在山洞里显得黑乎乎的,但还好最里层的颜色还是好的,她又用这点儿最里面的颜色跳出了橘黄和黛灰,然后将两色混合,勉强混成了能用的肤色。 她尽量轻的去将这些颜料涂在他的脊背上,但估计还是触痛了他,他有些不安的皱了皱眉,于是她也将脑袋凑过去摸他的额头:“很快就不痛了。不要紧的。” 其实她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在对自己说。 因为实在是太痛了。她身上没有伤口,又为什么会这么痛呢? 白光闪现之处,骇人的伤口终于消失,这支笔又还给了白纭一段平直的脊背。但是失去的血液到底不会回来,他整个人都是惨白的,是一种泡水泡的太多要蜕皮的那种白,他连脸颊都失去了曾经的生动的颜色,除了眼尾微微的不正常的潮红就只剩下惨白。 就像一具尸体。她想。 再这样下去,或者有一天,他真的会变成一具尸体。 如果再这样下去,任他掉落深渊,任他糟践自己,任他沦落泥潭,任他一次又一次被撕碎,被撕裂。他将再也回不来。 和陈荃一样,再也回不来。 眼泪又从睫羽细密滚落,她匆忙擦了一下眼泪,将白纭放开,站起身来,去寻找可能生火的东西。 白纭在自己的梦境里浮沉。他一时间又回到了过去,或者他根本一直都在过去。 一时间是母亲在耳畔对他说:“我放你自由。” 一时间又是红玉在对着黑龙和他说:“可怕的是不对等的时间。” 时间时间他喃喃重复着。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在他的梦里,他身后是火焰,面前是海水。但海水不再是他的故土,海水凝聚成了冰山,慢慢向他靠近,要把他冻结和撕裂。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要把这段冰山削碎成泥。但在看清冰山里面的时候,他却把剑扔下了。 冰山里面是陆佳。 似乎这段冰山,对他是冰,对陆佳却是海水,而她看不见他,她在里面捂着脸在哭。黑色的长发像海藻,把她包裹成小小的一团。 大概是因为冷和疼吧。被冰封在冰山里的痛,被沉没在深海里的痛,白纭最知道了。 “出来就不冷了,出来就不疼了。”他默默念。然后紧紧抱住眼前巨大的冰面。 慢慢的,他呼吸间渐生白霜。连眉目都结出霜雪。 陆佳好不容易生好了火,她只留里衣,将外袍拧干了挂在一旁烤火,等到她想到也要把白纭湿淋淋的外衫拿出来烤火的时候,却被眼前的一幕吓的一抖。 刚才还烧的滚烫的白纭这会儿居然从手脚开始结霜!那层霜冻似乎还在慢慢蔓延,从他指间往上,直入胸口。 陆佳再怎么迟钝也知道面前这一幕的诡异,当她碰到他的时候,他身上那股寒意好像能传染一样,也冷的她一颤,但她没有犹豫,立马搂着他挪到火堆之前。 在火焰之前,蔓延而至的冰霜看起来似乎在融化,但却化的极慢,她紧紧握住白纭冷冰冰的手,揉了揉想传过去一点点热气,但那点点热像燃在宽阔水面上的一点点火星,来不及扑腾,就立刻被熄灭在水中。 她刚才已经在火上架了壶烧水,现在水已经烫了,她连忙用破布蘸了热水去一寸一寸烫他的皮肤,但当她抹到他的脸的时候,却看见那双眼睛颤抖了一下子然后慢慢睁开。 “阿纭!”她喊:“你刚才” 白纭撑起身子靠在她怀里,他整个身子都是僵硬的,声音也低:“好冷。抱抱我。” 陆佳于是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将他抱紧,然后扯过来地上的脏兮兮的被子,把两个人都包起来。 “这样就不会冷了你再喝点水”她递过去一盏热乎乎的热水。热水上的热气将她的脸都隐在了一团雾中。 白纭却不喝,他只是抬起头认真看了陆佳一眼,从头打量到脚,又扯出一丝笑:“你出来了?真好以后不要躲在那里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六十九章 养鱼的代价 这阵急雨下的太大了,而湖又在这处山洞的不远处,他们所在的这处山洞听得见雨声,以及湖面翻滚的波涛声。 这些声音翻涌在一起,让陆佳几乎听不见他说的话。 “什么?”于是她愣愣问。 白纭微微一愣,再看见陆佳的时候,却笑了笑:“是我看错了。” 她陆然想起什么,拉起他的手:“阿纭!刚才,你的身上结了霜你到底是怎么了?” 白纭眼中流光一闪,他低了脑袋,再抬头的时候,表情平静无波:“这个山洞我以前常常来。” “你来过这里?”陆佳一被白纭打岔,就瞬间忘了自己最初要问什么,她看到一旁放着的简陋的一些起居用品,脑子里灵光一闪:“这是你留下的吗?” 白纭不置可否微微侧头:“对” 陆佳看着周围的环境,然后发现山洞角落里画着好些奇怪的符号。她凑近细看,是用刀刻的一截又一截的符号。旁边还有简单的数字,陆佳一眼就看出来,那是身高的记录。 她比了比,笑道:“你那个时候还没有桌子高!” “一c二c三c四c五”她往山洞里面走,一点一点数里面的记录的时间。 “不必数了,是三十二年。” “哦三十二年。”陆佳看着往里面蔓延的痕迹,她走了最里头,最里面那处痕迹,终于长到桌子高了。 她于是又笑道:“你终于长到桌子高了!” 陆佳的笑容,是活灵活现,既柔软又温暖的,足以炙热最冰冷的胸膛,每一次都让他亦想浮起笑容。但这一回,他却笑不出来。 “佳佳。”他说:“对鲛人来说,时间更像一段漫长无垠的河流。我们的时间太漫长。” “这不是很好吗?”陆佳正饶有兴趣看着他之前在山洞上留下的壁画,这些简单的图案在曾经的小孩子笔下是如此生动。 “很好吗”白纭微垂目光:“我却嫌这样的生命太漫长了。佳佳,这个世界是有规则在的。” “什么规则?” “生命的时间和生命的热度是成正比的。我与你的生命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你还记得你曾经看过的那些吗?——那些我的,那些我的命运的决定性的瞬间。” 陆佳愣了一下,她已经不太想提起那段事情了。 “如果你真能看得到,如果你真能记得,那么你会看到,我活了百来年了,而你活了短短二十多年,但是我的和你的在长度上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为什么?” “其实鲛人并没有比人类多更多时间。只是,在同样的生命热度下,在同样对生活炙热的感情里,我们的生命长度被拉长了。如果我们本应和人类付出一样的感情,但是因为我们的时间更长,所以我们就会更加淡漠。我们感受不到生命的‘浓度’,那些激烈的爱与憎,悲与喜曾经我是不太明白的。所以曾经我告诉你,我不懂人。” 曾经。 白纭说的是曾经。 陆佳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脑袋,像摸一只湿淋淋的小狗:“这样不好吗。” “如果没有付出过你的心,那么你就不会伤心了。如果你真的那么淡漠,那么你就不会痛苦了。” 她微微扯起嘴角,想露出一个抚慰的笑容:“可是我却知道,你并非像你说的那么冷淡,那么不懂人。不然,你的痛苦源于哪里呢?” 曾经,他的眼泪铺满了一整个马车。他并非没有心,也绝不是不懂人。 白纭猛地抬头:“不,是因为我不是曾经那具身体了。现在我的身体出自你的笔下,我是一具画中物,我亦失去了我漫长的生命和无垠的时间。所以曾经体会不到的,我现在终于体会到了。” 他的眼睛里闪着流水的波光。既温柔又黯然。 “我也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不对等’的时间。其实,每个人的生命浓度是相同的,三百年和一百年没有什么区别,一百年和十年没有什么区别。” 他露出一个纯净的笑容:“你我终于在同等的时间里了,而在这样的时间里,我并非孤身一人。所以,我不愿回去了。” “不想回去,那就不要回去了。”陆佳笑了一笑:“我养的起你。” 陆佳什么都没有,但画中物要多少有多少。养一条小鱼而已,这番豪言壮志,她还是可以说的出口的。 “养我?”他抬头温顺的笑了一笑,笑的像一只柔弱纯净的小动物。只是眼眸依然是漆黑的。 “好啊。”他向她抬起手:“我很冷。” “你眼前就是火。”陆佳耸耸肩:“自己去烤火。” 白纭向来是很好说话的一个人,陆佳开口了,他就听话凑过去自己烤火。 陆佳自己则走到山洞口,有些发愁的望着外面漆黑的天色和无尽的雨。 出来还没到半天,她已经觉得饿了,但以这样的天色,她却不敢出去找找食物。白纭可以吃她的画中物,但她可不能饿死在这里。 盯了外头一会会,或许是因为她实在太饿,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空气中隐隐浮动着一股食物的香味。 好像是烤肉的焦香。 她困惑的摇摇头:不对不是烤肉的味道更像是烤鱼的味道。 她猛地回头。 果然,白纭正将手掌放在火上烤,他离火实在太近,可以看到他手指都烤的发黑了。 她一把跑过去,把他从火里拽了出来:“你脑袋砸坏了?” 她一看他的手掌,看到他原本净白优雅的五指现在给烫出了好多燎泡,焦黑之处更是皮开肉绽,她更是气的跳脚:“想吃烤肉就靠烤自己?” 白纭默默摇头:“觉得不够暖,就靠的近了些。” 陆佳无语,但觉得小朋友手贱不能不教育,她抓了一把他的头发,发现边边角角的散发都给火燎了一片,变得黢黑,正是生气:“所以?你眼睛坏了?看不见自己烧伤了?” 白纭却露出一丝笑:“大概吧。”他继续说:“因为养我不是这么养的。养我,不是养一只捡来的猫狗,随便丢在一边就行。你若要养我需要付出很多很多才可以。” 陆佳觉得心疼,又觉得好笑:“要付出什么呢?” “或许也不用付出太多,只是,若我冷了,你该抱住我。若我痛了,你也该抱住我。”白纭看着她,正色道。 “还有呢?”陆佳抱着肩膀:“把你的要求一起提出来,我考虑着答不答应。” “若我死了,就好好埋掉我。替我造一个碑。永远不要忘记我。”他看着陆佳。认真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七十章 我回来了 陆佳一愣:“这就是你的要求?” 白纭微微点头,在火光映衬下,他银发闪着微光,眼睛里也有微光。 “你愿意吗?”他的喉咙是嘶哑的,原本清润的声音发出来像粗粝的石头。他充满期待的看着她,像看着一团火。一团可以灼伤自己,但同时也能温暖自己的火焰。 陆佳只垂头看他的手,这双秀美的手全是伤口,他再想藏起来,已经晚了。 “我能不愿意吗?”她听见自己说。她的声音是冷静的。 “如果我不愿意,你会干什么?这一次是灼伤自己的手,下一次呢?阿纭,你在胁迫我。你在拿拿自己胁迫我。” 陆佳的语气是咄咄逼人的,但白纭却丝毫没有被她的态度所影响,只是用那双含水的眸子平静的看着她:“对。我在拿自己胁迫你。” 白纭一眨不眨看着陆佳,他说的理直气壮,但他内心其实比谁都要惶恐。从一开始,害怕被抛弃,害怕被伤害,害怕被遗忘的就只是他而已。这段关系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陆佳可以轻松选择,而他却只能拿自己身上仅有的东西,一次又一次去赌。 赌她的心。 他平静的看着陆佳。像一无所有的赌徒看着自己最后的砝码,既惶恐,又安静。 陆佳却没有直接回答他。她只是坐到他身旁,用自己暖烫的双手握住他的手腕,看着上面的伤口,她有些无奈的皱着眉:“疼吗?” 白纭默默摇头。 “说谎。”她拍拍他脑袋:“你身上好冷。” “恩。” “恩。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陆佳很轻的抱住了他。她像抱一只毛茸茸的玩具熊,将自己的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她的声音闷闷的:“我知道了,所以不要受伤了,我会紧紧抱住你的。” 陆佳偏了头,他身上太冷,好像那层寒霜从未褪去,哪怕离火这么近,他身上还是冷的。 而陆佳自己,背后被火烤了一身汗,怀里却藏了一块冰。 而她的作用,似乎也仅仅是这样,不要让这块冰被火融化消融。 听到陆佳的回答。白纭僵硬的脊背一下子融化了。他软着身子。拿自己的脑袋蹭了蹭她的额头。 陆佳抱着他,外头的雨似乎停了,有微微的阳光照了进来。 徽州已经接近入夏了,这个世界原本就比她原本的世界热一些,现在大概也有近三十度。所以她抱着白纭这样的冰块也不觉得冷,只是觉得他身上凉凉滑滑,是舒服的。 她于是想,这样也好。反正徽州是个要热死人的鬼地方。而她盖着被子去抱一块冰,和之前盖着被子吹空调大概同理。这样也没什么不可以。 但是这块冰依然很有自己的想法,似乎是嫌弃陆佳答应的太过爽快,又懊悔自己要求提的太少了。他又抬起眸子:“若你确定要养我,还有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我饿了。” 陆佳拍拍自己的脑袋:“我也饿啊,所以?” 白纭一双安静的眼睛直直盯着她。 五分钟以后,陆佳已经被驱逐出洞。 她拿了一根树枝探路,一边往白纭说的山上那条小路上走,一边抱怨:“什么啊!这条鱼嘴巴怎么这么刁!画中物还不吃?非要我去山上找果子?辣鸡!” 还好那条鱼大概掂量过她的能力和耐心,上山的路是被贝壳铺过的,虽然不太好走,但却比泥巴路好太多了。 她没过多久就走到了山顶,走到了白纭所说的那几株果子树旁边。 旁边的梨树和桃树刚刚开过花,还远没到结果的时候,她绕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可以吃的东西,于是往前走了几步,结果发现了一片胡颓子树丛。 她惊喜的笑了一下。 胡颓子是初夏结果的,现在正是果实成熟的时候,果不其然,她靠近这树丛的时候,发现树丛里已经长了不少拇指大的鲜红的胡颓子果。 这种果子味道甘甜,可以直接食用,并且这种植物全身都可以入药,叶子可以止咳平喘,根则有祛风利湿,行瘀止血的作用。 正好是两人需要的。 她将果子采集到自己随身的布包里,不过胡颓子果实非常小,她采了外头好几株,果实将布包浅浅铺了个底。 而陆佳来了这处山顶,本来以为会有什么别样的风景,但她发现山顶上这些盘踞的大树已经把她的视野占满了。 她本来以为白纭铺这样一条贝壳小径来这山顶或许有别的用途,但现在看来仅仅是为了这几株果树而已。这山上实在没什么可以看的。 但如果仅仅是为了几颗果子树,为何不将果子树种在水边?他一条喜欢呆在水里面的鱼,千里迢迢,耗费这样大的力气,专门上山种果子树? 陆佳心里觉得有些好奇,因为觉得白纭并不是一条对种果子有很多渴望的鱼,他既然之前能靠着海藻和青苔果腹活好多年,想必对食物也并没有什么执着的追求。 他能来这山顶,除了这几颗果子树。肯定是有他的原因在的。 于是她暂时放弃了采集胡颓子的想法,到处转了转。 树丛里头本来应该是没有路的,但她走近了才发现,这里明显曾经有过一条小径。虽然外部树丛掩映,但里面居然有一条连续的路,似乎是周边的树枝都曾经被砍伐过。如今这些枝干虽然已经重新长出柔韧的枝条,但曾经的那些痕迹还在。 她于是顺着这条小径往里走,一直走到她能走到的最深处。 白纭并不是一个会做无用功的傻子,小径的最深处,果然是有东西的。 陆佳默默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那一瞬间,她脑中灵光一闪。她明白了白纭的意思。 再回到山洞的时候。她扛着布包里一整包的胡颓子果实,又用裙子兜了不少胡颓子的枝条和根系。 白纭并没有好好坐在火堆前等她,他站在洞口前面,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上山的那条唯一的路。他身影是雪白的,皮肤也是雪白,睫毛和脸庞上沾了些从树梢上掉下来的雨水。 他整个人像是霜雪塑造的。既美丽,又脆弱。 他在等她。 她看着白纭,露出一个轻轻的笑容:“阿纭,我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七十一章 冒充的理解 她从布兜里拿起一粒果子给他看了:“这是胡颓子的果子,不是很甜,但也不会涩。我想你肯定是会喜欢的。” 她拿起胡颓子的枝叶:“这是胡颓子的枝条,胡颓子这种植物枝条可以入药,有止血化瘀的功效,正好能和你现在的状况对症。不过”她皱了皱鼻子:“应该会很苦。” 她还继续想说什么。 白纭却已经等不及她继续说了。他看着她,却没有靠近她,只说:“你看到了,对吗。” 当他话语开口之时,陆佳的所有伪装的勇气,所有装出来的开心,所有想继续敷衍的话语全部赌在喉咙里。 对。她看到了。 那处小径的最末端,是山的最高峰。那里在山的边缘,没有巨大的树丛挡住,所有的视线一览无余,她能清晰的看见山下的所有景象。 而目之所及,她第一眼看到的地方,那里是一处废弃的村庄。 这处村庄大概经历了一场大火。原本俨然整齐的屋舍全部都烧成了焦土。随着时间的流逝焦土又化为飞灰,所以现在这里也只剩下一些房屋的骨架。烧黑的青砖,碎裂的瓦片遍地都是。随处散落的乱石,枯死的榕树,干结的水井,每一幕都是黯然和死气沉沉的。 就算过了好多好多年,但这里的时间好像已经停下来了,这个村庄似乎永远停留在它死亡前的一刻,陆佳不用再细看,那些人死前的痛苦和挣扎依然浮动在耳畔。有满头白发的老人,亦有懵懂的小孩。 她看到的是,白纭的故乡。 曾经在画中界,她看到的一幕又一幕都是被处理过的,对她来说其实是一场电影,一场她看过就可以立刻抽离的别人的人生。但当她真正置身在这样的画面中,当她真正明白,那不是一场梦,而是真正的一场真正发生过的往事。她才知道现实有多残酷。 “阿纭你是故意让我看到的,对吗?”她看着白纭。 白纭却开口:“这些都是我干的。我的手染过血。” 他的语气平静。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我杀过很多人。当时,想杀就杀了。”他表情闪过一丝狰狞,明明该害怕的是陆佳,但他现在全身却在发抖。他不敢看陆佳的表情,却硬着头皮继续说:“不必为我找理由,我也杀过无辜的人。” “如果是这样你” 他猛地抬头看向陆佳。 陆佳的表情是惊讶和惶恐的,像是看到了一个怪物。 于是一瞬间,他原本惶恐不安的神情冷却下来了。因为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期待这些。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罪孽是洗不干净的,陆佳说要去洗净,不过是说说而已。她只是要抹掉他的老茧,抹掉他表面上的痕迹。但沾满鲜血的哪里是他手上的茧子? ——而是他的心。 ——是他的心。 回不去了。他默默想。陆佳看着他,却一直看的是曾经的阿纭,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一个纯洁温柔到连蚂蚁也不敢杀的小小的孩子,一个永远也得不到爱,永远被辜负的孱弱少年。 而他自己呢,早就随着时间流逝变成了另外的模样。 他可以为了这份包容和理解努力装作自己依旧是过去的样子,但是,在陆佳说出‘喜欢’的时候,他却不甘心了。不甘心装作是别人,不甘心用不是自己的样子去得到这份喜欢。 满身疮口的怪物得到了一点点理解,就觉得自己有资格以原本的面貌得到同样的理解吗? 他嘲讽的笑了一下。 “选择的权利依然在你的手中。你若是想走,随时可以走。” 陆佳却低了头,她似乎在看自己脚下的没什么干系的树枝。这是可以用来当做柴火的薪柴。 而如今,自己就要变成把白纭架在火上烤的那根薪柴吗? 她语气平静:“阿纭。你说你没有要挟我。可是你还是在要挟我。” 终究是维持不了自己话语间的那份冷淡,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拿你自己的命。” “我早就死了。”白纭毫不犹豫的打断她:“我早就死在雪山上了,莫要忘了,现在的我不过是一缕残魂。一丝神魄。我没有命去要挟你!” “阿纭!”陆佳忍无可忍喊了一句:“你是故意的!以你的聪明,你早就知道翅膀的脆弱!你是刻意带我来这里的!甚至”她压低了声音:“你故意受伤。颜料你明明带了,笔也是你临行前插在我头上的。你明明准备了一切,却故意不提醒我!为了给你此行多加些筹码。” 初遇的时候,从画中走出来的这具身体,虽然肩不能挑手不能扛,但是是一具好好的完整的躯体。 但是短短三个月!反复失血,反复重伤,就在刚才,他连装也不愿装,直接把手伸进火里!现在也是,明明已经忍到极致,却也不愿意休息,只顽固的站在这里,等她的一个答案。 他是故意的。 陆佳不知道是愤怒多一些,还是伤心多一些。 但让她愤怒,伤心,难过的,却不是他说的那些事情。 她慢慢说:“阿纭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从很远的地方来,而这个地方的大多数人对我而言说实话,我并没有很深的感情或者是说同理心。不同的环境c不同的思考c不同的世界让同样存在在一个地方的两个人之间的隔阂比猩猩和猴子之间的差距更大。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他们,也了解不了他们。在这个世界,我能理解的,能看到的,也只有一个你而已。所以我也只会站在你身边。” “折磨你的,让你痛苦的,一直无法原谅你的,在反复的自责中沉沦的。一直只有你自己。阿纭,这么多年过去,山上被踏平的荒草还没有长出来,你当年是反复去看了多少次?而你,你到底在看什么?” 她走了过去,又抱住了他:“不要害怕。我若是回来了。就不会走。不要再拿身体要挟我了,你可知道你的身体已经快撑不住了?” 她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瘦骨嶙峋的脊背:“阿纭,人这一辈子太孤独了,陪我久一点好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七十二章 不方便的眼泪 人的一生太孤独了。 好像任何人的陪伴都是暂时的,她来到这个世界,失去了自己的父母和朋友,后来又失去了自己的恋人。人类好像就是这样,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也将一个人离开,没有人能够获得永恒的陪伴,永恒的东西只有孤独。 她曾经在上政治课的时候学到过一句话: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她那个时候就知道了:人是社会性动物,是靠彼此的联系来证明自己的存在的。 那么,一个失去所有联系的人呢?就像一个失去链条的孤岛,一抹被风吹远的浮萍。 她这样的人,要靠什么活下去? 在漫长又漫长的时间当中,她竭力维系着自己与陈荃那最后一点儿联系,即使知道故人已去,但这最后一点联系是她最后的救赎。 她紧紧抱着白纭,她知道她如今也是他的救赎和他的坐标。 她从来没有这么多的勇气,也从来没有这么想向另外一个人走近。 得到了陆佳的答案,白纭呆呆的没有出声。 陆佳也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安静的抱他,但她的手触到他僵直的脊背,觉得他像一块冻硬的木头,又有点心疼:“怎么这样站在外头!不是说冷吗?” 他回答的声音很小,好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在等你啊。” “在里面等不好吗?” “怕你不回来了。” 陆佳在后面拍拍他的背,她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好笑:“我能去哪里!这下面是湖,上头又是悬崖,我又没有尾巴,也没有翅膀。” 她想到什么,抬头瞪他一眼:“你故意选了这么一个地方!还说要我走,明明我有腿也走不掉,你这个奸诈的家伙!” 她甚至有些生气:“早知道这样,我倒应该去试试这处湖水到底能不能游出去!” 但她没想到的是,她一抬头,就有硬硬的珠子砸在脸上。 在坠湖之时,白纭头上的发冠已经散了,因他低着头,现在他一头银发遮住了他的脸庞,只露出一截削尖的下巴。 她用手去摸他的脸颊,然后挽起他的长发,才能看到他的脸庞。 他的眼圈通红,眼泪从他的眼睛里不停滚落下来,一颗一颗的泪水在他的脸庞上就凝结成了一粒又一粒珍珠。一颗又一颗掉在了地上。而他的神情怎么形容呢,陆佳从来没有在任何人身上看到这么复杂的情绪。 是茫然又不可置信的,又带着一点点隐约的委屈。 似乎没有想到她会来挽他的头发,他匆忙擦拭眼泪,然后偏了头,退后好几步。 他背过身子,语气还是平静的:“我知道我不对。但是我” 他太害怕了。 他在害怕什么呢?就算他算了又算,知道她退无可退,在这座天然的山峰上,她不会有第二条路去逃跑。可是他还是在害怕。 怕被伤害,怕被抛弃,怕一腔柔情被辜负,哪怕心知她不会伤害自己,但他还是在害怕。 陆佳握住了白纭的手,凑过来替他拍掉肩膀发上掉落的珠子。 但他的眼泪没有停,她走过来以后,反倒掉的更凶了,像雨水一样落在陆佳的头上和肩上,估计是白纭也没有料到,他通红着脸凶狠的擦拭自己的脸庞和眼睛,可是眼泪好像不会停,他越擦拭掉的越凶。 他擦拭的太用力,指甲都在脸上留下了几道划痕,陆佳连忙抓住他的手臂:“怎么了?” 他的声音是茫然而且委屈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的这东西会变成珠子,擦不掉。” 他似乎对从自己眼睛里掉下来的珠子是万分困惑的,他偏了偏脑袋:“并且一直掉下来,太不方便了。” 原来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什么样子的。 想想也是,他说过,生命漫长的他和人类的脑子构造是不太一样的,只有他变成了画中物以后才能体会到同样炽热的情绪,而他上次掉眼泪的时候是没有意识的,陆佳当时又匆匆把那些珠子藏起来了。 陆佳只好拉他去火堆前面,在火光照耀下凝视着他:“阿纭,这是因为你已经变成人类了。人类就是会有很多很多的眼泪的。” 她伸手摸摸他的脸颊,替他擦去脸庞上那些多余的碎珠子,不知道为什么,她鼻子一酸,只好将脑袋顶在他的肩膀上:“并且,越是温柔的人,就有越多的眼泪。” “但是太不方便了。”白纭看起来还是非常困扰:“眼泪?我母亲说过,男人是不会掉眼泪的。这些奇怪的珠子到底要掉多久?” 陆佳伸手拍他的背,她跪在地上,将他整个脑袋都拥在怀里:“阿纭,不要紧的,很快就好了。暖和一点点就好了。”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他果然抬了脑袋,眼睛里已经没有半分泪意了:“你说的对,果然暖和点就好了。” 但很快,他的表情又有几分奇怪:“抱歉” “怎么了?” “你之前掉眼泪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是暖和一点点就可以的。”他有些沮丧的凝视着自己的手掌:“难怪我碰到你,你会哭的更厉害。是我身上太冷了罢?” “啊”他一抬头,看见陆佳的表情,又愣住了。 他顿时退后好多:“你离我远一点罢。” 陆佳的眼泪又掉下来了。 她摇摇头,又过去抱住他:“一点都不冷,我才不像你这么怕冷!我是热哭的,抱抱你就正好了。” 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又顺从的把脑袋埋回陆佳的怀里:“是这样吗” “恩。” 陆佳使劲将自己的脑袋在他的银发在乱蹭,将那些隐忍的眼泪,不得已的伤心全部蹭掉。 再抬起头的时候,她的眼泪也全部消失了:“阿纭,是我不对。” 她不知道,自己在无意识的时间,已经让他这么伤心了。 关键是这条鱼这么好骗。连自己这么伤心都不知道。 白纭看起来又有几分困惑,他默默抬起头,怀疑的瞟了她一眼:“你偷偷干什么坏事了?你还想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 “”他轻轻看了一眼外面,垂着脑袋不再说话了。 身边一阵又一阵安静的波涛声。 陆佳抬起头,凝视着白纭琥珀样的瞳孔。 她很少说这样的话,所以她说的很艰难:“那是气话。我不会逃走的。” 她拍拍他的脑袋:“我们是密友,是伙伴,是亲人。是会共度一生的人。我不会丢下你的。” 白纭的脸庞浮起淡淡的红晕,他露出一个小心翼翼的笑容:“亲人啊” 他抬起头,笑容更盛:“这样就好。” “真的,这样就很好。”他又强调了一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七十三章 大多好物不牢靠 两人分食完陆佳取过来的果子,但那果子酸酸甜甜的居然是开胃的,陆佳吃了以后越吃越饿。 所以她情不自禁叹了一口气:“唉,还是好饿。” 白纭听到了她的话,毫不犹豫说:“我去替你抓些鱼来。” 陆佳看他一眼,摸摸他的脑袋:“小鱼真乖,不过你还是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她笑了一下:“你一说我就觉得自己不饿了。你还在发烧呢。” 白纭有点不配合,他别过脑袋:“别叫我小鱼,我有名字。” 陆佳向来喜欢自说自话,也不管白纭说什么,她只自顾自拍拍脑袋:“光顾着我自己了,你呢?受了伤光吃点果子怎么行!” 作为一个不称职的养鱼人,她心里有几分后悔,于是很快找出之前藏在衣服里的包裹,翻出来几张画纸,但是两人期间落过水,基本上所有的画纸都被打湿揉皱了。 她只得把这些纸一张一张铺在石头上,想着等着纸干了再替白纭画一些食水。 但是翻着这些画纸,她却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她猛地低下头,从这些被打湿的画纸中取出一张画来。 画面上是一个蓝衫男人清风一样的笑容,他的笑容是完好的,半点没有被雨水打湿,被湖水弄潮。 这张是陈荃的画像。 似乎是在白莲教看过后,陆佳随意收拾了起来,然后无意间带了出来。 但让她觉得不对劲的并不是这个而是,这张画是做过防水处理的,但陆佳却从来不知道类似的技术。 这张画 她细细看了一下这张画卷,这张画分明是她的笔迹,下笔确实是她的,只是她画过太多陈荃,并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画的,她看了半天,终于发现落款处发现了一个多余的小印。 繁复的花纹裹着两个复杂的繁体字,她看了半天也认不出来,只好过去找白纭:“小鱼,你看看这个印章是什么?” 白纭看过印章,他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是‘融阳’两字。这大概是融阳的私印。” ——也对,她是在白莲教看到这张画的,当时她以为是自己的就随意拿了,但是现在想起来,或许这张画一开始就是融阳收藏的。 但白莲教收藏陈荃的画像是为了什么? 白纭看到这张画,他的神情却没有半分惊讶之意,他只是淡淡说:“原来如此” 陆佳猛地看他:“你还知道些什么?” “数年前,我在北海见过这个男人。当时我就觉得,他身上藏着些什么。现在我知道了原来他是白莲教的人。” “不可能!” 白纭轻轻咳嗽了一下:“佳佳,这有什么不可能的?现在想来,这才是唯一的原因,只有白莲教的势力,才能让他能独自一人,安全去往这么远的地方,让他能以一己之力,见到水族的‘王’啊。” 陆佳不可置信看着白纭。 白纭却微微一笑:“不然呢?融阳怎么会这么了解你我的信息?你没有注意到吗,白莲教所透露出来的信息表示,他们并不是从屠府了解我们的。而是一开始,他们就盯上你了。佳佳,这些,你都没有仔细想过吗?” 白纭仔细观察了一下陆佳的表情:“你的那个男人看来有很多事情瞒着你。他” “别说了!我不信你!” 陆佳捂住耳朵。 事实上,更应该信谁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与陈荃相伴十年有余,她敢说这个世界上,如果有最了解陈荃的人,一定是她。 那个男人,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是陆佳生平仅见最好的人。若说那样的人有别的面貌,若说那样的人瞒着她,骗着她,和白莲教这种邪教搅合在了一起—— 说出这些话的人好歹是白纭,如果是别人,陆佳这个时候已经毫不犹豫上前打他耳刮子了。 白纭呆呆看着陆佳,过了一会儿,他咳嗽了起来,但却还是努力说话:“看来活人终究是比不过死人。” 因为他话语说的艰难,陆佳没有听清,所以她愣愣问:“什么?” 他垂下睫羽,嘴角泛起一丝嘲讽的微笑:“我只是想起了一句话。” “什么话?” “大多好物不牢靠,彩云易散琉璃碎。” 白纭没有看陆佳,只是在看身侧的火焰,好像那单调无趣的火焰真的有什么能够吸引他一样:“我们都会觉得,美好的事情是短暂的,这就让长久变成了一种罪孽。是不是只有死亡才能让一件事情变成永恒呢?” “你在说什么?” 白纭继续咳嗽:“无事只是佳佳。无论如何,这个男人和白莲教有某种联系。而且——他和北海也有某种联系。你如果想要知道这些,就不得不回到白莲教,或者去往北海。” 他愣愣看了她一眼:“可是你已经答应我再也不回去了。你说,你会陪我一辈子的。那么现在,佳佳,你怎么选?” 白纭总是叫陆佳选。 可有些事情,总是没得选。 却要选。 陆佳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大概很难看,她只能努力露出一个抚慰的笑容:“小鱼。我相信一句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们两个祸害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去找到答案。但不是现在。” 她坐了过去,拥住了他:“不要多想,我们先休息一段时间——事实上,我也有些累了。我看这里不错,有山有水,湖里有鱼,山上有果树,我手上也有画笔和颜料,这些画纸看起来也能用。我们先在这里休整一段时间,先把你的身体养好。然后” “然后会如何?”白纭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没有错过任何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哪怕她有任何一丝犹豫,任何一丝动摇。这个时候白纭都会毫不犹豫作出另外一种决定。 但是她没有,还好她没有。 她只是轻轻说:“然后,我带你回神笔族。去找安姨她们。那边的人比外头的靠谱多了。” 她又摸摸白纭的脑袋:“神笔族是个好地方,你肯定会喜欢那里的。那里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我不骗你,阿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七十四章 命运这个狗东西 “那行吧。” 白纭别扭的别过目光。他觉得这次陆佳的回答还算让他满意,只说:“既然你这么决定了,那我就勉为其难跟着你吧。” 看他的样子,就像陆佳是那个逼良为娼的老鸨,逼他做了多么不情愿的事情似的。 但陆佳又分明看到了他闪闪亮的眸子。 陆佳内心好笑:“若你不愿意那” 白纭急急瞪她:“你莫想后悔!你若后悔,那我!” “你会怎样?” 他想了一会,却沉默了:“我不能怎样。” “哦——”陆佳拖长着声调,却暗暗在想不要吓着孩子了,她坐了过去,将脑袋倚靠在他的颈间。 他身上有点凉,她只觉得自己倚靠在一座石像旁。但她却暗暗泛起笑容:“小鱼,你也可以惩罚我啊。因为这个世界上,觉得孤独无助的,觉得无法被理解的,觉得没有同伴的不是只有你一个。还有我啊。” “从来不是我陪伴你,你也在同样在陪伴我。现在想来,如果不是那天你来了,我自己肯定也是撑不了多久的。” “其实,经历了这么多,我真的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凌驾于我们之上的东西了,因为,每当你失去什么宝贵的东西的时候,它好像一定会补给你另外一个宝贵的东西。悲哀的是,当它夺走了你珍贵之事的时候,却不会通知你。更不会问你愿不愿意。” “最初,我失去我的世界,却能和陈荃相伴。后来我失去陈筌,却得到了画笔族的能力,再后来我失去自如运用画笔族能力的能力,却遇到” 她抬起头,遥遥看了一眼白纭,笑了笑,却到底没有接着往下说。 而白纭想问她,却胆怯的无法开口。 她说的那个珍贵之物,是自己吗? 他或者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个答案了。 等他再想开口,陆佳却已经接着往下说:“命运这个狗东西!如果哪一天,我真的抓到了安排我命运之人,我肯定把它的头都打爆!” 白纭也笑了:“是的,若是真有如此可安排你我命运之人之人,确实应该把它的头砸烂。” “它未免太残忍了。”他默默叹了一声。 又或者残忍的不是命运,残忍的只是‘拥有’。如果未曾拥有过,怎么会知道失去的滋味有多可怖? 而且,失去拥有之物的人,再也回不到最初没有拥有过的状态了。 这种无孔不入的恐惧感,让他还未失去,却已经担忧害怕许久了。 他又暗暗叹了口气。 陆佳却默默笑了一下,她又抬起手来摸他的脑袋:“小鱼,别叹气啦。你这样会让我很是没有成就感。” “为何?”白纭漫不经心的问,其实他已经习惯了陆佳话语里面的不找边际和天马行空。她就是这样的人,嘴巴跟不上脑子,说是单纯也好,说是愚蠢也罢。但白纭也知道,她在此时此刻的所有话语皆是出自真心。即使——她的真心或许也就仅限于此了。 干巴巴的承诺,他知道不能当真,但是他在此刻还是想去相信。所以他竖着耳朵去听。 “因为你会让我觉得我自己太不合格了些,我们小鱼是世界上最好的鱼,我却让他叹气,让他掉眼泪。是我的错。” 他微红了耳朵。还好,因为发烧,大概谁都看不出来。 她话语依然是可笑不着边际的。这个女人的嘴巴向来作不了什么准数,她撒谎成精,狡猾的紧。 而且——什么叫世界上最好的鱼,这个女人根本没把他当人看,所以不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在她眼里,宝贵之人,珍贵之物,肯定是其他人。 ——当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鱼有什么用!谁不知道她喜欢吃鱼! 他别扭的想着这些。嘴巴却默默配合她:“所以。不要再这样了。” 陆佳狠狠点头:“再也不会了。我会好好陪着你的。” 白纭微微点头。他自己也不知道面颊上的潮红发热是因为发烧还是其他。 但陆佳没有辜负自己的无脑无心人设,果然很快将刚才的话抛在脑后,她只替白纭裹好了身上的被子,确认被子里一丝风都透不出来,再往火堆里添了一些新的薪柴,很快就出去了。 她自己美名其曰:“我出去转转。洞里太闷了。” 白纭知道,或者这个时候是应该给她一点儿空间,两人把彼此逼得太急是一点儿好处也没有的,他心里知道,手却不由心,居然拉了她一把。 他说:“好的,快去快回。” 他的手可一点儿也没有松。 或许是今天陆佳的反应给了他太多勇气了。或许人本来就是这么贪婪的动物,只要得到了一点儿,就会想要更多。 陆佳一看他的表情,也没有多做纠结,看了看画纸也快烤干了,她于是笑笑:“好啊,等我一会儿。” 她下笔下的快,没过多久,就画出一套衣服递给他:“是夹棉的,你一会套在衣服里头,我摸不到,就不会消失了。千万不要着凉了。” 他咳嗽了一下,却急急问:“你是打哪儿来的?” “什么打哪儿来的?”陆佳看他又褪了锦被,肩颈又露在外头看着凉薄,只急急又抓起锦被整个裹住他,只将他一双闪亮亮的眉眼露在外头。 “我也不知道只是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原来会有你这样的人。” 这样合我心意的人。 白纭嘴巴里面吐出来的话很难被理解,加上他干涩的语气和不善的目光,若是被不相干的人听到了估计以为他在骂人。 但陆佳居然听懂了。 她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这是她好久也没能露出过的释然的笑容。 她亦飘零已久。她亦从不了解,也从不相信,这个世界有阿纭这样的人。这样合自己心意的人。 到底隔着多远的时间?到底隔着多远的距离?到底是隔着多远的鸿沟? 如果陆佳的人生之中,有一个时刻真的有魔法——那么那个时刻一定叫——秘密盛宴。 她轻轻的,温柔的,隔着被子抱了抱他。 “就算命运是个狗东西,但也偶尔会有魔法时刻呢。”她笑着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七十五章 晒月光 看月亮 这是一阵风。 风悠悠传过来一层带着微末寒意的花香,在山洞里盘旋了几圈又悠然溜走了。 月光从山洞外头撒了进来,洞里是炙热的火焰,洞外是冰冷的月亮。光芒两相辉映。 白纭里面套了两层的棉服,但因为身量瘦削,到底不显得臃肿,他手上捧了热茶,大概此时也不觉得冷了,惯来苍白的两颊间到底有了些血色,这让他的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风吹过来,他鼻子又灵,居然能从洞里的烟火气中隐隐辨认出了那股子花香,于是笑了笑:“出去走走罢。” 陆佳觉得好笑:“刚才我想出去的,可是你不让。” 白纭一脸理所当然:“两个人和一个人当然是不同的。” 不要脸也不要的理所当然。 似乎从陆佳告诉他他亦是如此重要以后,他就完全变了一个态度。 不过这样也好。 陆佳笑了一下,她拍拍身上沾上的那些黑灰余烬:“那走吧。” 两人在月光之下缓缓的走着,这处山路并不是好走的,因为刚刚下过雨,古人的鞋并没有后来那么好的防滑技术,他们穿着鞋底扁平的皮靴在泥地里走着,走几步就滑几步。 陆佳勉强踩着草跟着白纭,虽说月亮明亮,但这处树影挡住了好多月光,她走的有些艰难,走了没多远就有些喘气。 白纭冲她伸了手。他的表情也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不是暗色遮掩了他脸庞上的红晕的话。 陆佳这回没有犹豫,她也觉得或许没有什么好矫情的,她握住了白纭的手,借着白纭的力道往前面走。 这个时候,他变得分外可靠。因为前路是暗的,那么他一身白衣,一头银发,是陆佳目之所及,唯一的光。 两人又回到了山顶那几颗树前面,山顶之上,花香更显得浓郁,而月色皎洁如同银盘,将所有一切都照亮。 陆佳这才看到,小径旁边所有的荒草都开了花——之前那些她忽视的以为是杂草的植物,原来并非杂草,而是一丛又一丛的鲜红的曼陀罗! 她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她的反应极有代表性,可能是一个经历过现代教育的知识分子对罂粟这种植物必然的科学反应:“你不知道这么干是违法的吗?远离毒品,珍爱生命!!” ——她话刚说出口,就知道自己话说的荒谬——似乎连‘毒品’这个概念都是起于近代的,这个时代,是连麻药都没有的时代,更别说关于毒品的标语和口号了。 ——这注定是会被辜负的一个梗。不会有人和她一起就着这个话题开怀大笑了。 但是想要吞回去却有些来不及了。 白纭低低笑了一下,他的声音低沉好听如同悦耳的琴声,在陆佳耳畔荡漾回响。 他说:“佳佳,你还活在你的世界里。虽然你过来我的这个世界。但你还是活在过去。” 这句话并非询问,而仅仅是一个答案。 他开口的那一瞬间,像细细的丝线在陆佳脑海中绷紧了。她有些紧张,甚至是有些防备。本能的,虽然她告诉过白纭她的来处,但是这依旧是她心里最深刻的秘密,最不愿诉诸他人的东西。 曾经的回忆对她来说尽管是镜花水月梦一场,她再也触不到,可一直不愿意放手。因为那梦里不仅仅是她一个人。 她觉得自己如果真的是一个动物,那么肯定是一只千年老龟,被一阵见血说出自己的秘密,她心里有些不安。她愿意靠近白纭,可是不代表她能毫无保留展示自己的过去,而那些过去是她的底线,更是她的安身立命,得以存在的地基。 陆佳下意识的松了手。但她的手却继续被眼前人握紧。 眼前人咬着牙,眼睛里闪着火苗,声音却平静:“不过不要急。” 他继续说:“你只愿活在你的世界,那么,可否让我离你的世界近一些?那些我听不懂的话‘圣母’‘违法’有些词,我可以勉强靠着语境去明白,可有些话,我确实不太明白。这些话,你可愿意教给我?” 陆佳暗暗松了一口气。 如果只是想要明白那些词语,那也未尝不可。只要不是非要她在过去和现在之间做出一个抉择,只要不是非要她在梦中人和眼前人做选,那么一切都好说。 白纭一向温柔。也一向懂事。 她于是没有拒绝,微微点了点头。 白纭唇角微微翘了一点。 他又说:“这种花在你的世界可能是‘毒品’,但在我的世界,它叫‘安魂花’,据说,它能游离碧落黄泉,可安死者之灵。当年我在此地种上了一点,没想到如今已经这么繁茂了。” “安魂花?”陆佳低低说:“我好像在古籍上看过——似乎这种植物,只会生长在明与暗交替之地。” “对。”白纭漫不经心摘下了一朵花,嫣红的花瓣在他指间如同血滴,娇艳无比。 “哪里会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山与水交叠,生与死交替。毕竟这里死过这么多的人。不过在我看来——这里的花,慰藉的可不是死者。” 他的话语淡然,却让陆佳心里陡然生出一阵子凉意。但那股凉意来得快去的也快,等她想细想,却一点儿也不剩了,她于是干巴巴的笑了一声:“那慰藉的是谁呢?” “是我们啊。”白纭露出淡淡的笑意:“逝者已逝,而亡魂再也不会归来,如今仍在挣扎的只有我们这些未亡人。难道不是吗?” 他话语中又有点落魄。 她不再看那些花儿,事实上,那些花儿像血液,在她眼中是可怕的。 她也不敢说,上次她告诉白纭她理解他染血的过往——其实是假的。她不可能不在意那些。那些都是人,都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一截干巴巴的木头,他还告诉她那里面混着些无辜的人。 但她更不能说自己不理解,因为她隐隐明白——在当时的情况下,涉及了太多往事,那时的白纭其实已经有些疯癫和痴魔了。 他亲手把能杀了他的刀递在了她的手上。 ——而当时,要么把他至痛的伤口再次捅个对穿,让他去往无间地狱,要么再一次妥协,将他死死拉回来。 他一直拿自己的命去要挟她,她没有选择。有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妥协。 白纭又咳嗽起来。他咳嗽的隐忍,拿手紧紧捂了嘴唇。 陆佳微微叹了一口气。她凑上前去,状似漫不经心扯了他手上的花扔在了地上:“夜里凉,我们回去罢。“ 白纭眼睛却微微发光:“今夜我想多留一会儿。” 他走到杏花树前,拿了根树枝在杏花树的根部捅了捅,好像确认了什么,回头对陆佳笑:“当年我埋的酒还在,你可愿陪我喝一杯?” 月光如流水,或者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含了水,蕴了光的。 白纭的笑容也一样。既温柔明亮,又隐含着不变的暗影。 陆佳来这里以后从来没有碰过酒,但那一刻她好像没办法拒绝。并且这一次,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对他,到底是无限度的妥协,还是真正出于自己的本心。 她说:“好,一起喝一点。” 她又有些犹豫:“不过只能喝一点!这么多年过去了,谁知道喝了会不会坏肚子。” 白纭眉梢眼角更亮。 他很快将那坛酒给挖了出来,他小心的解掉了酒坛上的绳子,然后撕开了酒坛上的布。 空气中瞬间弥漫着一股子酒香,他则小小的啜饮了一小口,一时又露出一个笑容:“是好的。你也试试看。” 他用手托着酒坛,示意陆佳喝一口。 陆佳于是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入口是一阵淡淡的桂花香气,口感是微微甜的,醇厚而又柔和,入口绵柔。 她喝了一点点,觉得整个身子都舒坦了,她情不自禁多喝了几口。 “好酒!”她叹道:“没有想到你这么会酿酒。“ 白纭拿过酒坛,自己也大口饮了一些,酒液从他的唇畔漏出,有些落入锁骨和发丝里,他却并不在乎。 “时间太长,要消磨时间总得学些东西,我没有什么口腹之欲,但却喜欢酿酒。” “是吗?” “对——时间太长,清醒的时间又太多。” 陆佳突然发觉这桂花酿的后劲来——没过一会儿,酒液上涌,在她空荡荡的胃里烧了起来。她居然有了那么一点点不清醒。 其实她的酒量是好的,在故乡一个人是可以喝趴几个大老爷们的量。 白纭却好像根本不知道这酒多烈,像灌矿泉水似的,昂着脖子灌酒,等到陆佳反应过来拦他——那坛子酒已经去了大半了。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去了大半的酒坛子,那坛子比她脑门子还大,但白纭却还是一副淡淡的样子,似乎他刚才灌的那大半坛子真的就是水。 她在心里暗想——妈妈呀,我终于见着传说中的千杯不醉了——或者说,鱼就是构造不一样,天生有喝酒的种族基因? 她过去拍白纭:“没事吧?” 白纭回头对她笑,面上微红,笑的比曼陀罗还要妖冶。 “你在啊。”他说。 “你是不是喝多了?”陆佳面无表情。 “啊”他看了一下陆佳手中的酒坛子:“没有喝多。我平时起码喝两坛的。再说今天我高兴。我真的很高兴。” “怎么了?”陆佳看他笑的跟个傻子一样,忍不住摸摸他的脑袋。 ——谁叫他脑袋上头发滑的要命,摸过一次,就总想把手凑过去再摸摸。 “因为这次我不是一个人喝酒了。” 他乖乖任她摸。一点儿闪躲的意思都没有,还把脑袋凑上,让她摸得手更顺些,再往后,他又像只小猫似的将脑袋凑在陆佳的掌心里。 哪怕她的手只能碰到一点点的他。 但是一点点也好。 他笑的更柔亮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七十六章 你说我上辈子到底少拜了哪路神佛? 白纭又伸手过来捞酒坛,他不由分说又灌了几口酒,此时,就算在月光之下,陆佳也能看到他的面容染上几抹不正常的酡红。 陆佳心里一惊,她拉他一把,想把那酒坛硬生生从他怀里给拉出来。 大概真是喝多了,白纭此时却格外不配合,他把那个酒坛子死死给抱在怀里,陆佳掰他手指都掰不开。 她先是商量:“阿纭,你还发着烧,就不要喝那么多了。把酒给我。” 白纭根本不看陆佳的眼睛,这个时候倒是显出前所未有的不配合来,他面上点头,却侧身又继续喝了几口。 沟通失败。 陆佳心头火气,于是恐吓他:“阿纭——你再不把酒给我,我可就走了。” 这回白纭听到了,他回过头来。 然后对着陆佳翻了一个白眼。 她没有看错,那真的就是一个白眼。 白纭尤嫌陆佳心里头的火燃的不够旺,他还拖长声调,语气贱嗖嗖的:“那你走,千万别回来了。” 艹!哪里来的大爷!我不伺候了!——她心头暗暗想。 酒这种东西有这么可怕?好好的软萌甜变成了这样一株刺玫瑰? 但她不能和醉鬼一番见识。 陆佳犹疑回头,结果发现白纭正默不作声往林子深处钻,陆佳决心这回拖都要把他给拖回洞里去。 她咬着牙追了上去,勉强还是好声好气的:“阿纭。不要往里走了。” 白纭回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你不会走的。” “啊?” “因为这山上都是泥巴,你没有我,你下不了山。” 陆佳有点疑心他到底是醉了,还是借酒戏耍她,再加上心里真的有几分火气,她上前拉住酒坛往外拔,这回她用上了十足十的力道,像拔萝卜似得,随着‘咚’的一声轻响,果然将酒坛从他怀里拔了出来。 白纭纸做的身子轻飘飘的,哪禁得住她这样用力,一时没站稳住脚跟,就往地上摔去。 而地上堆着一丛丛的,全部是荆棘和乱石! 陆佳直接扔了手中的酒坛,拉了他一把,勉勉强强一把把他给接住了,把白纭接住了是不假,但她没有准备好,身子骤然受到这样的冲力,一下子坐到泥巴里,摔了一身的烂泥。 酒坛在身后摔裂了,一股浓烈的酒香飘了过来。 陆佳坐在混了酒液的泥巴里,一时悲从心来,不可断绝。 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混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上下看了一遍,确定白纭一点也没被碰到,除了身上袍子上溅了一点泥巴以外完好无损后,她松了一口气,反应过来之后立马用满是泥巴的手毫不留情往白纭一张白面上搓,然后狠狠捏他的脸:“还不快起来!” 她这回手上可没个准数,捏的使劲到她估摸着白纭两颊明早肯定得青紫一块,但白纭还是安安静静像个木偶似得倒在她怀里。 现在是耍酒疯的时候吗? 她心下更火,扯他的头发,并且她还不是一整把一整把扯,而是贱嗖嗖的就扯那么十几根。 是个人都知道,由于每根头发受力均匀的缘故,一整把扯头发其实根本就不疼,只有每次扯一点点,扯那么十几根,最好真能给他一截一截扯秃了才能感受到那种头皮都要给扯掉的痛意——他估计才能得到教训,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的道理。 陆佳换了多个角度扯了好几轮,扯到地上都掉了那么一小把头发,白纭却还是闭着目躺在她怀里,连呼吸都低不可闻。 她有些心慌,扔了手上一截一截的银发,匆忙将旁边的罪证收拾了藏在荆棘丛里,还一不小心划了手。 她擦了擦手又拉他:“白纭!再这样我可真就生气了。” 白纭还是没反应。 手掌上的血滴在白纭的额间,她匆忙去擦,却在触到他额头的时候感受到了什么。她皱了眉,将整只手覆盖在他的眉宇间,不顾手里一手的血又糊了他整个脑袋。 好烫。 这已经不是他往常发烧的温度了,这就是滚烫,是在人类身上也属于高烧的温度。她摸在他额间,像摸着一手的火。 陆佳就算再是不着实际,也知道情况的严重,这回,她连犹豫都没有,立刻熟门熟路将他整个人捞在了怀里,她一咬牙——真给站了起来。 也是因为白纭瘦的像个骨头架子,又是画中物,体积比较轻,但即使是这样——她还是会觉得有些吃力,她抱了他想回去山洞里再想办法,结果在下山的时候,她一身的烂泥和脚下的烂泥起了化学作用——她脚底下滑的要命。 力学知识教给她,摩擦力等于压力乘以摩擦系数,摩擦系数是由摩擦物体的接触面决定的。所以,当受力面积相同的时候,一旦增加重量就会减少摩擦力。 而白纭到底是个男人。到底也有个米袋子重。 但她情急之下忘了这个力学真理,还以为自己小心就能忽略这一堆的烂泥下山,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刚刚踩上下山的路,就像踩了个风火轮一样,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往山下滑,身边景物急速变化,她都疑心自己真的上了30码——已经到了武汉公交车的平均速度,速度快些倒也没什么,关键是,她手上没有刹车,也没有方向盘。 还好下山一条康庄大泥巴路,没什么阻碍——她滑了一跤以后,被迫倒在泥巴上,跟个滑板似的拖着死尸一样的白纭,匆匆往最底下坠去。 “到底我是做错什么了——到底我t少拜了哪路子神佛——难道我上辈子真把这条鱼活吃了?他现在要过来这么惩罚我?” 陆佳一路下滑,在泥巴路上都划出了一道深坑,但她的速度居然没有丝毫减缓,她只觉得摩擦的背部都滚烫了,但她还是咬着牙,抱着白纭的腰一点儿也没撒手。 “我上辈子可真吃了不少鱼,如今,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让鱼骑到我头上也是应当。就当是还债吧。”她只能这么想。 “噗通“一声,他们两个人毫无阻碍的,滑入了林子里最底下泛滥的湖水之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七十七章 杠杆定理的馈赠 大概这两人真的跟水有什么不解之缘。或者陆佳真的和水犯了什么冲——每当她倒霉的时刻,总是与水有关。 这回又是水! 不过还好岸边水浅,她脚踩到了水底,很快撑着白纭站起身来,而这处的水能够勉强够到她的胸膛。 她默默伸手拍白纭的脊背,声音几乎带了哭腔:“阿纭怎么出去啊。” 白纭只是紧紧皱了一双剑眉,闭着双目闷闷的哼了一声,他的双颊还是滚烫的。 ——关键时刻,他从来没有辜负过自己的无能人设。这个时候,依然指望不了他能帮上什么忙。 陆佳却难得的没有出声抱怨,她在水中搂紧了他硬直的肩背,将他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上,勉强不让他的面容浸没在暗影沉沉的水里。 既然是美人,美就可以了,她真能指望这条小鱼成什么事? ——只求他好好活着吧。 陆佳沾了一脸的泥巴,她呸呸呸吐了好几口,一筹莫展的看着面前的一切。 水波无声,静静将两人包围,远处的圆月在水岸上透出湿淋淋的倒影,水稍微有点凉,陆佳浸了没一会儿,就打了好几个喷嚏。 ——水稍微有点凉。 有点c凉? 那么,如果要降下白纭周身的温度,那么这片湖水岂不正好? 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再摸摸白纭的脑袋,顿时觉得他额头上的温度好像降回来一点了。 行!很好!那就把白纭留在水里吧!她暗自点头——突然觉得,绝境变通途,一切刚刚好。 只是白纭可以留在这里,但陆佳却必须得出去。才泡水泡一会儿,她已经觉得自己冷的发抖了,就算搂着一条滚烫的鱼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并没有什么用。 她于是退后几步,将白纭一推,就想从这片水里爬出去。 但她刚刚退后,毫无支撑的白纭立马就完全没入这片水中,月光下连个泡泡都没有出来,她在水面上只能看到水底淡淡的荧光,大概是白纭的头发的反光。 她只能又走过去把白纭捞了出来。 她心里天人交战——鲛人肯定是会水的对吧?就算是一条昏迷的鱼也能在水里生存的对吧?把白纭扔在这里,然后在岸上捞根树枝插在他衣袖上做标记——肯定丢不了,明天早上再来看看退烧了没——应该没问题的对吧? 但是——白纭没有化形,她也没有问过他,人形的时候到底能不能在水里呼吸。再说,水这么深,谁知道有没有什么怪东西,把他活吃了怎么办?还有,也不知道标记有没有用,水流要是把他给冲走了——这片湖这么大,陆佳以后再去哪里寻他啊? 陆佳抖抖索索的站在水里,面对着这个两难的选择。 最终,她终于想到了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 天慢慢亮了。夕阳照亮了林间的叶子,也照到昏昏沉沉的白纭的脸上,他感觉到什么,皱了皱眉。 先感受到的是头痛欲裂。这种宿醉之后的头痛他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但这回他还是感觉到有些不适——他冷笑了一下:或许正是这段不用战斗的时间把他变得矫情了,连这种痛都忍受不了了。 再感受到的——是水。水波无声将他整个人围着,是温柔而又清冷的波涛,一切都是熟悉的,让他几乎错觉自己还是活在几十年前那片湖水中,后来的所有一切只不过是他的南柯一梦。 是噩梦倒也好——他心里这样想着,却轻轻叹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又是惊讶,又是好笑。 他伸了伸手,想扶一下自己生痛的额头,却连伸手都做不到,他只好不得不开口:“佳佳。” 那个女孩子裹着棉絮睡在一边的大石头上,她睡得看起来不怎么安稳,眉头微微皱着,他一声并没有把她叫起来,于是也没有去叫第二声。 他突然有些心软。 于是他默默看了她一会儿,阳光好像就是为这个女人而生的,她睡在光下,自己也活的像一抹光。 他看着看着,却不免自行惭秽起来。 不过他想着,却又露出一丝笑容。不管如何——他也只有这么一点儿可怜的寿命了,至于配不配的上,又或是求不求的得,这是很久远的事情,甚至这已经不是他能够该关心的事情了。 陆佳睡得不好,她像一个守着万贯家财的财主,时不时就要惊醒过来——好看看自己好不容易赞起来的财宝还在不在枕头底下,所以没过多久,她又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这一眼让她跳了起来:“你c你醒了,怎么不叫我?” 她手里紧紧抓着一根绳子,她一跳起来,那根绳子一松,白纭一时不查中招,整个脑袋都埋入了湖水之中。 ——很快,他脑袋又从水里出来了。 他叹了口气:“佳佳。” 陆佳明白他的意思,紧紧抓着绳子,然后把绳子绑在了树上,这才慌忙跑过来解绑住他身体,让他几乎动弹不得的破布绳子。 ——这当然不是s。 没错——陆佳昨天晚上灵机一动的想法,就是利用杠杠定理。她一边将白纭绑住吊在水里,然后将绳子扔过树梢,再握在手里头。 绳子的摩擦力可以轻松将白纭吊在水面上,陆佳只要轻轻握住就可以确认他还在不在那儿——陆佳自觉自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想出了天才的想法,这是现代知识给她的馈赠,可她看白纭的脸色,怎么看怎么都有些阴沉沉的。 她在岸上探出身子——这样才能靠他最近,抬手摸摸他的额头,又是清润的水的温度了。 她笑了一下,昨夜那些积攒起来的火气突然全部从他清润的目光中消散掉了,她伸出手,示意他也伸手。很快,将他从水里拉了出来。 “烧刚刚退,不要再着凉了——洞里的火肯定都熄了,我再去用火石燃了。哦——还有,该吃早饭了,这湖里还真是宝地,昨天我在水里乱捞一通,真让我逮了几只胖头鱼和几个螃蟹” 她在耳边絮絮叨叨,这些话零碎而又活泼,听得他耳朵发痒。 “昨夜”他开口道。 但是还来不及继续说,就又被陆佳打断,她像变脸一样瞬间皱起眉毛:“你还好意思提昨天!明明不能喝酒还喝这么多,你找死是不是?” “昨夜,我可有说什么不该说之话,做什么不该做之事?” “那你可做太多了!”她气呼呼的背过身子:“你冲我翻白眼了!” 她又匆匆回头瞪他:“还抱怨我了!叫我有多远走多远!” “只是这样吗?”他默默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样?”陆佳伸手拍他脑袋:“你还想怎样啊——还有,昨夜你身上烧的滚烫阿纭,前些日子你身上结了冰,怎么昨日又像起了火,阿纭,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白纭没有说话。 其实他并不是不擅长说谎话,可这个时候,他却不想骗她了。 他掩饰性的摸头:“好痛。” 因为白纭常不叫疼,估计这回真是疼了,所以一下子把陆佳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她揉揉他头上自己刚刚打到的地方:“我下手没轻重打疼你了?” 白纭摇头。 陆佳揉着揉着才发现,这处是她昨夜扯他头发的地方,她当时被报复欲折磨的死去活来,可扯了他头发扯了一大把——她暗暗有些心虚。 白纭又捂住脸,轻轻‘嘶’了一声。 陆佳抬头又看——那处是自己昨夜没轻没重在他脸上掐的,昨夜在夜里看不出什么来,今天可以明显看出,那个部分有些肿胀和淤血,都青紫了。这样的伤口在他白玉一样的脸上明显的要命。 她心里更虚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七十八章 跟我回去 于是她刻意别过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一声不吭的往前走,却心里有些纠结。 ——或许是该道歉?不管从哪个角度说,自己因为暴躁干了匪事,被白纭抱怨几句也是应当。 她做了好久的思想工作,还是觉得人应该坦诚点好,于是伸手碰了碰他脸颊上青紫的那一部分:“阿纭,很痛吗?对不起我” 话还没说完,他们身后居然有外人的声音传来:“呦~郎情妾意,这可真是一出好戏!” 这声音匪里匪气带着调笑的意味,陆佳居然还听着挺耳熟。 她猛的回头,待到她看到来人之时,一时居然无法相信自己的的眼睛。 眼前的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脸上还没有脱离婴儿肥,但目光已经炯炯有神带凌厉之气,懂行的人看一眼就大概知道这人是个练家子。不过与他的练家子身份相对应的是,他穿着极其骚包的金边绣线深红深衣,连束发的玉冠都是镶了金边的。 他这一身,耀眼夺目到身边路过的任何路人都要细细打量一眼,再暗中唾弃一声:哪家出来的败家子儿!鲁莽武夫! 陆佳看着她,却只觉得欢欣鼓舞,她大笑着跑了过去,使劲抱了抱这个少年:“瞎写!你怎么来了!” 刚才还凶悍无比的少年瞬间就软了声气,他轻轻推了推陆佳:“姐,别这样。我有名字。” 陆佳知道他叫什么,于是她笑了笑:“我知道,崔文泽。小泽。” 陆佳来到神笔族的时候,这个少年才还不到十岁。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吸着鼻涕跟在陆佳和陈荃身后跑。 他那个时候正在换牙,连话都说不清,村里的小孩都叫陆佳‘佳佳姐’,他便跟着叫,却叫的总是“虾虾写”,所以陆家叫他“瞎写。” 后来,当陆佳决心离开神笔族的时候,她谁也没有说,只想一个人偷偷走掉,但是没想到这个小孩居然一夜没睡,在她的屋外守着她。 他追在她后面跑,一边跑一边喊:“陆姐,你若是真的要走,带上我吧!我已经是大人了,我/我也可以画出画中物了!我可以帮你画他!” 她又不是人贩子,哪能随随便便就带着族中的小孩出去?并且——小泽身上带了太多关于那个人的回忆,这让她连回头看他都不敢。 她狠了心,一次都没有回头。 就算听到那孩子在身后一次又一次的摔跤,又一次又一次的追上来,她也没有回头。 她退后盯着他看了一眼,几乎是恍如隔世:“几年没见,小泽已经这么高了。” 崔文泽却露出一丝坏笑:“几年没见,佳佳姐到是没什么变化——” “你小子真会说话!”陆佳拍拍他的肩膀,却不料他画风一转:“除了眼光越来越不堪以外。” 他皱着眉头看了看白纭,似乎百思不得其解:“比陈荃可差远了。——除了这一副好皮相。” 陆佳暗暗拦住了崔文泽探询的目光,她扯了扯唇角:“有好皮相就够了——”,她眼睛灵活,余光看到白纭脸色沉沉,她只好慌忙打圆场:“瞎写,你是怎么来这处深山老林的?” 这个鬼地方几乎像是个孤岛,一片广袤的湖泊围绕这这处山峰,陆佳在此地呆了几天了,除了鸟和鱼,没有再看见任何活物。 若是真在这鬼地方碰见了熟人,那么这叫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 崔文泽露出一丝惊讶之色:“姐——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没什么长进?” 他从自己领口之处撤出一块古朴的玉石,那块玉是浅浅的碧色,里面似有流光闪动。 “你做的那些事情在吴县可都传遍了,陈叔正好在附近,他一听知道这种事,族里也只有你惹的出来——他连忙向族里传讯,义父就遣了我出来寻你。” 崔文泽顿了顿,一双黑曜石似的眸子盯着陆佳,他把手上那块玉在陆佳眼前现了一现:“我日夜兼程赶过来,却只知道你在这附近——那种鸡翅膀,想也别想就不好使,不过这附近地形却太复杂了,我能找到你,还得亏这块玉。” 他笑得傻傻的,初见时候的那股子聪明劲一下子就不见了,陆佳一下子又看到了最初那个缺着牙齿,追着她模糊不清喊姐姐的小孩子了。 崔文泽却看到了陆佳空荡荡的脖颈,他顿时神色一冷。 “陆姐——这玉是族人外出一定得戴着的,每当遇到同族的时候,玉则自动发光,距离族人越近,玉佩愈加明亮,这就方便我族守望能够相助。你出去的时候一定也戴了,那么——你的玉呢?” 陆佳恍惚了一下,不过都是五年前的事了,而这五年间又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她一时间居然没能想起来。 过了一会,她才好像反应过来了,有些犹豫的说:“我好像当时是带着那么一块玉。不过都那么多年了,好像有那么一次,不小心把它给当掉了。” “当掉了?——那可是咱们保命的东西啊!”少年惊讶的嚷嚷着。 陆佳则分外不好意思:“当时姐姐生活上不太宽裕,有次实在太拮据了,手头也没什么别的值钱之物当时想着过几日立马赎回来,可是这日子吧,过着过着就忘了” 听到陆佳的解释,崔文泽面上惊讶更甚——他几乎压抑着才没让自己恼火到跳起来——毕竟这样实在太不成熟了,但是他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憋不住,终于压紧嗓子说:“拮据?姐姐——你可是神笔族啊!咱们提笔便可造物,你在外头却说自己过的拮据?” 之前和陆佳重逢的喜悦瞬间从他心头褪去,他细细打量了他的佳佳姐。 依然是一头自来卷的长发,无论是怎么样的发型都没办法把她的那头长发理的服帖,这让她脑袋上总有这处那处的翘起。 他记忆中那些少女的娇憨之态已经完全从她面上褪去了,毕竟已经五年了,但她脸色其实到底还是好看了些,带了一丝血色——不像最后的那段时间,她脸色惨淡的像一个死人。 ——只是! 他一咬牙:女人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粗麻衣服,脸和头发都带着泥巴,好像为了彰显自己过的有多凄惨一样——她一只手还提着几只指头大小的鱼和死了的烂螃蟹。 这种劣质低下的食物,神笔族的猪狗都不会吃,她还喜滋滋的提着,好像真拿到什么宝物一样! 可想而知这许多年,她过的有多煎熬。 他一时间心疼的眼圈都红了:“佳佳姐,我还以为你丢了我,真能过上什么好日子,结果你过的是这种日子吗?!” 他又一咬牙,扯了陆佳的手臂:“不行!这回,你必须跟我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七十九章 只有学好厨,才能画好物 “跟你回去?”陆佳重复了一下崔文泽的话。她的尾音很淡,显得多少又有些漫不经心。 “好啊。”她顿了一顿,又说。 崔文泽提这件事其实没抱什么期待——他心里百转千回,甚至已经想好了怎么将陆佳给绑回去,但没想到陆佳答应的这么轻易。他乍然一听,几乎不能置信。 待到回过味来,他的笑容瞬间把整张脸撑的满满的,他有些口吃又有些紧张的再一次确认:“虾/虾虾姐,你。。。终于想通了——你愿意和我回去?” 话方出口,他几乎咬掉自己的舌头——因为紧张,话又说的快,他居然又念错了佳佳姐的名字——明明他在这一路上练习了无数次了——可还是没有用,或许是因为小时候的习惯,他一旦紧张一定会发出错误的音节。 陆佳笑了笑:“对啊,其实我也正好打算回去了,这么多年了,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我也是时候安定下来了。” “安定下来?”崔文泽笑容渐渐敛起——他顿时意识到了什么,急急说:“虾虾写——你——” 陆佳抬起头冲着小泽又笑了一笑:“对,我将与他一起回去。” 陆佳面上不动声色,但她心知,神笔族不留外人,若让他们接受白纭的存在,他必须要有一个合理的身份。 所以她微笑着挽了白纭的手臂,然后对着崔文泽说:“我还没有给你介绍——这位是白纭,他是我现任的夫君。你若要称呼他——”陆佳顿了一顿,然后说:“就叫姐夫吧。” “姐夫?”崔文泽愣了一下。 白纭这个时候倒是颇为配合,他点头一笑,将手扶上了陆佳的肩膀:“是佳佳的族弟?第一次见——确实是英姿飒爽,一看就绝非常人。” 他话说的倒也并无问题,只是需要配合着崔文泽这一身夸张目眩的非主流衣裳食用,而崔文泽虽当惯了鲁莽武夫,但咀嚼着这一句话到底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这点儿不对劲根本算不了什么,不比他心头难过更甚。他完全被陆佳刚才的话吸引过了心神。 他在此刻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问陆佳:“佳佳姐,你让我叫他姐夫?” 陆佳极其配合的揽紧了白纭的腰,依然是一脸露出八颗牙的幸福笑容:“是啊。” 崔文泽看着眼前这一幕妇唱夫随的场面,他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的心情。 刚刚见到陆佳的喜悦,刚刚知道陆佳要随他回画笔族的欢愉,这些让他感觉到愉快的心情瞬间消失变成了雾,而雾又凝结成了冰。 当然——他对这些其实早就有准备了,只是没想到,这一幕来的这么猝不及防。 他低了眉目。 再抬头的时候,眼睛里有光,他一字一句说:“佳佳姐,我以为——我这一辈子,都只会有一个姐夫。” 他看着陆佳的面色一瞬间就变得惨白。 他知道自己话如刀锋,是在凌迟她的心。但这个时候,他甚至是迫不及待的去确认那个人在陆佳心头的痕迹。他甚至是有些绝望的想,如果这个世界上,那个人都能被取代,那么,凭什么他不可以? 凭什么他不可以? 所以他麻木不仁的继续说出了那个名字,即使那个名字在族中已经成为了他们共同的心照不宣的禁忌:“除了陈荃,我不会叫任何人姐夫。” “崔文泽!”陆佳咬着牙。 白纭微敛了眉眼,陆佳的指甲用力到已经掐入了他手心。他亦是一愣:哪怕是这么久以后,这个人的名字缺依然在她心中有着这样的分量。甚至光是遇到相关的人就能让她如此失态——那么,选择去神笔族,这条路,到底是对的吗? 可这件事情已经由不得他去细想。 陆佳很快放了手,像是在掩饰什么,她接着说——不过这回事对白纭说的:“小孩子不懂事,你莫要在意。” 白纭只得微微点头。他知道,陆佳若要演这场戏,那么,他只需要配合即可。 “姐姐。。。你。。。” 崔文泽还想要说什么,但他突然看见了陆佳和白纭两相交握的手。 在他的记忆中,陆佳姐的这双手,牵着他走过好多好多的路,每次再他摔倒的时候扶起他,在他病痛的时候扶摸他,这双手像是有神迹,摸到哪里,哪里就不痛了。他记忆之中的这双手是一双洁白无瑕,修长细腻的手。 但是——他现在看到的这双手,已经和他最初时见到的那双完全不同了,这双手布满了老茧和一些错杂的伤痕。五年了,佳佳姐那双细白的温软的手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 她是吃了多少苦,又受了多少累?她好不容易才再次找到自己的归宿,那么——作为弟弟,他可以拦吗?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孩子了。他考虑的更多,明白的更多了,他再也不是那个跟着她背后嚎哭,却无能为力,不能保护她的那个孩子了。 他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沉默了一会,像是为了打破这阵子尴尬,他笑了一下:“佳佳姐,我开玩笑呢,你还当真了?” 他向白纭点了点头,几乎是有些艰难的,磨着牙喊了声:“姐夫。” 白纭点了点头。他看起来似乎在思索什么,有些漫不经心。 陆佳也很快原谅了他。 她微微笑了,露出的牙齿像细白的珍珠,在光下闪闪发光。 崔文泽瞟她的手一眼,又忍不住瞟了另外一眼,终于忍耐不了了:“姐,你能把你手上的那些东西扔掉吗?” 陆佳一看自己的手,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乎是从善如流的以两人难以反应的速度将手上的小鱼和螃蟹远远的扔进了水里。因为太小,这一串东西连水花都没有激起,就沉入了湖中。 ——哪怕这是昨夜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抓起来的。 她舔舔嘴唇,又搓了搓手——哪怕这一幕多多少少显得她有点猥琐。 “小泽,我离开这五年,你画物一技可有长进?——我临走的时候是不是交代过你。。。” 崔文泽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他细长的眉眼均匀的闪着细光:“我记得。你之前有提醒过我。。。”他又微微皱眉,模仿陆佳的贱嗖嗖的语气对他来说多多少少有些艰难,但是她每句话他都铭刻在心,而铭刻在心的过程多少让现在这个场面少了许多的尴尬。 所以他到底能够继续说:“想要留住女人的心,要先留住女人的胃。你临走的时候要我好好向安姨学厨艺,这些,我都记得。” 陆佳又笑了起来:“只有学好厨——” “才能画最美味的画中物。”崔文泽接着她的话继续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八十章 来处与归途 待到三个人好好坐下来以后,小泽不负众望的从自己的背包中取出一沓画纸。 “这是安姨最拿手的鱼香肉丝,这是牛肉汤,这是你喜欢的红烧鸡翅,这是葱油饼,这是我在清远学的自制凉皮,这是徽州的特色菜拔丝山药” 他一张一张的拿出来介绍,这一张又一张的画纸上画的食物虽说看起来歪七扭八,颜色也看起来杂乱无章,完全没有陆佳笔下那样的浓墨重彩,勾画合宜,但陆佳看的是眉开眼笑。 要知道,神笔族所画的无灵智之物他们自己是无法碰触的,而陆佳碰见白纭之后,被白纭设计导致她所画之物仅仅白纭一个人能碰。这次,能再次吃到族中人绘制的食物,对陆佳来说几乎是恍如隔世——她随手拿了几张画纸:“我不挑的,随意” 她随手拿的是一张发糕张葱油饼,她掂量了一下,再给白纭挑了一份素粥。 她能随意,崔文泽却不能,对陆佳的小农思维,他几乎是目不忍视。 他细细挑了十多张画纸,一张一张摆在她的面前:“佳佳姐,咱们马上就要回族中了。对咱们来说,这些东西不过是死物,要多少有多少。你省这些作甚?” 陆佳却摇头,又只捡出三张画纸:“小泽,还记得那个故事吗?” 陆佳看着崔文泽,“那个时候,你特别爱吃糖炒栗子,每顿饭都要吃半斤,陈筌当时告诉你什么?” 崔文泽低着头,他微微皱了皱眉,唇畔却又浮起一丝淡淡的笑,这让他的表情多少显得有些矛盾:“当时他告诉我,这个世界上资源本来是平分的,这个世界的资源够我们每一个人都吃饱穿暖,可是有些人太贪心。他还说本来神分给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孩子一个人二十个糖炒栗子,可有些人一顿吃半斤,这就让另外一些孩子吃不到栗子了。” 陆佳笑了一笑。 这就是陈筌。 “可是我却知道,他讲这个故事不过是因为我蛀牙,他想吓唬我而已!”崔文泽撇了撇嘴。 陆佳却又笑了:“对啊,他不过是吓唬你而已。” 她不再多说,却依然只是从画中取出了那么几样菜色,对她来说,有鱼有肉就是一顿好饭了,却并不一定需要满汉全席。 她知道白纭也是一样,两个人已经是在在乱世浮沉已久的两艘破破烂烂,狼狈不堪的破船,只需要一个歇脚的地方。 吃饭间隙,崔文泽犹豫开口:“佳佳姐我以后能和你提‘那个人’吗?就像刚才一样?” 陆佳放下筷子,淡淡泛起了一丝笑:“小荃他又不是伏地魔。他死之前是个好人,死之后也没有变成怪物。小泽,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我们不能提,不能说的事情。” 崔文泽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两人沉默了一下,又不约而同说起别的话题。 陆佳想起的却是之前与白纭不小心去往画中界的事情,或许那个光怪陆离的画中世界只有在神笔族里能找到答案,于是她避开了一些细节问了崔文泽,但崔文泽也是一脸惊讶的样子,她于是没有接着细说,只想着再去详细问一下自己的师傅。 不知道为什么,画中界里的画面一直沉沉压在她的心底,无论是银鱼嘴巴里那个和她一样时间线混乱的‘宝物盗窃者’,或者说是最后导致白纭秘密盛宴终止的那个‘机密’,都让她觉得是极其重要的事情。甚至是她与这个世界相联系的关键节点。 但白纭这个人就像个锯嘴葫芦,他若是不想说的事情,拿着棍子打他也闷不出一句话来。陆佳私下里亦问了他几次,但他都以各种理由推脱了,有时陆佳逼的紧了,他还会故意惹些麻烦来转移陆佳的视线。 陆佳甚至有理由怀疑,从画中界出来以后,白纭如此不安焦躁,一次又一次不按常理出牌的理由就在于此。因为真相已经迫在眉睫,离陆佳越来越近,即使只是重重一瞥,她似乎已经感受到了真相的厚重。 最初,她和陈荃到底为何会来这样的一个世界? 后来,陈荃到底为何一去不归? 而她到底为什么会得到画笔族的能力? 白纭到底为何从她画里走出来,成为了她的画中物? 画中界她听到的‘混乱的’或者说‘不对等’的时间又是什么意思? 这些问题,桩桩件件,都要得到一个答案,她不忍心逼问白纭,因为这条小鱼已经够让她担心的了。 但她又必须去主动了解答案。以期能靠近真相,最终明白她的来处与归途。 对她来说,比起真和白纭一起避世隐居,其实这才是她决心带白纭回神笔族的原因。 神笔族埋葬了她太多往事,若有可能,她一辈子都不愿回去。只是如今只能说事急从权。 她想到这里,又看了看白纭,发现他一声不吭又在数米粒一样一颗一颗吃饭,还目光沉沉的思索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碗里的那点米粒儿也没少几颗。 她暗暗扯了他的袖子,又替他夹了一筷子青菜,叮嘱他:“阿纭,吃完了这顿饭我们就得走了——回神笔族,就算没胃口也多吃一点点。” 白纭默默点头。但是眼睛肉眼可见有些亮了,这回他好歹多用了半碗饭。 陆佳在心里默默叹气——如果让阿纭知道她自己心里的那些心思知道了她藏在温和宽厚和无底线的包容里面的那些带刺的探寻,他会怎么想? 不过——又或者他,早就知道了。 或许是因为愧疚,她默不作声在小泽虎视眈眈的目光中拍了拍白纭的脊背以作安抚。 好好用完了这顿饭,崔文泽引二人到了湖边一处平坦处,自己又从身上摸了一张画纸,但这张画纸并不是寻常纸张半臂的长度,而是一张等人高的纸张。 他将这张纸寻了两处树枝挂了,然后自己将手臂探入,从画纸中捞出了一条三米多长的小船。 这条船是洁白纤细的,弯处如明月,顶端高高翘起。 崔文泽回头对陆佳笑:“这就是陈荃哥留下的图纸,李如茵研究了好久,终于能造出这样的船了——咱们乘这艘船回去,原本三日的陆路,水路一日便能到。” 陆佳也露出一抹怀念的笑容:“真没想到,月亮船已经可以用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八十一章 再确认一次 那船果然极快,只需要一丁点的风作为助力就可持续航行,就算无风之时也仅仅只需要一人摇橹。它的设计并非当时常见的海船形式,传统的中州海船一般以铁钉连接并钉牢,船型首尖体长,吃水较深,这类船一般都比较笨重,转弯不太灵便。 但这艘‘月亮船’却是极其轻巧玲珑的,它在水面上破浪前行,船头部分如同一把劈开水面的利刃,但船身部分却分外圆润和厚重。 崔文泽的驾船技术十分老到,他极为熟练的用钢丝索侧拉了桅杆,然后树起一旁的风帆,他们得以顺着微风一路向前。 船一旦行出那处孤岛,就是一条明镜一般的宽阔的河流。 陆佳伸手微微触碰了一下河水。清澈的水从她指缝中溜走,间或穿过一两条小鱼,这些小鱼黑黑的,在水中一点儿也不起眼,但是它们却总凑过来碰她的手。 有些痒。陆佳咧了咧嘴,情不自禁笑了一下。 “这些鱼在我们那叫‘瞬’鱼。” 坐在陆佳身后的白纭开口了,他淡淡的说:“是因为这种鱼朝生暮死如同浮游,生命只有短短的一瞬,所以才叫‘瞬’鱼。” 他也学着陆佳将手放进了水中。 但是,他的手一旦放入水中,方圆三米的小黑鱼全部纷纷溜走,连陆佳手旁边的小鱼也在一瞬间逃的影子都不剩。 他神情一黯。 陆佳扯了扯他的袖子:“看来这些鱼不太喜欢你。是因为你们是同类吗?” 白纭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对。大概是因为它们嗅到了同类的气味。” 陆佳好像有点儿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鲛人一般以鱼虾贝类为食,所以这些小鱼会本能避开鲛族也是理所应当:“这些小鱼倒也机敏——不过它们肯定不知道,你是不吃鱼的。” 白纭目光闪了一下:“之前是吃的。只是我也没想到——这些本该朝生暮死的鱼,还能记得我身上的味道。”他又垂了眸光:“大概就是所谓的‘传承’。不过你还没认出来吗,这里——是清远河。” 他素白的手指指着某个遥远的方向。 陆佳抬头一看,看到他指尖所指之处正是一处悬崖,那处悬崖形状极其特殊,两块巨石相对看起来很像一张张开的巨嘴,而边上一些尖锐的石头像是这只嘴巴上镶嵌的牙齿。 清远河悬崖之上 陆佳这才反应过来。 ——也对,在秘密盛宴时她看到的角度始终是在悬崖之上,所以,当她身处河川之中的时候,反倒认不出这处了。 是的,这里是他的故乡,清远村在这里,所以——悬崖也会在这里。 这是白纭与他母亲告别的悬崖。 白纭神色依旧是淡淡的,因为他一直都是那副淡淡的神色——他甚至连流泪都是一幅漫不经心的样子,这也经常让陆佳察觉不了他的心情。 他回头看了看陆佳,然后说:“这就是我与我的过去告别的地方。这里也是一切的开始。现在——我想在这里,让你去做最后的决定。” “无论是告别也好,是重新开始也好,我想在这里再向你确认一次——你真的决定和我走同一条路吗?” 他摊开手,给她看了虎口的老茧:“我杀过很多人。我做了很多错事。我——或者不值得原谅也说不定。” 陆佳愣了一下,她怔怔说:“阿纭,我已经说过了——” “对,你说过了,你不介意,可我还是想向你确认一次。” 白纭认真的看她,他其实还想确认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 即使确认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所得的承诺没有任何作用,都只是干巴巴的一段话,他早已捧出了他的心,却根本无从确认陆佳的内心。 但他还是要再问一次。 ——你愿意靠近浑身鲜血的我吗? ——你愿意拥抱伤痕累累的我吗? ——你愿意,再给地狱深处的我一个机会吗? “你愿意吗?” 陆佳犹豫了一瞬。但只是一瞬而已。 她握住了白纭的手。 白纭轻笑了一下,他眼睛明亮到隐含波光,似流云,似湖水:“这是最后一次。此事我不会再问。” 他又笑了一下,这回笑的有些傻乎乎的,之前眼里的那些机敏劲儿全都不见了。 “你的诚意我已经收到了。”白纭义正严辞的说:“我也会付出我的那部分。” 陆佳一愣,正好看到白纭摇晃的袖口中一闪而过他的左手。 这是他刚刚碰水的手,而陆佳似乎看到他手上光芒一闪,好似结了冰。 她伸出手拉一拉他的袖子:“刚才我好像看到” 就在此时,背后突然有人冷哼一声:“两位真是好兴致!不过在这种地方你侬我侬,就算两位是夫妻,也有些太过火了吧?两位可否遵循一下此地的风俗习惯,能够收敛一些?” 虽说这艘船不过巴掌大的地方,刚才陆佳和白纭说是耳语,崔文泽倒也没听到什么,只是两人深情交握的动作还是深深印在了崔文泽的眼睛里。 他气的不行:佳佳姐之前碰见他老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好把他从自己和陈荃身边赶走,他那个时候觉得自己若是快些长大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多和佳佳姐一起玩了——可现在——他倒是宁愿自己还没有长大。 果然这种恶心的场面还是不看比较好! 陆佳一反应过来,回头就跳过去揍崔文泽脑袋:“你知道什么叫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吗!你再装大人给我看看!” 她心里头烦躁,下手也就没留手,而她手头力气大,估计打哪里哪里一个大包。 崔文泽捂着脑袋嚎叫:“我我我我我错了!” 被崔文泽一打断,陆佳顿时就忘了之前要说的话,等到她想起来,打算再去问白纭的时候,就看见白纭正弯着腰用手指去碰船侧穿梭的流水,他的左手看起来并没有半点问题,依然是秀美洁白的。 大概是她刚才看错了? 陆佳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想把心里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举丢出自己的脑袋。 船一路前行,而她知道船只将去往何方。 离那个地方越近,她心里就越沉重。 就好像过去那些眼泪依然在她心里面晃荡。 她又使劲甩了甩脑袋,坐回到白纭身边:“你确认了一次,我也要确认一次。” 她在水里,隔着水来碰他的指尖。 微微的凉和痒。而这些凉和痒又泛回到她心间。 和摸‘瞬’鱼触感相似,感受却完全不同。这也是和碰到陈荃的手感觉完全不同,曾经的陈荃是个小太阳,从身体到心都暖哄哄的,让她总觉得自己摸的是个火炉,让她感觉暖和妥帖到不行。 这个人是寒玉。 “不太一样,不过,这样也好。” 她慢慢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八十二章 神笔族 他们水路走了一天。在入夜之前便走到了前方山川的前头,而再往前走就不能行船了,因为往前只有连绵的山川。 等几人下了船,崔文泽随意一脚就将他们一路相伴的船只推的远远的。 陆佳看着那艘漂亮的月亮船渐行渐远,她叹了一口气,却没有说什么。 大概是小泽平时奢靡惯了,似乎在他的眼里,这个世界上大概是没有东西可以用第二次的。 他们往山上走,而越往里走就越人迹罕至,刚开始他们还能遇上狐狸或者兔子,但再往上爬,所有的生物都慢慢不见了,随着海拔高度的增高,空气慢慢变得稀薄,温度也慢慢变冷了。 连陆佳都有些喘息。 崔文泽看她爬的艰难,却笑她:“佳佳姐,不过是五年,就把山上的老虎变成了林间的兔子?” 陆佳拍拍他:“姐姐爬过的山比你走过的路还要多,别忘了你当年被野猪追的狼狈样子。当年你可被吓得屁滚尿流,若不是我——你肯定被野猪吃掉了,还轮得到你今天这幅小人得志的样子?” “切!当年哪是你救的我——当年你也被吓得哇哇哭,还是陈筌哥赶到” 崔文泽说到这里,笑容顿时凝固了。 陆佳却露出一丝安抚的微笑:“是啊,若不是小筌,我们哪还有命在。” 她看向远方。视线的前方被丛林层层遮挡,她根本看不见前面的路,也看不见远方的人。 他们爬过了这座山,想要再往前走却已经没有路了,眼前只有重重迷雾,这团雾像是活的,极其密集的挤在他们面前,将前方的路途和眼前的山川隔成了两个世界。 这团迷雾很像一个“结界”,将咫尺之地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陆佳摸了白纭袖子,然后暗暗摸到了他的手腕,把他往雾里面拉。 雾气柔滑如有实质,将他们重重包裹,待到碰触到他们的皮肤,将他们团团围住之后,却又猛然散开——他们眼前顿时云开雾散,重新看到了这个新的世界。 猛地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水瓶,这个水瓶大概有五六人高,它在悬崖峭壁上挺立着,看起来就像镶嵌进去的——格外神奇的是,瓶口里正源源不断的滚出浓雾来。 这就是雾气的源头。 他们继续往里走,走到前头的山洞里,而洞里是没有一丝光的,陆佳先跳了下去,然后冲白纭伸手,示意他抓着自己。 白纭却只是一笑,自己轻轻悄悄就跃了下来,他在陆佳耳边低声说:“不必忧心。” 崔文泽见到这一幕,酸溜溜的说:“佳佳姐怎么不牵我。” 陆佳横他一眼,根本不理他,继续往前走去。 再往前走山洞越窄,开始他们到底能直着身子走,越往里因为洞口狭窄的缘故不得不佝偻着身子,并且再往里走,脚底下居然隐隐有着水流,他们的鞋子都湿了。 崔文泽显然在没话找话:“咱们这么大名气,洞口却这么寒酸,每次走进来都要费这一番力气——佳佳姐,你这回回来,不如劝劝义父,让他好歹扩宽一下洞口” 陆佳在山洞里艰难的往前走——因为白纭瘦得像个纸片子,而崔文泽又尚年幼,身量都还未长全,如今她大概是三个人里面最雄壮的那个,时不时就蹭到崖壁。 紧跟在她身后的白纭大概察觉到什么,伸出手替她挡了一下崖壁的尖锐部分,她微微摇头,只握了他的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师傅这样做肯定是有他的道理。”陆佳说。 “你说要拓宽洞口,我却觉得师傅应该把这洞口全部封死,以免族人再遭人觊觎。” 崔文泽明明白白‘切’了一声。 他年纪小,大概心中不服,但一时却没有想到话来驳斥陆佳,只好不甘心的沉默着。 这样走了一个多小时,脚下的水已经到了他们的膝盖处,这才走到洞外。 而洞外,是一条巨大的河川,他们所站之处不过是这条河川的边角,但是奇怪的是,这条河是完全没有泥土的,他们的脚下只有坚硬的岩石。 “阿纭,你们的海图——可有这处河?” 陆佳问白纭,她眼神和表情都是淡然的,似乎这不过是她随口提出来的一个小问题。 海图,是白纭在最初认识陆佳的时候告诉陆佳的一个概念,他当时用海图的存在证明了自己的身份,他当时告诉陆佳,所有河川都会在海图上有所记录。 白纭微微点了点头,他眼神复杂,看着眼前的河川:“自然是有的——这片土地上的每一支河流,每一条溪涧海图上都会绘制,只要是水族可以溯游之处” 听到了白纭的回答,陆佳微微皱了眉,她轻轻叹了一声:“是吗” 但她很快调整了自己的表情,又转移了话题:“很快就到了” 崔文泽又从怀里摸出一张画纸,又从画里拉扯出了一只洁白崭新的月亮船。 他们再次乘船往前,这一次,他们都可以看见前方炊烟寥寥从树影间隙升腾出来——因为一路荒凉无人烟,这样的烟火气瞬间点亮了他们的眼睛。 神笔族已经到了。 船在码头上还没有停稳,陆佳一下子已经跳了下来,一路上的迷茫和感叹好像暂时从她身上褪去,她轻轻巧巧对着白纭和崔文泽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静静靠近了蹲在河对岸洗衣服的女人,这个女人穿着一身淡色襦裙,发丝一丝不苟盘于脑后,一看就是一个端庄认真的妇女——毕竟她洗衣服都能洗的如此纯粹专心,连船只靠岸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陆佳跳了过去,用自己暖烫的手心捂住了那个女人的眼睛,然后她低沉着声音说:“猜猜我是谁?” 女人一动未动。好像时间暂停了。 陆佳觉得有些尴尬,她以为女人没有听见,她又低沉含混的说了一句:“猜猜我是谁?” 她的手却感觉到一阵濡湿。 她就像被这层濡湿烫到了一样迅速的撤了手,然后说:“啊啊啊啊啊我刚才碰了崖壁——我忘了拿悬崖上长的是熏人的草——我错了!安姨!” 女人捂住了脸。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知道错了?” 她的声音也是略微带一点颤抖的。 陆佳矮了肩膀,她一向是个小霸王,从来没有服过谁,但她此刻却深深觉得自己理亏:“我错了。” “那你还走吗?” “我当然——”她理所当然准备回答,却觉得不对,于是拿手扯开了女人捂住脸的手,果然见到安姨脸上哪有半分泪意,全是压也压不下的笑容。 “我当然——不走啦!”终于见到故人,陆佳的那一颗在浮世中昏昏沉沉,迷茫不已的内心好像终于落到实处,她终于露出欢喜的笑容。 “欢迎归来。”安姨欣慰一笑,搂了陆佳的肩膀,她又看向崔文泽,赞道:“你小子除了摸猫逗狗——终于做了回正经事!” 安姨好像这才看到一直静立在崔文泽身旁的白纭,她目光又有些惊讶:“这位是?” 陆佳大大方方站到了白纭身旁,垫着脚拿手搂了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她冲安姨眨眨眼睛:“这位是我的夫君,白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八十三章 对的路只有一条 安姨先是一愣,她本能的看了陆佳一眼,但是她很快就反应过来,露出亲切的笑容:“白纭这孩子看着就是个好孩子。” 她走到近旁,上下端详了白纭一眼,但她看向的却不是他身上那些极其明显的特征。——并非他的银发或者是隐隐异光的瞳孔。 而只是打量了一下他瘦削的肩颈,她又退后几步,揽了陆佳说:“你怎么照顾你男人的——这也太瘦了。” 陆佳吐舌:“我这手艺,安姨你也知道——我专程回来就是为了来向您请教的,在外面逛了这些年,我还未见哪人比你手艺还要好呢。” 安姨面上已经有了一点点皱纹,她心下开怀,却还是忍不住出言抱怨:“你这孩子,嘴巴甜的跟个蜜罐子一样,但什么事情都压在心里面——这回你带来的这个孩子,安姨很喜欢,你既带了他进来,就把心定下来,不要再走了。” 陆佳低着头,淡淡的应了一声。 安姨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有些惊讶的瞟了她一眼。但她活了大半辈子,也知道有些事情不宜多问,她就亲切的招呼道:“也该让我家老头子看看你们了,他若看了,定然也是欢喜的。你不知道——他每天都得提你一次,我们家这一老一少啊” 安姨抬头看了一下崔文泽,冲他招手:“小泽,还不快跟上,你不是最想见佳佳的吗,怎么人真到了眼前,你反倒像一个闷葫芦似的“ 崔文泽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义母,提这个作甚!” 安姨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背,也不再多说了。这个孩子的心思,她做了他这许多年的义母自是知道的。所以,当时她知道了佳佳的去向,也是特地让崔平遣小泽去接陆佳的。 年龄c身份c种族甚至是其他这些在别人眼里面重要的不行的东西,在神笔族眼里却成不了什么禁忌,他们一族自己早已经活的明白了,只是算来算去,到底算不了人的心。 “这回你回来是还住在原来的房子?若是有别的打算,我让崔叔帮你安排。”一行人走了好几步,安姨突然想到这个,她顿时神色一紧。 陆佳安抚的笑了笑:“无事——原来的屋子我住惯了,我和阿纭住那里便好。”她抬起眸光,对安姨微微点头,哪怕看到了她的表情多少有那么一点儿犹疑:“我和阿纭先回去收拾一下。您和小泽先去知会一下义父和其他人,我们等一会儿就上门去拜访。” 或许是因为他们房子有太多东西去装的缘故,神笔族族人住得都不太近,所以一路走来,他们没见到哪怕一个族人,而陆佳的屋子藏的极其隐蔽,要穿过一大片静谧的竹林。 她穿过重叠的竹林密荫,引着白纭往里走,待到看着安姨和崔文泽走远,她才放开挽着白纭的手,她的神色又变得有些淡淡的。 “我五年前就住在此处自我来这个世界没多久,我就住在这里了。阿纭,你不是好奇过我的来处吗?更远的来处已经找不到了,而这里,是这个世界我唯一的来处。” 她轻轻说,仿佛怕吓到什么,来到这个地方,她连脚步都变得轻盈,但她的脚步轻盈,却暗里缩起了脊背,仿佛前方的竹林小径内有什么吃人的猛兽似的。 越往里走,她越紧张,紧张到后来,她根本顾不得跟着的白纭,只是自顾自的抬起脚步。 前面有一道溪涧,溪涧上立着竹桥,竹桥旁放置着两个石椅和一个石桌。再往旁居然还在树枝间绑着一个秋千。但这些东西显然没什么人去使用,已经落满了灰了。 再往前看,一栋竹屋静立在两人眼前。这处竹屋看起来虽不起眼,但陆佳知道,塑造它的每一根竹子都是选的最好的尾端,但是为了不引人耳目,竹屋的底部是以族人常用的方法——以铁钉将竹子钉牢固,但它的顶端的处理工艺却是不同的,这个竹屋的顶端是以榫卯结构拼合稳固,里面参考了了木结构建筑的歇山顶,从里面来看,梁柱分明,但外面却只是普普通通铺了一层竹子而已。 那个人曾在竹林间对她笑:“佳佳,这处房子看着难看,但里面的结构肯定是没问题的——可以随我们到老。” 她当时应该笑着说:“谁想和你在这个竹屋活到老!我老了想住电梯房——我才不想到这个地方活到老。” 一语成谶。 而时光荏苒,竹屋却还在。 而她离开这里五年,但无论她逃得多远,这里都像一个坐标,将她牢牢钉在此地。 梦回多少次,辗转多少年。 她到底还得回来。 这里好像永远在提醒她到底失去过什么,提醒她自己的一生有多么可笑,又有多么孤独。 她暗暗咬了一下牙。 陆佳没有理所当然往竹屋里走,她没有去碰那个沾满了灰尘的锁,而是绕了一下,往竹屋后头走。 紧跟在她后头的白纭这才发现,竹屋后面不远的地方,有一间灰瓦屋,陆佳随手就推开了院门,她的屋子连门也不锁,里面也是空空荡荡的,她露出一个笑容,但任谁来看都能看到她笑容的勉强:“这就是我的屋子啦,阿纭,咱们以后都住在这里。” 瓦房就是民间经常见到的那种样式,一间正屋两间次卧,屋子里也是乏善可陈,空空荡荡的。 陆佳看到白纭脸色泛白,她心知这一路山水千重,大家都疲乏的紧,她就拍了拍他的肩:“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出去找安姨拿些生活用品。” 她指了指卧室,随手就分配好了两人的房间:“你住这间,我住那间。” 白纭却说:“东西应该很多,我随你一起去罢,何况——不是说要一起拜访你师傅吗?” 陆佳像是没想到白纭会提起这个,她像是吓了一跳:“不c不用了你身子不好,先好好休息,等到再过些时候” 她不等白纭回答,就逃也似的出了门,她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看——出了门,她才勉强有喘息的机会。 当时她去了画中界,看到了白纭的秘密盛宴,已经起了疑心,她当时就一心想要引诱他跟着自己回来。 而当时,她对着白纭的那些油嘴滑舌得甜言蜜语,好多都是她随口去说,随口应付的谎话——因为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对白纭的包容和谅解真的来自于利用,还是她真的有所动心。 但是这些又根本不重要,反正——甜言蜜语就可以了,是真是假又如何,只要话语能宽慰人心谎话也无所谓吧。 她的心并不坏,也没有打算伤害白纭,只不过想找到一个答案。 ——之前她一直是这么想的,可是真到了这会儿,她突然根本就说不出口了,说不出口那些谎话了。 大概是因为这里太接近她的内核和心脏的缘故。 她茫然往前走,这条路她走了无数次,刚开始总是两个人,后来变成一个人,她默默在想,自己的心到底是由什么组成的。 她有时候看水面上自己的倒影,都觉得自己就是懦弱的化身,悲惨的代言人——她绝不想去伤害阿纭,因为她能在阿纭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但是——如果。 如果阿纭背负着的是足以决定她命运的秘密。 如果阿纭藏着的又不仅仅是那些决定性的秘密,还有——她最重要的人离去的契机。 如果他染血的手染得不仅仅是无关之人的鲜血。 那么 她犹疑着往前走,熟悉的景致让她心情复杂,但她继续往前走,走出竹林,脚步却越来越坚定了。 原先含着水的心好像又变回了那块尖锐的石头。 走回熟悉的地方,原先含义模糊的场景慢慢变得鲜明且充满颜色,而曾经那些她不愿回忆起的过去原来也并非满满的眼泪,还有一些好的回忆。 她突然记起多年前,她曾经在这条路上问陈筌:“小筌为什么我总是这个样子呢?我好像在重要时刻,无法做出决定。我根本不知道我该选什么,总叫别人帮我选。” 陈筌笑了一笑,他指尖拿过坠在她肩头的竹叶:“是因为你遇见的事情对你而言还并没有那么重要,因为两件事情两相对比,对你来说结局如何都不太所有所谓,所以你才很难选择。其实这个时候,选哪条路都是对的。” 她皱了眉头,粗暴的从旁边的竹枝上扯下竹叶,然后抛入水中。竹叶打了一个旋,静静掉在水面上,然后随着水慢慢飘走。 这一次,对她而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对的路也只有一条。 只为找到真相。 她默默叹了一口气,如果真的是自己误会白纭了,那她会好好道歉,她并不曾说谎:哪怕用自己这一辈子,也一定要好好弥补他。 ——但若是她没有误会那么 她神色一凛。 陆佳能在乱世里活到现在,凭借的并非她一颗多疑绵软的心,更重要的是,她心里头总有那么一股子孤勇,在关键时刻,她从未胆怯,亦从不心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八十四章 也该清醒一回 神笔族说是一个族,但论大小,连一个村都不及。 族内统共不过九c十户人家,家家户户都沿着这一片笔墨河比邻而居。笔墨河也不是河,勉强算来不过是一从溪涧,是山顶上化下来的雪水汇聚而成。山中地界大,这里的人住的也不挤,从第一户走到最末那一户也要走上半个多时辰。 但安姨家离她家是近的,她很快走到安姨家门口,安姨和族长崔平是她和陈筌的师傅和师母,当年他们为躲避战祸,无意间靠近了这里,而正好遇见了外出的崔平,崔平看他们狼狈,就将他们带入了神笔族。后来,为了让他们留下来,崔平正是收陈筌和陆佳为徒。 他们在神笔族住了三年,族里基本上只有他们两个外姓人,其他三十多人大都沾亲带故,不像他们在外面的那些传言,他们大多选择避世隐居。 大概是因为不常和外界接触的原因,此间的人单纯的紧,大家临水而居,因为他们想要的基本上都可以拥有,所以他们没有物欲,没有追求,没有物欲的后果是,他们过的是死水一样的平静的日子。 而族长崔平忧心族中人因为太过封闭,于是规定族中男子必须外出游历三年。 三年。 陆佳淡淡叹了一口气。 她和陈筌一路走来,青梅竹马,彼此就像对方心里面的肉虫子,只要对方一开口,就一定能知道对方的心思。 但是,就是神笔族的那三年,陈筌经常外出不归,而那三年,她也根本不知道他在外头干嘛,也慢慢不再了解他的心思。 而后头的五年,她一心沉浸在悔恨和痛苦之中,因为太过痛苦,她头也不回的逃离了神笔族,当时族人为了照顾她的情绪,更是什么也没有告诉她。 而她也在画中物那些虚伪的幻境中匆忙麻痹自己的心,直到白纭到来,才像棍棒在她脑门子上狠狠锤了一棍子,匆忙将她点醒。 她最珍惜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了,无论她画再多的那个人,他也不会再回来了。 ——她必须找到答案。 而后来,在其他的试探中,她已经确信,白纭肯定是与陈筌有某种联系的。 白纭这个人不怎么说谎。但不代表他不会隐瞒。他隐瞒了太多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又似乎隐隐指向一个答案。 她看了看自己的来处——确定自己一路走来大概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应该没有让白纭疑心,她才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去。 师傅的家离她家很近,但也要走上三炷香的功夫,而她刚走到师傅崔平家门口,就发现这户门里门外围绕着十多颗脑袋,或扒在树后,或立在墙头。他们脑袋发型各异,但有一点相同——他们的眼睛紧紧盯着陆佳。 饶是陆佳心情复杂无比,见到这样的大场面也情不自禁笑出声来,她顺着脑袋一路数过去:“陆姐c小玉c崔二爷c三三妹你们等在这里干什么?” “崔泽这个小子没骗人!真是佳佳!”说话的人是小玉,小玉和陆佳关系最要好,这是因为神笔族就陆佳和她年纪最接近的缘故。 “佳佳——你可回来了,你走以后族里实在是太无趣了,晚上再也没人聊天了。”说话的人是三三妹,她曾经最喜欢和陆佳一起,躺在他们屋子前面的稻谷堆之上,因为陆佳嘴巴里总有好多好多有趣的故事。 族里的人看见陆佳过来,他们七七八八围着陆佳一堆,大家都有说不完的话,而所有的笑容都是真切而又温柔的。 陆佳的唇角越来越翘。 这个世界上她没有家,如果真的有一个称之为家的地方,那么肯定就是此地。 “五年未见——佳佳,欢迎回来。” 最后,站在最后头崔文泽总结道。他的眼睛微微泛光。 五年了,她还站在原地,但当年那个幼齿的少年已经慢慢挺直了自己的脊梁,那个遇到危险只会躲到陆佳怀里面哭泣的男孩子也长大了。如今,他周身的少年意气已经让他长得像一棵挺拔而又健康的树。 他看着陆佳隐含眼泪的瞳孔,他突然知道了她在想什么:“佳佳姐,刚才有外人在,到底不太方便说——我们都希望你留下,但我们不会强迫你留下,只是我知道你在外吃了很多苦。” “你若是还在为白莲教你们惹出来的那档子事担心——但是,你回来了就不必忧心了!我义父也是这么个意思——”他突然翻了个白眼,脸上露出几分不忿来:“你男人和你我们都护得住!” 他又露出一个笑容:“所以,佳佳姐,这回回来,就不要走了好不好?” 陆佳心中一痛。她不好多说什么,只拍了拍小泽的手臂,说:“小泽长大了” 因为她一心想去找崔平,所以她并没有多做耽误,一一向族人打过招呼以后,就匆匆入了房门。 只崔文泽站在她背后,依然想要一个答案:“佳佳姐!” 陆佳回头冲他安抚一笑:“我知道了。” 陆佳一进去,围着崔平屋子的十几个族人纷纷聊起天来。 “佳佳这回脸色到底看着好多了毕竟五年了,她也该忘了吧。” “那孩子实在是太可惜了,如果他还在” “不要提这档子事了据说佳佳这回还带了个夫君回来,我听安姨说,那个人可好看了” “哎!小泽,你们是一同回来的,佳佳真带了夫君回来?” 崔文泽目光淡淡在陆佳带上的门扇上碰了一碰。 他轻轻说:“恩,不错的男人。” 他顿了一顿,唇边不知道是笑容还是苦涩:“佳佳姐的眼光向来是好的,那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陆佳在台阶上匆匆向前,崔平的宅子大到不可思议,因为崔平擅长木质工艺,他本身就是个极为熟练的木工,再加上向来喜欢收集各地的奇妙物事,然后钻研着画出来,所以他的园子各处都摆了各式各样的新的木构雕塑。 她匆匆往屋子里走,而安姨站在主屋门口等她,她笑容温婉:“我家那老爷子就爱生闷气,但你走了五年了,天大的脾气也散了。我跟他说了,你回来了,他其实高兴的不得了,但为了面子,还是要给你摆这个谱。佳佳,他没出来迎你,你莫要生气。” 陆佳冲着安姨点头:“我自是知道的。” 安姨好奇的看了一下她的身后,发现白纭并未跟来,她又皱了皱眉头:“你夫君怎么没有跟过来?是身体不适么?” 陆佳微微摇头,她岔开话题,然后推门往里走:“我这回回来,也是有事要请教一下师傅。” “我浑浑噩噩过了五年多,也该清醒一回了。”陆佳低了头,淡淡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八十五章 怀疑的种子 她刚一推门,门内就有人一敲桌子,话语声显得怒气冲冲:“你这死丫头还知道回来!在外面又给我们捅了这么多篓子!” 师傅崔平不过五十岁上下的年纪,鬓间已带了不少白斑,他是一个看起来万分正经的中年人,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年轻太多了,他一身素色锦袍,端端正正坐在正屋,皱着眉盯着陆6佳,显得十分不好说话。 陆佳却根本不怕他,只自顾自给他在一旁的茶几上斟了茶,她话还没说,语气先带了三分笑意:“师傅!我回来啦!” 那一声师傅刚刚发出来,崔平紧皱的眉毛顿时和缓了不少,但是他明显神色还是有些不忿:“你这丫头” 陆佳又讨好的笑了一笑,软了声调喊:“师傅” 崔平嘴巴里那些责备的话顿时都有些说不出来了,他接了陆佳端过来的茶喝了一口,又叹了气:“这茶得用滚水泡两遍,第三遍再过滤才喝得。你啊” 陆佳知道师傅最是嘴硬心软,他愿意和自己说这个,就是大半已经不怪自己了。 果然,只见崔平又叹一口气:“五年不回来,若不是这次我遣小泽去寻你,你是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陆佳却摇头:“师傅,您也知道,我在这世上也没有别的什么羁绊了,若我还活着这世上,那么我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崔平暗暗皱了皱眉:“什么叫‘总有一天’?那你这回回来,不是因为你想通了,放下了?” “师傅”陆佳梗了一口:“我想不通。越想越想不通大概是我真的越活越活不明白了师傅,我这段时间遇上一些怪事,所以想回来问问您” 崔平又敛了眉:“何事,但说无妨。” “师傅,您也知道,在五年前的突然有一天,我在画陈筌的时候,和他一样的画中物突然从我画里走出来了,就从那一天开始,我突然得了神笔族的能力同时,也得到了小筌已经不在这个世上的消息。因为画中物不可能是活着的人。” “那个时候我实在太伤心了,我也实在没有空隙和心思去想当时的事情,当时我只想着一件事,就是逃。但是在外头的这五年我好像也慢慢接受了这件事,在接受这件事情的同时,又有很多问题慢慢出现在我的脑袋里。师傅——神笔族的能力为何会出现在我身上?我虽身处神笔族,可神笔族能力是天生带来的,我这样半路子出家的神笔族——在族中也是绝无仅有的吧?当年族人告诉我,是因为我喝了这笔墨江的水——可这笔墨江沿着山涧流下,沿途经过多少村落,又有多少人会喝这处笔墨江的水?那么——为何偏偏是我?” 崔平清咳一声,他思索沉吟了一下,还是说:“这件事我也深想过可是,这是找不到答案的。我们这样的能力虽是天然,可说到我们的能力到底源自哪里——到底老祖宗也未曾给我们解释——我们也不知道这份能力到底是不是源于这处笔墨江的水你若要问你能力源自何处,我们没人能给你答案。我们给的只能是一个猜测。” 陆佳默默点头:“最初我也是这么想的,或许就是这处独有的雪山水给了我这份能力可是最近,徒儿亦遇到了一些怪事。” “大约三月前,我画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但那男人却并非画中物,他证明了他是这个世界真实存在的人。后来,我亦确定了,他的身体是画中物,但他的神魂却是他自己的。” 崔平一下子放下了他手掌的茶盏:“真有此事?” 陆佳点了点头:“对——此事骇人听闻,徒儿本应早该回来报与师傅,但是这一路实在自顾不暇,并且后来我还遇到了更多事情。” 陆佳将自己进入画中界的事情和后来在白莲教的事情告诉了崔平,她虽刻意隐去了白纭的经历,但还是将事情要点说的清清楚楚。 “师傅这一路上遇见的事情,都让我感觉到事情越来越复杂了,并且这些看似扑朔迷离的事情桩桩件件,都好像指向的是一个答案。我隐隐觉得这些事情都与小筌有关。并且我还感觉到”陆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这些事情都和从我画中出现的那个男人有关。” 崔平紧紧皱了眉头,显然他虽资历丰富,但却也未遇见过这么扑朔迷离之事,他看了一下陆佳,却叹了一口气:“我们还是先从小筌说起吧,佳佳,你” 陆佳冲他点了点头:“师傅,我回来专程就是为了问五年前的事情。小筌的所有事,如今我都想知道,请师傅能够事无巨细全部告知我。” 崔平点了点头,他沉吟一会,终于开口了:“其实当年陈筌的事情我亦所知不多,那孩子做事情有自己的主意,他行事谨慎,对习武的颇有天分,性子又好,也有自己的志向。我们对他都是放心的,却没料到出事的却是这孩子他出事后,我亦细查过。” “因为这孩子素来谨慎,我查的也不过是些旁人都看得到的事情,那段时间他确实和外族人走的颇近,并且我后来细查,那几个外族人确实与白莲教有一定的联系后来,他与那几人一同乘船前往北海。” “然后呢?” “然后——这些人,和那一整艘船都再也没有回来。也没人知道他们到底遇见了什么。不过自此以后,经常有白莲教的人在附近闲晃,你也知道,入族需要有法门,必须得族人带着才行,他们到底不得其法进不来族中。后来我便没再往下细查——我们族人在这方面吃了太多亏了,也是因为小筌都出了事,如今我尽量拦住他们少牵涉那些俗世之事。” “师傅,我明白。” 此时,崔平又问:“你说的那个从你画中出来的男人——他不是说他见过小筌吗?我想这个人说不定才是一切的关键也说不定你说的那个画中界实在太过离奇诡异,而他又是唯一相关之人,我必须得见见他。佳佳,你可否制住他了?若是让他跑了,我让你陆叔跟上,怎么也把他带回来弄清楚。” “我已经把他带回来了。” 崔平却显得有些困扰:“你安姨说你带了夫君回来?是他?” 陆佳点头:“就是他。不过师傅——这些事情,还是我来问比较好。” 她淡淡说:“我只是怀疑他,却不想害了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八十六章 承诺短暂便能成真 等到陆佳和崔平聊过出门,门外围着的那些人却还是没有走。 族中人向来寂寞,所以这次陆佳回来,他们围着她不停嘘寒问暖,那架势是恨不得把她这五年出过几次恭都问的清清楚楚。 待到陆佳把自己五年的经历好不容易向大家一一透了个底,他们又涌过来喊要为陆佳举行欢迎大会。 大概是族人太无聊又不缺吃穿的缘故,他们什么事情都要办个盛大的宴会,什么迎春会啊c迎夏会c迎桃花开了会c迎树杈绿了会,后来陆佳来了,又给大家普及了生日会c中秋节c植树节种种节日,据说陆佳走后这些节日在族中得到了发展和延伸,现在大家已经会说“今天是我阳历生日,一起过节吧。”或者是“今天是我们新婚第一百二十五天,是个整数,大家必须一起过节!” 到后来,哪天不过节才是特殊的日子。 陆佳深知族人的尿性,于是和大家一起,快快乐乐,载歌载舞度过了一个晚上。 等到她回家的时候,月亮已经穿过树梢。 她抱着一堆杂七杂八,做了好多心理建设,这才推开门:“阿纭,我回来了。” 随着她的推门而入,一阵风也随之吹了进来,屋内燃烧的烛火于是抖了一抖,但屋内有烛光,屋内却没人。 陆佳巡视一圈,发现屋内大概被收拾整理了一圈,桌椅板凳俱是一点儿灰尘都没有了。她又去厨房看了一下,发现厨房亦是被收拾整理的干干净净,但是显然却像是没开过火的。 她皱了皱眉:厨房里放着不少之前安姨帮她画的蔬菜,这人是没看见? 白纭的房门半掩着,她先敲了敲门,门内没有回应,她直接就进去了。 白纭睡在木板床上,他蜷缩着像个小孩子,屋内本就没有铺盖,他就蜷在木床的架子上。 这让他看起来多少有点凄凉。 她叹了一口气,从之前族人塞给她的那堆画纸中找出了铺盖,然后拍了拍白纭的肩头:“阿纭。别这样睡。” 白纭好像睡的有点儿迷糊了,他皱了好一会儿眉毛才睁开眼睛,但他还没有开口说话,先露出一个笑容:“你回来了。” 陆佳看他一副睡的不清不楚的样子,扶了他坐在一侧的床上,然后把画纸交给他:“这是铺盖,铺好了再睡。” ——白纭刚准备伸手,却犹疑了一下,手停在了半空。他又露出那副无害的笑容:“手上没力气了。” 陆佳瞪他一眼:“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却自己拿回画纸,从画纸中取出铺盖,但她一旦把被褥从画纸中取出,白纭反倒顺顺当当的从她手中取过被褥,很快自己就将床铺好了。 他淡淡说了一句:“我在等你回来。” 陆佳却没有接他的话茬,只将手中一沓画纸塞在了他的手上,急急说:“这些都是生活物品,你若还缺什么再和我说,我现画给你。今日不早了,就先睡下吧。” 白纭愣了一下。 但他很快又缓缓说:“不缺什么的” 但他话都还没说完,陆佳已经走出了他的房间,然后关上了门,也将他的满腹话语堵在喉头。 但他的笑容还是没有收起来,说实话,直到和佳佳一起回了她的故乡,白纭好像一直都在自己惊喜的情绪里没有缓过来。 他呆在这里一寸一寸洗净了房间里的灰尘,就像洗净了自己积满了灰尘的心脏一样。 他的笑容也没离开自己的脸,他知道自己大概有点儿蠢——可能也不只是一点点蠢,但是从来没有吃到过糖果的人突然得了一个家——他这回收到的可不仅仅是一颗糖。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心才好,又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激才好。 陆佳选了他。 这个结果就像烟花绽放在他的心头。而之前那些他的所有遗憾好像顿时都不算什么了。好像所有遗憾都只为了如今的这份圆满。 他又笑了笑。 他不怕陆佳后悔,因为往往是因为他人承诺了太多时间的缘故,所以承诺才不会被兑现。因为时间又会将炙热的感情磨得缓慢和冰冷。 承诺一生,承诺一百年,承诺海枯石烂,山崩地裂。但爱只能炙热那么一会儿。所以,这样的承诺往往以悲剧结束, 陆佳承诺给他了一生,他高兴的不得了,大多数是因为他知道,这一回他说不能真的能得一生。 只要他剩下的生命有够短。 他低头,拉开袖子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份坚冰已经慢慢从手腕绕上了他的胸口,他以掌为刃,混不在意的将坚冰敲碎,然后扔出了窗外。 他想着第二天再去找陆佳好好聊一下接下来的事情,他想聊一下关于他剩下的生命该怎么过,但是第二天他早早起来的时候,等到他敲响了陆佳的房门,却失望的发现,房间已经空了,她又是早早的走了。 陆佳总是这么忙,族中很多她的族人或是亲眷,她也有很多很多的朋友,就算拜访一户只用几个时辰,拜访完全族也大概要花几天——他很能理解。 直到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他其实是最有耐心的人,但是一个人的耐心往往是和自己所拥有的时间成正比的。 等到第五天,他到底还是忍无可忍,在夜深人静直接站在院子,也就是竹屋前头的小桥旁堵她。 他等了好久,从黄昏等到日落,又日落等到月升。 很久很久以后,终于看到陆佳有些恍惚的低着头从竹林的那端慢慢走了过来,月色将她的脑袋身体染上一阵一阵的霜白,这让她显得多少有点儿落魄。 因为他好久没有看到她的,所以这回,他在月色映照之中仔细的打量了好久她,发现她似乎是心里有什么事,眉头淡淡皱着,她离这里越近,走的就越慢,好像她的家里有什么恐怖的猛兽似得,走到了近端反倒不往前走了,只是直接坐在了竹林的角落里,背着身子似乎在发呆。 他怕吓到她,于是没有走进,就远远的看着,他这才知道她每次回的这么晚的原因。 她在害怕什么?又在忧心什么? 白纭也皱了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八十七章 不可谓不煎熬 对陆佳来说,其实这样的日子也不可谓不煎熬。 就好像把自己的那颗心吊在了悬崖边上,她之前还能暂且安抚住自己——告诉自己还有时间,告诉自己现下不是去逼问白纭的时候。 但精心编织的网到底只是一个梦网,回到了神笔族,过去的往事又一次变得鲜明和清晰,在所有事情如同潮水一样朝她涌过来的时候,她不得不又一次一次告诉自己:必须把所有事情一桩一件好好问清楚了。 ——只是一问他,若是问的结果是好的,那么她该怎么道歉才好,那若是问的结果是坏的,那么她该怎么待他才好? 她难道真下得了手? 找寻那个答案的契机——是现在吗?不是现在,又是什么时候? 她已经把白纭带回来神笔族,此地隐蔽兼之四面环水,天气酷寒连水中都浮着碎冰,此地就像一个天然的囚笼,无论如何,白纭是肯定跑不了的。 她每次想和白纭聊,但每次却总下不了决心,总觉得拖一拖,再拖一拖才好。 只是,有些事情。她不想提,却到底还是会被提起。 那天,天还没亮,陆佳又摸着黑起床——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她也只是为了躲开白纭而已,但是她刚一推门,却发现白纭早就守在门外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个小凳子坐在她的门前,她若推门必然会碰到他的背。陆佳从开了一点点的门缝里看到白纭用那双素白的手撑着脑袋,头都一点一点,想必是困极了。 从侧影她只能看到他一截长长的睫毛,时不时就要颤动一下,在外头还未消退的月光中在地上透出一点点卷翘的影子。 他眼尾都透着红,红晕和青影晕染,又凭空给他带上了三分憔悴。 这个时候,陆佳突然意识到,在这段日子里,煎熬的不仅仅是她而已。 她没有推门,只是看着白纭的侧影好一会儿,看着他像小鸡啄米一样点着脑袋,直到夕阳在树梢透出一点点光,这阵光是炙热的像火苗的,漫洒进室内,洒到了陆佳的眼底,也到底让陆佳心里多了好多勇气。也就在这一瞬间,她好像从自己所呆的火海地狱里清醒了那么一点点。 ——她终于下了决定。 “阿纭。”她隔着门轻轻喊:“我有件事情要问你。” 她说了这句话,却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取下了挂在脖子上的吊坠——一把生锈的钥匙,然后领着白纭,去了竹屋的门口。 “其实我最初是住在这里的。这处瓦屋是后来族人新盖的,所以东西不太多。” 她拿出钥匙,打开了门口那把生锈的锁。 屋内满是蜘蛛网和灰尘,陆佳咳了一下,然后领白纭进去,她淡淡说:“你随意看。” 和竹屋外头的简单朴素完全不同,竹屋里面全摆着一些白纭无法理解的东西,脚下是一整块的玉石地板,最外间摆着一个巨大的拼起来的椅子,椅子上还有软垫,和他平时所看到的人类的高脚椅似乎构造类似,但形态又十分不同。 “那是沙发。还好沙发比较好做,小筌最初拜托小玉帮我们画,但是没成功,他索性自己造了一个。不过样子还是怪了些,他毕竟没学过木工。” 陆佳解释道。 沙发前头挂着一幅怪怪的画,那画是一个方盒子的形状,画里有一个拿着怪异东西的人。 那副画是用钉子钉在墙面上的,白纭好奇的看了好几眼。 “那是电视,不过不是真的电视,因为族人好奇,再加上我怕自己忘了这些东西,所以随手画着玩的。” 陆佳伸手戳了戳‘电视’,不过是一个轻飘飘的纸盒子。 她看着白纭视线匆匆略过室内的一应杂物,也一一非常有耐心的解释了。 他和陈筌当时是刻意模仿现代的室内设施来造这一处竹屋的,虽然这些东西大多没有往日的功用了,但他们还是非常一致的保留了它们的外形。 虽然他们当时不知道有一天陆佳会真的得了神笔族的能力,但是他们还是希望能借由其他神笔族的能力将这些有趣的东西一一变现。 两个人就像是在时间洪流里迷了路的两只蚂蚁,仍然固执守候着自己的往事和回忆在新的时间里驻足不前。 他们顽固的造起了现代的房子,哪怕这是一处没有任何功能的空屋子,但他们懂,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们能互相明白。他们也能在互相的依偎回忆中感到慰藉,慰藉这个时空中他们还拥有彼此。 后来,一只蚂蚁先走了。 剩下的这只蚂蚁在一条小鱼面前展示这些被时间卷走的过去。 她有些恍惚,有些迷惑,更多的是难以忍受的伤心和悔痛——其实她都不知道自己在伤心什么,悔痛什么,伤心和悔痛能让现在变得有什么不同吗? 她带白纭去了他们的书房。 这是一处不大的房间,只有十多平米,屋内很挤的勉强摆下了两张木头桌子,一张桌子上摆满了画纸调料,另一张却摆满了书籍卷轴。 屋内东西散乱,七七八八贴着好多画。有些是陆佳画的,有些不是。 而白纭却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杂七杂八的画,待到陆佳推门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如有实质,牢牢钉在其中一张摆在桌面上的画。 他走了过去,蹙眉看了好久。 他再回头看陆佳的时候,表情都有些恍惚了:“佳佳你带我看这些是为何?” 陆佳深深吸了口气。 她说得有些艰难,但是还是努力去说出口:“阿纭,这张图你见过吗?” 白纭一双明月似的眼睛牢牢盯着她,他嘴唇抖了抖,却到底没有说话。 陆佳嘲讽一笑:这人就是这样,哪怕证据已经摆在了他的眼前,他不想说的,就绝对不会说出口。 所以自己没有选错。 “这张图,就是你说的所谓水族至宝——海图,对吗?” 她看着白纭,眼睛是从来没有过的锋利:“你当时告诉我,海图是水族最大的秘宝,你们知道这个世界上水族可洄游的所有江湖溪涧海——可是前几日,你却告诉我,你们的海图上还画了笔墨江。” “笔墨江虽名字是江水,可实际上是雪水化来,而从高山之巅上留下来的化雪之水——水族怎么可能会洄游此处?笔墨江内从未见过任何生灵,而——神笔族内的笔墨江,除了神笔族人,谁能绘制出来呢?” “当时我就猜到了,你们的海图就是我房中挂的这一张!” 陆佳闭了眼睛,泪水就掉了下来。 “可是啊——这张海图。是我看着那个人一笔又一笔亲手绘制而成,从轮廓到山峦,从山峦到河湖,若是他未曾踏足之地,他一定会一一出去打听推敲。世界之大,这图中他自己也不确定,只能推敲的细节也有很多,我最初以为这张图不过是他的一场荒唐,但是后来五年我逛遍神州大陆,才知道他的聪颖勤勉,因为——哪怕是他未曾踏足之地,他亦是画的七七八八。——这怎会是你水族的海图!就算你水族的海图真不是这一张,也定是在这一张的基础上补充绘制而成,对吗?阿纭。” 这一番话,她先开始说的颤抖,说道后来,声音却冷了。 好像所有炙热的情绪撞上了冰冷的海水,还没有爆发便已经消退化作坚冰。 白纭是聪明的,陆佳刚一开口,他就明白了前因后果——他的眼睛亦是一下子红透了。 哪怕是他惯来懂得隐藏自己的所思所想,但这会儿,他也维持不了自己的云淡风轻。 他看着陆佳,手在抖,身子也在抖。 他红着眼睛,以左手按住了右手,勉强止住了身体的颤抖,他抬起眸子,唇畔却浮起一丝嘲讽的笑容。 “原来如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八十八章 下坠时刻 “原来如此” 他又叹息了一声。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是从前些日子我聊起笔墨江的那刻?” 他并没有等陆佳回答,已经自己摇了头:“不对那是在白莲教里,因为我当时表现的太过急切?” 他很快又摇了摇头:“不对也不是那时那么,是在画中界?你看到了我的一部分过去的时候?” “或者是从一开始见到我。” 他抿了抿唇。 竟是那么早。 那么早。 “那你从什么时候下定决心的呢?什么时候下定决心来瞒我,来骗我,来以这样的借口来安我的心,教我不要再动别的心思,一心随你回神笔族?” 原来痛到极处是没有眼泪的。原来画中物的身体可以承受住这样的疼痛。他痛得意识模糊,却还是觉得好笑。 耳畔传来陌生干瘪的笑声,他反应过来,看到陆佳的表情,才知道这阵笑声是他自己发出来的。 多么可笑。 期待转瞬就会成空,温柔暖意不过仅仅是梦一场,再好的梦也不过是一个梦,他之前却愿意抛下一切,尊严,力量,生命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他以为时间够短暂就能让梦永恒。 但命运到底没有给他机会。 他抬起眸子,甚至笑出了一些眼泪。 他其实很想逃。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他要说什么——他剥了自己一颗心给她,被辜负之后到底很难不开口说些什么,但他要说的那些话,连他自己都是害怕的。 只是,他这一生,可曾有人给过他往后逃的机会? “对。”他短暂的顿了一下,继续说。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水族的海图确实是建立在那个男人的底图之上。而我和那个男人的死确实有关系,甚至从某种意义来说,是我杀了他也不一定。” 他闪着一双明眸看着陆佳,神情三分期待,八分癫狂。 他将腰上佩剑取下。那是一把生锈的断剑,但断剑刀刃处他亦细细磨过好多次。 关键时刻,这把断剑亦可杀人。 他将断剑以刀柄递给陆佳。 “我杀了你的男人。那么,我很好奇一件事情——你会因此杀我吗?” “阿纭!”陆佳低低喊了一声。 她没有接那把断剑,事实上,她看着白纭的神情,心里已经隐隐有了悔意。 她感觉到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情,但是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不要叫我阿纭!已经够了!你拿这个名字叫我,你可知我到底处在什么样的境地?” 白纭嗓子嘶哑。 他却又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是我错了。” “选择的权利总在你的手里,是我把那把刀给你的,而如今我又怎能嫌弃刀刃锋利呢?是啊——从一开始,我把我自己放在的什么样的境地。屠府c白莲教c鬼市c画中界c还有如今的神笔族。从一开始,你就高高在上以一个拯救者的名头出现在我的生命里面。拯救想来真是可笑。” “因为‘拯救者’这个身份,就意味着你我从不平等。你高高在上的注视着我,默不作声的观察我,觉得我痛了,就给我一颗糖,觉得我累了,就给我一个休息的地方,觉得我受不住了,你就对我说:我带你走。” “带我走这个词,听起来多么温柔。但是带我走,这个词一出口,就代表着你从来没有平等的看待我。你看我像看一个宠物,一个低你一等的东西,一个你可以随意处置,随意对待,用一点点同情就可以喂饱的动物。” “当时我察觉到了。但是那个时候,我想就算并不平等,就算是动物,就算我不过是猫狗,那也没什么关系。只要你愿意留下来陪我,只要你愿意收留我这些也没关系吧。所以我更用力的争宠了,更努力的靠近你了。我发现我受伤你会心疼,我发现我生病你会待我更好一些。我就会通过这些方式更努力取悦你是的,最后,我真的变成了你的宠物。” “宠物当然不配得到同等的尊重,摇尾乞怜付出一切也不过为了那么一点儿针眼大的甜头,还得天天害怕那一点点甜头被别人抢走。真可笑。今日我才发现,原来我已经变成这个恶心的模样了。” 白纭又是一笑。 他自己将断剑拿起,这一回,他用剑尖指着陆佳的胸膛。 他冷漠的看了陆佳一眼。 只是他的声音依然是沙哑颤抖的:“你怎么敢?” 像是一句话尤嫌不够表达自己的愤怒,他又强调了一遍:“你怎么敢呢?” 陆佳呆怔在原地。 她沉默了好久,但她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可以辩驳的。 她给了一个伤痕累累的孩子一颗漂亮的玻璃球,看着那个孩子小心翼翼捧起了球,然后把这颗她随意给予的便宜玻璃球当珍宝一样牢牢护在胸口。 然后,她毫不犹豫,又抢过这颗玻璃球,将球砸碎了。 无可辩驳,是她负了他。 她别过头,不想看白纭,她也不能回答他。 她好像只能说一件事:“阿纭,详细告诉我当年的事情。” “把关于小筌的所有你知道的事情全部都告诉我。只要你的信息和我所知的信息能对上,只要我确定你是无辜的,——我会让小泽立刻送你去北海,你从此就自由了。” “自由?你和我说自由?”白纭又尖锐了笑了一声,他却又止不住一样咳嗽了起来。这阵子咳嗽来的汹涌,将他的话语完全打断,也像打断了他硬直的脊梁,把他按在了地上。 他咬着牙也忍不住这阵子咳意,却见手心坚冰又起,这阵坚冰蔓延的往常快的多,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蔓延到他的胸前,但是这一回,他却在默默想:罢了。 他没有多去挣扎。 来的真是时候。如果真能结束到此时倒也好,他的一生似乎都在永恒下坠,每当他以为自己已经坠至底端之时,每次他觉得自己能稍微休息之时,他只要稍一挣扎就会继续下坠。 上一次并非结束。 那么——这一次是结束吗?他还有更深处的炼狱吗? 他不知道,但他但愿是前者。 在那些冰壳蔓延至眼睑处的时候,他闭上了眼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八十九章 总有一天会知道 那层冰蔓延的实在太过迅捷,等到陆佳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层冰壳已经完全裹住了白纭的躯体。 淡蓝色的冰好像有生命一样,像一层亮晶晶的闪光的冰晶,刚开始是如此的不显眼,沿着白纭的手腕胸口蔓延,因为只是一层闪着细光的透明的冰层,陆佳又太过激动,她什么也没有发现。 直到那层冰覆盖上了白纭的脸,将他苍白的肌肤片片覆盖,那一头流云似的长发也裹上了一层透明的冰层,她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她手伸过去,试探着碰了一下白纭的肩:“阿纭?你” 他连最后一缕发丝都冻结成冰。 而陆佳一摸到他的脸,她就被手上的温度吓了一跳。 这真的是冰。那样的冷意甚至比真正的冰块还要汹涌,似乎能从她碰他的指尖蔓延到她的心脏。 她慌忙爬了过去,用手徒劳的捂住他的脸颊,似乎想融化这一层冰,但对比冰层的蔓延速度,她手上的星点温度不过是面对冰山的细微烛火,她急得不行,又扑过去整个人裹了他,她试着拍他的脸,好叫他清醒一些。 但触手是硬的。 冰壳还在增厚。 怀中人没有任何呼吸,也没有丝毫心跳。 就像一个真的死人。 陆佳疑心自己正身处一场噩梦里。上一场噩梦还没有结束,新的噩梦又要开始了。 “这到底是”她徒劳无功的呢喃道,这时,她麻木的脑袋好像终于被自己的声音给吓出了一点儿清明,她又连滚带爬跑的浴室里,匆忙点火烧水。 她将他拉到浴桶里,又一桶一桶灌温水,她搓揉他的手,有些徒劳无功的在他耳边喊:“阿纭” 眼泪,眼泪,眼泪。 等到热气熏上来,她才知道原来阻碍在自己的眼前的不是雾气,而只是一刻也无法停下来的眼泪而已。 这时,门口突然有人喊:“佳佳姐,义父让我喊你过去吃饭。你怎么” 是小泽! 陆佳匆忙回头,她这才想起师傅粗通医术,再加上对画中物颇有专研,族中人若是受了伤病肯定第一件事是去寻师傅。 ——她怎么没有想到! 她这才好像找到主心骨一样,对崔文泽大喊一声:“阿纭出事了!喊师傅过来!” 等到崔平匆忙赶到的时候,看到眼前的情况,他也不得不楞了一下。 陆佳和白纭俱是浑身湿透,因为外衫不是太厚实,两人的衣服透的看得见里头的里衣,而陆佳在浴桶里牢牢抱着那个男人,她低着头好像在对男人喃喃自语。而男人脸庞皆被银发覆盖,从崔平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水滴从他下巴上滴落,落入桶中。 饶是他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淫乱场面没有见过,但也被眼前的场面惊得差点掉了下巴——他疑心自己那个便宜儿子专程过来整他的,这又是一次低劣的整人伎俩,而他不出意外,再次中计。 等到他反应过来,不由得红了一张老脸。转身就要走。 却不料就那么一会儿,陆佳已经看见了他,她连滚带爬从浴桶里面爬出来,散着头发就像爬出电视的贞子,她一边哭,一边惨嚎:“师傅!快救他!师傅!别走啊!!” 啪的一声,是地上太滑,她滚出浴桶的时候摔了一跤,但她也是因此毫无阻碍的顺着玉石地板一路以平时难以企及的速度滑到了崔平面前,她连忙一手抱住了崔平的腿,生怕是自己之前说的话让师傅对白纭有了什么偏见,导致他不愿施以援手,于是她急急说:“师傅您一定要救他阿纭是个好人阿纭他他再好不过了师傅!!!“ 说到最后,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崔平先是被她从背后抱住了腿,吓得腿一抖,双腿差点儿因为不协调摔一跤,后来又被陆佳的一声惨嚎吓得心里一慌,差点而因为心梗背过气去。 自己这个便宜徒弟一向活的不得礼数,本来以为她在外面摸滚打爬了几年,在生活的蹂躏之下终于变了副性子——没想到没过一天,又暴露了自己的本性。 等到他勉强反应过来,很是些无语的抖了抖腿,将腿上挂着的陆佳甩的远了些,方才有空问:“出什么事了?” “他他他他他他身上结冰了!他没气了!!他好像死了!!!”陆佳又在他耳边嘶吼,眼泪水像是根本不值钱一样,从她的眼睛聚起来,然后啪啪啪砸在地上。 他都为这地板感到疼。 他走近了浴桶,看了看桶里的男人,然后从水里摸出来他的手,替他切了切脉。 他咦了一声,皱了皱眉。 陆佳看他面色不好,又哇的一声哭开了:“是不是没救了?师傅我这一辈子完了,他好像是被我气死的” 这话说的。 崔平叹了口气。 他一字一顿的说:“你再看看,这男人哪里死了?他不是好好的活着吗?” 陆佳一愣,她冲忙抹了一把自己贞子一样的乱发,将手摸到白纭脸颊。 是温的。热水已经将冰层化开,现在他的皮肤是暖和而且柔软的。 她再伸手摸他的鼻端。 有呼吸。他的呼吸虽然又轻又浅,但到底还是有。 这 她又愣了一下,眼泪还没有掉干净,笑容却又溢出来了。 “好像是是还活着。那就好那就好” 崔平看到陆佳的表情,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他叹了口气:“人活这一世,不是事事都找得到答案的。你上次说的那些事情,我本来细细盘算过,但今日我也算是明白了人不能活在过去的,如果能看开的话,就尽量看开一些。” 他顿了一下,又说:“既然他对你这么重要,你倒是着调一点。有时候活的那么清醒不是一件好事情。” 陆佳却根本没有在听他说话,她依然喃喃自语,崔平仔细听了,却又是被气的吹胡子瞪眼。 陆佳在说:“太好了如果阿纭真死掉了,那我把他埋在哪里啊好多事情我都还没有问清楚” 崔平被陆佳脑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气的不行,气到最后,却只是一叹。 他想到刚才的场景,小徒弟脸上的眼泪都把男人发端浸的湿透,他蹲了下来,看着坐在地面上的陆佳:“你自己都不知道吗。” 陆佳擦了擦眼泪,她的嗓子都哭的哑了,说话还带着气音:“不知道什么?” 崔平又微微皱了眉。 这个时候,他语气明显十分不善。好像真的被陆佳气的不行一样,他没打算多管这一副烂摊子,只闷声闷气道:“不知道就算了。” “反正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九十章 既不会说话 就要知道少说话 “师傅阿纭不愿回答我当年之事,因为我骗了他我是骗了他才带他回来的,他的性子肯定是不愿再见我了,我知道我做错了事情可是有些事情却不能不去问” 陆佳垂着脑袋,她看起来很怕那个叫阿纭的男人,哪怕知道他无知无觉昏着,她说起这些,却连眼睛都不敢看过去。只她的指尖碰着温热的桶沿,指尖轻点,每一点桶内就泛起淡淡的涟漪。 她有没有想过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崔平淡淡的看着陆佳,她一直是个瘦巴巴的丫头,个子不高事情却多,想法大多天马行空,嘴巴里最爱跑马车,说一百句大概只有一句话是实话。 这样的丫头肯定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一看就是被人宠着惯着活了大半辈子,哪怕后来再多的磨砺困苦也没有让她的天马行空改变哪怕一点点。 她的脑袋里面对人对事的判断就是非黑即白,对她而言,似乎真的有一个评判标准来评价人的对与错,好与坏,黑与白。 可是这世间人和这世间人的种种关系,若是真的有这么简单便好了。 他又叹了一口气,却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这个便宜徒弟的脑袋。 听刚才陆佳说的话,他好像又把这件事情错综复杂的关系理清楚一点了,于是他淡淡说:“无事,等他醒了,我来帮你问他。反正——我也确实有些问题想问他。” 毛茸茸的脑袋一下子抬起了,陆佳睁大了眼睛:“师傅” 崔平以为她是感动了,没想到她继续说的是:“阿纭性子倔,您千万别逼问他,他若是不愿说,您也别强迫他,他他他真的不是坏人。” 崔平又叹了一口气。 他从来不记得哪天叹气比今天还要多,这个便宜徒弟真的就是一个冤家。 “好人和坏人不是你说了算的,也要我问过才知道。而且——”他使劲敲了一下陆佳的脑袋:“你既觉得他是个好人,那你为何平白怀疑他,又平白骗他?骗好人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好人就是被你这样的人生生骗成坏人的?我怎么会教了你这样的徒弟!” 崔平的话好像一下子点醒了陆佳。 她好像终于知道一直弥漫在心里的后悔和伤心到底源自于哪里了——她看过白纭的往事,知道白纭的选择。她知道这个孩子是怎么好不容易长成一个大人的,她知道c相信他是一个好人,却还是不愿信他,不仅不信他,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她一开口,只有冷冰冰的质疑,好像之前的所有明了和情谊真的不曾存在过。 不怪白纭会生气,是个人都会生气,白纭没拿那把断剑扎她已经是很给她面子了。当然也可能是他实在没有余力去刺她,毕竟他连剑都举起来了,当时他的脸色似乎也是必定要与她拼一个你死我活的。 可这样一条路,她既走了,似乎就再也回不了头。 “师傅,我知道我错了。但是——那件事情的答案,对我来说太重要太重要了,哪怕伤了阿纭的心,我也必须要得到答案,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这个答案实在太重要,连一点闪失都不可以有。正因如此,我才骗他回来。” 听着陆佳居然还敢解释这一番歪理,崔平怒从心起,他心气不顺,变掌为刃,再次恶狠狠敲了陆佳的脑袋,他这回没怎么留力气,估计这一敲肯定留一个大包。 “就因为你自己生活在血海地狱,所以你连对别人最基本的同理心都没有了?因为你自己被伤透了心,你就可以枉顾别人是否伤心?正因为你担心自己被骗,你就要先骗其他人?你可真是个坏东西,我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徒弟!” 陆佳委委屈屈的捂着脑门子,刚刚歇住的眼泪一时又因为被打的太痛而流下来了,这让她看起来分外可怜。 “师傅——你可没教过我,您只正式收了陈筌一个徒弟,您当时就说了,我只是捎带着的那一个,认下我不过为了让我名正言顺进神笔族。“ 崔平一想也是——她真的就是一个没人教的便宜徒弟,自己没教过她一天,如今倒也不好以师傅的名头来压她,于是他只好清咳一下,说:“你都没有确定事情如何,却骗了人,说到底到底是你不对。我算是看明白你了,你手长来若做不出什么好事,那倒不如少做点事,你嘴巴长来若是说不什么好话,那不如少说点话,省的神笔族的名声都给你败坏了。” 素来和蔼的崔平这么说话已经是极重了,但陆佳听来反倒觉得自己心里松快一点了,好像她就是缺这么一个人去骂她似的。 她这回反应是快的:“是!师傅!徒儿知道了!徒儿从此定将手和嘴巴把控的严严的,不做错事,不说坏话,努力为神笔族的睿智英明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得了吧你,别想着贡献力量了,你还是少闯点祸,少惹点事——你生性跳脱便也罢了,活的不清醒脑子更不好使,那孩子去了以后,哪里还有人管得了你,你也不怎么听我这便宜师傅的劝,我是管不了你了。” “师傅您说的对!”陆佳又嚷。 崔平见陆佳一脸不为所动,话语于是更重:“本以为五年你换了性子,多少变得聪明了点,但今日我到底算是明白了,你还就是蠢得可以——我劝你找准自己的定位,活的清醒一点。” “师傅您说的好!” 饶是神笔族人多奇葩,崔平作为族长更是在处理组族内各种大事小事中锻炼出了一颗钢铁内心,但这会也被陆佳这副油盐不进,凡事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气了个仰倒。 好话坏话他已经说尽了。 他只能再次叹气,然后说:“剩下的事情我来问,但你要记住,这男人的事情你莫要插手了——你以为能被你这种蠢东西使的蠢计骗过来的男人能有多少奸计?他真能那么聪明会把他自己弄成这副德行?” “你倒是少说几句话——免得你真把人气死了,让我神笔族内又平添一笔人命债!” 这回他说的话陆佳好像听进去了。 她犹疑的c直直的看了男人沉睡的眉眼,她看的深,每一眼似乎都要扎进男人肉里。 但很快,她又移开目光。 “是师傅。” 她这一回的声音已经沉下来了,想是真的听进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九十一章 你到底还在等什么 后来陆佳就真的没有再见白纭。 她拜托小泽和师傅去照应他,自己却甩手像一个溃不成军的逃兵,她自己的家都不敢回了,日日住在离自己家最远的小玉家里。但小玉也对她就刚开始几天新鲜,嘘寒问暖,问遍她这几年的经历,又把她脑子里的故事全部掏空之后,没几天小玉也开始对她不耐烦了,估计嫌弃她呱噪,已经在话里明里暗里催她回去。 但她真的被在自己的家门口饶了半圈,房里一声响动就吓得她如同惊弓之鸟——她几乎是哭唧唧的叫了师傅给自己另外造一个木头房子。 但师傅对她那档子事向来没什么耐心,只给了她一堆烂木头,到底小泽看不过去,花了几天将那堆烂木头堆成一个歪歪扭扭的屋子,再用钉子钉牢了。 但小泽心地好,技术却不行,他大概根本不晓得这种木头房子顶部需要用茅草进行防水处理——他花了好几天造的房子既透风透光还漏雨。 于是,畅享了一晚上的夜雨的陆佳,在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去敲响了小泽的房门。 小泽到底是个再好不过的孩子,哪怕这两天被她派来派去转的像个螺旋桨,也没有一句抱怨的话,但这回他:“佳佳姐,你真的不去见他吗?” “我去见他作甚?”陆佳叹了一口气:“你是没看见,上次我告诉他我骗他的事——他当时的表情,恨不得拿刀把我捅个对穿——太吓人了。” 崔文泽想必是被陆佳的没心没肺给吓呆了。 他微微皱了眉头:“佳佳姐,你之前怀疑的事情,义父都细细问过他,虽说义父没有告诉我细节,但看义父的神色和态度——他大概在此事之中并无多大干系,佳佳姐,应该是你误会他了。” 陆佳抖了一下。 ——何止误会,还骗了他。 不仅骗了他,还伤了他。 她与其说是不想见他,不如说是怕见他。 因为她自己实在是太过笨拙,她害怕真见他一次,自己的笨嘴拙舌真的把事情弄到无法开解的局面,事实上——他上次说的话,她就已经无法回答了。 说她是怯弱也好,无耻也罢。但她就是这样的人,是乌龟也是王八蛋。一旦察觉到自己做错了事情,她反倒先害怕起来了。 再等等吧——她习惯性告诉自己,就像之前无数次临阵逃跑一样。 ——再等等吧。 日子还长。误会可以解开,伤害可以痊愈,只要把一切交给时间就好了。 但是,能给她的时间却真的不多了。 她住在这个不再透雨的烂屋子的第二天晚上,深更半夜,她突然觉得不对劲。 身边似乎越来越冷。 她深夜里把自己所有从别的族人那里讨来的被子全部掏出来挂在了身上,却还是觉得不够,她好像住在了一个冰窖子里,冷的她浑身发抖。 她忍了又忍,却最终忍无可忍,爬了起来点了灯,结果看见自己的烂木头房子里面居然挂满了冰霜。 房子的烂木头上遍布的是一层淡淡的蓝色冰晶,在烛火映衬下发出晕晕的蓝光,她伸手一摸,是好像要洞穿人的心脏的凉意。 她愣了一下,觉得这层冰块有那么一点儿熟悉。 第二天天没亮,她又死撑着快要掉在地上的眼皮去敲师傅家的门:“小泽!快出来!我那破房子又出问题了!” 这回来开门的却不是崔文泽,而是她的师傅,师傅好像是正好出来晨练的,穿的一身短马褂,他一脸不耐烦:“怎么就你事多,到底又出什么问题了?” 自从陆佳前段时间被崔平骂过了以后,崔平再看陆佳就再也没有过什么好脸,基本上见了她就是‘哼’一声,然后背过身子,似乎她的存在都污染了他身边的空气一样。这次倒是崔平这段时间第一次说这么多的话。 ——其实陆佳本就疑心是师傅因为瞧不上她专门整她,于是她手舞足蹈的描述了一番昨夜的惨状,表示小泽手下出了一个假冒伪劣产品。 崔平却从鼻端哼了一声。 他看起来不似乎一点也不吃惊,他只是淡淡的说:“带我去看看。” 等到两人到了烂木头房子前头,崔平转悠了一圈,他的神色还是淡淡的:“你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哪里有冰块了。” 看起来,也就陆佳出去的半个时辰的功夫,这木屋之上的冰块就全部褪去了。 陆佳伸出手摸了一摸,却立刻甩了手:这木头上变得滚烫!她摸上去,就像摸到了一壶滚烫的热水。 “烫烫烫烫” 崔平却是冷眼来看着她跳脚。 他好久才说一句话:“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陆佳冷眼一看他的表情顿时就明白了——这老头子就是看她不顺眼要整她来着,肯定是那堆烂木头本来就有问题! “我怎么会知道!师傅!这是不能住人的危房!就算我是您捡来的便宜徒弟您也不能这么待我啊!” 崔平叹了一口气:“觉得冷了?觉得烫了?” 陆佳巴巴的点头。 崔平绷不住笑了一下,但笑意一闪而过后,他的面色却更沉重:“你的那些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就算你再是短视,笔下的东西都是今天画明天用的——但是你难道真的不知道,画中物也是有‘时限’的?” “时限?” 陆佳仔细回想了一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好像是有好像是‘笔下志异’那本书?只是那本书都是记载的一些理论,徒儿不常用,现下确实记得不太清了”她皱了皱眉,又想了一下:“时限?” 崔平冷笑一声:“隐隐记得?你到底在逃避什么?” 她在逃避什么? 陆佳一凝神,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急急抬脸:“师傅” 但崔平这个时候绝对不会放过她。 “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是永恒的,永恒的东西只有时间。而我们笔下的‘画中物’更不是永恒,它们也有存在的‘时限’。并且,‘画中物’的存在比真实的事物更加短暂。如木头腐朽,美玉蒙灰,随着时间的推移,画中物的外表不会有变化,但它们的内里已经开始腐朽了。” “腐朽?” “对。就如同这堆木头,我在外头风吹日晒不过放了几个月,现在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这些木头看着完好,里头已经烂掉了。不过,它们消失之前的表现形式不是陈旧腐朽或者说老去,而是突冷突热。” 突冷突热身体突然结冰c骤然滚烫。 陆佳再是愚钝,也知道师傅要告诉自己什么了。 她猛地一下回过头:“所以——阿纭他,阿纭他他作为画中物的身体” 崔平重重哼了一声:“蠢东西!前些日子你问过我的事情我已经查的七七八八了,那孩子虽牵涉其中,方式却并非你想的那样。到底你做了蠢事,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那孩子烂死在这里!——当我弄清楚事情之时,已经给了他族中至宝蓝玉珏,可让他暂时寻溯回一点儿血脉的力量,他便可以自行去往北海了。我也已经安排人跟着他,尽量确保他到北海后能平安无虞。毕竟追根溯源,北海之事,亦与我族有些关系。” 陆佳有些呆呆的,她没有对崔平话里的言外之意多做溯源,只是轻轻说:“所以,他已经走了?” 崔平又哼了一声。他伸出手,摸了摸小泽造的歪七扭八的烂房子。 因为这处房子的木头是他所画,他手心所过之处,那些歪歪扭扭的木头全部化为灰飞。房子上原先钉的铁钉子纷纷掉在了地上,发出了一阵子‘乒乒乓乓’的响声。 一转眼,小泽给陆佳造的这处烂房子就已经悄无声息消散掉了,好像这里从来没有存在过这处房子。只有陆佳之前的一应杂物散落在地上的泥巴里。 “只要出现这样骤冷骤热的症状,这些烂木头过不了多少时间就要变成灰飞,索性让我早点替你收走了事。” 等房子回收的差不多了,他才继续说:“明明他画中物身体的寿命已经快到尽头了,那孩子拿了玉珏,居然还不赶着回去寻自己的身体。你说,他在等什么?等着死吗?” 阿纭还在等吗? ——他在等什么? 之前陆佳早就看到了他身上结了冰,又烫的快要起了火。 他也知道自己身体的异样了,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不,他好像有说了什么的。 在那处山洞里,他当时身体已经有异样了,可他曾带着笑意慢慢说:“其实鲛人并没有比人类多更多时间。只是,在同样的生命热度下,在同样对生活炙热的感情里,我们的生命长度被拉长了。如果我们本应和人类付出一样的感情,但是因为我们的时间更长,所以我们就会更加淡漠。我们感受不到生命的‘浓度’,那些激烈的爱与憎,悲与喜曾经我是不太明白的。所以曾经我告诉你,我不懂人。” “因为我不是曾经那具身体了。现在我的身体出自你的笔下,我是一具画中物,我亦失去了我漫长的生命和无垠的时间。所以曾经体会不到的,我现在终于体会到了。我也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不对等’的时间。其实,每个人的生命浓度是相同的,三百年和一百年没有什么区别,一百年和十年没有什么区别。” “你我终于在同等的时间里了,而在这样的时间里,我并非孤身一人。所以,我不愿回去了。” 他当时笑的那么温柔。 原来,‘不愿再回去’指的不仅仅是回去他身处的那个泥潭,甚至也不仅仅是放弃他作为鲛人漫长无垠的生命——而他在那时就知道了他作为画中物剩下的生命会有多么短暂了。 陆佳拼命回想,将白纭之前的一颦一笑慌忙拼凑起来,联系着她看到的所有,她好像从哪些笑语嫣然的回忆碎片里,慢慢瞥到了一点儿白纭的内心。 他当时那样说话,放弃的到底是什么? 陆佳当时回的是什么?她摸着他的脑袋,像摸一只小狗,她说得似乎是:“不想回去,那就不要回去了。我养得起你。” 她的语气多么轻佻随意,甚至带着一点儿戏弄。 后来,她虽然不是没有心痛过,不是没有担忧过,但无论她怎么样,那股子高高在上的优越感,随口吐出的轻佻的维护,似乎是没有变过的。 阿纭说的是对的。 师傅说的也是对的。 她是骗子,她是垃圾,她做了挽回不了的错事,她伤了别人的心。 那他现在还在等什么?他为什么还不走呢? 陆佳默默在想,阿纭,难道我还不够让你伤心,难道我还不够让你失望,还是——你单单只是在恨我,想还我一刀?所以,你还在等? 你到底在等什么? 她一咬牙,朝着山腰之处,她熟悉的不得了的那个方向——她的家匆匆跑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九十二章 再会了 她刚开始跑的飞快,但越走到近前,反倒越来越慢。 天色刚亮,她家的屋檐在夕阳中慢慢舒展出一点儿隐晫的影子,这些飞檐翘角上都挂着一些图案,有飞翔的燕子,有展翅的青鸟,也有隐隐的云纹图腾。 家里亮着灯。昏昏的灯光从窗户里漏出来了一点,映出一点点屋内人的侧颜,他高挺鼻梁上的眼睫毛都根根分明,点点映在窗框上,又美丽又脆弱。 她看了那个影子好久,都不敢去敲门。 近乡情怯。 她太久没有过家了。结果,她要回自己家里的时候,反倒害怕起来了。 但她犹豫也仅仅是那么一会儿。白纭突然咳嗽了起来,她听在耳朵里,只觉得他肺都快要咳出来了,她能看见那个影子像一只吓一样弓紧了脊背。 她心里一急,门也没敲,直接推门而入,坐在他身侧替他拍背。 她替他拍背,却不敢看他,只侧着脸,呆呆的看着墙边上一道浅浅的裂缝。 等了一会,感觉他咳嗽渐止,她于是别扭的坐了远了一些。 感受到了这阵子尴尬的气氛,反倒是白纭先开口了,他的声音是平静和清冷的,像对着一个陌生人在说话:“我的自由不需要你给我。我生为白龙族,生来便可畅游天地,不需要任何人赋予我自由。” 陆佳默默点头:“我知道。” “知道就好。” 又是一阵沉默。 “我的枷锁是我自己给我的。之前我怨你,觉得我身上的这些枷锁,这些爱与憎的深渊,这些讨好和迎合的泥潭皆是你给予我的。但是我错了。但这几日我却已经想的有些明白了。若不是我急于叼着自己的狗链给自己去找一个主人,以为这样可以寻得一个安稳,如果不是我主动把自己变成那样的东西的话,我就不会沦落到这等境地,说实话,这是我的错。” 白纭清冷的声音变成了一长段叹息。 他又重复了一句:“这是我的错。” 陆佳听着他这样说,不知道为什么,她反倒觉得有些委屈了。 白纭却轻笑了一下:“伤心的是我,你为什么要哭?” ——是啊,她为什么会哭。 她别扭的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擦掉那些无用的c低级的眼泪。 伤心的是白纭,被骗的是白纭,那为什么她心里面会觉得这么委屈? 但是此时,她莫名其妙就是觉得——就算他重新拿出那把断剑,再用剑来捅她的心脏也不会那么让她这么感到委屈和伤心,刚才那一瞬间,她倒是宁愿再看一次白纭断剑上的莹莹蓝光,也不愿意看他这么冷淡,这么清晰的在她耳边阐述一遍自己多么愚蠢。 但是这回白纭不会让他看那把剑了,就像破裂软弱脆弱的他自己,他再也不会让她看一次了。 她擦掉眼泪,学着白纭笑了一下:“来的路上吹了一点点风,吹到眼睛里了。” 白纭看着她像看一个傻子。 他叹了一口气,又笑了一下。 然后舒展广袖,将陆佳拉到了怀里。 “现在我这里是暖和的。暖和一点,就不要再哭了。” 他的怀里何止暖和,简直是滚烫。 烫到她觉得自己有可能会被烫伤。一时间,她被烫出了更多眼泪。 白纭真的是个傻子。自己随意骗他的那些话,暖和的拥抱可以止住眼泪的谎话,他居然真的相信,而且现在还在相信。 她深深吸了口气,这股子暖烫的触感到底让她找到了几分理智,她咬着唇,缓慢说:“你快走吧。” 白纭的声音拉的又细又长,像一个碰一碰就碎掉的泡泡:“这么想我走吗?” 她将头又偏了过去:“对,既然你的嫌疑已经洗清了,那你还留在这里干嘛?回你的北海吧,这不是你一直的心愿吗?” “这是我所求。” 白纭低着头,他又笑了一下。 “但是啊果然,拥有过再失去,比从未拥有要可怕的多。我有些怕了。” 他抬起头看着陆佳,他的眼睛里闪动着波光和流水:“我在等你。因为我知道我不会再回来,我实在是怕了这里了。” 这是白纭第一次对陆佳说他害怕什么。但他表情镇定,分明又没有在害怕什么的样子。 “这个给你。”他放开陆佳,然后从袖子里捡出一个银白发亮的锦囊。 “这是?” “画中界的入口。上次在画中界,我强行阻止了你去看答案。但这回,我想把这个给你。里面装着我的头发,现在的我可以成为和画中界联系的媒介,你用我的头发作为媒介再次进入画中界,秘密盛宴将会继续,你也会看到接下来的场景。而这些场景,或许和你想见之人有关。” “抱歉,我明明知道你那么急着寻找答案,我明明知道你对答案那么执着,但是——我还是那样做了。当时我强行中断了我们的联系,所以接下来的画面都是模糊不清的。”他看着陆佳的眼神,淡淡的又说:“是的,你要找的答案部分确实在我的身上,但是我当时不太明白,直到看到海图——不过,我确实不太愿意你看到我秘密盛宴的后半部分。” 陆佳捏紧了手中的锦囊:“所以你后来一直不碰任何的画卷?难道因为你” “对因为时间过得越久,我这具画中物的身体就越受画中界的吸引,越到后来,我就越可能被吸到画中界所以我才不愿碰那些画。” “所以你等着我,就为了给我这个?” 白纭微微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并示意陆佳跟着他往前。 “可能也不仅仅是这些吧。” 白纭默默叹了一口气,他站在了院中的空地上,背景是一片广袤的竹林,以及苍茫无垠的雪山。 陆佳想走过去,但是心里隐隐知道些什么,她没有走的太近。 果然,白纭抚摸了一下他手腕间挂的玉石。可以看见他修长的指尖碰触玉石纹路的那一刻,玉石就像被注入了什么生命,开始慢慢发出淡淡的光芒。 光芒随着时间转盛,这阵光像有生命一样,注入了他整个人的血脉骨骼,一瞬间,陆佳看到了他整个人骨骼的发出极亮的光来。 陆佳看着这一幕,却笑了笑:“再会了,阿纭。” 她想必是很快就发现了自己这话说的有多可笑:“不愿我们再也不要相见。” ——再也不要被我这样的骗子找到。再也不要被骗。再也不要被辜负。再也不要伤心。 快走吧,阿纭,不要再回来了。 白纭身上辉光更盛,光芒刺眼到让陆佳几乎看不清他,但陆佳还是努力睁着眼睛,茫然的感觉很像第一次看见他。 只见他在辉光中又笑了一笑,笑容还是皎洁无暇的,只眼睛里面露出一缕漆黑的光彩:“哦,对了,还有件事情我没有告诉你。” “什么事?” “秘密盛宴——是相互的。在你看我的心的时候,我在同时也看到了你同样多的心。你一直怀疑我就是因为我当时的态度转变吧?” 陆佳愣住了。 是的,她一直怀疑他,是因为他态度变得太多了,刚见她时他就以诅咒要挟她,若说屠府地牢中那次他将她放走还可以说是放长线钓大鱼,但他后来做的事情,每一件都可以说是匪夷所思。 说起来,正是在画中界以后,他的态度完全变了,这也是陆佳怀疑他的源头。 她突然想到在秘密盛宴中所听到的:高效率沟通,无差别理解。 指的难道是这个吗? 因为白纭同样在另一边,看到了她同样多的秘密,同样多的闪光瞬间 如果是这样的话 光芒越来越盛,也越来越炽热,陆佳被包裹在这团光芒当中,连自己的手掌也看不清了。 听声音,白纭还在笑,但这回,他笑的好像一个叹息:“如果可以真的恨你就好了。可是——原来看了那些,连恨你也恨不起来。太明白另一个人真的不是一件好事情。”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所以这也让我有几分遗憾,这又让我开始不得不想,明明你也同样看了我,你也该同样明白我,但是” 陆佳忍无可忍喊了一句:“阿纭!” 她朝那阵光跑去。 但她离得已经太远了,那阵光膨胀的很快,在空中重新凝聚成形。 空中的云雾所凝聚而成的,是一只巨大的白龙。白龙五爪踩在云上,却像踩在实物上,它昂扬的胡须根根分明,只有黑曜石般的瞳孔还能分辨出几分白纭的影子。 对如此巨大的它来说,大概陆佳就像一只矮小的蚂蚁,它静立在云端看着陆佳。 “阿纭!” 陆佳继续喊,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白龙在云端偏了偏头,将耳朵侧了过来。它身形如此庞大,陆佳远远望去,可以看到它的尾巴延伸到了天边。对现在的它来说,之前对他们遥不可及的北海之行应该只需要须臾之间吧。 陆佳有好多好多话,但这会儿,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不说也好。说出来也不过是束缚和遗憾。 原来他本来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原来他可以不用承担脆弱的身体或者说痛苦的反噬。 他就应该生来自由。而不用谁赋予他自由。被赋予来的自由和锁链又有什么区别? 她又微微笑了一下。虽然她止不住自己的眼泪,但是对庞大的白龙而言,她眼中的泪应该比蚂蚁的触须还要不起眼吧。 她藏住眼泪,然后大声喊:“再见!阿纭!” 白龙冲她点点脑袋,然后长啸一声,冲向云天之上。很快,它的身影消失在了远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九十三章 没有一次重聚是准备好的 太阳升起来了,阳光一层一层照射在了重叠的雪山之上。雪山的更远处是苍茫的雪云,广袤无尽的山川和云雪经常让此间的人明白自己是多么渺小。 陆佳静静朝着远方眺望。 她看了很久,直到眼睫都沾上晨曦的露珠,发端都染上雪白的云雾,她才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等到她想明白了,她也明白了白纭为何在离别之时特别告诉她,他也知道了她的秘密。 人的一生多么孤独,她是异界旅客,她在这个世界是多么格格不入,多么孤独无助的那么一个人。她以为这一生都不会有另外的人明白她的世界了。 但是,知道她还存在同伴的那一刻,她已经和那个人闹到了无法开解的局面。 她好好回忆着这几个月。明明才认识白纭,却因为经历了太多事情,她好像又重新活了大半辈子,好像已经认识白纭很久很久了。 并且,一路走来,好多好多眼泪。认识他就又重新认识了自己的眼泪,她做了好多好多错事,这些错事在以后无数的深夜里她肯定还会反复想起——因为她早就发现一个规矩——快乐的回忆总会被很快遗忘,而她忘不了的永远是自己愚蠢尴尬的瞬间。 可是这一刻她却觉得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了,她看着皑皑无穷的雪山,和遥远雪山之上连绵的雪云,云雾之上什么都没有,但是好美。飘来散去的雪云是美的,但是一阵风一吹,下一刻就会消散。永恒无垠的雪山是美的,但夏日到来,山上的雪也会化去,露出光秃秃的群山。 美丽短暂,美丽永恒。 而人和人之间的羁绊也不会因为误会而断开。因为误会短暂,羁绊却永恒。 好像心脏又重新开始跳动了。 她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她孤独一人。同样有人看过她的世界,同样有人能够理解她和明白她。 失去链接的孤岛又找到了自己的坐标,她在一瞬间,好像突然清醒和想明白了。 大概人类就是生而孤独。每个人的陪伴都只是短短一瞬而已,对陈荃,对白纭,她其实都有好多好多后悔的事情,好多没有说完的话,对陈荃的那些后悔变成了执念,对白纭的那些后悔却变成了释怀。 其实她一直以来心里面都有太多的恐惧,她孤身一人走在异世里太久太久了。她因为来处不同藏起了自己,毕竟她在这个世界永远是个格格不入的怪胎,说着不会被人明白的话就像呆在渺无人烟的宇宙里发出不会被人听见的信号。 但是真正发现自己的全部被人所知的那一刻,她突然觉得——有些释怀。 她叹了口气,却又笑了。 “临走时还摆了我一道,真是个坏东西。” 她揭开了银白的锦囊,摸了摸里面白纭细而柔的头发。 “罢了,这样也好。” 结果到最后,她说的却是白纭的口头禅。 陆佳没有让自己的这股子伤感的情绪持续太久,因为有一件事情她还是想要去找到答案。 白纭既然告诉她这截头发能成为她再次去往画中界的介质,而在画中界能看到往日真正的真相,当她想明白的那一刻,陆佳并没有多做犹豫,立刻回到了房内,她紧紧握着那屡发丝,将手碰触到了离她最近的画卷之上。 她闭着眼睛,任由画卷中弥漫的微光照耀并且包围住自己的身躯。这阵光像被风吹动的水面,一点一点围住了她,她于是随着光一起浸没在画卷之中。 “等会有什么不对“ 在光晕笼罩着她的那一刻她突然又想到什么 她刚才随手拿了一幅图,可是她突然想起来这幅图不是她画的! 它看起来分明是一张极其简单的炭笔画,很像陆佳之前随手勾勒的草图,但画角却是有鲜红的印章的,陆佳刚才随意扫了一眼而没有注意,但是如今她慢慢要进入画卷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印章的模样。这是陈荃的私印。 她睁开眼睛,从身边漂浮的嘈杂的线条里仔细辨认,过了一会,她终于认出来了:这幅图是海图的草图! 这幅图是出自陈荃笔下的!并非陆佳的手笔! 可是拥有的画卷,只会在有神笔族能力之人笔下出现。 难道说陈荃当时就拥有了神笔族的能力? 可是当时他为什么什么也没有说? 陆佳想起这些事情,却已经来不及了,身边辉光如同潮水将她卷入画中,辉光如同洪水,她只能随波逐流,被卷进更深的画中。 小荃的画中界 她在如水的辉光之中反复的想着这句话。直到她在这阵光晕之中慢慢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重新熔铸了,又重新被画卷塑造,变成了另外的样子。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她听到身边有鸟叫。 因为鸟叫的嘈杂,似乎就在耳边,她微微皱了眉头,还未睁眼,就像伸手去捂住自己的耳朵,但她又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她动不了了! 她脑海里的“手”好像并不存在了,当然她感受不到的不仅仅是手,还包括“眼睛”c“脸颊”这些所有的,作为人类可以理所当然感受到的所有的一切。她觉得自己似乎就像一张被人随意揉皱丢弃的皱巴巴的纸张。 而鸟叫声在耳边嘈杂的要命。鸟叫声像是刻意在和她过不去一样,但她偏偏没有手去驱赶周边的鸟。 她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 她自己的声音一出来,就发现她的声音和她之前的有些不同了,这个声音是细声细气的,显得柔和而且细嫩,就像街边灌木丛刚刚探出头来的新芽。 既熟悉又陌生。 她皱了皱眉头——如果她还有眉头的话,终于,她还是继续开口了,这回她刻意低沉了声音,这回,刻意放低的声音有点像她现实中的嗓音了,听起来到底有点凶了:“别装了,我知道是你。” “我知道师傅通知过族人——让他们这段时间小心去使用画中物,所以这段时间是不是没什么画中物给你吃?” 她知道此事需要刚柔兼济,于是又放柔了声调:“小银鱼是不是饿坏了?——我这回可是专门来给你送吃的的,快放我出来,我把吃的给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九十四章 再回画中界 话音刚落,她耳边鸟叫声骤然停了。 她心里一松,知道自己大概率是猜对了。 其实她只是试探着叫了一声,却没想到自己真能有这么好的运气,又碰到熟悉的画中精灵。 还是这只画中精灵,根本就只盯着她一个人? 耳畔却传来窸窸窣窣,很轻很轻的凝噎声。 “我我好害怕我好饿你说你带了吃的可是把你放出来你会不会反倒吃了我” 听声音,果然是之前陆佳的画中界里的那只银鱼。 陆佳暗暗叹了气,只抚慰它:“莫怕,我不爱吃银鱼。” 耳边的抽噎声更大了一点,陆佳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快要被银鱼的眼泪浸湿。 她只能又耐下性子来抚慰它:“小银鱼,我们不是相处过吗?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我好说话的很,答应不吃你,我就不会吃你。” “真的吗?” 陆佳迅速点了点头,但她瞬间知道自己的点头银鱼也看不到,她于是又说:“当然,我是专程来给你送吃的呀。” “真真的吗?” 从画纸中出来对她来说是最重要的事情,于是她很快点头,顺着银鱼的话:“对!我们之前在一起呆了这么久,不管怎么样也培养出感情了,哪能叫你挨饿呢!” 这回,陆佳没有等待太久,有什么东西从外面探了进来,她再次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触到了她的头发上,那东西扯着她的发端,把她死死往外一拽—— “能不能不要拽头发!” 她还来不及骂娘,已经又像一块沾了水的海绵,重新变得丰满起来。 手c脚c眼睛一样一样被拽出画中,她于是重新拥有了这些东西,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了眼前的世界。 这是一片广袤的c平静的大海。 她和银鱼站在海面上,海风轻轻吹拂,海与天交叠,海面干净的倒影出远方的所有云,是清澈如明镜的。陆佳站在海面上,却像站在实地上,海面波动,但她却感受不到这股震动。 不过奇怪的是,她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把自己和海隔开了,眼前似乎有透明的东西在隐隐闪光。 ——她好像呆在玻璃罩子里面? “哎,这回,你怎么变成花了?” 银鱼的声音就在耳边。陆佳定晴一看,发现眼前的银鱼瘦了不少,也因此看起来更加不起眼了,像漂浮在空中的一只小小的毛毛虫。 “花?“ 陆佳微微皱眉,等到她意识到什么的时候,身后突然有脚步声传过来。 “今天怎么样?” ——说话的是个男人的声音。干净c低沉,他的声音像陆佳小时候将海边的贝壳放在耳朵上听到的海的回声,让她再次一听,鼻头就一酸。 “今天外头有小虫啊。有没有受伤?”男人用手掌揭开了她面前的玻璃罩子,然后凑在了她的眼前。 男人手里提着水壶,他一身短袖t恤,穿着浅蓝色的牛仔裤,再加上一双简单的白色板鞋。 这是陆佳熟悉的打扮。 男人的脸也是她熟悉的。 陆佳努力看着眼前的人,男人的睫羽如同水边细密的苇草,因为睫毛长,他总抱怨会碰到眼镜不舒服,所以他近视不戴眼镜,也因为近视,他看谁眼神都极其认真,会微微眯着眼看着面前的来人。 他皮肤莹白,唇畔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隐隐带笑的,那张脸,陆佳在梦里见了多少次? “小筌。” 陆佳含泪带笑。 “又见到你了。” 她听见自己说。 ——哪怕眼前人只是画中界给她的一截好梦,但是无论如何,再见故人对她而言是一件太好的事情了。 但是,当陆佳开口说话的时候,陈筌的脸色却隐隐一边,他突然皱了眉头:“不对你?” 他蹲了下来:“你怎么来了?陆佳,你怎么进来的?你为什么进了我的画中界?” ——什么情况! 陆佳本来以为这个陈筌不过是他曾经留下的一个幻影或者说残梦可是,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因为陈筌凑得近,她能看见男人脸上的每一丝表情。 她还能看到陈筌牛仔裤裤脚那有块线头开了,露出了几缕棉布丝线。这个人喜欢打篮球,所以身上衣服总会因为磕碰而到处有一些小小的破口。 这实在是太过真实的幻影了,甚至比陆佳笔下的任何画中物都还要真实。这些细节甚至不该出自人类的笔下! 因为这个时代绘画的主流工具只有毛笔和颜料,而受限于制作工艺,连画纸尺寸都只有小规格的,出于这些的绘画工具的限制,没有人能够画出如此丰富生动c栩栩如生的人物。 不是画中物那么,是幻影吗? 幻影有那么真实吗? 幻影会知道“画中界”的概念吗? 排除一切错误选项,剩下的那个选项,哪怕再是荒诞不经,那么就是唯一的答案。 陆佳张了张嘴,她好久才说:“小筌?是你吗?” “是我。” 陈筌摸了摸脑袋,不知道为什么,再见故人,他的表情又有几分迟疑:“你真的来了。” 但是他的迟疑仅仅一秒,他又畅快的笑起来:“来的比我想象中要快一些呢,看来佳佳——你是真的有在喜欢我。而且看起来——你还没有忘了我。” “五年了,这五年,我吃的好睡得好一切都好,佳佳你呢?是不是吃不香睡不着忘不了我?” 他话语刚落,陆佳就已经确信了——这是陈筌! 他还是一样不着调!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在别人面前总是端着正正经经的,笑如春风,语调柔和,但是其实在和陆佳私下里的相处中,他是跳脱得不行的傻子。 陆佳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到底是什么情况!你怎么——不回去?” 陆佳没有去问陈筌为什么瞒了她这么多事情,她打从心底里信任他,知道他是什么人,所以她现在的问题只纠结于——如今的现状。 “等会再聊这个。” 陈筌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他侧了侧头,盯上了在陆佳旁边晃来晃去的银白色影子:“让我先把这只小虫处理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九十五章 再见故人 她从来没有一刻想过她还能再见故人。 在之前的无数个无法入眠的深夜,她总是想:为什么人活着会这么辛苦?为什么命运从来没有眷顾我? 是她求的太多吗?还是命运本来就那么残酷? 想活在自己喜欢的世界里,想与知己好友共度一生。这个愿望为何如此艰难? 但她每一次这么想的,每一次她的心底都会有一个更加冷静c更加残酷的声音回应她: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所有好运都会眷顾你?你以为你是天选之子?你以为就你一个人能够得到幸福吗? 这么世界上永远遗憾比圆满多,离别比欢聚多,能与心爱之人有所交集已是幸运,又有几个人能够得到圆满结局?你凭什么觉得那个人是你呢? 但是道理她明白,但做到却太难了。 ——当时来不及说的话c来不及做的事情有太多太多了。 但她终于还是有一天能有机会,再见故人。 她伸出手,用自己短而圆的叶片,触了触陈荃的衣角。 叶子做的手脚多少有些不方便,她甚至失去了很多作为人类的触觉,她皱了皱眉,不太满意。 陈荃却根本没有t到她那一颗多愁善感c浸满眼泪的内心,只是在空气中抓了几次,似乎在抓什么东西。 他嘴巴里好像还在喃喃自语:“真奇怪啊。这个虫子似乎不太一样?” 虫子?什么虫子? 陆佳顺着他手掌的方向去看,发现空气中有细光闪来闪去,而那个银色的光辉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是那只小银鱼在空中像只虾一样弹来跳去,来躲避陈荃手掌的追逐。 银鱼一边跳还一边喊:“啊啊啊啊别过来!你这个骗子!我啊啊啊啊别过来!别抓我!” 只不过它的声音实在太小,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陆佳作为花已经失去了大多数听觉,陆佳张开了全身的耳朵也才捕捉到一点点它绝望的回声。 陈荃以为这条鱼是虫子? 陆佳皱了皱眉,正想着解释什么,银鱼又开口了:“你再过来我要放大招了!大招!” 银鱼的话语声音细弱,威胁不到这里的任何人,陈荃的手毫无阻碍向着银鱼突进,趁着它正在开口将它圈在手里了。 “不管怎么样,先捏死再说吧。”陈荃淡淡的说。 显然,他说的话,那条银鱼也听见了。 银鱼在陈荃掌心里辗转腾挪了好几次,但陈荃手指握的极紧,没有任何突破口,待到发现自己真有可能被捏死的那么一刻,它突然安静下来。 “切,你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了。” 银鱼大声嚷嚷着,但外头没有任何回音和信号,只有不断收紧的手掌,它于是下定决心,又念出一段繁复的咒语来。 咒语一经念出,不能收回。 陈荃看着自己的掌心。 淡淡的光从他掌心里散了出来,这阵光逐渐愈演愈烈,他的掌心就像一个巨大的电灯泡,但他的神色没有半分迟疑。 他笑容却还是淡了几分。 “佳佳,不要怕。去看吧。”他回头对陆佳说。“这是我的结局。” “陈荃!你什么意思!” 陆佳喊了一声——她意识到了什么。 ——一个还活着的人,是不会说‘结局’这个字的。 一个不懂眼前的局面的人,不会面对眼前这些诡异的情况能这么冷静的。 陈荃是什么意思? 但陈荃没有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他带着笑容,张开了紧握的手掌。 他张开了自己的手掌,像放出了另外的一个世界,那阵光晕嗖的一下覆盖和笼罩了陆佳的目之所及——眼前的海似乎都加了一个滤镜,这个世界都像一个承受不了光和热的冰激凌,在这阵光的照耀下被重塑融化。 她只觉得自己脚下有如实质的海突然又卷起了片片波涛,她脚下一空,突然落入水中。 而她能看见,陈荃还是站在那里,站在水面之上,他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只剩下一双悲喜莫测的闪光的眼睛,看着她坠入茫茫深海。 他的眼神让陆佳感到不舒服,像是命运之神在看他脚下挣扎的浮游和蚂蚁。 但她又能看到他眼中是微微泛光的。 他微微启唇,陆佳也仔细辨认。但是到最后,他说的话却还是刚才那一句:“佳佳,不要怕。” ——让我不要害怕什么? 或者我还会害怕什么? 陆佳惨然一笑。 我还有什么好害怕?我还有什么能失去?我还有什么可以告别? ——我只是c想多和你说几句话,想多和你呆一会儿,为什么总是这么急切的把我送往另外的世界,为什么当时连告别的机会都不给我,现在连弥补的机会也不给我? 海底深黑,但往更深处下坠,她却能看到身边浮起微微的荧光。 海的最深处并非一片漆黑,在最深的海底,最嶙峋的海沟,其实也是有光的,虽然没有任何光芒能够穿透最深的深海,但是这里的生物自己发出微光照耀自己。 她坠到海的最深处,坐到了最深的海沟底下,在最暗处看海中浮现的遥遥微光。 手臂上有些痒,好像有什么东西缠过来了,陆佳打了个寒颤,借着身边的微光低头去看,发现是那条细光微闪的小银鱼。 她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有多久没见到他了吗?” “五年。” 她不等银鱼回答,自己接着说:“为什么就不让我多说几句呢?” 银鱼翻了个白眼:“当时他抓着我的时候,也没见你为我说话啊!我差点就被弄死了!” “你还看不出来吗?他若是真的想杀你,为何不直接捏死你?他早就知道你是开启秘密盛宴的钥匙了。他捏你,只是为了吓到你,让你带我去看另外的世界而已。” “抱歉——我还真没有看出来。你不知道他的手掌捏的有多紧!” “还有多久?”陆佳并不接银鱼的话,只是看着天上的遥遥辉光。 “已经开始了。”银鱼回答道。 可以看见眼前星光密布,这些光芒慢慢聚集,在陆佳眼前慢慢形成了一块巨大的幕布。 秘密盛宴又要开始了。 “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银鱼换个地方缠绕,这次换到了她的手腕,它缠绕着她碧绿的叶子,声音有点惊讶:“你操心这么多干嘛!世界之多,世界之大,人和人的相聚和别离不都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吗?” “对啊,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陆佳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如果那根柱状的枝条是她的腰肢的话。 银鱼突然淡淡冒出一句:“不过,你从秘密盛宴回来还会回到同样的画中界,他应该还在等你吧,毕竟——他也等了这么这么久了,也不急着这一会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九十六章 往事 周边的海水温柔的向她翻涌,托举着她进入了那方暗蓝的幕布。 而在她进入那个荧光闪闪的光幕之内的时候,黑暗中的世界重新闪耀色彩,所有沉浸在黑暗里的东西都慢慢显露出身型。 这里的一切都还是她离开时候的样子,暗蓝的水底之下交缠着灰色的海藻,黑龙的头颅浸没在海藻的底下,只露出一截昂扬的胡须。而那尾叫红玉的鲛人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戒备的看着站在远方的另外一个鲛人。 而另外一个白发银尾的少年鲛人站的笔直,他眼睛冷淡却又柔和,在某一刻,陆佳甚至能错觉他能看到自己。 这里的时间好像停下了。无论是本应随风浮动的海藻,还是本应旋转上升的泡沫,都停在了此刻,好想这个世界会动的唯有一个陆佳而已。 陆佳情不自禁往白纭身边走去,当她想用手碰一碰少年漂浮在水中的衣褶时,少年的眼睛突然闪过了一抹神光。 她身边所有的一切好像都被赋予了神魂,一切都动起来了! 泡沫浮动上升,光影又开始跳动变换,眼前的白纭眼睛开始闪现神采。 身后又传来声音。 “这个世界存在一个‘界限’,这个‘界限’超脱了时光,或者可以说这个‘界限’的时光流速与我们现在的时光不同。这个‘界限’很像是另一个不同的世界,我没有进去过,只是隐隐触到了它,我觉得——或许我能通过那个界限,碰触到这个世界的真相。或许我能通过那个界限跨越时光的束缚,成为真正的永恒。” 白纭开口了:“你有什么证据?” “那个‘界限’在这个世界上早有传闻和典故了,只不过人们未曾将这些故事联系到一起,这个‘界限’在人类的故事里有一个名字—叫” 陆佳屏住了呼吸,这一回,并没有任何东西去终止这段场景,所以黑龙能继续吐出那个答案:“画中界。” 黑龙很快继续说:“只要再试一次,哪怕只有一次,我说不定真的能碰到那个世界也说不定!若不是你父兄!我大概已经碰到了那个世界了!” 白纭簇了一截眉,他伸出手,看似毫无兴趣的整理了一下自己在水中的袖袍:“你说的那些事情,于我何干?” 黑龙看起来万分惊讶,他似乎不能理解这世界上有任何一个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于是他说:“你难道不想永生吗?你难道不想超脱时光的界限,不想成为真正的的永恒吗?” “三百年的生命对我而言都是负累,何况永生?” 白纭的眼睛在红玉放在黑龙脑袋上的手掌上一瞥而过。 看着两个人绝望的眼神,他却又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不过,我既应了你,也不会反悔。” 他拿着贝壳,慢慢划开了手掌,然后握紧了自己的手掌,将掌中伤口滴下来的血浇到了海藻之上。 那些缠绕的极其密集的海藻在淋到了白纭的血液之后,似乎像被烫到了一样,纷纷畏惧的褪开,但此处海藻何其之多,并不是褪开一点点就能放开黑龙的,而白纭极其耐心的将手中鲜血继续浇到海藻之上。 终于,黑龙身上的海藻全部褪开,而黑龙仰起脑袋长啸一声之后,突然像被扎破了的气球,迅速变小。 出现在几人眼前的,是一个浑身上下全是伤口的,赤身裸体的黑发青年。 他胡子拉碴看起来万分憔悴,一头黑色长卷发如同海藻拖拽在地,掩住了他大半的身体,却没有遮住他身上的重点部位。 ——干!要长针眼了! 陆佳还来不及捂眼睛,就看到红玉跟个移动导弹一样迅速一扑,将自己挂在了青年的身体上。 ——也就这样堵住了青年的重点部位。 “小黑!太好了!” 是红玉在喊。 “莫要叫我小黑!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莫要这么孩子气。” 黑龙偏过脑袋,虽然皮肤黎黑,但脸上还是肉眼可见变红了。 他食指与拇指交错,暗念咒诀,顷刻之间,身上便穿上了衣服。 他又轻咳一声,向白纭走去,因为他身量颇高,倒是衬托的眼前的鲛人少年显得又瘦又小,他居高临下撇着白纭:“干巴巴的瘦小子,心思真多!和你父兄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冲着白纭伸出手。 白纭脸色一变,转身欲闪,却到底没有闪开,一不经意便被黑龙揪住了肩膀。 黑龙就这样肆无忌惮的,用自己空闲的另一只手去摸白纭的脑袋。 小小的鲛人皮肤白皙,发丝轻柔如同流水,握都握不住。 黑龙一边揉,表情还是有些困惑的:“白家的小孩子到底比其他家的精贵些!这头发,这皮肤,摸起来就是不一样,红玉你试一试!” 挂在他身上的红玉于是也腾出了一只手,小心翼翼碰到了少年鲛人额角的银发,刚一碰到,她也发出了一声惊叹:“好细好软!” 白纭脸色一沉。 他背在身后的手暗暗捏决,一连串的雷火就从上方落下来,连招呼也不打就冲两人劈过去。 他这回没怎么留手,每一道闪电都比他手腕还要粗。 但得了自由的黑龙当然不是之前那么好对付的,他轻轻一闪就避开了雷火。雷火落在海藻上,激起周边火光四溢,碎石乱飞。 黑龙闪过了雷火,却被劈头盖脸的碎石弄的万分狼狈,他显而易见有些生气了,嘲讽的勾起唇角:“我的雷火难道是这么用的?” 他从袖袍里伸出自己修长的右手,只淡淡在空中一挥手,手心就闪出电光,电光中凝聚了一个篮球大的,闪着辉光的雷火。 他拿着雷火靠近了少年鲛人的脸颊。 滋啦滋啦的声音——是鲛人发端一些绵软的细被雷火燎到的声音,暗蓝的辉光映着两人的脸。 两人的表情居然如出一辙,一份警惕,三分漫不经心。 白纭淡淡看着黑龙,试探着凝了几次雷火皆被发现然后失败后,突然嘴巴一张,直接探头咬向黑龙手心那团雷火,想要将雷火吞入腹中! 可这火怎么是能吃的得得! 黑龙吓了个仰倒,将白纭就地一推,匆忙将手心之火熄灭:“你你你你脑子有毛病吗?这东西吃了会死——没人教你?” 白纭却露出一个漆黑的笑容:“那就一起死啊?不然——你以为我为你所控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九十七章 梦魇 穿鞋的怕光脚的,要命的怕不要命的。 看到白纭的表情,黑龙脸色变了,他收起了面上那些玩弄和调戏,反倒收起雷火,退了好几步。 好久,他才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你这银毛小儿,不过是逗弄你一下,你这么认真干嘛。” 白纭瞥他一眼,没有再说话,右手却又结印唤来一连串雷火。 黑龙又见雷火袭来,只得又从岩石上跃到另一处红珊瑚之上,结果他忘了算自己身上红玉的体重而对自己体重估计不足,刚踏上珊瑚,就踩碎了这从大腿粗的,看起来坚硬无比的珊瑚,双腿陷入了珊瑚丛中。 白纭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他轻弹指间,凝了一个小小的雷火,这个雷火在水中歪歪扭扭,方向却准确无误的朝着黑龙脸上弹了过去。 这回,哪怕黑龙再怎么身形灵活,也难免中招。 可是就在雷火要灼到黑龙发端之际,白纭又打了一个响指,原本就摇摇欲坠的雷火就地滚落,居然将地上珊瑚的碎片烧成了焦炭! 黑龙脸色一变:“你居然已经学会了赤焰?” 白纭耸耸肩:“你的那么一点招数也不难学,看过一遍能有不会的吗?” 他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笑:“我看你也没什么能够教我的,招数太蠢。如今你也奈何不了我,我亦无法杀你,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这么散了罢。” 对黑龙而言,白纭要留下来对他来说反倒是拖累,但他真要拍拍屁股走人,他心里却觉得多少有些不是滋味,更何况红玉在暗暗扯他衣袖劝他妥协,他只好说:“赤焰这种末流法术,会了有什么稀奇!老子还会惊雷火c还会蟠龙焰!这些,你难道也会吗?” 他挺胸抬头,又摆出一副老大哥的样子,自以为气势十足,但他胸口的红玉挂件让他看起来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格格不入:“我并非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既受你一血之恩,这样吧,你虽身负我的神力,但却不知如何使用,不如留下来,我教你!” 听到黑龙这番话,白纭回头又瞟他一眼,然后肉眼可见撇了撇嘴,表示出百万分的鄙视之意,回头就走。 黑龙忙疾奔几步,拉了他一把,又把他给立住了。 “再说”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白纭,然后随便找了一块坚硬的珊瑚坐了下来,吊儿郎当的翘起了脚:“你想进白龙宫对吧?确实,以你的血脉确实可入宫,但你想过没有,白龙宫是何等藏污纳垢之所,可是光能有白龙族的血脉就能活下来的?你这样一个没有母族庇护的皇子,怕是还没踏入白龙宫的玉砖,就早在那些人的阴谋阳谋之下碎为齑粉!” “但是留在我这里,你可以随我修习化龙之术——要知道,就算是白龙族你那些废物兄长也不会化龙,你只要精研化龙之术,再加上修习好术法,等到能够化龙之日再回白龙族,也就能站稳脚跟了!” 随着黑龙的话语,本来越走越远的白纭突然停下脚步。 “我有一个条件。” “你这小屁孩,我给你的这些还不够?还提什么条件?”黑龙眉头紧皱,但是怀中红玉一拉他的手,他却又柔和了声音:“罢了,什么条件?” “我已经六十余岁,莫要称我小儿!若要我留下,我与你与她辈分相当,没有你强我弱,你大我小之理。” 黑龙翻了个白眼:“你知道我多少岁了吗?我有一百五十来岁了!而红玉——她反正我和她都比你大太多,叫你一句小屁孩又怎样!又没有要你承欢我们膝下给我们端茶倒水来孝敬我们,只要平素没事给我们揉揉脑袋就可以了。” 白纭切了一声,又扭头就走,这回,他走的比之前快的多,几乎是转瞬之间就没了影子。 红玉急急甩尾拍了一下黑龙的屁股,然后在他耳畔说:“答应他,他和你共享生命,让他这样手无寸铁的出去,我实在不放心!” 黑龙气的跺了跺脚,但红玉细白的手已经拧上了他的耳朵,他踟蹰良久,终于还是朝着白纭远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陆佳看着几人的背影,却微微笑了起来,她从未看过白纭这么孩子气的时刻,她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动容。 没过多久,她脚边却又浮动起隐隐的光晕,光晕变化,最后凑成了一段脚印,脚印一闪一闪,引着她朝着前方走去。 她于是顺着这从脚印,穿过摇曳的海藻和巨大的珊瑚丛林,走到了一处洞府之前。 这处洞府紧闭着大门,岩石壁垒和木质大门上本来结满灰尘和蜘蛛印,但当她站到那最后一个浮光闪动的脚印之上的时候,一阵风吹来,所有的一切都焕然一新,结满灰尘的牌匾重新显露光彩:“黑龙府。” 那牌匾底下居然还有金光闪闪的刻字:“偶尔也住白龙。” 笑声从洞府里头遥遥的传了过来,陆佳手摸了摸眼前的实木大门,大门就这样应声而开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门内并非一个黑暗的洞穴,而是一处巨大的府邸,她正站在府邸的大门之处,府内遍植花木,房屋布置主次分明,所有的道路上都燃着花灯和烛火。 很多仆从脚步匆匆在厅廊内穿梭,手中捧着食物和酒水。 她于是匆匆跟在他们身后,随着他们穿梭过厅廊花园,最终步入了笑声的所在。 眼前的主厅内摆着四张矮几,矮几上坐着四位公子正在一边交谈,一边饮酒。 陆佳前面的少女还没有进入大厅,便先跪伏在地,先向众位公子请安之后,便攀爬着向面前几人递去酒水,她每次爬到一处酒桌,便会小声说:“陈公子,奴家为您奉上酒水。”然后再低头斟满那些交谈的人手中或桌上的酒杯。 陆佳看得叹气,直到那少女爬到了最后一处酒桌,正要为桌上人续杯之时,她刚刚开口:“白公子” 矮几上的白纭已经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样子了,他发丝一丝不苟束于脑后,发上戴着一个云纹金冠,想必是喝的有些醉了,他面色酡红,眼眸微闪,唇畔却又含着柔和的笑意。 他执着扇子挑了少女的下巴:“起来罢,在白龙府不必遵循此等虚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九十八章 再试一次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黑衣公子眉头微皱,执杯浅笑道:“白公子莫不是醉了?” 白纭定定看了眼前的少女一眼,撤下手中的扇子,另一手却在那侍女的鬓角上碰了碰,他那一双手似乎带着风,所过之处,侍女额头上的灰尘纷纷滚落。 他挥手让侍女下去,自己却端起酒盏,自己为自己斟上了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大概是醉了只因我与诸位兄台一见如故,实在是太过尽兴了。” “其实”那位黑衣公子眼神一闪,他在冲着室内上下打量了一番,终于说:“我等受黑龙宴请方与白公子有此一聚,可是虽说黑龙此人惯是不羁,但是门口的牌匾却实在是太过不雅了!我知白公子是黑龙知己好友,你若是空闲可否劝一回黑龙?” “虽说白龙族在水族族内已经式微,并不是之前那样一呼百应,可黑龙就是黑龙,黑龙府就是黑龙府,焉有想成白龙,就叫自己白龙府的道理?那位老哥怕是魔怔了,忘了自己当年被白家兄弟封印于珊瑚林的惨状了?” 白纭又默默给自己斟酒,他将酒杯斟满之后,手中摇了摇酒盏,看着清澈的酒水,低着头微微一笑,再抬头,他双目更红,眼中的艳色惊的陆佳不敢抬头。 “那块牌匾本不是黑龙写的,是我。”他笑的放肆,眼睛绽放出星星一样的光彩。 “白龙宫住白龙才叫白龙宫,我将黑龙府改名为白龙府,也自是因为——” 他纯黑的眸子透出一抹淡淡的蓝色,室内辉光映衬下,他雪白的衣袍突然隐隐绽放龙鳞纹路,在他身上每一片鳞片都碗口一样大,隐隐闪着七彩辉光,他微笑着看着其他三位公子惊讶的目光,右手又探了出来,一点一点抚平衣服上昂扬的鳞片。 “因为这里住着白龙。” “今日三位其实都是我请借着黑龙的名头请过来的,我知三位与黑龙是知己密友,但今日我请诸位过来,却并不是为了叙一叙旧情,聊一聊往事。” “那”玉冠的黑衣男子显然是有些迷茫:“除了叙旧情,聊往事,咱们还有什么可聊的?咱们这哥几个可都是” “我知道。”白纭啜饮了一口清酒:“几位都是被龙族下放的——比如陈公子您明明曾是三军统帅,刚从父辈手里接过将印,却因为醉酒后摸了王妃的屁股而被下放至北海。比如周公子您明明刚封为兵马元帅,却因为和王一起喝酒的时候吐了他一身而被贬为普通水族,至于岚公子您的经历则更为可悲可叹,居然是因为作为侍卫经常与皇子朝夕相处,被外界怀疑是断袖而直接被贬” 他又抬了眸子,眼睛里闪动着火光和流水,又映着一丝悲悯和挂怀,让其他三位待遇悲惨,胡子拉碴的男人眼睛都红了。 “其实此事我又细细查证过,诸位被贬的原因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大家想想,皇上迟迟不定太子,皇位纷争从来没有停止过,在朝中大皇子和二皇子隐隐成了两股势力,两位并非一母所生,到底却各有私心。诸位被贬之前是不是都有一些共同点,是不是皆手握权柄却不愿站队?” 陈公子眼睛一亮:“确实是!那件事发生之前——大皇子身边的侍卫私下里找了我,要我给大皇子府增加一些府兵,我当时给拒了!” 另一位周公子拍桌狂叹:“你说的对!二皇子之前有找过我,想让他妹子和我联姻可她妹子长得满脸麻子,我怎么可能答应当时我就给拒了想来,就是那次!” 岚公子眼睛闪动,他翘着兰花指,微微一叹:“也是当时大皇子想玩那种体位我到底是良家子,怎么可能干那种事!我当时给推了,结果没过几天”他闭着眼睛,垂下泪来:“自我被贬以后,他身边又有了好几个侍卫,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几位听着岚公子的回答,皆是一怔。 白纭只得伸出手强打圆场转移话题:“诸位都是水族能人,却因权势之争在盛年被贬,我每当想及此事便夜夜无法安睡,痛惜各位才学,叹惋诸位遭遇,我想来想去,到底给了诸位想了另外一条路” “什么路子?” “几位都是因为站队问题被贬,实在是因为朝中大皇子和二皇子不相上下,实在是没什么好比的,他们两位正值盛年皆未化龙,母族势力相当,想来确实无法选择但是,如今,我却能给诸位提供第三条路,若是这个世上,不仅仅只有大皇子和二皇子,还有三皇子呢?” 白纭舒展双手,云袖从空中垂下,洁白的云袖之上隐隐显露龙纹,他又卷起一手衣袍,所有人都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的右手已经化为一只硕大的龙爪! “三皇子早已习得化龙之术,以他之能,想必他归族之日就能赢得水族拥戴,就算取得皇位也并非难事——而他今日想劝诸位,是否愿意站在他那一边。诸位——已经站错过一次,这一次,可愿回归正途啊?” 陈公子犹豫良久,却说:“我们皆是被贬之人,何曾有选择?就算站了白公子的队,我们也无法为白公子尽微薄之力。” 白纭淡淡摇头:“我在朝中已经埋伏了我的人,可以为诸位另谋差事,只有一点——诸位在白龙宫中已经混得脸熟,所以必须去往荒芜之所,从最小的小官做起——等再过些年我站稳脚跟,再将几位调回白龙宫,不知诸位可愿意?” 其他三人几乎没做考虑,纷纷点头,于是酒宴又是一片歌舞升平,和乐融融。 等宴席结束,白纭送过了几位公子,告别了最后一位依依不舍的岚公子之后,白纭嘱咐家丁关上了门。 再回头之时,他瞬间褪去了刚才那副老气横秋,言笑晏晏的样子,他带着满身的跳脱和少年意气,居然快跑了几步,一边走,一边数落两旁的侍从和侍女:“我们告诉过你们,这些虾兵蟹将你们就不必太过上心!有什么好演的!” 他又变出扇子敲了敲刚才跪拜的侍女的脑袋:“小玉!尤其是你!拜什么拜,脑门子上磕的都是灰!女孩子家家的丑死了!下次不许了!” 他笑声清朗,一路叮嘱家丁侍女,很快走到了另外一处房门前,这回,他连手都懒得用,直接用自己脚踹开了房门。 “那些蠢货——明明自己做错了事情被贬,只要随便说个理由哄哄他们,他们居然真的信——站队失误?切,摸皇妃屁股c吐皇帝一身c和皇子搞短袖——他们干出这些奇葩事也能找理由圆?真是好笑!” “黑龙!今天的事成了,你要不要出来再和我喝几杯?!” 门开了。内里是黑洞洞的,白纭一愣,他指间一点点燃了室内的烛火:“怎么了?” 陆佳跟着白纭进了室内,一进去,却有些怔忪。 这处屋子并不大,也就百来平米,可屋内却堆满了各种古籍,那些文字是连熟读古籍的陆佳是看不懂的,而黑龙就怔怔的坐在地板中央,身边许多揉碎掰烂的纸张。 让陆佳有些发怔的却不是这些古籍,因为她上一刻刚刚见过黑龙,他当时虽然遍体鳞伤,可身上那股子精神气是盖也盖不住的,但如今,他漆黑的长发竟已半白,身上全是挡也挡不住的苍老和衰颓。 这才过了多少年? 白纭却像是根本不奇怪一样,只默默的坐了过去:“今日试过了?” 黑龙默默点头,他回头,似乎这才看见白纭:“小屁孩来了?既然你来了——那么,再试一次罢!” 他的眼睛里似乎又重新闪现了神采:“一直以来都是我一个人在尝试,咱们却还没有合力去试过,说不定这次能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九十九章 缝隙 白纭环抱了双手:“说了不要叫我小屁孩!” 他虽然声音暴躁,但脸上并无半分介怀。沉默了一会,他说:“红玉姐姐她” 黑龙一凝眉,怒视着白纭,随手就将旁边的茶盏砸向了白纭的发顶。 白纭低了头,茶盏只是砸到了他身后的墙面上,他却并未生气,只是叹了口气:“我知道,我不提此事了。你说要试,那便试试罢。” 他伸手将黑龙扶了起来,两人蹒跚着向后院走去。 陆佳正欲跟上,却觉得身上有些痒,她拍拍袖子,袖子下却抬起了一颗小小的脑袋。 是一条银鱼。银鱼才手指大小,不知道为什么,一双眼睛似乎不像刚才那么灵光四溢,而是多多少少有些呆滞。 她怔怔问:“小鱼,你跟上来了?可是之前不是说你进不来吗?” 银鱼游到了她的面前,看了看她,细声细气说:“我来陪你。所以进来了。” “这样啊。” 银鱼四下游了一遍,确定了环境,又栖息到了陆佳的肩膀上,它将自己小小的身体凑在陆佳暖融融的脖颈上,叹了一口气:“真的好久不见了。” “不是刚才才见过面?”它的身体让陆佳有些痒,陆佳不安的动了一下,银鱼很快退开了。 “对喔。”银鱼眼睛闪动,还是一脸呆滞。 突然,前方闪出异光,那阵光极其诡异,居然穿透了此间的所有的砖瓦墙面,即使那阵离他们遥远,又隔着好几处屋子,陆佳居然也能毫无阻拦看见这阵光芒,和正在进入光中的两个人影。 是白纭和黑龙的身影。 他们在干什么? 陆佳来不及思考,已经快步跟了过去,而落在身后的银鱼看到了这一幕,也只是淡淡的叹了一口气。 陆佳很快跟到了光芒所在之处,房间最内的里间,而这个房间里已经没有黑龙和白纭的身影了,有的只是一个等高高的裂缝出现在空中,刚才那屡足以照耀一切的神光就是从裂缝里透出来的。 “已经开始了啊。” 是跟着陆佳的银鱼在说话。 “什么?” “一直以来黑龙都想在时间洪流中找到另外一条出路,他一直在寻找画中界的入口。但是他从未成功过。他不知道的是,只有白龙族的力量才能作为契机去追根溯源,打开画中界。所以,这次,机缘巧合之下,他成功了。” 银鱼又叹了一口气,它毫不犹豫向前游动,直接游入裂缝之中。 陆佳见状也跟了上去。 他们所见的画中界和之前所在的世界似乎不是一个地方。 眼前是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泡泡,每一个泡泡互相交叠,却又各自独立,陆佳试着靠近了一个泡泡,发现泡泡里面是一个又一个的光点,那些光点很像萤火虫,渺小而又暗淡,只是光点聚集到一起,却让一个又一个的泡泡发出微光。 发出微光的泡泡连成一片构筑了这个世界,除此之外,这里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白纭和黑龙人呢?”陆佳问,不知道为什么,这条银鱼无端给她带来一种可靠之感。 “他们在上面。” 银鱼鼓起腮帮子,努力吹起了一个泡泡,随着它呼哧呼哧,这个泡泡越来越大c越来越大,直到看到泡泡已经大过了陆佳的脑袋,银鱼才停了下来。 “站上去。”吹好了泡泡,银鱼用鱼鳍向她示意。 陆佳试探着摸了摸这个淡黄的泡泡,结果发现这个泡泡并不是易碎的,摸起来居然是橡胶质感,她小心的踩上了泡泡,银鱼点了点头,泡泡居然自行离开地面,颤颤巍巍飞向天空。 天空之上有更多的泡泡。而陆佳和银鱼的泡泡在这些泡泡里艰难的穿梭,银鱼一边警惕的看四周,一边向陆佳解释:“这里是画中界的‘终点’,这里的每一个泡泡都代表着一个人的画中界。而里面的每一个发光点都是那个人的画中物。因为画中界脆弱易碎却又有巨大的能扰乱时间的能量,必须要有一个地方对画中界进行统一的管理。这就是‘终点’的由来。” 陆佳想了想突然开口:“其实我有些不明白,按照我的理解,画中界更像一个时间的‘裂缝’,是根本就不应该存在的。虽说这个世界有鲛人c有龙c有法术是看似荒谬的,但是这个世界却还是遵循着一些基本的运行规律,比如说陈荃可以通过推测就能画出海图。这就只能说明,我们的那个世界的规则是在这个世界适用的。” 陆佳微微皱了眉头,她犹豫了一下,却又继续说:“而我的故乡有一个最基本的定理,就是物质守恒定律。物质并不会凭空产生,也不能凭空消失,我们的思维虽有力量,目前却不是作为物质而存在,我们的笔下不应该构筑出真实的物质,画中界的存在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不合理。” “哦?”银鱼听到陆佳说话,它话语间没有半分惊讶,只是用一双淡黄的死鱼眼看着陆佳,眼里居然闪动着几缕复杂。 “很有趣,继续说。” “再加上黑龙之前说的画中界是一个与外界时间流速不同的地方,那么我只能理解,画中界应该是类似一个黑洞的存在,这个黑洞不属于任何的时间和空间,它自有它自己的运行逻辑,自有它自己的物质转化的渠道。” 银鱼没有说话。 而陆佳为了打破尴尬,只好继续说:“黑龙费劲心机才进来此处,到底是为了什么?” 银鱼回过头来看了陆佳一眼。 “陆佳,你觉得时间是个什么东西?” 时间啊陆佳怔怔的想。 时间是指间流沙,是抓不住,握不住的东西,但对早就掉在时空裂缝里,察觉不出自己的时间的陆佳来说,时间只是一个尺度和一个坐标。她靠春夏秋冬,靠日转星移来知道她自己仍然活着。 银鱼看到陆佳还在思索,于是自顾自回答了:“黑龙想要打破时间,成为永恒的原因不在于他自己,而在别人。不过他是注定失望的因为画中界如你所说的那样,并非时间的突破点,并非他成为真神的渠道,画中界仅仅只是一个黑洞样的裂缝而已。他这样做,只是打开了那个潘多拉的魔盒。” 银鱼低低叹气,看向前方,也正在此时,一阵风突然吹了过来,这阵风里居然有一股血液的腥气。 “啪”的一声,是什么东西随着风砸到了陆佳的脸上。陆佳摸了一下,居然是一滴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妙笔画你》正文 第一百章 凡人所称的命运 公元2018年8月21日下午三点四十分。 这是一个对所有人来说都十分普通的日子,从天气来说是阴天,天色阴沉却没有下雨。不存在台风c暴雨。从温度来说只有40摄氏度,有些小热,却并不算高温。不存在酷热c严寒。至于其他方面,没有恐怖袭击c没有自然灾害,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样平凡的一天在人类的历史上都没有任何值得被记住的可能性。 但因为网络世界的记忆的可持续性,让后面的人再搜索这一天也可以找到一些什么,如果将当天发生过的大事排个序,大概可以得到如下新闻: 1上高杀害4人嫌犯被击毙[注1] 2北京黑中介举报热线开通 3c中国与萨尔瓦多建交 4c萨尔瓦多与台湾当局断交。 这些新闻看起来也似乎是每个地方每一天都在发生的,没有任何联系,大多数人看过一眼就会立刻忘记。 这一天本来与陆佳c陈荃c白纭或者其他任何人都没有任何关系。也不该发生关系。 陆佳在步行街逛街,节假日人流太多,她这一天逛了优衣库就花了足足半天,所有的时间都花在排队上面了:试衣服要排队,换衣服要排队,结账还是要排队! 她终于如愿买好了衣服出了购物街,上了人行天桥,她遥远的就开始冲着天桥上另一边的人招手:“陈荃!” 陈荃打着一把暗蓝的雨伞,他身姿挺拔,静静看着桥下穿梭的汽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听到她在喊他,于是抬起伞,对着陆佳微笑了一下,看口型他是说:“买好了吗?” 陆佳远远的就点头,走到他的身前的时候,陆佳排了排陈荃的伞:“又没有下雨,打什么伞啊。” “刚才还在下“陈荃手还没拿出伞外试探,陆佳却已经拿走他手中的伞,然后收起来了。 “没下,不用打伞。”她看了一眼陈荃,眼神却又有些犹豫,她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然后说:“小荃我有件事想和你说我们” 但是她那句话还没有说完,好像有什么砸到她的脑门子上,她怔怔摸了一下,结果摸到了一手的水渍。 “还在下雨?”她一愣,看向陈荃。 陈荃似乎也被水砸到了,有水滴从他脑袋上流淌下来,陆佳一看,那水渍是红色的。 “你受伤了?”两人看着对方,不约而同开口。 但他们很快看到了他们有生以来遇见的最反人类反规律的事:那摊水迹迅速就消失了,似乎被他们的皮肤全部吸收掉了,在短短一瞬全部了无痕迹,似乎他们所看到的就是一个错觉。 但这只是个奇怪的开始,数秒之后,她又遇见了更加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情。 陆佳感觉到身边疯狂的震动,好像万事万物都在隐隐摇晃,她伸出自己的手,发现自己的手颤抖的厉害。 “地震吗?” 但陆佳身旁那些来往的行人脸上并无任何奇怪之处,那些人依然神色匆匆在她身边穿梭,他们似乎丝毫感觉不到这疯狂的震动。 陆佳很快发现,并不是桥面在震动,也不是大楼在晃动,而是她自己在震动! 或者还有陈荃。 似乎身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吸住了他们,让他们震动的越来越厉害,直到他们好不容易抓住彼此的手,这种奇怪的震颤才达到了某个临界值,将他们吸入其中,带着他们去了未知的时空。 这个城市很大,他们站在市中心购物商场的人行天桥上,周围人来人往拥挤的不行,但没有几个人去多看这两个看起来只是站在桥上望远处的情侣。这个城市也非常繁华,正因为如此,消失两个人就像消失了两只虫子,或许仅仅有几个和这两个人有紧密联系的人——比如陈荃新项目的那个领导和陆佳的论文导师还会持续关心两人的去处,当然除了这些就什么也没有了,两个人的消失在这个世上什么留不下来。 网络也是。但如果把那一天的新闻页面持续往下拉,往下拉,再往下拉。 小小的角落有一个新闻,大概由于标题起的烂俗,内容也空洞的原因,量只有10,评论也是0:高学历情侣双双失踪,到底是遇害还是出走? 从那天开始,他们几人原本毫无交集,绝不会有联系的轨迹突然被打乱,命运如同交织穿梭的河流,哪怕石子投入的小小的轨迹也可以偏移影响相关之人的一生。 但是,这世上任何事情都能追溯一个源头。 那么,是谁充作命运之神掷下了那颗动乱的石子,改写了陆佳和陈荃的命运? 让我们再次回到现在,此时是辽二十一年的画中界。 但陆佳看的却是九年前的辽十三年年在当时的白纭身上发生的事情。而她心里也知道,九年前的那天,也就是辽十三年,正是陆佳和陈荃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 陆佳大致注意了一下时间,虽说在秘密盛宴,但白纭正午的酒宴感刚刚结束,而白纭和其他人又坐下来聊了一会儿,此时时间也是正好的。 她手中暗红色的血迹样的红色的水更是熟悉。 她提了一口气,几乎是迫不及待往远方看去,脚下的泡泡也似乎知道了她的急切,加快了速度朝着她视线的方向往前。 白纭和黑龙的身影越来越近,他们似乎在争执什么。而他们身边挤满了各种银色的小颗粒,那些颗粒是一半白,一半红的,血液就是从它们身上飘洒出来的。 而陆佳靠的越近,也就更能看清楚,原来那些银色泛光的小颗粒并非石子c虫子或者说其他,而是一条又一条小小的银鱼。这些银鱼正聚集在白纭和黑龙身边,却被黑龙的屏障隔离了,但银鱼们却丝毫没有动摇,还是拼命再往屏障上撞,不久之后,白纭和黑龙的屏障之上就积累了一堆又一堆的血迹。 而白纭和黑龙的身前是一个巨大的贝壳,贝壳似乎是活的,随着呼吸张开和合拢,它的每一次呼吸都喷出一些白雾,这些白雾都似乎是有意识的四下飘散,然后注入一颗又一颗的画中界的泡泡之内,每当白雾注入,这些泡泡就是一阵光芒流转。 而在它张开之时,可以看见它的内部有一颗暗蓝的宝珠,珠子虽是暗色,却极其显眼,一看就知道是价值不菲的珍宝。 看到这一幕,陆佳手边的这一条银鱼冷笑了一声。 白纭似乎看起来有些激动,他皱着眉头拦黑龙想要去取珠的黑龙:“我总觉得这里似乎不太对劲。咱们还是走吧。” 黑龙却只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他眼睛里没有一丝神采,直愣愣只往那颗珠子上钻。 他想上前去杀蚌取珠,但白纭却伸出手臂拦住了他。因为他久未习武,一时居然无法挣脱。 好久他才说:“阿纭,你已经多久没有见到红玉了?” “一年,两年,还是三年?” 他眼睛一丝不苟看着白纭的眼睛,似乎要把他洞穿:“三十多年来,红玉最喜欢你,她一生没有孩子,她是真心拿你当孩子看的。而这三十年,你的成长c进步,每一丝她都看在眼里,她日日告诉我你是一个好孩子,她为你感到高兴,而她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得偿所愿,她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你去往最尊贵之所,她只想看你实现心愿!” 白纭退后一步,他咬了咬唇:“我知道红玉姐她她怎么了?” “她快要死了。” 黑龙额头鼓起了青筋,他继续说:“鲛人的寿命只有短短三百年这三百年,对你来说漫长,对我和红玉来说却是如此短暂!红玉遇见我之时已经一百多岁了,是她养大了当时只是黑鱼的我,教我术法,助我成龙本来,我们时间也还长,可偏偏你父兄将我禁锢于珊瑚海近百年!她每日为我禅精竭虑寻找食物,我们并无半分相处的时间,而现如今,短短三十年转瞬即逝,我与红玉最后却也只有这短短三十年可以相聚相守” 他猛地抬起头:“或许我与红玉的相聚相守不过是我自己的执念,可是红玉她还未完成她自己的心愿——她想看着你去往这世上最尊贵的所在,想看你不要像我们从此不受这世间规则束缚,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我知道,画中界不足以让我超脱时间,成为真神,但画中界是延长红玉寿命的唯一机会!据说这个宝珠是画中界的内核和秘宝,也可暂停时间。你难道不愿把握这个机会,你难道要看红玉在你我面前死去?!” 白纭又楞了一下。 他嘴里喃喃道:“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他唇畔又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此时,他声音更低,估计只有能知道他心情的陆佳能听得明白:“和飞鱼并肩,与月光为伍” 他一开口,音调如此熟悉,让陆佳一瞬间就想起来,这句话是当时离别之际白纭的母亲在他耳畔的祝福。 ——孩子,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永远不会人到达的海底,去最深的海沟,和飞鱼并肩,和月光为伍,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又一次这一次,还是要我选吗?哪怕背负罪孽,只为追寻一个万分之一的可能?” 他淡淡说,抬头看了看身边聚起的一团又一团的银鱼的尸体,这些银鱼徒劳无功撞击他的结界,只为了将他们的嘶喊和嚎叫传递到他们耳边。 “不要拿走!” “这东西很危险!不要动!” “这是画中界至宝,更是因果所在,若是被你等取走,后果不堪设想!——你想尝尝诅咒的滋味吗?” 黑龙却依然定定直视白纭的眼睛:“不,不是万分之一,传说都是真的,这东西——也是真的!阿纭,你信我!” 关于日上高杀害4人嫌犯被击毙:此新闻为彩蛋,将发生在不久之后的裹玉正文当中。——只不过裹玉写的实在太慢了,我也不知道是多久之后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