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从棺材爬出来以后》 正文 1.揭棺而起的第一天 阿尔弗雷德觉得自己一定是还没睡醒,不然怎么一睁眼就看见一个棺材盖子扣在头上。 伸手推了推,纹丝不动。 钢铁手甲摩擦在石质棺盖上,发出轻微但粗糙的声音,肚子上不知道盖了什么东西,发出蒙蒙微光,让他得以看到狭小空间内部嵌上的金丝。 似乎是勇士砍掉恶龙的老套剧情,但最后却没能达成老套故事里的结局,和高塔上的公主从此过着没羞没躁的生活。 他死了,然后被安葬在这里,永远长眠。 阿尔弗雷德无声叹了口气,穿越在什么地方不好,偏偏要穿在棺材里。他得快点找出脱困的方法,不然这里空气太过稀少,要不了多久就会缺氧而死的。 握拳,重重击打在石质棺盖上,沉闷的声响顿时充斥了整个空间。 但也仅止于此。 石棺仿佛微不可查地震动了一下,露出一丝肉眼几不可查的缝隙,然后又在重力作用下,用零点几秒的时间盖得严丝合缝。 接下来他又试了试脚踹,拳击,盾击,剑刺等等操作,除了在棺盖上留下浅浅白印和几滴鲜血之外,再没有别的情况发生。 棺盖上的鲜血如此鲜亮,远比一般人来得耀眼,或许这是窒息的前兆。 这是阿尔弗雷德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月光洒遍整片黑森林,将高大的乔木映照得如同黑夜里的巨人,同样也照亮了针叶林里艰难跋涉的三人小队。 剑士泰莱莎小心谨慎摸出一枚夜光水晶,照亮了手上揉得皱巴巴的羊皮纸。 “就是这里没错,阿尔斯特王国边境的阿斯腾陵,传说中冈瑟王国最后一任王子的埋骨之地。还有几百米就能看到它的轮廓了,大家把武器都拿出来,随时准备战斗,天知道那里面会有什么东西冒出来。” “咪~是王子的坟墓耶,里面肯定有许多好东西。要是捞点东西出来卖了,那咱们就不缺钱了!” 随行的猫女眼睛兴奋得闪闪发亮,选择性无视了女剑士发出的警告,尾巴娇俏地左右摇摆,很是蠢蠢欲动。 然后一只大手就拍在了她头上,压得她两只耳朵都趴了下去。 “吉尔伯特,为什么打我!” 猫女郎不满地抱怨道,但在危机四伏的森林中,依旧保持了不被人听见的音量。 “蕾拉,不要闹了,我们要去的是个危险的地方。虽然我们很缺钱,但是墓穴里的财宝,只有等我们活着出来的时候才有资格分享。” 被叫做吉尔伯特的牧师似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疾,单手握拳,堵在嘴边辛苦地颤抖了许久,才把喉咙间涌上的咳嗽声咽了下去。 “我查过文献,这里是古冈瑟王国的边境森林,从前因月夜积雪的美景而称为银月林,但是,自从冈瑟王国五百年前陷入战争崩溃之后,这里就变成了冒险者的噩梦。没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支小队,深入原冈瑟王国领土且能够全身而退,这片土地,已经彻彻底底变成了一片梦魇之地。”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泰莱莎心中止不住地冒出疑问,握着钢剑的手也越发用力。 “那只要我们不深入,动作够快就行了吧?” 猫女蕾拉脸上挂着坏笑,打了个响指。 “蕾拉,别冲动!” 泰莱莎声音都变了调,伸手就要去拉住猫女,却扑了个空。 一道纤细迅捷的身影正借着高大乔木投下的阴影,飞速地向掩映在密林间的城堡靠近。 “呼,总算是到了。” 随着一声叹息,泰莱莎忍不住瞪了一眼擅自行动的蕾拉。 要不是她,他们怎么会这么匆忙地进入陵寝,虽然她为他们破解了很多机关就是了。 陵寝之中并不阴森,因生人踏入而燃起的火烛甚至把内部空间照得辉煌明亮,映出散落一地的傀儡和弩·箭,甚至还有失效的铡刀。 越是如此,就越让她感到诡异。 这座陵寝,没有向下的通路。 简而言之,主人的棺材是放在地面上的,和现世流行的习俗大相径庭。 墙上曾经绘着鲜艳的壁画,但在时光的流逝下,大多已经剥蚀脱落,剩下的也漫滤不清,难以辨认。 似乎看出了女剑士的担忧,吉尔伯特紧握着圣徽,低声解释道: “相传冈瑟王国最后一个王位继承者,银狼王子阿尔弗雷德领军征讨来犯的恶魔,在惨烈的恶战之后,虽然成功斩下恶魔首领巴洛的头颅,却也遭到恶魔的诅咒,伤重不治。残存的军队将王子原地安葬,却担心王子遗体受到深渊力量的侵蚀,因而放弃了当时亵渎的土葬,特意把王子安葬在了地面之上。” “也就是说,我们很可能还要面对一个实力强大的怪物?” 泰莱莎再一次反省,自己利欲熏心选择进入陵寝,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吉尔伯特苦笑一声: “或许吧,小心无大错。哦,你不需要太担心我,我还是有能力战斗的。” 猫女蕾拉从旋转楼梯的上方探出头,极度兴奋地向两人挥着手: “你们太慢了,动作快点!快看我发现了什么,陵寝里的主棺!” “这” 可真是寒酸。 泰莱莎上来的时候,心里唯一的感叹就是如此。 除了几套还算看得过去的武器铠甲之外,墙上挂着的就只有绣着古老冈瑟王室纹章的旗帜,想象中的金银珠宝,那是一件都没有。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是要征讨恶魔,而不是出去郊游,金银珠宝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一支打残了的军队为阵亡的将领建起陵墓,最后剩下的金银也不会太多。 说不定最值钱的都在主棺里。 三人目光忍不住落到塔楼最正中,棺盖上画了一头昂首巨狼的石棺上。 塔楼开了窗,爬满了翠绿的藤蔓。星光和月光温柔地洒落石棺,仿佛这些忠诚的战士们还希望长眠的主人依旧能够享受吹拂的清风,耀眼的日光,和森林飘来的草木香气。 “可能,大概,不会有危险。靠这么近了都没反应,我就开动了咪!” 蕾拉蹲在盖子上,又重重蹦了几下,发现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于是开始大胆地拔掉棺盖上深深嵌入的金钉。 棺盖很快就挪开了。 然而,里面还是什么都没有。 “哇啊!什么都没有,什么王子啊!” 小猫彻底炸了毛,满脸不甘地翻检着剩下的东西。 “握的剑也破破烂烂的,像块废铁一样,根本不值钱。这块大盾和铠甲大概还能用吧,手上还有戒指,赶紧脱下来。” 蕾拉大失所望,伸手想要去够那几枚套在手上的宝石戒指。 忽然之间,一只冰冷的手毫无预兆地拽住蕾拉的胳膊。 尖利的惨叫顿时划破长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揭棺而起的第二天 “诈尸了咪,吉尔伯特救命啊!” 阿尔弗雷德摸着头坐起来,还没等完全清醒,背后就传来刺骨的劲风。 危险! 来不及多想,仅随本能反应,几乎在一秒之内就完成了从跳出棺材到挥剑反击的动作,还是在穿着铠甲的状态下。换成以前的他,这是根本不敢想象的。 大剑挡住的是一柄钉头锤,牧师一击不中,飞速退后,手里握着圣徽念念有词。 一道圣洁的光辉打在他身上,除了给他增加点舞台效果之外毫无用处,相反红发女剑士的攻击还有那么点威胁。 至于那只坟头蹦迪的奶牛猫,只会握着匕首缩在阴影里瑟瑟发抖。 咣当! 女剑士的长剑终于脱手,浑身大汗淋漓。 气氛霎时凝滞,只有回过神的蕾拉悄悄变幻着步调 实质上阿尔弗雷德正处在前所未有的懵逼中。 原以为躺在棺材里就这么真·睡死了,没想到头顶一通叮叮咚咚的声音,又硬是把他从梦里吵醒了。没过一会儿,碍事的棺材盖子就被人从外面搬了开来,漏进让他感动得要落泪的光线。 接着伸进来的手到处扒拉,险些撩开身上的裙甲,摸到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刚抓住小家伙的手,正要告诫她不要随便耍流氓,那个穿着亚麻衣服的瘦弱牧师就差点来了一记凶狠的背刺。 钉头锤擦着盔缨而过的时候,他背上冷汗都下来了。 就算这样,也是他们把自己重新带回人间啊 阿尔弗雷德深深吸气,雪夜森林里的空气寒冷而清冽,让人思维也跟着清晰起来。 他想起来了,他早就不是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了。 与其说是“穿越”,不如说是“重生”。 他是冈瑟王国的王子,冈瑟三世唯一的继承人,同样也是冬狼骑士团的领袖。生于星辰历472年,死于星辰历497年,享年二十五岁。 前半段生活简直就是开挂的人生,万事顺遂,天选之子。父亲冈瑟三世是国王,母亲伊丽莎白是名正言顺的王后,夫妻恩爱,没有情人,根本不存在国王私生子逆袭的桥段。 冈瑟三世的妹妹,也就是他的姑姑,赫卡特公主远嫁伊顿公国,虽然最后跟克莱芒五世感情破裂,回到王都居住,但也因此给他添了个可爱的弟弟。 他叫埃斯特斯,在古语中是群星之子的意思。 虽然王都之中盛行着埃斯特斯王子是赫卡特公主和人偷·情所生的传言,他也坚信埃斯特斯是清白的。 埃斯特斯从小身体虚弱,四肢瘦弱得活像根火柴棒,连基本的走动都有困难,但聪明异常,无论多么艰深的理论都是一学就会。他的性格更是柔软温柔,每当那双小鹿一般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让前世作为独生子的阿尔弗雷德都感觉自己受到了暴击。 一切终结在二十五岁那年。 边境地区突然出现了大批恶魔活动的痕迹,不知道是哪家贵族暗戳戳搞恶魔崇拜,结果玩脱了。 地方军队前往镇压,全军覆没,整个边陲重镇在战火里夷为平地。 驻守王都的精英被迫出征,阿尔弗雷德还记得自己骑在马上,回头仰望高塔,一群白鸽飞过的情形。 阳光太过刺眼,他看不清埃斯特斯的表情。 在边境等待的恶魔不只是零星几只,而是由恶魔君主率领的一整支军队。 厮杀到最后,所有人都只剩了半条命,只有他因为昂贵的药水和魔法防御而残存了几分力气。 于是他莽了上去。 恶魔君主打出gg。 畸形的角质王冠落到地上,恶魔肆意横流的鲜血和火焰浸透身躯,他拾起熔蚀扭曲的大剑,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战场。 王国胜利了,作为代价则是老国王计划里的冈瑟四世不治身亡。 泰莱莎浑身脱力地半跪在地上,从下至上的仰视着这个在坟里埋了几百年,又从坟里爬出来的东西。 如果吉尔伯特没猜错的话,这具棺材里八成埋着的就是那位鼎鼎大名的“银狼王子”。 就算再过五百年,冈瑟王国一夕覆灭的事情也依旧为各地的游吟诗人津津乐道。 其中最不可忽视的就是站在他们面前的家伙。极度夸张歪曲的长诗和层出不穷的桃色绯闻里,总少不了冈瑟王子的身影。 相传他英俊,潇洒,温和开朗又气度恢弘,许多明智的举措都是由他建议并施行,有些甚至沿用至今。如果没有那场惊天巨变,他应该毫无波澜地接过冈瑟三世的铁王冠,然后以一位睿智英明的圣君形象闻名于世。 然后他在二十五,还是三十五岁?反正很年轻就死了。 英年早逝。 再然后,他就成了所有女孩女人的梦中情人。不少人幻想着自己受到命运青睐,令时光倒流,扭转白马王子必死的结局,然后达成冈瑟王后的完美结局。 在还是个不知世事的小女孩时,她也曾经这样想过。 前提是正主不要站在她面前。 单从卖相而言,这位“银狼王子”着实算不上丑陋,更谈不上恐怖。 比起现在的人,“银狼王子”无疑高出太多,光是站着,就超过他们当中最高的牧师小半个身子。银色铠甲线条流畅贴身,锁子甲与板甲恰到好处的接合,不显臃肿,反而有种异样的轻盈感。暗青的披风破碎披拂,隐约看见白色的花纹。 曾经无数能工巧匠铸造的大剑布满伤痕,圣白的剑身黯淡了下去,炭黑的伤痕占满了三分之二的地方。 头盔里垂下黑色的纱布,看不清那位王子的面容。 是白骨?还是干瘪的皮肉?眼眶里是不是燃着绿色的磷火? 泰莱莎意识混乱的想着,就看见那没有面容的铠甲活动了一下手腕,脱下了头盔。 诶?脱下了头盔! 所有人都当机了。 “怎么这样看我?” 阿尔弗雷德把头盔抱在怀里,调试了好一阵,才让年久失修的嗓子重新运作起来。 “等等一下,你不是亡灵咪!” 盗贼蕾拉率先炸毛,绿宝石一样的眼睛瞪得溜圆,其余众人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亡灵?! 阿尔弗雷德吓了一跳,这片大陆完全违反了前世的物理定律,什么奇葩的事都有可能发生,要是真变成了骷髅架子,他还不如直接再倒下去算了。 “他不是亡灵,圣徽的光芒对他没有效果。当然,如果是黑骑士那种顶级亡灵生物,圣徽的伤害也是微乎其微。如果他想动手,我们三个早在第一时间就死掉,变成他的奴隶了。” 吉尔伯特死死抓住圣徽,努力想把咳嗽压下去,这让他呈现出一种近乎抽搐的痛苦状态。红发女剑士观察着银狼王子的表情,谨慎得不能再谨慎地摸到长剑旁边,抓住了剑柄。 “尊敬的王子殿下,我们只是在森林里迷路了,误打误撞地闯了进来。” 真的只是迷路?刚才我还听见那只猫在说“值钱玩意儿”之类的词语,连撒谎都撒得这么不专业。 阿尔弗雷德在心里小小鄙视了一句,却没有进一步追究的打算。 毕竟他们那会儿就有冒险者啦,五百年下来习惯恐怕也改变得有限。不偷鸡摸狗,顺便倒倒斗,摸摸金,算什么冒险者,指望他们靠护送商队,跑腿送信那两个钱活吗? 冒险者的事,那叫偷吗,那叫探险。 死人算什么,只要不杀人放火,把事情闹到无法收拾,各地领主们都懒得狠下手去整治。 不过,偷到他坟里又是另一回事了。 阿尔弗雷德挑了挑眉,淡金的及肩短发在月光里看起来像是银色。 “作为惩罚,我需要问你们几个问题,你们也要如实回答:现在是什么时候?我睡了多久?我的国家还好吗?” 看着几人一脸惊吓,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语言问题。 他作为王室成员,陵寝守卫绝不可能松懈到任由三个低级盗墓者如入无人之境,时间一定过去了很久,久到藤蔓爬满窗口,甚至把石材都撑裂变形。 但是他居然还能听懂语言,并能和盗墓贼们交流,简直不可思议。 “这个现在是太阳历497年。”泰莱莎用手摸着脸上的汗水,紧张地组织着语言,“王子殿下,在您去世三年之后,也就是星辰历500年,法师塔,也就是现在的法师议会宣布改元,由星辰历改为太阳历,离现在正好五百年整。” “还有就是,您的王国,现在已经灭亡了。” 猫女蕾拉不知从哪里又钻了出来,手里的匕首插回腰间。 “我知道咪,吉尔伯特说过,在银狼王子死掉三个月后,残存的骑士把王子的死讯带回了王都,国王就陷入了内乱!一夜之间,一夜之间,法师议会就宣布冈瑟王国灭亡了!” 阿尔弗雷德叹了口气,声音轻微得像是要融化在风里。 “我知道,天下从来没有不灭的国度,奢求它还能继续存在五百年,那根本就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银狼王子的魅力果真非同凡响,叹息里包含的惆怅c无奈c哀伤,几乎要让两个雌性生物跟着流泪。泰莱莎用力摇头,好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都晃出去,从地上爬起来笨拙地行了一个淑女礼: “请饶恕我们闯入王子殿下陵寝的不敬之举,我们现在就立刻离开。” “等等,”阿尔弗雷德叫住了随时准备脚底抹油的三人,“不要老是叫我王子殿下,我也是有名字的。我叫阿尔弗雷德,现在,我要你们为我做一件事,之后才会饶恕你们的罪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揭棺而起的第三天 三个冒险者在荒野里搭起了一个简易的帐篷,明亮的火光在原野中尤为显眼。 女剑士泰莱莎心不在焉地为膝上的长剑擦上剑油,不时转过头打量半隐在黑夜中的陵墓主人。 自惊鸿一瞥之后,那位身材高大的王子又把头盔戴在了头上,经年不磨的铠甲反射着微薄的雪光,曾经握在手中的巨剑深深插入地下。他似乎靠着大剑睡着了,蓝灰色长缨顺服地绕着脖子搭在肩上,看起来温和又宁静。 就连蕾拉和吉尔伯特也控制不住自己,表面上做着自己的事,其实早就忍不住眼光往他身上飘去。 手上突如其来的刺痛拉回了泰莱莎的思绪,女剑士轻嘶了一声,恼怒地发现自己手上的长剑早就卷了刃,原本平滑的剑锋变得坑坑洼洼,反光的剑油似乎在嘲笑她的贫穷。 王子就是王子,手上的剑烂成那样子,依然能把市面上那些劣等货比到地下。 泰莱莎心痛的摸了摸盒子,里面果然什么都没有,壁上附着的刮一刮也用不了多久。更何况,一把长剑死贵死贵,她已经没有多余的钱来另外购买一柄备用剑了。 不仅是她,就连整个小队都是穷鬼,不然也不会跑到古冈瑟王国的地盘里来碰运气。 要知道,在冒险者心中,冈瑟王国早就成了禁地,有来无回那种。古老帝国的废墟里固然埋藏着数不尽的宝藏,那也要有命取出来才是。 甚至有人猜测,是不是那里早就被拖进了另一个位面,不然怎么会几乎没人从那里活着出来。吉尔伯特对此嗤之以鼻,她却不得不谨慎以待。 狼首纹饰的银盔微微前倾,蒙面的黑纱就此垂下,遮住俊朗的面容。泰莱莎忍不住把目光再次飘向阿尔弗雷德,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个念头: 亡灵也会做梦吗? 阿尔弗雷德的确进入了一种类似做梦的状态。 按理说他已经好久没做梦了,躺在棺材里眼睛一闭就死过去了,根本不存在梦境问题。就连在前世,做梦那也是睡不好的表征,而他的睡眠质量一向很高。 重新做梦对他而言完全成了一种新奇而复杂的折磨。 有谁死掉过后还能做梦的,还是前世今生几十上百年乱七八糟地杂糅在一起,像小时候玩过的万花筒,不断在脑子里变幻形状,走马灯一样乱晃。 上一秒还是个挎着包挤公交的上班族,下一秒就端着酒杯在大厅和人谈笑风生,再下一秒就拎着脑袋和恶魔君主玩命,偏偏每个场景的感触都真是得不能再真实。 父王c母后c姑姑,还有许许多多叫不出名字的人影所有已逝之人的面容在眼前不断闪过,还是那样精力旺盛,雍容优雅,含笑着向他走来,伸出的手指如同热蜡一样融化。 “呼。” 阿尔弗雷德长出一口气,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 刚才梦见的场景也太过恐怖,幸好是在做梦,自己这个老古董一定是在棺材里躺得太久,躺得意识模糊了。 然后他就看见那个一脸病弱的牧师死死盯着他,揣进袖子的手大概是在捏着什么。 八成是圣徽或是圣水什么的毕竟死而复生这种事,除开神的恩赐,多半都是经由邪恶仪式转化成的亡灵。 而高悬天上,全知全能的神,实际上早就死了。 在家庭教师向他这么“科普”的时候,他差点以为穿进了一个假的奇幻世界。 这个有精灵,有矮人,传奇遍地走,法师多如狗的世界,竟然没有神?! 战法牧大三角,牧师呢,没了牧师加血可怎么开团打副本? 事实上,冈瑟王国境内,依旧存在为数不少的圣殿和牧师,但自神灵陨落后,能力就大不如前,被法师全面压制。就连冬狼骑士团负责招新的军官,也从没想过要找牧师进团。 那时他可没想到自己会把脑袋拴在腰上,提着圣剑就上去莽。没有奶妈在后面拼命抬团血,只有一群脆皮,整个菜刀团就他一个坦,扑街扑得干干脆脆。 没有天上大神罩着的恶果很快就显现出来,就是主物质位面处处战火,沦陷了不少地方。 这里不得不说一下整个世界的构造。最上层是天界,也就是众神神国和天界生物栖居之所,是大多数人心目中的天堂。最下层则是深渊地狱,冥河流经此处,充满了堕落灵魂和恶魔,地形千奇百怪,险恶非常。而类人生物们共同居住的常世,则正好处于两者中间,变成了这块三明治里面的夹心。 天界与地狱生物战力强悍,随便放几个进人间都有可能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所幸主物质位面特殊的法则挡住了两界的入侵,让人世得以继续存在下去。牧师们光明正大地布道,恶魔偷偷摸摸派出代理引人堕落,收割灵魂,一切都维持着脆弱的平衡。 然而法师这种生物,骨子里似乎天然就带着一股叛逆,早在阿尔弗雷德还没降生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踏足传奇的法师们联合动手,向天上诸神发起了挑战。 人类胜利了,迎来了新一波繁荣的浪潮。每月都有新的法术被发明,每天都有数不清的论文被发表,人们争先恐后地把孩子送到法师塔,希望自己的孩子有朝一日也能成为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接着,噩梦就在所有人都还没发觉的时候降临了。 失去天界钳制,地狱里的恶魔们疯狂了,就连领主与君王也忍不住突破位面禁锢,亲自带队前往主物质位面。 战火一夜间燃遍了整个人间,几乎所有国家都受到了袭击,而击败神明的法师们对此似乎有些无力。 法师原本就是极端讲求资质的职业,比起整个大陆的人口,法师依旧是少之又少。强力魔像造价不菲,且数量有限,泥土石块构成的魔像无法形成战力。使用大规模杀伤性禁咒又投鼠忌器,担心普通人死伤太多。 事情就这么拖延下去,所有人这才想起牧师的好处,不需要资质,只需要信仰就能得到的力量,没了治疗的圣水圣光,以及针对恶魔亡灵的破邪能力,事情还真不怎么好办。 人与恶魔的战争旷日持久,死伤无数,冈瑟王国的遭遇,也只是当时人类国度的一个缩影而已。 但王位继承人战死沙场,还真的是冈瑟王国独家所有。 因为其他所有国度的王室贵族们地都胆怯地躲在纸壳一样脆弱的堡垒里。 看着对面那个小牧师惴惴不安的模样,阿尔弗雷德决定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干脆坐到吉尔伯特身边。 “牧师,你钉头锤舞得很厉害嘛,差点把我一锤爆头。” 吉尔伯特身子一僵,然后咳得更厉害了。 “呃嗯”阿尔弗雷德尴尬地想要挠头,触手却是坚硬的头盔,只好放下,“我现在对你们没有恶意,你也不用这么紧张,你叫什么名字?” 吉尔伯特终于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剧烈咳嗽后的声带嘶哑非常: “吉尔伯特,来自蓝湖镇的吉尔伯特。实话说,和一个逝去五百多年的英雄同行,实在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是惊吓对吧?他从前好歹也是个传奇,虽说不知道起来以后掉没掉级,切几只菜鸟还是没问题的。 “我懂,从前我看见尸体从坟墓里爬起来的时候,也吓得不行,谁知道后来我也从棺材里爬出来了呢。” 一只手搭在肩头,那灼烫的温度,即便隔着铠甲,也依旧毫无阻碍地穿透亚麻薄衫,传递到身上。 吉尔伯特收回圣徽,暗自惊讶对方的体温。除非掌握了混淆五感的能力,那么所有的亡灵应该都是冰冷的,带着一股腐朽的死亡气息,而他的手却是温热的。以自己作为牧师的视野,竟然无法看清楚这个死而复生的“银狼王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除非,那个传说是真的。 “请原谅我还有点紧张。像我们这种贫苦的人,虽然生来低贱,但是不到最后,也还是想要活下去啊。” 吉尔伯特低头咳嗽了几声,从怀里摸出一个皮质水囊,在火边温了温,浓郁的青草味道从瓶口冒了出来。 “看得出来。” 阿尔弗雷德点了点头,牧师在生病。他闻到了咳嗽药水的味道,实质上用来唬人的乱七八糟草药,并没什么效果。这么冷的天气,吉尔伯特还穿着夏天的麻衣,可见已经把钱花得一干二净。 那边的猫女和女剑士也是如此,身上的装备布满伤痕,甚至能看见里面打着补丁的衣物。 “你很在意她们?” 阿尔弗雷德放弃了那种故作亲热的口吻,转而用平时拉家常的语气问道。 “也算是吧。”吉尔伯特盯着跃动不休的火焰,眼光飘到了远处,“都是人间的废物渣滓,聚在一起,互相珍稀也不奇怪。和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传奇英雄走在一起,难免让我有些自卑。” “别这样说,现在我的国家还存在吗?充其量就是个亡国的王子,还是死了好几百年的,比起你们也高贵不到哪儿去。” 阿尔弗雷德顺着吉尔伯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了一只正在偷吃的大花猫。尾巴翘得高高的,让他想起从前埃斯特斯养过的一只猫。 只是没有那只毛皮油光水滑,堪称宫中一霸。 吉尔伯特轻轻叹息,病弱的脸上随即笼上一层阴影。 “传说这片土地被恶魔所诅咒,进入的人从来都有去无回,我也不清楚王子殿下您是否也是这个诅咒的一环。” 搭在肩上的手一紧,传来的力道几乎要把肩骨捏碎。 “你说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王国阴云(一) 无数装备倾泻而出,堆叠在地上,冰冷的光辉仿佛照亮了穷鬼们目瞪口呆的表情。 “这这是?” “这是我的骑士们留下来的东西。” 阿尔弗雷德转了转指环,嗓音低沉。 描绘着巨狼形象的大盾后,腐蚀严重的手甲上戴着三枚戒指,而它们全都没有被流逝的时光磨损。 一枚是赤金颜色,表面铭刻着冈瑟王国皇室的纹章,象征着他皇位继承者的身份,同时也能盖上蜡封,行使王子的权力。只要有这枚戒指,他就能在王国内部畅行无阻,几乎所有的地方都对他敞开大门。 第二枚戒指上镶嵌着硕大的红宝石,明亮热烈得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内部火彩折射着贝壳般的虹光。宫廷法师们在其上恒定了无数强大魔法,而那枚堪称极品的红宝石则提升了这些微型魔法阵的效用,戒指内部空间稳定庞大得不可思议。 而第三枚,仅仅只是一枚平平无奇的铁指环,青黑的表面镌刻着不属于世上任何语言的文字。 那是他远隔星海的过往,早已淹没在时光里的真名。 “当时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完全没有准备。魔法阵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架设起来,边境每天都在沦陷,恶魔走过的每一寸土地都被亵渎,也不存在安稳的地方。为了让补给压力不那么大,我的戒指都差点挤爆了。莫罗斯大师的作品真够厉害的,里面的东西过了这么久还能用。” 黑纱后的俊朗面容轻笑着,三人鼻端却无端闻到一股血火混杂的硝烟味。 继人神大战后,人类与恶魔的战争年代,又被称作“泪雨时代”。无数英雄涌现,无数悲剧发生,如流星一般短暂地照亮人间,亦如流星般一闪而逝,空留许多脍炙人口的传说故事。 剑刃和盔甲上还沾着干涸的血渍,仿佛还萦绕着战士们不屈的怒吼,显然并非全新。 “十分感谢,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从来没有” 女剑士语无伦次地道谢,一种突如其来的复杂感情梗住了喉咙,让她眼眶发热,鼻子发酸。她张了张口,及时回笼的理智又迫使她把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秘吞了回去。 就连一贯活泼的猫女盗贼也沉寂下去,在无形的肃穆氛围里挑了几把趁手的短刀。 “不用谢我,这只是先付给你们的定金,就算任务失败也不用还回来。你们作为冒险者,我现在雇佣你们,授予你们冬狼骑士团见习骑士称号,拿上你们的武器,和我一起向王都进发!” 阿尔弗雷德有些焦躁,轻轻拂动圣剑上熔烂的印痕,就连冰冷的剑身也不能让他躁动的心脏就此平静。牧师吉尔伯特的话萦绕在脑海里,让他整晚都无法合眼,无数猜测和臆想纷纷在胸膛里爆炸,他觉得自己一醒过来,就快要发疯了。 怪异的梦境是怎么回事,被诅咒的土地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梦境难道是某种预兆,而化为梦魇的国土难道就是梦境的映射? 冈瑟王国的覆灭可能另有原因,这一个念头刚刚升起,就如燃烧的野火,瞬间蔓延了阿尔弗雷德整个心胸,以致于让他忘记了呼吸。 回家,他一定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是诅咒,那就解决它,如果不能,大不了再一次粉身碎骨,反正他早就死过一次了,棺材里的亡灵无所畏惧。 “等等,如果我们拒绝呢。” 吉尔伯特紧张道,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三人里只有他克制了自我,没有向那些闪闪发亮的非凡装备挪动一步。 阿尔弗雷德一下沉默下来,牧师似乎能感到那双银眸冷厉的目光刺在他身上。吉尔伯特绷紧了下巴,硬着头皮继续。 “所有人都明白,冈瑟王国的土地完全是个噩梦。我们刚进来时,完全没有想到要深入银月林,就连冒犯您的陵寝也是迫不得已。” “古代一夜之间覆灭的王国废墟之下埋藏着多少珍宝?我想您应该不会知道财富,堆积如山的财富,对我们这些亡命徒有多么大的吸引力。无数前辈前赴后继地往这里进发,但是,没有一个能回来。对我个人而言,财富固然重要,可是生命才是一切,希望王子能够宽恕我的退出。” 吉尔伯特长长吐出一口气,他觉得自己毕生的口才都融汇到了这短短一段话里了。沉浸在狂喜中的蕾拉和泰莱莎此时也反应过来,拎着手里的东西左右为难。 持盾的左手握紧又放开。 “没关系,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阿尔弗雷德扛着大剑,沿记忆中的道路行进。 残碎的披风轻轻晃动,黑纱之下,看不清表情。原本盖过脚面的大雪在他走过时迅速融化,似乎生怕触碰王子的铁靴,留下一个个深刻醒目的脚印。 他现在的心情其实挺糟糕的。 死了就死了,就算去死,死外面,他也不觉得不能回王陵安葬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就连前世开国□□,儿子不也“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了吗,他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国王子英年早逝不也很正常? 可气的是明明凭自己凭实力去死的,为什么后来又让他死死途中惊坐起,再爬起来收拾烂摊子。 搞事,绝对是有人在背后搞事,而且搞的还是大事。 冈瑟王国可是他的地盘,就算灭了国,那也是他带着一群脆皮菜刀抛过头颅,洒过热血的地方,怎么可能让不相干的人随便染指? 更别说让这片土地疑似被诅咒,成为世人眼中的禁地。 阿尔弗雷德像只河豚一样地想着,辐射出的热力更增三分威能,在冻土上留下一串湿润的脚印。 说起诅咒,恶魔君主临死前也诅咒过他来着,说他以后将陷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所守护的必将毁灭,所心爱的必将疯狂。 一梦千年打个对折,醒过来家也没了,国也亡了,算是对上了第二条。可阿尔弗雷德还是觉得那个浑身浓烟滚滚的家伙说的不是真的。 天下没有不灭的王朝,一个国家的覆灭通常有很多因素。显然,恶魔灭国这一条被他硬生生卡断了,剩下的无外乎王室内乱,争权夺利,甚至外敌入侵。但是,那个时候他早就死了,和他有半毛钱关系吗? 就算醒来后国家还在,曾经的父亲,母亲,弟弟都还还在吗?在位的君主会乐意见到死了不知多少年的祖宗从坟里爬起来和他争夺王位? 更何况,那个叫巴什么来着的恶魔君主死前的诅咒,并非对着整个王国,仅仅是针对他一人。 这样一想,他就更确定背后有人在搞事了。 阿尔弗雷德在一株覆满白雪的冷杉下停了下来,尽管复生后的身躯并不能感受到从前的疲惫,出于为人的习惯,他还是停了下来。 只不过没有生火。他本身就像是个巨大的火炉,甚至感觉血管里流淌的并不是血液,而是滚热的岩浆。 他凝视着头顶上滴下的雪水,忽然扬起巨剑,平平削掉了身边干枯的灌木丛。 “是你们自己出来,还是让我从你们尸体上碾压过去?” “别动手,是自己人!” 灌木丛窸窣颤抖了一阵,滚出来三个狼狈不堪的人影,看见他之后,脸上浮现尴尬和愧疚的神情。 “说吧,怎么又回来了,难道你们改了主意,打算发掘我的宝藏?” 那只奶牛猫立刻就像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炸了毛,大叫道: “咪!你以为我们想回来吗,还不是回不去!我们就不该来这里!” “这又是怎么回事?” 阿尔弗雷德皱起了眉毛,直觉告诉他,冒险小队回不去的事,和牧师口中所说的梦魇之地有很大关系。 蕾拉抓着衣角,还要再说什么,女剑士伸手把她拎回了背后,三言两语说清了他走之后发生的事。 在吉尔伯特打定主意要返回据点之后,一行三人就开始向古冈瑟王国的边境出发。他们离边境其实也不算远,通过黑森林之后,就能够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 但一进入森林,迷蒙的冰雾立刻笼罩了整个地区,原先做好标记的小路也隐没不见,无论怎样寻觅,也始终找不到出路。拿出罗盘想要指路,却发现其中的指针到处乱转,仿佛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干扰了它的准确度。 一行人在黑森林里晕头转向,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无意中踩到了雪下某些东西,发出脆响。起先还以为是掉下的枯枝,仔细一看,那分明是一根根的白骨,身上装备完好,刀刃锋锐。 那是人的骨头。 三人吓得够呛,再也不敢在森林里多待,想到银狼王子也好歹是个传奇人物,掉头就往森林外的雪原逃亡。 迷雾翻涌着散开,露出荒凉一片的雪原,仿佛吞噬一切光明的深渊。 “事情就是这样。虽然这个请求对王子殿下很无礼,但是以我们的实力,是根本没办法在这里生存下去的。” 泰莱莎一张脸红得简直要流血,眼睛只敢盯着靴子尖。 忐忑不安的心绪升起,随即又被一声轻笑冲散无形,女剑士愕然地抬起头。 “原来是这样,那么,我原来的承诺依然生效。”盔甲中的骑士朗声一笑,“跟我走吧,我会保护你们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王国阴云(二) 暴露在外的白骨就像海上泛起的泡沫,消失得无影无踪。每当阿尔弗雷德拂开白雪,总是会看见一片黑土,或许还有残存的地衣。 这反倒让身后的三个人更加不安了,时时刻刻都疑神疑鬼地到处张望,生怕从黑暗中跃出个可怕的怪物。而阿尔弗雷德本人忧心忡忡,抿着嘴一言不发,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向王都的方向走去。 这更加剧了小队里悄然弥漫开来的紧张感。 吉尔伯特甚至能感到,每个人精神都像绷紧到极致的弓弦,只要稍加触碰,就要全线崩溃。 这份难言的痛苦一直持续到了某个晴朗的早上。 温暖的烟雾夹杂着灰色的柴灰从房顶的烟囱冒出来,烤面包和罗宋汤的味道随风而至。 “前面有村庄!” 蕾拉兴奋地指着前面用矮墙围住的几栋房子,几只花斑奶牛的影子在那之后若隐若现。 “终于到了,我想找个地方吃点东西,不知道这里还有没有药。” 吉尔伯特捂着肚子,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三个又累又饿的可怜家伙几乎立刻就要放下兵器,迫不及待地钻进房子里睡得天昏地暗,一洗之前赶路的疲惫。 “止步!” 阿尔弗雷德突兀地停了下来,背后跟着的女剑士一时没刹住车,直直撞在了后背。 常年作战锻炼而出的敏锐直觉告诉他,这里有某种了不得的东西。阿尔弗雷德抓紧了剑和盾,摆出防御姿势,眼神凌厉地目视前方。 “有,有什么东西吗?” 女剑士捂着自己发酸的鼻子,一面迅捷地抽出半手剑,几乎要泪流满面。 “当然,警戒,注意不要分散。” 阿尔弗雷德用最快的语速轻声道,半死也不放松手中的力道。这三个半桶水的冒险小队勉力鼓起勇气,背靠着背,瞪大眼睛环视四周,拿着武器的手似乎还有些颤抖。 一旦事态有变,大概有八成可能会脚底抹油。 这种状态要是放在骑士团,阿尔弗雷德早就一脚踹上去了。冬狼骑士团可是各地层层遴选之后的精英,胆小如鼠的家伙根本连初试都过不去,哪怕只是见习骑士也没资格。 不过这三个家伙到底只是叮当响的半桶水,一看就是伟大的无·产·阶·级出身,什么英勇,什么荣耀,统统都没一块面包来得实在。 饶是严格如阿尔弗雷德,也对身后请求庇护的三人放宽了条件。 对身后三人持以包容之心,却并不代表他对身边无形的威胁也放松了警惕。 一粒半透明的珠子突兀地出现,然后被扔了出去,在寒冷的空气里划过一道漂亮的抛物线。 阿尔弗雷德从未如此感谢过宫廷里那些吃饱了没事干,而且现在多半变成枯骨一堆的法师们。要不是在储物戒指里装了如此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又恒定了不少功能,恐怕一个传奇战士,遇见如此强势的魔法,也只能无能为力。 就算到了传奇,战士无非就是在自己身上加持无数buff,然后莽过去顺势斩顺势斩剑刃风暴而已,完全做不到法爷们飞天遁地满脑子的骚操作。 生在那样一个魔法昌盛的年代里,哪怕身为骑士,他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前方那冲天而起的魔法气息。 抛出去的珠子才刚刚往下坠,就仿佛撞到了什么东西,一瞬间无声无息地融化开来,勾勒出无形屏障的轮廓。 一道透明的墙壁横亘在无人的荒野和略有人烟的城池之间,如同水波般轻轻晃荡着,折射出光怪陆离的色泽。 “玻璃珠”的体积有限,只能显示出一部分“水晶墙”的景象,但也足够阿尔弗雷德辨识这是什么东西了。 “那边看着的先生或者女士或者巫妖,请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样脆弱的屏障可挡不住我,到时候引发什么后果我就不知道了。” 阿尔弗雷德说完这话,没有再往前踏上一步,反而紧紧攥住盾牌,如一面牢不可破的城墙般深深嵌入土地。 事情发展也如他所料,静默的空气立刻泛起涟漪,无数道耀眼而圣洁的光线攒射而出,打在狼盾上砰砰作响。恍惚之间,泰莱莎看见一头铁灰皮毛的巨狼一跃而起,将袭来的射线一一咬断,再全数吞进了腹中。 “强大的盾和剑,更为强大的使用者。” 在第一波攻击无效之后,对方就熄灭了继续进攻的意念,相反主动暴露了出来。 “这应该就是那面大名鼎鼎的狼盾了,古代大法师的杰作,阿尔弗雷德王子的珍爱之物。就算我在议会图书馆也只看到过复制品,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真的。王子殿下,您说是吗?” “完全没有错,法师阁下。” 阿尔弗雷德把三人护在身后,朗声道。 泰莱莎忽然露出奇异的表情,说句不好听的,这位传言中的银狼王子就像只母鸡,在保护他们这些小鸡不被鹰抓走一样。 “不可思议。”法师叹息道,看过来的眼神里带着狂热的研究欲和三分傲慢,“哪怕我不研究历史,也知道您早就死去了,没想到您竟然又活生生地站到了我面前,这可能就是这片土地的神奇之处吧。另外,像您这样高贵的人,怎么会屈尊和冒险者在一起呢?” 对面四人齐齐变色。 阿尔弗雷德皱紧眉头,把圣剑插进地里,深深地打量着对方。 或许是因为前生的影响,哪怕变成了万恶的帝国王子,他也不觉得自己的身份就有多么高人一等。相反,在王室生活之初,看到仆人行礼,他总会觉得浑身不舒服,然后努力让自己不至于变成个什么都不会的白痴。 习惯保持到成年,就变成了他平易近人又凛然不可侵犯的名声。 看守这堵墙的法师穿着上好的天鹅绒,宽大的袍子边沿缀着细碎宝石,隐藏在卷叶草花纹里的魔法阵隐约流动着微光。从他不自觉微微抬起的下巴,向下垂着的眼睫就能判断出,这人多半是出身贵族。 这种傲慢嘲讽的口吻,也算是上流人物的通病了。 “法师,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那为什么不让开道路,反而要发动法术来攻击我?我说出了我的名字,那么你呢,是不是也该报以同等的尊敬?” 对方的脸色立刻变得相当精彩。当然,贵族们都是相当善于掩饰情绪的生物,其中的变化只有阿尔弗雷德能看出一二,无论是猫女蕾拉,还是吉尔伯特,都没有如此细致入微的观察力。 “战斗法师欧文,向您致意。” 僵持了一阵,对方终究服了软,左手按在胸前,不情不愿地弯下身子。 “你在这里干什么?我记得我出征的时候,这里还没有这种东西。” 阿尔弗雷德谨慎地保持着距离,看着欧文的眼睛说道。 “这个屏障的确是在冈瑟王国灭亡之后才建立起来的,我就是议会派来这里的看守者。” 欧文直起身子,周身水波粼粼,光影变幻,仿佛不在此世,而是处在另一个不可企及的空间。 “同时也是防备外敌入侵的最后屏障?” 阿尔弗雷德盯着欧文的眼睛说道。这玩意儿他从前早就见识过,不过在他那个年代是法师们专门用来防备恶魔的法术,现在的功用恐怕不止于此。 “王子殿下,这是我的职责,还请您不要强行闯入。” 法师同样板着脸,笼在袖子里的手合在一起,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法师阁下,在这里发生战斗是毫无意义的。你有要守护的东西,而我没有,你有使命在身,而我的使命早已结束。你只是个普通法师,我是个传奇战士,完全能在你念咒之前杀掉你。作为一个早就死了五百年的老家伙,我并不怕在杀掉之后被你身后的导师杀掉,反正都是偷来的日子不是么,但被人无休无止地追杀也是很令我厌烦的,还是先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你说得对,哪怕我是战斗法师,和一个战士近身作战也完全是不现实的。”欧文深深叹了口气,领口的祖母绿宝石闪着微光,“我大概能猜到您的想法,但我不得不说,法师议会并不希望任何人再进入这里。” 阿尔弗雷德回身望了一眼努力减少存在感的三人。 “阁下在这里驻守了这么久,想来比我知道得更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家伙一进来就出不去了。” 法师欧文用怜悯而微嘲的眼神看了剑士c牧师和盗贼的组合一眼,拖长声调: “这件事成因非常复杂,可能要从白天讲到晚上,王子殿下大概不会有事,但你们这些闯入者,就不会这么幸运了。” 讲到这里,欧文故意停顿了半晌,希望欣赏到三人惊恐万状的表情。 然而担惊受怕太多天,盗墓者小队早就见怪不怪,留给他的只有一个白眼。欧文一噎,下巴随即抬得更高,失去了贵族般的傲慢语调: “冈瑟皇室一向是法师议会的朋友,水晶要塞的法师塔永远为他敞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王国阴云(三) 阿尔弗雷德放下茶盏,湿润的白雾从杯中升起。原本馨香浓郁的红茶滋润着喉咙,却只有清水流淌的感触。 高塔内部深邃而朦胧,一片深黑里偶有不知何处而来的微弱星光,给人一种置身浩瀚宇宙的错觉,仿佛已然剥离尘世,处在另一个空间维度。 这确实不是什么幻觉,以传奇战士对魔力模棱两可的感知,在他们一行人进入时,就已经完全和外界隔离了开来。无数或明显或隐藏的法术密布塔中,蓄势待发。 “事情原委,大概就是这样。” 欧文抿了一口清茶,润了润讲得干涩的嗓子。 “原来是这样。” 在欧文结束解释之后,阿尔弗雷德沉默良久,最终才从喉咙里似悲似喜地叹了一声。 没什么比一梦醒来,发现故国成灰,家破人亡的感受更令人痛楚,更何况还有不知名的存在,将国土笼罩在诅咒当中。逝去的灵魂不得安宁,闯入的生灵无法挣脱,如同一个巨大的祭坛,贪婪地抽取着每一丝生命力。 阿尔弗雷德随后想起了另一件事,对着欧文正色道: “我记得我进棺材的时候,法师塔的实力还是很不错的,难道这几百年来,就没人想过要解决这个问题么?还是说,已经衰退到这个程度了?” “是法师议会不是法师塔。”欧文皱着眉头纠正了一句,才开始为阿尔弗雷德答疑解惑,“法师议会从没有衰退过,起初也有几个大师建议清除异常,后来派去探查的法师精神上受到了极为严重的伤害,同时和恶魔对抗的前线越发吃紧,人手不足,只能暂时放弃。” “幸运的是,异常地区只存在于冈瑟王国的国土范围之内,既不扩张,周遭也没有出现其他恶性事件,在测定范围之后,就在最危险的区域边沿设立哨塔,派遣守护者,防止有人闯入。外围区域除开不能擅离外,并不危险,造成伤亡多半是自相残杀。” “所以你们就这么放置了五百年?” 阿尔弗雷德不禁有些微词,脸色变得不那么好看。 欧文似乎有些心虚地盯着狼盔上垂下的黑纱,看不清背后主人的面容,只能从波动的音调上分辨其心情。 “是,最重要的一点,是议会中的某位认为,造成这一切的是只罕见的梦魇” “所以珍惜野生品种就是比人命更贵?我的领地上,人民的灵魂还被那只梦魇任意操纵,不得安息!” 这下就连欧文都能轻而易举地听出对方难以压抑的光火。阿尔弗雷德磨着牙,几乎从齿缝里把话挤出来: “既然法师议会只是在这里建立了哨塔,并没有据为己有,而且也没有别人过来开拓荒地,那就是还默认冈瑟王国的统治依旧存续。我,阿尔弗雷德·加洛林,国王的独生子,冈瑟王国的王太子,宣布对这片土地拥有继承权及统治权!” 几乎就等同于怨气十足地说,既然你们不给我解决问题,那好,我自己动手就是了。 这番霸道的宣言,几乎立刻就让欧文感到反感,恨不得立刻闪身离开,然后发动法师塔把这几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轰杀成渣。 来这个鬼地方守塔难道是他愿意的?还不是那个该死的埃布尔,明明样样都不如他,还是个私生子,却能倚靠他那个交际花的母亲大吹枕头风,反倒把他赶到了法师议会,美其名曰增强实力。 谁不知道法师从学徒到出师,时间长得出奇不说,一路上更是危险重重。等到迈出导师的法师塔,恐怕家族大权早就落到了该死的埃布尔手上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出师,又被扔到了这里,来进行什么试炼,结果麻烦又阴魂不散地粘了上来。 腹诽归腹诽,欧文自问是个标准的贵族,清秀的面容露出一个僵硬但得体的微笑: “有关这件事,我需要向我的导师和议会通报一下。” “如果没有问题,我还是希望能尽快出发。” 阿尔弗雷德心烦意乱地站起来,靠在那用作装饰的窗口,极力向着王都的方向远眺。 死亡并不能阻止他对冈瑟王国深深的感情。 哪怕时光过去如此之久,对国家,对人民的牵挂也不会分毫减弱。一想到父母和民众的灵魂被人操控,他就感到有成千上百只恶魔在啃食着他早就停止跳动的心脏。 他想要回到王都奥利安,想要回家,然后斩杀那只作乱的梦魇。 一刻都不能耽搁。 队伍中突兀地多了一个人,半吊子小队多少有些不自在,迈出脚步也愈发谨慎,完全没了之前看到村庄的兴奋。 前面就是危险区域,为什么还要继续往里走,留在法师塔不更好吗? 蕾拉偷偷用眼神发射自己的不满,然后被法师捕捉到,抬高下巴反击了回去。 法师就是法师,哪怕哨塔属于议会共有财产,只要一个念头,塔灵就会立刻把那三个拖油瓶扫地出门。这几个人一股子和上流人物不搭界的气质,留在塔里他还怕里面的手稿和实验物品失窃呢。 蕾拉悻悻收回了眼神,没办法,形势比人强,这件事她记住了。 法师塔外的时光仿佛凝固,天空中那片金红的云彩在他出门的那一刻停滞在原地,然后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重新开始流动。 阿尔弗雷德抬起头,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几步之遥的村庄房顶上依旧冒着灰色的炊烟,牛马的鸣叫声随风飘来。金黄的干草堆成了三角形的草垛,几个嘴边叼着干草,在草垛上无所事事的居民发现了他们。 “请问几位骑士老爷法师老爷,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 衣饰有时就是身份的象征,闲汉们身上的亚麻衣服还打着补丁,抬起眼皮,用余光瞥了一眼那锃亮的铠甲,却又立刻被耀花了眼。 泰莱莎和蕾拉对视一眼,不等阿尔弗雷德发话,就立刻狗腿地站了出来。 “伟大的王子殿下刚从战场凯旋,还不赶快叫你们这里最尊贵的人过来迎接!怠慢王子殿下的后果,你们承受得起吗?” 闲汉们将信将疑的脸色立刻变成了惶恐,牧师吉尔伯特挂着和煦的微笑,柔声要求道: “王子殿下远道而来,还请立刻准备好晚餐和热水,住的地方要是这里最美丽的房间,最柔软的床铺,炉火要能燃烧整整一夜而不熄灭。” 闲汉们争先恐后地涌向镇子里最高大的房间,想要通报给镇长。法师欧文揣着手,看完了一整场闹剧,唇边始终挂着讥讽的冷笑。 “我始终不明白,王子殿下怎么会让你们这种人成为扈从,战斗力几乎没有,气质全无,与其说是扈从,不如说是累赘。也就只有和这些人打交道的时候,才有那么一点点作用。” “我知道,高贵的法师阁下一定看不起在肮脏下水道里讨生活的人,但很不幸,我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 欧文恼羞成怒地别过了脸。 “高贵的阿尔法家族从来不和这些泥腿子打交道。” “是,高洁的王子和贵族从不做低贱的事,但是总要有人来干。与其脏污了你们细腻的双手,不如让我们这些被唾弃的家伙来代劳。” 吉尔伯特绵里藏针地暗讽了一句,明亮的双眼毫无畏惧地直视着欧文。欧文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搜罗着词句就要反唇相讥。 “够了,我不觉得农夫和王子究竟有什么根本上的差别,难道我就不是父母所生吗?我希望这一路上不要再听见和这件事有关的争吵。我的目的是那头怪兽,而不是在这里进行毫无意义的争吵!” 阿尔弗雷德断喝一声,气势随之勃发,两人随即闭口不言。几道目光投到他身上,回过头去,正巧看见泰莱莎若无其事地目视前方,只是眼圈微微有些发红。 镇长很快就迎了出来,诚惶诚恐地准备好了自认为最好的房间,最丰盛的晚餐,让众人入住。 一行人在这座不大的镇子里穿行,压抑着的细小哭声随风传来,阿尔弗雷德若有所感地转头望去,正巧从敞开的窗户里看见其中的景象。 一个逝者躺在床上,披着从未穿过的华美衣服,上面甚至还有彩色的绣线。数不清的白色蜡烛环绕了整张床铺,象征纯洁的盾牌,用来守卫灵魂,防止恶魔的趁虚而入。 一张纯黑的丝帕轻轻覆在面容之上,阿尔弗雷德情不自禁地摸上了脸颊。 那里也有一张黑纱。 而他没有取下。 一个偏僻的小镇里能有什么好东西?尽管如此,镇长仍旧竭尽全力地张罗了一顿美食,送上了葡萄酒烩牛肉和鲜嫩的鹌鹑肉,还有芦笋和莳萝,涂了蜂蜜的面包片让人食指大动。 做得似模似样。 除开阿尔弗雷德,大部分人都没怎么动刀叉,不是谁在被告知一切都是幻觉之后,还有胆量去试试背后不知道是什么原材料的“美食”。而法师欧文,纯粹是在哨塔里吃饱了,娇贵的肠胃又根本看不上这种粗糙的饮食。 一场晚餐吃得食不知味,很快就撤了下去,冒险小队各自休息。 阿尔弗雷德脱下头盔,正准备保养,突然往阴影里伸脚一踢。 “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王国阴云(四) 黑暗角落里“咕咚”滚出来个花毛团子,蕾拉揉着屁·股,不情不愿地从阴影里现出身形。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许是法师欧文的加入,给了她一点信心,蕾拉看向他的眼神不再躲躲闪闪,一双碧绿的眼珠让她看起来更像一只舔着爪子的小猫。 “我从前藏进阴影里,可从来没被人发现过咪。” 阿尔弗雷德哑然失笑,拎着她命运的后颈皮,把她放到凳子上。娇小的盗贼浑身僵硬,过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这种把戏,也许能骗骗其他人,但在我面前,还不够看。” 蕾拉立刻生动地皱起了鼻子,眼里满是不服气。 “正面对抗比我强的家伙,在我潜行之后,杀掉他们不比杀一只鸡难多少。你是传说里的大人物,我当然打不过!” “是,你对黑暗和阴影的亲和超乎寻常的高。”阿尔弗雷德轻轻赞赏了一句,“你是不是时常化身暗影,在物质世界的背面游走?” “当然,我可是古往今来,不会再有第二个的暗影盗贼大师咪!” 蕾拉骄傲地昂起头,一下子就原形毕露。 “很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伟大的盗贼大师蕾拉。”阿尔弗雷德嘴角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这种粗暴地潜入方式,低劣的战斗技巧,半桶水的认知理解,完全就是在浪费你的暗影天赋!我简直可以想象,假如你挑战一个真正的暗影大师或者熟悉刺客模式的家伙,会有什么样的悲惨结局。” 两只刚刚还精神地支棱着的耳朵顿时耷拉下来,嘴里发出不甘心的呜呜声。蕾拉被这句话一箭穿心,两眼乱飘着转移话题。 “那个,啊阿福。” “阿福?” 阿尔弗雷德一时愣住,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一点也不高大上的名字竟然是在叫他。 “你叫什么来着,好长一串咪!你们贵族就是这样,有事没事取这么长的名字干嘛,阿福多好,又好听又好记。”蕾拉炸着尾巴嘟囔着,“呃,我过来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你老是戴着头盔不肯取下来啊,明明你长得这么好看,泰莱莎每天都偷偷看你呢。你头盔上缝块黑布,把你的脸全都遮住了。” “因为” 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惆怅情绪,阿尔弗雷德摩挲着头盔,不知名材质的黑纱在指尖如水淌过,白日所见的情形再次重现。 “因为,我是个已经逝去的人啊。五百年前就躺进棺材里的人,原本不该再站起来,影响你们的生活的。” 阿尔弗雷德转过身,注视着窗外的茫茫黑夜,喉间只剩下模糊不清的低吟。 “因为,这里不是我的世界。” “什么?” “不,没什么。”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头顶没有漫布穹顶的群星,只有一弯晦暗的残月洒下微弱的光芒。村镇此刻也陷入了“沉睡”,除开小队居住的房间,所有房子都一片漆黑,连半点火光也不曾透出。棚子里的牲畜和猫狗死寂一片,仿佛并不存在,唯有北风刮过草稍的苍凉呼啸。 蕾拉罕见地慌乱起来,攥紧衣角不住解释,连惯常使用的口癖也忘了说。 “对不起,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阿尔弗雷德淡淡一笑。 “我当然知道,你的确对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也并不想追究你的责任。因为这是很久很久以前,这片土地曾经流行的风俗。你既然问到这一点,我就给你讲讲吧。” “所有死去的人,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寿终正寝还是死于非命,在下葬的时候,总是会在脸上盖好一块黑纱,表示生死的界限。一方面是为了避免亲朋好友看见遗容太过悲伤,一方面也是为了遮盖渐渐变得狰狞丑陋的面容。黑色是死亡与寂静的象征,黑纱象征着清冷黑暗的冥界与光明热闹的人间从此两分,死者终将去往他该去的地方,活着的人也要继续生活。这块黑纱,就是隔开生死的界限。” “可是,你不是复活了咪?难道阿福你不想再干点什么事,像你这样的大英雄,无论干点什么都会引人注目的吧?” 蕾拉不解道,她实在不理解对面那个大名鼎鼎的“银狼王子”为什么会有这种颓废的想法。换成是她复活过来,那肯定是高高兴兴再活一辈子,一定要搞个大事情出来才算完。 “不,我没有这个想法。” 阿尔弗雷德俊美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复杂至极的悲哀神色,嗓音轻柔而低沉,宛如拉动琴弦的提琴,却足以令所有听到它的人为之心碎。 “我所出生的,我所在意的,我所守护的,为之战斗的东西,全都不在了。我哪怕从棺材里再爬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的国家已经灭亡了。” “我曾经以为我能改变它,但它却吝啬地给了我一个仁慈慷慨的虚名,我曾经以为我能守护它,可我的子民连安息都无法做到。到头来,我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守护不了” 随之而来的浓郁感情压在心头,蕾拉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词穷了。 这种感觉,和从前流浪在街头,和老鼠和野狗抢食的感觉如此相似,却比那沉重了无数倍。那时还有与天争命的激情驱动,让幼小肮脏地她无师自通地弹出了爪子,而现在,她只感到一片沉重的死寂,就像炽烈燃烧过后的灰烬,虽有余温,却再也无法点燃。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掉他。” 欧文是被隔壁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吵醒的,用泥土糊上木板的墙壁隔音效果差不多等于零。他进去的时候,正好看见牧师正在清洗一个空瓶子,淡淡青草味弥漫在空中。法师轻轻抽动鼻子,随即不屑道: “咳嗽药?我看你随便到外面摘一把野草,效果也比这个好。” 吉尔伯特闻声转过来,浅褐色的眼眸温润又明亮。 “当然,这个就是我自己做的,原本还有些效果,现在看来我要换一种药方了。吵到你了吗?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牧师坐在简陋的木凳上,借着高度的差异,欧文很容易就能看见他光鲜亮眼的皮甲之下,其实只裹着一件单薄的亚麻长袍。诚如吉尔伯特自己承认的一样,他出身卑贱,可面对法师的时候,却没有流露出丝毫胆怯。 欧文感到有些不自在。他从小在家族的城堡里长大,就算被人变相赶出了家门,去往法师塔学艺,所接触的其实也只有导师和其余学徒。 仆人们看见他只会点头哈腰,魔法学徒没有财力可无法支持研究。从来没人教过他,该如何跟一个平民相处。 于是法师决定转移话题。 “你们竟然分散开了,在这种地方分散开来,是觉得死得不够快吗?” 欧文皱着眉头,一脸嫌弃。 换作别人听见这样的话,一定第一时间火冒三丈,显然吉尔伯特并不在此列。牧师发挥了他超乎常人的理解力,剖开饱含尖刺和毒液的外皮,取出了甜美柔软的果实。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泰莱莎和蕾拉都是女士,我想晚上还是不要打搅她们的好。而且,不是还有你们在吗?我想欧文阁下在这里驻守了这么久,应该会对此有所了解,不会贸然进入危险区域才对。” “我在关心你?” 欧文几乎要绷不住脸上故意做出来的骄矜神情,这个牧师的脑子是坏了吗? “我现在觉得,除了咳嗽药以外,你可能还需要一剂药方来治治你的耳朵。另外,我住在塔里,看守冈瑟王国的水晶边墙,但从来不会进入这里。” “也就是说,你对这里还什么都不知道?” 吉尔伯特神色一肃,唇角浅淡的笑容消失无踪。 “并非一无所知,只是我从来都没有主动进入过这里。我只是看守者,闯进边墙的另一边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万一处理不慎引发事故,可就不是议会的责难那么简单。” 欧文顿了一顿,语气中又不自觉地带上了些嘲讽。 “这里如果真这么清白无害,那么议会也不会在这里设立边墙,阻止别人进去了,你难道觉得那座哨塔真的那么普通?你的同伴虽然实力不济,脑子里还不全是水,帮我省下了不少试探的功夫。我不知道这个地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不过可以推论一下,这里的时间段,还停留在古冈瑟王国阿尔弗雷德王子领军出征前后。” 吉尔伯特瞬间就反应过来,立刻道: “我现在就把她们找回来。” 身为一个牧师,哪怕是最最低级的牧师,比起拿着刀子就是莽的家伙,吉尔伯特终究对一些超凡事物有些了解。在踏入塔楼的那一刻,他就感到其中有些不寻常。只是法师一向都是神秘强大的代名词,法师塔里会出现什么都不奇怪,他只想了半分钟就放下了。现在看来,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不用了,你的同伴都很安全,那只兽人女孩正和你们的王子殿下待在一起,那个红头发的女人睡着了。只要你不出门,那就是安全的。” 欧文摇了摇头。 托导师在自家布置各种陷阱的福,锻炼了他一身出色的战斗意识,随手散播的法师之眼忠实地监视着周围,提供最新的情报。 “从前议会的长老曾经进入过。”法师凝视着窗外深沉的夜色,“这只梦魇并不像恶魔一样急切收割灵魂,也不想扩大范围,似乎另有所图。困在梦境里的灵魂不会感到异常,依旧按照自己的日常习惯生活,所以,不要自作聪明地去打破他们的美梦,否则我不会负责收尸。” 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不知不觉中,他和吉尔伯特的间的尴尬气氛早就消弭于无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王国阴云(五) 西幻耽美八 粗制滥造的木门忽然响起一阵轻轻的叩门声,吉尔伯特和欧文不约而同地停下对话。 门外是谁? 吉尔伯特用眼神询问法师。 欧文抬起手,掌中飞快聚集了无数细碎的光尘,在昏暗的室内明亮无比。 “外面是个陌生的女人,小心点,别露出破绽引发陷阱。” 在看到门外那个满脸雀斑的女孩时,欧文也吃了一惊。他明明在外面布置了为数不少的法师之眼,本以为万无一失,谁知这个“普通女孩”竟然悄无声息地站到了门外。那些布置简直就像被什么东西屏蔽了一样,发不出半点警讯。 如果不是“她”依照普通人的习惯,率先敲响了木门,而是在隐蔽处给人致命一击,恐怕他此刻连喘气的机会都不再有。 犹如被一盆雪水兜头泼下,欧文收起了滋生的傲慢,真正用法师警惕而探索的目光感知着周围。 这里可是梦魇的地盘,一切都不能以常理来看待,那种东西可是以心念扭曲现实的行家里手呢。 吉尔伯特示笑了笑,压低了声音努力不让外面的“人”听见: “我明白,不会去找死的。” 欧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当吉尔伯特拉开木门的时候,看见的是个满脸雀斑,神情羞涩不安的少女。 她约莫十六七岁左右,模样只是清秀,细小的雀斑给她略微增添了几分青春气息。亚麻色的头发干枯纠缠,竭力编成发辫,绕着脑后盘成一圈。见到吉尔伯特温和俊秀的容貌,不由涨红了脸,晃晃悠悠地举高了手里的篮子。 “父父亲,让,让我来问问王,不,客人们有什么需要的?” 说着一边打开竹篮的盖子,露出里面冒着热气的牛奶。 吉尔伯特眼神在她脸上掠过,不由一叹。 纵然欧文提醒过他,还是很难分辨这里的事物和真的有什么区别。最初抱着戒心而来,却在不经意间被潜移默化,再被完全吞噬,可能这就是梦魇的可怕之处吧。 面前的女孩,很难不让他想起从前在蓝湖镇的日子。 那时候他的病情并没有现在这么严重。 那时候天是蓝的,湖上吹来的微风带着鱼腥和水汽,他就坐在稻草垛上,看着少年男女们追逐着穿过大街小巷,留下一串串清脆的笑声。 “不需要,我们自己有东西。” 法师抱着手靠在墙边,做出一个抗拒的姿态。 “可,可是尊贵的大人,您这么瘦,应该多吃点才行。” 送餐的少女攥紧了提梁,还想再努力一番,却被欧文近乎粗鲁地打断: “我说了不需要!乡下的牛奶难吃死了,还有股怪味。做奶油蛋糕你们又不会,烤出来的面包又酸又硬,里面还有沙子,拿去打人都能把人打晕。快拿回去,我不需要你们的东西。” 吉尔伯特露出老好人般的苦笑,轻言细语把被挤兑得快哭出来的少女送出了门。 木门才刚刚合上,欧文就立刻扯着吉尔伯特凑到了窗口,借着微弱的星月光芒向外张望。 超出常理的异象冲击着两人的三观,那个送餐的乡下少女满脸沮丧地迈了几步,走进了浓稠的黑暗。 然后,她不见了,就像被风吹散的沙尘。 两人久久无言,这时门扉再一次被扣响。 “谁?” “是我。” 熟悉的声音让人安心,吉尔伯特还是不敢放松警惕,继续试探道着问了一两件过去几乎能算上黑历史的隐秘之事。门后的女声隐约有些恼怒,相当不客气地踹开了木门。 “嘿,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这种,这种事怎么能当着别人说!” 红发女剑士胸膛起伏不定,脸颊薄红,显然气得不轻。吉尔伯特只好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对不起,刚才有人来敲门,我有点害怕。” 泰莱莎刚想说“你什么时候这么胆小了”,突然想起刚才看见的一幕,突然收了声,不安道: “难道是我刚才看到的那个?” 三人的脸色此刻同样严肃,吉尔伯特压低声音: “你也看见了?” 泰莱莎拼命点头。像他们干冒险者这一行的,晚上能睡死才怪,所以隔壁刚有动静,她就立刻惊醒了过来,眼睁睁看着那个少女在她面前化作沙尘,差点没吓死。 “我我有点担心,这种地方” “你觉得进了这个地方,还能由我们自己做主?先跟着欧文和王子殿下,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行了。至于剩下的” 吉尔伯特发现自己连苦笑都不大能笑得出来了。 “都当它是真的,像平时那样就好。至于看见什么诡异东西,就当没看见吧。”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欧文把手放在怀里,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之后,才慢悠悠道。 “就在刚才,我终于收到了议会的回信,外围地区危险性并不高,除非发疯到自相残杀,否则是不会有死的可能的。如果出事,议会长老会第一时间赶到。” 众人的眼睛亮了起来。 等真正站到冈瑟王国的王都门前时,冒险小队的成员还有些眩晕。 他们这就到了?说好的鬼影重重,危机四伏呢! 怎么像出来春游了一趟似的? 阿尔弗雷德并不知道身后这三个冒险者们的复杂的心理活动,只是感慨万千地看着那扇高大的石质门扉。 五百年了,他又回来了。 他还记得奥利安是如何从他的图纸上一笔一划地诞生,如何在法术的光辉里出现,从无生命的石料中化为坚不可摧而又美轮美奂的都城。 街上的每一座喷泉,每一块石板都融入了他的心血,每一朵扬起的波浪,每一瓣鲜花都流淌着他的汗水,魔法与人力交融之下,出现了奇迹。国王和王后在不染尘埃的宫殿里漫游,富足的市民在大街的长椅上谈笑。 曾经的他,把奥利安建设成了当世最美的都城,犹如王冠上的宝石,神祇居住的天国,无与伦比。然后又为了它的安危而奋不顾身,从这扇名为苍穹之门的城门中疾驰而过。 从出征到归来,仿佛只是在陵墓里做了一场短暂的美梦,出征的每一个细节都还历历在目。 那天正是个明媚的春日,阳光正好,喷泉广场上还有许多喂得过肥的白鸽,随便逮住一个,都是用来烹饪的无上原料。 可惜他并没有那个做菜的心情。 骑士们骑着神骏强健的坐骑,沉默无声地向苍穹之门走去。从王宫出发,老迈的冈瑟国王为他们盛上送行的美酒,王后带着女眷赠与旗帜和披风,沿途围观的市民从王宫一直排到了城门。沉重和悲哀充斥了每个人的眉间,除了间或响起的抽泣声,并没有不合时宜的嬉闹追打。 最负盛名的冬狼骑士团,冈瑟王国的永恒骄傲,将要面临的是毁灭边境的恶魔军团。 肉体凡胎怎么能打败恶魔? 不知谁第一个把手上的花向行将出征的战士抛去,很快半空中全都是带着露珠的鲜花和绣上祝福寓意的丝帕。于是他们踏花而行。 回头想来,阿尔弗雷德都被那时候的自己给感动了。除了隐约的不舍眷恋之外,就剩下视死如归的淡漠和决然。城防布置提前安排,遗书提前写好,交给留守奥利安的副手,假如多久不回来就把它交给国王,然后就无牵无挂地跑到前线去送死。 现在他恨不得穿回五百多年前,把自己秀逗的狗脑子都打出来。十几年后恶魔就打过来了,建什么城啊。 陛下,奇观误国啊! “真是不可思议的杰作。” 欧文仰头看着那扇高大的苍青门扉,低低喟叹出声,而身边三个“乡下来的土包子”早就目瞪口呆,失去了言语的功能。 轻抚着苍青色的拱门,阿尔弗雷德不无怀念地想起当初它被工匠一点点雕凿成形的过去。 从前苍穹之门总是敞开着,迎接从大陆各地而来的客人。 而现在,它寥落而颓唐地关闭着,仿佛在悼念从前的盛景。 过了好一阵,泰莱莎才勉强找回了声音,望着高耸的城墙发了愁。 “我们到底该怎么进去,翻墙吗?” 欧文看神奇生物一样地盯着女剑士,半晌才嘲笑道: “假如你脑子里没有装满水和稻草,就会知道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在那个年代,每个城市可多少都会有点魔法防御,更何况是奥利安?我敢保证,你开始攀爬的第一步就会被烧成焦炭。看,我们的王子殿下已经动手开门了。” 阿尔弗雷德把手握成拳头,抵在城门上,用实际行动作出了回答。 手上的指环开始微微发热,赤金指环开始闪烁不定,铭刻于血脉的魔法开始生效。银色的光芒如水波扫过,不过一瞬,王室纹章就从石门上浮现而出,仿佛迫不及待地欢迎着故主的归来。 随着一声闷响,苍青之门无人自开,带着花香的暖风吹拂着众人的面颊。 阿尔弗雷德在垂下的黑纱后轻笑起来。 “远道而来的客人,欢迎来到我的奥利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王国阴云(六) “这就是奥利安吗,古代冈瑟王国的王都?” 法师喃喃道,属于贵族的傲气在这座宏伟的白城之中一点点磨灭。 无论洁白如云朵的台阶和天空颜色的苍青屋顶,看不到一丝灰尘的街道,还是四处设立的花坛和喷泉,都足以令自己家里那座城堡相形见绌。 现存几乎所有的贵族老宅都无一例外是堡垒形制,领地的士兵c粮食c坐骑和武器都堆叠在重重封锁的城堡里。没有秀丽明媚的风景,只有仆人的喧闹和动物的臭气直上云霄。许多有头有脸的贵族早就不堪忍受糟糕的生活环境,转而在美妙的森林和湖泊修起别宫和家人共享天伦,而防御功能则由法师们设计的法阵代劳。 然而因为某种不能为人所道的缘故,本该随伯爵一起的离开的欧文并没有享受到如此待遇,反而被抛弃在那个阴暗冰冷,潮湿肮脏的地方。 这也是他始终心怀不忿的缘故。 然而这一切都在见到奥利安的时候化作了烟尘。 因为他发现,无论是堡垒老宅,还是父亲修筑的别宫,和这座辉煌耀眼的城市相比,都变成了地底的尘埃。欧文自问比那些“土包子”们多读过几本书,也曾动手写诗,可所有华美的辞藻,在它面前都显得苍白。 奥利安的壮美景色在众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过了好一阵,吉尔伯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果然和吟游诗人形容得一样,是用黄金与宝石堆砌而成的地上神国,不愧是北地的王冠,失落之都奥利安。这种景象就算从前就算在梦里,我也不敢奢望会来到这样的地方。我听说,冈瑟王国的王都并不在这里,而是在另一个地方,奥利安是阿尔弗雷德殿下亲手建造起来的,只用了五年?” 欧文适时地补充道: “曾经有前辈曾经参与过奥利安的建造,法师议会里还有些当年建造的原始图纸。长老们对奥利安的布局赞不绝口,评价为凡人技艺与魔法创造的巅峰之作,可惜只有零星部位,并没有得到全套图纸。” 现在你可就不遗憾了,只要你问一声,图纸随时都有,只要你能看得懂那些术语。 阿尔弗雷德被他们一人一句,夸得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放在上辈子,他就是个工地搬砖的家伙,哪能混到如今这个地位。不过是当年旧王都为了取水方便,直接建造在了横过冰原的河流旁。原本天气虽冷,有了泰西斯河浇灌农田牧场,日子还过得去,结果法师们到处拉仇恨,一个个影响天象的法术不要钱地往天上放。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气候从此变幻无常,最后旧王都就悲剧了。 七岁那年,某法师战斗中放了个超大范围的流星雨加阳炎爆,烤化了上游冰川,于是泰西斯河凌汛,水位暴涨。整个旧王都都被泡在刺骨寒冷的冰水里,就连王宫的地板都结了一层薄冰,一家子只好躲在二楼瑟瑟发抖,更别提地势低于王宫的平民区了。尽管冰雪阻止了瘟疫的蔓延,可缺衣少食和寒冷天气依旧让都城的平民人数减少了三分之一。 对了,旧王都叫什么来着?五百年了,很多事情都忘记了。 阿尔弗雷德眯着眼睛想。 从那以后,他就念念不忘想要迁都,留在泰西斯河边实在太危险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又来一次水漫王都。北方气候寒冷,活人本就不易,再来一次,他家这个国王就要变成光杆司令了。 终于在十岁以后,老国王开始将自己的独子作为继承人培养,他也由此得到接触政务的机会,迁都大计由此提上日程。鉴于七岁那年的惨痛记忆,阿尔弗雷德从脑子里翻出渐渐模糊的范例,绞尽脑汁地开始了绘图地狱。考虑到凌汛之灾的成因,他决定再给王都加上重重法术防御,为此和王室供奉的宫廷法师们磨了无数次嘴皮。 那份从一开始就异想天开生搬硬套漏洞百出的图纸,竟然引发了轩然大波。 感谢导师,感谢考试,感谢贵族老爷和法师们从来没人修过城市规划这个学科。 图纸纵然画得尽善尽美,可需求的金银数额实在太过巨大,王室根本无法独立负担这么一笔筑城费用。冈瑟三世希望他打消那个不切实际的念头,赫卡特姑姑倒是慷慨解囊,可她毕竟还有埃斯特斯要抚养,就耍了一次帅,又原封不动地把钱退了回去。 结果他堂堂王国太子,为了二两黄金,不得不时常周旋于贵族之中,甚至不得不以婚姻作为代价,来换取筑城经费。如此拖延了三年,再加上真正动手修筑,总共用时八年将近九年,还是拥有魔法这种完全不科学的东西后的结果。 奥利安真正建成的时候,还差半个月就到他二十岁生日了。 也就是说,从新王都落成到他骤然离世,不过只有短短五年多时间,如流星般一闪即逝。 此后五百年,这座世间难寻的城市就埋入了时光的尘埃之中,只在吟游诗人的诗篇里流光溢彩。 阿尔弗雷德握了握拳,把脑子里那些突如其来的伤春悲秋全都甩出去。他可不是成天哭哭啼啼的家伙,充其量只是个工科狗看见自己心血蒙尘的不甘罢了。 毕竟千辛万苦,本以为能千秋万代的东西,谁知道只存世五年,就算换个人来,也要郁闷得吐血。 前方就是他亲手建造的城池,同样也是危机四伏的险地,阿尔弗雷德深吸一口气,带着众人踏进城门。 门扉后是几个守门的士兵,因为恶魔大举进犯的缘故,竟然没有一个偷懒,都坚持守在岗位上,阿尔弗雷德刚一露面,就有人吃惊地瞪大了眼,飞快向外跑去。另一位军官则上前拦住一行人,恭恭敬敬地问道: “请问,您是?” 还没等阿尔弗雷德摘下脸上黑纱表明身份,就突如其来地插入了一道嘶哑的声音: “团长?!” “卢卡斯,是你?!” 来者身穿鳞甲与板甲结合的精致铠甲,胸前刻出一头挥剑巨狼的形象,喉咙部位有一道疤痕,此刻正等着一双绿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正要给阔别已久的副手一个拥抱,锋锐的剑尖就抵在了他胸前。 “不,这不可能是王子,他已经荣耀地战死了!莱亚他们已经亲手埋葬了团长,使他不受亵渎的侵扰,你一定是假扮的!” 再次重逢的副手神情悲恸,嘶吼的声音近乎凄厉。 气氛一时紧张不已,守门的士兵纷纷围拢过来,所有人都悄然握上武器。 阿尔弗雷德一把扯下覆面黑纱,高高举起右手,目光凌厉地盯着卢卡斯。 “卢卡斯,你告诉我,我手上的是什么?” 他心情复杂地看着卢卡斯,心中愈发不安。 卢卡斯实力远不及他,真要动起手来,只要抡上几圈大剑就可以解决。可他既然发誓成为奥利安的建造者,冈瑟王国的守护者,从接受圣剑的那一刻开始,剑锋就不应该向着自己的国民。 更何况奥利安一定是出了什么变故,否则作为自己心腹的卢卡斯不可能被打发到苍穹之门边上去守城门,他本应该待在外廷的办公室里才对。 黑发的骑士眼神通红地盯着那三枚戒指,剑锋反而向前推了一推。 “戒指那又能怎样?你这个无耻的贼,竟敢假扮成团长的模样,我恨不得立刻杀了你!冯——” 举起的手掌改变了方向,重重拍在卢卡斯肩上,微微提高了音调。 “卢卡斯,你看清楚!关闭的苍穹之门唯有内部和王室纹章才能打开,而王室纹章唯有王室血统才能启动,这是别人能够假冒的吗?” 神情激动的骑士两眼无神地盯着戒指半晌,才颓然放下剑锋,似乎想要扑过来抱住他,同时用一种仿佛见到救星的语气说道: “团长,你真的回来了?” 阿尔弗雷德心里的阴云陡然弥散开来,一面伸出手,让他紧紧抓着,一面拍着他的背,撒下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莱亚他们真是太粗心了,我只是陷入了假死状态,他们就直接把我放进了棺材,还在盖子上面钉死了钉子。我该庆幸他们没在上面盖土,否则我还真的出不来了。这几位是我在路上遇到的几个朋友,给了我不少帮助,其中一位还是法师塔里出来游历的法师。” 轻轻巧巧就将泰莱莎一行人半夜摸进陵墓,想要顺手牵羊的事情盖了过去。 纵然落魄,冬狼骑士团副团长的气度依在,卢卡斯矜持地冲他们点了点头,对着阿尔弗雷德的面庞复又笼罩起了阴云。 “团长,如今王城里面乱成一团,就连我都被赶了出来,你快回宫稳住局势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你和莱亚的地位,不应该被赶出来啊!” 卢卡斯苦涩至极地摇了摇头,一五一十地道出了王城如今的乱局: “团长,不,王太子殿下,莱亚他回来不到一个月,就因为伤势过重而不治身亡了。国王殿下他受不了殿下您过世的打击,成天疯疯癫癫,每见到一个人都说是王太子殿下。赫卡特公主和伊丽莎白王后之间唉,殿下先做好准备,赶紧返回王宫继位吧!” “只有您戴上那顶铁王冠,国家才能彻底平静下来,不至于沦入阴谋家之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梦魇魅影(一) 我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阿尔弗雷德在心里犯起了嘀咕,当他从棺材里刚刚爬出来的时候,那只看起来调皮捣蛋的奶牛花猫就忙不迭地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冈瑟王国亡于内乱,这个结论甚至在后世流传了五百年。如今铁一般的事实摆到了面前,这让他多少有点心塞,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感。毕竟古往今来多少内乱都是围绕着王位继承权展开的,便宜老爹和伊丽莎白王后就只生了他一个儿子,根本就没有其他的兄弟作为备选。 就连同样享有王子头衔的埃斯特斯也无法越过他去。因为他那病弱的堂兄弟的来历是个谜,尽管王室承认了他,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私生子。 而私生子,向来都没有任何继承权的。哪怕王后生下的是个女儿,那么冈瑟王国宁可迎来一个女王,也不会选择继承赫卡特血脉的埃斯特斯。尽管受尽宠爱,他也只能成为一个富有的公爵或伯爵,根本无法染指王位。 “王子殿下?” 看着他站在原地沉吟不语,卢卡斯急得鼻尖冒汗,小心翼翼地提醒。被他这么一打岔,阿尔弗雷德立刻从思绪挣脱出来,恍然发觉,他竟然在为五百年前的事情担忧。 时如逝水,永不重来,冈瑟王国的灭亡已成定局,难道他再次踏入这个幻境,还能逆转已经发生的过去?更何况,这是不是真正的历史,也犹未可知。 那只梦魇究竟想做什么? 阿尔弗雷德摩挲了一下手指,铁甲立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最终决定按兵不动,语调在沉稳中显出几分忧虑急切: “帮我准备好入宫礼服,我到别馆洗漱之后立刻入宫觐见父王。另外,这四位是远道而来的贵宾,为了感谢他们的帮助,我给了他们冬狼骑士团荣誉骑士的头衔。过几天,我要在新天鹅宫设宴招待我的朋友,希望到时能看见焕然一新的他们。” 卢卡斯阴霾许久的脸上绽开一丝笑容,站直身体,行了一个干脆利落地军礼,看向泰莱莎一行人的眼神从警惕变得热切。 “感谢你们帮助了殿下,冬狼骑士团永远都是你们的朋友和后盾。” “我可能要在王宫停留一阵,你去告诉阿加莎夫人一声,让她帮忙在别馆整理出几个安静的房间吧。” 正说话间,王宫侍从已经牵来了他惯常骑乘的坐骑。 阿尔弗雷德定定地打量了拥有一半白龙血脉,也同样有弱化冰属龙息,被他带着某种恶趣味叫做“伏特加”的高大灰马一阵。从前他还有条签订契约的冬狼,被他叫做“波波沙”,那凶残的攻击力和坚定不移的忠诚给了他极深的印象。很可惜,这两者都在边境陪着他一同战殁。 现在伏特加出现在奥利安,显然是不合常理的。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这只是终将破碎的美梦。阿尔弗雷德顺着伏特加名字来由漫无边际地想,要是接下来还有坐骑的话,那就叫“喀秋莎”吧,正好能凑齐从前经常开玩笑的梗。要是连段子都忘了的话,他跟咸跟本地土著有什么两样? 回想起从前信誓旦旦要发动工业革命,实现“因特耐雄纳尔”的雄心壮志,阿尔弗雷德难免有些伤感。 我冈瑟自有国情在此,岂容你随便乱来? 在一个上有天神下有恶魔的世界里当夹心饼干的夹心,夹心里还有法师们到处拉仇恨,想安静怂起来种田,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单单是物理化学法则的不同,就足以让上辈子被奉为圭臬的公式变成一堆毫无意义的符号,更别提在那些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工业体系。 总结规律,精炼公式,那是天才们干的事,阿尔弗雷德自认没有那个脑子,也没有那个时间来埋首故纸堆中。 赛先生没戏,那就只能从人文社科方面着手。 然而现实又给了阿尔弗雷德一记响亮无比的耳光。 笼罩在神权光芒之下的世界,是如此畸形而灰暗。 真理始终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法师的智慧深沉而广博,却也造就了他们的狂妄。他们的城市日夜悬浮于天空,永恒的光辉刺破黑暗,双眼所见的唯有高高在上的神廷和扭曲怪诞的地狱,所追寻的无非更多的知识。 凡人的苦与乐,并不在考虑之内。 他们把自己独立出来,成为了另一种形式上的“神”,享有着凡人难以企及的智慧与技术。 所以等到他从伊丽莎白王后肚子里爬出来的时候,迎接他的世界等于整个欧洲的中世纪,而且更黑暗,更绝望。 因为有魔法和神术这种完全不科学的东西存在。法职者们永远是金字塔的顶尖,就连传奇战士和武僧也只是二等公民,凡间的王室,也只不过是随时能够替换的棋子,更别提往下的小商人和农夫了。 除了王室一家子和一帮出身王室的高等贵族之外,那些军功出身的低等贵族几乎全是文盲,连名字都不会写那种。 得,别说什么制度改革,经济计划了,先从扫盲班办起吧,每年一批毕业生,争取三年后子爵及以上的贵族都会写自己的名字。 曾经很宏伟,曾经很美好的小小野心之花终于绽开了花瓣,结出了并不甜美的果实。 除了一堆华而不实的小发明和奥利安之外,他并没有留给世界什么东西。就连冈瑟王国,也在他之后永远埋进了历史的坟墓中。 谁说穿越就一定能搞大事情的?那一定是瞎扯淡! 阿尔弗雷德抖了抖缰绳,已经通灵的伏特加立刻迈开步子,向城内骑士团驻地而去。 阔别多年,骑士团依旧是他魂牵梦绕的所在。 “那个,别馆是什么?” 看着那匹长有龙鳞的灰马越走越远,冒险小队有些惴惴不安,更隐秘的危险感在心中悄悄酝酿。 毕竟法师议会的通知里面,安全区域可只有外围,奥利安这座城市,已经算作是核心区域了。 卢卡斯并不知道他们在心里想着什么,对于拯救了王子殿下的冒险战队,他一向抱有最大的善意,一路上滔滔不绝地介绍,甚至还有心情调侃几句。 “哦,别馆就是团长在王宫外面买的一座庄园的名字。本来团长根本不用给钱,整个奥利安都是他修的,根本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结果团长说要维护什么法律尊严,又用一片丰饶的麦田从拜奥雷特家族手里交换了过来。天知道团长为什么总会知道一些奇奇怪怪的词语,什么法律,我们只有国王的法令,没有法律。” 几人对视一眼,心中纷纷升起奇异的激动情绪。 这里就好像一段尘封的历史,闯入其中,聆听着古人们富有生活气息的抱怨,就好像自己亲身走过了那段时光。 当然,还有最后破解谜团,在一个腐朽的地窖里找到的成堆财宝。 欧文拾起街边水果车上的梨子仔细端详着,仿佛要从那上面找到一些破绽。然而手上的梨大个饱满,丝丝甘甜气息弥漫出来,就连表皮上的露水和虫眼的都清晰可见。 要是让阿尔弗雷德来说,和奥利安城外的区别就是马赛克画质和4k高清像素的区别,王都的仿真程度早就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糊弄从来没到过这的四个土包子绰绰有余。 “这些东西可比不上别馆里的东西好。” 见这几位王子的贵客好奇地四处张望,卢卡斯扬起唇角,略带沙哑的声音中全是抑制不住的满满骄傲。 “虽然奥利安有整个北地的好东西,无论是皮毛还是药材,粮食还是宝石,任何人把它卖到别的地方去都能大赚一笔,但王宫和别馆的东西和这些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别馆里有什么?” 泰莱莎感兴趣地问道。奥利安如此繁华,道路两旁贩卖的东西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足以让她这个穷鬼倾家荡产,她实在想象不到别馆和王宫里究竟是怎样一副光景。 “有什么?”团长回归,卢卡斯心头一块大石落地,神情逐渐放松,甚至还调侃了几句“你可算是问对人了,我偶尔也跟团长去别馆小住几天,对那里可算是知之甚详。那里优雅又和谐,就像故事里精灵的城堡,横跨在山涧流泉之上,镶嵌在山谷崖壁之中。葡萄藤和常春藤缠绕在大理石上,山泉包裹着整座庄园,无时无刻都能听见悦耳的水声,春天漂浮着花瓣,秋季则是红叶。好多次我都差点出现幻觉,以为都在路上的仆从都是精灵变的。” “说句老实话吧,别馆刚建好的时候,我们都以为是团长修给他的情人的。毕竟王妃殿下要住在王宫里,别馆可不是要送给团长的心上人吗?结果不知道谁说漏了嘴,团长回头把我狠狠收拾了一顿。后来才知道,拜奥雷特家族在这里掘出了一眼温泉,团长把这块地买下来,就是想给埃斯特斯殿下作为礼物,毕竟温泉是很好的疗愈良方。结果被我们去到处乱说,坊间谣言满天飞,团长反倒不好送出去了,从此就这么闲置下来。” 说着说着,卢卡斯忽然闭了嘴,颇有些紧张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别馆门口。 众人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别馆门口翼状列着两排挺胸收腹的卫兵,敞开的大门中央立着一个瘦瘦高高的中年女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梦魇魅影(二) 被那个瘦高的中年女人盯着,愉悦的神色从卢卡斯脸上飞快消失,取而代之的鼻尖上渗出的细汗。 开玩笑,那可是阿加莎夫人。 “怎么了,卢卡斯大人?” 泰莱莎跟着停下脚步,打量着门口那个摆出主人气场的女人。 身上的裙子质料极好却十分朴素,身子挺得就像一株雪松,头发一丝不苟地绾着,打理得油光水滑。肤色白皙,保养得当的脸上有着不易察觉的皱纹,薄而紧抿的嘴唇破坏了她原本高雅的气质,显得十分刻薄。泰莱莎打量她的时候,阿加莎敏锐地转过头,眼睛里蕴藏的感情和热情好客绝对沾不到边。 “哦,那是阿加莎夫人,王太子殿下的乳母和启蒙老师,新天鹅宫里的宫廷女仆长,也是除了几位殿下之外,整个王宫里最有权势的女人。你们可一定要尊敬她,千万不要激怒她。” 卢卡斯特意放慢了脚步,泰莱莎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不易察觉的畏惧。 “罗素家族从王国建立的时候就开始追随王室,夫人本身也不是什么毫无地位的女仆,而是世代享有赋税和军队的实封贵族,只不过夫人醉心于侍奉殿下,不想回到城堡里而已。夫人本身博学多识,精通各国历史和宫廷礼节,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夫人还掌控着各种秘术和仪轨,只比赫卡特公主殿下稍逊一筹,不过这也足够让我们这些凡人望尘莫及了” “对了。”卢卡斯声音渐低,最后近乎耳语般地告诫道,“阿加莎夫人一生只有一个女儿,叫做卢克蕾西娅。她的特征很好辨认,银发银眼,身材高挑,气质优雅。你们也要对卢克蕾西娅小姐抱以同等的尊重,否则,我可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泰莱莎原想继续提问,却发现离别馆的大门越来越近,只好怀着满腹疑虑把话又咽了下去。 风格冷峻纤细的黑铁大门早已敞开,迎面便是一片洁白的台阶。阿加莎夫人身着藏蓝色的长裙,身后分两列排着女仆与男仆,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远道而来的几人。 “卢卡斯,我记得公主把你赶出了王宫,王后也不想见到你。你是仗着别馆不属于王宫,带着你那些残兵败将,就想闯进来吗?” 阿加莎盯着卢卡斯站在门口的皮靴,语气相当不善,身后的仆人们也纷纷做出嫌恶的表情。 卢卡斯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脚下生根般立在别馆门口。 “阿加莎夫人,我想你还不知道,王太子殿下已经回来了。殿下亲口吩咐,他的这些朋友们这段时间就住在别馆,还要在宫里准备宴会。” “但是我没有看到阿尔弗雷德。” 阿加莎针锋相对地指出。 比起卢卡斯或者其他人来,无论是身为王室女仆长,还是王太子乳母的身份,都令她的地位远非常人可比。其他人只能使用殿下,或者王太子殿下的敬称,她却能够毫无顾忌地直呼其名。就连骑士团的副团长,她都能够疾言厉色地训斥,而对方却不敢和她正面冲突。 她只需要效忠加洛林一家,可以肆无忌惮地用最严苛的规矩挑剔他人而不会受到反击。所有人都敬畏她,连带着敬畏她的女儿。 但是,这荣耀只属于她一个人。 阿加莎眯了眯眼,那个碧眼小子的话暂时无法确定真伪,可毫无疑问在她心里种下了一粒希望的种子。她因王室而生,也因王室而死,王太子给了她无与伦比的荣耀,失去王太子无异于夺走了她半条命,让她剩下的人生都灰暗了起来。 同时也几乎断送了女儿的前程。 自从丈夫去世,独自寡居以来,她几乎把全副心思都扑在了卢克蕾西娅身上。 她是那么苍白,纤细,富有知性的温柔和月光般的美貌,就连聆听她的声音都像是一种享受。她发了疯般地用最严苛的礼仪匡正卢克蕾西娅的举动,直至化为本能,教她唱歌,画画,弹琴,搭配衣物所有增加魅力东西统统都让卢克蕾西娅去尝试一遍。 卢克蕾西娅与生俱来的天赋让她几乎不用教第二遍就学会了,于是她开始教导隐秘流传的巫术和诅咒。卢克蕾西娅就像一块海绵一样疯狂吸收着她所能接收的一切,完全不用她再额外多花心思。 更美妙的是,卢克蕾西娅刚好和阿尔弗雷德同龄。 阿加莎对自己的地位并没有什么想法,她自己已经处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王太子乳母的身份给了她无上的荣耀。就算不做王宫女仆长,她也一样能够回到封地,继续当她的侯爵夫人。 但她的年纪已经快要埋进坟墓了,她死了以后卢克蕾西娅怎么办? 加洛林家族对她的恩宠带来了无上的荣耀,土地c城堡c财宝应有尽有,罗素的领地就是一块巨大肥肉,无时无刻都有人盯着它流口水。卢克蕾西娅天性并不强势,怎么能保住那些家产? 她为此深深忧虑着,直到有一天,她看见自己哺育的王太子从窗下经过。 阿加莎凌厉的目光深深戳在卢卡斯后面的人身上,只需要一眼,她就能断定,这些人都是最值得鄙夷的冒险者。 狡诈,暴力,肮脏和小偷小摸,这些标签贴在所有冒险者身上,让出身高贵的她本能有种反感。 什么时候在地里刨食的泥腿子也能住进别馆了?这个地方是她给卢克蕾西娅的自留地! 更何况,阿加莎厌恶地看着门口的两个女性: 一个根本就不是人类的兽人,身上的皮毛就跟埃斯特斯殿下养的那只猫一样;一个皮肤粗糙的红头发乡下姑娘,有几分姿色,还有双很特别的紫色眼睛。 补丁衣服外面罩着骑士团的铠甲,显然是王子殿下怜惜她们,刻意给她们拿来的。 那位坎贝尔小姐也就算了,掌握了全国大半海盐业务的庞然大物,罗素家族无法与之相比,为什么就连这种女人都能靠近阿尔弗雷德身边?! 阿加莎看向卢卡斯的眼神愈加阴沉,这小子还是改不了出身不高的臭毛病,老是和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混在一起。她老早就提醒过王太子要多和身份高贵的人接触,只有这些人才能带来利益,贫民窟里的东西奸猾又难以管教,除了浪费宝贵的精力和金钱以外毫无用处。 王太子殿下一去不回,这家伙就立刻原形毕露,可怜她一个孤老婆子,这么大年纪还要被一群地痞流氓打上门来。 “卢卡斯,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立刻,马上,带着你的人圆润地离开别馆,否则我会让你尝到教训。冬狼骑士团连这种混日子的家伙都要收留,我真为阿尔弗雷德可惜。” 阿加莎夫人加重了语气,成功看见卢卡斯涨红了脸,不禁有些得意,又有些悲哀。 她的宝贝女儿以前可从来不乏追求者,上到老牌伯爵拜奥雷特,下到军功晋身的新贵,无一不拜到在她的美貌之下。无数追求者中,这个卢卡斯追求得尤为猛烈。 不过他却是个贫民窟里出来的穷小子,卑贱的出身即为无法洗刷的污点,哪怕爬到副团长的位置上,也只不过是王太子随时能够丢弃的工具而已。后来喉咙上又被划了一刀,留下丑陋的疤痕,声音也变得嘶哑,在讲究体面的贵族中更是拿不出手,大家容忍他,只不过是看在王太子的薄面上而已。 阿加莎夫人何等心高气傲,一心想要女儿和王太子发生什么,对于锲而不舍的卢卡斯很是不耐烦。有了这一层宿怨在,语气由是更加恶劣。 卢卡斯攥紧了拳头,脸涨得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法师抱着手站在一旁,饶有兴味地看着发生在门口的争执。 原来描述得如此美好的失落之都里面,也不尽然一切都令人称颂。贵族与平民之间的差距,依旧根深蒂固地存在着,和五百年后毫无二致。 论观点,他相当赞同那位堵门的阿加莎夫人,冒险者们绝大多数都是一帮无法无天的亡命徒,没读过书,做事全凭那一套下水道里的准则,只有极少数人拥有相对良好的操行。冲击皇室别馆这种事情,只要存在足够的利益,有什么做不到的? 阿加莎夫人拦着不准人进来的行为,反倒是尽忠职守的表现。 只可惜,欧文自己也是被拦住的一员,这就让法师不怎么舒服了。 卢卡斯没有再和阿加莎夫人对话,满面羞惭道: “对不起,看来是我连累你们了。阿加莎夫人对我有些成见,所以把各位也认成和我一伙的了。不过我会尽力把你们送进别馆的,等会发生什么事都算在我头上。” “不需要这样,事情很快就会解决的。”吉尔伯特柔声安慰道,“问题核心在于王子殿下,阿加莎夫人既然身为殿下的乳母,看到殿下的时候,一切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刚才我听见殿下说要来别馆” 吉尔伯特忽然转头向外看去,清脆的马蹄声正沿着大街向别馆靠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梦魇魅影(三) “你们怎么都堵在这儿?” 阿尔弗雷德一头雾水地从伏特加身上下来,看着阿加莎夫人带着一群仆人气势汹汹地挡在门口。 他不就是去了骑士团一趟,慰问了一下伤兵而已,用的时间也不算短,怎么卢卡斯还没把人带进去?他记得卢卡斯平时做事挺干净利落的啊,怎么这次突然磨蹭了起来。 卢卡斯简直羞愧得要钻进地里去,从前多少次和死亡擦肩而过,都能完美达成团长的任务,这次团长只是要他来招待远来的客人,如此轻松至极的任务,他竟然当着重伤初愈的团长搞砸了。 “我我对不起,团长。” 阿尔弗雷德拍了拍伏特加遍生鳞片的脖颈,温和从容地安慰道: “没事,你的长处在战场上,和我们这些人打交道实在难为你了。” “阿尔我的阿尔弗雷德,回来了?” 一道略带哽咽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他循声望去,正巧看见眼眶红肿的阿加莎夫人。 “阿加莎夫人?” 阿尔弗雷德一时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 尽管明白,这一切都是虚幻,可当真正看到那些曾经照料过他的人一一出现在面前时,胸中可谓是百感交集。 国王受不了丧子之痛而疯狂,母亲与赫卡特公主发生的事,就连卢卡斯也讳莫如深,料想不是什么好事。在他死后,可想而知,他的亲人们又承受了如何巨大的悲哀。 阿加莎夫人从父亲少年时就开始侍奉王室,把他从一个只会吐泡泡的婴儿养大成人,在他身上倾注的心血恐怕比伊丽莎白王后还要深。 阿尔弗雷德为难地看了一眼卢卡斯,尽量将自己的表情调整,仿佛小孩子撒娇一般柔化了语气中质问的意味: “是我,阿加莎妈妈。是我让卢卡斯过来的,这些朋友可帮了我大忙。你看我身上都是泥土,快让我进去换身衣服,好好睡上一觉。” 卢卡斯和阿加莎夫人那点争端,他从前似乎有所耳闻。卢卡斯喜欢卢克蕾西娅,阿加莎夫人又一向眼高于顶,根本对平民不屑一顾。卢卡斯追求爱情,阿加莎夫人却想让自己女儿过上更好的生活,两者本没有错,却是最无奈的针锋相对。 现在矛盾集中爆发了,果然还是他这个安排不大妥当。 当那匹龙裔灰马出现的时候,阿加莎几乎喜极而泣。 她当然不是为了那匹马而哭,而是为了在那之上的骑士而流泪。 天知道听见王太子死讯的时候,她究竟有多绝望。尽管阿尔弗雷德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可养育了几十年,再怎么也有了感情。更何况他是如此慷慨睿智,气度恢弘,远超任何一个她认识的贵族,如此猝不及防地陨落,几乎将她的一半的灵魂都带进了冥府。 现在他又活生生地站到了她面前。 阿加莎夫人掏出丝帕擦了擦眼睛,泪水依旧止不住地落下。 “当然,我亲爱的阿尔弗雷德,你知道,我一向都会答应你的。” 她身后的仆人们彼此对视一眼,往两旁让开了路途。 “卢卡斯,现在我们进去吧。” 阿尔弗雷德拍了拍副手的背,想要把他往别馆里推。 “你不想去见见林中精灵吗?” 卢卡斯却倔强地挣脱了阿尔弗雷德的手,转身往后走去,自始至终没有踏进大门一步。 “我很惭愧,团长。” 阿尔弗雷德无奈地长叹一声,他这个骑士团长不仅要带兵打仗,竟然连属下的感情生活也要过问。 而且对方还相当不领情。 说起来,卢克蕾西娅也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作为他的贴身女仆,他要去哪,卢克蕾西娅也要一路随行。久而久之,卢克蕾西娅也不像普通贵族千金那样深居简出,而是常常跟着他出现在公众场合。 卢卡斯就是这样爱上卢克蕾西娅的。 他当然很乐意牵这个红线,促成一桩美满的婚姻。无奈阿加莎夫人激烈反对,甚至多次在舞会上羞辱卢卡斯,让他颜面扫地。卢卡斯原本就对自己平民出身有所自卑,阿加莎夫人又深深伤害了他的尊严,一来二去,对卢克蕾西娅的迷恋消磨得一干二净,反倒是仇怨越结越深。 作为王太子兼骑士团长,他对此也没什么调和矛盾的好办法。他自己都是个大龄未婚青年,想要结婚难如登天,更别提把属下“嫁出去”了。 阿尔弗雷德一边走一边摇头,没想到阿加莎夫人居然在别馆,她平时一般都在王宫里的,完全是失策。 见到王太子后,阿加莎夫人一改刚才尖酸刻薄的模样,殷勤备至地在前方快步引路,冒险小队也跟着沾了沾光。 泰莱莎按下心中的不耐,睁大眼睛打量着别馆里的一切。她想得很清楚,像她这种地位的人,想要踏进王宫,不付出代价怎么行。与其耿耿于怀,不如放开心胸想些开心的,唔,那边的油画色彩真是轻盈 女剑士向一副女神与牧神在林间嬉戏的油画靠近,忽然听见两个女仆用近乎耳语的声音交谈着。 “嘿,王太子回来了,阿加莎那个老家伙又该得意了。” 一个穿着灰裙的女仆窃窃私语道。 “这样说不好吧,阿加莎夫人好歹也是殿下的乳母,为殿下高兴也是正常的吧?夫人身份高贵,就算不得意,身份也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够比的。” 棕色头发的女仆担忧地看了同伴一眼,柔声告诫。 “切,谁不知道阿加莎这个老太婆早就死了丈夫,守着女儿过活。要不是巴上了陛下一家,她家族早就被别人啃得渣都不剩,哪里还有如今的荣耀?王子殿下这样尊敬她还不够,还满脑子痴心妄想,我真瞧不起她。” 灰裙女仆听了,不仅没有闭嘴,相反越说越起劲。 “你是只在别馆做事,见的世面还是太少了。”棕发女仆淡淡道,“像我之前在新天鹅宫,见到的事情才叫骇人听闻。为了达成目的,什么造谣c下药c绑架c暗杀都能干呢。阿加莎夫人也只是想着,可从来没对殿下动手,这点就比别人强到不知哪里去了。你也别老盯着人缺点了,至少夫人给咱们的工钱从来都没少过。” “说得也是,我们这些人何必去管贵族们的事情呢,管了又不能当公爵夫人。” 泰莱莎假装沉迷油画,一面悄悄竖起耳朵偷听,可惜两个女仆说了几句,就再没声音了。 听墙角听到一半没了下文,简直让人抓心挠肝。 这些可都是叙事长诗里面没有的八卦。泰莱莎好奇得要命,那什么阿加莎夫人和卢卡斯,阿加莎夫人和卢克蕾西娅,阿加莎夫人和银狼王子的二三事 蕾拉见泰莱莎站在一幅画前不动,生怕她错过了自己的房间,连忙蹦过来拉住她的手,强行拖着走。 算了,反正还有时间,之后再慢慢打听吧。 泰莱莎一边在心里遗憾,一面迈动脚步跟上了大部队。 “卢克蕾西娅!” 阿加莎气喘吁吁地推开房门,扬声高喝。 “妈妈,什么事?” 卢克蕾西娅坐在梳妆台前,缓缓放下象牙梳,语调亦如丝绸般柔软优雅。 不同于女仆几个人挤做一间的宿舍,这间房屋布置得豪华非常。水晶和白银装点着房间,天鹅绒与丝绸铺了满地,东方远渡而来的昂贵骨瓷盘子一个接着一个挂在墙上。掺杂了肉桂豆蔻的蜡烛照亮了房间,馥郁香气中一缕微光从窗口透出,让房间愈发显得迷离梦幻。 “快梳妆打扮,殿下回来了!” 阿加莎夫人呼呼喘着气,为了告知女儿这个好消息,她可是撇下客人们,抄了近道偷跑回来的。 “妈妈,是谁又在你耳边乱说话了?我虽然想殿下回来,可我也没办法” “没谁在我耳边乱说,是我亲眼看见殿下回来的!” 卢克蕾西娅有些无奈,也只好依照阿加莎夫人的吩咐,打开衣橱梳妆打扮起来。 自己是阿尔弗雷德殿下的贴身女仆,如今王太子回归,于情于理都是要随侍身边的。母亲的想法她心知肚明,哪怕知道阿尔弗雷德殿下性情高洁,对她半点想法都没有,也不忍心破坏母亲的好心情。 阿加莎夫人急得在一旁转圈,一会儿说那条裙子太素,一会儿又说流苏太长容易绊倒,恨不得代替卢克蕾西娅亲身上阵。 好不容易“送走了”坎贝尔小姐,结果王太子出征一次,又带回来两个明显是平民出身的女子,她原本放到肚子里的心又高高悬了起来。 她的养子这么优秀,时时刻刻都有人盯着呢,要是下手慢了,可就被人抢走了! 卢克蕾西娅望着水晶镜轻轻叹了口气,张开手,任由女仆们拿来束腰,一寸寸收紧。她腰肢极细,足以把常人勒得喘不过气的束腰只是让她感到些许不适。 “不能束得更紧点?” 阿加莎夫人皱着眉头,还想要让腰更细点。 “夫人,已经最紧了,往后就没有扣子了。” 阿加莎似喜似忧地看着卢克蕾西娅,亲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腰细才最好看好了,我的宝贝卢克蕾西娅,记住我从前教给你的招数,要柔软,柔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梦魇魅影(四) 鎏金的龙头淌出温度适宜的泉水,浴室宽阔到足以当游泳池来使用,阿尔弗雷德仰面躺下,看着牛奶般绵密洁白的水雾从池中升起。 从接触到肌肤的那一刹那,滚热的泉水就不由自主开始沸腾,一瞬间模糊了他的面容。然而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觉得多么难以忍受,相反只感到一阵隐约的凉意。 阿尔弗雷德皱起眉头,在模模糊糊的记忆里面,从地底挖出来的温泉可是非常滚烫的,而且还带着一股难闻的硫磺味,可不是现在凉水一样的温度。之前在水晶要塞的法师塔里也是,欧文端上来的应该是红茶,像他这样挑剔的贵族不可能拿劣质品来糊弄人,喝到嘴里却完全没有尝出什么味道。 看样子是五感削弱了。 这大概就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代价吧,世界上可从来没有白吃的午餐。穿越也好,重生也好,这些可都是常人终其一生都难以遇见的奇遇,偏偏就让他一个不落地碰上了,命运怎么会不从他身上拿走点什么? 整个身子在池水里越沉越深,头发如海藻般舒卷漂浮,深沉的蓝色为它镀上一重捉摸不定的晦暗光泽。 阿尔弗雷德睁大双眼,朦胧地看着水面垂下的光芒,精神分外冷静。 水里没有气泡,意味着没有呼吸。阿尔弗雷德摸了摸自己的左肩,那上面有一道被盔甲挡住的巨大疤痕,环着整个手臂绕了一圈,形成闭合的圆形。 那实际上应该是缝合的痕迹。他很清楚地记得,跟恶魔军团死扛到最后的时候,为了掩护莱亚,强行用左手狼盾顶了恶魔君主的一锤,没让部下直接变成肉泥。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整个左臂连同狼盾一起飞到了角落,莱亚也被冲击波掀飞,撞到石头上晕了过去。 可莱亚还是死了。恶魔自带的亵渎光环持续腐蚀着战士的身心,冬狼骑士团每个活着回来的老兵都或多或少有些暗伤,并且生命力在不断减少。 阿尔弗雷德低叹一声,池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发现自从诈尸以后,自己叹气的频率是越来越高了。 想也知道,自己现在左手还在身上,绝对是之后骑士们缝合的结果。断肢缝合这种事哪有这么简单,光是那么多血管神经就够受的了,也只有给死人缝上才不讲究这么多。 而自己重生以后,再用上被粗制滥造缝合的左臂,竟然没感到不适,就已经很成问题了。 厚重的冷杉木门有规律地响了三下,阿尔弗雷德恍然回神,甩了甩头上的水珠。 “卢克蕾西娅?” “是我,王太子殿下。” 卢克蕾西娅在门外答道。 阿加莎夫人还是太急了。阿尔弗雷德想着,顺便允许了卢克蕾西娅的请求。 卢克蕾西娅推着小车走进来,穿着一身轻便的酒红色长裙,天鹅绒靠近时沾上了水珠,就像一朵丝绒质感的玫瑰。 “阿加莎夫人让你进来的?”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卢克蕾西摸了摸头上沉重的宽沿软帽,干脆把这顶缀满宝石和羽毛的装饰品扔到了一边,“妈妈知道你回来了,高兴得都要疯掉了。” 要是让阿加莎夫人看到她宝贝女儿私底下竟然这么干,怕是要当场气死。阿尔弗雷德盯着那顶帽子轻飘飘飞了出去,无奈地和卢克蕾西娅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么多年了,夫人她还没醒悟过来么?再过几年,你就要变成别人嘴里的老处女了。” “醒悟是不可能醒悟的,说不定看到你回来,妈妈她执迷更深也说不定。之前坎贝尔小姐或许能打消她的妄想,结果那位小姐真是可惜了。” 卢克蕾西娅迅速摘下身上碍手碍脚的东西放到一边,挽起袖子开始摆弄银车上的洗浴用品,神情平淡如常。 “侍奉王太子的女仆是永远也无法成为王妃的,我希望妈妈能早点看清楚这一点,不要再做多余的事情了。外界的风言风语我其实不在乎,只要我还是您的仆人,待在别馆一个人也挺快活的。” 阿尔弗雷德轻轻拍打着水面,那位坎贝尔小姐,就涉及到奥利安的建立以及他的婚姻问题了。 乱来的法师也不是天天都有,他一家子在旧王都也能将就着过,可他那时候满怀雄心壮志,总想给世界留下点什么,于是就想要修建奥利安。 结果计算出来的数额太过庞大,王室的小金库根本就堵不住那么大的窟窿。为了美妙的金闪闪,原本还能自主婚姻的他不得不主动给坎贝尔家族送货上门,又许诺了一大堆好处才勉强有那么多钱入账。 奥利安落成时,他将满二十岁,正是结婚的最佳年龄,坎贝尔家族那边也开始着手太子妃的婚姻事宜。 谁知道一准备就出了事。那位待嫁的坎贝尔小姐不知怎么了,竟然迷上了一个半兽人的吟游诗人,爱得死去活来,非要嫁给他不可。坎贝尔家族立刻就软禁了未来太子妃,哪怕以剥夺贵族身份作为威胁,那位坎贝尔小姐也毫无畏惧,并且偷偷买通了仆人,打算在满月庆典时和人私奔。 公主与穷小子的故事当然只是故事。那时他正陪着国王和王后在城中巡游,回宫后才知道坎贝尔家发生了大事。那位胆大包天的坎贝尔“王妃”和人私奔,被老伯爵当场抓住。为了守护自己的爱情,那位小姐和吟游诗人双双自杀,不治身亡。 此时离王室和坎贝尔家族预订的婚期还有一个半月。 然而坎贝尔家族拼命遮掩这件丑事,花重金在家族和平民中寻找体貌特征相似的“王妃”,结果被阿加莎夫人“碰巧”撞破。 他自己完全无所谓,坎贝尔小姐只是利益交换,是真是假其实并不重要,这件事后还能收回不少权力,也不算亏。倒是老国王气得脸色发白,好像下一刻就要心脏病发。 借这件事的由头过河拆桥,对这个垄断的市场的家族下手,盛极一时的坎贝尔家族从此四分五裂,不复荣光。 这就是帝国名花中,最接近太子妃那位的下场。 “其实我倒是挺可怜她的,不过她太单纯,太容易被人当枪使了。” 阿尔弗雷德靠在池边,看着卢克蕾西娅撩开帘子,把一盆粉末状的东西倒进水里,呢喃着念动几句咒语。然后池水就像熬汤一样搅动起来,很快布满了微带柠檬味道的甜香泡泡。 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该看的不该看的早就看光了,真要做点什么早就做了,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开始。 “您还是太温柔,太高洁了。” 卢克蕾西娅瞪大眼睛,刚才她好像看到王子殿下身上的伤痕了。像炉灶里红热的木炭,一呼一吸地燃烧着,不过一瞬间又消失了。 是幻觉吗? “不,我觉得我还是挺虚伪的。”阿尔弗雷德自嘲道,“要是我真可怜她,就应该在她被人算计的时候出手,而不是在她死后才来假惺惺感叹几句。由此可见,我还是非常狠心的。” 坎贝尔小姐的死疑点重重。他和坎贝尔小姐也不是没见过面,那时她看起来端庄守礼,也没表现出抗拒的意思,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毕竟不是谁都能和王储结婚的。 那样一个气质端庄的贵族少女,是如何疯狂爱上一个穷小子的呢?如果说是爱情的魔力,那又未免太过牵强。 唯一能知道的,就是阿加莎夫人在其中插了一手,或许还有非人类的神秘力量掺杂其中。 是赫卡特公主的秘咒,还是阿加莎夫人的仪轨?抑或是? “在所有人都遗忘坎贝尔小姐的时候,您还能记得她,这就是您的仁慈之处了。” 卢克蕾西娅直起身,隔着朦胧的帘幕和水汽,轻声道。 阿尔弗雷德在池水里沉默了一阵,由坎贝尔所带来的话题太过沉重,他决定换个话题。 “蕾娅,进宫要用的礼服准备好了吗?我听说父王和母后状况都不怎么好,想今晚就去看望他们。” “恐怕不行,殿下您回来得太晚了,王宫大门已经关闭了,必须等到明天早上才能开启。奥利安是殿下您亲手建成的,我想殿下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才是。明天进宫的礼服我会替您准备好的,殿下重伤初愈,应当以宽松舒适为上。” 卢克蕾西娅清冷的声音透过帘幕,隐隐夹杂着叹息。 “别馆的晚宴已经开始准备了,是十人规格的,妈妈已经迫不及待要和你一起用餐了。” “恐怕今晚要听她很多唠叨了,尤其是我把泰莱莎和蕾拉带进了别馆之后。” “泰莱莎和蕾拉?”卢克蕾西娅声音毫无停顿,“是您带来的那两位贵客?我明白了,我会好好照顾她们,不会让妈妈做太过分的。” 木门关闭的声音在衣物摩擦的簌簌声和高跟敲击地面的咯嗒声之后。 阿尔弗雷德再次沉入水底,心中蓦然升起一股愧疚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梦魇魅影(五) 冒险小队随着成队的女仆走上楼梯,铺着厚厚绒毯的木质地板柔软异常,金色的烛台在颜色暗沉的油画边泛出光泽。 泰莱莎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几乎以为自己闯入了哪家血族的幽暗古堡,明暗的烛光交错,铺着洁白桌布的桌边坐满了等待进餐的血族。 既奢靡又堕落。 阿加莎夫人飞快抄近道又回到冒险小队身边,下来时裙摆依旧整整齐齐,没有半点失礼之处。她沿着扶梯姿态高贵地缓缓下来,领头的仆人无意中看见掠过的裙角,正想停下行礼,却被饱含深意的目光阻止了。阿加莎绷着脸点了点头,心里却在不住盘算。 也不知道卢克蕾西娅得手了没有,往常建议她这么做总是爱理不理的,好像对王太子半点兴趣没有。这次虽然没有公然反抗,也不知她的宝贝女儿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在阳奉阴违。 身为乳母,王太子的性格她最了解不过。比起老国王,阿尔弗雷德的性格简直温柔得像女孩儿们养的兔子,总是尽量使用柔软的手段,避免任何不必要的冲突。这尽管有利□□速聚敛起大量声望,却难免让人感觉到他有些手段柔弱。 这一缺点放到了感情上,让她既欣慰又焦急。 欣慰的是王太子对待卢克蕾西娅一向很客气,感情想必也不会淡薄到哪里去,哪怕她埋进墓园里,依靠和阿尔弗雷德的这段情缘,卢克蕾西娅至少也不会过得太糟糕。如果能够生下一儿半女,那就更不用发愁了。焦急的却是王太子品貌都是上上之选,总有些狂蜂浪蝶不知趣地凑上来,妄想有朝一日成为帝国王后。 阿尔弗雷德越是温柔,就越是多情,围在他身边的女人只会越来越多。要是卢克蕾西娅不能利用自己的优势更进一步,被那些轻浮的女人们后来居上,那可真是颜面无存。 尤其是那些卑贱的平民女子。 阿加莎夫人面无表情地扫视着隐没在一群女仆中的泰莱莎和蕾拉。 脸上脏兮兮的,铠甲里的衣服还打着补丁,行为举止就像猴子一样,就连旁边领路的女仆都比她们庄重优雅,真不知道阿尔弗雷德是怎么看上她们的。 难道是王都里高贵的小姐们看腻了,想换点不一样的口味? 阿加莎的思绪漂移了一瞬,旋即强制把目光从她们身上挪开,开始对和吉尔伯特同行的法师品头论足。 瞧那领口袖口的宝石扣,斗篷用的蝎尾狮皮,再加上无形中散发出来的魔力,这肯定是个出身不凡的法师。她可要好好巴结一番,最好能打动法师,让他在王子跟前为罗素家族美言一番。 到时候,卢克蕾西娅的胜算也就更大了。 一个计划在阿加莎夫人脑中飞快成型,她再度整理了一番衣物,展开南方出口的孔雀羽扇,仪态万方地正式出场。 “请问几位贵客的名字叫什么?” 饱含审视的目光率先从欧文脸上掠过,其次是吉尔伯特c蕾拉,最后才是站得笔挺的泰莱莎,意图再明显不过。 欧文不无怀念地抬起眼睛,和阿加莎夫对视。 一个人独守水晶要塞,除了雪还是雪,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法师议会的确留下了联络的魔法物品,可毕竟有次数限制,不能随意浪费,他又不是能一待实验室就以年计算的研究狂,几年下来还是有些憋坏了。 这熟悉的贵族腔调,真是让人感慨万分,可惜这个老家伙只是创造出的幻境。 “欧文,来自罗曼诺夫家族。” 有姓氏,这就肯定是贵族了。 阿加莎夫人眼睛一亮,矜持的语调里难免透出些许掩饰不了的热切。 “原来是欧文阁下,您的房间在三楼。从前别馆也招待过几位法师阁下,三楼的房间里有专门定制的试验台和那些贵客们留下的只言片语,想要观星的话,也能上到四楼天文台。如果阁下想要一些试验品,只要不是特别危险的东西,我们都能在半月之内为您找来。” 完全是赤果果的差别待遇。 阿加莎夫人向一个容颜娇媚的女仆使了个眼色。 “莉莉丝,你先领着这位欧文阁下上楼吧。” 莉莉丝瞬间就懂得了阿加莎夫人的“意思”,扭动着腰肢蹭到欧文身前,笑吟吟地对她抛了个媚眼。欧文熟悉贵族虚伪的那一套,不代表他十分乐在其中,想着冈瑟帝国留下的古老遗产,撇开女仆,冷着脸直接往楼上走去。 在欧文这里碰了一鼻子灰,阿加莎夫人的心情就不那么美好了。可那个牧师能和出身贵族的法师同行,恐怕有其过人之处,又强打着笑容送走了吉尔伯特。 轮到招呼泰莱莎和蕾拉的时候,阿加莎夫人根本懒得和她们多说一句话,借口身体不适,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等候卢克蕾西娅的佳音。 “蕾拉小姐,泰莱莎小姐,请吧,你们的房间在二楼最左边的一间。” 能在别馆工作的女仆都是阿加莎夫人一手调·教起来的,对于她的意志也感悟最深,褐发女仆面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伸手指向走廊尽头的黑暗。 泰莱莎嘴唇无声地蠕动了一下,想要说出什么来,最终还是沉默地抓住猫女的手臂,走向走廊尽头。 “咪,真的只是一间?我们有两个人诶!” 刚一进门,蕾拉就扫视了房间一便,看见只有一张床,就立刻大叫起来。 不仅只有一件床,房间还特别潮湿阴暗。窗外就是激荡的瀑布,飞溅的水珠浸湿了木窗,生出的霉斑隐约有漫到里面来的迹象。墙上也有大片被水浸湿的印痕,好在没有因此生出青苔。 虽说这房间比她们住过的任何一间房子豪华一百倍,可作为皇家别馆而言,这完全不能达到标准。 “泰莱莎小姐,蕾拉小姐,我想你们并没有必要用到两张床,毕竟这张床宽阔得足够躺下两个人不是吗?” 褐发女仆勾起一丝嘲讽的微笑,一如果不是有用,向完美主义的阿加莎夫人怎么会让别馆存在这种肮脏的地方?还不是遇见某些讨厌的恶客入住,就能用这些房间让他(她)自觉搬出去,回头王子殿下怪罪,也能够理直气壮地推卸责任。 别馆可是按照迎接埃斯特斯王子的规格来修建的,怎么会存在不完美的地方? “是吗?我知道你也做不了主,那么请给我讲讲其他需要注意的事情吧。” 泰莱莎背对着女仆,调整了好一阵表情,才用平稳的声音问道。 褐发女仆对她的冷静暗暗称奇,公事公办地把事情交代了一遍,同时在心里把泰莱莎的威胁等级往上调了一级。 这女人,心机真是深沉,说不定能抢走王子殿下对卢克蕾西娅小姐的宠爱。 “床边的柜子里有羊皮纸和羽毛笔,墨水是用北海乌贼的墨囊和法师们的粉末调制的,小姐可以写点东西。不过,这些东西造价昂贵,希望你能够慎重考虑。衣柜里是备用的床单和被子,注意,只有一套,两套都弄脏了可没东西换。上面的杆子用来挂衣服,进宫的礼服阿加莎夫人自然会叫人送来,别弄坏了,那可是御制的东西。” “茶具也很珍稀,整个奥利安只有王宫和别馆才有,别的地方根本就见不到。茶叶都是放在罐子里的,希望泰莱莎小姐知道怎么泡茶吧。”褐发女仆毫不在乎地往外走去,走到一半,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然回头,“对了,阿加莎夫人体谅到你们出身乡野,大概会派人过来教你们王室礼仪,一定要‘认真学习’!晚上举办的宴会,可不能在殿下面前失礼啊!” 等那个趾高气扬的女仆走出大门,蕾拉就一脸不服气地蹦了起来,然后被泰莱莎一巴掌拍了下去。 “凭什么让那个女仆这么对你咪!我们又不是不会泡茶,出去以后到处都是茶叶卖,哼!” “就凭她是‘银狼王子’的女仆。”泰莱莎沉着脸,显然也不高兴,“省省吧,时间都过去五百年了,那个时代的人早就化成灰了,生气也没用!” “也对哦。”蕾拉绷直的耳朵顿时耷拉下来,“我跟他们生什么气啊,当成一场梦就好了咪。虽然梦里有些时候会生气,会难过,可醒过来也是难得的经历呢。” “呵一场纸醉金迷的梦。” 泰莱莎双眸迷离,眼中泛起水光。 纸醉金迷,纸醉金迷,她曾经也做过这样的梦,可是最后,这个梦醒了。从哪里来,就到哪里去,她还是只拥有美貌的乡下姑娘,一个穿行在墓地和废墟里的低等佣兵。 “呃,对不起,我让你伤心了。” 蕾拉当时就怂了,爬上四柱床殷勤地为泰莱莎打起下手。 贵族和平民永远都是泰莱莎一生不可言说的痛,明明流淌着高贵的血脉,却不能光明正大地回到亲人身边,只能在最底层沉沦飘荡。平时他们说话都注意着不要触及泰莱莎的雷区,谁知进了奥利安,那个阿加莎夫人一通冷嘲热讽,又触及了泰莱莎的敏感点。 平民和贵族之间,永远都隔着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梦魇魅影(六) 阿加莎夫人正焦躁不安地打开扇子扇风,时不时身子前倾探头看向门口,仿佛软椅上插满了针尖。 好在卢克蕾西娅并没有让她等待太久,推门进来的时候衣裙上沾染的水汽还没有完全散去。 “我的好蕾娅,你得手了?” 阿加莎夫人惊喜地看见女儿衣衫不整地推门进来,手肘和裙摆都皱巴巴的,宽檐帽下的头发略有凌乱,粘在濡湿的肌肤上,苍白的脸蛋飘起红晕,眼神迷离飘忽。卢克蕾西娅一时间没有回答,只是颇为疲倦地歪在另一张椅子上。 说实在这只是阿加莎夫人的一厢情愿,皱巴巴的裙子是卢克蕾西娅故意揉皱的,湿漉漉的衣服也是因为沾到了溅出来的水,表情则更是容易伪装。不得不说卢克蕾西娅经受阿加莎几十年,对于如何敷衍她很有一套。 没有得到满意的回答,阿加莎夫人并不生气,反而放下了贵妇的架子,为卢克蕾西娅倒了一杯温水,兴奋地喋喋不休。 “对,对,就是这样,不能让贱民抢了先!反正现在陛下已经病入膏肓,根本无法左右太子殿下的婚事,只要我有心运作,你就能变成王后!” “还有啊,我从前教给你的咒法可别丢下了,万一他移情别恋,你也不用客气,用魔咒也好,用魔药也好,总之要让他的眼里始终只有你一个人” 这真可悲。 卢克蕾西娅默默想道,无论是她,还是阿尔弗雷德,其实对彼此根本没有感觉。哪怕她长得貌若天仙,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再怎么激烈的感情,也早就变成了亲情和友情。她可是王太子的乳母啊,竟然拼命怂恿自己女儿去勾引阿尔弗雷德!如果不能达到目的,就算使用会伤害到王太子的方法也在所不惜! 人与人之间的情谊,终究敌不过摆在眼前的利益。 心知阿加莎夫人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砸晕了头,如果在继续沉默下去,只会让她越来越纠缠不休。卢克蕾西娅师适时转移了话题,还带着一分虚弱问道: “我知道阿尔弗雷德会对我怎样,妈妈就别担心了。晚上的宴会布置得如何,我该怎么打扮才好?今天有殿下带来的客人,我可不能在他们面前失礼。” 阿加莎夫人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在客人们面前大放异彩的。” “阿加莎夫人邀请我们去晚宴,你有什么想法吗?” 欧文侧身对着吉尔伯特问道,早就不复初遇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法师都是务实的家伙,在这种近乎孤立无援的环境里,身份已经不再成为交流沟通的阻碍。 “嗯对幻境的研究,你们才是专门科,我最多觉得很逼真就是了。另外”吉尔伯特伸手戳了戳法师腰间的口袋,“那个,能不能再给我一块?” “没门,连窗子也没有,我想你的嗓子还不想提前哑掉对吧?” “那蛋糕呢?我饿了,能不能提前吃点。” 欧文差点对吉尔伯特翻了个白眼,知道要来水晶要塞一待就是好几年,他肯定会提前搜刮食物储备,法师塔里也有专门的传送阵来运输议会定时投放的东西。只是他没想到居然会凭空冒出一队幸运儿过来,争当这堆粮食的分母。 该死的佣兵,外出探险竟然没有准备足够的粮食,难道以为挖了别人坟就能立刻出去发大财吗! 特别是某个叫做吉尔伯特的病鬼,脸皮比恐怕比罗曼诺夫堡的城墙还厚,时不时就要从他这儿顺走一块蛋糕或者肉干。每天他的储备量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再这样下去他可就要啃议会那堆刮喉咙的干粮了! 更可气的是那个奶牛花猫一样的兽人不知道从哪里听了一句古里古怪的谚语,说什么“抓住了男人的胃,就是抓住了男人的心,男人的胃永远比心更诚实”云云,然后那位王子还深以为然地点头。 自从他跑到水晶要塞之后,发生的事情哪里都不对劲! “好了好了,我和你讨论一下该怎么把晚上对付过去。”等逗弄得够了,吉尔伯特收敛了调侃神色,正色问道,“我可不相信那个阿加莎夫人会给我们准备好东西。还记得吗,就在你的法师塔旁边,晚上敲门送牛奶的那个姑娘。” 说起发生在夜晚的那一幕,欧文立刻回忆了起来。那个村姑出门之后就变成了沙子,篮子里的牛奶也无影无踪,天知道这些幻象准备的东西是个什么玩意儿,人吃进去会不会死。 “虽然我很想观察一下人类和兽人吃掉这些东西之后的反应,不过你们的王子大概会先杀了我,那我还是这个答案——别吃盘子里的东西。” “所以。”吉尔伯特摊开手,“你能先给我一点吃的吗,泰莱莎和蕾拉都饿着肚子呢。” “拿着,不许偷吃。” 等泰莱莎和蕾拉穿着礼服磕磕绊绊地从房间走到餐厅的时候,餐桌边早已布置好了银餐具和鲜花。阿尔弗雷德身为即将登基的未来国王,当仁不让地坐在主位,两旁则是身为乳母和童年好友的卢克蕾西娅。 “夜安,王子殿下,阿加莎夫人,和卢克蕾西娅女士。” 尽管素未谋面,但是有卢卡斯的提醒,和某种女人与生俱来的直觉,泰莱莎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王子殿下身边的纤细美人。 “夜安,泰莱莎女士,蕾拉女士,还有罗曼诺夫先生,吉尔伯特先生。” 阿尔弗雷德沉稳地答道,在烛火和鲜花环绕之下,就连声音也似乎多了几分醇酒般地醉人。从阴影里踱步而出的两位男士彼此对视一眼,纷纷开口问候。 猫女蕾拉十分有兴趣地盯着桌上被罩子罩住的餐盘,湿润的鼻子微微翕动。这幻境这么逼真的?味道闻起来比欧文的点心还要好吃。 “蕾拉,你脸上还有蛋糕渣没擦干净。” 泰莱莎扯了扯她的袖子,压低了声音提醒。兽人盗贼闻言一惊,往后退了半步,隐蔽而又迅速地擦干了脸。 “这样总行了吧。” 卢克蕾西娅保持着端庄得体的笑容,肌肤亦闪亮洁白。阿加莎夫人破天荒柔和了脸色,没去找泰莱莎和蕾拉的麻烦。因为在她的人生词典里,宽恕是胜利者的风度,没必要再去刻意刁难那些头破血流的失败者。 还有什么能比看着那些女人自以为得到宠爱,最后发现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崩溃表情更令人舒适? 就连卢克蕾西娅主动招呼泰莱莎,阿加莎也只当做没看见,一个劲地奉承姗姗来迟的法师。阿尔弗雷德看在眼里,除了无奈就是无奈。 宫廷贵族间的争风吃醋,就是这么鸡毛蒜皮,又不留情面。 “你们都是殿下的客人,不必讲究这么多,请尽情享受吧。” 阿加莎夫人笑呵呵地环视众人,又故意在泰莱莎和蕾拉两人身上逡巡了许久,仿佛这样更能增添饮酒的兴致。不枉她特意准备了颜色沉郁又过时的礼服,那两个女人在卢克蕾西娅面前就像两块石头,只能衬出她女儿十二万分的美貌。 “感谢夫人您的慷慨,我想在这里的时光一定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形势比人强,泰莱莎向阿加莎夫人微微躬身,言辞并不像普通佣兵粗鲁无文。为了实现那个曾经的梦想,她也是做了不少努力的。 “当然,除开王国,别馆可谓是大陆上少有的乐土。”阿加莎夫人把这个当做示弱,看向平民女子的眼神缓和下来,“我听说有不懂事的女仆给你安排了最阴暗的房间,晚上瀑布的声音就足以扰人清梦了,你可以向我申请调换一间。” “好了,这些话等到宴会后再说吧,现在是用餐时间。” 阿尔弗雷德抬起右手,向冒险小队的成员们做了个请的姿势,邀请他们入座。他惯常穿着的那副银蓝铠甲早已卸下,重新换上了颜色庄重的黑袍,目光明亮逼人,格外俊美而威严。 “阿加莎夫人,我想请你去看看厨房里正在做的熊肉吗?很久没有做过这道菜了,我害怕厨师们早就忘记怎么做了。” 说话的同时微微偏向卢克蕾西娅,阿加莎立刻就善解人意地离席而去。 女儿终身大事要紧。 在侍者解开罩子,食物香气和温热水汽一并蒸腾的时候,卢克蕾西娅出现了一种微妙的感受,仿佛这一切并不该如此。可到底该怎样,就连她也说不清。 “蕾娅,麻烦你过来一下。” 他在阿加莎夫人走后就立刻离席,端着酒杯在露台上迎风而立,无端有些萧索的意味。卢克蕾西娅心头一动,走到他身边,把宴会留给了急于“浪费食物”的冒险小队。 “阿尔弗雷德殿下,您怎么了,从一开始您就不高兴的样子。” 雍容华贵的王太子殿下望向王宫影影绰绰的尖顶,良久才声音低沉地答道。 “我离开王宫已经很久了,也见过了无数生死,能看到你们,我真的很高兴。不过,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可能会让你们中的有些人不舒服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梦魇魅影(七) 阿尔弗雷德一直有种莫名的感觉,他现在所经历的事情就是历史的重演。纵然伏特加出现在奥利安完全不符合史实,但无论是卢克蕾西娅,还是阿加莎夫人,无论行为举止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就连他死后政局的变化走向,也完全符合逻辑,让他难以分辨真假。 这种感觉在阿加莎夫人请他登上马车,进宫朝觐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马车前排着一队作为仪仗的骑兵,马匹清一色纯白,尖尖的盔顶上垂下鲜红的长缨。柔软的拉车马缰上纹着微缩的巨狼形象,那不仅是冬狼骑士团的象征,也是加洛林王室的徽记。 一般人不会把这些细节记得清清楚楚,更不会将它原封不动地复刻下来。它是要表达什么东西,还是纯粹在以这种方式炫技? 一想到暗处有个正体不明的家伙窥伺着他的国家,操纵死去平民的灵魂,阿尔弗雷德就由衷感到愤怒。 “蕾娅,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阿尔弗雷德轻轻戳了戳从上车开始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卢克蕾西娅。为了给两个年轻人创造独处空间,阿加莎夫人放弃了和王太子同车的特权,纡尊降贵地和仆人们挤在后面的车里。 “啊,啊?”卢克蕾西娅如梦方醒,显得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殿下,您有什么事?” 阿尔弗雷德有些担忧,今天卢克蕾西娅明显不在状态,在记忆里,她可是很少出现这种状况的。 “今天我需要你不进王宫,然后拿着这个,去冬狼骑士团的驻地找卢卡斯,让他调集骑士团和城防军里还有战斗力的士兵,随时准备待命。” 卢克蕾西娅完全没料到他说的竟然是这件事情,表情出现了一瞬的空白。阿尔弗雷德却没空安抚她的情绪,转而从马车抽屉里掏出一份用缎带系住,表面烫着火漆的文件。接着,他又取下手上的那枚锈蚀的铁指环,放到卢克蕾西娅掌心。 “城里的情况有些不对劲,如果发生动乱,就让卢卡斯以最高司令官的名义,调动士兵镇压骚乱,维持秩序,必要的时候可以实施宵禁。” “可卢卡斯的权力已经被赫卡特公主剥夺了,而且殿下您现在也不应该孤身一人,单独进入王宫。” “那我以未来国王的名义废除赫卡特公主的命令,并且赋予他杀死任何不守规矩之人的权力,哪怕对方是贵族也一样。卢克蕾西娅,你该不会忘记怎么去冬狼骑士团了吧?” 阿尔弗雷德不耐道。 “当然没有忘记,谨遵您的吩咐。” 卢克蕾西娅精神状况稍微好了一点,但还没有脱离那种恍惚状态。 “等等,卢克蕾西娅,你不陪殿下进宫,这怎么行呢?” 阿加莎夫人皱着眉头,责备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这么好的机会,竟然被她白白放弃了。 “是这样的,阿加莎夫人。”阿尔弗雷德挂着温煦地微笑,颇有耐心地替她挡下责难,“是我让她在别馆的。王宫局势复杂,蕾娅她已经很久没有进宫了,我很担心她跟着我,在宫中会遇到什么危险。就算蕾娅的咒术运用得炉火纯青,我也不希望她在那里受到半点伤害,毕竟,来自暗处的袭击总是防不胜防对吗? “而且,别馆也要一个人来主事,我的朋友们还在那里,可不能对来自古老家族的贵客失礼。” “好吧,蕾娅你可要‘好好’招待殿下的朋友们。” 阿加莎夫人勉强认可了这个命令,她在王宫足足待了大半辈子,见过的风浪太多。这次王太子九死一生,国王疯癫,难保不会引出其他人的别样心思。年轻人要谈情说爱,也不必急于一时。 “那么我就行回去了。” 卢克蕾西娅提起裙摆,微微屈膝,又重新坐回了车厢。而阿尔弗雷德则解开缰绳,跨坐在了伏特加的马背。 乐队奏响大音乐家亚纳耶夫新作的《天鹅舞曲》,五颜六色的干花从头顶徐徐飘落,阿尔弗雷德眯起眼睛,看着那辆娇小精致的马车越走越远,忍不住抿紧了唇。 既然你要玩,那就玩个够好了,总有一天,我要一点不漏地把你揪出来,让你付出代价! “鲍里斯宫相,别来无恙!” 阿尔弗雷德脚步生风地越过意图阻拦的仆从,拍了一下矮个子小老头的肩。 鲍里斯浑身狠狠颤抖了一下,才迟缓地转过身来。如果说阿加莎夫人因为抚养王太子而享受无上荣耀,那么鲍里斯宫相就是货真价实王宫大总管,冈瑟三世的左膀右臂。阿加莎夫人还有血统和秘咒足以自傲,鲍里斯却是从一无所有奋斗到如今这个地步。 简直就是一个活的励志典范。 “我送您的镜片还好用吧?” 宫相情不自禁地摸了摸架在鼻梁上的金丝镜架,颤颤巍巍。 “哦,哦,殿下送给我的东西简直是帮了大忙,我现在看东西清楚多了。从我开始长白头发开始,眼神就不那么好使了,连别人写给我的信都要别人念给我听,这次我总算是不用麻烦别人了。” “只不过,要找到一片纯净的水晶,再让法师附上针对眼睛缩放的法阵,一定花了很多功夫吧。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用不着殿下这样为我费心。” 鲍里斯谦卑地向阿尔弗雷德致谢,换来阿加莎夫人蔑视地轻哼。 “不,相反,能为宫相大人做点微小的工作,我感到很荣幸。” 阿尔弗雷德客套地寒暄着,眼神在待客室里扫来扫去。他刚才进门的时候,好像看见了一道人影闪出去,但是没看清楚。桌上的杯子是倒扣的,只有宫相的茶杯还冒着热气,无法分辨刚才是否真的有人来过。 要是他的能力没被削弱就好了,传奇战士的战斗力不仅在肉搏上,在其他方面也有突出表现。 “刚才我是否打扰了大人的工作?如果是这样,我就先说一声抱歉了。” 鲍里斯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苍老的脸上平静得像什么也没发生。 “如果说没有,那就显得太虚伪,如果说有,那就显得太傲慢了。刚才房间里的确有一位客人,我正在和他商谈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那么,到底是什么紧要的事呢?” 阿尔弗雷德手指敲击着桌面,双眼紧盯着鲍里斯,不肯放过宫相半点表情变化。 “说起来很尴尬。”宫相舒展身体,靠在背后柔软的羊羔皮垫子上,“那位使者是克莱芒五世陛下派来吊唁殿下您的。” 可现在他复活了,这就很尴尬。 派往别国,吊唁死去王储的使者直接撞上了王储本人(虽然勉强算是亡灵),有大概率会惊慌失措,心脏病发活活吓死也不是不可能。 阿尔弗雷德对此表示理解,并对使者本人献上了不那么诚挚的慰问。 “克莱芒五世?如果我没记错,他好像是赫卡特姑姑的前夫,这样算来,我和他还有些关系。派遣使节过来吊唁我,也算是合情合理。” “希望殿下不要计较他惊慌之下的失礼举动。” 宫相摇晃着白发苍苍的头颅,嘴角的笑容似乎在为那个莽撞的使节感到惋惜。 “对了,鲍里斯大人,我想,您应该能够猜到我的来意吧。” 阿尔弗雷德不愿意在别国使节的问题上纠缠太深,索性单刀直入。 “陛下,王后,还有公主和王子。” 宫相言简意赅地回答道,轻易猜出了阿尔弗雷德的所有意图。 “您还是那么敏锐,那么,父王的病情到底怎样了?我能不能现在就见到父王呢?” 他继续穷追不舍,身旁阿加莎夫人也目光炯炯地看向鲍里斯。 “呃这个,不太好说。” 鲍里斯慢条斯理地拿起烟斗,磕掉里面填满的烟灰,再慢悠悠装满烟丝,点火。 “很严重?” 按在桌面的手无意识地扣紧,阿尔弗雷德努力稳住心神,不要因此而举止异常。 “当然,陛下伤心过度,已经完全认不出人与人之间的分别了,哪怕一个下仆走到他面前,他都会认为那是王太子殿下您。所以,我们为了防止意外,只好让人只在必要时候与陛下接触。” 鲍里斯美美吸了一口烟斗,灰色的眼睛掩盖在白眉和皱纹间。 “也许,您和陛下见面之后,陛下的症状会有所缓解,也许不会。殿下,您可要做好心理准备,我才能让通往王宫的大门为您打开。” 阿尔弗雷德深吸一口气,声音轻轻的。 “我想我已经有这个准备了。” “那么,殿下请进吧,我会派两个医生跟在您后面的。” 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新天鹅宫的浮雕大门后,鲍里斯倚在门边,看了许久直到完全不见为止,才十分谨慎地坐回了羊皮椅子。 “出来吧,人已经走了。” 茶柜的门扉豁然洞开,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真是惊人的奇遇。” 柜中人叹息道,头发和胡须都修剪整齐,反射着发油的微光。 “当然,死而复生可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克莱芒五世陛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梦魇魅影(八) “就算冈瑟三世那个能干的儿子又从棺材里爬出来,也不能阻挡我的路。” 克莱芒五世摸了摸头发,确定发型没乱之后,才又翻过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做为毗邻冈瑟王国的南方国王,克莱芒五世有着比北境人黑瘦矮小的身材,和时常咕噜转动的眼珠,给人一种十分精明的感觉。 “当然,陛下,你一定会得偿所愿的。”先前矜持又从容的表情从宫相脸上完全消失,他正忙着对克莱芒五世大献殷勤,“之前冬狼骑士团的莱亚,回来的时候就告诉了我们所有人,阿尔弗雷德王子已经死了。几乎所有骑士团里的人都这么说,这已经成为一个既定事实。” 这位在某方面“享有盛名”的南方国王十指交叉,两眼微合,勾起了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容。 “对啊,这是所有人的‘共识’。国王的骑士团不能欺骗国王,王室的纹章无法伪造,那么到底是谁在说谎?” “这取决于您。您想他是真的,那么他就是真的,想要他是假的,毫无疑问,他就是假的。和他同行的还有一个法师,一定是他挖掘了王子殿下的坟墓,操纵了殿下的遗体,令英灵无法安息。” 鲍里斯讨好地说着,一边用已经浑浊的眼珠捕捉克莱芒五世细微的表情。克莱芒恶作剧般地停顿许久,心情在鲍里斯渐渐凝重的表情里飞扬起来。 “还能有什么选择?那家伙一定是个冒牌货!盗走了王子宝贵的陪葬品,还妄图以此来窃取一个国度的野心家!” 克莱芒五世“义正言辞”地声讨着,面容愤怒又严肃,一张一合的嘴巴吐出洪亮有力的言辞,仿佛面前就是那个罪大恶极的冒牌货一般。鲍里斯花白的脑袋不住点着,让他忍不住产生一些恶劣的念头。 “不过宫相大人,你鼻梁上的那副水晶片,就是阿尔弗雷德王子曾经送给你的礼物吧?” 鲍里斯感觉鼻尖渗出了细汗,却无法在此时掏出手帕。 阿尔弗雷德王子当然是真的,当他问出水晶镜片的时候,鲍里斯就知道那一定是王子本人,以至于他的心脏在那一瞬间缩紧。 至于阿尔弗雷德为什么传出死讯,又为什么平安归来,那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已经被克莱芒五世带上了贼船,再也无法回头。 宫相不无后悔地想着,口中却说出了另一番话: “一副礼物而已,我曾经收到过许多礼物,有很多人在早上送了我礼物,晚上却偷偷在我的酒杯里放了毒·药。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它只是很好用的工具而已。” 克莱芒五世很满意鲍里斯的表态,翘起左腿继续问道: “那你对阿尔弗雷德王子怎么看?为什么选择我而不是他?现在他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鲍里斯长舒一口气,对方能这么问,就代表暂时对他不会起杀心,这具破败的身子还能继续喘几天气。既然有希望,头发花白的宫相张开嘴,给克莱芒五世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我从十岁开始为加洛林家族服务,从上一个国王到这一个,已经快六十年了,我从没见过像阿尔弗雷德那样古怪的孩子。从来没有一个人不喜欢仆人给他穿衣铺床,什么事都喜欢亲力亲为,就连女仆给他倒杯茶都会说谢谢。一向鲁莽傲慢的加洛林家族生了这么一个独子,简直不可思议。” 克莱芒五世咧开嘴笑了起来,这正是那位阿尔弗雷德王子被到处传扬的“美名”之一。 “除此之外,阿尔弗雷德脑子里经常冒出很多古怪的想法,用石头和骨头做些不成形状的玩意儿,嘴里还念念有词。老陛下还以为他有魔法天赋,眼巴巴送到法师塔里,结果被检测出与魔法天然绝缘。后来他倒是不摆弄那些玩意儿了,然后,他建了许许多多的学校,教那些不识字的人写字,算术。有子爵和男爵,还有平民冬狼骑士团里有很多这样的。 “那些事,根本,根本没有必要。他是在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鲍里斯语神经质地念叨着,一种熟悉的恐惧感席卷身心。 作为加洛林王室的老仆,他熟知王宫里每一个人的性情c爱好c口味,甚至是小动作,并针对性地去迎合主人们,像把面团捏扁揉圆一样肆意玩弄着他们的心灵,这也是他的恩宠长久不衰的秘密。但是王宫里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冈瑟三世的独子,阿尔弗雷德王子。 他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过来的一样,思绪天马行空,飘忽不定,时不时迸发出灵感的火花,然后又发明些旁人看不懂的新东西。纵然这些东西后来被证明对人是有益的,可鲍里斯总觉得无法抓住他的脉络。 抓不住人的喜好,就无法讨好他,进而隐蔽地控制他。哪怕王太子主动给了他一副眼镜作为礼物,鲍里斯也总觉得送来的礼物之中,包藏着不可言说的祸心。 冈瑟三世退位之后,他是不是会被新国王押上断头台? 有段时间他每天都疑神疑鬼,睡不着觉,险些比老国王还要早地去了冥府。在那之后,鲍里斯就更坚定了远离王子的想法。 其实这一切归根结底,只是源于一个恋栈权势的宫相毫无依据的恐慌。 克莱芒五世十分高兴,因为他从中窥见了鲍里斯深藏心底的一丝软弱,只要一点点破绽,他就能始终让对方为他卖命。 像他这样上了年纪的老人,离死亡越近,就越想在阳光下多停留在一会儿。可要人交出大权,回乡养老,又无异于要了他的命。 既不肯放权,又想要命,那就只好解决产生问题的人了。 “你看,我们有共同的目标,为什么你那么不高兴?” 克莱芒五世循循善诱,甚至在袖子里捏碎了一颗小粒珍珠,里面的法术立刻释放出来,淡薄的光环笼罩着宫相。 鲍里斯晃了一晃,似乎感觉到什么,但他终究只是个凡人,顺着话头袒露了自己心中升起的担忧。 “不,我不是想要拒绝您,陛下。我只是阿尔弗雷德是个传奇位阶的战士,一个传奇无论放到哪里都是个大麻烦。我想陛下您应该尽量不要和他近距离接触。” “我当然不会这么愚蠢,宫相大人。” 似乎被鲍里斯的话所激怒,克莱芒五世击掌三声,另一扇虚掩着的门被推了开来,露出一道装束整齐的身影。 拥有卷曲褐发,面容稚嫩腼腆的武官对着克莱芒五世微微躬身,随后站到了椅子后面。薄薄的衣衫紧紧贴着门德尔松的身体,勾勒出他精壮的肌肉曲线。 “你之前看见的,门德尔松正使,也是个武技不亚于阿尔弗雷德的战士,同时也是我的贴身护卫。如果你的,不,那个冒牌货企图攻击我,门德尔松就会迎上去,和他比上一场。门德尔松,你觉得刚才和宫相大人谈话的那个人,真实实力在什么水平?” “说不太准,我能感到他很强,但又不像,他完全没有和这股力量匹配的敏锐感知。” 武官的回答让克莱芒七世心情舒畅,他又接着往下说。 “另外,针对你说的王子可能变成亡灵的状况,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 仿佛是在回应克莱芒五世的话语,白袍牧师的身影缓缓浮现。克莱芒五世惊喜地站起来,向着牧师张开双臂。 “卡尔,你来了,看到你我真——” 俊美如雕塑的白袍牧师冷冷看了克莱芒五世一眼,径自挑了个远离他的地方坐下,拿着经书的手背隐隐露出青筋。 “陛下,请自重。” “好吧。这是圣堂的卡尔大主教,也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他这次过来,带了很多强力的道具,无论是克制秘咒还是亡灵,都有很显著的效果。我有八成的把握能够达成目的,全身而退,宫相大人不必为此担心。就算临时发生了变故,伊顿的羽翼骑士们也能随时开进王宫。” 不知为何,在克莱芒说起秘咒的时候,鲍里斯似乎隐隐听见了磨牙的声音。 八成是因为赫卡特公主。住在黑天鹅塔的那位,在未出嫁时咒术就已经很厉害了,他曾经不止一次地看见赫卡特动用力量捉弄王宫里的追求者。除此之外,就只有罗素家族具有魔女的咒术血脉。 阿加莎夫人早早就嫁了人,和克莱芒五世也从未有过接触,自然不存在结怨的基础。赫卡特公主嫁到伊顿公国后,又因为夫妻感情不和而离婚,能激怒克莱芒五世的,恐怕也就只有这个前妻了。 赫卡特公主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能让克莱芒五世直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鲍里斯心中生出疑问,随后又明智地忘记了它。 “我猜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提前寻找了克制亡灵的方法。现在你和我是一路的,我也并不怕你泄漏消息。” 克莱芒五世依然微笑着,音调陡然变得尖细而森寒起来,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浓浓恶意。 “因为我要报复,向那个疯女人复仇。她带给我的难堪,带给我的痛苦,我一刻也不会忘记。现在,时机终于成熟了,我要毁灭这个国家,我要亲眼看着她陷入绝望,我要把她真正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梦魇魅影(九) 奥利安的王宫叫新天鹅宫,与旧王都的城堡相对应,因其素雅庄重的配色如天鹅般优雅而得名。王宫中最著名的风景就是三座高塔,象征着支撑王国的三大支柱。 国王全家居住在东面的高塔上,纤细高耸的塔身如云朵般洁白,庄严简洁的雕塑和精巧的园林风格,和整座奥利安一脉相承。特别在塔顶之上,塑造了一个类似王冠的金色尖顶。 最西面是另一座纯黑的高塔,塔身比西面的白天鹅塔稍矮,但黑色与金色的繁复搭配,依旧不令其逊色于国王的高塔。也许是赫卡特公主醉心于魔咒的缘故,黑天鹅塔旁的草木显得有些疏于打理,塔身上缠绕着翠绿的爬山虎,显得非常异常阴郁。 伫立在两座天鹅塔中间的是一座蓝色的高塔,墙面上并非恒定着一种颜色,而随着时刻和天气不断变幻出深浅不一的蓝色。这是宫廷法师们待着的高塔,被称之为湖之塔。一道横贯三塔的长桥把彼此独立的高塔连接在了一起,让原本分割的地段融合到了一起。 冈瑟王国的领地大半都笼罩在冰雪之中,土地一年之中足有二分之一的时间封冻不化,纵然拥有令南方各国垂涎的矿石产量,没有法师的帮助,北境人还是难以在酷寒的土地上立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法师比国王更重要。 国王可以换代,可以死去,却不能没有法师化开冰河,肥沃土壤。 阿尔弗雷德眯起眼睛,湖之塔在朦胧的雾气里变幻无方,颜色分外绮丽。塔底的大门依旧紧闭着,周遭也没有人走动,想必宫廷法师们还在里面,乐此不疲地从事着研究。凡间司空见惯的王位更迭,并不能引起他们的半点关注。 也许就连王国灭亡,头上的统治者再换上几轮都无所谓,农夫们渴求的只有粮食丰收,吃饱穿暖。 阿尔弗雷德短暂停驻在了走廊上,睁大眼睛欣赏着帝国灭亡前夕,折射出的最后余晖。 在他醒来的时候,盛极一时的冈瑟王国早就变成了废墟,现在看到的,也只不过是虚幻不实的海市蜃楼而已。 也许还要谢谢那只梦魇,能让他再一次欣赏到“家”的风景。 阿尔弗雷德并没有沉溺在这壮阔悲凉的场景太久,而是再一次加快了脚步,沿着冰冷的大理石走到了尽头。 通往国王房间的门扉紧闭着,镂刻金银的门扉早已不复旧观。一块门板被整个挖了下来,长条形的空洞中间被塞进了一块铁皮,做成监牢里送饭的窗口。几块褐色的污渍洒在底下,看起来像是泼出来的饭菜腐败后形成的。 “把门打开。” 阿尔弗雷德咬着舌尖,斩钉截铁地命令道。 领路仆人从身上摘下一串污渍斑斑的钥匙,解下了挂在铁链上的锁头。 迎面扑来的酒气差点把阿加莎夫人熏个跟头,她用扇子掩住面容,十分嫌弃地先行离开了。 但愿一切安好,他深吸口气踏进房间,身后的医生如影子般跟随着。 里面冰窟一样冷,地上到处都是酒瓶,竖着的,横着的,咕噜咕噜滚得到处都是。有些喝了半瓶的酒瓶横倒下来,剩下的酒液到处都是。 因为北方那糟糕得无与伦比的天气,几乎所有人腰包里随时都放着一瓶酒,不管是掺水的烈酒,还是庄园里酿造出来的的贵腐甜白酒。酒精能在寒冷中带来温度,阴郁里带来热情,能让人在绝望的现实里寻找幻梦。 酒就是北境人的生命。 阿尔弗雷德拾起酒瓶,并惊讶地发现所有酒瓶的标签都是托伊卡地区的酿造的琥珀酒,这种酒因其近似琥珀的颜色而得名,同时也是他试图酿造伏特加失败之后的产物。 同时一阵含混不清的呓语由远及近,他忐忑不安地抬起头。 冈瑟三世拎着酒瓶一步三摇地晃荡着靠近,纠缠打结的胡子还挂着往下滴沥的酒水,喷出熏人的酒臭。要不是身上的大衣和金护符,几乎没人能分辨得出他和街头酒鬼的区别。 “父亲。” 阿尔弗雷德试探着叫道,声音在熊一样高大的冈瑟三世面前和猫叫差不多。 他看见冈瑟三世虽然高大,但大衣下只有干枯的骨头。象征神佑的护符还戴着,但神已死。头上的王冠也不知丢到了哪里去,只留下一头几乎变成全白的乱发。 “什么?什么人?” 冈瑟三世立刻回过神来,恶狠狠的眼神直直戳向阿尔弗雷德,随即又变得惺忪,清明的瞳仁里蒙上了一层可怕的白翳。 就像一条被赶出狼群的垂死老狼,唯有眼底残留的神光叙述着曾经身为王者的气势。 “啊阿尔弗雷德,你们,嗝,你们回来了?不对,好像怎怎么变成了三个?” 老国王脸上绽开喜悦的笑容: “好啊,我有三个儿子了,来,我们来喝一杯,庆祝你从,从战场上胜利归来。” 他内心震动不已,曾经斩杀恶魔的五指竟然连握紧酒瓶的力气都在悄然流逝,险些滑落到地上。 要是再放任他这么喝下去,恐怕就不只是喝醉的问题,而是要死人了。北地人平均年龄只有五十岁,而老国王已经四十七岁,堪堪踏进了冥府的门槛。 阿尔弗雷德打开酒瓶,对自己说: 就一口,一口而已。 老国王最终还是醉倒了下去,发出微弱的鼾声。阿尔弗雷德趁此机会好好将他打理了一番,又叫人把酒瓶和肮脏的地毯一道送出去。 头顶的王冠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被发现的,变形并且蒙上了厚厚的灰尘,看起来像是被人狠狠踩过一样。 阿尔弗雷德把那团几乎揉成金块的王冠放在手心,情绪酸楚莫名。前生已经遥不可及,而老国王给予他的关爱却实实在在的。 当他阵亡的消息传到王宫时,不难想象冈瑟三世是如何崩溃绝望的。冈瑟三世就这样把自己困在房间里,不去想也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终日用酒精自我麻痹,妄图得到爱子回来的消息。 可就连酒都是独子曾经酿造的成果,直至寿终,他也没得到那个梦寐以求的结果。 “有醒酒汤吗?” 看着睡得像个孩子一样的父亲,阿尔弗雷德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转头向待命的医生问道。 “抱歉,殿下,我们只有镇静药水和昏睡药水,没有醒酒汤。” “我说,有醒酒汤吗?” 阿尔弗雷德站了起来,眼神幽幽,仿若在半空中燃起了两团磷火。 两个医生对视一眼,竟然直接跑走了。 国王寝室冷得能滴水成冰,空荡荡的壁炉里全是灰,堆积的木柴也被倾倒的奶茶打湿,生出了一团蓝绿的霉菌。阿尔弗雷德花了好一番功夫,才用火镰重新升起了火,昏黄的光辉摇曳在寝室里,让一切重新有了温度。 冈瑟三世直挺挺地倒在床上,四肢僵直,呼吸微弱。他像个给病人的守夜的儿子一样趴在床沿,仿佛睡了过去,尽管他并不需要睡眠也能保持活力。 隔着一层薄薄的皮毯子,他能清晰地听见老国王心脏微弱的跳动声。那声音在他小时候十分强健c有力,现在却迟缓了下来,带着明显的杂音。显然,就算冈瑟三世改掉了酗酒的坏毛病,剩下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了。 淡淡的遗憾充斥了他的心间,但阿尔弗雷德并不为此感到懊悔。如果他不去阻止恶魔大军,反而龟缩起来,那么冈瑟三世也不会像这个样子,但前生遗留下来的善良让他无法坐视那一切发生。 如果退缩,那么恶魔将会摧毁北地一切文明,再搜刮所有人的灵魂作为食粮。哪怕他这次侥幸躲过了一劫,冈瑟下次面对的又将是恶魔更凶猛的入侵。 古往今来的历史都证明了一点,绥靖并不能带来真正的和平,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姑息导致的灾难性后果。 所以,虽然结局悲惨,但他并不后悔赌上一切去和巴洛战斗。 阿尔弗雷德把头埋进毯子里,干涸紧闭的眼眶里没有一丝泪水。 “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 “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 当冈瑟三世重新醒来的时候,正听见他的儿子轻轻呢喃着。淡金色像月亮光泽一样的头发,身形高大而不粗壮,倒是像伊丽莎白多一些,没有一处不与他的儿子相吻合。 他当然知道,那些妄图进来冒充儿子的人都是冒牌货,形貌体态固然能模仿得惟妙惟肖,从灵魂深处的高贵品质却无从扮演。但他还是相信了,对那些人呼唤着阿尔弗雷德的名字。 因为他相信总有一天,他年轻有为的儿子能带着凯旋的军队从苍穹之门回来。 现在这个梦想似乎得到了实现。不会认错,阿尔弗雷德真的从前线回来了。 这个想法刚一出现在脑海,冈瑟三世就大为振奋,尽管宿醉之后头痛欲裂,老国王还是激动地呼唤出了起了独子的名字。 “阿尔弗雷德,你终于终于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梦魇魅影(十) “我好像觉得,已经过去了很久似的。” 老国王喃喃自语道,神情还有些恍惚。 “父亲,那只是你的错觉,离那场战斗也才过了几个月而已。” 阿尔弗雷德抿紧了唇,垂眸答道,努力不让自己波荡的心绪泄露出来。 “是吗?” 冈瑟三世感到喉咙干涩,不由自主地咳嗽出声,日夜酗酒的恶劣后果终于体现了出来。身为国王的骄傲使他立刻闭紧了嘴,将软弱的咳嗽闷在喉咙,直到胸腔因此隐隐作痛。 阿尔弗雷德看向老国王的目光变得愈发复杂。 “你生病了,我想我需要叫几个医生过来。” “不许,不许去!”冈瑟三世恼羞成怒地涨红了脸,撑着床想要坐起来,却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阿尔弗雷德,扶我起来,找件衣服给我,躺在床上像什么样子。被那些不省心的家伙看见,怕是又要搞出乱子。” 阿尔弗雷德取了一件厚实的貂皮大衣披在老国王身上,冈瑟三世泄气地靠在鹅毛枕上,手指摩挲着胸口衔着权杖的金狼护符。 “你听着,阿尔弗雷德明天,不,今天我就要举办宴会,让你重新出现。宴会要越盛大越好,要五百烤鹌鹑,五十只天鹅,还有十只驯鹿,三只棕熊,从南方运来的那些蔬菜让厨房里的厨师都给我拼命去做,做不了的就鞭刑五十,赶出宫外。” “音乐你不需要到处找人,宫里养的都有。最重要的是把城里有脸面的人都请过来。我要带着你出来,告诉他们,只要我还活着,你还活着,加洛林家就不存在任何被他们操控的可能!哼,真以为我躲在房里喝酒,就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吗?”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冈瑟三世感到自己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但随之而来的疲惫又让他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 他已经老了,迟早有一天会被野心勃勃的狼崽子们撕得粉碎,只有年富力强的头狼继位,才能让整个狼群走向辉煌。 在近乎终年冰封的北境,强者为尊的丛林法则在北境人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父亲” 阿尔弗雷德一时哽咽,他怎能感觉不到,冈瑟三世是在为他铺路。加洛林王室的王位继承一向都血腥野蛮,近乎养蛊。从出生开始,国王就任由诸王子彼此厮杀,直至决出最后的胜利者,所有失败的王子,将会连同相关人等一起被处死。 尽管这保证了历代国王都是王子中的最强者,却也造就了无数兄弟刀兵相向,父子相残的人伦惨剧。 旧王都广场上的断头台上,也不知沾染了多少王族温热的鲜血。 冈瑟三世当然也是在一片血雨腥风中戴上那顶铁王冠。也许是过多的鲜血软化了他的心肠,还是某种不能说的原因,冈瑟三世直到现在也只有阿尔弗雷德一个儿子,并且从来没有拈花惹草的恶习。 也许他曾经对阿尔弗雷德满脑子奇思妙想有过不满,但现在,一个父亲对于儿子的爱占了上风。 冈瑟三世感到自己老了,将要把权杖从他的手上,转移到阿尔弗雷德的手上,并且想要让这次王位交接平稳过渡。 但是,冈瑟早就亡了。 阿尔弗雷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接着又看见老国王厌倦地挥了挥手,又重新躺下。 “去去去,去看你母亲去。你是她的儿子,这些天她肯定也吓坏了,就别在这陪我一个糟老头子了。她一直喜欢那些纤细娇弱的东西,乐队和歌剧都是她在管理,让她给你说晚上宴会该用上哪些曲子。” “那么,父亲,我走了。” 冈瑟三世背向大门,看着那一线微光越来越细,最终耳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咯嗒声。 儿子走远了。冈瑟三世揭开被子,轻轻从床上翻下来,走到斜面书桌旁,打开一卷空白的羊皮纸。颤抖的手握不住过分纤细的羽毛笔,落到了羊皮纸上,划出一条断断续续的墨线。 真的是老了。 冈瑟三世无奈地叹气,找出新的羊皮纸,一笔一划地写了上去。而一枚与阿尔弗雷德的金戒极度相似的指环放在一边,雕刻的花纹里似乎还残留着暗红的蜡痕。 伊丽莎白王后的房间并不和冈瑟三世的相邻,即便是作为模范夫妻的国王夫妇,按照惯例,夫妇二人也会各自拥有自己的私密空间。自从冈瑟三世发疯以后,伊丽莎白就搬出了帝后共住数十年的地方。 现在王后住在比老国王稍矮些的地方,冈瑟三世偏爱高处不胜寒的苍凉之景,伊丽莎白则更想闻到随风飘来的花木香气,因为这常令她回忆起故国的风景。 阿尔弗雷德盯着头顶上繁缛浮华的壁画,一边想着克莱芒五世派来的使者,母亲伊丽莎白王后的面容不经意浮现在脑海。 冈瑟三世的王后不是本国遴选的大贵族,而是从别国远嫁而来的公主,而那个别国,正是克莱芒五世所在的伊顿公国。早在他还没出生的祖辈世代,两国之间的关系就已十分亲密。 作为一个强敌环伺的内陆国家,伊顿公国被其他几个国家牢牢包裹着,平坦的地形和肥沃的土地带给了伊顿公国粮食与金钱的同时,也带来了战争。缺少地利与矿产的伊顿公国不得不派遣使者北上,和冈瑟王国达成同盟,伊顿公国向冈瑟王国提供粮食,冈瑟王国则向外出口矿石c木材,以及战争。 互补的资源为两国都带来了巨大好处,伊顿公国得以继续存在,而北地雇佣兵们勇猛敢战,吃苦耐劳的品质也赢得了巨大的声誉。 两国的关系愈加紧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两国王室开始了频繁联姻,伊丽莎白王后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远嫁而来。 一声极细微的猫叫传入耳边,随即肩膀一沉,熟悉的黑白花斑映入眼帘。 阿尔弗雷德毫不意外地瞥向肩头,果然是埃斯特斯养的贝蒂。 说起来,这只猫还是他怕埃斯特斯关在宫里无聊,特意在八岁生日那天送给埃斯特斯的礼物。结果不知怎么成了宫中一霸,天天失踪,快二十岁的老猫依然能闹得王宫鸡飞狗跳。 贝蒂跳下来的地方已经很接近王后的房间,阿尔弗雷德把猫抱在怀里,镜子推门进去。 门后清脆的一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贝蒂似乎被那样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使劲从他怀里挣脱了出去,直奔王后的梳妆台。 伊丽莎白吓得花容失色,一边尖叫着去踢贝蒂,一边疯了似的把梳妆台上的东西向猫砸去。 “快把这只脏猫赶出去,杀了炖成汤,我的胸针!” 那枚胸针被叼起来放到他脚边,贝蒂一边绕着脚踝打着圈,一边轻声喵喵叫,仿佛在邀功一般。 伊丽莎白依旧在大发雷霆,全然没注意到她阔别已久的儿子已经又回到了她身边。阿尔弗雷德在感到无奈的同时,也有了一丝被无视的不满,主动站了出来。 “母亲,我回来了。” “快去抓啊?什么?” 伊丽莎白一头雾水地抬起头,看到门边的阿尔弗雷德,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 “你回来了?” 相比于老国王的情感爆发,伊丽莎白反应似乎平淡了些。冈瑟三世为独子过世心神俱碎,憔悴得不成人形,而王后坐在妆台前,头发也没乱上一丝。 “我的孩子,能不能,能不能” 伊丽莎白似乎有些紧张,两眼盯着阿尔弗雷德脚边的黑白花猫。 “母亲,这是埃斯特斯的宠物,要是打死了会很麻烦的。” 阿尔弗雷德有些生气,他“九死一生”地从边境跑回来,为的就是再看一眼故国,结果亲妈竟然在这时候给他扯起了猫? 这可真是亲·妈。 仿佛有哪点刺激了王后,伊丽莎白啪地一声把象牙梳扔到桌上,喋喋不休地抱怨: “埃斯特斯,埃斯特斯,你成天都是埃斯特斯,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他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不过是一只猫,打死了就打死了,他能找你说什么,难道赫卡特还能过来找你麻烦?” 说到这里,她又神经质地“哦”了一声,声音变得古怪起来。 “我亲爱的阿尔弗雷德,你是高贵,正直,温柔且善良的王太子,自然不会有那些肮脏的心思,但有些人就不是了。你越尊重他,他就会越利用你,把你迷得晕头转向,然后再踩到你的头上,一步又一步地往上爬。你要是不给他个教训,他就永远不会意识到你比他高贵。” 这是吃错了什么药? 往常伊丽莎白虽然多少有些王族的骄矜,跟赫卡特公主的关系也说不上多好,却也不会说出这样刻薄的话,阿尔弗雷德几乎快要以为王后是哪个家伙假扮的。 不对,王后就是假的。 这么一想,心里的酸涩立刻好转了不少,阿尔弗雷德低下头,恭顺道: “如您所愿,母亲。另外,父亲想要在今晚召开盛大的宴会,让我向您询问一下乐队的事情。” 伊丽莎白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交给我来就行了,你今天的任务就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宴会上和姑娘们跳舞就好。你已经二十五岁了,快点找个好姑娘结婚生子才最要紧。对了,刚才阿加莎夫人过来找我,给我推荐了她家的卢克蕾西娅,我请她去花园品茶了,你也要过来吗?” “不了,母亲,我先走了。” 天下家长都一个样,阿尔弗雷德几乎想要抱头鼠窜。 “等等,胸针给我。” 王后突然又强调了一句,阿尔弗雷德虽然奇怪,还是弯腰捡起了那枚并不特别的砗磲胸针。 望着儿子的背影渐行渐远,伊丽莎白将那枚胸针握在手心,紧紧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梦魇魅影(十一) “幸好,他没有发现。” 伊丽莎白惊魂不定地把手摊开,露出其中的胸针,洁白的砗磲雕刻成贝壳的形状。 那是胸针,也不是胸针,看似不起眼的表象之下,其实隐藏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伊丽莎白陛下,老实说,我并不很赞同你的决定。” 王后身边侍奉的老仆忽然说道。 那个女仆的年纪已经很大了,脸上的褶子就像火山口干涸的岩石,盘在头顶的发髻全都成了泛黄的白色,唯有一双眼睛闪着智慧的微光。在整个新天鹅宫中,像她这样年纪的人并不多。 “那人身份十分可疑,我建议您调查一下再做决定。否则局势一旦动荡起来,我们谁也无法料到会怎样发展。” “可是他是跟着伊顿公国的使节来的,还拿出了相应的文书,难道还会是假的?”伊丽莎白急切地反驳道,“露比嬷嬷,你真的认为我在那之后,我就能顺顺利利地当上王太后,安心享受国民的供奉?” 被称为露比嬷嬷的老人眼中流露出失望的神色,脱口而出的话也有了些斥责的意味。 “为什么不能?您是名正言顺的王后,任何人都无法质疑您的地位,任何人都不能。既然您相信伊顿来的使者,为什么不能相信自己,相信阿尔弗雷德殿下?” “你在指责我?让一个国家的王后按照你的意愿去做事?” 冈瑟王后眯起眼,缺少血色的脸庞漫上了愤怒的红晕。 “我根本不在乎,我已经在这里浪费了近三十年的时间了!谁愿意跟个熊一样的野蛮人同床共枕三十年!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歌剧,没有优伶,更没有精细的裙子和首饰,我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几个!这里除了土豆和冰雪,什么都没有,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脆弱精贵的摆设!” 露比瞬间大失所望,随即将那份情绪精心掩饰在坚毅的表情之下。 “抱歉,我尊贵的王后,我太激动了。这些话尽管十分刺耳,我却不得不告诉您,这就是公主们肩上所承载的义务。国王陛下的长姐十三岁即嫁给了丧偶的‘大下巴’莱卡斯特国王,十五岁难产而死。二姐胡安娜公主嫁给了费迪南国王,并且爱上了那位年轻英俊的国王” “但是,王宫里的所有人都认为,她对费迪南国王的过分热忱超出了正常的限度,导致胡安娜公主的风评败坏。后来费迪南国王在打猎中意外身亡,胡安娜公主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继位的亲生子认为她为父亲带来了厄运,从而把她锁在高塔之上,谎称她受不了打击而疯狂。她们从落地开始就享受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荣华富贵,自然也要为它付出代价。” “您是国王陛下最小的公主,您的父亲将一切都捧到了您的面前,联姻的对象也是世代交好的冈瑟王国。您的丈夫喜爱打猎搏斗,难道不比在背后另寻新欢更好?更何况,阿尔弗雷德殿下是那样优秀您不该逃避您的角色和职责。” 伊丽莎白瞬间哑口无言,过了好一阵,才红着眼圈深情回忆起了过往。 “好吧,露比嬷嬷,你说得没错。我一向尊重您,并把你的教诲奉为座右铭,可你还记得吗,我十岁的时候,我父亲送了我一座庄园,里面栽满了蔷薇和玫瑰,每天推开窗户,都能闻到风中的香气。十二岁的时候,我想学画画,父亲就为我找来了最负盛名的大师教我,这些我想你都不记得了吧?” 露比嬷嬷忍不住抬头向窗外望去,塔底的园林错落别致,缠绕在拱门上的蔷薇还带着晶莹的露水。 除开脾气暴躁以外,冈瑟三世几乎是个完美丈夫的范本,将一切能给她的都给了她,她却只吝啬地露出浅浅笑容。长子阿尔弗雷德竭尽全力地想要讨好她,新天鹅宫的一切毫不逊色伊顿修筑的堡垒,精致程度甚至堪比法师的浮空城。 绝大多数人都真实地爱着伊丽莎白,这个富有魅力的帝国王后,但她将这些诚挚的心意全都视而不见。 恐怕她只记得那年冬天,泰西斯河漫上地板的阴冷了吧。 “就算我当上太后,又能怎样,赫卡特手里可还有个儿子呢。那个贱人能让我杀掉她的儿子?她一定会先杀掉我的。”伊丽莎白仍旧沉浸在自我的情绪中,“我真是受够了这群人,每天都要和他们虚情假意地说话,我心里就感到恶心。” “可是阿尔” 露比嬷嬷还想要最后挣扎一下。 “够了!我的阿尔弗雷德已经死在前线了,我生下了他,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不是我的儿子?他是假的!” 天哪。 露比嬷嬷颤抖着想: 先国王陛下,您把伊丽莎白公主养得实在是太骄纵,太单纯,太愚蠢了。 明知国王命在旦夕,却不抓紧权力,反而被“伊顿使者”三言两语打动,要逃离生活了三十年的国度,“回到”毫无根基的伊顿公国去。满心以为昔日的荣耀还能再现,却不明白,拥挤的王室早就没了她的位置。 她已经能预见王后坠入深渊的那一天了。 “贝蒂,下次可不要随便跑到我母亲这里来了,她讨厌脏猫。” 阿尔弗雷德把埃斯特斯养的猫轻轻放到地上,贝蒂回过头对他轻轻喵了一声,才一步一回头地小跑下楼,消失在视野尽头。在某一刻,他突然想起了病弱的埃斯特斯。 现在还不是想这个时候,混乱的局势并不适合让埃斯特斯出现在人前。 他揉了揉额角,将低落的情绪再度提起,向等候的是从吩咐道: “国王吩咐,今晚会举行宴会,让厨师们开始准备晚上的菜吧。我知道时间很仓促,所以只要数量上能过得去就好了,我也不希望他们因为临时起意的念头而受到惩罚。” “另外,派人去别馆,告诉我的客人们一声。作为我的好友,他们有资格在王宫的宴会上列席。” 随便找了个没人的空房间,阿尔弗雷德整个人瘫在柔软的沙发上,由衷的感到疲惫。 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上的。 死去的身体心脏早已不会跳动,更不存在疲惫之类的负面状态。他甚至能永远睁着眼睛,坐在屋顶上看日升月落。唯一让他感到受伤的是伊丽莎白王后的态度。 父子之间的亲情,甚至能把他这个越界而来的过客心肠都捂热,母亲却依旧是那种不冷不淡的模样。尤其当他从前线浴血归来的那一刻,王后超乎寻常的冷淡让他整颗心都开始抽痛。 她没有白发,没有瘦弱,甚至连脸色苍白和最不值钱的眼泪也没有,就好像对自己生出的儿子也漠不关心。 这难免让他感到挫败,同时怀疑着,这几十年来,她是对他一点感情也没有吗? 那平时对他的温柔关怀又是什么,逢场作戏么? 这种时候,他就特别想跑到他爸房间里,抱起酒瓶就开始闷上几瓶。 一醉解千愁嘛,反正酒就是北境人的生命之水,北境王子喝上几箱不也很正常?只可惜,现在烟酒都不可能让他有什么反应了,唯有努力吸猫和温和可爱的弟弟能让他感到寒冷人生中还有一丝安慰。 阿尔弗雷德苦中作乐地想,分外渴望着一切真的只是梦魇刻意营造的长梦。 在真实的历史上,父亲还是那个性格暴躁但能采纳谏言,热爱打猎饮酒,动不动就跑到林子里和棕熊来个摔跤活动的强悍国王;母亲从南方嫁入王室,寒冷的北境从此吹入一股带着花香的暖风,歌剧c音乐c文学和艺术从此在冈瑟生根发芽;赫卡特公主虽然与伊顿国王强势离婚,却也因她的魔女咒术和特立独行留名后世,埃斯特斯也能因为出众的魔法造诣而大书特书。 而不是现在这样,将一切残酷都赤果果地展现出来。 他又想起苏醒之初,在荒原上做的那个梦。 也许那不是梦,因为死人是根本不会做梦的。 他看见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赫卡特还是埃斯特斯,还有许多他认识和不认识的人,都在他伸出手的时候飘然远离,淡薄的剪影如热蜡般融化。 真正的遥不可及。 这根本就是预兆啊。 饱受古代魔法教育“荼毒”的阿尔弗雷德终于想起,到底有哪里违和了。他努力在脑海的角落翻出尘封的知识,艰难地解读起“梦境”显示的预兆。 显然,他父母亲族最后的下场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凄惨。但凡王国毁灭,旧王室们肯定讨不了好。 梦境中出现的所有人,看见彼此的时候神情各异,有惊讶,有憎恨,有忏悔,充斥着种种负面情绪,却唯独没有欢悦欣喜,八成是被他胡乱猜测给言中了。 冈瑟王国的确亡于内乱。 在他死后,那群被他侵夺了大量利益的家伙们,不甘于重新分配到手的利益,便趁此机会掀起了一场叛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梦魇魅影(十二) 欧文·凡·罗曼诺夫行走在宫殿中,看向四周的眼神不乏敬畏与探究。 作为一个有名有姓的贵族兼太子好友,新天鹅宫对他表示了极大欢迎,他也得以堂而皇之地踏进这座蒙着重重迷雾的王宫。和法师城市相比,欧文并不觉内苑陈设有多么豪奢,但光是凡人建造和其中体现的设计理念,就足够惊人了。 胸前挂坠源源不断地散发出凉意,并且越来越强,隔着衣物的皮肤都要被冻伤了,这多少让欧文有些忧心。随手打上一串用于掩饰的魔法,抿着嘴将那枚宝石坠子藏得更紧,法师理了理袖口,推开木门。 “你来了?” 阿尔弗雷德把头转向他,唇边笑意隐隐,眼眸温暖而有力。 “王太子殿下,日安。” 欧文情不自禁地拿出了对待父亲的庄重态度。原因无他,阿尔弗雷德实在是太过耀眼,伤痕累累的铠甲多少有些颓唐之气,但换上礼服,坐在宫殿之中,那与生俱来的尊贵就散发出来。 仿佛那顶王冠,天生就为他而打造的一般。 “罗曼诺夫阁下,日安。”阿尔弗雷德同样回以贵族礼节,接着又问,“在别馆住得还好吧?我有点担心你们住不惯,尤其是除了你之外的那三个。” 吉尔伯特瘦得几乎脱了形,无时无刻都在咳嗽,让人怀疑他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泰莱莎和蕾拉都是女性,在王妃之位悬而未决的时候,极易受到针对。 “还好,我对环境并不挑剔。阿加莎夫人为我挑选的房间里有许多前贤笔记,让我收获颇丰。楼顶的天文台器具完备,精度极高,比我之前用过的都好。吉尔伯特也说他这几天难得睡了一晚安稳觉。” 欧文心中划过一丝温暖,那三人实力可以说非常低微了,贸然踏进梦魇操控的地盘就等于找死。出去他这个中级法师身后有着法师议会,他们完全就是拖油瓶的存在。银狼王子这时候还能念着他们,足以说明品质十分良善了。 但时光能改变一切,也能摧毁一切。 就像初生的巫妖,起初苦苦坚守的底线与善良,会随着时光流逝而渐渐冷漠避世,最终无可避免地化为齑粉,只剩下对生者的无穷怨憎。希望这位银狼王子心智足够坚韧,最起码能在和梦魇对抗中坚持到议会空投人员的到来。 “那就好。”阿尔弗雷德扬了扬下巴,精擅察言观色的侍从们就鱼贯退了出去,“早晨进宫的时候,我谢绝了卢克蕾西娅女士陪伴我的好意,让她自行回到别馆。这样做可能有失风度,我能冒昧地向您问一句,卢克蕾西娅女士回到别馆了吗?” 原来是那位疑似王子情人的银发女士,银狼王子这时候还想着美人,未免过于风流了点。 欧文意兴阑珊地答道: “那位女士在午餐后回到了别馆,其余的我并不清楚。” 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被你父亲赶出来了。政治敏感度太低,听不出贵族们话里有话的弯弯绕绕,就算继承爵位也是会被玩儿死的,还不如投身法师积攒实力来得好。 阿尔弗雷德暗自叹息,不得不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一点。 “你觉得我在这里和女人谈情说爱有用吗?无非是镜里看花,水中捞月,到头也只是一场空而已。我让卢克蕾西娅去了军营找卢卡斯,是让他调兵应对奥利安的变化。真理只在法术的笼罩范围之内,这不是你们法师常挂在嘴边的话吗?奥利安和王宫并不太平,我需要更多的兵力来帮我掌控城市,镇压叛乱,否则我们就失去主动权了。” “但这毫无意义,虚假的人物,虚假的事件。这里的一切都是它(梦魇)在操控,就算你掌控了兵力,他们也依旧会被直接策反,把武器指向你。” 欧文依然坚持己见,情不自禁地摩挲着身上的魔法物品。 “那能怎么办?在人家的老巢里孤军作战,一骑当千?你难道没发现,这里未免太过逼真,而且是按照历史事件和规律演进的吗?至少他们暂时忠于我,那就足够了。”阿尔弗雷德顿了顿,眼中流露出激烈的感情,“我有种预感,他就在这里。我要打破这个形势,逆转结局,才能把他亲自揪出来。” 法师被说服了,他能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升上中级法师,不代表他比曾领兵作战的银狼王子更有大局观。 “那么,你要我帮你什么?” 阿尔弗雷德眉头渐渐松开。 “我需要你帮我敲开湖之塔的大门,为我争取到法师们的支持。作为交换,我不会声明对湖之塔的继承权,里面的一切物品都由法师议会自行接收。罗曼诺夫阁下,我想你还是有能力赶在大部队到来之前挑走几样东西的吧?” 欧文的脸色变幻个不停,显然在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隔了很久才平复下来。 “成交。千法之塔的陷落一直是法师议会的遗憾之一,将千法之书回收也是好事。我会配合你的计划。” 千法之塔,是法师议会对湖之塔的别称。 “非常好,作为解放奥利安的感谢,我私人还会给你一份礼物。” 阿尔弗雷德微微感到欣悦,和耿直人说话就是省心,不需要太花心思。 “让泰莱莎和蕾拉有空也去军营逛逛,虽然里面伤兵一堆,可也足够教导他们了。见习的小骑士怎么可能不去骑士团实习呢?到了刀兵相见的时候,这个实力可不行。” “吉尔伯特呢,他干什么?” “什么都不干,只需要保养身体就行了。” 阿尔弗雷德诧异地看了一眼法师,心想那个瘦弱牧师的亲和力实在不错,短时间内就能和高傲的贵族公子相处融洽。 “或者,让他协助你。” “我会和他一起?” 欧文哼了一声,甩过来一块宝石,上面附带的金属支架似乎已经被拆掉了。 “这是用来检测以太浓度的仪器,遇到异常就会有变化,通常以冷热反应居多。这种东西我自己做了一个,我想你会需要这个,请善用。” “多谢。” 宝石晶莹剔透,在烛光下泛着海水蓝的幽光,阿尔弗雷德感受着手心沁凉的触感,闭眼的时间似乎长了些。 “接下来我会逐渐把王宫守卫替换成冬狼骑士和黑卫,如果泰莱莎和蕾拉觉得自己实力不够,也可以留在别馆,不用进宫厮杀,有细节需要调整的话我会另行通知。” 一阵砰砰的敲击声从外面响起,阿尔弗雷德循声转过头。 被他悄悄放走的贝蒂不知何时又去而复返,蹲在窗口,不知看了多久,刚才砰砰砰的声音就是它抖爪子想要进来。 “一只猫。” 同样的话语从两人口中说出,不过一个是怀念,一个是警惕。 有了伏特加的例子在前,阿尔弗雷德并没有多在意贝蒂这只奶牛猫,相反,他很乐意见到这埃斯特斯的宠物出现在这个梦里。 埃斯特斯生来体弱,裹在襁褓里就只有小小的一团,就连送上餐桌的食物也要千挑万选。即便如此,这个可怜的表弟也时不时生病,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等长大一些后,虽然不会有生命危险,却也十分虚弱,最终在旧王都大水的那一年,寒气侵入骨骼,从而不良于行。 未婚生子本来就是让加洛林一族蒙羞的巨大丑闻,再加上身体残疾,埃斯特斯心性又敏感多思,也就愈发深居简出。为了让这个成天躲在角落的表弟不再那么阴郁,年幼的自己不知道从哪里扒拉了一窝小猫出来养。 让小孩子养动物的后果是悲剧的,硕果仅存的那只奶牛猫则被他兴致勃勃地当做礼物,送给了埃斯特斯。 这只取名叫“贝蒂”的猫也确实为他们短暂的童年带来了不少快乐,埃斯特斯的笑容日渐增多,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抱着毛茸茸的肥猫,坐在椅子上开始撸毛。 而年龄更大的他却没有埃斯特斯的悠闲,正泡在政务武技的无边苦海中叫苦不迭,每每稍有空闲,就怨气十足地连人带猫一起撸一遍。 真希望时间就停驻在那时候啊,没有战争,也没有后来那些不堪回首。 阿尔弗雷德感叹着,打开了窗户,把那只上了年纪的老猫轻轻抱在怀里。 “我从来不知道王子殿下还会养猫。” 欧文垂下袖口,在遮掩下悄然摆出施咒的手势。 “算是吧,那是我和埃斯特斯一起养的猫,所以经常粘着我。” “埃斯特斯?” 法师捕捉到了这个词语,按照古语的拼法,应该是“群星”的意思。后世常用的人名“爱斯特尔”“埃斯特莱斯”都发源于此,不过这个词却并不用在人身上,也不表示性别。 “他是我的弟弟。” 这次轮到欧文的眉头紧皱起来,在踏出房门之前,欧文郑重警告道: “阿尔弗雷德殿下,我希望您能明白一点,过去的终究是过去,永远不可能回来。您是执行计划的主力,请一定要坚守你的心灵,不要沉溺于往昔。” “另外,猫是绝佳的宠物,同样,它高度的通灵性也是魔宠和施咒的媒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梦魇魅影(完) 赫卡特·加洛林一直都是个独特的女人,居住在漆黑阴郁的高塔里,常年不见阳光,深色衣裙和经年不老的容颜令人既羡慕又恐惧,活像个吃人的女巫。尤其在生下埃斯特斯后,她的性格变得愈发喜怒无常,阴寒的魔力使得攀附在高塔上的植物产生了异变。 上一代王后在怀上她时,曾梦见一轮紫色的月亮从天而降,坠入怀中。紫色和月亮都是魔力的象征,未出世的婴儿因此得名赫卡特,巫术的女神。 等到分娩的时刻,尼尔温王后只感到她在生产一支火炬,酷烈又阴寒的魔力倒灌入血脉,让先代王后很快就撒手人寰。在弥留之际,尼尔温王后锐利的双眼似乎看透了命运的迷雾,做出了一个令王室至今讳莫如深的预言: 屹立北境数百年之久的冈瑟王国,将会被这个女婴亲手毁灭。 什么狗屁预言,都是骗人的。 今年四十多岁的赫卡特公主捋了捋鬓边散落的黑发,唇边扬起一个嘲讽的微笑,被冠以北地女巫之名的她依旧容颜娇媚,深紫的裙角泛起波浪。 从一开始,冈瑟二世就对她不冷不热,恐惧多过亲近。她知道那是因为母亲的缘故,预言的阴影深深笼罩在冈瑟二世头上,让他日夜不安。甚至禁止所有相关书籍仪式出现在她面前,徒劳地把她远远打发到伊顿公国,企图让她远离这片国家。 她是个善妒又具有强大野心的女人。在发现克莱芒五世有起码一打情人之后,她的愤怒就像团燃烧的烈焰,让她不顾一切地出手咒杀了所有争宠的女人,赤·裸的尸体光天化日之下飘荡在河中,暴露在其他男人猥亵的目光里。 克莱芒五世为此大为愤怒,浅金宫殿里数度爆发出歇斯底里的争吵声,在那之后,她就再也不相信婚姻了。唯有掌握在手中的权力和金钱,才是真正值得追求的。 借着冈瑟与伊顿世代交好的遗泽,她很快拉拢了一批亲冈瑟的贵族,掌握了整个王宫,并在克莱芒五世拉着新鲜的情人准备翻云覆雨的时候,给了他一份大礼。 这场夫妻战争中,没有赢家。克莱芒五世付出了永世难忘的代价,而她则失去了伊顿公国王后的名位,两国世代交好的情谊付之一炬。 但赫卡特并不后悔。在回到旧王都时,所有人都在谴责她,就连好心收留她的兄长眼中也全是不赞同的神色,她也只是缓缓勾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被千夫所指,被当成金丝雀的感觉并不好受,她无法自制地渴望着权力,渴望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于是埃斯特斯降生了。 半掩的门开了一条小缝,从里面钻出一只脏兮兮的老猫。赫卡特翘着腿望了一眼,惨绿的火焰在黑白皮毛上无声燎过,贝蒂又变成了那只干干净净的贝蒂。 她又向放置在阶梯之上的四柱床看了一眼,她的儿子,被污蔑为私生子的埃斯特斯依旧静静躺着,柔软的银发失去光泽,干枯地铺在枕头上。 “嘿,埃斯特斯,你的宠物猫回来了。” “哦,我听见了,母亲。” 仿佛是濒死之人最后一声长叹,那道躺着的身影爬了起来,枯瘦的手指抚摸着老猫的柔软毛皮。 “阿尔弗雷德回来了,你知道吗?” 赫卡特公主冷笑着问。 埃斯特斯垂着头,久病而留长的银发遮住了他的表情。 “那很好,我盼着他回来已经很久了。兄长回来的话,我想恶魔已经被消灭了吧,我们也能在一起叙叙旧了。” “我不是让你对我说这个。”赫卡特公主紧盯着埃斯特斯,捏着扇柄的指节微微发白,“告诉我,你真的对那个位置没有渴望?” “如果母亲渴望权力的话,为什么不自己去争呢?毕竟您也是祖父的血脉之一。” 埃斯特斯冷淡地回应道,微微偏过头,将那张带着非人妖冶之美的脸暴露在微弱光线下。 “你的小花招对我没用,埃斯特斯。这不是建议,也不是渴望,这是我对你的命令,你必须做到,我亲爱的儿子。” 宛如一条毒蛇从夜色中划过,赫卡特走到床边,用扇柄托住他消瘦的下巴,强迫他和自己对视。 “有时候,我真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是王室最高贵的存在,你本应比他更大几年,你的身体里流淌着你父亲和我的血脉,那顶铁王冠该死的适合你!混入伊顿之血的杂种稀释了加洛林高贵的血统,又不知道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神魂颠倒。是他每隔几天就来陪你,还是送了你一只猫?” 赫卡特恶意地揣测着,毫不意外地看见埃斯特斯把花猫拢在了怀里,做出保护的姿态。 “就算阿尔弗雷德看似宽宏慷慨,假如他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他也一定不会介意重启咱们的老传统。两个中间只能活一个,我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难道还想让你纯粹的鲜血盛满他胜利的金杯?” 埃斯特斯眼光闪动了一下,面庞重新藏匿入阴影中,比常人多了一个指节的手不疾不徐地抚摸着猫咪。 “” 赫卡特不由气急败坏。 “你竟敢真的这么想?!那么当初我就不该祈求霜雪之冠的加冕者,暗夜之主,伟大的幻梦之神赐给我一个孩子!” “反正我只是一个连路都走不了的废物,也只有这身血脉值得称道了。他在处理政务的时候,我在养病,他在升为传奇的时候,我在养病,他在建造奥利安的时候,我在养病。他能办到的事,我都不能。” “正因为我一无是处,所以你协助我杀掉我的兄弟,让我戴上王冠之后,我统治国家,和你统治它,有什么区别吗?没有,我只是你的傀儡,充其量是件高贵又易碎的装饰品。” 埃斯特斯的声音喑哑又虚弱,带着一股子有气无力。 “你想要成为北地女王,却又没有胆量面对可能到来的危险。” “看来他给你的影响真是不小。”被说破心思的赫卡特怒火中烧,“整个加洛林就只有他每天都念叨着那些,就连你的父亲也被他影响,任由他胡作非为。贵族的传统都要被他破坏殆尽了!” 埃斯特斯没有心力再和盛怒的北地女巫争辩,只是倔强地沉默着,这反倒令她更加为儿子的叛逆而恼怒。赫卡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语调更显阴寒: “你以为你能反抗我?别忘记了,我是你血脉的赋予者,亲自让你降临世间的人,你的反抗根本就是徒劳的。看来我我不加以惩戒,你是不会体会到我的苦心的。” 赫卡特公主运起魔力,飞快挪移了床边几件不起眼的金器,脸色才略微好了些,反身走进了帷幕重重的内室,压抑又狂热的祈祷声由小及大: “霜雪之冠的加冕者,暗夜之主,伟大的幻梦之神啊,您是冰雪与海洋的化身,夜幕的统治者,美梦与噩梦之父,你播撒死亡与荒芜,又施以生命和丰收,予失败以安慰,予绝望以美梦您卑微的信徒在此向您祈祷,让您所眷顾的孩子不再苦痛,不再羸弱,让他看破阴谋,不受蒙蔽,得以静享那天赐的宁静与权力” 几道闪耀电弧从移动位置的金器上跳起,埃斯特斯闷哼一声,脊背霎时弯了下去。 “殿下,您这又是何苦呢?” 红衣妇人满眼悲伤地看着打算硬扛到底的王子,她是埃斯特斯的乳母,但同时也是赫卡特公主的侍女。公主的侍女根本没办法对抗她强有力的主人,就连在母子冲突之间略微缓和也做不到。 语言上的安慰何其无力,实力不济的她根本没办法解除施加在养子身上的痛苦,只能给他默默披上一条毯子。 低垂的绒面床帏遮住了散发着微光的地板,埃斯特斯浑身战栗,断断续续地低声道: “我只是是在阻止她杀掉我的兄长” “就算这样,您也不该和赫卡特殿下正面冲突啊。公主最近的脾气,是越来越暴躁了,就算殿下您不想杀死阿尔弗雷德殿下,也应该保留足够的力量,到时候拦下您母亲的毒咒啊。毕竟您的力量,并未被公主殿下所知。” 想起赫卡特公主最近的一言一行,红衣乳母就不禁叹息命运弄人。 作为王室的争议人物,赫卡特公主从来都没有表现出对冈瑟王国,乃至加洛林一族的眷恋之情,甚至干出了毁灭两国关系的严重事故,也导致自己被驱逐归国。冈瑟三世出于好心接收了他这个落难妹妹,却让埃斯特斯王子这个禁忌的存在降临人世。 而起因,是公主为了满足她对权力永不餍足的贪婪。 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就再也无法合上。 埃斯特斯王子真是可怜,生来就要面对这样一个见不得光的身份,和瘦弱残疾的身体。哪怕是为了补偿他受的苦,上天也该给他一顶王冠才是,要是后来没有阿尔弗雷德殿下就好了,兄弟之间就不必再发生彼此厮杀的惨剧了。 红衣乳母想着,忽然惊觉自己竟然冒出这样邪恶的念头,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慌张地躲了出去。偌大的黑塔之内,就只剩下狂热的呢喃声,和幽暗密闭的四柱床中,埃斯特斯喉间嗬嗬作响的垂死悲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故国之梦(一) 新天鹅宫。 跟在卢克蕾西娅身后,泰莱莎不乏自卑地想着,自己和蕾拉吉尔伯特就像是误入大人国的小矮子,在这个豪华的殿堂里显得格格不入。 这里所有人都是古北境人的身材,不独银狼王子比他们高上小半个身子,就连身为女性的卢克蕾西娅也比最高的欧文更高,在打招呼时,更是傲慢的俯视模样。 除他们以外,能站在王宫里的家伙都是王国数一数二的权贵,没有人会因为身高问题就特意蹲下来。 “晚宴的规矩并不繁多,你作为殿下请来的贵客,注意不要冲撞了几位殿下和外国使节就好。如果有麻烦,可以找我。” 卢克蕾西娅侧身小心吩咐道,午夜般的漆黑长裙衬得她的肌肤雪白。 泰莱莎拉着蕾拉,觉得卢卡斯说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这位卢克蕾西娅小姐还是比她母亲要可敬得多,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其实待人非常细致周到。 “回神,王后要出来了!准备行礼!” 卢克蕾西娅放下酒杯,提起裙摆。 伊丽莎白王后是在一群女仆的簇拥下到来的。打造成花冠形状的王冠被光泽的栗色长发轻托着,珍珠花蕊在风中轻颤。 她穿了一身方形坦领裙,胸口开得极大,璀璨的项链在肌肤上熠熠生辉。刻意做成玫瑰形状的薄纱从宽大裙角一直延伸至腰背,更让她显得恍如春神降临人间。 “今天,我要向你们宣布一个好消息。” 王后说,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 “我的儿子,你们慷慨的阿尔弗雷德王子从前线归来了!我的丈夫,你们的国王也在最近康复!” 绝大多数人脸色一变,紧接着不约而同地挂起相似的假笑: “国王万岁!” “阿尔弗雷德王子的勇武足以传颂后世!” “我要写一首诗来纪念这件喜事!” “这真是件重大的事情不是吗?” 伪装成随行人员的克莱芒五世悄悄靠近鲍里斯,看着“正使”,传奇阶的门德尔松举着酒杯向伊丽莎白大肆献上殷勤,源源不断的赞美引得王后娇笑不停。 好像所有人都忘了,这个来自伊顿公国的使节原本是来吊唁牺牲的阿尔弗雷德王子的,如无意外,他应该还会为老国王的陨落致上哀悼。 “的确非常‘重大’。” 鲍里斯咬牙切齿,神情却是微妙地维持在礼貌这个程度。 “我的计划被尊贵的王子殿下打破了,他一回来,冈瑟三世就起死回生了。” “这就叫计划没有变化快,形势总是在不断改变的。” 克莱芒五世若无其事地轻抿了一口杯中琥珀色的贵腐酒,他从前喜欢美食c美酒c美人总之一切优美的东西,不过在那件事以后,美人就得永远从他的列表上去掉了。 赫卡特,你等着,用不了多久,你就会付出代价的。 克莱芒五世在涌动的人群里搜寻着,很快看见了那顶极具特色的圆锥尖顶帽,眼中顿时闪过怨毒的恨意。 “哈,这也是政治这门学科的艺术所在,每个人都是猎物,每个人都是猎物,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谨慎观察,搏命厮杀。胜利了享有饕餮盛宴,败者尸骨无存,我喜欢这种游戏。” 鲍里斯调整好心绪,顺着克莱芒五世的话头往下说,轻晃着酒杯,醉人香气浅淡地弥散了出来。 “哦,我只爱做最后的胜者。” 克莱芒五世收回钉在赫卡特身上的目光,转头继续和鲍里斯宫相商谈起来。 “你知道这场盛宴,有多少是我们的人吗?” “呃,我知道坎贝尔c柯姆c平克顿是站在我们一边的,还有?” “还有道奇c艾斯格拉c比尔,还有很多很多,他们都被尊贵的阿尔弗雷德拿走了大半家产。” 克莱芒五世摸着自己修剪得宜的胡子,眼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痛色。 “别人都赞美国王的儿子有多么贤明,多么能干,我却觉得阿尔弗雷德是个蠢货,把这么多人都推到了他自己的对立面上。要知道,一个失去了左膀右臂的国王,只不过是个废物。” “您说得对。” 鲍里斯点头赞同,作为一个在冰雪荒原立足的国家,国王的威慑力根本没有南方国家那样巨大。国王充其量只能影响王国的三分之二,而在偏远的边鄙地区,那里的农奴就连国王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 太过严酷的天气阻止了君权的强化,除开定时向国王进贡c称臣以外,各地领主如果有心,就能在自己领地过得不比国王差。 阿尔弗雷德远征那是特例,边境的贝拉斯完全是自己玩脱了,闹到那种程度 话又说回来,恶魔军团在毁灭贝拉斯领之后,本该向四面八方无规律地扩散,又为何直接向奥利安王都的方向进发呢?看来其他贵族也未必全然不知,至少在暗中和恶魔军团做了利益上的交换,以此来换取领地的安全和恶魔的转向。 交换的会是什么? 恶魔最渴求的就是灵魂,灵魂即地狱中的货币,大概率是自家领地上的农民吧 克莱芒的酒杯很快就干了,连酒瓶也见了底,鲍里斯秉承着宫相的职责,又殷勤地用一瓶窖藏十年的贵腐甜白酒盛满了金杯。 阿尔弗雷德拉着冈瑟三世,长廊里响起脚步的回音。 他好像回到了童年时代,被冈瑟三世拉着,前去参加人生中第一个舞会。冈瑟三世身材高大,又性格粗疏,身高不到老国王腰间的他被一路拖着,走得跌跌撞撞,几乎是小跑过去的,等到了舞会,才发现自己留了满头满脸的汗。 在那里,他第一次接触贵族的社交圈子,第一次跳舞,第一次喝酒,第一次有许许多多的第一次在那里达成。 那时候,北境人的聚会可不是什么文雅的地方,大部分人都有着浓重的体味,而且香水这种东西该死的还没发明出来。过来参加舞会的贵族衣裳参差不齐,有穿成暴发户的,也有寒酸得不能看的。他们鲜少跳舞,纯粹是来吃东西喝酒的。 北境天气寒冷,食物短缺,那时候贵族炫耀自身的方法,就是食物和酒,还有女人和拳头。 吃多了吐,然后吐了再吃。喝醉酒之后,一言不合白帝圣剑的有,对着女士上下其手的也有,整个舞厅弥漫着呕吐物的酸败气息和浓郁的酒臭味。 和现在可谓是大相径庭。 母亲伊丽莎白很不喜欢北境人粗鲁的作风,想要努力推广南方的歌剧和音乐会,企图让这群野蛮人文雅一些,然而收效甚微。直到教授识字和计算的学校慢慢开展起来,这种风气才得以扭转。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为诡谲的政治形势。这支原本直率的民族学会了诡诈,大部分人戴上了文雅的面具,将带血的刀刃藏在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就从背后捅出一刀。 每到深夜,阿尔弗雷德都会怀疑,为北境国民启蒙,到底是好是坏?教给了他们智慧,却又从中生出诡诈与阴谋,让政治的阴云笼罩在整个国家之上。 甚至连他自己,也毫不自觉地运用起了这种手段。 “在想什么,眉头皱得这么紧?要不是我胡子比你长,我都快以为你才是我爸了。” 冈瑟三世心情很好地看向阿尔弗雷德,眼神明亮,身形挺拔,一如从前般壮硕有力。可只要用手接触,就能发现他虚有其表的事实,冈瑟三世在绒面的礼服里加装了衬里,来掩饰他消瘦不少的事实。 “没想什么。” 阿尔弗雷德言不由衷地回答。 “你一向都很有主意,我也没法逼你说出你不愿意的事情。只要不违背你的原则,那就尽管去做吧,你已经不是小孩了。我已经老了,如果哪天只剩下你一个人,也不要悲伤绝望,因为你还有整个国家需要你去背负。” 老国王眼神平静而坚定,似乎想要在接下来的场合里,宣布一场重要的大事。 “可是” “没有可是,我们不可能永远陪着你。阿尔弗雷德,别人都说你慷慨仁慈,坚强勇武,可我知道你其实心地柔软,甚至还有点脆弱,一点也不像生于冰雪的北地人。死亡是我,也是你的终极归宿,不要哭泣,别人可不会因为你的眼泪而停下阴谋。” “埃斯特斯那个孩子”冈瑟三世猛然停了下来,认真凝视彩色玻璃窗的双眼不知不觉蓄起了泪水,“如果有必要,有必要,你一定要杀了赫卡特那个女人,包括她的儿子!” !!! 阿尔弗雷德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几乎以为那残酷的话语只是一场幻觉。 “你一定不肯下手,你在埃斯特斯身上倾注的感情比谁都多,要让你亲自杀掉血亲简直登天还难。”冈瑟三世声音有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相信我,只有杀了他,你才能成为真正的国王。如果你下不了手,那么,我会亲自杀了他。” 阿尔弗雷德僵立原地,耳边飘来冈瑟三世无奈而决绝的话语。 “走吧,这可是你回来的第一场宴会,我可要向别人好好夸耀一番你才对。” 他闭上眼,任由前方的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扑面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故国之梦(二)【倒V开始】 他回来了! 当这个念头在脑海里炸响的时候,伊丽莎白的心跳在刹那间激增。她甚至不顾仪态地饮下一大杯琥珀酒, 借着上头的酒意冲淡紧紧攫住心脏的恐惧, 勉强对着冈瑟三世露出端庄的笑容, 亲密地挽着他的手,仿佛两者从不曾分离。 阿尔弗雷德王子看上去心情低落,在确定父亲和母亲在一起后,就独自一人走到角落,任由蜂拥而来的人群将自己淹没。 “怎么了, 亲爱的?” 冈瑟三世体贴地问道, 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没, 没什么。” 王后又想起了那枚黯淡无光的砗磲胸针。它是如此平凡,平凡到如混入海洋中的水珠般,毫不起眼, 却又有着非同寻常的魔力, 几乎夺走了她所有的灵魂。 因为那是她背叛的证据。 伊丽莎白不自知地颤抖着, 灵魂在躯壳中尖叫: 我从不属于我丈夫,不属于这个国家,对,我不属于冈瑟,也不是什么王后我是伊顿公国的伊莱扎公主! 我只是想回家! 或许是自我安慰起了作用, 又或者冈瑟三世宽厚的目光让她发觉了丈夫并不知道这个事实, 王后只颤抖了一小会, 就又恢复了优雅中带着几分傲慢的姿态。 国王和王后并肩同行, 即便没有王太子同行, 从他们身上散发的光辉也依旧光辉夺目。 人群蜂拥着向前涌动,连带着远远观望的冒险小队也不由自主地被裹挟进去。 香甜芬芳的酒液洒落衣襟,泰莱莎极力稳住身形,奈何身高这一优势让她完全做不成在大浪里巍然不动的礁石。她在虎背熊腰的人之间找到一二缝隙,极力伸出手,向同样被卷进来的蕾拉呼唤着: “这边,蕾拉,别摔倒了!” 兽人盗贼的处境比她好多了,娇小的身形和灵巧的动作让盗贼在人群里像条活鱼般游刃有余,轻易地叼住了泰莱莎略带薄茧的手指,不知怎么七拐八拐地,就把身形笨拙的女剑士带出了人群。 “简直,简直像在做梦一样。” 泰莱莎神情恍惚,看向人群的眼睛里闪动着盗贼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的光芒。 那是希冀c欣羡c伤痕和绝望。 “光芒万丈,无人能比” 女剑士继续喃喃着。 “要是能回去,足够我对酒馆里的人吹一辈子牛了!”蕾拉的冷笑声打断了女剑士不切实际的幻想,“我觉得这就够了!” “是啊。” 泰莱莎失落地叹息一声,理智地终止了自己的幻想,沉湎于过去的伤痛,对自己全无益处,只会把伤口撕得越来越大而已。 “啊!” 两人逆着潮流的后退不出意外地撞到了人,穿着考究服饰,手上还端着酒杯托盘的侍者狠狠瞪着女剑士。 酒杯里的琥珀酒被这么一撞,早就只剩下三分之一,另外三分之二正在托盘上肆意地晶莹流淌。 “无礼的南方乡巴佬!竟敢冒犯平克顿家族的尊严!真不知道怎么会有人允许你踩在王宫的地板上?” 侍者气得脸色通红,看向两人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俯视的脸庞满是蔑视。念及酒杯里的酒只剩半杯,主人的脾气又暴躁,没有酒定会大发雷霆,侍者也顾不得继续纠缠,往桌上堆叠的酒瓶疾行而去。 “对不起。” 泰莱莎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她感到胸腔和喉咙都被一大团棉花堵住了,酸痛憋闷,连续不断地无视和羞辱让她不停回忆起参与子爵舞会时的难堪。 乡下女人生的乡下丫头怎么会是子爵的女儿,看她那粗鲁的样子,一定是个利欲熏心的冒牌货 还不快把她赶出去 一切都仿佛过去重演。 “看啊,尊贵的阿尔弗雷德殿下请来的乡下丫头,竟然胆敢冒犯平克顿的仆人。你们英明神武的王子殿下看起来不像是个自甘堕落,和平民混在一起的人啊。” 克莱芒五世毫不留情地对人群中的小小混乱点评着,从卑微的平民到高贵的王子,肆意讥笑似乎为他扭曲的心灵带来了一丝快乐。 鲍里斯感到不适,和这位伊顿国王接触得越深,他就愈发能感到克莱芒五世除了野心和复仇之外,还存在着什么不可言说的东西。不过再三背叛主人的家伙,只会被当成众矢之的,于是他选择了聪明人的做法。 “或许只是一时兴起?王子有时候十分随和,随和到了能毫无异色出入贫民窟的程度,任由那些不知道他身份的贱民走过来攀附他,他的得力助手——现在的城门官卢卡斯就是这么来的。” “那个女孩身份虽然低贱,可身材还算娇小玲珑,皮肤粗糙发黑,但那头火红的长发也足够引人注目了。而且,陛下,你看,她的眼睛,是紫水晶一样的颜色啊!我几乎从没在人间见过紫色眼睛的人类,光是这一点,她就能成为所有人追捧的目标。” 随着宫相惊讶的赞叹,克莱芒五世更加认真地端详着远离人群,看上去落寞异常的女剑士,随即失落地移开目光。 要是在从前,他早就早就 哪像现在,只能远远地躲在舞会一角,用渴望而嫉妒的目光望着舞池中翩翩起舞的对对男女,胸膛燃烧而起的心火几乎要把他烧成灰烬。 他谢绝了所有巴上来的风流妇人,甚至连王后也不敢再娶! “事情安排得如何了?” 克莱芒五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对着身边问道,依旧一副羞涩神情的门德尔松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 “都安排好了。我们用了特制的‘普路托之吻’,保证很快发作。那东西不是毒·药,挥发极快,而且是分开来放的,保证那些庸医检查不出什么。伟大的冈瑟国王,在酗酒过度之后,身体终于不堪重负,蒙主召唤了。” 门德尔松语速飞快地叙述了一遍,克莱芒五世则漫不经心地听着,眼神在无数个头顶上掠过,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什么也没找。 “咱们搞得艺术些,让我尊敬的妹妹来履行这一光荣的任务如何?妻子杀死丈夫,多好的戏码!她又是我们的公主,那就更妙了!” 克莱芒五世情不自禁地用上了咏叹调,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恶质笑容。忽然,他看见了一片月华般流动的浅金光泽,阴沉的眼眸中燃起了兴味的火焰,却未看见身旁的门德尔松陡然嫉妒的表情。 “哦,她生的儿子倒是挺不错的,不知折断他的骄傲之后,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再次马屁拍到马蹄子上的鲍里斯宫相攥紧了酒杯,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让王后当众杀死国王?! 真是最大胆的剧作家也不敢这么编排,最恶毒的小说作者也不能有这样的构思! 真是绝妙极了!一场大戏就要开锣! 鲍里斯激动地喝光杯子里的酒,为主人深深战栗。饶是他已经过了为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的年纪,还是忍不住要为克莱芒五世天才般的魔鬼计划而鼓掌。 宫廷生涯虽然充斥着诡计和悲剧,可与伊顿国王的阴谋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有什么能比让一个帝国崩塌的计划更恢弘呢? 没有,那毁灭的光辉与垂死的哀鸣举世无双,令人心旌摇曳,心醉神迷,让他这颗早就干瘪麻木的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就在那晶莹的琥珀色液体盛入水晶杯中时,一道浅紫色的倩影悄然而至。 “你发现了什么?总不会是埃斯特斯又偷跑出来了吧,我就知道他乳母总是心软。” 赫卡特手执银刀,正在切蛋糕,锋利的刀刃将奶油做成的美人脸庞划为两半。 北地女巫依旧是深紫长裙的装束,没有刻意加装宝石,也没有故作朴素,圆锥尖顶帽紧紧固定在发髻上,尖顶垂下的丝绦轻轻摇曳着。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坐着,妖冶而魅惑的气质依旧无可阻挡地散发着,招来无数垂涎又忌惮的目光。 紫裙侍女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赫卡特的神情有那么一瞬严肃了起来,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好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随他去吧,我早就不掺和什么国家大政了,他们要闹,那就随他去吧。反正我只是个可怜的,离婚的女人,一个微不足道的公主。” 紫裙侍女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在塔里呵斥埃斯特斯殿下的时候,赫卡特公主可不是这幅作态。 赫卡特眯起眼,丰润的朱唇上竖起一根纤白的手指。在用下半身思考的男士那里,这是欲拒还迎的邀请,可紫裙侍女却明白,这是警告她闭嘴的意思。 “魔女血统流传十分困难,拥有实用天赋的女子就更难搜集了。”赫卡特慢吞吞地说,象牙扇展开又收拢,“恰好,你是我的‘女儿们’里相当有天赋的一个,所以——不要让我失望。你知道,让我失望之后,我都会充满爱心地‘告诫’她们回归正途的。” “这件事情,一个字都不要说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故国之梦(三) 流金似的头发,在月下呈现出纯粹的金属色, 贴身而精致的礼服, 琥珀似的晶莹酒水在水晶杯中轻轻荡漾。半合半闭着的眼睛, 略带颓丧的神情如致命罂粟般吸引着女士(或者男士)的目光,偏偏当事人毫不自知,形单影只地靠在露台上,任由波荡的月光闪耀在指尖。 今天是满月,一年一度的满月祭典刚过去几个月。 阿尔弗雷德忽然想起, 满月祭典的由来。 冈瑟王国原本是没有满月祭典的, 它的原身, 在另一个世界的故国,人们会在那一天做好各种各样馅料的糕饼,再用模子压成莲花c海棠或其他形状。通常在那一天, 那是个家人团聚的日子, 哪怕漂泊在外的游子, 也会遥望那一轮圆满无暇的明月,思念故乡。 这片大陆同样有着月亮,大而明亮,在极夜之中,为这片处于冰雪荒原的土地覆上一层冰冷的亮色。北境人在长达三月的极夜里醒来, 劳作, 艰苦而隐忍地活着, 每天都有人在看不见尽头的漫漫长夜里失去生的希望, 投向毁灭。 为了点亮民众心中那一朵希望之火, 他提出满月祭典的设想,原本以为会遭到保守派的反对,没想到几乎是全票通过。 满月祭典时,按照过节的传统,会有人将腌鱼和黑面包摆出来,虽然不够美味,却足以饱腹。丧失土地的流民和乞丐也能从潮湿的缝隙里走出,靠着这些施舍的物品度过几天。只有几天,却是弥足珍贵的时间,足以令许多人紧紧抓住机会,彻底摆脱死亡的阴影。 而贵族们也需要一个借口,狂欢的借口。看不见希望的黑夜足以让最坚强的人动摇,冰封的道路又难以出行,若不做点什么,他们中的脆弱者就足以抑郁而亡。借着祭典的名义,排遣心中无处发泄的负面情绪,也不失为调节自我的好方法。 法师们就更简单了。对于他们而言,月亮是魔力的象征,每一次月亮潮汐来临时,大路上总会降生许多具有魔法天赋的婴儿。哪怕他们中只有千分之一的人能成为法师,对法师的力量也是极大增强。 今天也是全家“团聚”的日子呢。 阿尔弗雷德讽刺地笑了笑,如果这里是冥府,那么埋进棺材的他也算是一家人整整齐齐了。 父亲,母亲,赫卡特公主,还有埃斯特斯 埃斯特斯?! 他并没有露面。 恍惚之间,有道模糊的影子一闪而逝,银灰之眼骤然紧缩,迸发出的光芒让一双瞳孔点亮,如同一对行将熔化的白银球。那双眼睛带着平常不曾有过的急切扫过所有人的头顶,却没有觅见那道总是带着兜帽的单薄身影。 阿尔弗雷德暴躁地捏碎了酒杯,锋利的玻璃渣割碎了手上的皮肤,浸出斑驳红痕。 卢克蕾西娅唇边挂着捉摸不定的微笑,摇曳生姿地在舞池里缓缓踱步,一个接一个的男士在她身边单膝跪下,企图邀她共舞,但都被无情拒绝。 她无视了所有向他伸出手的男人,径直走向阿尔弗雷德所在的露台。 “阿尔弗雷德,怎么了,不高兴?” 卢克蕾西娅熟稔地开口,内容并不像某些人猜测的那样放荡勾引,反倒像平常兄妹一样地互相问候。 阿尔弗雷德随手把酒杯碎渣扔进了楼下花圃,神情低落。 “蕾娅,埃斯特斯不见了。” 卢克蕾西娅一时无言。许久以前,阿加莎夫人想要她用尽一切努力去诱惑王太子,想要她早日爬床,为自己的将来打好一份基础。做王后也好,还是国王情人也好,在她失宠以前,罗素家族的辉煌永远不会谢幕。 但是,阿加莎从来没有料到,这对兄弟之间的感情如此深厚,有时甚至会让她感到自己是个多余的存在。也或许正是自己的母亲看到了这一点,才会让她去拥抱阿尔弗雷德。 “阿尔弗雷德,埃斯特斯殿下一向身体不好,或许是又生病了吧。” 卢克蕾西娅抿了抿唇,垂在鬓边的碎发在风中轻轻舞动着,盘成发髻的头发反射着微弱的光泽。 “也许。”阿尔弗雷德低低叹了一声,“我今天回来,都还没来得及去看看他——和姑姑。时间过得那么快,一转眼就到晚上了。今天赫卡特姑姑也在,我以为我以为他能来的。” 他向在人群中游走自如的赫卡特公主投去一瞥,对方冶艳而漫不经心的神情令他有充足理由怀疑,赫卡特根本没把埃斯特斯放在心上,毕竟那只是个意外产物。 也正是如此,当他在空荡冰冷的房间里发现那个小小的,瘦弱的弟弟时,才忍不住投以最丰厚的怜爱。 一阵尖锐的鸣响从耳边划过,从露台掠过的光芒短暂地照亮了两人脸庞,然后在深沉的夜空里交织c爆炸。 地底侏儒们的造物——曳尾弹,阿尔弗雷德却更喜欢叫这些东西为烟花。 “可惜了,他不能亲眼看见我回来的模样。希望现在他能在窗边,能看到我这边放的烟花。” 姿容端华,人品贵重的王太子殿下换了个方向,无意识对着白塔对面的黑塔,侧脸掩映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别有一番蚀骨温柔。 母亲,你失败了。我不能接近阿尔弗雷德,其他女人也一样。 卢克蕾西娅低头抿了一口酒,垂眸掩去胸中翻涌的情绪。 埃斯特斯殿下从他兄长那里得到的馈赠远远超过了限度,任何男人和女人都不会得到王太子如此之多的青眼,从前不曾有,将来更不会有。尽管阿尔弗雷德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他以为他自己只是在履行兄长的职责。 “我们回去吧,作为主人,让客人久候不是礼貌的行为。” 卢克蕾西娅向王太子伸出手,阿尔弗雷德顺畅至极地接住。 “当然可以,美丽的女士,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两人手挽着手,滑入舞池中,金与银,黑与白的搭配顿时吸足了眼球,成为宴会上最耀眼的存在。 “他们看起来真登对,看起来就像一对热恋的情侣,想必那纯净的银色长发戴上金色的冠冕之后,会更加耀眼夺目吧” 自恃有权有势的艾斯格拉伯爵凑到冈瑟三世身边,阿谀奉承源源不断。 老国王欣慰地看着舞池里的一对璧人,一个王太子,一个是将来的罗素家族继承人。尽管卢克蕾西娅从前是,现在也是长子的女仆,将来难免有些流言,不过胜在彼此熟悉。 阿尔弗雷德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他也不愿在婚姻大事上违逆长子的意愿。 没等冈瑟三世开口,假笑了半个宴会的伊丽莎白王后终于绷不住脸上的表情,急于缓和一下脸颊僵硬的肌肉。 “卢克蕾西娅?她侍奉王子有十多年了吧?” 就是这无心一语,艾斯格拉伯爵的脸色立刻诡秘起来,可想而知,在宴会散场后,又会有怎样的谣言在贵族中流传出来。 “能勤勤恳恳照料我的儿子十多年,从未生病请假或是想要回家,品性应是十分淳厚了。” 冈瑟三世略带责备地看了王后一眼,揭过了话题,她平时可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不该说这句话的,她根本没有那个想法,但是王妃候选的名声却要因为她而遭到毁灭性打击。 自知干了蠢事的王后尴尬地别开眼,然后,她看见了放在托盘上的琥珀酒。 四双,或是五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水晶杯里晃荡的液体,或紧张,或期待,或漠然,甚至是玩味。 鲍里斯紧张地盯着那支酒杯,随即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太过强烈,又带着些莫名的恐惧,远远逃离了宴会中央。克莱芒眼神倒还平静,除开他双手捏紧的拳头以外。赫卡特目光四处游弋,只间或投去一瞥,唇边勾起若有若无的森然笑意。 伊丽莎白浑然不觉地拈起酒杯纤细的高脚,莫名觉得心跳得有些快,冥冥中的预感似乎告诉她不该拿起它。王后微不可查地顿了顿,将这一切归为被训斥后的胆怯,对着冈瑟三世轻抛了个媚眼,将杯中荡漾的液体一饮而尽。 什么都没发生。 克莱芒惋惜地砸了一下手心。 紧接着冈瑟三世也端起酒杯,对着舞池中心牵着手向他走来的舞者微笑着举了举杯。 “我的儿子,你心仪的姑娘是卢克蕾西娅吗?” “我” 阿尔弗雷德张了张口,竟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他能说出一千个符合加洛林王室利益的贵族之女,但要说能令他燃起激情之火的灵魂伴侣—— 一个都没有。 “那没关系,等我把头上的——” 微笑凝固在脸上,水晶杯落到光滑的大理石地面。 冈瑟三世忽然死死扣住胸口,大口喘息着,双手用力之巨,简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要把心脏从胸腔里挖出来。空洞而粗湿的痰音不断从痉挛的喉咙中吐出,先是渐强,再无可逆转地微弱下去。 细小泡沫涌至嘴角,双眼用力而无神地大睁着,仿佛依然在不屈地抗争着。冈瑟三世嘴唇已变成可怖的深紫色,两眼发直,反反复复地念着一个名词: “信信不要忘了信” “啊——” 伊丽莎白精神崩溃地尖叫起来,在足以震爆水晶灯的高音中,老国王的双手软软垂落下来,瞳孔扩散成一对没有焦距的晶体,无神地望着此生唯一的独子。 冈瑟三世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故国之梦(四) 尖叫还在继续。 王后踉踉跄跄地不断后退,脸色发青, 似乎除了尖叫就再也不会干什么事了。 阿尔弗雷德只觉被攻城锤击中了胸口, 猛然跪了下来。那双握紧圣剑, 斩杀恶魔的手无力地向前伸展,微微轻颤着,似乎连支持自身的力量都已失去。 “父亲” 老国王不甘地大睁着双眼,数步之外,临死仍在牵念的长子深深低下头去。 “怎么会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宫相鲍里斯一脸震惊地排开人群, 跪倒在冈瑟三世的遗体旁。冈瑟三世双目大睁, 满脸紫涨, 残留在脸上的表情分外狰狞。鲍里斯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恐惧,伸手想要合上老国王的双眼。 失温僵硬的肌肉在此刻仿佛有了意识,倔强地反抗着宫相苍老的指掌, 鲍里斯努力半天, 没有焦距的双眼仍直直瞪着他。 难道冈瑟三世的灵魂还在此地徘徊?! 鲍里斯上下牙关不可遏制地发出敲击声, 先王陛下一定是知道了! 宫相战栗着,勉强挺直脊背,装出一副肃穆而悲戚的表情,颤声道: “阿尔弗雷德殿下,陛下他不肯合上眼睛。陛下生前最挂念的就是您了, 或许由您来做这件事, 陛下的执念才会消散, 无牵无挂地归于冥府。” 阿尔弗雷德咬牙向前膝行了几步, 将手轻轻放在冈瑟三世的脸上。 手中伤口鲜血滴落, 令国王脸上平添了几分血腥意味,但冈瑟三世在那之后,奇迹般地合上了双眼,变得安详了起来。 跪在一旁地宫相心惊胆战地松了一口气,国王的灵魂果然不是来找他算账的。 阿尔弗雷德将国王渐渐僵硬的手放在脸庞边,轻轻摩挲着,眼中唯有一片空白。 哪怕他一度重返人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惨死在眼前,热血依旧滚烫,却温暖不了他冰冷的身体。冈瑟国王的死是早已谱好的曲调,他并没有肆意篡改的权力。 本以为还会有数日的团聚,却不曾想,命运连一天的时间都吝于付出。 对不起,父亲。 国王的遗体被安置在了漆黑的棺木中,穿着生前最爱的铠甲,威严地拄着一把长剑,身旁拥着灿烂的太阳花。黑纱盖在脸上,骤然猝死的狰狞已降到最低。 阿尔弗雷德最后望了一眼躺在明黄丝绸里的父亲,合上了棺盖。 葬礼主持人开始念起冗长繁琐的悼文。 “生而伟大的阿纳托利·冈瑟·加洛林,勇猛的战士,出色的猎手,加洛林家族血统的继承人英明而威严的君王,北地人的统治者,就在昨日,蒙吾主恩召,去往无病无痛,充满光明与欢乐的天国” 人群中骤然响起一阵压低了声音的哭泣。 他恍恍惚惚地听着,突然觉得父亲往日的形象模糊起来,从头到尾都充斥着一种冷冰冰的不真实感。冈瑟三世将被贵族悼念,平民牢记,而那个有血有肉,也有缺点的阿纳托利父亲正在飞速远去,前代国王将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圣人。 这反而比父亲的离去更让他感到锥心之痛。肉体的死亡并不算完全离开人世,但所有人都忘记老国王的真实形象后,父亲就真正的死去了。 阿尔弗雷德沉默着在棺木前献上了一束太阳花。这种明黄的小花颜色灿烂,就像天上的太阳,就连习性也永远追逐着太阳。就是这样一种花,却生长在终年严寒,缺少日照的冰雪荒原。 坚忍的北境人将它采下,放在亡者的身旁。哪怕在阴森黑暗的冥府,怒放的太阳花也将永远慰藉孤苦的灵魂。 “阿尔弗雷德。” 纯黑的衣袖被人揪住,他回过头去,发现那是生下他的王后。 伊丽莎白用力地吸气,胸腔甚至因此隐隐作痛,昨夜的景象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脑海中回荡。 “阿尔弗雷德。” 她张开口,丝毫没发现自己的脸苍白得可怕。 “母亲。” 王太子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王后,体贴地将自己作为支撑,好让伊丽莎白不至于当场倒下。身披黑纱的王后用手帕捂住眼睛,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说。 “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流泪?” 他感到自己的心被再一次撕裂了。 “或许我为父亲洒落的泪水早就落进了心里。父亲一生中最讨厌软弱的眼泪,我不应该在这时候流泪,露出让他生气的表情。”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伊丽莎白喃喃着,用头上的黑纱整个遮住了脸,低低悲泣着。 早在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她就死死盯住了独子的脸,不放过任意一一个可疑的表情。但阿尔弗雷坦坦荡荡的眼神告诉她,国王的死不是他干的。 冈瑟三世就只有他一个儿子,从出生开始,他就是板上钉钉的王储,将来的王国掌舵人。这不是诸王子自相残杀的年代,他只需要安安静静地活着,那顶铁王冠就会自动落到头上。如此大费周章地杀死冈瑟三世,他根本没必要。 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 伊丽莎白裹紧了黑裙,尽力不让每一寸肌肤暴露在别人的眼光下,就连血脉至亲的儿子也不能。 她从未感到这么寒冷过,因为她似乎,成为了一枚棋子。 一枚注定要死去的弃子。 阿尔弗雷德有力地扶着王后,母亲不知缘由的颤抖传到了他的手臂。 伊丽莎白的异状引起了他的注意,王后此刻的情状,并不像悲伤过度的模样。相反,她捂住了脸和眼睛,嘴唇微张着,并没有发出无声恸哭的吸气声。在阿尔弗雷德看过来的时候,别过了脸去,不肯和他对视。 总是觉得,母亲并没有对此表现多少悲哀。 一念及此,阿尔弗雷德不免对父亲和自己感到伤心,没想到母亲竟然是这样一个无情的人。 这世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能叫她真正动容? 前来悼念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上前,将手中的鲜花放在棺木前。 道奇大公c艾斯格拉伯爵c阿加莎夫人众多有名无实或是有实无名的贵族蜂拥而来,争抢着要在未来帝国掌舵人面露上一面,灵前一时喧嚷如闹市。 “安静!” 德高望重的主持人重重敲下木槌。 “真是造化弄人。” 身着沉郁丧服的异国来使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挤了出来,手里的太阳花早就只剩下一半花瓣还在上面。 “我国克莱芒陛下听闻阿尔弗雷德王子的死讯,特意拍我前来吊唁。本以为您回来之后,我就能回去复命,告诉陛下王子殿下健在的事实。没想到尊敬的冈瑟陛下竟然不幸去世了。” 门德尔松唏嘘不已,大男孩一般的面容上全然是发自内心的惋惜。 “我竟然要以这种方式来完成我的使命。” “不要再说了!” 王后尖声打断了他,真正泪流满面。 门德尔松将讽刺包裹在安慰的眼神中,看着那个女人如此狼狈的模样,隐含轻蔑地微微躬身。 “看来我迟到了。” 随着一声沙哑动人的女音,冈瑟三世唯一的妹妹,住在黑塔的赫卡特公主带着一群人走了进来。 王后捂着脸大声哭泣,却是没有与赫卡特公主对上。 灵堂里聚集的贵族和大臣开始面面相觑,低声交谈,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难以分辨的嗡嗡声。 因为赫卡特公主身边还有一个人,足以让他们无视掉她姗姗来迟的无礼。 埃斯特斯王子。 在一群紫裙魔女们的簇拥下,瘦小孱弱的埃斯特斯王子被他的红衣乳母搀扶着,与北地女巫的侍从们显得格格不入。 他戴着一顶陈旧的细小冠冕,干枯的长发凌乱垂下,纹着金色魔纹的斗篷大得出奇,甚至因此遮蔽了埃斯特斯的视野,只留下精巧的下颌轮廓。 红衣乳母握住的小臂分布着大块灰色斑痕,五指干瘦得过分,还留着长长的指甲,几乎像是某种不知名野兽的爪子。 注意到阿尔弗雷德的视线,埃斯特斯侧过脸庞,笼罩烟雾的眸子越过人群。 胸口悬挂的晶石骤然蒙上一层晶莹薄霜。 红衣乳母用力扶着小王子,艾斯特斯看上去摇摇欲坠。即便如此,那也是具有王室血统的高贵子嗣。 别有异心的贵族们串联到了一起,目光不时投向赫卡特公主。比起年富力强,不断打压贵族权力的王太子阿尔弗雷德,他们更乐意病弱的埃斯特斯上位。病弱的国王无法理政,那么他们就能从容地收回那些被剥夺的利益,顺带收些利息。 至于有关血统的流言,那是什么? 赫卡特公主曾是伊顿王后,也曾经嫁给过克莱芒五世,在和丈夫闹崩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埃斯特斯王子是承载着两国王室血统的高贵存在,决不允许旁人毫无根据地污蔑。 阿尔弗雷德勉力提起精神,应付明显来者不善的赫卡特公主。 若是换在往日,他一定会很高兴见到埃斯特斯,因为那表示他亲爱的弟弟又能暂时从母亲的虐待之下逃离。可是现在,他心中的喜悦早已流逝得一干二净。 冈瑟三世在走廊上的话语再一次浮现在脑海: “如果有必要,有必要,你一定要杀了赫卡特那个女人,包括她的儿子!” 阿尔弗雷德抿紧了唇,赫卡特掠过他身侧,招摇地扬起头上轻纱。 她风情万种地站到了伊丽莎白面前,王后身裹黑纱,和大名鼎鼎的北地女巫照面,简直暗淡得如同一粒尘埃。 “我有一个疑问,要请伊丽莎白殿下替我解答。” 赫卡特形状优美的菱唇弯起一个弧度: “昨天晚上,殿下和我的哥哥喝下的是同一个盘子里的酒,为什么我亲爱的哥哥死了,而你却好好地站在这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故国之梦(五) 赫卡特公主毫无掩饰的质疑话语,贵族们闪烁的眼神表明, 王位之争的阴云已然笼罩在整个宫廷之上。 无力的王后根本无法招架, 也无从洗清谋杀国王的嫌疑, 等到天际擦黑,就一个人钻进了房间,谁也不见。 “阿尔弗雷德殿下,太后殿下她心情不好,请您体谅她的心情。” 身着丧服的王太子停下脚步, 眼神灼灼地盯着拦在他面前的老妇人。 “露比嬷嬷, 请让开。太后殿下是清白的, 她不该蒙受这样的不白之冤,作为她的孩子,更应该在她心情低落的时候安慰她才是。” “恐怕不能, 伊丽莎白殿下特意吩咐过我, 不能让任何一个人进去。她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 而不是被人打扰。” 露比嬷嬷心脏顿时揪紧,后背感到一阵濡湿的凉意,那是汗水浸透了贴身衣物。 早在伊丽莎白摆弄着那枚胸针时,她就曾经告诫过伊莱扎公主,但却并没有被采纳。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已经无法挽回了, 作为侍奉太后的仆从, 她只能献出最后一份忠诚。 “一个人待着?不, 我不能容忍这种事发生。露比嬷嬷, 我知道你是个智慧的人,现在这种环境下,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不是吗?母亲独自一人,才更容易为人所害。” 阿尔弗雷德轻柔而不容拒绝地推开露比嬷嬷,大步向前走去,低沉浑厚的嗓音随风而至。 “露比嬷嬷没有事的话,请帮我联系一下阿加莎夫人,让她排查一下当时为宴会工作的侍从,我不相信这只是巧合。这死气沉沉的新天鹅宫,也是该补充一些新鲜血液了。” 而且时间点掐得刚刚好,在冈瑟三世即将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发作。 如果父亲真的说出来了,那么铁王冠的归属将再无疑虑。 年老的妇人没有再追赶上去,只是不住叹息。 王子是个敏锐的人,他一定是发现什么不对了。 阿尔弗雷德行色匆匆地赶往王后寝宫。在这个梦魇编织的环境里,他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破局的线索,而早已长眠的伊丽莎白王后,恰好就是这样一个关键人物。 胸中的疑问如气泡般升起,越来越大。 当年的后果如此惨烈,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尔弗雷德心中思绪万千,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厚软的绒毯将细微的脚步声完全掩盖。 太后房间的门是关着的,他伸出手刚要敲门,门背后突然传来一阵男女的对话声。 “我亲爱的兄长,伊顿公国的克莱芒国王,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儿?!” 伊丽莎白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这和说好的完全不一样! 上次和她接触的是门德尔松正使,那时冈瑟三世还把自己禁闭在房间里,酗酒不止。作为王后的她在那时拥有了最大限度的自由和权力,哪怕毫无顾忌地接见外国使节。 更何况,门德尔松来自她的母国,旁人见了,也只会说王后思念故国,招来使节以慰思乡之苦。 谁知那个看似青涩的年轻武官,竟然给她挖了这么大一个坑。丈夫死了,克莱芒也大摇大摆进了新天鹅宫,眼睛里燃烧着名为野心的光芒。 明明说好,只要维持现状,架空国王权力就好。克莱芒派人去报复赫卡特那个毒妇,她则向臣民展现大度贤明的形象,最后跟那个酒鬼和平离婚,回到她日思夜想的故国。 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我亲爱的妹妹,无需为此惊恐,我来这里,是抱着善意而来的。呃,至少对你而言,是这样。” 面对胞妹明显的敌意,克莱芒不自觉地摸了摸胡子,拿出一份盖着金色印章的信笺。 “门德尔松和你达成了约定,并且你也在上面用了印章,我想你不至于反悔吧?” 伊丽莎白回忆起上面极具诱惑力的条条款款,不由冷笑出声。作为贤惠大度的王后,饱受家暴之苦的和亲公主回国,恢复出嫁前的地位和产业,并且额外获得大片葡萄园和酒庄远离这片苦寒之地后,民众的同情和高贵的血统,足以让她舒舒服服地过完下辈子了。 露比嬷嬷说得没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可惜她被唾手可得的好处迷花了眼,忘记了最重要的一条。 她幻想的未来,全都是建立在独子已死,而国王还在世的基础之上的。 而这一切,都随着阿尔弗雷德的回归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你要我怎样?” 伊丽莎白已经完全想明白了一切,悔不当初。可惜她已经失去了迷途知返的资格,克莱芒五世也不会放任她这样干。 克莱芒伪装过的脸露出满意神情。 “王冠和仇敌的鲜血,我都要!伊顿和冈瑟将会合为一体,成为举足轻重的大国。只要我的计划成功,伊顿就不会是那个谁看不顺眼,就能派遣大军来逛上一圈的国家了。它将会强盛,它将会荣耀,它的光芒将会永远照耀后世!” “你疯了?你雇佣的那些北地人军队还不够抵挡周边国家吗?你的大臣难道不会发现你偷跑出来,然后掀起一场叛乱?” 伊丽莎白不可置信,似乎想要扑到他身上,撕扯他的衣襟。 “不,我没疯,我很清醒,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克莱芒五世沉着地答道,“没有下一个机会了,像这样的时机简直百年难逢!国王后继无人,王后又是你,我曾经娶过赫卡特,我们的父亲说起来还是冈瑟三世的老岳父。我们同心合力,有什么办不到的从古到今,我们都和加洛林家族联姻,我们的血管里流淌着这个北境王室的血,它的继承者就是我——伊顿的克莱芒国王。” “那你把我的儿子置于何地!” 伊丽莎白失控地叫了起来,随即又意识到了什么,捂着嘴蹲了下去。克莱芒五世却仿佛早就知道她会这样问一样,柔声安慰着晋级为太后的王后。 “放心,他到底是个高洁的贵族,贤明的王子,我不会把他怎么样的。他会继续是我亲爱的外甥,为我管理广袤的国土,不过不能在这里。” 基于贵族间不成文的习俗,阿尔弗雷德当然不会死,他需要一个维持国家的象征物。克莱芒五世想道,但也不能让他过得太好。 东南部那些自由港闹得太过火了,仗着把持了全国重要的河道,就敢公开和他叫板,让他免除城市的税收,改由每年上交一笔固定数额的钱。都当他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吗?拥有自己的商会,成立市民议会,招揽了不少雇佣兵,派出的商队在河中横行无阻,贸易额年年都在翻倍增长,他怎么会看着这只会下金蛋的鸡落进别人的口袋? 他之前正烦恼如何给那群嚣张的商人们一个教训,却不想这次冒险,又收获了个意外之喜。反正门德尔松已经断言,阿尔弗雷德重创未愈,实力大幅下降,一个半残的传奇,对上自由港那群随时闹独立的家伙,以后有的是戏看了。 得到保证之后,伊丽莎白站了起来,扯过一张空白纸张,就这么在梳妆台上写了起来。不多时,一张白纸黑字的新协议就新鲜出炉。 “当你指使门德尔松欺骗我之后,我不相信你说的任何话。现在,拿出你的戒指,盖在火漆上面。” 还做着美梦呢。克莱芒五世毫无同情心地想着,摘下戒指狠狠印了下去,反正他不会容许伊莱扎再回去分他的权的。 鲜红的火漆上顿时有了个印章,伊丽莎白小心翼翼地将之放在妆台上,凝视着一瞬间苍老许多的自己。 “光是这些还不够,贝塔,出来吧。” 一个只裹着轻纱的少女走了出来,卷翘的睫羽上挂着细碎的泪珠,浑身颤抖不止。 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一生中最美妙的时候,既有女孩的纯洁无瑕,女人妩媚的风情又渐渐展露出来,像朵即将怒放的红玫瑰。 原本她该属于门德尔松,但现在,伊丽莎白将她送给了自己的兄长。 克莱芒五世的脸抽搐了一下,掩去不易察觉的恐慌与厌恶。 “够了,我现在不喜欢带着一个女人跑来跑去。” 伊丽莎白大惑不解地看着伊顿国王,原来他可是个风流成性的浪荡子,现在竟然变成了不近女色的圣人么?时间,真是过去太久太久了,久到不谙世事的少女变为愚蠢的王后,无女不欢的浪子成了道貌岸然的国王。 “就这样吧,贝塔你先回去,等我叫你再出来。” 阿尔弗雷德收回敲响门板的手,默默后退。 数十年来形成的观念在那一刻全然炸裂,无数想法,甚至不成念头的情绪在脑海里四处乱撞。他感到自己分成了两半,一半震惊到无法思考,一半竟然还能操纵着他,冷静地对走过的仆从露出笑容,直到扑倒在房间的地板。 灵魂在升腾的怒火里燃烧,仿佛再次置身恶魔设下的硫磺火狱。 原来,美好的过去,真的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象么? 深吸一口气,阿尔弗雷德倒转剑刃,把圣剑插进了胸口。 冷静。 炽红如岩浆的鲜血顺着剑刃滴下,点燃了柔软的地毯。唯有如此,才能让濒临失控的情绪稍加发泄。 我不能失去理智落入陷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故国之梦(六) 欧文·罗曼诺夫现在正站在千法之塔对面,经典的法师装扮让手执武器的士兵纷纷让开, 生怕得罪了他, 招致酷烈的惩罚。 千法之塔时时刻刻笼罩在一片变幻的光影中, 看起来与水晶要塞的哨塔有几分相似,却比那更瑰丽,也更瑰丽。甫一踏入千法之塔周围,欧文就失去了方向感,不透光的浓雾铺天盖地笼罩过来, 让人无端升起不见前路的恐惧感。清澈空灵的声线在弥天浓雾中若隐若现, 歌声深处传来海潮的韵律。 法师并不慌乱, 因为那只是设在外面的障眼法,通常用来阻止不通魔法的凡人闯进法师塔,从而造成不必要的破坏, 对于法师, 外面的迷雾和歌声就没那么难了。欧文在原地站立了片刻, 身体中的魔力透体而出,和空气中弥漫着的以太接触着,共鸣着。 从法师塔到法师议会,以太和法术的使用方式早已经历过无数次更新迭代,与那个古老年代有了巨大差异。不过, 其发展的脉络依旧有迹可循。与之共鸣的以太很快就将千法之塔周遭的情形显示了出来, 在罗盘上呈现出迷宫的模样。 欧文抽出纸笔, 以一种超凡的耐心计算了起来。 作为深处王宫的湖之塔, 与加洛林王室共生的冈瑟王国法师总部, 周遭的防护必须是尽量温和的,就算是有人误闯,也要将之完好无损的送出去,不能像某些法师那样使用残酷手段,让闯入者体会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因为闯进来的不知会是窃贼,也可能是某个王子。 雾中海妖的歌声仍在继续,仿佛伸出双手,将迷途的船员拖下深海。欧文笔下一顿,原本写下的数字就立刻被粗暴地划去,但到最后,他还是计算出了这座活迷宫的所有变化和唯一正确的走法。 欧文沿着那条弯弯曲曲的红线左走右拐,无视海妖近在耳边的诱惑呢喃,拨开重重迷雾,站到了那座没有大门的法师塔前。 千法之塔没有门,打开门的钥匙就是回答法师们的问题。法师是个极度受天赋影响的职业,而智慧在其中占的比重远远超越了其他因素。愚蠢的家伙永远无法攀登魔法高峰,所以法师们一向讨厌蠢货。 新天鹅宫的法师塔没有门,只有一张闪烁的半透明图画浮在半空。 欧文观察了一阵,发现它是张星图,那上面许多星辰放到后世已然熄灭或改变轨迹,显然对应着五百年前的星空。他立刻就想到了别馆天台上那架格外清晰的观星仪。 星图上有许多地方空着,隐藏在闪烁的无数星子中。普通人根本意识不到图上少了什么,因为那些密密麻麻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而一个人只要看上一眼,就会头昏眼花,根本无法升起记忆它的欲望。 欧文同样对着星图头疼。理解并活用魔法法则才是他的长项,这种毫不讲道理的死记硬背完全就是他的软肋,同时也是限制他往更高领域攀登的拦路虎。 不过事到如今,为了自己能够脱困而出,也只能拼了。 欧文在身上布下了法师甲保护自己,硬着头皮点亮了几个主要星辰,法师塔主人显然也没有刁难来客的意思,星图骤然消失,露出其后典丽优雅的贵族长廊。 似乎受到居于此地的王室影响,法师塔内并没有一般法师故弄玄虚的毛病,墙上的挂画和怪兽头颅看起来十分“平易近人”,唯有墙角的武士雕像身上泛起灵光,表明这里的主人是强力的法师。 欧文忐忑不安地沿着楼梯向上行走,在一片寂静里终于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 塔里的场景让欧文感到十分眼熟。各种材料混合在一起,形成了说不出的特殊香气,身着古典长袍的法师在明亮的殿堂中来来往往,或是低声争辩,又或是对着大部头奋笔疾书。 “那边那位先生,我好像没见过你。” 一个身穿丝绸斗篷的法师注意到了他,胸前的徽章映着烛火微光。 “哦,你当然没见过我,我是从南边来的,之前从没到过北方。我游历途中碰见了王子殿下,他向我推荐了这里。你看,这就是殿下交给我的信物。” 尽管被阿尔弗雷德评价为政治敏感度不高,欧文也并非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黑曜石印章,放到了斗篷法师手中。 对方把它翻来覆去地端详,再把印章放到一个微型法阵中检查,最终确定无误。 “欢迎,千法之塔是北地最大的法师聚会场所,你可以在里面学到你想学习的任何东西,前提是你不会用法术把自己炸飞。” 斗篷法师对他微笑着说。 欧文没有忘记他来到千法之塔的目的,和斗篷法师闲聊了几句,状似不经意地流露出对此地主人的好奇。 “哦,你是说这个啊,阿列克谢大法师是个挺和蔼的人,如果我们在实验上有什么争议,他一般就会出来主持实验,最后得出一个精准的结论。平时有疑问的话,也能直接向他请教。” 提到法师塔之主,斗篷法师情不自禁地露出温暖神色。 “真的?我其实出来游历,就是因为积累了很多问题,一直得不到解答。如果阿列克谢大法师真的能解决我的疑问,我回来一定会好好感谢你的。如果我要向大师请教,该怎么才能找到他?” 要取得法师们的支持,最快的方法无疑是争取塔主的支持。法师塔之主往往是最强,也是最有威望的人选,足以代表大部分法师的一件。 欧文不动声色地套着话,而斗篷法师完全没有看出他的意图,热情地替他指出了道路。 “沿着螺旋楼梯往上走,等走到一个中央修建了水池和喷泉的大厅,对着狮鹫鞠躬三下,给出谜语正确答案之后,通向大师的道路就会打开。” 欧文并没有欺骗同行的半点愧疚,辞别斗篷法师之后,就立刻依言照做。狮鹫雕塑面前的空地勾勒出精细的法阵,一阵轻微地眩晕后,他就已经稳稳站在了阿列克谢大法师面前。 阿列克谢大法师正伏在松木桌上写写画画,灰白的长头发长胡子打着卷,散乱的稿纸堆得到处都是。欧文取过一张来看,发现他们似乎是后来一种魔法的雏形。 “你好呀,年轻人。” 老法师从故纸堆里抬起头来,鼻梁上的半月眼镜似乎泛起一道蓝光。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陌生人了,你是第一个闯进来的,这真让人高兴。” “您说得没错,我的确是来自北境以外的地方,我出身” 欧文将早已准备好的托辞说出,阿列克谢却打断了他。 “我对你来自哪里并不感兴趣,我只要知道你是陌生人,那就足够了。我想你大概也不是实验有问题,跑上来向我请教的吧。” 欧文咬紧嘴唇,宽大的袖口随之垂下,预装了几发强力法术的宝石滑到手里。阿列克谢感应到他陡然变化的气势,只是慈爱地看着紧张的中级法师。 一股强大的压力陡然击碎法师护甲,精准无误地击打在欧文手上。红宝石顿时落到地面,魔力光华剧烈闪动了几下,随即归于平静。 “别那么紧张,年轻人。我只是看见有新面孔,就忍不住有点激动。” 欧文有些丧气地把红宝石从地摊上捡起来。 “我就知道,一个中级法师是永远无法击败一个传奇的。” 正面对抗中,什么越级挑战都是不存在的,法师的力量源于智慧,而不是某件了不起的神器。二十多岁的中级法师聪明,那些步入传奇的老家伙只会比人更狡诈,更富有战斗经验。 “天知道我多久没有和外面的小家伙们有过交流了,看到你真高兴。” 大法师似乎过于激动了,眼镜后的蓝色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 “说说你来的目的吧,无论是我积攒下的财富还是这里的知识,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都会满足你。” 欧文感到一丝蹊跷,再是乐意提携后辈的人,遇见身份不明的家伙,也不会是这样热情的态度。 这个幻境可真诡异。 他按照之前的剧本,警惕地道出了跑到千法之塔的来意。 “阿尔弗雷德?他回来了?!” 阿列克谢并没有把他寻求支持的话放在心上,反倒对银狼王子的回归表现出极大兴趣。 “有趣,有趣看来‘祂’的愿望就要达成了。” 灰发的大法师不住重复着阿尔弗雷德的名字,脸上笑容越来越大,看向欧文的双目闪着感激的光芒。 “这样,只要‘祂’能心满意足,那我也就自由了” 欧文不由对大法师疯疯癫癫的模样感到毛骨悚然。 过了一阵,阿列克谢猛然清醒过来,恢复了充满智慧的常态。欧文握了握拳,竭力不使自己的声线颤抖。 “阿列克谢大法师,你说的‘祂’是什么?‘自由’又是怎么一回事?” 灰发法师奇异地望着他,神游般回答道: “千法之塔是个囚笼,冈瑟王国也是个囚笼,我们所有人都是囚徒,过去多少年了呢三百年?还是四百年?‘祂’曾为神圣,现今也已堕入地狱,成为自己的囚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故国之梦(七) 等等等,信息量有点大, 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欧文当机了一阵, 才好不容易厘清了大法师所透露出的信息: 第一, 大法师是清醒的,或者他至少是存在理智的,并能感受到时间流逝。 第二,和法师议会提供的信息一样,这里是个诅咒之地,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正是那头需要看守的梦魇。不过, “囚笼”一词用得倒是分外引人深思。 第三,关于那头梦魇的本质。“曾经身为神圣”,揭露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梦魇并非天然形成, 而是经历了转化的过程。历来从一种事物转化为另一种事物, 过程总是极端痛苦, 甚至相当血腥。而从某种具有神性的圣洁生物堕落为梦魇,其间发生的故事令人不得不多想。 第四,那头梦魇存在智慧,甚至拥有愿望的。假如能够达成“祂”的愿望,就有可能打破幻境, 重新回到现实世界中去。当然, 他绝不会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 来满足梦魇所谓的“愿望”。 欧文半信半疑地看向阿列克谢。还有最后一点, 他无法确定千法之塔的主人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在这个一切都唯心所造的幻境里, 只要心念一个小小的变动,就有可能带来截然不同的后果。 灰发法师无奈地笑笑,推了推快要滑下鼻梁的眼睛。 “我知道你一定很警惕,这也无可厚非,战斗法师不能在陌生环境里保持警惕,那跟废物有什么区别。不过,在这里,我想你无需这样做。你打不过我,也无法说服我这个老家伙,只能任我摆布。” 欧文神色不愉地咬着嘴唇。 “我想您想错了一点,除开任人摆布,我至少还能决定自己的生死。假如我的导师察觉到了我的死亡,他会把我的灵魂从冥界唤回。我只要自杀一次,就能摆脱当下困境,何乐而不为呢?” 阿列克谢含笑看了他一眼,主动退让出了协商的余地。 “我想等价交换的定律应该是三界永恒不变的铁则吧,让一个人起死回生,毕竟付出同等甚至更多的代价。放在以前,也只有八环的神术——奇迹术才能做到,这还是在神灵作为中转站的情况下。一个法师想要做到这点,必然需要强大的实力排除干扰,高昂的代价逆转生死,你在他的心中,究竟值不值得他这样做呢?” “我向你敞开千法之塔的大门,并非是诱你入局,蚕食掉你的力量和知识,也不是垂涎你健康的肉体。我这缕无法回归冥府的虚弱亡灵,除了向你告知一些信息,又能做什么呢?让我们好好坐下来谈谈吧。” 就算在这里自杀,离开躯体的灵魂也无法回归冥界。 欧文锁紧了眉头,看来那头梦魇真是出乎意料的强大。 “好吧,我会暂时听你要说什么,不过我需要你答应王太子的请求。” “这算不上什么大事,我会帮你的。就连你,也会得到我的馈赠。”在此地困守了数百年的大法师毫不犹豫地答道,“我有种直觉,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在阿尔弗雷德回来之后。” “我已经和‘祂’对抗了数百年,是时候有个结局了。在其他人都死了的时候,我还活着,起初我还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走出千法之塔,向你们发送求救信号。随着时间推移,直到我活活老死在这里,也没能等到法师塔其他人到来。” “不对!我记得曾经有法师试图进入这里,并带回了那头梦魇的信息。” “当然有过,不过他们在试图靠近奥利安的时候,都被‘祂’打了回去”阿列克谢的神情黯淡了下来,躯体也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珍珠白,“他们都是很强大的法师,只比我差一点,只可惜” “可惜什么?” “他们和‘祂’之间的位格并不等同,他们的灵魂本质并未升华。” 竟然是位格碾压难道那头梦魇本尊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神灵不成? 欧文倒抽一口凉气,如果梦魇不放他们离开,那他们就真的只能困在这里,直到老死。 沿着时光长河溯流而上,回到天神统治人间的年代,就更能体会到所谓“神灵”的威能:神职范围内近乎全知全能,无法诅咒,无法预言,停滞时光,逆转因果妄图挑战神灵统治地位的先烈们几乎全数陨落在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中,连一丝一毫的灵魂残片也没有留下,只剩下书本上的断章残篇,歌颂着他们的无畏与牺牲。 如果说迈入传奇,就是灵魂蜕变的第一步,那么天上的神灵,就是蜕变之后的完全体,生命层次全然不同。哪怕是最弱小的神灵,也能够轻松碾压几个不自量力的传奇。 他或许明白为什么法师议会把冈瑟王国一放就是许多年了,因为元气大伤的议会并没太多力量来顾及这一边。 一丝丝绝望从心中升起。 “难道就没有抗衡的办法了吗?” “当然有,而且结局就快到了,你跟我来。” 大法师半透明的灵魂飘起来,径直穿过了身后的墙壁。欧文迟疑了半秒,也闭着眼,向墙面走去。 穿过墙壁,如同穿过了一道水幕,冰冷的感觉仿佛由灵魂深处散发出来。 欧文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发现自己的精神更加灵动,长久以来仿佛在胶水中移动的凝滞感消失了。展现在他面前的则是另一副绮丽的光景。 房间中央有一座精密的仪器,内里有一枚个头巨大,毫无杂质的魔晶矿石,围绕着它的是按照“无尽之结”理念组成的双纽线,又被称为莫比乌斯。魔晶散发出的蓝色荧光在银色的外围装置上流淌着,处处都体现出它的流畅简约之美。 它没有眼睛,更没有鳞片,原始的蛇形简化成了一个符号,一个不断循环的符号。魔晶的能量在它的躯体中回荡,不断循环,无与伦比的巧思支撑了它足足运行了数百年。 “看,这就是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作品,可惜它在我死后才得以成形。它是我能够对抗那只该死梦魇的根本,也只有在这里,我们才是最安全的。” 大法师得意又惋惜地说。 “所以,你想说什么?” 阿列克谢挥手又在周围空间加了数重壁障,清了清嗓子,神神秘秘道。 “我要告诉你的,正是有关‘祂’的一些信息,这可是我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才给你刺探到的情报。” “我一看到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了,那头该死的梦魇,可不是什么神灵。要真是那样的存在,法师塔里那群家伙,就算拼着老命不要,也要和‘祂’同归于尽。我更倾向是某种拥有神性的家伙,或许是神国里残存的天界使徒,又或者是经人类供奉而自然产生的‘灵’,在经历某种突发事件后堕落的产物。” “那只梦魇的地方我大致了解了,‘祂’就在王宫,在那座黑塔里栖身。可别冒冒失失地闯进那里,然后成为‘祂’的食粮。我已经不记得多少次了,每当在一个特殊的时间段,我都会听见‘祂’的悲叹,听‘祂’在说着什么,然后一切就开始回溯。我快记不清楚,这座宫殿在大火里毁灭有多少次了” 在大火中毁灭? 欧文突然灵光一闪,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推论。 “难道是黑塔中的人被烧死,然后诞生了梦魇?不,不对,如果是这样,那么‘祂’就不会这样强大。” “其实你已经猜对了一半。” 阿列克谢大法师说道,眼中露出悲哀神色。 “我还记得,阿尔弗雷德死后,整个新天鹅宫就陷入一片混乱。后来不知又从哪里涌出了一群士兵,和原本王宫守卫打成一团。结果是王室守卫大败亏输,那群羽翼骑士杀死了反抗的人,冲进了黑塔。那群士兵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里面那群女人的咒术失效,然后把她们全都赶了出来。惨不忍睹的暴行之后,所有人都被绞死在广场上。然后他们在黑塔下堆满了木柴,点起火焰,任由浓烟和火舌吞没了整座高塔。接着火势又蔓延开来,最终焚烧了整座王宫。” “这也许就是这里变成这样的原因吧,以这种方式死去的人必然带着强烈怨念,不甘就此回归冥界。只有向仇敌完成复仇之后,才能让灵魂安息。” 欧文喃喃道,一想到目前正站在巨大的坟场之上,他就有些不寒而栗。 “不,这只是催化剂,它顶多加速了梦魇的转化进程。” 阿列克谢大法师再一次打断了欧文的联想,道出了一个更令人不安的事实。 “早在很早以前,早在阿尔弗雷德还没出生的时候,旧王都里就开始笼罩着不祥的阴云,并且随着奥利安的建成,那团阴云越来越沉重地压在黑塔上。原本还有几分清冽的气息,那也是我确定‘祂’是某种圣洁生物的原因,但是随着时间越来越久,那些清冽气息在不断淡化,取而代之的是腐朽的血腥味。” “‘祂’被污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故国之梦(八) 等阿尔弗雷德重新回神的时候,整个人半跪在地上, 地毯上的火焰已经熄灭, 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大洞。衣角被轻轻拉动, 他回过头,发现埃斯特斯养的花猫不知什么时候又溜了进来,正用爪子勾着衣服上的线,喵喵地轻叫着。 鼻端并没有火烧过后的焦糊味,反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水汽, 冰凉湿润。阿尔弗雷德无声地叹息, 拔出卡在肋骨间的沃尔夫圣剑, 把贝蒂抱在怀里。 “所有人都想要出生在王室,那样就能享尽世间荣华富贵,可我却觉得, 你才是整个王宫里最令人羡慕的家伙。不愁吃, 不愁穿, 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既不会被人时刻惦记着结婚,也不会有人算计你头上的王冠。” “从我出生到阵亡,总计二十五年,究竟是真, 还是假?我记得我的父王母后恩爱甚笃, 从未有过情人, 也没有什么私生子赫卡特姑姑为人虽然有些高傲, 对待埃斯特斯的态度也令人诟病, 却从未有觊觎王位的表现。究竟我是个瞎子,还是他们变了?” 贝蒂绿宝石样的猫眼闪了闪,张开布满细小尖牙的嘴,虚弱的咳嗽声萦绕在耳边。 “咳咳兄长想要当上国王吗?” 熟悉无比的声音从中发出,仿佛埃斯特斯的灵魂脱离躯体,附在了这只老猫身上一般,阿尔弗雷德看见贝蒂的神态开始有了转变。那转变极其微妙,可他就是能从千万只相同的猫咪里找出那最特殊的一只。 “埃斯特斯?” 阿尔弗雷德握住胸口的挂坠,迅速变冷的魔法仪器表面结了一层薄霜,过低的温度甚至将手心冻下了一层皮。 “是我,我的王兄。” 猫的身躯终究与人类构造不同,发出的声音缥缈失真,一遍遍反复呼唤着,几乎让人产生缱绻温柔的错觉。 “埃斯特斯。” “嗯?” “什么时候?又从哪里学的?” 控制着贝蒂身躯的莫名生物立刻就给出了答案,毫无停顿。 “母亲有很多咒术,我偷偷学的。那些东西都很简单,我看一遍就能学会。” 阿尔弗雷德轻抚着花猫的皮毛,像平常相处时一样开口训斥,宛如过去的百年岁月从未流逝。 “是,没错,赫卡特姑姑是万中无一的北地女巫,力量凌驾于所有‘魔女’之上,生下的孩子天赋自然超群。只需要一眼就能看懂,并且实施,你可真行。我是无法使用魔法,但我从前可是和阿列克谢大法师一起共事过。一个法术的使用,必须精确无误,否则就会发生连施法者自己也无法预料的情况!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你再这样,我就要告诉赫卡特姑姑了。” “呵,她不会听你的。”埃斯特斯彻底打碎了他粉饰太平的幻想,“她现在最想达成的愿望,就是让我登上王位,让她成为整个北境的无冕之王。” 阿尔弗雷德突然大笑起来,毫无预兆且歇斯底里。 “当然,她的眼神,她的话语,无一不表示她对当上国王很有兴趣。” 花猫贝蒂陡然没了声音,仿佛是被他癫狂的大笑所震惊。过了半晌,埃斯特斯才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 “王兄你真的想要当上国王吗?” 阿尔弗雷德止住笑声,抹了抹脸上并不存在的眼泪。 “国王,哈。当一个农夫和当一个国王对我来说并没什么区别,或许扛着锄头到地里种土豆,我心里还觉得踏实些,我真是受够了这些肮脏的勾当!” “从我爬出母亲的肚皮开始,你们就从没给过我选择。父亲是国王,父亲的儿子当然也只能是国王,你们从小就如此教育我,国王是我最熟悉的东西,除此之外我一无是处。如果可以,我宁愿和你身份对调,让你来当这个麻烦得要死的国王,让我来当你的逍遥王子。” “虽然对你很残忍,但是我现在放不下” 是的,他放不下。 从一个社畜变成王子的时候,他是震惊的,是抗拒的。但埃斯特斯c阿加莎夫人c卢克蕾西娅还有许许多多人温暖了他,让他不再厌弃这个黑暗又落后的时代。 迥异于此世的善良催生了责任感,于是种种先进技术应运而生。冈瑟王国一天比一天更繁荣,一天比一天强大,他同这片土地的牵挂也越来越深。直到领军出征的那一天,他已经无法问心无愧地说出“这不是我家,我家在蓝星”这一类的话了。 哪怕是在如此虚假的幻境,他也依旧不希望那些年辛苦的成果毁于一旦。 “没关系。” 埃斯特斯轻轻答道,仿佛深夜低语的幽灵。 “我会尽力‘说服’母亲的,铁王冠是属于你的,也只属于你” 那话语里充满了不祥的意味,阿尔弗雷德连忙追问。 “你究竟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埃斯特斯无谓地答道,“只是让她的筹码消失而已。反正我没用的时候,就是她从前犯下过错的明证,每时每刻都在刺痛她的眼睛;当我现在又有了价值的时候,我就是她的宝贝,而她则是守卫宝藏的恶龙。” 埃斯特斯在遥远的另一端咳嗽起来,花猫贝蒂忠实地反映出了他的身体状况。 “幸好,她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我,否则我还不一定能瞒过她。既然她以罪孽诞生了我,那么罪孽也终归将回归她自己身上。王兄想当国王,那就一定能够当上国王,不会有任何人能阻拦你。也许,等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 埃斯特斯细如蚊呐地喃喃了几句,声音消散在风中。 “别做傻事,我只有你了!” 阿尔弗雷德紧张地大吼了一句,怀里的花猫挣开双手,咚地一声跳到地上,眼中的灵动神采已然消失不见。 他缓缓松开手,看着手中血红一片,忽然低声笑道。 “果然,梦魇真是玩弄人心的高手。” “殿下,殿下。” 红衣乳母焦急地走了进来,掀开帷幕,看见埃斯特斯跪在床上祈祷的模样,原本的告诫之语竟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轻轻抽出他手里握住的小玩具。 “公主就要回来了,殿下不要再拿着它了。赫卡特殿下要是发现破绽,您的秘密就瞒不住了。” 埃斯特斯顺从地依照乳母吩咐躺下,并拉好被子,遮住瘦骨嶙峋的身体。 “麻烦您替我守门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乳母爱怜地看着那个瘦小的孩子,心中充满了同情。这样一个无辜的,孱弱的孩子,竟然被生母如此对待,甚至连兄弟间的正常通话也玩偷偷摸摸的进行,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你累了吗?我给你倒杯热牛奶过来,晚上喝牛奶有利于睡眠。” 红衣乳母嘟囔着,一面走向门口。在刚接触到门框的那一刹,有形的身躯突然崩溃成一团弥散的黑雾。黑色雾气每时每刻都在不断削弱,最后最中心的物质飘飘荡荡地飞到了一只无血色的手上。 “谢谢你,不过我暂时不需要。” 瘦弱的小王子破开黑雾,拈出了一张裁剪成人形的红纸,在指掌间眷恋地摩挲着,然后珍而重之地贴身藏好。 “在这里,除了王兄以外,就只有你对我最好了。” 低哑的声音只在帷幕之间回荡着,很快就消弭于无形。 “吉尔伯特,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吉尔伯特看着眼前局促不安的法师,欧文这样子可是头一遭。法师被他看得有些恼意,轻咳一声,又恢复了平时的冰块脸。 “你可以选择拒绝,也可以选择合作,这件事危险程度很高,我并不强求。” “像我们这种人,为了生活,什么任务不能接呢?反正我出又出不去,在这里待着也随时会死,不如在这之前为你多做些事。” 吉尔伯特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发觉装药的口袋是空的之后,向着法师伸出了手。 不知为何,看着牧师因嘴角因剧烈咳嗽而涌出的血迹,法师忽然心中一动。 “不要轻易说出‘死’字,你不会死的,我保证。” 吉尔伯特洒脱一笑,半是轻松半是调侃道。 “就让我看看神奇法师的袋子,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宝贝?” 欧文将整个袋子翻转过来,银蓝相间的小巧装置立刻铺满了整张木桌。它们大约有蝉一样大小,做成各种小装饰物的模样,放在装潢精致的王宫里,也不显得突兀。蓝色魔晶储存的以太能量沿着秘银凹槽流淌,点亮了整个装置。 “拜托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把这些东西放在王宫里。特别要围绕黑天鹅塔放置,不要太远,也不要太近。” “看来你在你们法师议会的‘千法之塔’里收获颇丰,你说的那头梦魇难道就在那里?” “如果他没说谎的话,应该就在那。注意安全,如果不行的话,就放弃吧。” “我很珍惜生命的,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吉尔伯特提起口袋,从门外走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故国之梦(九) 细小而精致的魔力装置在指尖流转着,表面泛起银色的金属光芒, 吉尔伯特心怀赞叹地把玩。 法师的审美就是不一样, 连小小的探测装置都做得像个艺术品, 就连从前见过的贵族老爷,家里也从没有过这种东西。 虽然他所见过最大的贵族老爷,也只是村镇里收租的所谓“男爵”和“子爵”。他们居住的地方就比平民的草棚木屋好上一些,住在用牡蛎壳和石头搭起房子里。每当收租时,也不过是穿上体面衣裳, 从第一家领民开始, 一直吃到最后一家, 祖上还曾发生过收租把自己撑死的笑料。 这样一个小玩意儿,拿出去卖,肯定能卖不少钱吧。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吉尔伯特随即摇了摇头, 跟泰莱莎混久了, 也沾上了她的穷鬼习气。 由于头上有着“王子密友”的金字招牌,吉尔伯特得以在新天鹅宫中畅通无阻地四处漫游。哪怕在这个敏感时期,王后又身背谋杀国王的恶名,连带着冒险小队也饱受怀疑,守卫们向他投去恶意的目光, 却始终没一个人敢对他动手。 几乎所有的王宫都有一个通病, 那就是务求繁复华丽, 金碧辉煌, 让每一个参观者都打心底对王室升起崇敬之情, 阿尔弗雷德所营建的王宫也未曾逃出这个窠臼。尽管王太子已经一再简化宫廷装潢,吉尔伯特还是轻松地找到好几处十分隐秘的角落。 法师的小东西制造得异常方便,吉尔伯特刚把手上的探测器放到预定位置,这个散发着莹蓝光芒的装置就轻松吸在了墙上,表面上也蒙上了一层暗淡的灰色,和角落阴影融为一体。 “真巧妙啊。” 一个声音冷不丁从身后响起。 冷汗瞬间就布满脊背,吉尔伯特强作镇定地转过身。 一个陌生的英俊男人站在背后,穿着形制典雅的古式长袍,镶嵌宝石的布道书放在结实的皮革套里,只要一伸手就能拿到。和银狼王子温柔而隐忍相比,这个男人别有一种光芒四射的俊美。 “主教大人。” 吉尔伯特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面偷偷打量着面前之人。 托平时爱看书的福,他认出了面前男人身上穿的古式衣着。以白色为主,金色与银色作为点缀,视阶级增加饰物的衣物,正是远古时代光明牧师的典型穿着,而面前有些过分华丽的衣裳,是大主教无疑了。 “起来吧,自然教会的小家伙,虽然你的礼节有点奇怪,不过可能是地区差异。另外,我并不喜欢用地位压迫别人,你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卡尔。” 光明主教卡尔和颜悦色地说道,自然而然地将吉尔伯特引到露台边,远离了刚才的阴暗角落。 吉尔伯特心中一凛,他当然不属于自然教会,他真正崇信的,是时下广泛传播的生命信仰。而生命教会,恰恰正是自然教会解体后,从一片残骸中开出的花朵。 “卡尔阁下是王室供奉的主教吗?” 吉尔伯特迟疑着吐出这个名字,他实在不明白这个光明主教的来意。 “不,加洛林王室尊奉的神灵是北风c极光与幻梦之主,不是光明神。”提到这点,卡尔主教如古典雕塑般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忧悒,“我来自伊顿公国,是光明圣堂的主教,也是克莱芒陛下派遣的副使。” “您似乎并不高兴,是为什么呢?” 牧师察言观色的技能在此刻达到最高,竭尽全力地拉开话题,让卡尔不要提起刚才看见的画面。 “因为,在那场之后,我们的力量就衰竭了。原本神的归神,王的归王,但是现在,一切都改变了。比起被现在这位陛下使用,我更怀念在圣堂照顾病人的日子” 卡尔主教的神色明显黯淡下来。这牵涉到诸多教会的一宗隐秘,在法师开启神战后,无论是出于狂信也好,还是出于转生天界生物的渴求,诸多教会高层投身战斗。这一次,他们站在了神的那一边。 站在人类的角度,这些教会高层无疑是天神的走狗,变成了不折不扣的“人奸”。 法师与神灵的战斗绵长而残酷,在付出无数大法师陨落的代价之后,神灵终于陨落了。而那些背叛人类的教派,也在事后遭到清算,势力最为强大的光明圣堂自然也上了小心眼法师们手里的黑名单。 在失去教皇和一大批强力高层,法师们翻出账本,和国王贵族们的鲸吞蚕食之后,曾经不可一世的圣堂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颅,任由贵族驱使。 哪怕是某些见不得人的“小爱好”。 卡尔主教面前浮现出克莱芒五世阴霾而扭曲的神色,不由有些恶心。 自从被前王后·现冈瑟公主·北地女巫阁下在情妇床上送了一个“大礼”之后,克莱芒五世就变得越来越阴暗。 最为明显的就是,分外重视嘴唇上粘着的那片胡须,每次使用之后,总会用油膏细细浸润每一根胡须,务必使他们保持在刚从嘴唇剃下的状态。 只要有一根胡须掉落,或者开始干枯,克莱芒五世就开始神经质地大发雷霆,尖叫的声音几乎能刺破耳膜。 因为他再也长不出胡子了。 祸害不了女人,他就过来祸害男人了要不是光明神陨落后,圣堂向上晋升的道路就此阻断,他非要抡起布道书,用沉重的金属书皮打爆克莱芒五世的狗头不可。 卡尔主教不无厌恶地想道,他只对帮助穷人和病人有兴趣,对男人可没兴趣。偏偏圣堂一蹶不振,只能沦为王室的附庸,就连教皇也要对国王卑躬屈膝,何况区区一个主教。 还有门德尔松那家伙,明明实力强大,却毫无强者的自尊,成天跟在克莱芒五世身后打转 一队黑白长裙的王室女仆从身边碎步走过,手上捧着银盘,看样子是要去参加什么宴会。 “这才是冈瑟王室的仆人,我并不是。” 这群青春靓丽的女士吸引了卡尔的视线,在王宫待了这么久,他竟然从未见过这群赴宴的女仆。 “这些都是新来的吗?” 藏青长裙从走廊那头露出一角,继而越来越大。 阿加莎夫人跟在女仆们后面,不住呵斥着,死死纠结在一起的眉头显示出她并不平静的心绪。 “卡尔阁下,您是说她们?她们当然是。您也知道,从前伺候先王的家伙都被送去见北风之主了,还有些嫌疑特别重大的关在地牢里呢。一下子空了这么多位置,总得要有人来填坑吧。” 阿加莎夫人豁然打开扇子,羽毛随着动作不住颤动,明亮的眼睛很有几分狡狯,依稀能看出年轻时娇美的影子。 “看起来她们整队人都是新人。” 卡尔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吉尔伯特很为阿加莎夫人捏了一把汗。 “一个新人要调·教,一队新人也是调·教,还不如把人都聚在一块做事,好歹也省心些。这群家伙实在是粗手笨脚,我叫她们做件小事都能干得乱七八糟的,我都不敢让她们做那些细致活计,只有端端盘子扫扫地还能勉强胜任。这不,阿尔弗雷德想吃些点心,我让她们送过去了。也就是他天生宽宏大度,才能忍受这些家伙粗心大意。” “是吗?” 卡尔主教凌厉的眼光扫过,新来的女仆们有些躁动,有些甚至还想直接瞪回来,被同伴拉了一下后才恨恨作罢。 “的确不像是以前训练有素的样子。” 卡尔最终下了定论,阿加莎用羽扇遮住半张脸,掩去了冲口而出的吐息。 这些根本就不是什么新人女仆,而是从阿尔弗雷德直属的冬狼骑士团与守城黑卫中精选的战士。一部分面容端正,机智灵巧的女骑士穿上女仆长裙,游走在宫廷中,作为银狼王子的耳目兼爪牙。而另一部分战士,同样也经过变装,经由阿加莎夫人简单训练,悄无声息地替换了宫中敌友难辨的护卫。 冈瑟三世一死,她抚养的孩子就成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登基在即。为了阿尔弗雷德,为了卢克蕾西娅,怎么也要圆满完成任务才是。 “让您见笑了,这种丑事本不该拿在台面上来说的。”阿加莎夫人尴尬地勾了勾嘴角,“时间快到了,请原谅我的失陪。” “当然不会,夫人,和您交谈很愉快。” 主教微笑着,将自己的情绪掩盖得滴水不漏。 阿加莎夫人的背影越来越小,吉尔伯特和卡尔又天南地北地攀谈了一会儿,对方坚决而不失礼貌地向吉尔伯特辞行。 牧师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他根本打不过这个主教,而伊顿公国在这场风波里也是态度暧昧,十分可疑。 卡尔主教的目光似乎有着洞彻人心的能力,在临行之前,凝成一线的声音准确无误地传入牧师耳中。 “你是在担心我把这件事说出去?放心好了,如果不是针对圣堂和伊顿,我不会把它告诉任何人。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我也不例外。” 吉尔伯特整个人蓦然松懈下来。 “当然不是,主教,我保证这对你们不会造成伤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故国之梦(十) “披风上绣着羽翼的士兵?” 搅动着红茶的银匙停止了动作,阿尔弗雷德抿着唇, 把糖罐里的砂糖一股脑倒进去, 直接让茶水变成了一杯黏糊糊的不明物体。 “那是羽翼骑士, 伊顿王室的标志性护卫。” 法师立刻就联想到了早就到了新天鹅宫的伊顿使者,仅仅依照礼节来吊唁王子,根本不需要这么多护卫,何况是直属王室的精锐。 了不得的发现。欧文开始相信,这个幻境并不只是要置人于死地了, 它似乎也在某种程度上揭示出了冈瑟灭国的真相。 伊顿公国恰恰就是罪魁祸首。 “也许你还不知道, 我的母亲, 伊丽莎白,同样来自伊顿。” 阿尔弗雷德端起茶杯,糖浆状的茶水顺着喉咙缓缓滑下, 过分浓郁的甜味终于讨好了钝化的味觉, 甘美得甚至开始苦涩。 一切都对得上号了, 故国灭亡的原因已经清楚明白地摆到了他的面前。 贝拉斯家族召唤了恶魔,并因此毁灭。在恶魔君主巴洛的带领下,恶魔迅速站稳了脚跟,稳定并扩大了位面间的裂隙,以保障整个军团有充足兵员。接着它们开始大肆收割灵魂, 并向王都进发。他带着部队一路激战, 顽强地把恶魔军团顶了回去, 在关闭了时空裂隙后不治身亡。 幸存的战士把这一噩耗带回了奥利安, 老国王悲痛过度陷入疯狂。无论是酗酒过度, 还是人为谋杀,冈瑟三世都难逃一死。在正统国王和王储都缺席的状况下,伊顿派系无疑大占上风。 论婚姻,王后伊丽莎白来自伊顿,北地女巫赫卡特也曾是它的王后。论血缘,加洛林王室和克莱芒家族祖上彼此通婚已历多代,克莱芒五世和冈瑟三世在某种程度上还是甥舅关系。论动机,伊顿公国就是块四战之地,周遭全是虎视眈眈的国家,他有足够强烈的愿望要挣脱被包围的处境。 无论从那一方面来看,克莱芒五世都该死的合适。 他的母亲,伊丽莎白王后于是同使节合谋,杀死了赫卡特公主母子。至此,冈瑟王国名存实亡,铁王冠戴上了克莱芒家族的头顶,北方的土地彻底成为伊顿公国的附庸。 现在,这一切又活生生在他眼前重现,尽管没一个人对他表示出憎恨之情,强烈的负罪感依旧无时无刻都在鞭挞着他的灵魂。 瞧,正是因为你,正义而强大的守护者,在最后关头以死亡逃避接下来的困境,你的国家才无可避免地沦入了深渊。 风雪一刻不停地呼啸着,那种苍凉而空旷的哨音夹杂着霜冻松枝折断的声音一并传入耳中。阿尔弗雷德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像是冬季封冻的湖。 牧师吉尔伯特匆匆而来,枯瘦的脸上带着近乎小孩子做错事一般的愧疚。 “我把事情搞砸了,伊顿的卡尔主教发现了那些探测仪。虽然他向我保证不说出去,但我还是有很不好的预感。” “别去管他,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吉尔伯特。你太入戏了,用情太深的人注定堪破不了幻境。”阿尔弗雷德恍惚了一阵,随即冷静地指挥道,“去叫阿加莎夫人把人都布置到位,卢卡斯和阿尔法也要迅速进入作战状态。王后寝宫附近区域需要严密监控,一旦发现可疑人物迅速向我报告。” “那你——” 法师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丝担忧,随即被看出什么的吉尔伯特迅速拉走了。 如此大规模的人事调动完全无法瞒过有心人的耳目,尤其是在王宫女主人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又精神高度紧绷的情况下。 “多少次了,我一出门,就能感受到有人在监视我,我真是受够了!” 伊丽莎白痛苦不堪地揉着额角,几乎想要跳起来大吼大叫,或是把什么东西扔到地上,看它砸得粉碎。这样或许好受点,不过严苛的王室礼仪和受到的淑女教育阻止了她。 “耐心,耐心,哪怕遇到不顺心的事,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最后的胜利终将属于我们。” 克莱芒五世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平静的脸上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欣赏的快意。 侍奉伊丽莎白的仆从来了又走,默然无声地将王后面前的咖啡换成了热牛奶。 “你” 伊丽莎白欲言又止,因为她发现面前的人不是贝塔,也不是露比,而是另一个陌生的无名之人。她原来的仆从在一夜之间全都换了个人,而他们,显然不属于冈瑟王室。 “稍安勿躁,这只是我做的预防措施。” 克莱芒五世堪称气定神闲地靠在厚软的椅子上,发出一声召唤。 忽然之间,“仆人们”就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快到伊丽莎白完全没发现到底从什么地方进来,又是以怎样的方式达成的。他们有男有女,面容普通,气质平平无奇,穿上仆役的服装就毫无存在感,唯有眼中偶然闪过的流光,昭示着他们深藏的实力。 “从前那些都是加洛林的人,他们一定会有人告密的,万一被他们发现我在这里,那就麻烦了。他们又没有实力,反倒不如我的人来得可靠。至少遇见刺客的时候,他们还能保护你从容撤退。” 克莱芒五世示意他们退下,惊鸿一现后,这些人又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也在监视我?!” 伊丽莎白王后显然并没有被安抚下来,相反,她愈发躁动了,并有将之前念头付诸实现的欲望。 “其他人也好,你也好,说着对我好,实际上做的事还不是一样。偷偷摸摸地监视着我,把我的仆从都换掉,让我声名受损,颜面扫地。你甚至为了避免暴露,在我的房间里一待就是好几个月!” “我知道我是个蠢女人,傻乎乎地就上了你的船,为你的伟大事业添砖加瓦。你心里一定在笑吧,笑我不合时宜的暴躁脾气,笑我身为女人的鼠目寸光我在你心里就是枚可以利用的棋子,根本算不上活生生的人!你对我的蔑视,跟赫卡特对我有什么区别?!” 北地女巫的名号深深刺痛了克莱芒五世,他的表情终于有了些改变,以求血缘上的妹妹不再吐出那个伤人的名字。 “是我不对,我不该不告诉你一声就擅自做了决定。我可以让他们重新回来伺候你,直到一切尘埃落定为止。” “算了,你也有你的考虑,这本来就是危险的投机,小心谨慎也无可厚非。”发泄出来后,伊丽莎白王后的情绪平静下来不少,“我只要露比,我想她应该不在你所谓的可疑分子之列。” 露比? 克莱芒五世回想了一下,终于想起那是伊丽莎白出嫁时的陪嫁,是死去的父亲从经验老道的嬷嬷中间特意挑选出来的,沉稳负责,忠诚可靠。 这可是他们伊顿公国的自己人,的确算不上可疑。 “好,我答应你,不过你也要小心些。最近不要太频繁出门,也不能不出门,否则他们会起疑的。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你身上的嫌疑还没洗清,赫卡特那边正盯你盯得很紧呢,千万别露出什么让她攻击你的马脚。万一那些见风使舵的家伙倒向了她,情况就大大不妙了。” “别忘了,除了你的阿尔弗雷德之外,赫卡特还有埃斯特斯在手里。虽然埃斯特斯看上去不像是个长命的国王,可毕竟也流淌着加洛林的血脉。” “那个贱人生下的贱种,哪怕我死,也休想——” 伊丽莎白条件反射地坐直身体,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烈焰,没等她说完,克莱芒五世就迫不及待地打断了她。 “别忘了,加洛林王室的传统。” 脸上表情陡然凝固在脸上,她微张着嘴,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细汗。 所谓传统,也就是加洛林家族自相残杀的传统。 当冈瑟三世只想要一个孩子时,伊丽莎白为这个决定庆幸不已,不仅是为了生育的苦痛,也是为了兄弟阋墙的悲剧不再发生。然而赫卡特的怀孕,埃斯特斯的诞生,让她的精神一度到了崩溃的边缘。 没有什么比从天堂跌落深渊更令人痛苦了。 赫卡特并不是什么宽宏大度的人,相反,她连给阿尔弗雷德提鞋都不配。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女人,傲慢c自大c狂妄c疯狂一切负面的词语都能在她身上找到对应。 一旦埃斯特斯那个可怜孩子登位,对兄弟两人都将是一场悲剧。赫卡特会杀掉她的儿子及其党羽,而埃斯特斯也将终生活在母亲的阴影之下,不得翻身。 而自己,一个空有名号,却无实力,甚至连半点智慧也欠奉的女人,在卷入这场政治漩涡时,甚至不能发出一丝呻·吟。 拿什么来对抗赫卡特?拿什么来对抗反扑儿子的旧贵族? 拿什么来为自己的引狼入室付出代价? 燃烧着的瞳孔暗淡了下来,像大火肆虐后的林场,唯有余烟和焦炭。 “好,我配合你,直到阿尔弗雷德平安的那天。” 伊丽莎白彻底安静了下来,语气是认命般的死寂。 克莱芒五世再次笑了起来,这次是发自内心的愉悦,他很清楚,他愚蠢的妹妹终于放弃了几乎等于无的反抗,成功被自己驯服了。 或许该给她一个好点的结局?这个念头刚一出来,就被克莱芒自己掐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故国之梦(十一) 东方拉乌尔湾的尼古拉斯大公整了整手上的袖扣, 硕大的黑珍珠在泛着孔雀绿的虹光。 黑塔内部鲜少开窗, 只有道旁伸出无数只手臂, 强而有力地握着一枝枝烛台。墙面密密麻麻浮凸着无数面孔, 有人类的, 也有兽人, 甚至连精灵和矮人也包括在内。倘若稍稍投以目光, 那些面孔就仿佛被注入生命,鼻翼翕张着,嘴唇扭出可怖的弧度, 发出无声的尖笑和哀嚎。 尼古拉斯大公哀叹着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摸了摸两只小臂,努力不让身上的鸡皮疙瘩一粒粒冒出来。 某部分利益相近的爵士们在葬礼之后迅速聚在了一起, 讨论今后的局势发展变化。很不幸的, 有权有势,且领地僻处东方, 同两方都没什么牵扯的尼古拉斯大公被选举了出来,要跟这个喜怒无常的北地女巫进行接触。 自从赫卡特公主在国王葬礼上公然质疑伊丽莎白之后, 贵族们就迅速分为了三派。 一派是坚定不移的王□□, 大多是在王太子改革中得到好处的新贵和从底层上升的军官, 这个不用说, 无论如何都站在阿尔弗雷德王子身后。只要王太子一声令下, 甚至能够让他们去死。 反对王太子上台的呼声同样高涨。不过在尼古拉斯大公看来, 不过是一群被打断脊梁的败犬聚成一团舔舐伤口, 顺便冲着昔日胜者狺狺狂吠而已。 而他们, 则是不偏不倚的中立之人。也只有中立者才能更全面,更清晰地看待局面,从而选出最适合冈瑟的国王。然而他们这群清醒的人,竟然被其他两群人骂成可耻的骑墙派,见风使舵的小人。 不过光是在走廊上走了一阵,尼古拉斯大公就觉得赫卡特公主的儿子应该不是良选。 能造出这样诡异的走廊的人,显然性格也不会多么正常。更何况,赫卡特公主可是不折不扣的“北地女巫”,万一在哪里激怒了她,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咒术就无声无息地施下了。 那可是能干出阉割丈夫这种大事的女人。 大公忽然紧张起来,□□隐隐有些疼痛。 幸好他家的娜塔莎温柔又贤惠,万万干不出这样的事来。 一道淡薄的紫色幽影出现在前方,尼古拉斯大公心里发毛地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只是穿着紫裙的侍女,因光线原因才显得缥缈朦胧。 “请跟我来。” 侍女轻轻开口,连声音都像废墟里飘荡的幽灵。 炽烈c浓郁c诡秘,以及盛气凌人,这是尼古拉斯对赫卡特的第一印象。 室内并没有炉火的光亮,却温暖如春,赫卡特就斜倚在正中的靠背椅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长长的蛋白石项链。暗红与深紫的天鹅绒铺陈了整个室内,造型诡谲的金银器奢靡地随意摆放,在光影之间若隐若现。 有那么一瞬,尼古拉斯以为自己见到了不老的神迹。 这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大公阁下很快收敛了眼中的惊艳。 一个合格的政客需要足够精湛的演技,这样才会在各种场合下游刃有余。 “欢迎光临,尼古拉斯大公,请随意坐吧。” 赫卡特公主慵懒地摆正了坐姿,光裸的小腿从裙中伸出,一只毛绒拖鞋摇摇欲坠地挂在粉色足尖上。 尼古拉斯喉头上下动了动,随即强迫自己不去看她故意卖弄风情。 清醒一点,这可是能阉割丈夫的妖妇,哪怕对方婀娜的身材如此符合他的幻想,那也绝对是用处子之血和妖术浇灌出来的! “我想大公到我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来,可不是单纯为了向我问好吧。” 赫卡特声音沙哑地说,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意味。 “当然。”尼古拉斯大公咬了一下舌尖,疼痛的感觉果然唤回了他的理智,“先王陛下的过世,我们都很遗憾。先王陛下去世前并没有指定属意的继承人,我们都很迷茫。” “这难道不是很明显的吗?应该让阿尔弗雷德成为国王啊。” 赫卡特故作吃惊地说。 要是身边有同伴,尼古拉斯大公很想和他交换交换眼神,可惜并没有,于是他只好孤军奋战。 “您说笑了。先王陛下的身体一向康健,半年前还能进入深林,赤手空拳地和熊搏斗,这怎么也不能说是身体有恙吧?而且那时我们都在场,陛下的情况也都看得清清楚楚,您觉得那真的是自然死亡吗?如果真的没有人为原因,那为什么当晚所有仆人都被关进了地牢?” 赫卡特“嗤”地一声笑了出来,等到笑容消失,她的眼中也不再有戏谑的神情。 “你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你是想问我,兄长的死是不是和我有关,我又想不想要那顶铁王冠吧?说实话,我想要。但是兄长的事情和我毫无关系,你怎么不觉得伊丽莎白端起的酒杯很可疑呢?” “很抱歉,对您进行了无端的指控。” 尼古拉斯对眼前北地女巫的语气感到有些不适,他见过的女人虽然不乏性情粗疏c鲁莽无文的,可却从没有一个发自内心地对他展现出轻慢。 是的,傲慢,目空一切的傲慢,仿佛天上所有星辰都活该围绕她旋转一样。 漂亮女人一般不会讨人厌,但赫卡特只用了几句话,就成功抵消了尼古拉斯大公对她的好感。大公按下心中蠢蠢欲动的火焰,尽快把议题翻到下一页。 “如果公主有这个意向,我想我们能够试着合作一下。” “合作的项目是什么?” 赫卡特并不耐烦那些弯弯绕绕的前戏,直接问道。尼古拉斯大公从皮包里取出一叠文件,一句一句地念诵道: “如果公主有意与我们合作,我们将会提供大量资金和人力,帮助埃斯特斯殿下登上王位。甚至在反对派进行武装暴动的时候,每个家族都会派出一定兵力进行镇乱。在前期至少三年内,我们会无偿为埃斯特斯陛下稳定朝局,输送资金,训练军队,直到局势完全稳定为止。”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继续,你们的条件是什么?” 尼古拉斯大公稳定地翻过一页,将接下来的条件一一提出: 第一,恢复坎贝尔家族的名誉。已知坎贝尔小姐的死是一桩彻头彻尾的阴谋,阿尔弗雷德王子并不想被建筑资金和政治联姻捆绑,所以策划了这一起不名誉的谋杀。 第二,由于战火连绵,各家族的农田牧场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损毁,希望埃斯特斯殿下能够大发慈悲,减免今年及明年要收的赋税。 第三,由于学者道格拉斯的民富学说十分流行,在经过深入研究讨论之后,我们所有人希望推出一些列政令,来解放农奴,提高作物产量。 第四,希望将收归王室的铸币权重新发还地方,维持自古以来的传统。 赫卡特一条条认真听着,没有再用自身的美貌来影响大公,倒是在听见铸币权时,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笑意。 “坎贝尔家族的名誉,减免租税,还有解放农奴的<释地法案>,我都没有任何意见。只不过,矿山的开采权,还有铸币权也许我还需要好好想一想呢。” 尼古拉斯大公脸色一变,前面的这些都无关紧要,后面才是他们这群人关注的重点。而原以为会为了上位而悉数答应的赫卡特显然不中招,他不得不拿出第二套方案。 “那么在各地以王室的名义开设铸币工坊如何?由我们提供人力,再由您派遣人员过来监督。矿山的开采权也可以商量,如果用许可证的方式,获得许可证的商人才能够开采,不也能为您额外增加一笔收入?” “不行。” 赫卡特依然摇头。 “近海渔获四成进贡王室?” “不行,七成。” “各地种植的草药一半进贡给埃斯特斯陛下?” “不行,我要每种药材五百斤。” 一番唇枪舌剑之后,尼古拉斯大公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指望赫卡特公主好好遵循政治的艺术,还不如指望她哪天不用巫术。她根本就不想对他们进行任何妥协,却想把所有好处一口气都吃掉。 贪得无厌的女人。 尼古拉斯大公忿忿地想着,要不是埃斯特斯王子容易控制,光凭赫卡特这态度,就足以让所有人倒向王太子了。 至少王太子明白妥协这个道理。 赫卡特公主很明显把他的沉默当成了认输,妩媚的脸上浮现胜利者的傲慢,向他轻佻地伸出一只手。 细腻洁白的手指上,晶莹的宝石像鲜血一样浓郁。 “既然你同意我的观点,那就跪下,向我效忠。你要对着北风之主,幻梦之神发誓,永不背叛我,也不教唆他人背叛我,不可有任何损害我与国王利益的念头,一切都笼罩在加洛林国王的荣光之下。” “请容我告退。” 尼古拉斯大公脸色剧变,顾不得礼节就往外走去,全然没有注意赫卡特同时阴沉下来的脸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故国之梦(十二)【倒V结束】 决定国王的贵族评议会将在一小时后召开。 阿尔弗雷德当先走在最前, 脸上殊无笑意, 后方仅有几个仆从跟随。黑灰色大衣紧紧裹在身上, 仅留不起眼之处有暗淡色彩。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响起, 他停步回头, 看着母亲带着成群奴仆逶迤而来。 “母亲, 我扶你吧。” 阿尔弗雷德向穿着黑裙的王后伸出手, 伊丽莎白在他面前一顿,眼神轻轻落到那只悬在半空的手。 “谢谢,不需要。” 伊丽莎白皮肤苍白得不正常, 唇上殷红的颜色如欲滴的血液。她尽力昂起头,像平时一样高傲而优雅,冷淡地推开了儿子的手。 阿尔弗雷德加快了脚步, 追上不知为何开始厌烦的王后。 “母亲如果有需要的话, 可以随时找我,我一定会把您的要求完美达成的。相信我, 母亲。” 伊丽莎白有那么一瞬动了动手指,最后终是紧紧闭上嘴。 “不, 你达不到我的要求。” 阿尔弗雷德站在原地, 看着王后同她那些陌生的仆从越走越远, 过了好一阵, 才想离评议会召开时间只剩不到一小时了。 “看来我们亲爱的阿尔弗雷德殿下被王后殿下给抛弃了啊。” 赫卡特悄无声息地出现, 妩媚沙哑的嗓音带着浓厚的嘲讽。 “赫卡特姑姑, 日安。”阿尔弗雷德脸上立刻带起了微笑的面具, 眼睛里的痛苦尚未完全消隐, “母亲也许是不想拖累我吧,毕竟我是她的儿子。马上就要开始评议会了,埃斯特斯还没来吗?” 北地女巫姣好的面庞似乎扭曲了一下,那双总是显得薄情的眸子望向他。 “他?他很好,只是我不想他到这里来受罪,我是她的母亲,不如让我来代替他,效果也是一样的。” 埃斯特斯不会来,这一认知让阿尔弗雷德心中某处隐痛起来。 他死之后,所有人都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妖魔鬼怪,爱他的父亲死了(很大概率为人所杀),母亲和伊顿公国彼此勾结,赫卡特姑姑毫无保留地展露野心。就连阿加莎夫人,也不再是那个拿着玩具在晨光里逗弄她的慈祥妇人了。 唯有他,至今依然初心未改。 白塔顶端的大钟响亮地敲击了九下,明亮悠长的声音从塔顶传到塔下,一圈圈荡开,传遍整个洁白美丽的王都,惊起一群栖息的飞鸟。 阿尔弗雷德进来,然后坐在王后伊丽莎白旁边,身后随从的椅子全都空着。贵族们不解地看着他身后的空位,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肃静。” 宫相站在最中间的高台上,敲了敲手中的木锤,呈扇形的座位环绕着他,并且泾渭分明地分为两派。 “现在,评议开始。” 赫卡特嘴角扬起微笑,一个衣着华丽的男人站了起来,气势汹汹道: “我觉得,先王陛下的过世,存在很大疑点,而最可疑的,就是我们的王后殿下。” 伊丽莎白安坐不动,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供人取乐的小丑。不过她很快又陷入了一种近乎自哀自怜的感情中去,因为她和台上这个人,其实本没有区别。 “为什么同是一个托盘的酒,王后喝了就没事,先王陛下连话都没有说完就蒙主恩召了呢?我建议叫来侍卫,把这个狠毒的女人捉住,摘掉王冠,送到牢里面去。” 这句话说得实在恶毒,似乎想要就此确定王后的罪名。一旦罪名成立,那么阿尔弗雷德王子很可能会受到牵连,从而与国王的桂冠失之交臂。 贵族们的立场也不总是相同,很快,一个戴着高礼帽的绅士就站起来反驳。 “你这句话简直让人感到浑身发冷,我不知道是北风将你的心冻成了冰块,还是恶魔进驻了你的灵魂。你得知道,御医根本没有从先王的身上检测出中毒的征兆,是一桩狠毒的谋杀,还是自然过世根本无法确定。” “你要记住,盖文子爵,哪怕王后殿下有些值得保留意见的地方,她也是我们的王后,不是什么能够随便冒犯的对象!现在有证据表明是是王后殿下动的手了吗?没有。殿下是清白无辜的,所以请你对殿下尊重一点。” “如果你仅凭自己的臆测就断定王后殿下是杀人凶手,那我就不得不说,你 不仅是个狂妄的野心家,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傻蛋,最应该被捉起来丢出门去的应该是你才对。” 贵族席位轰然响起叫好和鼓掌的声音,盖文子爵狼狈不堪地坐了下去,赫卡特给了他一个责备的眼神。不过她也没打算一战功成,支持者像雨后蘑菇一样冒了出来。 “说句题外话,平时召开评议会应该挺多人的,为什么阿尔弗雷德殿下今天没有带上侍从?” “那是因为我问心无愧。倘若我真的做下了不可饶恕的事,哪怕我带来的人挤满了整个大厅,公正的天平也不会倾向于我。” 阿尔弗雷德转换了坐姿,从一开始他就未曾露出笑容。 王位也好,权势也好,这些东西看起来都如此虚无缥缈,一旦梦醒了,就什么都不存在了。 他在脑子里飞速盘算着目前局势,贵族们之间的唇枪舌剑都在耳边迅速淡化。 一切没有结果的政治协商终究要归于战争,正如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伊顿公国已然上场,那么双方兵戎相见就是迟早的事。在这里似模似样地坐下来谈判,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阿尔弗雷德可不认为只要坐下来协商,伊顿公国的野心之辈就能乖乖收好包袱滚回国内。 真理终究只能存在于大炮的射程之内。 但是战争,真的是他所渴求的吗? 一旦确立了这个念头,场上的争端也就不那么重要了。阿尔弗雷德置身事外地看着一群人大声吼叫c拍桌,甚至挥舞着拳头。 “尼古拉斯大公,你怎么能这样反对我?!” 赫卡特公主尖利的声音拉回了他游离的思绪。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脸上飘着因愤怒而起的红云,指向大公的手指颤抖着。 “反对公主殿下您什么?我的所作所为并没有违反律条,并且只是提出些建议而已。埃斯特斯王子无法出席,实在是太遗憾,也太不妥了,毕竟国王只能在这两位之间决出。” 赫卡特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她一再禁锢着埃斯特斯,也许不承认,但在她内心深处,除了厌恶,也许还有一丝恐惧。 埃斯特斯是她诞下的生命,是她用来争权夺利的傀儡。他还是阿尔弗雷德的兄长,是身体虚弱的小王子,他聪慧,他美丽,只要他愿意,足以让所有见过他的人都心生好感。 但她唯独不确定他是不是人类。 两杯鲜血倒入炼成阵,当幽冷蓝火燃尽,冥冥之中某种物质无影无形地进入身体。 她由此得到了一个孩子,彼时伊丽莎白还没有怀孕。那个孩子是唯一的,不会有人和他争抢,王国的未来天然就是他的。 也许是神祗的捉弄,也许使用太多禁咒的后果,这个孩子孕育得相当艰难而缓慢,直到阿尔弗雷德的降生后四个月。 像生出一团云雾一般,小小的婴儿躺在冰冷的黑曜石板上,没有啼哭,只是用天然睁开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世界。 她强忍着排山倒海而来的失望抱起他,发现他残缺且畸形。 赫卡特从冗长的回忆里挣脱出来,重新鼓起气势。 “我记得你私底下和我有过约定,尼古拉斯大公。” “哦,公主殿下,我想你只是有些妄想症。只是一次贵族间的普通拜访,也会被你臆想成为密谋。” “我在您这里待了总共二十分钟,不得不说,您的高塔的确很像迷宫,我在阴森的走廊里挣扎了半天,才重新回到阳光下。紧接着,我同样拜访了宫相c王后,和王子殿下,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这样的时间,足够商谈什么密谋?” 尼古拉斯大公理直气壮道,成功看到赫卡特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她抬起手,似乎想要给他一个咒语,于是他更加坐直了身子。 赫卡特还是没敢在大庭广众动用力量,不过尼古拉斯大公肯定自己事后会被狠狠报复。 立在厅堂正中,存在感极为低下又不可或缺的宫相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赫卡特的张狂终究让原本能倒向她的助力成为了她的敌人,除了埃斯特斯,能当上国王的就只剩下阿尔弗雷德了。 鲍里斯挥动木锤,在桌上敲下了象征停止的音符。 贵族评议会的目标在两派人马争执下终究没能达成,赫卡特暴怒离开,爵爷们离开座位三三两两或是形单影只地向外走去。鲍里斯惦记着克莱芒五世交给他的任务,加快步伐跟上了尼古拉斯大公。 “大公阁下,我为赫卡特公主的无礼而感到抱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故国之梦(十三) “咔嗒” 构架的魔法阵在这一刻完全成型, 流淌的魔力和空气中的以太共鸣着, 勾勒出奇幻瑰丽的色彩。大法师后退几步, 泪光闪闪地端详着墙面投射出的光斑。 “谢谢你们, 有你们的帮忙, 我才能完成这个法阵。有了这个, 我就能压制梦魇的力量了, 终于冥界的大门再度敞开。我的灵魂一直在衰弱,真害怕哪一天连回归冥界的力量都没有,变成飘荡在世间的灵魂残片”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吉尔伯特和欧文肩并肩站着, 他甚至能透过衬衣,感受身边同伴激动的轻颤。和一个大法师共同进行伟大的创造,得到他的一句指点, 是多少法师梦寐以求的事情。 不过随着法阵力量的铺展, 牧师忽然感觉喉咙有些痒,熟悉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那个——” 阿列克谢法师的灵体肉眼可见的开始变淡, 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欧文忍不住开口大叫。 “放心, 我暂时走不了, 那只梦魇还束缚着我, 尽管我已经能感受到冥界的拉扯了。” 阿列克谢温厚地微笑着, 鼻梁上的眼镜闪着光。随着梦魇魔力的压制, 千法之塔的真容开始显现, 曾经变幻莫测的霞光被一层层剥离, 露出被风雨剥蚀的石墙。 鲜妍美丽转瞬腐朽, 王都胜境化为土灰。 两人呆愣地站在一团团看不出颜色的灰尘中,日光从少了天花板的残垣断壁中斜照下来,陡然升起一种沧海桑田的感受。 “这才是奥利安的真容。”阿列克谢感叹道,欧文看见大法师擦了擦眼角,“只有五年多一点点时间,真是对不起阿尔弗雷德。” “哪怕成为残垣断壁,也是人间少见的奇景。” 欧文轻抚着冰冷的墙砖,按照之前记忆在尘土里翻找,从废墟里拈起了一本泛着淡淡灵光的书。 千法之书。 “看来你自己找到了,那我也就不多赘述了,不过你要的奥利安城市建筑图,恐怕已经化成灰了。你要是真想得到它,反正阿尔弗雷德活了过来,不如去找他默写一份。” “已经不用了,既然奥利安城能够重新出世,那么功能划分和建筑结构也就不再是秘密,重新绘制也不是很难。”欧文骄傲地拒绝了阿列克谢的好意,“我想自己完成测绘。” “我会在冥界为你们祝福的。那边那个自然教派的牧师?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有什么事吗?” 吉尔伯特问,险些憋不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痒意,激得他浑身发抖。 “你一定生病很久,又找不到特效药治愈吧?” “您怎么知道?我以为是病,攒了十年的钱去求镇里的法师给我施放‘移除疾病’,但是没有任何效果。从那以后,我就只用草药吊命了。” “不,那不是病,准确来说,是一种过敏。在我们那个年代,过敏的孩子不多,却也不少,一年中总有十几二十个孩子上门求医。他们大多数都活不过十五岁,而你似乎独得命运眷顾,竟然坚持了这么久。” 阿列克谢看向牧师的眼神有些惊异,不过并不是那种想要解剖的眼光。 “大概是我意志力比较强,特别想活着吧。” 吉尔伯特自嘲地笑笑,脸上浮现苍凉之色。 “过敏的话,倒也有办法解决,不过我得先测定你是哪种过敏,再来解决。” 抱着法术书的欧文突然插嘴道。 “等奥利安结束的时候就去,算是你协助我的报酬好了。” 吉尔伯特沉静地点点头,并没有什么狂喜之色,大概是已经失望过多次了。 “梦魇发现我了,正在对抗法阵呢,你们看。” 大法师飘到墙边,凝望着塔下。法阵的力量和幻境相互厮杀,修筑的宫殿时新时旧,花圃的植物在上一刻疯狂滋生,又在下一刻被霸道地剪成固定的形状,仿佛在时光的进度条上左右横移。怪诞奇妙的景象就在塔旁发生,已成废墟的湖之塔立在中央,日光高悬,破败中带着恒常不变的意味。 埃斯特斯的信使就像一块柔软的丝绸,沿着宫殿的浮雕轻巧地跳到阿尔弗雷德肩上。 “评议会的结果怎么样,我听说你没带侍从,这是为什么呢?” 法师赠送的宝石又一次开始发冷结霜,除贝蒂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引起这样的反应。阿尔弗雷德克制住再次摸它的欲望,垂下眼帘。 “结果就是没有结果,母亲身背污名无法辩白,有人想在父亲的死上做手脚,让我丢掉继承权。但我母亲早就勾结了外人,就算赫卡特姑姑放手不干,王位也不会是我的东西。” “我们都是可悲的家伙,身不由己,被命运摆弄。” 埃斯特斯轻叹的声音凝结了沉重的忧郁。 “公主已经回来了,她很恼怒,我听见她在隔壁训斥侍女,要她们对那些贵族下咒了。想必很快就有人死于非命,或是完全臣服于她了。那些倒还无所谓,我更担心她会直接把诅咒转向你。只要杀掉了你,就算手上沾满鲜血,能当上国王的人就只有我了。王兄,你要小心。” 这该死的梦魇,玩弄人心真有一套,但我竟然该死地陷进去了。 醒醒吧,埃斯特斯早就死了。 阿尔弗雷德情不自禁都收拢了手臂,勒得花猫喵喵叫着。 往事一幕幕闪过,帷帐和布匹中裹着的瘦弱孩子,纵横交错的伤痕,泛着浓重腥气的药汤,和收到人生中第一个礼物时绽开的笑容。 从什么时候起,埃斯特斯就在他生命中占了如此之多的分量? “当不当国王我无所谓,我只是担心你。” 埃斯特斯似乎被这番真情流露的话所震惊,陷入了一片沉默,阿尔弗雷德随即感到他的力量短暂地从猫身上消失,贝蒂伸出爪子,在衣服里勾出挂着宝石坠子的细绳。 周遭的景色似乎有了变化,始终笼罩着新天鹅宫的光晕消失了,变得既黯淡,又苍老,活像个病入膏肓的老人。终年不化的冰雪显得有些若隐若现,一股草木芬芳从冰雪冷香之下透了出来。 有那么一瞬,他看见昂首挺胸的卫士身上变得朦胧,成为灵体的状态。就连手里还在活动的花猫,身体的温度也在飞速消失。 梦魇的力量出现了衰退。 “王兄,王兄?” 没过多久,颓败的景象就在梦魇的力量下还原了,埃斯特斯的声音重新从花猫嘴里响了出来,虚弱且忧心忡忡。 “侍女惑控王后的法术被抵抗掉了,公主非常恼怒,亲自接过了水晶球开始诅咒。” “埃斯特斯。” “嗯?” 从贝蒂口中流淌而出的话语一如既往地温驯。 “你曾经做过梦吗?人要结束梦境的最好方法,是什么?” 阿尔弗雷德突兀地问了句毫无关系的话,紧接着又给出了答案。 “是醒来。” “您知道了吗,王兄?” 埃斯特斯柔软的声线从渺远的另一头传来,他心中无端升起一股怒火,低喝道: “别用他的声音对我说话,你这只玩弄人心的梦魇!他已经离开很久了,让他安息吧!” “如果我不用这样的声音,那我还能用什么声音?算了,我总是会满足你的。”说到一半,梦魇的声音变得粗砺,模仿着冈瑟三世的腔调对他怒吼,“发什么愣,你母亲快要被赫卡特咒杀了,还不赶紧去救她!” “殿下,请你救救王后殿下吧!她快死了!” 苍老的嬷嬷扶着廊柱,微弱地哭喊着,整个人如泄了气的皮球般干瘪下去,露出骨架的形态。仿佛要补回这五百年里缺失的时光般,她迅速地枯萎下去,然后化为一堆尘埃。 雄浑的号角声震动整座宫殿,四门大敞,偷偷潜入进来的羽翼骑士拿起武器,公然和护卫纠缠到了一起。灵魂和灵魂彼此厮杀,虚幻的战吼和惨叫声惊天动地,让阿尔弗雷德不忍地闭上眼。 梦魇撤去了力量,不再着意维持光鲜亮丽的假相。新天鹅宫在岁月里枯萎,他大步跨过野草蔓生的土地,向白塔对面的塔楼狂奔而去。 羽翼骑士们突破了黑卫和冬狼骑士的拦截线,汇聚到了黑塔之下,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束柴禾,转瞬就铺满了整个地面。熔烂扭曲的圣剑出现在手上,鼓荡而起的烈风把最近的敌人掀翻在地。 “滚!” “梦魇撤回了魔力,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们应该能自由了。欧文法师,和法师议会的人联系上了吗?” “联系上了,大法师,吉莱娜丝法师会带领团队传送过来。” 阿列克谢大法师推了推半月眼镜,浮现出遗憾而温暖的表情。 “真遗憾,我是没办法回去了。想想以前在魔法塔求学的日子,就像是在昨天一样。最后,欧文法师,你能满足我一个小小的愿望吗?” “什么愿望?” “方便告诉阿尔弗雷德一声,你尽力了,我们不怪你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故国之梦(完) 议会八环法师, 吉莱娜丝女士从空中勾勒的金色魔法门里走了下来, 清新的风掠过袍角, 扬起一阵涟漪。 “我的任务也该结束了, 接下来该看你们的了。” 大法师的灵魂缓缓浮起, 在众人瞩目之下投入法阵中, 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法阵凝滞了一瞬, 旋即爆发出绝强的吸力,无形的以太之风刮过王都,数不清的魂灵被冥界召唤, 争先恐后地向法阵涌来。 受召的灵魂有的平民,也有贵族,他们穿着生前的衣服, 面容或清晰或模糊, 纷纷投入法术构成的大漩涡中。其中一个灵魂显得格外强大,度过五百年的时光, 竟依旧保持着完整清晰的形态,嘶吼着想要挣脱法阵, 回到宫殿里去。 “没想到, 连传奇者也被困死在了这里。” 吉莱娜丝挥动法杖, 强行抹去了他的执念, 把这个不甘的武官投入轮回。逸散的灵魂精粹飘荡在风中, 被她用调用魔力, 在指尖上凝出一块无色的水晶。 “你真是给了我们一个惊喜, 没想到奥利安的梦魇被你给解决了, 这下我们又能腾出不少精力干其他事了。这里的事情结束后,你应该会得到议会给你的勋章。” 精灵女法师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对欧文的功绩大加赞美。 “也许并没有解决,吉莱娜丝阁下。阿列克谢前辈的法阵初衷只是压制梦魇的力量,我恐怕梦魇还在。议会的勋章我从来都不奢望,不因为我违反条例擅自进入违禁区惩罚我就满足了。” “至少他肯收敛魔力了。”精灵法师看了无动于衷的欧文一眼,“你就不好奇这只梦魇正体是什么吗?” “不,我一点也不好奇,能活着出来就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 “真是无趣的后辈。”吉莱娜丝抱怨了一句,意兴阑珊地又自己解释起来,“啧啧,这只梦魇可是相当罕见呢,高位生物受肉得到人类形态,又堕落成梦魇。我们来过好几个人都被他打了回去,没想到他居然会栽在你们手里。” “他就是银狼王子的表亲,被冈瑟王国所秘藏,不曾载于史书的埃斯特斯王子。” 截击的羽翼骑士被重重掀翻,在落到地上时迅速变成一抔看不出样子的浮土,青翠的野草从盔甲缝隙里长出来,在微风里开出嫩黄的花朵。 阿尔弗雷德紧握着沃尔夫圣剑,身上的黑灰色风衣早就换回了银蓝狼铠,踏着铿锵作响的脚步靠近塔楼。其余的羽翼骑士仿佛没有看见同伴的下场,飞蛾扑火般一个接一个向他挥出宝剑。 这些士兵理所当然地步了同伴的后尘,半透明的灵魂从腐朽的躯体中升起,向阿尔弗雷德鞠了一躬后,乳燕投林般向冥界之门飞去。蓝白色的魂火铺满天际,犹如时间倒流下绽放的流星雨,静谧而璀璨。 塔楼下长满了青草,但还能依稀看见燃烧后的残迹。阿尔弗雷德用剑斫开挡路的藤蔓,回头望了一眼身后倒下的羽翼骑士。 他们倒下的地方并不是在靠近漆黑炭痕的地方,而是在离塔楼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锈蚀的铠甲零散地滚落在地。明显这些人是在放完火离开的途中,毫无预兆地突然倒下,甚至来不及作出半点反应。 除开魔力强大的赫卡特和埃斯特斯,阿尔弗雷德不作他想。 埃斯特斯的可能性最大,鉴于梦魇最常以他的身份出现。 阿尔弗雷德握紧了手上的圣剑,小心翼翼地以大狼盾遮护着前胸,大胆而不失谨慎地踏入这座毁于烈火的高塔。 当年克莱芒五世放的那一场大火,烧掉了黑天鹅塔,也毁灭了整个新天鹅宫。黑天鹅塔里处处是烟熏火燎的痕迹,搭建的砖石结构变得十分酥脆,易燃的丝绸等装饰物更是半点不剩。原本长满整个墙壁的爬山虎也连同黑天鹅塔一起付之一炬,却在下一年春夏,随着降临的第一缕阳光,又生发出了翠绿的嫩芽。 现在恣意生长的植物已经完全成了这里的主人,他们缠绕着石柱,从天花板和地板里伸出触角,开出花朵,温柔地为废墟添上一丝生机,抚慰着不安的亡灵。硕大的树根挤开砖石缝隙,从中长出参天大树,年复一年地结出甘美果实,可惜再无人采摘。 塔楼里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多的尸骨,相反空荡荡的,只有些融化的金银器皿和石块融在了一起。幽冷沉郁的气息在这里徘徊不去,赫卡特雕凿的人面石廊被真正的烈焰熏黑以后,原本还有人工痕迹的线条变得流畅怪诞,倒真的有了几分地狱中叹息之墙的光景。 阿尔弗雷德越往里走,胸中越是被无可奈何的悲哀所填满。他就像一个被时光遗忘的可怜人,幽魂一样游荡在自己的领地中,看着它日复一日地破败,却始终无力改变。 一种莫名的领悟闪现在他心中,梦魇就在黑天鹅塔的楼上,并且毫无设防。于是他跳过已经断裂的楼梯,攀上凹凸不平的墙壁,跌跌撞撞地踩在三楼残损的地板上。 心中的明悟愈发强烈,说不出是他自己的直觉还是梦魇刻意的引诱。 反正他都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总不可能再死一次,或许,死得不能再死也是个好选择。阿尔弗雷德权衡了一秒,就加快了脚步往梦魇的方向走去。 那只将整个冈瑟王国投入幻境,主宰了五百年之久的梦魇就在转角,埃斯特斯曾经待过的房间。阿尔弗雷德忽然乱了气息,有些情怯。 “你来了,阿尔,不要再躲了。” 梦魇的余音回荡在空气中,和埃斯特斯的声线出奇相似,而非故作恐怖的缥缈音色。阿尔弗雷德几乎有种放下武器,想要去拥抱的他的冲动,理智又让他把剑和盾握得更紧。 “不要再装模作样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侵占埃斯特斯的房间,又伪装成他多久了,但我一定要为他复仇。” 他厉声喝道,带着连自己都没发现的色厉内荏。 梦魇跪在烧成废墟碎石堆里,一半被射下的天光照亮,一半隐没在黑暗中,灰扑扑的斗篷几乎粉碎成尘。 “吾之王兄啊,如果说,你挂念的埃斯特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呢?” “你什么意思,埃斯特斯是赫卡特姑姑的儿子,也是我的表亲,身上流淌的是纯正的王室血脉,怎么会不存在?” 阿尔弗雷德心中一紧,本想转身摆脱梦魇的胡言乱语,从心底升起的渴望又把他牢牢钉在原地。 “呵你真是,太傻,太天真。如果我当年就把这些事告诉你,你一定会从我身边逃开的吧。”梦魇极轻地笑了一声,“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别害怕,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阿尔弗雷德开启了狼盾的防御,契约之狼的灵体绕着他脚跟打转,警惕地步步靠近。 “这是——” 在烧成焦炭的床架下面,有几星金色在闪着光,阿尔弗雷德扒开废墟,清理出一片可拆卸的,刻着六芒星的平台。 过往的记忆轰然破开闸门,他终于恍然大悟。 埃斯特斯的四柱床的确有些奇特,不同于他的床放在平地,而是要走上台阶,才能靠近修养中的表亲。以往只是铺设的地毯遮住了法阵,所以才毫无异样,现在看来,分明是一座微型祭坛。 银色无机质瞳孔顿时紧缩,阿尔弗雷德能听见自己牙齿咯咯作响的声音。 异界而来的灵魂无法使用法术,却能掌握知识,就连阿列克谢大法师也曾为他理论和实际情况的差异而扼腕。这个六芒星祭坛,既是一个召唤阵,也是一个炼成阵,它年代已经很久了,不可能晚于埃斯特斯出生的年月。 病弱的,在烈焰中陨落的埃斯特斯王子,即为整个王国的梦魇。 “你就是为了让我过来看这个?” “不,至少不全是。吾之王兄,从你踏进奥利安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已经回来了,天知道我有多么欢喜,我有多么庆幸。” 埃斯特斯伸出枯枝般的手,轻柔地穿过阿尔弗雷德覆面的黑纱,将他慢慢抱在怀里。 “都死了,他们都死了。母亲被他们破掉了法术,拖到广场上杀死,我因为无法挪动,被他们堵在塔里放了一把火。火燃起来的那个时候,我多么希望你没死,你能回来,把他们全都打败” 晶莹的泪珠划过埃斯特斯满是尘灰的脸颊,阿尔弗雷德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把阔别已久的表亲圈在怀里。 埃斯特斯非常瘦,几乎就是一层皮连着浑身骨头,阿尔弗雷德完全不敢用力。 “那你告诉我,幻境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都是我杀掉的,然后我把他们都做成了傀儡。”埃斯特斯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得意,宛如孩童在向大人炫耀自己的糖果,“他们把我的亲人都杀掉了,还烧了我的房子,我为什么不能杀掉他们呢?反正我醒过来以后,好多人的力量就汇聚了过来。你看,我不是把一切都布置得井井有条吗,国王c王后都还在,就等你回来,然后为你开启一个举世无双的登基大典。” “所以,你囚禁了他们的灵魂,整整五百年?” “没错,谁让王兄隔了这么久也没回来,我只好一遍又一遍地重新排练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迟了。” 阿尔弗雷德用尽浑身力气,紧紧拥住埃斯特斯,哽咽不已。 沃尔夫圣剑从后背刺入,小王子吃惊地瞪大眼,浅色眼眸如水晶般剔透,毫无杂质。 “安息吧,从此以后,不会有人再来烧你的房子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善后的第一天 “话说,已经三天了, 银狼王子他真的没问题吗?” 泰莱莎蹲在地上, 和盗贼蕾拉一起看向站在大石头上, 忧郁眺望远方的阿尔弗雷德。自从整个幻境破掉之后,他就保持着一个姿势, 动也不动,仿佛要站到天荒地老。 “失恋了呗, 还能怎么样。我在酒馆混口饭吃的时候这种事看得多了, 男人追不到女人就会灌酒,直到吐得稀里哗啦被老板扔出去, 那种表情我简直要看腻了。” 蕾拉无所谓地一笑, 眉宇之下是掩藏在活泼之下的世故, 过早看尽人世沧桑的盗贼对情情爱爱毫无好感,甚至比不上对财富的热衷。 “真遗憾, 错过了五百年。要是阿尔弗雷德王子当时能够回来, 说不定能成就一段佳话。” 泰莱莎感叹道,经此一役, 她对这个传说中的王子的绮思也多少淡化了一点。 阿尔弗雷德是人, 不是那个被神话得无所不能的圣人,他会哭,会笑,也会犯下错事, 悔不当初。灰姑娘和白马王子的故事永远只是故事, 银狼王子并不是她在困境中渴望的救星。 更何况, 阿尔弗雷德王子明显心有所属,她还做不到毫无廉耻地贸然插足。 “嚯嚯,就算在五百年前,也不可能成的。国王必须有个能生孩子的王后,不然谁来继承王位?反正梦魇这种东西一听就很强,没那么容易死,说不定现在还能在一起咪~” 蕾拉兴致勃勃地把玩着手上的寒铁匕首。伊顿国王带来的人马可都是精锐,精工锻造的非凡武器就算过了千百年也不会变,最后便宜了他们这群穷鬼冒险者,就算自己用不完,也能卖出个好价钱。 “哦,那我就先祝福了。” 泰莱莎忽然感到心里一阵发堵,索性盯着远方云蒸霞蔚,气象万千的法师塔发呆。 吉莱娜丝带来的法师团队效率远非凡人可比,只用了半天时间就恢复了残破的废墟,现在一群人正在清理遗产和进行表彰大会。 说是大会,实际上也只是围着欧文·罗曼诺夫一人打转而已。欧文因此得到了一枚议会颁发的奖章,用以表扬他在解除冈瑟王国诅咒时做出的贡献,并能用它得到议会里大量的物资倾斜。 真是一飞冲天,前途不可限量了。 泰莱莎看着塔楼默默想着。 “你真是让我有点嫉妒了,欧文法师。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只会拿着法杖到处调皮捣蛋,为一篇论文绞尽脑汁呢。哪像你们人类,二十多岁就能当上中级法师了。” “有了这个勋章,你就可以无条件打开议会的三级仓库,调用里面的储备作为你的实验材料了。” 吉莱娜丝一边把奖章别在欧文胸口,一边随口说到,温厚随和的眼眸里没有妒忌,只有对于后辈的满满期许。 “您过誉了,我们只是寿命太短,不得不如此拼命而已。真正说起来,我还很羡慕精灵长生不老的寿命呢。” 欧文按着胸口微凉的勋章,垂下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不知怎么,提到寿命问题,忽然想起了那个总是咳嗽的牧师。 “对了,吉莱娜丝前辈,议会里有关于过敏的资料吗?” 吉莱娜丝闻言露出一个略带八卦的笑容。 “看来你在他们中间交到了好朋友呀。诶诶,别这样别扭呀,人类的寿命不过短短一两百年,拘泥于所谓的贵庶不同本来就是无稽之谈,我们精灵王还兼职打铁匠呢。” “我问的是有没有过敏的资料。” 欧文加重了语气,过分冷厉的眉毛纠结在了一起。吉莱娜丝捂住嘴,还是挤眉弄眼地提供了法师索要的线索。 “议会准备怎么处理这片区域?阿尔弗雷德王子在之前申明了对冈瑟王国的继承权,严格来讲,议会之前对这里是非法占领。而且,还有许多灵魂拒绝转世,成为了亡灵,如果要吞下这里,恐怕不会轻松。” 欧文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指,那里也曾经有一枚戒指,刻着罗曼诺夫家族的六棱雪花。严格来算,他同样也属于贵族的一员,倘若议会坚持占领,难免会有些物伤其类。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欧文,议会掌握的土地远超你们的想像,犯不着再垂涎这块苦寒的飞地。”吉莱娜丝轻叹了一口气,面上有些忧愁,“自从雾月之变后,议会的力量就大不如前了。就算把这片土地送给议会,我们也没法子一下就把它吃掉。欧文,合作是最好的出路。” “阿尔弗雷德王子是个好相处的人,但他现在可不像能谈交易的样子。我已经转告了那位大法师的遗言,可他还是无法解开心结。” 吉莱娜丝眺望着那个雨幕中茕茕孑立的身影,露出精灵特有的,洞明世事的神色。 “没关系,他只是冲击太大,缓一缓就好了。” 阿尔弗雷德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夏季的豪雨把草皮打得哗啦直响,灰蓝的盔缨湿答答地垂下来,贴在肩头。 铁靴踏地的声音由远及近,灵魂震颤着发出共鸣。 “团长。” 不需转头,阿尔弗雷德就知道发出声音的是卢卡斯。幽蓝的魂火在空荡荡的眼眶里摇曳,残破的铠甲在强烈执念下重聚,变得漆黑。 “为什么不去转世?” “因为我们毁约了。殿下您为国战死,我们挽回不了您的生命,也无法守护您用生命守护的国土,我们是罪人。” 卢卡斯的声音从头盔下瓮声瓮气地传来,身后跟着一排同样黑雾缭绕的亡灵骑士。 阿尔弗雷德收回踩在石头上的靴子,转头训斥: “我怎么不记得我教过你们这些?平时上课教的东西不好好听,尽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可殿下您就是这么做的呀?难道不是因为牵挂我们才醒过来?” 卢卡斯委屈极了,显然,生者的活力还未远离这群挣脱幻境的亡灵。 “混账!我倒是想死得透透的,关键是我死得掉吗?也不想想巴洛在最后诅咒了我什么?” 一提到死而复生这事,阿尔弗雷德就一肚子气。原以为就是反派死前的嘴炮,没想到竟然天杀的应·验·了! 两次死亡都神奇地醒了过来,彻彻底底的去死这件小事,就像是变成了一件可望而不可即的奢侈品。 他很生气,很难过,又找不到到底该对谁发泄。 埃斯特斯吗?化为梦魇的他早已为死去的千万人付出了代价。 谁也不会想到伊顿公国居然会突然出手,又是在国内这样虚弱的时刻。卢卡斯他们已经尽力了,之所以选择成为亡灵骑士,也不过是在自罚。 “我想你们可以重新组建一个军队了,就叫‘黑骑士’怎么样?” 阿尔弗雷德声音干涩,就像在说一个半点也不好笑的冷笑话。 “您想叫什么都行,只要您愿意。别伤心了,团长,我们都还在。” 新建的黑骑士中发生了骚动,有人(亡灵)高叫着: “如果您还在为埃斯特斯王子的罪孽痛苦的话,那大可不必!倘若他是主犯,那我们就是帮凶!奥利安没有一个人不盼着您回来的,如果我们不愿意,小王子就不会这么强!” “本来还想您回来以后,我们拿起家伙轰轰烈烈地和那些鸡翅膀娘们干上一场,再回去睡觉的,没想到居然被人搅局了。” “闭嘴!奥利安毁了,有必要拖着其他地方的人陪葬吗!其他人有什么错,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 阿尔弗雷德是真的发怒了。生于此,长于此,为此而战,长眠于斯,这片土地既是他的枷锁,也是他永远割舍不断的牵挂。他们固然想他回来,却千不该万不该,让他毕生为之守护的东西沦为祭品。 只为了让他从长眠中苏醒。 “抱歉我们,我们只想让您不再那么伤心,我们从来都没责怪过您。我,您已经为我们做得够多了,保护不了冈瑟,纯粹是我们的能力问题。” 卢卡斯狠狠“瞪”了一眼乱说话的家伙,黑骑士们顿时鸦雀无声,努力装作无事发生。魂火在头盔里闪动了一下,卢卡斯拼命转移话题,好让前(或者还是现?)团长从低落的情绪里走出来。 “呃,这个,你先前让我们教的那两个女孩,我们完全是认认真真,没有放一点水地在训(殴)练(打)。那个叫泰莱莎的女孩天资奇高,可惜学得太晚了点,又没有名师教导,将来的成就有限。” “没关系,就算年纪大了,她将来也会有充足灵药拓宽上限的。而且,也许她不会有太多动用刀兵的机会了。” 阿尔弗雷德说,这反倒勾起了卢卡斯的好奇心。 “为什么?” “你不用问,我自有安排。” 阿尔弗雷德转身向飘着炊烟的营地走去,接着迎面撞上了刚从千法之塔下来的法师。欧文手里提着一个金丝笼子,里面飘荡着一团聚散无常的烟雾。那团烟雾在接近他时忽然凝聚起来,不断砰砰冲撞着,激起一阵又一阵魔法涟漪。 “这是——” “物归原主。” 欧文把笼子塞到他怀里,转身就走,手上捏着一个细颈瓶子,好像要去做实验。从看到笼子的第一眼起,阿尔弗雷德就觉得有些莫名眼熟。他把笼子捧起来,举到两眼平视的高度,和烟雾彼此对峙了一阵,忽然冒出了一句。 “埃斯特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善后的第二天 朦胧不清的白雾迅速凝聚成小人的模样,紧皱着秀气的眉头, 愤愤地挥舞着小拳头敲打着魔法形成的屏障。屏去了阴暗的怨气, 微型娃娃的模样, 倒显得十分可爱。 “埃斯特斯。” 心情出乎意料好起来的阿尔弗雷德又把这个名字衔在舌头上,闲来无事就呼唤几声, 成功看见笼子里的微型梦魇愈发焦急,白色的雾气甚至隐隐染上了粉红。 他还在。阿尔弗雷德轻松自在地翘起唇角, 走向在雨中冒起袅袅炊烟的营地。女剑士泰莱莎正蹲在营火旁, 用勺子搅着一锅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糊糊,味觉敏锐的蕾拉早就躲得不见人影, 以免遭受黑暗料理的荼毒。 “午安, 泰莱莎。” 阿尔弗雷德满面笑容地说, 女剑士刚刚抬起头来,就被他灿烂的笑容给晃花了眼, 险些把锅里的糊糊全都献给大地。 简直活见鬼, 刚才还在阴云密布,现在就笑得像是艳阳天一样, 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泰莱莎搓了搓手臂的鸡皮疙瘩, 然后看见了阿尔弗雷德身边的笼子,结合他的表情,女剑士很容易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是那位小王子还在,难怪难怪。 正直如泰莱莎, 心中并没有诸如嫉妒之类的情绪, 也不会想要破坏那个笼子, 她只是为阿尔弗雷德感到由衷的高兴。 在经历了如此剧烈而堪称神奇的变动后,身边还能存留一二故人,总是值得欣慰的。如果身边连一个人都不存在,那才是真正的孤独。 “午安,阿尔弗雷德殿下。” 泰莱莎把糊糊装满手里的碗,给他递了过去。 在之前的旅途当中,众人都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甚至连生火都不敢,一直以干粮为食,要不就是消耗欧文的存货,阿尔弗雷德根本没机会见识到泰莱莎的手艺,因此毫不知情地接过了木碗。 蕾拉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躲在阴影里对他露出怜悯的眼神。 “有点酸。” 阿尔弗雷德一口气把那些一看就易于消化的东西喝进肚子里,发出了这样的评价。能让钝化的五感稍稍感到一些味道,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厨艺了。 “谢谢你吃我的菜!” 泰莱莎近来黑瘦不少的脸颊上立刻绽放出笑容,平时蕾拉和吉尔伯特总是不肯吃她的东西,现在总算找到一个知音了。 关在笼子里的小王子立刻激动的砰砰拍着笼子,天知道他怎么把魔法屏障撞出玻璃的声音的。阿尔弗雷德把碗扔到一边,把笼子抱进怀里,像安抚宠物一样地抚摸着笼子表面。里面的梦魇虽然还有些暴躁,但总之不会露出想要吃掉泰莱莎一样的表情了,改为阴沉沉地用“眼睛”向她发射死光。 看着这一幕,泰莱莎顿时有种自己是多余人物的错觉。 “王子殿下。” 吉尔伯特也风尘仆仆地坐到了篝火旁边,不过没有舀出糊糊,而是掏出了自带的干粮啃着。 “都完了吗?” 阿尔弗雷德转头问牧师,连带着里面的小人也停下了发射死光的举动,专注地聆听着吉尔伯特的回答。牧师清了清嗓子,肃穆地回答道: “都已经做完了。多亏了您的骑士的帮忙,否则我就算花上好几个月,也没办法把这些尸骨收敛完毕。” 他感到身上最后一道枷锁发出了虚幻而响亮的声音,落到地上,无声无息地融入这片天地。阿尔弗雷德极淡地笑了笑,眼神哀伤但通透。 “我要替奥利安的人们谢谢你,吉尔伯特牧师。” 当梦魇的魔力退去时,整个冈瑟王国恢复了原状,五百年前惨烈的一幕便重新展现出来。 冈瑟三世倒在自囚的卧室里,身旁是数不清的酒瓶碎片,王后的白骨烧得焦黑,喉间的丝织物早就化作飞灰。战士们的骨殖遍布各处,而广场挖开的大坑中,堆积着数不清的尸骨,根本分不清谁是公主,谁是侍女。而残暴的入侵者则被诅咒剥夺了性命,突兀地颓然扑倒。 无人扑灭的大火静默而暴烈地燃烧起来,吞噬了整座宫殿,继而向着城中蔓延。没有人哭喊呼救,也没人启动城中预设的灭火法阵,盖因所有人在早在那之前就已被夺去了生命。 法师们不会纡尊降贵地去做这些活计,身为在场且唯一的牧师,吉尔伯特当仁不让地担起了收尸的任务。风化的白骨早已不带有致命的疾病,再加上亡灵骑士们的协助,牧师总算在三天之内把一切都打理停当。 吉尔伯特与黑骑士们合作愉快,卢卡斯甚至从灵魂链接里发来了继续搭档的意愿,不过阿尔弗雷德却并不打算让牧师和亡灵们长期在一起。无论是怎样温和的亡灵,哪怕拒绝伤害人类,负面的亡灵气息也会无声无息地侵蚀c掠夺着人类本身的生命力。特别是吉尔伯特这种身娇体弱的类型,更加容易死于非命。 “王子殿下,我在别馆里发现了这个。” 吉尔伯特从怀里掏出一个做工华丽的银镯子,上面镶嵌着细碎的祖母绿,组成湖中天鹅的图案。 那是卢克蕾西娅的遗物。 梦魇在笼子里冲着镯子指指点点,阿尔弗雷德怀念而感伤地摩挲着其上不再闪耀的宝石。 在埃斯特斯营造的环境中,绝大多数人都有一种癫狂的特质,也许这是梦魇本身特质的映射,但卢克蕾西娅却难能可贵地保持了冷静。哪怕并非阿尔弗雷德的心上人,贴身女仆体现出的理智也仍然为他所激赏。 星辰流转,时移世易,哪怕红颜化作枯骨,她的冷静与克制也永远不会消磨。 “可惜了。” 阿尔弗雷德感叹了一阵,正打算把银镯收到戒指里去,丝丝缕缕的白烟忽然弥散开来。 已经转化为三分之二土著的银狼王子忽然回忆起了那剩下的三分之一,把记忆往前翻翻,这出场方式是不是有点神似某位叫做“小倩”的绝世艳鬼啊? 冒险小队神经过敏地拿出了武器。这时候骑士团加料的训练成果就体现了出来,无论是从精神层面,还是从行动速度而言,泰莱莎和蕾拉的反应都比先前好上了不止一筹。 “卢克蕾西娅?” 面色苍白的魂灵在半空中显形,卢克蕾西娅自带的惊人美貌并没有因为失去生命而枯萎,反倒更增添了一种非人的艳丽。她提起裙摆,同活着时那样行了一个宫廷礼仪,显得荏弱而娇柔。 “你怎么没有去轮回转世?” 阿尔弗雷德心情复杂。 一方面,对于幽魂而言,长留人间并不是什么好事(他这个怪胎除外),除开会逐渐消磨意志外,还会被某些丧心病狂的巫婆和法师捉回去当实验材料。 另一方面,他对卢克蕾西娅留在人间甚至是隐隐有些欣喜的。人都是社会性的群居动物,哪怕身负诅咒如他,也会渴望和朋友们在一起,至少“特殊”的他,在这一刻不会是“与众不同”的。 “抱歉啊阿尔,我在他们开始超度的时候躲了起来。” 卢克蕾西娅说,对着他眨了眨了眼,在脱去躯体束缚的同时,她似乎也变得活泼了一点。 “妈妈在最后一刻对我放了个咒语,所以我才能才能摆脱埃斯特斯殿下的怒火。” “是什么咒语,这么强大?” 美丽的女仆平静地回答了阿尔弗雷德的问题。 “我不知道,但是我只知道,在使用了那个咒语之后,我就再也感应不到妈妈的灵魂了。在此后的所有幻境里,妈妈都只是虚拟出来的影像而已。” 那可能是阿加莎夫人平生最强大的咒语了。 阿尔弗雷德懊悔地想道,他刚刚不该问卢克蕾西娅那个问题的。 “阿加莎夫人将会与你同在。” 卢克蕾西娅似乎早就看开了,对此表现得十分豁达。 “我从来没有认为母亲离开过我,哪怕我再也看不见她,她的灵魂和她的爱,也会连同她的保护和我在一起。” “你能这么想,那就最好不过。如果不想轮回转世,那就得早作打算。以你现在未分化的灵魂,很容易受到伤害,要么彻底抛弃肉身,转化成幽魂类生物,要么重新找个身体依附起来,像正常人那样生活。现在法师们还没离开,我也打算用一些条件和他们做交易,如果你有什么要求,我也能一起帮你达成。” 阿尔弗雷德再度把金丝笼抱进怀里,对飘在半空的卢克蕾西娅道。 “我的身体早就腐烂了,何必再自欺欺人地假装成为人类呢?我选择变成幽魂生物,如果能成为墨涅厄女妖就最好。” 卢克蕾西娅在空气里上下飘动着,不假思索地做出了决定。 墨涅厄女妖是一种罕见而不会对人类抱有敌意的幽魂生物,比起邪恶的怨灵,她们美貌,纯粹,更近似一群失去形体的精灵,时常在幻想的爱情小说里担当女角。 她们名字中的墨涅厄,则来自远古时期人类崇奉的满月女神“塞勒涅”,她的别名为“墨涅”。在爱上美少年恩底弥翁之后,生下了五十个女儿,而这五十个女儿的名字,则正是“墨涅厄”。正如这些名字所揭示的含义,所有能转化为女妖的灵魂生前都必须是纯洁的少女,并且在转化之后,获得月亮与黑夜的加持,犹如被月亮女神祝福一般。 “好,我会向法师议会问问转化仪式要什么准备的,你只需要调节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阿尔弗雷德沉声保证道。 躺到帐篷里的行军床的时候,阿尔弗雷德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和轻松,就像是长途奔跑之后,突然卸下了身上所有的负重。 关着梦魇的金丝笼子被他挂在了空置的架子上,摇摇晃晃像个鸟笼,埃斯特斯小人蹲在里面表示抗议。 阿尔弗雷德把双手压倒脑袋下,舒展双腿,银色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笼子。 “大概能叫拇指王子,可惜不是拇指公主算了,我不该计较那么多的,午安,我的拇指王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善后的第三天 阿尔弗雷德很确定自己又在做梦了,否则无法解释眼前新天鹅宫初建的模样, 细碎的笑声和金色阳光一起洒遍整座宫殿。 真奇怪, 作为亡灵的他为何一而再, 再而三地做梦,难道因为他是穿越过来的特殊个体? 他在虚无的宫殿里漫步, 很快就发现了把他拉扯入梦境的元凶。 “是你?我早该想到的,除你之外, 没人能做到这一点。” 阿尔弗雷德皱起眉头, 眉心中出现了一道悬针般的折痕。 宫殿里飘荡的,无处不在的雾气迅速收缩聚拢, 凝成一个淡薄的人影。 “当然, 是我。我亲爱的王兄, 你不会以为那些该死法师能彻底隔绝我的力量吧?” 人影向前走了几步,熟悉又陌生的眉目被迅速雕凿出来, 梦魇转动着波光潋滟的双目, 修长康健的四肢也随之成形。 “那你为什么不攻击我?在你的梦里,你可以做到任何事。” 阿尔弗雷德悬着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一向对法师们的能力深信不疑, 因此在金笼子交到手里的时候毫无怀疑,而梦魇那些小动作也被他当成了无力之下的撒娇。没想到笼子里关着的不是柔弱的金丝雀,而是爪牙尚在的猛兽。 “我怎么舍得伤害你,吾之王兄。”梦魇舔了舔唇边露出的尖利犬齿, 神色颓靡又阴暗, 神经质地勾起一丝微笑, “这可不是我的梦,这是你的。你是梦境的主宰,对于我这个不请自来的访客,你可以任意宰割。” 关键是他下得去手么? 阿尔弗雷德念头一动,完好无损的沃尔夫圣剑就落到手里,明灭数次之后化成一堆飘散的灰尘。 应该是不能的。在黑塔废墟里捅的一刀已经是极限,当埃斯特斯在他怀里慢慢失去声息的时候,排山倒海的绝望感几乎让他溺死。当面对和埃斯特斯一模一样的梦魇时,他连半点伤害梦魇的念头都没有。 “我做不到。”阿尔弗雷德眉间的悬针纹愈加深沉,随后仿佛意识到这样太过软弱,紧接着又加上了一句,“埃斯特斯,你大可以在这里发泄你的不满,但是不要再牵连到别人身上。” 梦魇似乎受到极大的刺激,放声长笑。 “你总是这样,我的王兄,你总是这样!你的目光从来不会在一个人身上停留,你慷慨c博爱c正直c善良c高瞻远瞩许多人都爱你,你也爱着他们,甚至爱着那些阻挠你的人。而我,一个现在连人都不是的异类,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你只注视着我呢?” “不是这样的,埃斯特斯!难道你不明白,在所有人当中,我最关注的人是你吗?” 阿尔弗雷德脱口而出,随即感到有什么地方脱离了预定轨道。喉结上下动了动,硬生生把堵在喉咙的话转了个方向。 “从前我每天都会给你讲外面的故事,给你偷偷带外面的玩具和小吃,还送了你一只猫。长大以后我来得没这么频繁了,但每隔三天也会来看你啊。我没有告诉你,有次过来的时候,天上正在下大雨,一道闪电就直接劈在了伏特加前面,之后我不也准时来看你了吗?”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梦魇阴沉地回答,俊秀的面容微微扭曲,似有若无的烟雾再度涌现,充斥了这方寸之地,缱绻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阿尔弗雷德动了动手臂,但是没有把雾气形成的枷锁甩开,他深深注视着面前的梦魇。 “如果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我现在还无法明确地回答你。埃斯特斯,我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你一定承受了许多苦楚,因而心伤难愈。而我,作为一个失职的家伙,当然有必要作出补偿,但不是建立在伤害他人,甚至是互相伤害的基础上。” “我不在乎那些,我在意的只有你而已。”梦魇的眸子闪出光芒,“就像奥利安,我搭建了五百年的舞台,也不过为了等你登台而已。你与我的灵魂本为一体,你的意志即为我的意志。” 梦魇是玩弄人心的行家里手,它们擅长用各种甜言蜜语惑人心智,然后利用其中漏洞,把受害者的灵魂蚕食一空。 阿尔弗雷德几乎就要动摇了,从前在法师塔学到的知识又再度浮现在脑中。他紧守着摇摇欲坠的底线,用稀薄的理智发出声音: “我需要你做出保证,发誓不伤害别人。” “是不伤害对我没有恶意的人。”梦魇纠正道,“对于想杀了我,或者冒犯你的人,我不会手软。” 反正亡灵本来就是死人,偏偏他又被困在这幅躯体里,永远清醒,永不解脱,说不定被吞噬灵魂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阿尔弗雷德伸出手。 “那么签订契约吧。” 无需纸笔,也没有龙血制作的墨水,曾用以见证契约的神明早已陨落。涌动的雾气迅速凝为一对散发着微光的符号,然后分开,飞速没入两人的手背。 一闪即逝。 梦境开始摇晃,绚丽的色彩开始融化,好像某个孩子打翻了调色盘。 这个奇幻的梦境就要醒了,不过离结束还有点时间。阿尔弗雷德整理了一下凌乱的思绪,问道: “你——为什么要让我看见奥利安发生的那一切?” 梦魇邪恶而凄楚地笑着。 “因为我曾经体验的痛苦,你也应该体会,在你戴上那顶王冠之前要不是那群法师出手搅局,我的剧本应该更完美的。” 梦魇说着,身形渐渐模糊,梦境的一切开始破碎,阿尔弗雷德开始失重下坠。 “呼” 陡然睁开眼,一切都还在原位。阿尔弗雷德从行军床上爬起来,看见金丝笼里的小人还在原位,云霞般的雾气在笼中舒展飘卷,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是你吗?” 阿尔弗雷德自言自语地呢喃了一句,外面连绵的阴雨早已停歇,阳光从帐篷的缝隙里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柱。 “你可要记得和我定下的约定啊,埃斯特斯。” 接下来的事就要顺理成章得多,除去修复塔楼,收敛尸骨之外,还有冈瑟王国的遗产问题。 加洛林王室祖传的王冠被发现在王座上,由野心勃勃的伊顿国王——克莱芒五世戴着,不过他已经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枯骨。这顶富有象征意义的铁王冠并非像后来的冠冕一样贵重,用璀璨的宝石装点,让巧手的工匠雕琢,再施以魔法保持长久的光辉。它只是一顶普普通通的,用生铁打制的王冠。 百年光阴过去,失于保养的王冠上覆盖了一层红色铁锈,冠冕上扭曲畸形的角向上张着,犹如一团燃烧的烈焰。 阿尔弗雷德心情复杂地把冠冕从干枯的头颅上取下。 铁王冠,是北境之人,从一个小小部落,再到一个庞大帝国的时候,第一顶铸造而出的王冠。它从来只与刀剑和血火有关,鲜花和音乐与它无缘。 它见证了冈瑟王国的兴盛,同样也见证了北地王国的败亡。 王冠刚一离开克莱芒五世,那具枯骨就突然粉碎,被风卷起消失在窗外,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一般。 荣华富贵,宛如大梦一场,王图霸业,尽成过眼烟云。 目光追随着克莱芒五世的骨殖飘荡天边,阿尔弗雷德手执王冠,忽然对吉尔伯特问道: “牧师,你知道在伊顿公国阴谋失败之后,南面的国度发生了什么吗?” 吉尔伯特歪着头想了一阵,忽然庆幸自己有人人称羡的好记性。 “这个伊顿公国的国王陛下趁冈瑟三世陛下失去继承人的机会,偷偷派人潜入了王宫。克莱芒五世为了保证成功,甘冒风险混入了使节团队当中,而王座上的国王则由另一个面貌相似的影子代替。后来——” 牧师偷偷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发现他没有异样才往下继续。 “伊顿使节团在这里全灭,克莱芒五世也死在了这里。作为替身的影子无法长久伪装,被朝臣们发现了破绽,因此,伊顿公国内部爆发了一场叛乱。国内早有离心倾向的自由港商人联络了其他王国,在残酷的角逐之后,伊顿王国四分五裂,被周围的国家分割吞食。” “那么这个,想必就是杀死我亲人的凶手了。” 阿尔弗雷德对着空荡荡的王座说,随即若无其事地把王冠收到戒指里。 “你们陪我一路到这里来,让奥利安摆脱了这一场梦魇。但是,我这个王子现在可是有名无实了。不过——我虽然没有葡萄酒和大餐来招待你们,其他东西还是能作为谢礼的。” 盗贼的眼睛亮了起来。 一夕之间毁灭的国度,其中埋藏了多少未曾发觉的宝藏,光是想想就令人激动不已。作为一个标准的穷鬼和盗贼,她几乎要嗅到风中飘来的黄金味道了。 泰莱莎激动地搓着手,双眼也是闪闪发光。 “跟我来吧,加洛林一族的秘宝将为你们打开。” 阿尔弗雷德云淡风轻地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善后的第四天 当石门震颤着打开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一只泛着暗淡金辉的杯子被震下柜顶, 叮叮当当地落到盗贼脚边。蕾拉动了动手指, 压抑住了自己想要捡起的欲望。 反正这些之后都会是他们的, 又何必如此贪婪呢 “这” 饶是他们中最冷静的牧师,此刻也心旌动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一只只箱子高高垒起,用皮带紧紧栓住,挨挨挤挤地占满了整个墙壁。偶有散碎财宝从无法合上的缝隙里洒落,流泄成一道黄金的河流。 它们也许光辉不再, 也许残碎破损, 但对于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财富的冒险小队来说, 完全是一笔天文数字。 “啊, 没错, 这就是我要赠予你们的礼物。”阿尔弗雷德跨过地上一片片的财宝, 铁靴碾压黄金的咯吱声分外响亮,“不是很多, 比起以前已经缩水了一大半,后来还是抄了坎贝尔家才勉强补回来一点。” “这还不多我接一次任务, 在雇主非常满意的情况下,我才能得到二十枚银币。二十个银币就能让我在城里最好的酒馆, 点上最好的饭菜,舒舒服服地过上半个月只要这里的一箱,一箱就足够买断我下辈子, 下下辈子了” 泰莱莎惊呼出声, 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地上被踩住的钱币, 难以掩饰地露出心痛神色。 踩在地上的可都是钱啊 “相信我,你出去之后,就不再是刀口舔血的冒险者了。” 阿尔弗雷德张开双手,轻轻拂去木箱上的灰尘。箱子上的皮带早已腐朽,不堪承受指尖传递的力道,瞬间崩断,满溢的金币哗啦啦地倒出来。 “你们会是身份高贵的大贵族,还是坐拥广阔土地的大领主,还是实力浑厚的大银行家。” 阿尔弗雷德继续往洞窟深处走去,这里原本是一个地下溶洞,但随着地下河的改道而逐渐干涸。加洛林先祖发现了这个干燥凉爽的溶洞,便不辞辛苦地将积攒的万贯家财全都搬到了这个地方。 前面的洞窟只是最浅显的浮财,更昂贵更庞大的财富还在更深处。 吉莱娜丝停住脚步,更为深沉、浓郁,甚至是堪称威严的气息顺着尘封已久的微风传出。以太气息混合着古老家族的王权味道鲜明地传入精灵嗅觉敏锐鼻端,这种味道并不少见,却也并不多到泛滥,至少只在精灵王庭和各个传承有序的国度中出现。 在第二个洞穴里,珍宝的数量明显变少了,价值却翻倍成长。它们大多是附魔之后的超凡物品,有些已然完全失去功效,有些充能之后还能再用。 “吉莱娜丝法师阁下,我打算挑几件东西送给他们,剩下的就全都送给你们,如何” 阿尔伯特撬开箱子,从中挑出一个水壶塞给牧师,这是一个恒定了造水术的水壶,只要魔力不被耗尽,就能源源不断地产出清水。 “明智的决定。”吉莱娜丝笑了起来,感到议会和阿尔弗雷德达成协议希望大增,“最有帮助的东西不一定是最贵重的,但一定是最适合自己的。让一个实际不足的家伙拥有财富不可怕,但如果让一个无法保护自己财产的弱者得到了超出他的份额,那就是场灾难了。” 蕾拉不甘地望着溶洞里摆放的魔法物品,尽管她完全无法分辨这些东西到底储存了什么魔法,但并不妨碍她认为那些闪烁灵光的东西都非常强力。 她内心极度渴望拥有着这些东西,长久在市井摸爬滚打的经历又明明白白地告诉她,那个精灵法师说得没错。两种截然不同的心绪在脑海里不停冲撞,让猫女望向箱子的眼神渴望又抗拒。 “事实上,我非常感谢议会伸出援手,我希望我们和议会古老的友谊能够继续延续下去。” 吉莱娜丝轻松一笑,分析道 “我想殿下真正的意图,是想让议会继续庇护这几位吧” “没错,他们虽然闯进了我的陵墓,却机缘巧合破解了冈瑟的诅咒,相比而言,我个人的怒火就微不足道了。我想给他们一些实际利的利益,而不是荣誉骑士一样的虚名。” 阿尔弗雷德说道,比起之前的疲惫,现在眉宇间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更何况,我也很累了。从前我为国家而战,但是现在,这里除了荒原,什么都没有,我也该去寻找自己的生活了。作为仅存的国王继承人,我有权处理我管辖的领土。” “拉乌尔湾有丰饶的渔业资源和海底潜藏的珍贵宝物,特别是脂肪肥厚的鳕鱼和大贝壳里的珍珠,我准备把它送给蕾拉。泰西斯河边上的迦南平坦肥沃,适于种植作物,又和奥利安相距不远,我打算送给泰莱莎。从银月林到奥利安这块土地,我就做主赠予吉尔伯特了,诚然这块土地曾被恶魔亵渎,但它也会生长出一些只在地狱出现的奇特药物。” “至于阿泰尔山脉,我想全部送给你们,在我还活着的时候,那里就有五条大矿脉和三条中等宝石矿脉,纯度极高。除开高纯度矿藏,那里也是很多种类魔兽的栖息地,能满足你们对各类法术材料的需求,并且有一个通往地下世界的入口。” “听起来十分公允,每个人听起来都得到了自己最迫切需要的,您看起来的确是个英明的统治者。不过”吉莱娜丝话锋一转,像个精明的商人一样讨价还价起来,“您可没说阿泰尔山脉潜藏的危险。毕竟能在北方生存下来的魔兽个体比起南方同种来说,都凶悍了一倍不止呢。荒废的矿洞里会不会出现灰矮人和紫虫也说不定,要是碰见我地底下的同族,麻烦就更大了呢。” “如果感到棘手的话,为什么不派遣更强大的法师来开拓这里呢法师们总是无所不能的。如果人手短缺的话,我大可以让卢卡斯分出一部分黑骑士来帮忙,当然,是在完全平等互利的状况下。” “您可真是精明,这样,你既能保护凡人不受亡灵侵扰,又能锻炼您的部下了。” “不是精明不精明的问题,而是我有必要在我离开前安排好一切。以他们现在的实力,还无法守护自己的利益,所以需要同你们合作,来保护他们自己的生命。我们都有各自的诉求,这是很正常的,无需贵族式的欲盖弥彰,我更喜欢直来直往。说起来,我还想找你们要个恢复五感的小东西呢。” 阿尔弗雷德微笑着,却是寸步不让。吉尔伯特满怀欣喜地期待着未来,却也难免叹息。 银狼王子终究是最正统的继承人,也是他们中的至强者,无论是划分领地还是和法师议会谈条件,他们都没有任何置喙的余地。有了法师们的保护,北地诸领固然会有一段安稳发展的时机,却也永远无法摆脱古冈瑟王国和银狼王子的印记。 王太子就是王太子,哪怕不曾戴上王冠,也依旧是这块土地的无冕之王。 不过他们又有什么必要摆脱阿尔弗雷德呢吉尔伯特摇了摇头,把近乎忘恩负义的念头从心中拂去。 “好吧。”吉莱娜丝耸了耸肩,阿尔弗雷德并不是徒有虚名的家伙,他的脑子和实力一样好使,她想得寸进尺的计划失败了,“鉴于您的冈瑟王国已经五百年没有现世了,周边国家难免会试图把多出来的土地占为己有,我建议您把分封决议以纸面形式存留下来,或者由我们进行公证,以免将来发生不必要的争端。” “正有此意。我会授予欧文阁下伯爵的地位,让他担任我们之间的友好大使。”阿尔弗雷德笑着,和吉莱娜丝伸过来的指尖轻轻一触,“姑娘和小伙子们,你们可以往下一个洞窟,挑选你们中意的冠冕了” “我要这顶红宝石的这个珍珠头冠给你” 等阿尔弗雷德两人商量好具体细节,慢慢走到最后一个洞窟时,盗贼蕾拉已经开始兴奋地叽叽喳喳起来,她正忙着打开容量巨大的皮口袋,沿着柜子挨个扫过去,手腕、脖子,甚至是尾巴上都挂着皇家收藏的珠宝。 泰莱莎谢绝了蕾拉递过来的珍珠冠冕,专心致志地看着橱窗当中,一顶形态内敛典雅,宝石切割成水滴状的紫水晶王冠。 “你要这个干什么,紫水晶又不值钱,还不如看这顶蓝宝石的,颜色还是皇家蓝咪” 蕾拉伸手拉了拉女剑士,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紫水晶这种东西只有在几百年前才有价值,因其纯净的色泽和稀少的产量而饱受青睐。然而在一百多年前,随着越来越多的紫晶矿脉被发现,曾被镶嵌在王冠上的宝石价值轰然崩塌,沦落成就连中产之家也能买得起的三流宝石。在这么多宝石里选择紫水晶,完全就是在浪费空间。 泰莱莎不为所动,依旧愣愣地看着那顶冠冕,好半天才回过神。 “我就想要那个。有人送了我妈妈一套首饰,只少了一顶王冠,我想把它凑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善后的第五天 亲爱的宝宝,恭喜你发现你已经看过他了  卢克蕾西娅默默想道, 无论是她, 还是阿尔弗雷德, 其实对彼此根本没有感觉。哪怕她长得貌若天仙,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再怎么激烈的感情,也早就变成了亲情和友情。她可是王太子的乳母啊,竟然拼命怂恿自己女儿去勾引阿尔弗雷德如果不能达到目的, 就算使用会伤害到王太子的方法也在所不惜 人与人之间的情谊, 终究敌不过摆在眼前的利益。 心知阿加莎夫人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砸晕了头, 如果在继续沉默下去, 只会让她越来越纠缠不休。卢克蕾西娅师适时转移了话题, 还带着一分虚弱问道 “我知道阿尔弗雷德会对我怎样, 妈妈就别担心了。晚上的宴会布置得如何,我该怎么打扮才好今天有殿下带来的客人, 我可不能在他们面前失礼。” 阿加莎夫人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在客人们面前大放异彩的。” “阿加莎夫人邀请我们去晚宴, 你有什么想法吗” 欧文侧身对着吉尔伯特问道,早就不复初遇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法师都是务实的家伙, 在这种近乎孤立无援的环境里,身份已经不再成为交流沟通的阻碍。 “嗯对幻境的研究,你们才是专门科, 我最多觉得很逼真就是了。另外”吉尔伯特伸手戳了戳法师腰间的口袋, “那个, 能不能再给我一块” “没门,连窗子也没有,我想你的嗓子还不想提前哑掉对吧” “那蛋糕呢我饿了,能不能提前吃点。” 欧文差点对吉尔伯特翻了个白眼,知道要来水晶要塞一待就是好几年,他肯定会提前搜刮食物储备,法师塔里也有专门的传送阵来运输议会定时投放的东西。只是他没想到居然会凭空冒出一队幸运儿过来,争当这堆粮食的分母。 该死的佣兵,外出探险竟然没有准备足够的粮食,难道以为挖了别人坟就能立刻出去发大财吗 特别是某个叫做吉尔伯特的病鬼,脸皮比恐怕比罗曼诺夫堡的城墙还厚,时不时就要从他这儿顺走一块蛋糕或者肉干。每天他的储备量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再这样下去他可就要啃议会那堆刮喉咙的干粮了 更可气的是那个奶牛花猫一样的兽人不知道从哪里听了一句古里古怪的谚语,说什么“抓住了男人的胃,就是抓住了男人的心,男人的胃永远比心更诚实”云云,然后那位王子还深以为然地点头。 自从他跑到水晶要塞之后,发生的事情哪里都不对劲 “好了好了,我和你讨论一下该怎么把晚上对付过去。”等逗弄得够了,吉尔伯特收敛了调侃神色,正色问道,“我可不相信那个阿加莎夫人会给我们准备好东西。还记得吗,就在你的法师塔旁边,晚上敲门送牛奶的那个姑娘。” 说起发生在夜晚的那一幕,欧文立刻回忆了起来。那个村姑出门之后就变成了沙子,篮子里的牛奶也无影无踪,天知道这些幻象准备的东西是个什么玩意儿,人吃进去会不会死。 “虽然我很想观察一下人类和兽人吃掉这些东西之后的反应,不过你们的王子大概会先杀了我,那我还是这个答案别吃盘子里的东西。” “所以。”吉尔伯特摊开手,“你能先给我一点吃的吗,泰莱莎和蕾拉都饿着肚子呢。” “拿着,不许偷吃。” 等泰莱莎和蕾拉穿着礼服磕磕绊绊地从房间走到餐厅的时候,餐桌边早已布置好了银餐具和鲜花。阿尔弗雷德身为即将登基的未来国王,当仁不让地坐在主位,两旁则是身为乳母和童年好友的卢克蕾西娅。 “夜安,王子殿下,阿加莎夫人,和卢克蕾西娅女士。” 尽管素未谋面,但是有卢卡斯的提醒,和某种女人与生俱来的直觉,泰莱莎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王子殿下身边的纤细美人。 “夜安,泰莱莎女士,蕾拉女士,还有罗曼诺夫先生,吉尔伯特先生。” 阿尔弗雷德沉稳地答道,在烛火和鲜花环绕之下,就连声音也似乎多了几分醇酒般地醉人。从阴影里踱步而出的两位男士彼此对视一眼,纷纷开口问候。 猫女蕾拉十分有兴趣地盯着桌上被罩子罩住的餐盘,湿润的鼻子微微翕动。这幻境这么逼真的味道闻起来比欧文的点心还要好吃。 “蕾拉,你脸上还有蛋糕渣没擦干净。” 泰莱莎扯了扯她的袖子,压低了声音提醒。兽人盗贼闻言一惊,往后退了半步,隐蔽而又迅速地擦干了脸。 “这样总行了吧。” 卢克蕾西娅保持着端庄得体的笑容,肌肤亦闪亮洁白。阿加莎夫人破天荒柔和了脸色,没去找泰莱莎和蕾拉的麻烦。因为在她的人生词典里,宽恕是胜利者的风度,没必要再去刻意刁难那些头破血流的失败者。 还有什么能比看着那些女人自以为得到宠爱,最后发现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崩溃表情更令人舒适 就连卢克蕾西娅主动招呼泰莱莎,阿加莎也只当做没看见,一个劲地奉承姗姗来迟的法师。阿尔弗雷德看在眼里,除了无奈就是无奈。 宫廷贵族间的争风吃醋,就是这么鸡毛蒜皮,又不留情面。 “你们都是殿下的客人,不必讲究这么多,请尽情享受吧。” 阿加莎夫人笑呵呵地环视众人,又故意在泰莱莎和蕾拉两人身上逡巡了许久,仿佛这样更能增添饮酒的兴致。不枉她特意准备了颜色沉郁又过时的礼服,那两个女人在卢克蕾西娅面前就像两块石头,只能衬出她女儿十二万分的美貌。 “感谢夫人您的慷慨,我想在这里的时光一定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形势比人强,泰莱莎向阿加莎夫人微微躬身,言辞并不像普通佣兵粗鲁无文。为了实现那个曾经的梦想,她也是做了不少努力的。 “当然,除开王国,别馆可谓是大陆上少有的乐土。”阿加莎夫人把这个当做示弱,看向平民女子的眼神缓和下来,“我听说有不懂事的女仆给你安排了最阴暗的房间,晚上瀑布的声音就足以扰人清梦了,你可以向我申请调换一间。” “好了,这些话等到宴会后再说吧,现在是用餐时间。” 阿尔弗雷德抬起右手,向冒险小队的成员们做了个请的姿势,邀请他们入座。他惯常穿着的那副银蓝铠甲早已卸下,重新换上了颜色庄重的黑袍,目光明亮逼人,格外俊美而威严。 “阿加莎夫人,我想请你去看看厨房里正在做的熊肉吗很久没有做过这道菜了,我害怕厨师们早就忘记怎么做了。” 说话的同时微微偏向卢克蕾西娅,阿加莎立刻就善解人意地离席而去。 女儿终身大事要紧。 在侍者解开罩子,食物香气和温热水汽一并蒸腾的时候,卢克蕾西娅出现了一种微妙的感受,仿佛这一切并不该如此。可到底该怎样,就连她也说不清。 “蕾娅,麻烦你过来一下。” 他在阿加莎夫人走后就立刻离席,端着酒杯在露台上迎风而立,无端有些萧索的意味。卢克蕾西娅心头一动,走到他身边,把宴会留给了急于“浪费食物”的冒险小队。 “阿尔弗雷德殿下,您怎么了,从一开始您就不高兴的样子。” 雍容华贵的王太子殿下望向王宫影影绰绰的尖顶,良久才声音低沉地答道。 “我离开王宫已经很久了,也见过了无数生死,能看到你们,我真的很高兴。不过,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可能会让你们中的有些人不舒服了。” “你来了” 阿尔弗雷德把头转向他,唇边笑意隐隐,眼眸温暖而有力。 “王太子殿下,日安。” 欧文情不自禁地拿出了对待父亲的庄重态度。原因无他,阿尔弗雷德实在是太过耀眼,伤痕累累的铠甲多少有些颓唐之气,但换上礼服,坐在宫殿之中,那与生俱来的尊贵就散发出来。 仿佛那顶王冠,天生就为他而打造的一般。 “罗曼诺夫阁下,日安。”阿尔弗雷德同样回以贵族礼节,接着又问,“在别馆住得还好吧我有点担心你们住不惯,尤其是除了你之外的那三个。” 吉尔伯特瘦得几乎脱了形,无时无刻都在咳嗽,让人怀疑他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泰莱莎和蕾拉都是女性,在王妃之位悬而未决的时候,极易受到针对。 “还好,我对环境并不挑剔。阿加莎夫人为我挑选的房间里有许多前贤笔记,让我收获颇丰。楼顶的天文台器具完备,精度极高,比我之前用过的都好。吉尔伯特也说他这几天难得睡了一晚安稳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善后的第六天 亲爱的宝宝,恭喜你发现你已经看过他了  泰莱莎拉着蕾拉, 觉得卢卡斯说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这位卢克蕾西娅小姐还是比她母亲要可敬得多, 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其实待人非常细致周到。 “回神,王后要出来了准备行礼” 卢克蕾西娅放下酒杯,提起裙摆。 伊丽莎白王后是在一群女仆的簇拥下到来的。打造成花冠形状的王冠被光泽的栗色长发轻托着,珍珠花蕊在风中轻颤。 她穿了一身方形坦领裙, 胸口开得极大, 璀璨的项链在肌肤上熠熠生辉。刻意做成玫瑰形状的薄纱从宽大裙角一直延伸至腰背, 更让她显得恍如春神降临人间。 “今天, 我要向你们宣布一个好消息。” 王后说, 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 “我的儿子, 你们慷慨的阿尔弗雷德王子从前线归来了我的丈夫,你们的国王也在最近康复” 绝大多数人脸色一变, 紧接着不约而同地挂起相似的假笑 “国王万岁” “阿尔弗雷德王子的勇武足以传颂后世” “我要写一首诗来纪念这件喜事” “这真是件重大的事情不是吗” 伪装成随行人员的克莱芒五世悄悄靠近鲍里斯,看着“正使”, 传奇阶的门德尔松举着酒杯向伊丽莎白大肆献上殷勤,源源不断的赞美引得王后娇笑不停。 好像所有人都忘了, 这个来自伊顿公国的使节原本是来吊唁牺牲的阿尔弗雷德王子的,如无意外,他应该还会为老国王的陨落致上哀悼。 “的确非常重大。” 鲍里斯咬牙切齿, 神情却是微妙地维持在礼貌这个程度。 “我的计划被尊贵的王子殿下打破了, 他一回来, 冈瑟三世就起死回生了。” “这就叫计划没有变化快,形势总是在不断改变的。” 克莱芒五世若无其事地轻抿了一口杯中琥珀色的贵腐酒,他从前喜欢美食、美酒、美人总之一切优美的东西,不过在那件事以后,美人就得永远从他的列表上去掉了。 赫卡特,你等着,用不了多久,你就会付出代价的。 克莱芒五世在涌动的人群里搜寻着,很快看见了那顶极具特色的圆锥尖顶帽,眼中顿时闪过怨毒的恨意。 “哈,这也是政治这门学科的艺术所在,每个人都是猎物,每个人都是猎物,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谨慎观察,搏命厮杀。胜利了享有饕餮盛宴,败者尸骨无存,我喜欢这种游戏。” 鲍里斯调整好心绪,顺着克莱芒五世的话头往下说,轻晃着酒杯,醉人香气浅淡地弥散了出来。 “哦,我只爱做最后的胜者。” 克莱芒五世收回钉在赫卡特身上的目光,转头继续和鲍里斯宫相商谈起来。 “你知道这场盛宴,有多少是我们的人吗” “呃,我知道坎贝尔、柯姆、平克顿是站在我们一边的,还有” “还有道奇、艾斯格拉、比尔,还有很多很多,他们都被尊贵的阿尔弗雷德拿走了大半家产。” 克莱芒五世摸着自己修剪得宜的胡子,眼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痛色。 “别人都赞美国王的儿子有多么贤明,多么能干,我却觉得阿尔弗雷德是个蠢货,把这么多人都推到了他自己的对立面上。要知道,一个失去了左膀右臂的国王,只不过是个废物。” “您说得对。” 鲍里斯点头赞同,作为一个在冰雪荒原立足的国家,国王的威慑力根本没有南方国家那样巨大。国王充其量只能影响王国的三分之二,而在偏远的边鄙地区,那里的农奴就连国王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 太过严酷的天气阻止了君权的强化,除开定时向国王进贡、称臣以外,各地领主如果有心,就能在自己领地过得不比国王差。 阿尔弗雷德远征那是特例,边境的贝拉斯完全是自己玩脱了,闹到那种程度 话又说回来,恶魔军团在毁灭贝拉斯领之后,本该向四面八方无规律地扩散,又为何直接向奥利安王都的方向进发呢看来其他贵族也未必全然不知,至少在暗中和恶魔军团做了利益上的交换,以此来换取领地的安全和恶魔的转向。 交换的会是什么 恶魔最渴求的就是灵魂,灵魂即地狱中的货币,大概率是自家领地上的农民吧 克莱芒的酒杯很快就干了,连酒瓶也见了底,鲍里斯秉承着宫相的职责,又殷勤地用一瓶窖藏十年的贵腐甜白酒盛满了金杯。 阿尔弗雷德拉着冈瑟三世,长廊里响起脚步的回音。 他好像回到了童年时代,被冈瑟三世拉着,前去参加人生中第一个舞会。冈瑟三世身材高大,又性格粗疏,身高不到老国王腰间的他被一路拖着,走得跌跌撞撞,几乎是小跑过去的,等到了舞会,才发现自己留了满头满脸的汗。 在那里,他第一次接触贵族的社交圈子,第一次跳舞,第一次喝酒,第一次有许许多多的第一次在那里达成。 那时候,北境人的聚会可不是什么文雅的地方,大部分人都有着浓重的体味,而且香水这种东西该死的还没发明出来。过来参加舞会的贵族衣裳参差不齐,有穿成暴发户的,也有寒酸得不能看的。他们鲜少跳舞,纯粹是来吃东西喝酒的。 北境天气寒冷,食物短缺,那时候贵族炫耀自身的方法,就是食物和酒,还有女人和拳头。 吃多了吐,然后吐了再吃。喝醉酒之后,一言不合白帝圣剑的有,对着女士上下其手的也有,整个舞厅弥漫着呕吐物的酸败气息和浓郁的酒臭味。 和现在可谓是大相径庭。 母亲伊丽莎白很不喜欢北境人粗鲁的作风,想要努力推广南方的歌剧和音乐会,企图让这群野蛮人文雅一些,然而收效甚微。直到教授识字和计算的学校慢慢开展起来,这种风气才得以扭转。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为诡谲的政治形势。这支原本直率的民族学会了诡诈,大部分人戴上了文雅的面具,将带血的刀刃藏在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就从背后捅出一刀。 每到深夜,阿尔弗雷德都会怀疑,为北境国民启蒙,到底是好是坏教给了他们智慧,却又从中生出诡诈与阴谋,让政治的阴云笼罩在整个国家之上。 甚至连他自己,也毫不自觉地运用起了这种手段。 “在想什么,眉头皱得这么紧要不是我胡子比你长,我都快以为你才是我爸了。” 冈瑟三世心情很好地看向阿尔弗雷德,眼神明亮,身形挺拔,一如从前般壮硕有力。可只要用手接触,就能发现他虚有其表的事实,冈瑟三世在绒面的礼服里加装了衬里,来掩饰他消瘦不少的事实。 “没想什么。” 阿尔弗雷德言不由衷地回答。 “你一向都很有主意,我也没法逼你说出你不愿意的事情。只要不违背你的原则,那就尽管去做吧,你已经不是小孩了。我已经老了,如果哪天只剩下你一个人,也不要悲伤绝望,因为你还有整个国家需要你去背负。” 老国王眼神平静而坚定,似乎想要在接下来的场合里,宣布一场重要的大事。 “可是” “没有可是,我们不可能永远陪着你。阿尔弗雷德,别人都说你慷慨仁慈,坚强勇武,可我知道你其实心地柔软,甚至还有点脆弱,一点也不像生于冰雪的北地人。死亡是我,也是你的终极归宿,不要哭泣,别人可不会因为你的眼泪而停下阴谋。” “埃斯特斯那个孩子”冈瑟三世猛然停了下来,认真凝视彩色玻璃窗的双眼不知不觉蓄起了泪水,“如果有必要,有必要,你一定要杀了赫卡特那个女人,包括她的儿子” 阿尔弗雷德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几乎以为那残酷的话语只是一场幻觉。 “你一定不肯下手,你在埃斯特斯身上倾注的感情比谁都多,要让你亲自杀掉血亲简直登天还难。”冈瑟三世声音有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相信我,只有杀了他,你才能成为真正的国王。如果你下不了手,那么,我会亲自杀了他。” 阿尔弗雷德僵立原地,耳边飘来冈瑟三世无奈而决绝的话语。 “走吧,这可是你回来的第一场宴会,我可要向别人好好夸耀一番你才对。” 他闭上眼,任由前方的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扑面而来。 身为乳母,王太子的性格她最了解不过。比起老国王,阿尔弗雷德的性格简直温柔得像女孩儿们养的兔子,总是尽量使用柔软的手段,避免任何不必要的冲突。这尽管有利速聚敛起大量声望,却难免让人感觉到他有些手段柔弱。 这一缺点放到了感情上,让她既欣慰又焦急。 欣慰的是王太子对待卢克蕾西娅一向很客气,感情想必也不会淡薄到哪里去,哪怕她埋进墓园里,依靠和阿尔弗雷德的这段情缘,卢克蕾西娅至少也不会过得太糟糕。如果能够生下一儿半女,那就更不用发愁了。焦急的却是王太子品貌都是上上之选,总有些狂蜂浪蝶不知趣地凑上来,妄想有朝一日成为帝国王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女公爵的第一天 亲爱的宝宝,恭喜你发现你已经看过他了  老国王喃喃自语道, 神情还有些恍惚。 “父亲, 那只是你的错觉, 离那场战斗也才过了几个月而已。” 阿尔弗雷德抿紧了唇,垂眸答道,努力不让自己波荡的心绪泄露出来。 “是吗” 冈瑟三世感到喉咙干涩,不由自主地咳嗽出声,日夜酗酒的恶劣后果终于体现了出来。身为国王的骄傲使他立刻闭紧了嘴, 将软弱的咳嗽闷在喉咙, 直到胸腔因此隐隐作痛。 阿尔弗雷德看向老国王的目光变得愈发复杂。 “你生病了, 我想我需要叫几个医生过来。” “不许, 不许去”冈瑟三世恼羞成怒地涨红了脸, 撑着床想要坐起来, 却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阿尔弗雷德, 扶我起来,找件衣服给我, 躺在床上像什么样子。被那些不省心的家伙看见,怕是又要搞出乱子。” 阿尔弗雷德取了一件厚实的貂皮大衣披在老国王身上, 冈瑟三世泄气地靠在鹅毛枕上,手指摩挲着胸口衔着权杖的金狼护符。 “你听着,阿尔弗雷德明天, 不, 今天我就要举办宴会, 让你重新出现。宴会要越盛大越好,要五百烤鹌鹑,五十只天鹅,还有十只驯鹿,三只棕熊,从南方运来的那些蔬菜让厨房里的厨师都给我拼命去做,做不了的就鞭刑五十,赶出宫外。” “音乐你不需要到处找人,宫里养的都有。最重要的是把城里有脸面的人都请过来。我要带着你出来,告诉他们,只要我还活着,你还活着,加洛林家就不存在任何被他们操控的可能哼,真以为我躲在房里喝酒,就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吗”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冈瑟三世感到自己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但随之而来的疲惫又让他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 他已经老了,迟早有一天会被野心勃勃的狼崽子们撕得粉碎,只有年富力强的头狼继位,才能让整个狼群走向辉煌。 在近乎终年冰封的北境,强者为尊的丛林法则在北境人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父亲” 阿尔弗雷德一时哽咽,他怎能感觉不到,冈瑟三世是在为他铺路。加洛林王室的王位继承一向都血腥野蛮,近乎养蛊。从出生开始,国王就任由诸王子彼此厮杀,直至决出最后的胜利者,所有失败的王子,将会连同相关人等一起被处死。 尽管这保证了历代国王都是王子中的最强者,却也造就了无数兄弟刀兵相向,父子相残的人伦惨剧。 旧王都广场上的断头台上,也不知沾染了多少王族温热的鲜血。 冈瑟三世当然也是在一片血雨腥风中戴上那顶铁王冠。也许是过多的鲜血软化了他的心肠,还是某种不能说的原因,冈瑟三世直到现在也只有阿尔弗雷德一个儿子,并且从来没有拈花惹草的恶习。 也许他曾经对阿尔弗雷德满脑子奇思妙想有过不满,但现在,一个父亲对于儿子的爱占了上风。 冈瑟三世感到自己老了,将要把权杖从他的手上,转移到阿尔弗雷德的手上,并且想要让这次王位交接平稳过渡。 但是,冈瑟早就亡了。 阿尔弗雷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接着又看见老国王厌倦地挥了挥手,又重新躺下。 “去去去,去看你母亲去。你是她的儿子,这些天她肯定也吓坏了,就别在这陪我一个糟老头子了。她一直喜欢那些纤细娇弱的东西,乐队和歌剧都是她在管理,让她给你说晚上宴会该用上哪些曲子。” “那么,父亲,我走了。” 冈瑟三世背向大门,看着那一线微光越来越细,最终耳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咯嗒声。 儿子走远了。冈瑟三世揭开被子,轻轻从床上翻下来,走到斜面书桌旁,打开一卷空白的羊皮纸。颤抖的手握不住过分纤细的羽毛笔,落到了羊皮纸上,划出一条断断续续的墨线。 真的是老了。 冈瑟三世无奈地叹气,找出新的羊皮纸,一笔一划地写了上去。而一枚与阿尔弗雷德的金戒极度相似的指环放在一边,雕刻的花纹里似乎还残留着暗红的蜡痕。 伊丽莎白王后的房间并不和冈瑟三世的相邻,即便是作为模范夫妻的国王夫妇,按照惯例,夫妇二人也会各自拥有自己的私密空间。自从冈瑟三世发疯以后,伊丽莎白就搬出了帝后共住数十年的地方。 现在王后住在比老国王稍矮些的地方,冈瑟三世偏爱高处不胜寒的苍凉之景,伊丽莎白则更想闻到随风飘来的花木香气,因为这常令她回忆起故国的风景。 阿尔弗雷德盯着头顶上繁缛浮华的壁画,一边想着克莱芒五世派来的使者,母亲伊丽莎白王后的面容不经意浮现在脑海。 冈瑟三世的王后不是本国遴选的大贵族,而是从别国远嫁而来的公主,而那个别国,正是克莱芒五世所在的伊顿公国。早在他还没出生的祖辈世代,两国之间的关系就已十分亲密。 作为一个强敌环伺的内陆国家,伊顿公国被其他几个国家牢牢包裹着,平坦的地形和肥沃的土地带给了伊顿公国粮食与金钱的同时,也带来了战争。缺少地利与矿产的伊顿公国不得不派遣使者北上,和冈瑟王国达成同盟,伊顿公国向冈瑟王国粮食,冈瑟王国则向外出口矿石、木材,以及战争。 互补的资源为两国都带来了巨大好处,伊顿公国得以继续存在,而北地雇佣兵们勇猛敢战,吃苦耐劳的品质也赢得了巨大的声誉。 两国的关系愈加紧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两国王室开始了频繁联姻,伊丽莎白王后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远嫁而来。 一声极细微的猫叫传入耳边,随即肩膀一沉,熟悉的黑白花斑映入眼帘。 阿尔弗雷德毫不意外地瞥向肩头,果然是埃斯特斯养的贝蒂。 说起来,这只猫还是他怕埃斯特斯关在宫里无聊,特意在八岁生日那天送给埃斯特斯的礼物。结果不知怎么成了宫中一霸,天天失踪,快二十岁的老猫依然能闹得王宫鸡飞狗跳。 贝蒂跳下来的地方已经很接近王后的房间,阿尔弗雷德把猫抱在怀里,镜子推门进去。 门后清脆的一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贝蒂似乎被那样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使劲从他怀里挣脱了出去,直奔王后的梳妆台。 伊丽莎白吓得花容失色,一边尖叫着去踢贝蒂,一边疯了似的把梳妆台上的东西向猫砸去。 “快把这只脏猫赶出去,杀了炖成汤,我的胸针” 那枚胸针被叼起来放到他脚边,贝蒂一边绕着脚踝打着圈,一边轻声喵喵叫,仿佛在邀功一般。 伊丽莎白依旧在大发雷霆,全然没注意到她阔别已久的儿子已经又回到了她身边。阿尔弗雷德在感到无奈的同时,也有了一丝被无视的不满,主动站了出来。 “母亲,我回来了。” “快去抓啊什么” 伊丽莎白一头雾水地抬起头,看到门边的阿尔弗雷德,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 “你回来了” 相比于老国王的情感爆发,伊丽莎白反应似乎平淡了些。冈瑟三世为独子过世心神俱碎,憔悴得不成人形,而王后坐在妆台前,头发也没乱上一丝。 “我的孩子,能不能,能不能” 伊丽莎白似乎有些紧张,两眼盯着阿尔弗雷德脚边的黑白花猫。 “母亲,这是埃斯特斯的宠物,要是打死了会很麻烦的。” 阿尔弗雷德有些生气,他“九死一生”地从边境跑回来,为的就是再看一眼故国,结果亲妈竟然在这时候给他扯起了猫 这可真是亲妈。 仿佛有哪点刺激了王后,伊丽莎白啪地一声把象牙梳扔到桌上,喋喋不休地抱怨 “埃斯特斯,埃斯特斯,你成天都是埃斯特斯,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他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不过是一只猫,打死了就打死了,他能找你说什么,难道赫卡特还能过来找你麻烦” 说到这里,她又神经质地“哦”了一声,声音变得古怪起来。 “我亲爱的阿尔弗雷德,你是高贵,正直,温柔且善良的王太子,自然不会有那些肮脏的心思,但有些人就不是了。你越尊重他,他就会越利用你,把你迷得晕头转向,然后再踩到你的头上,一步又一步地往上爬。你要是不给他个教训,他就永远不会意识到你比他高贵。” 这是吃错了什么药 往常伊丽莎白虽然多少有些王族的骄矜,跟赫卡特公主的关系也说不上多好,却也不会说出这样刻薄的话,阿尔弗雷德几乎快要以为王后是哪个家伙假扮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女公爵的第二天 亲爱的宝宝, 恭喜你发现你已经看过他了  等到分娩的时刻, 尼尔温王后只感到她在生产一支火炬,酷烈又阴寒的魔力倒灌入血脉, 让先代王后很快就撒手人寰。在弥留之际,尼尔温王后锐利的双眼似乎看透了命运的迷雾, 做出了一个令王室至今讳莫如深的预言 屹立北境数百年之久的冈瑟王国,将会被这个女婴亲手毁灭。 什么狗屁预言,都是骗人的。 今年四十多岁的赫卡特公主捋了捋鬓边散落的黑发, 唇边扬起一个嘲讽的微笑, 被冠以北地女巫之名的她依旧容颜娇媚, 深紫的裙角泛起波浪。 从一开始,冈瑟二世就对她不冷不热,恐惧多过亲近。她知道那是因为母亲的缘故,预言的阴影深深笼罩在冈瑟二世头上, 让他日夜不安。甚至禁止所有相关书籍仪式出现在她面前, 徒劳地把她远远打发到伊顿公国,企图让她远离这片国家。 她是个善妒又具有强大野心的女人。在发现克莱芒五世有起码一打情人之后,她的愤怒就像团燃烧的烈焰, 让她不顾一切地出手咒杀了所有争宠的女人,赤裸的尸体光天化日之下飘荡在河中,暴露在其他男人猥亵的目光里。 克莱芒五世为此大为愤怒, 浅金宫殿里数度爆发出歇斯底里的争吵声, 在那之后, 她就再也不相信婚姻了。唯有掌握在手中的权力和金钱, 才是真正值得追求的。 借着冈瑟与伊顿世代交好的遗泽,她很快拉拢了一批亲冈瑟的贵族,掌握了整个王宫,并在克莱芒五世拉着新鲜的情人准备翻云覆雨的时候,给了他一份大礼。 这场夫妻战争中,没有赢家。克莱芒五世付出了永世难忘的代价,而她则失去了伊顿公国王后的名位,两国世代交好的情谊付之一炬。 但赫卡特并不后悔。在回到旧王都时,所有人都在谴责她,就连好心收留她的兄长眼中也全是不赞同的神色,她也只是缓缓勾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被千夫所指,被当成金丝雀的感觉并不好受,她无法自制地渴望着权力,渴望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于是埃斯特斯降生了。 半掩的门开了一条小缝,从里面钻出一只脏兮兮的老猫。赫卡特翘着腿望了一眼,惨绿的火焰在黑白皮毛上无声燎过,贝蒂又变成了那只干干净净的贝蒂。 她又向放置在阶梯之上的四柱床看了一眼,她的儿子,被污蔑为私生子的埃斯特斯依旧静静躺着,柔软的银发失去光泽,干枯地铺在枕头上。 “嘿,埃斯特斯,你的宠物猫回来了。” “哦,我听见了,母亲。” 仿佛是濒死之人最后一声长叹,那道躺着的身影爬了起来,枯瘦的手指抚摸着老猫的柔软毛皮。 “阿尔弗雷德回来了,你知道吗” 赫卡特公主冷笑着问。 埃斯特斯垂着头,久病而留长的银发遮住了他的表情。 “那很好,我盼着他回来已经很久了。兄长回来的话,我想恶魔已经被消灭了吧,我们也能在一起叙叙旧了。” “我不是让你对我说这个。”赫卡特公主紧盯着埃斯特斯,捏着扇柄的指节微微发白,“告诉我,你真的对那个位置没有渴望” “如果母亲渴望权力的话,为什么不自己去争呢毕竟您也是祖父的血脉之一。” 埃斯特斯冷淡地回应道,微微偏过头,将那张带着非人妖冶之美的脸暴露在微弱光线下。 “你的小花招对我没用,埃斯特斯。这不是建议,也不是渴望,这是我对你的命令,你必须做到,我亲爱的儿子。” 宛如一条毒蛇从夜色中划过,赫卡特走到床边,用扇柄托住他消瘦的下巴,强迫他和自己对视。 “有时候,我真好奇,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是王室最高贵的存在,你本应比他更大几年,你的身体里流淌着你父亲和我的血脉,那顶铁王冠该死的适合你混入伊顿之血的杂种稀释了加洛林高贵的血统,又不知道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神魂颠倒。是他每隔几天就来陪你,还是送了你一只猫” 赫卡特恶意地揣测着,毫不意外地看见埃斯特斯把花猫拢在了怀里,做出保护的姿态。 “就算阿尔弗雷德看似宽宏慷慨,假如他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他也一定不会介意重启咱们的老传统。两个中间只能活一个,我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难道还想让你纯粹的鲜血盛满他胜利的金杯” 埃斯特斯眼光闪动了一下,面庞重新藏匿入阴影中,比常人多了一个指节的手不疾不徐地抚摸着猫咪。 “” 赫卡特不由气急败坏。 “你竟敢真的这么想那么当初我就不该祈求霜雪之冠的加冕者,暗夜之主,伟大的幻梦之神赐给我一个孩子” “反正我只是一个连路都走不了的废物,也只有这身血脉值得称道了。他在处理政务的时候,我在养病,他在升为传奇的时候,我在养病,他在建造奥利安的时候,我在养病。他能办到的事,我都不能。” “正因为我一无是处,所以你协助我杀掉我的兄弟,让我戴上王冠之后,我统治国家,和你统治它,有什么区别吗没有,我只是你的傀儡,充其量是件高贵又易碎的装饰品。” 埃斯特斯的声音喑哑又虚弱,带着一股子有气无力。 “你想要成为北地女王,却又没有胆量面对可能到来的危险。” “看来他给你的影响真是不小。”被说破心思的赫卡特怒火中烧,“整个加洛林就只有他每天都念叨着那些,就连你的父亲也被他影响,任由他胡作非为。贵族的传统都要被他破坏殆尽了” 埃斯特斯没有心力再和盛怒的北地女巫争辩,只是倔强地沉默着,这反倒令她更加为儿子的叛逆而恼怒。赫卡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语调更显阴寒 “你以为你能反抗我别忘记了,我是你血脉的赋予者,亲自让你降临世间的人,你的反抗根本就是徒劳的。看来我我不加以惩戒,你是不会体会到我的苦心的。” 赫卡特公主运起魔力,飞快挪移了床边几件不起眼的金器,脸色才略微好了些,反身走进了帷幕重重的内室,压抑又狂热的祈祷声由小及大 “霜雪之冠的加冕者,暗夜之主,伟大的幻梦之神啊,您是冰雪与海洋的化身,夜幕的统治者,美梦与噩梦之父,你播撒死亡与荒芜,又施以生命和丰收,予失败以安慰,予绝望以美梦您卑微的信徒在此向您祈祷,让您所眷顾的孩子不再苦痛,不再羸弱,让他看破阴谋,不受蒙蔽,得以静享那天赐的宁静与权力” 几道闪耀电弧从移动位置的金器上跳起,埃斯特斯闷哼一声,脊背霎时弯了下去。 “殿下,您这又是何苦呢” 红衣妇人满眼悲伤地看着打算硬扛到底的王子,她是埃斯特斯的乳母,但同时也是赫卡特公主的侍女。公主的侍女根本没办法对抗她强有力的主人,就连在母子冲突之间略微缓和也做不到。 语言上的安慰何其无力,实力不济的她根本没办法解除施加在养子身上的痛苦,只能给他默默披上一条毯子。 低垂的绒面床帏遮住了散发着微光的地板,埃斯特斯浑身战栗,断断续续地低声道 “我只是是在阻止她杀掉我的兄长” “就算这样,您也不该和赫卡特殿下正面冲突啊。公主最近的脾气,是越来越暴躁了,就算殿下您不想杀死阿尔弗雷德殿下,也应该保留足够的力量,到时候拦下您母亲的毒咒啊。毕竟您的力量,并未被公主殿下所知。” 想起赫卡特公主最近的一言一行,红衣乳母就不禁叹息命运弄人。 作为王室的争议人物,赫卡特公主从来都没有表现出对冈瑟王国,乃至加洛林一族的眷恋之情,甚至干出了毁灭两国关系的严重事故,也导致自己被驱逐归国。冈瑟三世出于好心接收了他这个落难妹妹,却让埃斯特斯王子这个禁忌的存在降临人世。 而起因,是公主为了满足她对权力永不餍足的贪婪。 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就再也无法合上。 埃斯特斯王子真是可怜,生来就要面对这样一个见不得光的身份,和瘦弱残疾的身体。哪怕是为了补偿他受的苦,上天也该给他一顶王冠才是,要是后来没有阿尔弗雷德殿下就好了,兄弟之间就不必再发生彼此厮杀的惨剧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女公爵的第三天 亲爱的宝宝, 恭喜你发现你已经看过他了  那实际上应该是缝合的痕迹。他很清楚地记得, 跟恶魔军团死扛到最后的时候,为了掩护莱亚, 强行用左手狼盾顶了恶魔君主的一锤,没让部下直接变成肉泥。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整个左臂连同狼盾一起飞到了角落, 莱亚也被冲击波掀飞,撞到石头上晕了过去。 可莱亚还是死了。恶魔自带的亵渎光环持续腐蚀着战士的身心,冬狼骑士团每个活着回来的老兵都或多或少有些暗伤, 并且生命力在不断减少。 阿尔弗雷德低叹一声, 池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他发现自从诈尸以后,自己叹气的频率是越来越高了。 想也知道,自己现在左手还在身上,绝对是之后骑士们缝合的结果。断肢缝合这种事哪有这么简单, 光是那么多血管神经就够受的了, 也只有给死人缝上才不讲究这么多。 而自己重生以后,再用上被粗制滥造缝合的左臂,竟然没感到不适, 就已经很成问题了。 厚重的冷杉木门有规律地响了三下,阿尔弗雷德恍然回神,甩了甩头上的水珠。 “卢克蕾西娅” “是我, 王太子殿下。” 卢克蕾西娅在门外答道。 阿加莎夫人还是太急了。阿尔弗雷德想着, 顺便允许了卢克蕾西娅的请求。 卢克蕾西娅推着小车走进来, 穿着一身轻便的酒红色长裙, 天鹅绒靠近时沾上了水珠,就像一朵丝绒质感的玫瑰。 “阿加莎夫人让你进来的”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卢克蕾西摸了摸头上沉重的宽沿软帽,干脆把这顶缀满宝石和羽毛的装饰品扔到了一边,“妈妈知道你回来了,高兴得都要疯掉了。” 要是让阿加莎夫人看到她宝贝女儿私底下竟然这么干,怕是要当场气死。阿尔弗雷德盯着那顶帽子轻飘飘飞了出去,无奈地和卢克蕾西娅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么多年了,夫人她还没醒悟过来么再过几年,你就要变成别人嘴里的老处女了。” “醒悟是不可能醒悟的,说不定看到你回来,妈妈她执迷更深也说不定。之前坎贝尔小姐或许能打消她的妄想,结果那位小姐真是可惜了。” 卢克蕾西娅迅速摘下身上碍手碍脚的东西放到一边,挽起袖子开始摆弄银车上的洗浴用品,神情平淡如常。 “侍奉王太子的女仆是永远也无法成为王妃的,我希望妈妈能早点看清楚这一点,不要再做多余的事情了。外界的风言风语我其实不在乎,只要我还是您的仆人,待在别馆一个人也挺快活的。” 阿尔弗雷德轻轻拍打着水面,那位坎贝尔小姐,就涉及到奥利安的建立以及他的婚姻问题了。 乱来的法师也不是天天都有,他一家子在旧王都也能将就着过,可他那时候满怀雄心壮志,总想给世界留下点什么,于是就想要修建奥利安。 结果计算出来的数额太过庞大,王室的小金库根本就堵不住那么大的窟窿。为了美妙的金闪闪,原本还能自主婚姻的他不得不主动给坎贝尔家族送货上门,又许诺了一大堆好处才勉强有那么多钱入账。 奥利安落成时,他将满二十岁,正是结婚的最佳年龄,坎贝尔家族那边也开始着手太子妃的婚姻事宜。 谁知道一准备就出了事。那位待嫁的坎贝尔小姐不知怎么了,竟然迷上了一个半兽人的吟游诗人,爱得死去活来,非要嫁给他不可。坎贝尔家族立刻就软禁了未来太子妃,哪怕以剥夺贵族身份作为威胁,那位坎贝尔小姐也毫无畏惧,并且偷偷买通了仆人,打算在满月庆典时和人私奔。 公主与穷小子的故事当然只是故事。那时他正陪着国王和王后在城中巡游,回宫后才知道坎贝尔家发生了大事。那位胆大包天的坎贝尔“王妃”和人私奔,被老伯爵当场抓住。为了守护自己的爱情,那位小姐和吟游诗人双双自杀,不治身亡。 此时离王室和坎贝尔家族预订的婚期还有一个半月。 然而坎贝尔家族拼命遮掩这件丑事,花重金在家族和平民中寻找体貌特征相似的“王妃”,结果被阿加莎夫人“碰巧”撞破。 他自己完全无所谓,坎贝尔小姐只是利益交换,是真是假其实并不重要,这件事后还能收回不少权力,也不算亏。倒是老国王气得脸色发白,好像下一刻就要心脏病发。 借这件事的由头过河拆桥,对这个垄断的市场的家族下手,盛极一时的坎贝尔家族从此四分五裂,不复荣光。 这就是帝国名花中,最接近太子妃那位的下场。 “其实我倒是挺可怜她的,不过她太单纯,太容易被人当枪使了。” 阿尔弗雷德靠在池边,看着卢克蕾西娅撩开帘子,把一盆粉末状的东西倒进水里,呢喃着念动几句咒语。然后池水就像熬汤一样搅动起来,很快布满了微带柠檬味道的甜香泡泡。 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该看的不该看的早就看光了,真要做点什么早就做了,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开始。 “您还是太温柔,太高洁了。” 卢克蕾西娅瞪大眼睛,刚才她好像看到王子殿下身上的伤痕了。像炉灶里红热的木炭,一呼一吸地燃烧着,不过一瞬间又消失了。 是幻觉吗 “不,我觉得我还是挺虚伪的。”阿尔弗雷德自嘲道,“要是我真可怜她,就应该在她被人算计的时候出手,而不是在她死后才来假惺惺感叹几句。由此可见,我还是非常狠心的。” 坎贝尔小姐的死疑点重重。他和坎贝尔小姐也不是没见过面,那时她看起来端庄守礼,也没表现出抗拒的意思,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毕竟不是谁都能和王储结婚的。 那样一个气质端庄的贵族少女,是如何疯狂爱上一个穷小子的呢如果说是爱情的魔力,那又未免太过牵强。 唯一能知道的,就是阿加莎夫人在其中插了一手,或许还有非人类的神秘力量掺杂其中。 是赫卡特公主的秘咒,还是阿加莎夫人的仪轨抑或是 “在所有人都遗忘坎贝尔小姐的时候,您还能记得她,这就是您的仁慈之处了。” 卢克蕾西娅直起身,隔着朦胧的帘幕和水汽,轻声道。 阿尔弗雷德在池水里沉默了一阵,由坎贝尔所带来的话题太过沉重,他决定换个话题。 “蕾娅,进宫要用的礼服准备好了吗我听说父王和母后状况都不怎么好,想今晚就去看望他们。” “恐怕不行,殿下您回来得太晚了,王宫大门已经关闭了,必须等到明天早上才能开启。奥利安是殿下您亲手建成的,我想殿下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才是。明天进宫的礼服我会替您准备好的,殿下重伤初愈,应当以宽松舒适为上。” 卢克蕾西娅清冷的声音透过帘幕,隐隐夹杂着叹息。 “别馆的晚宴已经开始准备了,是十人规格的,妈妈已经迫不及待要和你一起用餐了。” “恐怕今晚要听她很多唠叨了,尤其是我把泰莱莎和蕾拉带进了别馆之后。” “泰莱莎和蕾拉”卢克蕾西娅声音毫无停顿,“是您带来的那两位贵客我明白了,我会好好照顾她们,不会让妈妈做太过分的。” 木门关闭的声音在衣物摩擦的簌簌声和高跟敲击地面的咯嗒声之后。 阿尔弗雷德再次沉入水底,心中蓦然升起一股愧疚之情。 “我好像觉得,已经过去了很久似的。” 老国王喃喃自语道,神情还有些恍惚。 “父亲,那只是你的错觉,离那场战斗也才过了几个月而已。” 阿尔弗雷德抿紧了唇,垂眸答道,努力不让自己波荡的心绪泄露出来。 “是吗” 冈瑟三世感到喉咙干涩,不由自主地咳嗽出声,日夜酗酒的恶劣后果终于体现了出来。身为国王的骄傲使他立刻闭紧了嘴,将软弱的咳嗽闷在喉咙,直到胸腔因此隐隐作痛。 阿尔弗雷德看向老国王的目光变得愈发复杂。 “你生病了,我想我需要叫几个医生过来。” “不许,不许去”冈瑟三世恼羞成怒地涨红了脸,撑着床想要坐起来,却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阿尔弗雷德,扶我起来,找件衣服给我,躺在床上像什么样子。被那些不省心的家伙看见,怕是又要搞出乱子。” 阿尔弗雷德取了一件厚实的貂皮大衣披在老国王身上,冈瑟三世泄气地靠在鹅毛枕上,手指摩挲着胸口衔着权杖的金狼护符。 “你听着,阿尔弗雷德明天,不,今天我就要举办宴会,让你重新出现。宴会要越盛大越好,要五百烤鹌鹑,五十只天鹅,还有十只驯鹿,三只棕熊,从南方运来的那些蔬菜让厨房里的厨师都给我拼命去做,做不了的就鞭刑五十,赶出宫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女公爵的第四条 亲爱的宝宝,恭喜你发现你已经看过他了  阿尔弗雷德看向老国王的目光变得愈发复杂。 “你生病了, 我想我需要叫几个医生过来。” “不许, 不许去”冈瑟三世恼羞成怒地涨红了脸, 撑着床想要坐起来,却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阿尔弗雷德,扶我起来, 找件衣服给我, 躺在床上像什么样子。被那些不省心的家伙看见,怕是又要搞出乱子。” 阿尔弗雷德取了一件厚实的貂皮大衣披在老国王身上, 冈瑟三世泄气地靠在鹅毛枕上,手指摩挲着胸口衔着权杖的金狼护符。 “你听着, 阿尔弗雷德明天,不,今天我就要举办宴会,让你重新出现。宴会要越盛大越好,要五百烤鹌鹑,五十只天鹅, 还有十只驯鹿, 三只棕熊, 从南方运来的那些蔬菜让厨房里的厨师都给我拼命去做, 做不了的就鞭刑五十, 赶出宫外。” “音乐你不需要到处找人, 宫里养的都有。最重要的是把城里有脸面的人都请过来。我要带着你出来, 告诉他们,只要我还活着,你还活着,加洛林家就不存在任何被他们操控的可能哼,真以为我躲在房里喝酒,就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吗”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冈瑟三世感到自己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但随之而来的疲惫又让他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 他已经老了,迟早有一天会被野心勃勃的狼崽子们撕得粉碎,只有年富力强的头狼继位,才能让整个狼群走向辉煌。 在近乎终年冰封的北境,强者为尊的丛林法则在北境人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父亲” 阿尔弗雷德一时哽咽,他怎能感觉不到,冈瑟三世是在为他铺路。加洛林王室的王位继承一向都血腥野蛮,近乎养蛊。从出生开始,国王就任由诸王子彼此厮杀,直至决出最后的胜利者,所有失败的王子,将会连同相关人等一起被处死。 尽管这保证了历代国王都是王子中的最强者,却也造就了无数兄弟刀兵相向,父子相残的人伦惨剧。 旧王都广场上的断头台上,也不知沾染了多少王族温热的鲜血。 冈瑟三世当然也是在一片血雨腥风中戴上那顶铁王冠。也许是过多的鲜血软化了他的心肠,还是某种不能说的原因,冈瑟三世直到现在也只有阿尔弗雷德一个儿子,并且从来没有拈花惹草的恶习。 也许他曾经对阿尔弗雷德满脑子奇思妙想有过不满,但现在,一个父亲对于儿子的爱占了上风。 冈瑟三世感到自己老了,将要把权杖从他的手上,转移到阿尔弗雷德的手上,并且想要让这次王位交接平稳过渡。 但是,冈瑟早就亡了。 阿尔弗雷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接着又看见老国王厌倦地挥了挥手,又重新躺下。 “去去去,去看你母亲去。你是她的儿子,这些天她肯定也吓坏了,就别在这陪我一个糟老头子了。她一直喜欢那些纤细娇弱的东西,乐队和歌剧都是她在管理,让她给你说晚上宴会该用上哪些曲子。” “那么,父亲,我走了。” 冈瑟三世背向大门,看着那一线微光越来越细,最终耳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咯嗒声。 儿子走远了。冈瑟三世揭开被子,轻轻从床上翻下来,走到斜面书桌旁,打开一卷空白的羊皮纸。颤抖的手握不住过分纤细的羽毛笔,落到了羊皮纸上,划出一条断断续续的墨线。 真的是老了。 冈瑟三世无奈地叹气,找出新的羊皮纸,一笔一划地写了上去。而一枚与阿尔弗雷德的金戒极度相似的指环放在一边,雕刻的花纹里似乎还残留着暗红的蜡痕。 伊丽莎白王后的房间并不和冈瑟三世的相邻,即便是作为模范夫妻的国王夫妇,按照惯例,夫妇二人也会各自拥有自己的私密空间。自从冈瑟三世发疯以后,伊丽莎白就搬出了帝后共住数十年的地方。 现在王后住在比老国王稍矮些的地方,冈瑟三世偏爱高处不胜寒的苍凉之景,伊丽莎白则更想闻到随风飘来的花木香气,因为这常令她回忆起故国的风景。 阿尔弗雷德盯着头顶上繁缛浮华的壁画,一边想着克莱芒五世派来的使者,母亲伊丽莎白王后的面容不经意浮现在脑海。 冈瑟三世的王后不是本国遴选的大贵族,而是从别国远嫁而来的公主,而那个别国,正是克莱芒五世所在的伊顿公国。早在他还没出生的祖辈世代,两国之间的关系就已十分亲密。 作为一个强敌环伺的内陆国家,伊顿公国被其他几个国家牢牢包裹着,平坦的地形和肥沃的土地带给了伊顿公国粮食与金钱的同时,也带来了战争。缺少地利与矿产的伊顿公国不得不派遣使者北上,和冈瑟王国达成同盟,伊顿公国向冈瑟王国粮食,冈瑟王国则向外出口矿石、木材,以及战争。 互补的资源为两国都带来了巨大好处,伊顿公国得以继续存在,而北地雇佣兵们勇猛敢战,吃苦耐劳的品质也赢得了巨大的声誉。 两国的关系愈加紧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两国王室开始了频繁联姻,伊丽莎白王后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远嫁而来。 一声极细微的猫叫传入耳边,随即肩膀一沉,熟悉的黑白花斑映入眼帘。 阿尔弗雷德毫不意外地瞥向肩头,果然是埃斯特斯养的贝蒂。 说起来,这只猫还是他怕埃斯特斯关在宫里无聊,特意在八岁生日那天送给埃斯特斯的礼物。结果不知怎么成了宫中一霸,天天失踪,快二十岁的老猫依然能闹得王宫鸡飞狗跳。 贝蒂跳下来的地方已经很接近王后的房间,阿尔弗雷德把猫抱在怀里,镜子推门进去。 门后清脆的一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贝蒂似乎被那样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使劲从他怀里挣脱了出去,直奔王后的梳妆台。 伊丽莎白吓得花容失色,一边尖叫着去踢贝蒂,一边疯了似的把梳妆台上的东西向猫砸去。 “快把这只脏猫赶出去,杀了炖成汤,我的胸针” 那枚胸针被叼起来放到他脚边,贝蒂一边绕着脚踝打着圈,一边轻声喵喵叫,仿佛在邀功一般。 伊丽莎白依旧在大发雷霆,全然没注意到她阔别已久的儿子已经又回到了她身边。阿尔弗雷德在感到无奈的同时,也有了一丝被无视的不满,主动站了出来。 “母亲,我回来了。” “快去抓啊什么” 伊丽莎白一头雾水地抬起头,看到门边的阿尔弗雷德,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 “你回来了” 相比于老国王的情感爆发,伊丽莎白反应似乎平淡了些。冈瑟三世为独子过世心神俱碎,憔悴得不成人形,而王后坐在妆台前,头发也没乱上一丝。 “我的孩子,能不能,能不能” 伊丽莎白似乎有些紧张,两眼盯着阿尔弗雷德脚边的黑白花猫。 “母亲,这是埃斯特斯的宠物,要是打死了会很麻烦的。” 阿尔弗雷德有些生气,他“九死一生”地从边境跑回来,为的就是再看一眼故国,结果亲妈竟然在这时候给他扯起了猫 这可真是亲妈。 仿佛有哪点刺激了王后,伊丽莎白啪地一声把象牙梳扔到桌上,喋喋不休地抱怨 “埃斯特斯,埃斯特斯,你成天都是埃斯特斯,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他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不过是一只猫,打死了就打死了,他能找你说什么,难道赫卡特还能过来找你麻烦” 说到这里,她又神经质地“哦”了一声,声音变得古怪起来。 “我亲爱的阿尔弗雷德,你是高贵,正直,温柔且善良的王太子,自然不会有那些肮脏的心思,但有些人就不是了。你越尊重他,他就会越利用你,把你迷得晕头转向,然后再踩到你的头上,一步又一步地往上爬。你要是不给他个教训,他就永远不会意识到你比他高贵。” 这是吃错了什么药 往常伊丽莎白虽然多少有些王族的骄矜,跟赫卡特公主的关系也说不上多好,却也不会说出这样刻薄的话,阿尔弗雷德几乎快要以为王后是哪个家伙假扮的。 不对,王后就是假的。 这么一想,心里的酸涩立刻好转了不少,阿尔弗雷德低下头,恭顺道 “如您所愿,母亲。另外,父亲想要在今晚召开盛大的宴会,让我向您询问一下乐队的事情。” 伊丽莎白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交给我来就行了,你今天的任务就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宴会上和姑娘们跳舞就好。你已经二十五岁了,快点找个好姑娘结婚生子才最要紧。对了,刚才阿加莎夫人过来找我,给我推荐了她家的卢克蕾西娅,我请她去花园品茶了,你也要过来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