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度炮灰逆袭》 1.男装女相(1) 陈容与,陈家世代唯一血脉,容国第四代誉相,辅佐国子登基,后世称明帝。陈相一生高洁,然素有体寒之症,毕生未娶。为官清正,发丧之时,帝甚恸之,封字广逸,亲持丧仪,容国上下,万民共哀,文人无不叹惋。 ——八国代容史 “公子?”耳畔传来轻柔异常的唤声。“无妨,”迅速地在瞬息间掌控住这具身体,陈容与索性装作方才劳神的模样,轻轻揉了揉眉心,唇间启出恬淡的声音,“将前日陛下赏的千秋岁取些,兑寒宸子和孤夏,用今日采下的露水煮上。”“承。”梓芳立刻毕恭毕敬地退下。 陈容与确是陈家唯一的血脉。陈家世代单传,一夫一妻。不料到陈容与这一辈,更只得一女。相师言此女命格贵极,然女身单薄,未至十六,承不得如此福泽,故对外称作男儿教养。容与十三,天佑十三年,陈氏夫妇携容与赴遂州访友,然戮于江湖刺客刀剑。容与命途侥幸,落于冬夜深江刺骨寒水,得活。其后虽安然回到帝京,终不免落下寒症。先帝虽憾,终不得元凶惩之,遂无解,愈重陈氏这唯一之子,令入宫廷,同众王子贵胄一同修学。容与推言病体有恙,兼之父母初丧,求静养府中,守孝父母,待十六生辰再入宫辞罪。帝感其德,许之。 待梓芳退下,四下无人,他微不可察地叹气。这回的任务难度,果真是当得起a的评级。这具残败的身体,即便是好生调养,不入这宫廷纷乱,恐也至多不过二十载的余寿。何况原身又是慧极之人,慧极多夭。父母早逝,更是孤苦。原身方回到帝京半月,便这般动用心思,难怪此刻精神衰亡,早离于世。 任务自是系统一早便说明了的,接替原身活下去,辅佐这个世界的男主——国子容澈,令其如史书所载,成千古之帝。 自然,原剧情中,这陈容与便是亡于天佑十三年,帝哀陈氏无后,然光阴岁逝,帝京鲜花着锦,无声无息间便再无人知晓昔年帝京陈家。纵无容与,容澈原亦平定宫廷内乱,登基为帝,励精图治,在位历时二十数载,兼并各国,终得一统天下,成千古基业,史册千载。 然世界气运殊奇,一后世女穿越而至,入现左相嫡女之身,自此,当世诸人命数皆转。此女心智颇高,却生性多情,兼之原身容貌出落极好,往来相处间,容澈等一众王子悉皆倾心此女,更甚者,邻国安国王子入京得见,惊为天人,亦为之倾倒。后西凉王子率使臣而至,因其一舞而钟情不已。真真可谓是得三国之宠。后来,自是各国一众王子与那诸多男配因其之故而互息纷争,共举此女为皇,一统天下,心甘为其后宫臣子。此女登基为帝,开锦朝盛世,拜称凰珈。容澈为夫后,其余诸人悉为后廷皇夫,史书称奇。 这位了不得的后世穿越女,按照剧情的记载,乃是天佑十六年一月初三而至。左相宠妾,正妻早亡,独留一嫡长女,年方十五。爱妾恨其出身,乃设计其冬日跌落寒池,殊料竟迎来如此一位人物。此女醒后,得原身记忆,誓言为之复仇,巧妙手腕便得入宫伴学,更小展锋芒为帝看重,后晋州春洪,出谋划策,当岁典仪上亲封夏安令主。此后更是一路披挂无敌,乃成一代传奇。 容国男子十八成年,女子十六当岁。区区两年,便从一介不得宠的相府嫡女成为帝京炙手可热的人物,其中心计,可见一斑。 碍于原身陈容与的炮灰程度,接收到的剧情也只是很简略的大线,细节上都没有具体的涉及。这也即意味着,接下来的路,大多是空白一片的,只得靠她自己随时应变。本来他如今十三,入宫修学便可及早见到那国子容澈,可偏生原身又说了守孝静养三载。帝上金口玉言,自是不可再改的,如今,便只有安心于这陈府中调养残躯了。 这a的任务果真是不好做啊。 陈府因陈容与身世之故,仆役极少,除却多年从事府中忠心不二的老人和打小就长在府里的,陈容与如今身体不便,亦只不过得调了原本的一个二等侍女梓芳从侍于旁。 “公子,”前时方被他支出去的梓芳忽然走入,不卑不亢地行礼,颔首请示,“卓家派了卓公子前来探公子安好,公子可要允见?” 卓家?是了,便是他们前去拜访的遂州卓氏——陈家夫妇的旧交。此行出险,终是未及得见上一面便匆然回京。卓氏夫妇,卓衍乃是江湖中出名的擅剑高手,妻子叶言更是杏林好手,一身医术独步江湖,爱子卓言,而今十五。知晓此等变故,遣其子来拜访,实属常情。 心下念转,他微微咳嗽,以帕掩口,涩声道:“派人速速请入,另请关伯命人理出一厢静房,与之安置行囊。”“承。”梓芳颔首退下。 卓言,承其父母天资,虽不过十五,然剑修医术都青出于蓝,若是有如此之人为其良医护卫,倒是不可多得的一大助力。 “公子,卓公子带到,梓芳告退。” 他略略抬首,望去—— 着一袭月白色的及身长服,眉眼若画,面容生得何其清隽秀朗,玉立门旁,外光映入,似华光流转其上,玉质凛然,叹为谪仙。 “”饶是在那么多任务世界见过各色类质的绝世男子,他也不由得下意识地一怔。 “言此行奉父母之命,一为诊治调理,二为护弟周全,期间暂住陈府,还望容留。”卓言开口,声音泠泠似玉碎。微微抬首,对上面前这素未相识之人的目光—— 一眼,便是万年。 卓言自此便在陈府住下,当夜便书信一封寄予家中,速报平安。冬夜漫漫,帝京地处北境,寒风冻冷殊尤刺骨,初年伊始,陈容与寒症便不出意外地加剧。 软榻前。 “你这寒症恐是治不得好的,”卓言纤长细指搭上其脉,敛眸,沉声微叹,“我试着用最为温柔和缓之物滋养肌理,祛除骨隙间寒气,却未得其效,反深重了病情。原是我的错失。”他语意间少有的痛惜。“罢了,”陈容与轻笑,重靠回软玉枕上,一瀑乌发垂落,无意施罪,“我自小喜好医理,也曾略瞧过些许医书,我自己之症,再是清楚不过。寻常寒症所用温热之法驱之,我却无奈,此生多是只得与此为伍。我体内寒气已然行经通脉,若是小心护住这寒气,倒是再可余得些许岁月。”“确也是如此,”卓言望着他的眸子,却看不分明其间意味,“你经脉已因此寒气而通,若是得以巧妙引导,习武上也有所裨益。”“我记得家母曾言,你虚长我两岁,却是四岁便始习剑,通学医理,如今想来,应更是此中精妙高手。”“你若是有心,且以你的根骨资质,这府中悉心三年,便定于我之上。”卓言微微弯唇,眉宇暂且舒展,端起一旁案上瓷碗,轻轻吹凉,“这素目团子,年节里家家定是要尝鲜的,你且也吃上几个?”“什么馅儿的?”他侧身,正对着眉宇,笑得清缓,“如今我吃不得性热之物,倒是愈寒凉之物愈好。这兽肉乃血气补物,猪羊鸡鸭皆需谨慎,倒是水食鱼类却还入得。”“你上次饮了我温热汤药,咳血之幕我尚犹目分明,自是不会再如此行错,”卓言目光轻软温腻,汤匙小心挽起一个团子,送至其口前,“馅料用的乃是深海出产的乌骨子鱼,取了软肉剁成肉馅,又用寒宸子和孤夏调味,煮团子时更掺了千秋岁的茶汁共烹,这般寒气,便是寻常阳刚男子也禁不得。”陈容与张口,于口中细嚼尝味:“粉却做的软糯,这寒香气,定是掺了这庭院里的雪梅,可是与不是?”“你倒是生得好舌头,”卓言轻笑,“取了花,筛网滤掉碎末子,碾碎掺入面团中揉合,原是都看不出的了,偏你又尝出了这味。” “如今体寒,于这些性凉之物,自然也是格外敏感了些,”陈容与轻笑,不添任何悲切,目光波澜无惊,望向窗外,“迎岁节的第三日,帝京中,王室会组织烟火典礼,到那时,夜幕华彩万千,流光千相,华美异常。”“你定然是见过的,”卓言嘴角亦勾起一抹适意的弧度,“不过,想来我今岁应是无这般的福运得见此景了。”“我是静养,又非禁闭,”陈容与不由好笑,又含下他送至嘴边的素目团子,“只是想清静些,又不是出不得这府门。若要去赏这烟火祭,我同你去便是了。帝京中这赏烟火最妙的去处,自然当属月寒江。租赁一舟小舫,备上精致点的吃食,生起上佳的晴雪炭煨暖,待到祭典时辰,立于舫头,外着一袭软狐腋,提盏琉璃冰灯,你只需穿来日那身月白天素缎的长顺夜服,我准保会有其他公府的贵姬为你心漾。”“你且如何呢?”卓言耐心听得他绘景,笑意徐徐,清暖如南境柔风。“旁的却也罢了,”陈容与似是当真在认真思量,略蹙眉尖,“帝上虽是赐了我不少金银济日,但日后打点各处,这金银自是流水般的出去。我陈家世代清洁,虽众各色珍玩异奇,大家书画,到底不是方便现于人前。若较家底,再是干净不过。帝上也算有心,赐的便是这最俗不过的黄白之物,倘是旁的,一是王室之物不得变卖,二左不过还得寻个隙空小心端着。如今这些金银,到底不至于为米油此等大事所困。”顿了顿,他颔首,得出这顶要紧的结论:“是而,若是你当真存了心思出游,这销费钱财可是算于你上头的。” 不由失笑,卓言放下已然用毕的点心,递过一盏茶,笑道:“再巧不得,我却是最愁无处可花钱财之俗人,而今你既这般说定,我自是将一切筹备得当,与你共赏这烟火盛祭。” 容与接过,微抿一口,入口生凉,果最是寒茶极品,千秋岁。 “如此,便这般说得了。”他覆上茶盖,对上卓言粼粼目光,浅笑轻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男装女相(2) 迎岁烟火欢祭,帝京万家灯火,上下共贺新岁。 月寒江渡。 “你瞧,我可有说错?”端然于绮窗边的茶案,微笑地端起炉火上正烹着的砂壶,动作熟稔而优雅地倾下碧青的茶水,陈容与瞥了一眼窗外的华景,语笑嫣然。“却不曾思虑,竟会有这许多的画舫锦渡。”卓言收回目光,对上他的眸子,唇角微勾。“这舫画舟,定是花了你许大的价钱,”陈容与略略挑眉,“瞧你方才语气,怎生,居然不曾有人同你拼争这顶上品的船渡?”“出价开得足够高便是,”卓言未置可否,从一旁盛着深江寒水的青玉小鼎中素手取出一块通体似烈火灼红的天然玉石,细细把玩,望向他,眉宇宽舒,“这璊炎玉出于天火山熔岩,乃是地心至热之物,蕴有炎火温度。你如今至寒之体,手心寒凉,难免着人隐忧。待我将此原玉细心雕琢完毕,便佩于你颈项。纵是内体阴寒,到底触之与常人无异。”“璊炎玉,竟是这等稀罕物什,倒难为你寻来,”陈容与眸光略惊,旋即便又平复如初,“玉携地心炽热,护身暖体,确是无可求的天地灵汇。”“原是我入天火山得着的,”卓言轻笑,“算来亦是奇遇,误打误撞,寻得这方玉石。只是这璊炎玉至润至坚,雕琢起来恐是得多好些工夫。”“璊炎玉,”陈容与待得茶水微凉,且小抿下一口,撞入对面他的眸子,似笑非笑,“你若是肯出得帝京大拍,定是连城异宝。如今,却得予了我这命丧之人,你却不且多思虑几番?”“你这性子,”卓言了然,无可奈何,偏笑意分明,“玉原是至阴之物,璊炎玉却是地心所出,阴阳兼为而得,内阳外阴,正合你之症,若是旁人,恐也承不得如此造化。” 闻得其言,容与勾唇,笑自真心。 卓言微怔。 那年,他去得烈夏戈漠,难得雨水后,原前死寂无息的荒漠得水瞬间绽放,深藏于地下的花种悉皆发芽怒长,只是一日之计,便现万千花海。十三大观中排得第五的烈夏花海,可遇不可求,美至极致,生死一日,轮转一子。 唯有亲眼瞧见,方知此间美丽,远非言语所能拟得。 正如他此刻笑靥。 破开面上浮冰,光入潜底,耀华无双。 同是绝美。 容与,本便是生得极致的好皮囊,更生就旁人羡慕不得的清贵气度,经此丧劫,愈添了言不分明的疏离感,纵是咫尺相距,亦似隔有万千冰泉,寒凉澈心,令人心晓此间山水相隔远途。 此刻的笑,却是云端初光破开山间雾岚,生生晓出此间真景,难得窥见稍许真切。 “你原该多笑的。”心念电转间,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如此道,“很是好看。” 敛起笑意,陈容与望向窗外,江中盛景,眸光容远:“你可知,我缘何得名容与?”却也不欲予他回话的机会,他自接下话,轻声喟叹,回复前言:“倾覆容华,色授魂与。容与二字,本便是期得容颜佳好之词,可我纵生得这色授魂与的容华又如何,到底,不过却是倾覆祸端。”“那些匪人,”卓言微叹,“能做得那般利落干净,狠辣不留余地,定然是预备周全,可恨如今也不知幕后凶手。家父家母虽有心,到底也不知这契机为何。陈家素来高洁不争,与人素无仇怨,更从未涉足江湖中事,若当真细究,预料——”“自然是这朝堂风云。”陈容与淡漠启唇,声音寒涩,似绷紧了的丝弦,面上显然的冷笑,“父亲此行若得归,不出意外,帝上便会下谕晋封右相。我容国自设立始,便设左右二相,古来尊崇右位,纵同为相位,这右相较之左相也更显爱重。右相之位空悬多朝,左相安于独相之位已久,又如何容得父亲盛压其上。”“朝事烦扰,”卓言敛眸,微不可察地叹息,“你如今本就体寒至弱,再如此算计心思,心气盈亏,血行不调,恐难得延续。”“三载岁时,”陈容与手指寒凉,触上手中微烫的茶盏,盈盈贴住,暖意渗入掌心,“我尚得活,自是不可辜负这性命可贵,丧亲之恸,若是不得偿,何以慰藉我如今残况?”话说得平静,却有冰下寒流汹涌,隐隐寒芒。 “快到时了,”抬首瞥至花案上呈着的一樽摆钟,卓言对上其眸,“可要一同出去赏烟火么?”“自然。”陈容与起身,将原披于身上的白狐腋取下,递过于他,眉眼从和,淡然道,“我倒无需畏惧这江川寒气,却是你,遂州地气暖热,比不得这帝京阴寒风霜,你且穿上,莫要着了这等风凉。”“却之不恭。”卓言略略一笑,便接过了手。出得极好的白狐毛,方才披了多时,还未褪去他身上的温度,微若茶香,寥远清妙。 他现下每日必饮一盏千秋岁,兼之各色十数来寒凉丸药,久而久之,身上便自随了药同茶的清苦气道,微涩,冷凛而出远。悉皆附在这袭白狐腋上。 熟悉的他的味道。 “这方玉石,待到今年开春,我定是赶得及雕琢完毕的。”将炽红玉石复置入这盛着生冷江水的玉鼎中,卓言莞尔,“便是不知你喜好何等纹饰,若有思量好的,但且道来。”“缘何置入这寒水中?”陈容与走至丝帘前,回首望他,顿住脚步。“以这深江寒水浸润七日,”卓言细致披上这白狐腋,系好外带,走至他近前,携住他的手,掀起丝帘,轻笑,“便可引出玉身寒气,彼时这玉方可细致雕琢了。”“璊炎玉,玉身至尚坚润,绘刻不易,”陈容与并未挣脱开他牵着的手,自然地反握住,汲取着他掌心的热度,“只简单琢出形样即可,余下的,便也罢了。”“你却越是如此说,我却越是要做得好,”卓言笑意出自眼底,扰乱粼粼一波江流,“开春时我便赠与你,做这春希贺礼。”“如此,我受了。”陈容与嘴角含笑。 走至外侧。 二人相携,立于船首。 盛冬寒风凛冽,月寒江心,冷冽殊尤。陈容与一袭素色长服,也无披挂旁物,只这般淡然地望着江中盛景。卓言却是着了那日月白旧衣,外披白狐腋,共他静静端详此刻。 “这叶漆得大红正色的画舫,”陈容与清声,指尖点向缓缓驶至他二人正对面停驻的游舟,“容国王室尚火德,故崇朱红为贵,如此纯色,便是王家阴爵也不得此殊荣,定然是王室子姬。”“我入帝京途中也曾闻得,”卓言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眸中映出灯火璀璨,“当今帝上子嗣颇多,却鲜少王姬公主,如今便也唯有王后名下宜公主和另二位后妃的王姬。”“儿女双全,福慧双至,”陈容与弯弯唇角,却似有讥讽意,“帝王家何来真切福禄。帝王寡情,却须有这各色女子充斥后廷,但为绵延子嗣,如此行径,同兽禽又何如?”“夫可纳多美妾,妻却不得言说,”卓言接言,微叹,“女子悲哀至极,大抵便是此间情切。”“若不再怀半分期许,无关情爱,自然心无滞碍,”陈容与笑意寒凉,“可笑便是,世上男子,既盼许妻子美妾同于屋檐,又容不得她们不爱自己,所以得意相看妻妾因己争风吃醋。更可叹便是,世间女子皆晓此间道理,却又容不得自己不去顺着夫眷同那许多女子争抢。殊不知,女子这九窍玲珑心肠,悉皆耗于此上了。”“所以,你定不会如此么?”卓言侧首,望入他的眸底。 深寒,幽冷不明。 “我生得女儿身,却是自小承了男子的身份,”陈容与视线似停驻在眼前的正红画舫上,却又幽眇飘忽,望物而超物,“幼时身量尚小,男女所差,尚可弥盖。父亲此前对外人皆言家中膝下一对同胞儿女,也是为的十六岁后仍可还我女子身份,可现下,便知是再无可能了。倒也该叹这千般造化,至少,陈家余有一子,外人眼中,到底尚未绝了子息。我这同父母一处沉于寒江尽底的‘妹妹’,陪二老一处奔赴彼岸黄泉,想来也莫会孤单。”“你今后,便打算长久以这陈氏独子的身份过下去么?”卓言轻叹一声,“如此,不觉辛苦么?”“活着本便不是何许轻松明快的事,”他淡然,“世上诸人奔劳困苦,最后所为,也不过只是活着。”“你打算如何付诸?”卓言蹙眉。“我自开岁便缠胸,收量身形。声音又少女儿家甜腻,冷的很,只较言语谈吐,同男子无异。喉结,我曾观览古籍,闻得医书典册上有载,不是所有男子皆此番明显,不得见的,亦有案例,如今多我一个,自也不算多。何况,”他嘴角上挑,牵出撩拨人心的弧度,“我既是大难不死,脉象上有所殊异亦不足为奇,说是女儿家脉象,也未见得这般低弱,我之寒脉,便如空谷落雪,微不可察。若非你及早便从家父母口中知晓我乃女子,只断这等脉象,你可有十数把握觉察我并非男儿?”卓言摇头:“你的脉象太过幽微,若是母亲,或许还可能有所察觉。”“那你觉得,王廷中的那些青医可看得出?”陈容与眯眼笑,狐狸般狡黠。“”微微失笑,卓言执起他的左手,双手护住,共暖于一处,柔声道:“真凉,夏日里揣着便和冰一般了。”“只要心还未冷至跳不动,这就够了。”他笑意浅薄,似水面浅浅的一层浮冰,渗出水下光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男装女相(4) 帝京寒冬的雪,最是壮美。迎岁节期,陆续又落了几场大雪,帝京上下,一片银装。待得三月初第一场春雨消融白雪,帝京蓄积着的纤薄春意便浅浅唤出土地下眠着的花草。草木薆薆,春风漾出月寒江粼粼波纹,春雁飞回,衔泥筑巢,溶溶春色。 花廷中。 “到底是熬过这寒冬了。”卓言端着刚做好的糕点,走至正晒着春日暖阳的他身边,在青石案上放下点心,笑言道,“雪难得都彻底化尽了,你晒了这几日的太阳,可有觉着好些?”“自然阳息到底是比吃的那些药物都管用许多,”陈容与躺在古藤椅上,阖着眼帘,不急不缓地开口,“冬希里吃的那许多丸药,都不如这几日晒阳有见效。体内的寒息都安分了许多,也不时常在经脉中肆意游走了。这样再多几日晴好天气,服一帖九息汤,这寒气便可至少抑于丹田处六月,这段时间,便足够我同你修习剑术,精进武艺了。”“剑术么?”安然端坐下,卓言笑意舒然,“你定然是一个好学生。我这个做老师的,想来是不需要过分操劳的。”“可有特别适合我这般体质修习的剑法么?”他依然闭目,姿态悠然。“确还当真有这般专为你备着的剑法,且先不论这个,我有旁的备好了,预备开春就予你的。”卓言起身,进屋捧出一个杉木浮绘云纹洛光匣,细细摩挲着匣身,小心启开。启开眼帘,睫翼轻颤,陈容与侧首,望向他所在的位置,笑意皎洁:“是你冬希里说的要赠我的那方璊炎玉?”“原玉品质极好,边角我都好好地用上了。”卓言微笑,完全启开,现出匣中的真景—— 纯白的天丝缎,丝柔的缎面上依次不乱地摆呈着各色玉器:玉镯,玉佩,玉坠,玉珠,扳指,玉玺,玉珩,圭璧,玉瑗。每一件都依着它们各自的纹路加以了对应的绘刻。繁简得宜,触手细腻温润。多日的寒水浸润,隐匿了炽烈炎息,隐隐的火炎温度,触之已不再过分灼烫。 陈容与半起身,望向这方木匣中端呈着的玉器。玉身绯红,奇异的是,这红却似是在流动着的,水雾般飘动,带着些许的幻梦感。 “雕绘的纹路,”视线专注在那块雕得异常细腻的玉佩上,他浅笑道,“可是十三仪文?”“想来你家中书藏的典籍定然都被你细阅了多次,”卓言掂起玉佩,把玩于掌,对上他的目光,轻笑,“十三仪文如此少闻,你却也晓得。”“若且如你之言,我是否当言,你也是这等人物?”陈容与反笑。“不过是幼时空寥,除却医术剑道,少有旁的解闷之处,便于此等古书上寻些趣道,”卓言笑意微绽,起身走到他近旁,于凳几上坐下,略略低身,望向他,“如何,可要佩上么?”“果真是顶好的料子,”并未伸手接过,只是安和端视着,他微叹,“这雕工亦是灵了,竟至勾出了这玉魂水韵。”抬首,正对上他的眸子,陈容与展颜:“你这等的雕绘水准,便是帝京王宫中,第一等的玉雕师傅也及不上三折之一。”“那可要佩上?”卓言提着串起玉佩的丝绳,嘴角含笑。“如此,却劳动你了。”陈容与撩开颈间发丝,露出雪白的脖身。 走至其身后,指尖微微划过他的肌肤,最终于颈后串起,捆扎了一个小巧的盘生结,便挂了起来。 接触到肌肤的刹那,似有暖流缓缓渡出,从贴着玉身的肌肤延开,渐许渗入到冰凉的身体中,逐渐温暖起来。血脉中原来流动得异常迟缓的血液,在这等温度下也缓慢加快了流速。寒气被逼退至丹田处,蠢蠢欲动,却又碍着这璊炎玉的热源,只得无奈地于丹田间肆意流窜。热流逐渐包裹丹田,寒气不敌,终于沉沉安眠。 “呼——”陈容与满足地喟叹出声,稍蹙的眉头此刻彻底舒展开,“不愧是天地灵物,这璊炎玉佩傍身,经络寒气也不得肆意侵扰了。”“如何?”卓言挑眉,“可不是不用再服那苦掉舌头的九息汤了?”“不成呢,”陈容与无奈道,“这璊炎玉确乎灵效,只是你也晓得,这到底是外物之力,倘若不慎离了它,我又不长久地服汤药内镇寒气,如何得解?九息汤自然还是要喝的,素日里那些丸药便更乎舍不得了。”“也是难为你,”卓言好看的眉头蹙起,轻叹一声,“这等寒气若肆意于经脉间流窜游走,如此痛感,怕是足以叫人昏迷神智。”“习惯了便罢了,”陈容与素手轻触上胸前这枚璊炎玉佩,若有所思,“有此物于身,或许,我这破败的残躯还能再多支持一段时间。”“思虑过重,对于病体休养最是不佳,”卓言不由再度劝道,“你可真定了决心,要卷入这朝中是非?”“卓言,”陈容与望入他的眸子,前所未有认真的语气,“我必须要去,这是我的宿命。”“”沉默良久,他覆上他的手,眸光深沉,同样的认真:“若真为所谓宿命,不论霜雪,我陪你。” 深院内廷植了一棵颇有些年岁的紫缨。春意渐浓,紫缨枝头打上重重花苞。 “卓公子,”走至树下,梓芳恭敬端上熬煮好的汤药,“九息汤已按着您的吩咐做好了。”“有劳你了,”卓言冲她微微一笑,颔首,再度看向枕在自己膝上安眠好睡的人,眉眼格外柔和,“便置于青石案上即可。烦劳再去吩咐膳房的人做碗甜汤来,多掺些山蜜,上头浇冰过的乳酪。九息汤这般滋味,若是不得补些甜的中和,许是要三日吃不出旁的食物的滋味了。”“承。”梓芳了然颔首,脚步放轻离去,恐惊着自家公子好眠。 “关管家?”走至回廊,梓芳便瞧见老管家瘦削的身影。关伯已上了年岁,如今五十三,素日里打理府中大小事宜,不免操心太过,面容上清晰可见的皱痕,瞧见梓芳,他忙问道:“公子可好?”“公子同卓公子于廷间花树下暂作休憩,”梓芳示意着举了举手中的托盘,“我去送了卓公子吩咐的汤药,才又领了命要去膳房着人做碗甜汤给公子解解苦药滋味。”“由不得我们这些府里的老人日日上心呐,”闻言,关伯略略颔首,长叹道,“现下这偌大一个陈家,就余了小公子这一点血脉。公子又着了深冬寒水,底子虚乏得很,我们就更得勤谨侍奉才是。”“梓芳都明白,”她认真点头,“先时老爷夫人尚在时便待得我们这些仆役极好,若非夫人慈心,买了我做侍女,又着人看顾我外家姊妹,想来我定是要被卖入那等风月之地的。我承了陈家如此大恩,自然拼尽心力也要护得公子周全,断不让那些等歹人有可为之际。”“夫人若知你这等诚心,”关伯不禁眼圈微红,说话语调也略加哽咽,“定然欣慰。”“承。”梓芳也不由得湿润了眼眶。“关管家,梓芳姐姐?”略次了梓芳一等打扮的宁芳端着一盅瓷盅并一小碟淡粉色的膏片缓步走来,略有些意外地看着两人,“这可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眼圈儿都红了一周?”“宁儿?”梓芳讶异,下意识看向她盘中端着的瓷盅,“这是自膳房处端来的?”“是啊,”宁芳努努嘴,眨巴着眼睛道,“膳房的贵儿说,想着方才见人取了药材煮了药,只闻着味也觉着这药定然极苦,如今也尚未到预备餐食的点,便自己想着开火做了碗甜汤。你莫说,这贵儿岁数不大,头脑儿却活络得很,还特意多加了前些日子采买来的新鲜山蜜,又做了冰镇乳酪浇了做料头,收了冬日里的雪梅晒晾好,加了其他的味料进去,制了这新鲜的梅糖膏。甜汤再配上这梅糖膏,可不是有滋有味得很!”梓芳不由得一愣,旋即回过神来,下意识问道:“贵儿?可是公子回京途中在城外顺手救下的那个孩子?”“是呢,”宁芳欢快接话道,“那孩子收拾干净后瞧着眉眼可当真是漂亮得很,嘴甜又讨人喜欢,公子那时也没交代这孩子之后去哪里侍候做事,负责膳房的崔妈妈喜欢这孩子喜欢的了不得,就让他跟着自己在膳房做事了。谁成想,这孩子还真是个聪明的好料子,一教就上手,现在开火做吃食的功夫,用崔妈妈的话来说,丝毫不逊于在灶台前做了三四年的厨子。”“贵儿?”关伯若有所思,“这是他本来的名字?”“是崔妈妈这么唤着的,后来大家就也都如此叫上了。这孩子是被人拐出来的,后来拼死逃了出来,在城墙那差点冻死,公子心慈,救下了他。问他本来的名字,也只说没正经名字,都是随口叫的。”宁芳答话,“这孩子可盼着再见公子一面,给公子致礼答谢呢。这不,今日他求了我多番,我实在拗不过,但如今公子近前侍候的唯有姐姐说得上话,我就想着来找姐姐,看公子是否愿意尝尝。”“这还当真是巧了,”梓芳眉宇舒展,笑得开怀,“卓公子可正巧着要我去膳房让他们做一碗你方才说的甜汤呢,只不过,我不曾想到,居然有人这么通晓公子心意,未卜先知,便提前做上了,还有这梅糖膏,公子素来也是极欢喜吃的,这般,定然极好,公子定会喜欢。” “这么快便做好了?”看到不多时便去而复返的梓芳,卓言微微挑眉,颇有些讶异。恰巧此时,陈容与幽幽醒转,起身,一双褐色的眸子平静无波,正对上梓芳,瞥至她呈着托盘上的两样物什,淡淡开口:“新鲜做好的梅糖膏,用雪梅入的粉。”“是。”梓芳立刻颔首,放下吃食,侍立青石案旁侧,恭敬回答。陈容与看向卓言,余光注意到案上呈着的尚泛着白汽处在放凉状态的九息汤,心下了然:“膳房的人提前料到,备上了甜食。崔妈妈上了年岁,未见得有心思着于此,所以,却是谁这般乖觉?”“公子心敏思捷,乃是公子前时在城墙外带回来的那孩子。”梓芳笑答。 卓言捧过九息汤,吹气,微抿了一口,眉头蹙起又舒展开:“凉了分许,可以入得口了。”“”接过,喉头耸动,苦涩灰黑的汤药汩汩淌下喉咙。九息汤本便是数味极致刺激的寒凉药物熬出的精华,寒凉至极,反激起喉道焦灼滚烫,似火灼般炙热难忍。虽忍耐得极好,但眉宇间稍许波动依旧一丝不漏地落于卓言眼底。递过甜汤,他温声:“快些喝点甜汤缓缓。”温凉勾了银耳及丸子的甜汤入口,立时和缓了不少,甜而不腻,口感清甜盈润,调和甜度的山蜜加的恰到好处,其上浇着的冰乳酪也颇为入口,营造出另一重冰甜口感,足见其间用心。 “将那孩子带来,我要见见他。”陈容与淡淡发话。 “承。”梓芳颔首,“谨受公子之命。” 望着侍女离开的方向,卓言亦拣了块梅糖膏放入口中,略加咀嚼,嘴角浮起笑意:“倒是个好手艺的孩子,确实当得起。” “我身边,到底也需要一个自小长起知晓根底的人,”陈容与目光容远,微微敛眸,转向卓言,“卓言,我到底不可拖你这数十岁载,待我十六出得这陈府,你——”“说什么生份话呢,”卓言左手食指指尖轻点住他的唇瓣,封住他随后的言语,“不许再如此说,记住了?”微微叹息,陈容与抬腕,反握住他的手,沉郁道:“即便再如何细心休养调理,我这身子,至多也熬不过二十年,何需连累你呢?”顿了顿,他嘴角溢出一抹浅淡的笑,似若似无的讽意:“服下这九息汤,可保这六月无恙;有这璊炎玉护身,可保十载安岁;十五载过,这身躯便如细心黏补好的碎瓷,片片开裂,彼时,我便会咳血,昏厥,其后气脉衰微,油尽灯枯而亡。那时你才三十五,正是出人之龄。”“那又如何,陪你走完这段路,我自亦是欢喜的。”卓言抬手,抚上他的眉眼,轻声,“你若离去,我会为你安置身后事,代你护灵。你且安心,我不会让你走得孤寒,却也不会因你之故而自寻不堪。”“卓言,”陈容与笑意缥缈,似浅薄随逝的浮光,“人最薄弱的,便是情之一字。二十载相伴,友人,亲人,抑或是爱人,都无法承受同你一起经历生命岁常的那人骤然逝去,因为,那时的他已经融进了骨血,你的过去,是你曾存于世的证明。我从来不认为你是那等会轻贱性命的薄生之徒,只是,一点点目睹着我的死亡,对你而言,太残忍了,不是么?”他目光清澈,却又像触不及潭底的深水,分明透照出心底的淡漠:“卓言,你是那第一等光风霁月之人,淡泊云烟,沉浮山水,原是你最好的归处。遇上我,大抵是你命中劫数,若趁早抽身,或许,还可得那一许方净。”“天边皎月,纵是跌入泥潭,依然高洁,”卓言轻笑,直视着他的眸子,贴近,瞬息的距离,“我追逐的,就是那月,不论他在何处,何时寂灭。” “你从来不曾误我分毫,”轻轻触碰他的唇瓣,瞬息便又退开,轻声,“我看得清自己的心,从未迷茫。” 彼此静默,相视无言。 良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男装女相(5) “公子,贵儿带到。”远远两处身影近前而来。梓芳行礼毕,不卑不亢回话,待令。 “你先下去罢,贵儿,”陈容与淡淡开口,看向她身后那竹节般挺拔的小小身影,“你近前来。” “承。”“承。”二人分别应声。 梓芳颔首,再复行礼,退下。男孩从容上前,走至他二人三米之距,顿步,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开口,语调不显丝毫慌乱:“贵儿请公子、卓公子安好。” “抬起头来。”陈容与沉声。 男孩乖顺地抬首—— 眉眼生得极好,天然带出风流英朗意味,皮肤奶白,一双琥珀色的瞳子似极了华贵的珠玉,美得惊人。更难得这孩子望去不过九、十岁的形容,骨子里却渗出隐约风骨,却不像是那等穷苦人家的出身,倒更似清贵人家的自小教养得宜的孩子。 虽生相迥异,却奇异地予人一种同他颇为相似的观感。 卓言瞧得分明,下意识便望了他一眼,眉头稍许蹙起,转瞬便又舒开,轻笑出声:“你果是第一等的眼光,这等风貌的孩子,可不是帝京街头随处可见着的。”陈容与不答,只是目光沉沉落于那双琥珀光华的瞳子,若有所思:“从前是哪里人,可有名字?”“被拐子灌了汤药,皆不记得分明了,往事一概如云烟,虽偶许记起分毫,到底是吉光片羽。好容易逃出来,现下,从前身世家人,连这名字也通通不记得了。”贵儿直视着他的眸子,答话。“”沉默稍许,陈容与敛眸,淡淡道:“贵儿这等名字乃是讨个俗气名儿好过活儿,你虽了无前尘旧忆,方才答话,却看得出是书香人家。既是遭了拐子,我现在福气浅薄,倒也愿做得那些子好事积蓄福分,你若有心思,我便命人出去各州打听,为你寻得母家,如何?”“贵儿但求公子恩典,允我于这陈府,为公子效力。”他连忙疾声,双手交叠额前,略颔首,端正行礼,“公子大恩,自当竭力报效。”“”细细端详着他的眉宇仪容,并这行礼姿节,片刻,陈容与轻声:“也罢,到底我身边尚缺一个随侍的书侍,既如此,自即日起,你便无需再去膳房做事,专心于我身边贴身伺候便可。”“贵儿眷承公子恩德!”他复又再度行了拜观之礼,语气中显而易见的喜悦。“再近些前来。”陈容与笑意暖溶。许是今日天气颇佳的缘故,又佩得这璊炎玉,他难得舒心,连素日寒凉的语调都和缓了许多。贵儿依言走至前头,抬首,目光明净。 “卓言,你觉得,何许名字为好?”陈容与笑望向身边人。“既是要赐名,”卓言会意,略作思忖,笑道,“自是要你这个公子来赐的,我却不添这等子的乱了。”“荣请公子赐名。”贵儿礼数周全,行举间不现丝毫错败,语气极是谦恭。 “雨落川下,白露未晞,清河随逝,如失月心。”曲楚一章中颇有名的四言短诗。陈容与喃喃此句良久,忽地展颜笑道:“便且唤作‘清河’,何如?”“清河敬谢公子赐名。”举止从容,覆手翻折三次,内勾,拇指相扣,平齐,高举至眉心,单膝半跪着地,清河大方回话,“但唯公子令从。” “起来罢。”卓言摆手,笑容宽和,语气谆谆,“你家公子不是个难相处的,只是入了那深冬寒水,底子到底羸弱缠绵,我若不得空陪伴,你便更需小心贴怀病情。他若是一时糊涂劲上了头,你便更得劝阻。”说着,便看向身边的他,笑言:“你可也听进去了?”“我糊涂劲上头?”陈容与不由好笑,“这瞧着分明便是你较我更冲动些。”“清河遵守卓公子良言。”清河起身,静立于前。 “你而今瞧着身量,估摸是九岁已出,十岁未满,”卓言微微颔首,微眯起眼睛,瞧得细致,“今日起,便当是年岁十岁,同你家公子相处,好好学着些,得了你家公子的多少教导,来日成年,定是有大好前途。” “清河,”陈容与唤他名字,徐徐展笑,面容绝美,“而今我陈家子血单薄,亦算不得何许煊赫大家,是而,你若愿意,待得你成年之际,我便奉你名于宗祀,入我陈家,随我同姓,何如?” “清河蒙公子大恩,何德言拒,公子不弃清河微贱,自当潜心侍奉。”清河这回却是行了最高的叩拜入祀大礼,恭恭敬敬在地上扣了两拜。 “好了,起来罢,才得开春,地气湿冷,若着了寒凉可就不得好了,”待得礼毕,陈容与清声,“你虽忘了过往,但只看你言谈行容,从前学识却不曾抹销,如此甚好,也无需我事事亲为,今日你便领了我命去,于管家处好好走一遭,将这陈府上下都看上一遍,该知晓的,关伯自然都会同你细说。陈家虽现下败落,到底家余尚在,不少去处你之前想是未尝得见,这会子权且好好去看看,日后我若有差事吩咐你,你便也晓得该去何处说令了。” “承。”清河颔首,领命退下。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卓言目光微沉,看向陈容与:“你这可不是只收个书侍该有的仪法,这般倚重,在为陈家做打算?”“我自量还有几许眼力,”陈容与长出一口浊气,倚在他肩头,显见的疲惫,“清河这孩子,是个可琢磨的好材,我若去了,这陈家到底还需要个主事人支持着。”“嗯。”轻应一声,卓言抬首抚上他发端,轻声,“可要我外着人再去细细打听仔细?”“嗯,”阖着眼帘,陈容与声调愈渐低落下去,“去安、宁两州打听便可,听他的语音,应是那两州的。”“知晓了,你且好睡。”卓言轻柔替他顺发,语调温和。“嗯。”浅浅一声,便再无答话,只有怀中人浅浅的呼吸声响于耳畔。 卓言看着他静和安睡的面容,唇角微勾。 紫缨树头,第一朵花苞徐徐绽开,现出蓝紫色的花瓣。 紫缨的时节,确是来了。 时光水逝,匆匆数度,便已是春意浓浓。 廷中的紫缨满树花开,远观如雪。暖风轻拂,吹凉一落紫雪,纷扬树下人影肩头。 “清河,你可曾听闻紫缨的传说?”铺陈了柔软的月华毯,陈容与倚在花树下,阖着眸子小作休憩,忽然出声。清河静静地端坐一旁,耐心等待他继续答话。“紫缨,原是冥界黄泉河畔的一株灵植,”陈容与睁开眸子,仰首,伸手接了一瓣紫缨花于掌心,目光颇有些恍然,“神界一位上神,唤作仙逸,下世历劫,却于历劫中意外爱上凡界一负心女子,纵是如此,最后到底亦舍不得苛责,回到神界后,亲去冥界,看顾女子灵魄,亲送她前往往生海。途径黄泉,瞥至此灵株,一时念动,便携其回转神界,以佛莲海之水悉心浇灌。神界岁月漫长,这灵株朝夕与之相伴,渐也生出灵智,最后更化得一女身,仙逸为其取名,便唤‘紫缨’。”“紫缨此名,可是与那凡界女子有何牵扯?”清河听得认真,问道。“那女子亦唤此名,”陈容与侧首,看向他,轻笑,“你倒是猜的分明。”清河颔首,并不多言。 “仙逸原是神界清高淡逸之人,紫缨随于他旁,却也多了稍许活气,岁月渐久,紫缨情丝懵懂,便向仙逸诉诸心事。仙逸淡然拒之。后仙逸为了那女子凡尘之事,不忍其受难,便擅自施灵相助,殊料却因此引得人界大乱。各界本不该彼此干扰,仙逸此举,到底惹来此等祸端,遂为神界君宇下罚,捆于碧云湘,预备送入紫雷电海,灭神元灵。若仙逸熬得住,便是创世神意慈悲,不忍他亡;若死,亦是情理之中。紫缨自明络口中得闻,大惊,匆忙便去往紫雷电海,到底被她赶上,那万道紫金火雷悉数被她挡下。紫缨原属草灵,乃是其中天资颇高的自然灵卉,植物生生不息,造灵千万。紫缨将其草灵特有之灵源融于仙逸血脉,护佑其安好。只是紫雷本就凶险,又无灵源傍身,这万道紫雷彻底碎了她的灵相,神魄飞散,汇至人界,于人界一深山草植上暂得依附。岁月经久,紫缨到底不是寻常草灵,乃是浸润了万千年神界灵息的灵卉,终于重新修得灵相,甚者,因其灵源精纯,方圆草植皆得滋养,更成了那地山灵,护佑一方草木氤氲。 忘却前尘过往,紫缨栖居这深山中,不知尘世,无所忧虑。直到,一日山中来得一年轻玄服男子,那般惊鸿了她的世界。 玄服男子自称魂棠,自言乃是离家修行,于山中相处一段岁月,二人日渐亲密。故,魂棠意欲离去之际,亦带着她一同下山入世。 二人于红尘历经种种,共磨难同尝辛,终于彼此坦明心意,共结久音。二人简单婚仪,再度人间游历十数年。 魂棠不过一化名,魂棠本是魔界少尊,正统皇族后裔,本名玄棠。此入人界,乃是悖逆魔界帝尊之令,不欲与婚,气恼之下便擅离了魔界,来这人界寻得自在。人魔二界,时空相差殊悬,待得帝尊发觉,人界已是数十年载。帝尊速速领人前往人界,决意带回自己这唯一的血脉。 二人行迹不掩,到底被追至,玄棠虽为少尊,魔力强盛,但因擅入人界,大半灵力被封,况又有帝尊亲临,虽同紫缨共同顽抗,到底被喂了丸药,昏迷中带回魔界。帝尊亲自封刻二人记忆,归回魔界。 紫缨再度醒来,但觉梦中泡影,恍然不知前程。又因魔力侵蚀,伤势深重,无法自愈,流荡于世许久,到底昏于中途。 楚夏乃是彼人界贵族大家之后,清隽温雅,翩然素和,于途中瞧见紫缨狼狈重伤模样,施以援手,将之带回府中好生照料。 楚夏乃是人族罕有净灵之体,无形便可祛除魔息邪祟。得其照料,紫缨不多时便病体好转,恢复往昔模样。 紫缨记忆被封,再无魂棠之念,又诸事不知,楚夏无得其曾经,便予其住处,令其随侍于侧。朝夕相伴,紫缨生就绝世美貌,封忆后心智又极度单纯,极为依赖楚夏。楚夏感其纯澈,亦视之不同。 如此三年,紫缨楚夏二人情愫生晓,共结连理。 然而次年,国中便大肆出得瘟疫,不多时便人人自危。一游方行者经此,意外观得紫缨,看出其灵相,垂涎其精纯心魂,言于帝上,断言紫缨乃是祸水,需烈火焚之,瘟疫之祸方可止息。帝本非何许明君,心间慌窜之下,竟信得这般言论,令王廷侍卫速捕紫缨。楚夏闻之,迅疾着可信心腹送得夫人安然出城,令其远于都城,寻僻静山水暂避祸由。 紫缨出得都城,行至山水,遥遥着心腹回往,探听楚夏讯息。山间清寂,紫缨日夜盼思,终于一山间药女口中得闻,帝上怒誉相楚夏抗令,意欲于都城正阳门斩首,以示帝王威仪。紫缨不得顾惜己身,连夜赴往,千钧一发,却得晓楚夏以此为旗,诉控帝上不仁,当退位崇贤。楚夏安布周详,囚帝与游方行者于夜狱,顺乎民声,策而为新帝。王廷再见,情端思绪,浓而绵续,百感转回,紫缨终破灵力滞碍,刹那芳华,过往云烟,悉数具现。 泪滴于土,而生紫缨花木,花开满廷,碧树芳华。 紫缨舍弃毕生神魄,安于凡人,与楚夏共老余生。 三日,紫缨开遍,观之如雪,风扬散漫,轻灵坠落,恍若瑰华梦境,只叹似非尘世。所至之处,瘟疫不复,生机重现。 民惊之慕之,共奉此花为圣花。 七日,瘟疫不现,天落净雨,大地清明。 十五日,楚夏策紫缨为帝后,同己尊位,共执国事。 一月,帝后讯音,怀相三月余。 六月,帝后产子,彼时天放初晴光,天际虹彩,华美万象。 二十三年初春晴早,帝后无疾而终。 午际,帝抱帝后于怀,共倚廷中花树,安然长逝。 当日,遍国上下,紫缨花悉数争绽,民叹惋。 新帝奉遗谕,焚尽二人身躯,盛于青白瓷瓮,共埋于廷中紫缨花下。 是夜,除却王廷二人共栖之所,其余紫缨,一夜花开灿烂,翌日转瞬凋敝,再不见昔日灼华。 民感帝、后二人贤德情深,争相颂此奇闻。 紫缨雪没,星河寂落。 紫缨一生,仙逸弃之,魂棠失之,楚夏得之。” 娓娓道来,陈容与望向清河,淡然道:“你却如何视之?” “公子,”清河抿唇,轻声说出自己疑问,“较之楚夏紫缨完满收束,我却更为好奇,那仙逸和魂棠此后的行迹。” 陈容与瞥去一个眼神,对上—— 清净分明,看不出瑕疵的纯粹的晶莹琥珀。 确实极美。 “这般的传说,大抵是不欢喜告诉我们这些后人不完满的收梢的。”他轻轻吹气,掌心的紫缨花瓣便再度随扬起的清风飞逝飘开,“紫缨的传说,许多便是至此就结束了,但也有别的版本,说那楚夏其实是被砍下了头颅,紫缨伤恸过悲,死而化作繁花盛放。新帝想着借楚夏这位誉相的好名声博得人心,才重又着人改写了这故事的结局。更有的说,那魂棠成了魔界的帝尊,忆起了往昔衷情,亲赴人界,带走了紫缨。只是,不论哪个说法,仙逸却自始至终未曾得解。他们说,仙逸自囚于紫雷电海,日日承那万雷劈身之痛,不得开解。” “公子今日说予清河这许故事,清河愿聆听教诲。”清河姿态认真。 “并未想同你扯何许大道理,”陈容与阖眸,轻声,“只是念得这紫缨华美,一时便想起了这等传说,想寻个人听我讲这番故事罢了。” “公子小憩后,可要服药?”清河瞧见他倦懒神色,谨慎开口。 “还是素日里的丸药,同常日里一般,九息汤后,需得备些上佳甜食。”他声音渐弱下去,不多时便再无发声。 “”静静端视着他的面容,清河心尖微紧。 贴身陪同公子数日,亲眼瞧得公子终日汤药不停,他自是看得出公子这具身子究竟是残败到了何许境地。身体羸弱,又不得过分劳神,便惯常嗜睡,常说长了话便觉着疲累,抬眼一瞧便已是睡了过去。那些汤药丸药,他从前于膳房做工,自然是知晓这些药的配方。无一不是至寒之物。人体本热,当是温常为宜,虽知晓他现下情况,乃是借着这寒气延续心脉,可如此大量服此等寒凉药物—— 饮鸩止渴罢了。 但又清晰地知晓这却是唯一可活下去的法子。 以公子的才智,断然不会不晓其间道理。 亲手葬送自己的性命,却亦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明明是一件矛盾而残忍的事,可是,看得这般明白的公子,却是在做何许打算呢。 他看不清。 那双褐色的瞳子,明明这般清许,却始终望不到潜底。令人生疑莫不是自己的眸中迷了风雨,以致这等看不分明。 卓公子外出之际,公子孤身一人,望向远处的眸子,于他看来,总让人觉得恍然。 渺远而漫无焦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男装女相(6) 转瞬便是暮春,春希将尽。紫缨本是开得极短暂的花,地气微冷时绽放,待得地气回暖,至多不过七日,便当全数开谢了。不知是否内廷位置偏冷,眼瞧着要入初夏时分,花树缤纷,竟丝毫瞧不得谢败迹象。却是开足了整整一个春希。实是令人惊诧得很。 陈容与一袭碧蓝色的修身长服,眉宇淡然从和,左手执剑,身影孤寒玉立,淋漓繁致的剑光在瞬息间交错闪落,腾身反手,剑暂顿于空中,右手顺势接下—— 全套动作行云流水,做得无比自然和谐,全然看不出这竟只是习剑不过三日之人的水准。 卓言倚在花树下,目光专注凝于他方才的动作,瞧得仔细,待得他中间稍停空隙,微微敛眸,顺手出鞘—— 剑身映出他眉宇,眸前一亮,兀然便闪身至陈容与身前,迅疾攻向他要害咽喉。 卓言自小习剑,修的亦是随了父亲,乃是其间快剑,出鞘便若繁星坠夜,剑光交错成芒,丝毫不予对手回应之际。可,容与却完全不同于曾经同他交过手的那些人。 被突兀打断,却丝毫不显慌乱神色,一双眸子极致沉静寒陌,似极了万年不起波澜的深潭冰泉。眉宇依旧如先前一般从容,却不像是比试剑术,却像春日散漫山间小路,喜悲不显。 自然地一转手腕,剑身利落挡住他突来的剑锋,足尖微点地,着力,腾身而起,一瀑乌发垂落他面庞,再度回神,已然轻巧落于身后,距之数米之距。 卓言转首。容与背对而立,手中细巧捧着剑身,纤长五指顺着细长剑身淡淡拂过,轻声:“这剑,我从前却从未想过要启开它,却不知,是这等华丽的精美。”“星坠,”卓言收剑入鞘,踱步走向他,轻笑,“剑榜排名第十三的珍物,乃是极致上品的快剑,剑身用的是淬星陨铁,由大师诸宸子亲手打造,异常轻盈,用之翩然惊鸿,快不惊风,交织闪影,恍若群星坠落,最是一等造化之境。我瞧得,果是再合适不过,倒比我先时为你备下的青影更合。”嘴角勾翘,陈容与回首,一笑。 似是万树繁花盛放,笑靥美极,饶是素日相处许久,观得此幕,卓言亦是瞧怔在了原地。 万般风华,绝代之姿,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迷兮绚兮,吾心悄兮。 这等时刻,卓言方觉得自己当真晓得了那古籍上所述的美丽究竟是何许模样。大抵,便是眼前人这般的风华。 只是一笑,便足以倾倒万相。 令人屏息的美丽。 收眼瞧得了他此刻的愣怔,陈容与原是浅笑,现下却笑得分明,眉眼弯弯,显是开怀模样。“可还要再练?”陈容与轻笑着开口。光下,他的眉宇似镀了一层浅淡金晖,沐在光中,美得恍然而不真实。“好。”卓言看得恍然,下意识颔首。 上了长久年岁的花树下,二人执剑交错。剑风惊落树上繁花,紫缨若雪,悠然零落,温缓铺陈一地,确是极美。 夜幕月上,星辰点点,颗颗镶于浓墨夜色。 青石案上列开一众食肴滋味。 清蒸惠鱼丸子,油炸蔬卷,奶白鱼皮汤,拌凉柳菜,三小碟精细酱汁,编的细密竹开篓盛了温热胭脂粳米饭,并各一盏清茶,再添两盘新鲜糕点。 “这鱼皮汤,却是用何许鱼炖的?”陈容与淡然问话。“回启公子,乃是乌骨子鱼,细扒了表层鱼皮,取下鱼骨,将骨剁碎,盛于细纱裁制的小包中,共寒宸子、孤夏等料共同熬煮,熬出奶白纯色。鱼皮洗净,涂以鲜制的紫缨花酱,入味稍许,便再清油微炸,只消炸至最外层酥脆盈口便止。随后,将鱼骨汤中的细碎骨包取出,便只余得这奶白鱼汤,将鱼皮安放汤中,这道鱼皮汤便是算得做好了。”清河答话得清楚,每一个步骤都说得分明。“再去拿副碗箸来,站了这许多日,今日便一同入席罢。”卓言抬眸,正对上容与视线,“容与,你觉何如?”“快去拿来罢,当是要一同开宴的。”陈容与温声。“承。”清河面上掩不住的喜色,也不似从前时间侍候般稳重,快步便出去拿食具了。 “清河这孩子生相好,脑子又活,做事为人上更是挑不出错漏来,”陈容与望着他跑开的身影,微叹着,看向卓言,“你前些日子亲自去安、宁两州走了一遭,可有探得何许消息么?”“我在那二州待了些时日,也着人打听这前一二年可有什么书香人家失了孩子,”卓言轻轻启开茶盖,盖身同杯身轻触,碰得清泠声响,“探听知宁州前两年遭了山盗,屠戮了不少富家,其中书香顾家,一家罹难,府中财物尽数搜刮彻底,最后又一把大火焚了个干净。官府随后着兵剿灭了山盗,于他们住处底下发现了数十大瓮,里面,都是盛了人头颅的烈酒。”“都还认得出样貌么?”陈容与蹙眉。“因为浸在纯度极高的烈酒中,又不很久,”卓言叹息,“那些头颅的样貌都还看得清晰。官府着附近邻人前来认名,登记在册,就只少了顾家这代的小公子。”“名字呢?”陈容与沉声。“若不是知晓你此前不知,我恐是要惊异不得,”卓言重覆上茶盖,“便正如你所起之名,唤作清河,顾清河。”顿了顿,他又道:“我细看了官府备下的案册,这顾家上下,除了这顾清河,旁人,连这一干侍女奴仆,都悉数葬送了。只一点,这顾清河少出府门,罕少有得见其容之人。诗书亦是其父和祖父亲授,未请其外的先生授教。那些见过的府中人,如今也都没了干净,便更无从考证了。”“安州你也定走访了,如此,便只有这一个对的上的人了?”陈容与目光微凛,却不知是在思忖何许方面。“想来是不会出错了,”卓言颔首,吹凉茶水,浅浅抿了一口,“顾清河,便只会是他。” “山盗么?却是同我相似得紧。”陈容与嘴角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弧,敛眸,启开这盏千秋岁,微含了一口茶水,声音清冷,“既如此,我定更要好生教导才是。”卓言动作微滞,看向他:“那么,你可要说予他,他的身世?”“说自是要说的,只是不是现下。”陈容与放下茶盏,看向游廊处,“我且算着时间,他也当回来了。” 正说着,他的身影却恰到时机地现于转角,手中呈着一紫云霞纹镂雕浮绘银镶绯玉檀木盘走了近前。木盘上周全一套食具,摆放得宜。 “入座罢。”陈容与淡淡。“承。”清河从容坐下,摆置好食具,低身,置托盘于案下的三倚方架之上,复起身端坐好,定定看向陈容与。 “开席罢,莫要这般傻坐着。”陈容与笑笑,执箸,夹了一丸惠鱼丸子,送入口中,细嚼着,片刻,面上浮起笑意,“取的是惠鱼中的至上品,千中择一,亦俗来唤作惠文子鱼。这丸子肉质口感,细腻顺滑,余味清甜,当是主取了那面颊上的肉,取了冷香杉木制的食锤子,细细敲剁上一刻钟,再添了艾茹草熬出的汁水,混着寒宸子、孤夏、玖合等研磨出的细末腌制了足半个小时,随后方入得蒸笼里文火蒸上。”“不想公子未曾见着,却全吃道了出来,”清河侍候许久,深已知晓他各处精擅,食膳上亦是挑剔,可这般便说得明白,到底心下不免惊异,不由更多了几分深敬,笑了起来,叹服道,“虽不曾见公子亲为食膳事料,可如此精晓,想是公子此间造诣亦是颇深。”“是么?”卓言略略挑眉,笑言,“容与,何许时候却且为我亲为一次食膳?我必千金为馈,以求此间殊常真味。” 他却不答,且浅笑一遭,再执一惠鱼丸子入口。 经历过从前那许多的任务世界,其中便有一重,乃是她初行任务,容得心神于一宫廷炮灰女子身上。原剧情中,那女子侍奉于膳房,虽非一等王厨,却亦怀得千般好厨艺,做得各色花样点心,各州菜式无不通晓,试菜时只需极小一口,便可吃出其间万道滋味。然而,这样手艺的女子,却卷入那等宫廷纷争,王廷妃女百般武艺争宠下药,一得宠如侍饮了一碗汤水,“意外”便失了孩子,帝怒而彻查,她分明清白,却被推了出去,顶了罪责,乱棍打死,寒冬严风,丢置乱葬岗,不得好死。后来她入了肉身,虽其间曲折,到底最后时分完满全了任务。而那世界,倒不欲说那旁的许多,只那手艺却自是牢牢铭在心里,在其后的不少任务世界中亦起得不菲的劳效。 虽说各世界口味殊异,各有所好,但于膳艺本质上,终是殊途同归。是而,如今这些菜,他自是吃得清楚。 “得空些,待身子骨熬过了这九息汤的缓痛兼寒症,我便亲下厨,到时把府中大家都聚起来,谁都不许帮衬,我一人给你们做得满席佳宴。”他轻笑,夹起一个惠鱼丸子置入青色酱料的小碟中滚了一遭,送得口中。 “可尝得是何许酱料?”卓言亦夹起一个惠鱼丸子,却是放入莹蓝色的酱料中细细滚上,好奇看向旁许清河,笑问道,“我自认也吃过不少稀罕物什,只是这般色泽的酱料,我从前却是不曾得观,如何做得的?”“公子颖慧出人,”清河看向陈容与,笑道,“不妨还是让公子先说上一说。” “我这三碟乃是另做的罢?”陈容与执箸,箸尖点了点这三褶波纹瓷碟第二格的莹蓝酱料,微微抿唇,敛眸,似是在辨析味道,又看向他二人的瓷碟,道,“瞧着却极像,可若细端这酱料的黏稠厚度和润感,到底是存了微妙差异。我如今服药期间,吃不得那等性热之物,饮食上更是愈发偏寒,旁的且不说,只这千秋岁一茶,便不是寻常人可喝得的。是而,前些日子,我的吃食,都是你另外做得一份。而这寒宸子、孤夏虽常见价廉,但于药理书上,乃是最一等的寒凉之物,阳气强足的便也罢了,寻常吃得,底子沁寒,只怕要腹泻许久。我近些日子给你拣选的医书,你果是瞧得仔细了,今日虽预备了一道吃的寒凉膳食,却于火候上做了工夫,削弱了寒气,加着又于这三味调料和茶水点心上下了心思,我的三碟,皆是加重了温许微寒之物。卓言你的茶,闻着味当是云远岫袍,归属红茶,温和暖身,中和这些食肴的寒气,确为适宜。 这等莹蓝色,莹润之光感,乃是借了研磨出的上等珠贝粉;蓝色,是借了近来正当时的水碧罗。水碧罗生于江湖活水,春暮夏初之际便肆意长出,生长极快,帝京百姓不拘何时泛于月寒江面,采了嫩苗,用热水焯过一滚,洛竹笊篱捞起,加些脂油拌活,便是极为盈口的开胃凉菜。嫩苗主重食用,老枝乃是上等的染料,大活瓦缸中棒槌施力捣碎,施加白矾、云砂、子何,根据配比便可染得各色不同蓝调,其间若调得好,便可得那上佳纯净蓝色,以此色染出的布帛更是华贵万价,深受追崇。你便是调得这等蓝调染色方子,于这酱料上了色泽,兼着也多了清苦微涩的清凉口感。 我这味莹蓝酱料,口感醇厚绵长,下的是浓重料子,偏咸鲜滋味,料第主用的是蚝油、花焦糖、百卉蜜,冷香杉木熏制的藻盐,另添了十三味药疗植材,寒宸子、孤夏、冬藏、石雨子、沉光穗、白苢、紫夏芣、潋彧、邝旻、杜濯、丹莼、清益、魄丝子。虽同为寒性药材,但各有殊异,入味同料前需另外分别炮制。寒水泡发,煸炒,大火油烹,自然晾晒,不一而足。 青色酱料,口感清凉,是拟了云月酱的底方,不掺肉糜,只用得素类菜蔬和各色粮种,原先是清甜方向,你在此基础上删了几位着重甘甜的料材,添了小艾、陈果、翘荆、错楚这四位赠著辣味麻味的料子。入口微凉,随即便是麻辣味,只是却不是上热的麻辣味,反愈进寒凉。 至于这绯红酱料,不需细尝,只闻得这芳息,便知是新做下的花酱。用得紫缨和添这丹朱色的红彤管草,多下蜜糖,再稍许用盐咸之味彰突出甜润风味,略掺了新时谷醋,于甜味上更多一重酸,如此,酸甜宜人,最是得妙。 何如,可有哪里说错么?” 他不急不缓话毕,微一挑眉,看向清河。 “”沉默稍许,清河眸光清亮,对入他的眸子,发自肺腑地由衷叹道:“皆说准了,无一错处。” “当真?”卓言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片刻毫不掩饰的惊异,随即敛了神色,笑得玩味,眉眼眯眯,“却看不出你这舌头这般灵敏,只这浅浅一尝,就能分出这纷杂诸味。这等水准,想来帝京王厨,也不得此境。” “记着我曾同你说过的,自入了寒水,于各滋味都灵敏了许多,”陈容与且许一笑,执起镀口纯釉水白瓷碗,并汤匙,递于一边的卓言,“且盛些鱼皮汤来。”“好。”卓言接过,挽起汤中大勺,盛了七分满,又用汤匙拌了拌,执箸,分出一片清油酥炸鱼皮,盖在其上,递回于他,“且尝尝。”“公子,喝口汤,尝了鱼皮,不妨再入口这油炸蔬卷。依次吃着,自有鲜活滋味。”清河执箸,夹起一个蔬卷,安置于碗前小碟中,笑意真挚。 汤匙盛了一勺,自唇齿流下喉道。乌骨子鱼的碎骨炖煮出得的汤,果是鲜美异常,又用香料去得了那等子腥气,便余得满满盈口香滑。再尝这鱼皮。入口极为薄脆,分明纤薄,和着鱼汤,更显精致口感。夹起蔬卷,细嚼。外层品相炸得极好,内里是各色蔬果揉搓得出的馅料,竟还含了汁水,余味清爽,满口生津。另是一等鲜味重上鱼肉鲜香,二者鲜味融合,便营造出这特顶级的鲜味。 “你是馅料里用了紫海菜,”他开口,又夹了一个蔬卷,放入绯红花酱中均匀滚抹,“鱼皮本是极鲜,晒干的紫海菜亦是上等提鲜之物,菜蔬中的红番同有此效,此三者鲜味重叠,便一道构造出这等鲜活滋味。” “公子说得分毫不差,”清河目光崇敬,“清河心服。” “这凉拌柳菜倒是不同寻常吃到的有那般浓重涩味,以酸醋同九香粉和了柳菜凉涩,倒让那许涩味也融入其间,更显分明了。”卓言吃得一口凉菜,眼睛微亮,不由赞许道。 “是,”清河微笑,也夹了一筷,“柳菜本是性凉之物,涩后回甘,此前在崔妈妈处听得教诲,用酸醋和九香粉便可调和涩味,我便试了一试,结果倒也不负,着实爽口不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男装女相(7) “清河,”陈容与看向他,目光颇含嘉许之意,“你如今的厨艺,眼瞧着便是大成了,我却有一打算,想细问你何许思绪。”“公子但说,清河定当聆听。”他定定对着他的眸子,态度一如素日谦恭。“钱财,消息,二者素来便是行于官场之上必需的傍身之物,”陈容与眸光微深,道,“我现下是不得常出陈邸的,便更需在外有稳定的消息来处,我且打算着你于外,同卓言一处共事,何如?”卓言笑笑,接话:“我母亲乃是杏林圣手,我自小跟习,也为得不少人物诊治,钱财上是不愁用的。我早便同容与商量,打算于这帝京地段寻得一处位置,设一处酒楼。酒楼安身之本,自是好厨子。我等也不欲从这帝京诸多酒家膳房间挖取厨子,欲好好物色可靠的,只是寻了许久,到底得不出一个合要求的。后来瞧得你,又细细考量了这段时日。你今日所现厨艺,已足得担当一面。我已买好了大片土地,便在城外不远楚弥山脚,原是无人空地,现下正着人赶工装潢,如若顺行,不出一月,便可安工。”“但为公子之故,便不容辞。”清河颔首,沉声答道,“吾生所愿,便是得为公子报恩,清河自当率前奔走。”“我若得了闲空,定然也会去瞧瞧,”陈容与轻笑起来,看向卓言,“酒楼名字可想好了?” “还未呢,不是等你这个主人家来择名么,”卓言目光柔暖,“这处酒楼,地方规划和各色设计,都是按着你我拟好的卷样,依你说的,特用的是砖石结构,比木构更要坚固稳定,又因是在城外,无高下之禁,便设了三层高楼,连处七八成栋,中以飞廊相通。挖了偌大池子,连通周遭各色小湖,出得地下之水,再挖渠引入山泉活溪,喂了千来苗各色淡水鱼种,待长成之际,即可作观赏之用,亦可让来客自行捕捞,做得鲜活鱼料。最奇便是当真如你所料,探得地心暖流,各涌温泉,挖于一道,设温泉台。另处则有地下天然冰泉,地气寒极。冰火二重,当真是造化神奇。贮藏酒窖,食仓,大膳房,宿楼,温泉台,酒楼,医设,游廊,池子,湖心亭,花廷,画楼,书阁,伎生坊,珍玩轩,云裁榭,月影集,一众你想得要求的,都一一设得齐全。依着地势开了田地,植了粮作、果木、药材,安置下各色工坊。一众老农工匠,十分都已寻了七八,我亲自把关,细挑出来的,身家清白,都是本分人。其间要住得的旁的人员,我亦已着人遂州托了书去,父亲母亲手下原就有不少可靠好用的人手,我自己也随小培置了几个好的,都是信得过的人。自然,也照着你说的,去各州那等贫民区寻可用的年岁尚小的孩子。你那条件倒是苛刻得很,寻着到底不易,但现下,这长久地看着挑着,派出去的人,到底已是有几个州传来消息了。待得这几百来人都住了进来,有了生气,经行数载后便得自给自足,眼瞧着恍如世外桃源一般,若不是你令我在外精心设了一处曲折来回的九星连缠伏明阵,防着旁人闯入,你这可不是打算再立得一小城?” 陈容与笑而不答,敛眸,喝了口鱼皮汤。 这若自然于城中,各色商铺林立,便是所谓的商业集群现象,他这般,不过是人为生生造出了一片方寸天地,集各色欢愉休闲于一处,后世名谓之——度假村。自然了,他这是更近了一步,度假村到底只是为了娱乐休闲,他是做足了全套。如此,即便是独立了外界,也无需愁忧。 帝京中最不缺富贵人家,也断不缺那一等追附风雅,并求玩乐的贵家公子哥儿,若有这等好去处,既清静又不得人打扰,还可肆足风雅享乐,焉有不来之理?只消打出这头名声,后者营运自是不消多愁的。 实则,设立这等浩大工程,进益钱财还是其次,否则只消寻一处京中集市店面,开设医馆酒楼都是极赚钱的。钱财,陈家或许不多,但卓言,这个原剧情中甚至不曾多提到只寥寥一笔带过的角色,却成了他现下最大的助力。出自江湖名门,看着不显山露水,但不过是财不外露罢了,多的是那等求上门来的门户送的钱财。他耗费心力,借助卓言大半资财人脉立设此处,最重要的,是为将这帝京中繁杂万相的人脉聚拢起来。 到底也是出于无奈,不得不这般早早地开始精算筹谋。这具身子比她想的更脆弱,若非她自身意志强定,许多次便恐合了眼就再醒不过来了。这等情况让她深刻意识到,她必须及早就备下各种渠道,不能再等到三年之后。她要确保,纵使他早逝,也能护得容澈日后安稳登基,回复世界原有模样。 心下一时忍不住感慨万千。 从最初毫无经验的新手,成长到如今这般,从前经历的那许多世界,不止是为了完满完成任务,从中学到的知识技能,纵是一时不显,但在后来诸多世界中却都有着或大或小的帮助。容身到早早炮灰被丈夫各处出轨的商界cfo,或从被人剽窃创意早早自杀的天赋设计系学生一步步成长为国际知名设计大师,亦或者死于工地意外的女建筑师那么多的世界,便是每个只学得极少的东西,也足够一点点积累起来,成为可为自己所用的宝贵财富。 这样的工程,若不是这古风架空世界,放于现代世界中,可就是一个前景可观、潜力巨大的新兴项目了。 “买下那方土地,我先前尚未过问,如今补问一回,可还顺利?”心神回转,陈容与问了一句。卓言道:“本便是无人得住的地界,虽离得帝京颇近,景致亦是极佳,但路途意外曲折破碎,重重遮掩,要走至那处难得很,自是无多少人觉察。我只走了一遭拥那处旷地的人家,还刻意先压了压底线价格,不曾想竟未还价,马上便成了这桩交易,竟似是他们赶着我似的。那地的地契,如今也去京中尹地设留档过了名,正式安于名下,如今好生放着,安置于秘匣中,断无错失。”“那地本是风水汇集灵地,”陈容与淡淡,“非龙脉,而是天然的二相凤凰之脉,风水学上亦是极为罕见的脉象,只不知被何许人物硬改了走向,生生于凤凰展羽处敲断,凰欲得飞,翙翙其羽,终却不能,火相歇败,连远山寒水脉,便承水阴之气,水猛而火枯,水火交感却不相容,是为大凶,于主人家看,乃是破财衰运之势。我之前早着关伯出去探听那户人家,原道是帝京大户,六年多前买下这地,自后却落魄了许多,流年不利,生意上吃了亏,又连累进官家之事,遭了官司。家道虽勉强维持,到底内囊也尽上来了,愈发败落下去。我便着关伯亲走了一遭,扮作风水先生,上门指教一番,再言不日便会有人接手他这凶地,彼时脱了手,家中道运即可回转,说予他些许经商之道并风水之事,可是足足得了那家五十两的银子呢。”卓言不禁失笑:“如此说来,却是你一早就已安排上的?怪道这般迅捷,见我欲买地,欢喜得无可无不可的,只差磕首唤我作那等大恩人了。”“可我自始至终却也并未诓他,不是么?”陈容与笑得狡黠,举止从容,夹起一快牛乳酥,细细嚼于齿间,“如今挖出了那地下暖流温泉,又开挖池子连通了一众小湖,破开了那断相,一举贯通水火二脉,这凤凰得了二气,两相和宜。我于此凤凰翎羽之处设了这一众建筑,日后再来人气,便更得助益。”“风水,诗书,厨膳,古玩,商财,”卓言听他道来,不由叹道,“如今又现了天赋于医术,剑艺,识人,晓心之类,你却还有何许事物是不会的?” “我于观星命数上也略有造见,”陈容与放下碗箸,嘴角勾笑,“何妨,需要我为你们卜算么?这回可是不收银子的呢。”“罢了,”卓言按住他的手,细心护在掌中,柔声道,“命数观相之学,我也曾略有涉及,此等命数之事,纵可通晓五分,言说亦不可过一二,何况再如何细致卜算,命数运理,常于变化,倘算得过细,便易折了寿考,倒不如不知为好。你如今这般,哪里当得起用这等术数,好生调养才是。”“公子,卓公子所言不虚,”清河也同卓言一般心思,“听卓公子方才所言,公子为这买地构设之事已是耗了大心思了,再莫要多费心力,余下的,只管差遣清河便是。”“说了这许久的话,却忘了初时的问话呢,”陈容与无奈笑笑,“名字,如何说道?”“那今日便劳心这最后一件,把名字定下。”卓言含笑,“容与,自是当你来择名的。”“如此,”他敛眸,垂下睫翼,似在细细思量,片刻,抬首,看向二人,笑道,“启以和光之名,其后再添一‘居’字,取居社之意,何如?”“和光居?”卓言轻声念了一遍,眸光浮动,会意笑道,“我觉着甚好。”“和光,和光同尘,”轻诵着,清河也笑了起来,“公子之意,清河明晰了,确乎极好。” “如此,这和光居,便是日后我们共同安身的基业了,待得修缮完全了,我便住去那里休养。”陈容与轻笑,眉宇清隽,恰如淡逸水墨工笔,“其后,且共勉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男装女相(8) 帝京群芳佳女,最好的,共得七舍,丹、绯、金、碧、青、靛、堇,皆是其中翘楚,各有千秋。清许楼,第一等青居,位处七舍之列,其间美人,朵朵解语妙花,最是文人赋客钟爱得解之所。 清许楼二层,靠窗厢房,望自绮窗,尽可得眼底帝京繁华景象。 “这入了盛夏,眼瞧着天亮时分都早了许多,”言珣一身茶色长服,悠然听着珠帘后美人素手纤弹抱云枝,手中执着一乳白雪釉小瓷樽,漫不经心地饮了一口,望向窗外楼下景色,“前儿个父亲才解了我的禁,如今这帝京中可还有何许趣事是我错过的?”周面三人相视一笑,最后还是四方小几正对面,左昀一袭深靛色长服,先开了口:“如今这帝京周遭可确是多了一好去处,旁的也就罢了,只一点,便是神秘得紧。听闻去得的人都需饮下一盏酒,饮毕即醉,待醒来时分,便已身处那神秘山境。闻得其间各色兼备,夏春冬秋,各季繁花开遍一处,美酒醇芳异香,景致如画,立于湖边长楼观之,如似身临桃源之境,妙不胜收,不消方说。” “前儿个听说傅家那个最是清高的傅云澜得了那处主人的眼,特下了朱文拜帖请他前去一观,”明予一身赭色衣衫,忙兴致颇高地插话道,“傅云澜那人性子咱们也都知道,生得是好,也确有才华,就是为人太清高了些,说什么不屑官场烦扰,醉心山水诗书,从无志向日后关乎政朝之事,最是眼高于顶的家伙,便因他这等性子,把他家老爹现下的掌使大人都能气得半死。可你猜如何,这去了一遭,不知是错了什么筋脉,竟然日日跟着他家老头子,主动求取为官清正之道,那傅掌使如今乐得跟什么似的,现在每日上朝皆是一脸喜色,那傅掌使何许人物,终日冷着脸不苟言笑,最是顽固性子,现在这般瞧着,可不瘆得慌。” “不止如此呢,”安怀谷接话,“你们都知道平夏侯家那最不成器的嫡次子成洛初罢?较我们略小一岁,不过十四出头,却日日醉迷流连七舍,还为了金舍栖霞阁的如倚姑娘将人家安南侯长子林传瑜打了一顿,那林传瑜足足在榻上躺了六日才好转过来。就是这么等人物,夺了不知给谁的一份朱文拜帖,替着去了那处,回来后,这简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顿了顿,饮了口茶水润润嗓,他继续道:“不再去那等风月之地了暂且不言,居然还亲上门去安南侯府大礼请罪,当时可把安南侯都给惊出来了,还以为这祖宗又是变着法子来闹事呢,谁成想,居然真是来道歉的,给足了面子不说,还当着众人面狠狠痛斥了自己素日行径,可把围观的百姓们都给吓到了。现下也不知怎么的,不知是否因着和那傅云澜一道去过的缘故,这二人倒是愈发走近,终日研讨文史书册。这要是搁从前,谁能想到这毫不相干互看相嫌的两人会走到一块去,可不是这大晴白日出了月亮。” “听你们这一个个说的,竟至于这般玄奇?”言珣微微挑眉,不置可否,“我的性子你们是知晓的,眼见亦未必为实,更需瞧仔细了分个明白。我若不曾亲眼得见,断然不信。”“这会子千真万确,”明予笃定道,“如今这帝京贵家无不以能去那处为荣呢。”“哦?”言珣来了几许兴致,“可有什么法子能去得?”“规矩大着呢,”左昀抿了一口茶水,淡淡道,“除了最先被下了朱文拜帖的那几人,之后倒也陆续去过几位,都是花了大价钱的,金银元宝,古画珍玩,田地契书,总概之,需得是换得了钱财的物什,至于多少价格,依人而定。听说王商商家的商老爷子,花了极大的价钱,先是自己亲去了一趟,回府后直说这价钱花得值当,私下再送了好些车的金银,愣是捆着把自家那终日颜容消沉的孙子给送了去,如今还没回来呢。但就大家议论,闻得商老爷子的口气,似与那处的主人谈过一回,叹为天人,简直恨不得夸到天上去。”“没错没错!”明予立时如捣蒜般点头,“商老爷子原就是极少看得起什么人,现下却和那等着迷了似的,不和旁人便起也便罢了,若提了,定是要说上半个小时才止。”“可不是,去过那地的人,个个都夸得绝世无双,”安怀谷颔首,给自己斟了一小玉杯桃酿醉,小口饮下,“最最了不得的,便是钱多也不一定去得,若第一眼就断然被拒之门外,金山银水泻下去也无用。” “要不我们四个也去试试看?”明予显然很是有兴致。“你知道去何处?”言珣略挑眉头。“自然!”明予眼睛一亮,“我早便暗下着人打听好了!”“”左昀淡淡斜昵一眼,容色淡漠,“我家管得严,可出不得那许多钱财走这一遭。”“你不出我出啊,我家多的是钱!”明予下意识就是一句。左昀瞥了他一眼,便不再多言了。安怀谷不由好笑,执起玉杯共举,明予碰杯,不解:“如何了么?”“无事,”言珣微微勾笑,笑里隐隐的刀子,“大抵是左昀觉着你特别适合去那里瞧瞧。”“是么?”明予笑得开心,眉眼弯起。余下三人各自交换眼神,最终选择共同沉默。 帝京万风巷一带,算得外城边缘地带,多为寻常卑贱人家容身之所。各式小巷错综纷杂,常于半途意外错出各枝分叉小道,若是不识得其间道路,极易走失其中。 于一进很不起眼的小院落前顿步。松垮倚开破败木门,现出前院荒草萋萋。 四下细致打量一番,确认并未行错,明予收起大价钱买来的地图,卷好,揣在袖中,看向身后四人,喉结耸动,认真道:“我们,到了哦。”“那就进去。”言珣姿容清冷,“却看我们做什么?”“言珣啊,我,我有点心慌。”明予素来直爽利落,性子简单,此刻却意外扭捏,手指不自察地揉搓着掌心,别扭开口。这厢左昀却是看不得下去了,近前一步,伸手推开半掩门扉,径直走入。“倒是等我会儿啊!”明予快步追上。余下二人对视一眼,便也踱步跟上。 前院肆意荒草蔓延,轻步穿过,来到正间门口。 “居然是用这等极品碧落缎面来新做得门帘,看来商老爷子还真是予了不少好东西,”言珣目光微凛,若有所思,看向明予,“如今看来,倒是有几分可信。”“碧落缎?”明予素来不是很懂这些,表情微懵。“碧落缎少见,底色为水碧,又极重墨色,光泽深亮,防得水渗,制作工艺极为繁复,只出自伽云国,年年贩运来的数目皆有定数,”安怀谷笑笑,细致解释,“因为中途凶险,便只有身为王商大家的商家贩卖此缎,除了特定供予王室的那一份,余下极少几匹多是商老爷子自己收着,少给旁人得见。言家同商家颇有些来往,前年言国公生辰,商老爷子特地赠了三匹于贺礼之中。言国公给了言珣一匹裁衣,我偶尔一次见到他穿起,多问了几句,如此方知晓此物的。”“原是这等稀罕物什,”左昀淡淡瞥至一眼这暗青门帘,语调却一如之前,波澜不惊,“不定却是一等乖僻人物,现下倒当真来了分毫意趣。” 掀起门帘,走入—— 止住脚步,下意识惊滞。 较之残破不堪的外观,截然不同。陈设诸般器具,若只浅显一眼粗粗看去,或只觉着舒服典雅,透着古时韵调,看不出此间殊常。然四人皆是自小长于大家环境,古玩珍器,金银樽鼎都是见惯了的,不知入眼过多少珍奇,自是看得出这等细致讲究。寻常富贵人家只追得那等五色鲜亮,殊不知此等富贵久了的大家更着眼低调奢重。此处总以玄色为调,玄色,墨中掺朱,是颇沉稳厚重的颜色。陈列瓷器鲜少富丽纹饰,多为纯色或冰裂细纹,只观那等釉色就可知是极上品的先时古件。架子案几乃多是冷香杉木、古鹤檀木并沉光木,白灰、深褐色树木纹理清晰可见。仿古小香鼎徐徐吐出淡青色冷香,清新寒凉,似高远雪峰吹来清息,令人不由心神一振。纱帘垂落,瞧着却似各色交融,说不出分明色泽来,隔了此纱,内间真景,全然看不清晰。 “不成想居然还有霞叆纱,”左昀瞧见,微微勾起唇角,轻叹道,“只出于海外流桑国,少有海商出得境外,得来此等货物。裁为纱帘,便只得透漏少许日光,纵是阳光炽烈,隔了此物,其间亦如浓云叆叇,断不伤眼。” “霞叆纱?”安怀谷听得他这般详释,心下明了几分,略略颔首,如有所思,轻笑起来,“倒是一样比一样稀罕的物什,越发想瞧见那主人家是何许模样了。”“不是说那幕后主人是在那山境之中么?”明予眨眼,“此处想来是他人在审看罢。”“四位公子请。”内间传出一婉转女声,纱帘后隐约现得一窈窕身影,素手轻挽薄纱,于两处玉吊钩勾起,随即便又快步退开,回了内间。 明予踟蹰了几步,到底提着好奇,追着这身影走了进去。 书房布设极为清雅,同外间颇为不似,却又微妙地不让人觉着突兀,只觉着心神舒畅,另是一番悦目之境。 架上排布书册,错落有序。书案上陈设墨砚纸笔,一方小印,一盏清茶,徐徐升腾热汽,恰到好处。 书案旁侧,墙体间赫然几扇密合石门,颜色与旁殊异,显然是通得内间厢房小屋。 只不见人。 两边设了坐席和登几,四人择了位置,端然坐下。 “咔哒——”石门缓缓升起。四人立时着眼看去—— 现出素青色的长衫尾端。石门再上,不多时便现出了来人全身模样。 梳了简单高发,眉宇清然,只淡淡一个眼神,却让人不禁心下微凛。沉眸,颇快环视了四人一遭,他从容入得书案前位置,开口,嘴角弧度不明,似笑非笑:“言国公府当代嫡子,言珣;国户掌使左博良之子,左昀;镇云侯府,安怀谷;守威将军府,明予。四位果是好大的来头,怪道能寻得此荒僻之处,确也是诚心了。”“你同那处主人是何许关系?”明予好奇发问,“我们既见得了你,可去得那处?”“几位想去?”他略挑眉,端起茶盏,微抿了一口茶水,丝毫不因来人家世煊赫而慌乱。“自然。”明予连忙点头,巴巴地回答,“我是真的很想进去一观,亲眼得见此间真景。”“有珉和公主这般尊贵的母亲,明小公子自小恐是王宫也入得寻常,这话实在是抬举我等了。”他淡笑。“要多少钱财都好说,”明予语气不由有些急切,“我只想入得一瞧,如此便好。”“究竟可否去得?”左昀冷眼旁观着,淡淡说得一句。“可以,”这人略略颔首,转着手中茶盖,清声,“只是,现下,明公子,只可去得你一人。”“啊?”明予闻得他这回答,没来得及立时反应过来,随即回神,指了指自己,“只能我去?”“言世子,左公子,安小侯爷,你们三人自是才情一等之人,只是,自公子处得了话出来,现下,尚不是你等进入的好时机,等到合适的时候,我家公子自会亲下得朱文拜帖,恭敬请得三位。”他礼貌性端着笑,说话不出错处,最后看向明予,“明公子,若是使得,明日你便可再来此处,我等自会送你进去。若时间不巧,这三日内,皆得相宜,但若是过了这三日,恐怕便要迟许久才可再入其间了。”“这——”明予下意识便看向身旁四人,显然颇为纠结。“明公子不急着今日便给出回答,回去若是思忖好了,这三日,随时欢迎前来,我们自会着人备好。”他笑意浅淡,既不让人觉着太远却又分明存了疏离,“诸位,那便请罢。”“如此,告辞了。”言珣最先起身,也不多做停留,转身便提步离开。左昀、安怀谷亦接连起身,跟上前头言珣步伐。明予最后一个起来,颇为犹豫的模样,但立刻快步追了上去。 眼瞧着四人身影消失于书房中。 卓言轻呼出一口气,熟稔地自书架上取出那一细致捆好的卷轴,抽开丝带,缓缓展开—— 娟娟容与清隽字迹,内蕴风骨。 卷轴极长,简要述录着帝京各家大户高门的重要人物及少许基本情势。 明予,守威将军共珉和公主之子,上有二位兄长,下有一胞妹,族间亲和相睦,因同母亲长相酷似,最得珉和公主宠爱。心智纯良,待人诚善,颇重情谊,出手阔绰,好奇诸事。 明家的这位小公子,较之那余下三位,可要好相处的多。卓言不由心下暗自评判。言珣、左昀、安怀谷,果同容与之断言,此三人各个皆是玲珑曲折心肠。这等子聪明人—— 抿了口茶,他起身,触动机关,石门悠悠启开,端着茶盏重新走入其后。 再度落下。 书房间灯火微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男装女相(9) 和光居。 临水而上,竹木结构架起其上书阁。 湖上清风徐徐吹入。 陈容与执笔,于书案上展开的这方卷轴上从容书写着,笔端分毫不乱,心间却是思绪重重。 这和光居已来了第一批贵客,名声,自然是已悄然散播开,和他所料不差。傅云澜天资慧极,然过于清高,合不得官场。适当寻了个合适的法子,启以世俗道理,以他的资质,日后必是容国一方栋材。想来下次再见,便是另一番模样了。成洛初天性淳善,不过是未引得正途,自小叫那等有心之人捧杀坏了。平夏侯政事上糊涂,偏自家妹妹深得王上宠信,乃是王后之下第一等的妃子,爱屋及乌,人前倒也颇得王上脸面。发妻在世时尚得收敛,只敢纳了自小陪侍的收作通房,生了个长子。正妻好容易怀孕,然而难产生下独子,血崩而逝,撒手人寰。平夏侯自此便索性没了分寸,抬了那心爱通房为仅次于继室之位的夫人,将嫡子交予其抚养,此后更娶得多方妾室,日日如花美眷,只一心快活享乐,哪里还记得这位嫡子,偶尔一见,只瞧得被养的白胖,也就自认是尽了心了。这等情况下尚能出落这副好样貌身材,用后世的话来说,便实在是基因强不过,十四出头,便已有一米七二的身高,身材极佳,再配上那等妖孽面孔,估计养他的那位夫人比较着自己儿子同这位嫡子,也是要气煞的。不过倒也算手段高明,人前似是一心看顾这孩子,宠爱更甚于自己亲子,便是发妻母家那里也无甚说由可以责备。只安心养坏他的性子,纵是不用那等阴毒方子下慢性药于饮食中,只要这恶名传开了,便是再好的皮囊,到底也不中用了。这等手段,同他从前经历的宫斗世界中看到的那些,还真是异曲同工之妙。 这家家难念的经,如今要一并料理干净了,可当真是费心思的事儿。陈容与不由心下轻叹。 “公子,”清河端着一玉白瓷瓮走入,放置于书案前旁另一挨着窗户的小几上,温声,“膳房今日做了鱼汤,写了这许久的字,且先饮几口,终得顾着身子,不能这般长久地不吃东西。”“清河你如今能力见长,嘴皮子上倒也是愈发琐碎了,”陈容与无奈,放下笔,顿于墨玉笔枕上,走出,于小几处入座,微微翕动鼻尖,看向他,笑道,“这回的却不是那等子海鱼了,是新鲜淡水出得的鱼,素来游弋于寒水之中,生长极为缓慢,但肉质却鲜美异常——梅朱鱼,可是与不是?”“公子如今若是猜不得,我方是要觉着奇怪的,”清河启开瓮盖子,瞬时热汽翻腾而出,着了外间湖面冷水清风,泛出白汽来,“炖煮了许久,鱼肉都酥软。没了那等子海鱼特有的腥气,香料也安置得少了,更显本味。公子且尝尝。”说着,将外盛了汤汁鱼肉的小碗递去。 梅朱鱼比不得乌骨子那等海鱼鲜味强烈,但却更为清淡细腻。火候控的恰到好处,酥烂盈口,而不至于全然没了肉质弹滑。纵是没什么胃口,也愿多饮几碗。丝毫没失了水准,更显进益。 “今日这身衣裳,是云裁榭那里新做的?”瞥至他身上衣物布料,陈容与随口便问了一句。“承,”清河颔首,回答,“用的是商老前不久送来的那许多时新好料子。公子不是说,允她们挑喜欢的料子做几身好衣裳给自己么。她们心下感念公子恩德,只是晓得公子性子,素来只着那几袭惯常穿的,没处给公子,倒成全了我的福分。今日这身,便是其中之一。”“既如此,你承了她们心意就是,好生待她们罢,”陈容与笑得温柔。“承。”清河点头。“她们都是遭了苦难的人,”陈容与微叹道,“遇人不淑,被亲人弃卖,为人设计,容色老去,遭人戏弄唾弃,个个都是有那满腹苦水可倾诉的,她们不容于世,为人所恶,如今得了这般清净之地,终于可好好活得日子了,如何会不珍惜呢。入得此处的,除了卓言遂州备下的那些人,旁的,多是苦极之人。他们所求的,不过是安稳一世罢了。只要给了那些微的光亮,他们便会不顾一切地紧紧抓住。”“所以,这和光居,便是他们最好的去处。”清河接上他的话,眉宇间不现悲喜,“这般的人,便绝无需担心忠诚二字。” “清河,”闻得他此言,陈容与微微挑眉,“如今眼瞧着,你于人心论道上也是大有长进了。”“这些日子,随着公子看那许多世事幕后,”清河敛眸,沉声,“言传身教,公子为人处世之道,清河若能学得其间一二,便足以受用此生了。”“人心诡谲难测,最是道不言明,”他不置可否,再入得一口鱼肉,细嚼多回,方咽下,似有所感,轻声道,“人之一世,当有千般错节,交织纷杂,若有一处缠得过密了,或是一股缠错了,便会牵连着旁的丝线一同错乱,最后,愈缠愈多,愈多愈乱,久了,就成了那等破不开的死结。我如今所做的,不过就是趁着时候尚早,及早解开那等错结,让一众乱线回到对的位置上去,或者,是回到,我所希望的位置上去。” 他目光容远,自窗望出,眼底尽受一片水光山色。 又起风了。 残阳如血,烧红山谷天幕。 宿楼。一处厢房。 “千机公子,你为何终日要戴着这等面具呢?”商沈仪落下棋盘一子,随口问道。“自然是有那等不便见人的缘由,”他面上一纤薄素银面具,掩住其下真容,抬手落下一子,语气淡然,“可还记得我前几日带你去果园药田里,看那些老农做农活?”“自然记得,”商沈仪颔首,想到那日后来经历,不由得眉宇上扬,笑道,“我从前还未曾亲眼瞧见过呢,那日换了粗麻布衣,跟着一同修剪果木枝条,虽累得很,但最后得了那般夸赞,还是高兴得了不得。从前多的是前来阿附奉承的人,无非就是因我钱财权势,难得有人当真是为了我这个人所做的一切来诚心夸我的。”“那么,于你所拥有的钱财权势,你又是如何看待呢?”陈容与淡淡发问。“厌弃得很,却又逃不得,”商沈仪蹙起眉头,“我父母丧后,两家叔伯姑舅,若不是碍着祖父的面子,早饿狼般把我家底子吞吃干净了。明明巴不得我早死,却又巴巴地送礼过来,指望我为他们在祖父前说些好话,这等行径,我看着就恶心得紧。若不是因着祖父的缘故,我早离了那家了。”“那之后呢,若你祖父身死,你意欲其后何为?”陈容与顺着他的话继续道。“自然是做自己想做的事,远了那些烦扰。”商沈仪脱口答道。“以何为继?”陈容与容色淡然,开口未见分毫改色。“”商沈仪稍许寂然,将欲落盘棋子叩于掌心,顿于半空。 “商老爱重于你,明晓商家现下情势,自是会备得那一等家财于你此后度日,然,旁的暂且不言,论至深底,你最后所得依仗的,却仍是商家财势。”陈容与沉声,纤细指端容住一枚玉子,静待面前之人落下,“你且说厌恶,我晓你其间意思,但,世人奔忙,为得,亦不过此等俗物。你本当是那极幸之人,生就这般羡人家世,自然,你所要承得的伤害诟毁,亦非常人所能想及。金银家底,万千权势荣华,之显出如此光耀,便是这等大俗之物,亦是至高之物。你若于深山密林,无人问津,纵是千般玉石珍宝,到底何用?所谓俗雅之事,不过只得自己心间评判罢了,若是心下淡泊,缥缈如云,无迹无相,未觅不平,纵于千万人纷扰,于我又何所谓?若是心间繁杂无序,便于无人闲逸山水,到底也寻不得渴盼安宁。你厌恶钱财,可曾想明是当真厌恶其本身,还是为得那因钱财攀附之人?金银本无罪,若是有罪恶,亦是因得人为。你生于商家大府,只晓晰那等亲眷谄媚,可曾知道烟花之地,多少女子便是因得那百十两银子被拐得,乃至是至亲之人亲手卖得。那些女子都是曼妙年华,却自小便需学得各项精艺,只为取悦恩客欢愉。好一些的,便且卖艺,守着清白替自己挣回赎身钱两,可便是如此,出来亦不得好声名,需得远远地去了,寻一处无人知晓过往的地方,方可得稍许安生时日。若不好的,早早的,拿清白之身先博得一好价钱,其后便是千人枕万人尝,靠自己的皮肉身子过活。世人只晓她们轻贱,男人们却个个趋之若鹜,但求春风一渡载良宵,心底却又瞧不得她们身份。可若你立于她们之地,可能断然说她们便是自为轻贱?不过同理罢了。你若是用得当这钱财,关怀下人,冬日至寒时节为得那等穷苦百姓施粥布衣,这钱财,亦成得那无上素好之事。 钱财金银本无错,有错的,素来是使不好它们的主人。沈仪,我自诩尚有那几许眼力,你却不是那等用不得好的人,商家钱财权势,未来如何走向,到底,该是握于你手,由你来示我这方答案的。 可莫要让我失望了才是。” 淡淡话完这许久,他抬首,看向目光定定、瞧着他的商沈仪,些微勾唇,“如今,你可落得这子了。” “吾且,视汝如何为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男装女相(10) 夜幕初上,晓月残勾,弧出一抹皎洁。 冰莹泉馆。 地势磅礴寒气倾泄,自分明了那冰火两脉,原先被生生合了的寒息此刻终得以尽数展露。入目所及,冰蓝满莹,却不现荒芜败色,四周皆密密生着当世珍罕异常的灵物珍植,悉皆生于极寒之地的草植,要得那等寒透彻心的温度方可得活。极寒之境,除却极北溟海内境,大多自然造化千般方得,可遇不可求。如此寒境,自是当得当世一观。 浸身冰泉眼中,其间冰寒透骨,自是绝世寻常当不得之寒。陈容与却似全然不曾觉察,阖着眸子,静静倚在一旁同此冰泉伴生的冰髓洛玉石的壁上,露出皙白的肩头来。 此处异常寒凉,便是夏日亦受不得这般寒气,少得人往。 寂然许久。 远远暖皮靴子脚步声入耳。 “如今这是第几回了?”卓言披着软狐腋走近,声音关切,破开这沉寂。“数着数呢,第七回了,再最后两回熬过去,这脉里的寒息便可真正运得了。”陈容与眸子未启,淡淡开口,答复了他的话。“便如此缓不得么?”卓言微微叹气,于她旁边微蹲下,抚上叠得齐整的衣物上那温热炽暖的璊炎玉佩,“这寒气乃是绥江底的寒息,趋不得,倘用得好,于武艺剑修上确实大有裨益,不论一日千里,百里自是有的,只一点,你当知这般作为,原是借这寒气填了现下身子的窟篓,虽更延得此后十五年无病无恙,可到底折了自己的底子,说心里子的话,寻得这处冰火宝地后,我原想着,若拿此处诸多的天材地宝养着,你这往后二十年当是无虑,便是再于命里抢得那五六载岁数也是使得的。可你现下用了这法子——”“卓言,我若是惜命,便当随着你离了这处,假死远去,”陈容与启开眸子,背过身,对上他深深目光,伸出手,却被他一把抓在掌心,眸色不惊,反笑道,“你最当知道的,自始至终也看的明白,不过是,过不去罢了。纵便偷得那些岁载,我且如何活着呢?日日汤药,还是动也动不得?那般光景,倒不如让我死了安好。”卓言望他许久,终是苦笑道:“我算是折你这儿了,终知道是说不得过你的。你所做的,我唯有陪着,如此,也够了。只是做不及你这般出尘,少不得贪心,望你多留岁月,共观天下佳境。”“我这般的人,断然给不得任何承诺,”陈容与试着收手,却不料被他抓得更紧,掌心他的温热,缓缓渗入冰寒肌肤下,血液汩流于血管中,“原是要死的人,耽误不得任何旁的人,否则,可是要遭谴的。”“早些起来罢,莫要再如此长久泡着了,”卓言敛眸,低垂着睫翼,“不言余后十五载起落沉浮,我只愿你,安岁无忧。”“我且会时时记挂在心间的。”陈容与望着他,说得认真分明,“也谨愿你,一生安好,长岁无忧。” 晨早,透得云层,隐约日光,天色微明,似非晴好之日。 明予特起得大早,着上了昨日才赶工裁好的晗光缎面的云绣暮光长服,难得对着琉璃镜中的自己细细打扮。于面上薄敷了一层浅浅的玉白海心脂粉,启开一镌着水月纹饰的小玉盏,小银匙子挑出一小抹子纯白色调泛着些微绯红的玉膏,指尖略略点了些,温开于掌心。玉膏受掌心温热,融开,化作水般胶质。轻轻扑在面颊上,研抹开,揉搓肌肤,待之吸收殆尽。玉白海心脂粉本便遇水不散,溶了这玉膏,愈发显得肌肤通透。“呼——”长呼出一口气,明予理了理衣袖子,正得衣裳,离开厢房。 今日便当去得那处奇境了,可不容出何许岔子方是。 沿着上回的路子走至巷中。推开老旧咿呀作响的破败木门,穿得蔓芜深深的前院,走入内间。 同上回一般无二的陈设,却未瞧见人影。只是熏香似乎换了一品,不那般清幽提神,反转了那等甜腻暧昧的主调,绵绵催得眼皮子惫懒。 小几上一盏瓷盏,下压着一张细条。 走至,端开瓷盏,执起纸条:“饮得盏中酒,沉酣醉花阴,神醒入迷境,祝君得满愿。” 掀开瓷盏,酒液深红清澈,馥郁芳香。喉结上下,满饮入怀。 意识沉沉,似入得重重深度花海,不自觉靠在椅上软垫处,阖眸睡去。 似是睡了许久,却分明不出逝了多少时间。耳边隐约水声,催得意识回醒。他启开眸子—— 原是在一处朱漆画舫内,躺于一软塌上,入目,内间陈设悉无比精巧别致。下榻,走出内船间,行至船头。 他不由屏息。 如此景致,确凿得配上人间至极。粼粼水纹波光,远处湖心一点,微眯眼,似是三重亭宇,左端苍翠山色,右端乃是倚水或临水而起,重重楼阁台榭。三道飞桥架起两端,高悬于空中。 悠扬清泠箫声,远近传来。他不由闻声望去—— 离得船只最近的那道飞桥之上,赫然一袭素白身影。明明不是那等易混淆的颜色,可乐声回响之前,却全然未尝觉察到此人的存在。明予到底出身将府,自小便被父亲于武艺上颇高要求,气息收敛,丹田宁息,他虽不及父亲,到底也有得七八,可这般沉静气息,完全内敛——定然绝世高手。 箫声渐停。那素白身影似是觉察了他的目光,纵身,轻巧便落向他所在船头,掌中一管碧色玉箫。 停住。 明予这才真正看清了他的面容,却是戴着银质面具,遮了眉眼,露得樱色唇瓣。虽不得全貌,但只这清然气质,便让人心生清明之感。 “欢迎来此处,和光居,”他勾起唇角,笑意浅许,“我便是此间主人,且唤,千机公子。千万流光,机楼重重,如此,所谓千机。明予,我等你,很久了。” 明予不由屏息。 夜色渐浓。 湖心亭宇,一二重为阁,三重为亭。一重阁。 “同那明予细谈了许久,可有何感么?”灯火光明,水阁内一片通亮,卓言翻阅着手中的册子,随口问道。“是个有趣的孩子,”陈容与翻过一页,淡淡道,“武艺亦练得不错,内息收敛上想是得了其父真传,智谋上尚未得启多少,但悟性颇佳,是个好苗子,值得栽培,日后入朝,为官为将都会有所成就。”“他与我同龄,你可是比他还小上两岁,”卓言不免失笑,“你这般说话老成模样,那些同你论谈之人,想是不得猜到你岁数的。”“那味我拟的药方,你看得如何,可有何许需要删改增添的么?”陈容与提笔,于旁置着的珠白纸上记了些什么,轻声,“我看了那些古籍,好容易纂出,你可别随便给我否了。”“方子我瞧了,”卓言颔首,道,“药材用量上你很是斟酌,只那几味主料的药材,选的药性似乎过强了些,我改了换了些温和的料子,整个方子看来,差的效果不大。”“我受了寒,身体长得便慢,也愈难看得出男女分别,但,再慢也终是在长的,若不服药抑制住,三年后怕是人人都看得出来我是女儿身了。”陈容与轻叹道,“可不得早些备下这等方子。”“这账目,”卓言合上手中册子,递予给他,“我手上这本中错的几笔,都一一注明了,大的几笔开销,都无甚问题。”“运转起这几月,眼瞧得要入秋了,和光居如今自给自足算是无虑了,”陈容与接过,翻页,快速浏览了一遍,点点头,“到底承你人情,若非你寻来这般多认识匠人,这建造上需得的资财,怕是至少再翻上两番。先前旁的进益,主要还是来的那些大族们的资财。商老给的是最大的比例,足足占了五成。今年的米稻,除了近暖泉的那几处地气热,一年可种得多回,收的早,入了第一回的粮食,别处的,还种着,主是靠得先前买来的囤积下的米粮。茶叶倒尚好,商老尝了味,颇为赞许,且再看明年成色如何,若好,自然是无忧的。药材我们这儿四季都有得出产,生意上也同商老定下来了。冰火二泉边生的都是最稀罕不过的灵卉,价格上自然低不得,若说是无本的买卖也使得。本便是天然长出的,我们也做不得多少事。如此三载下来,这和光居所能聚敛得的资财金银,应是足够朝中各项花销了。”“伎生坊如今还未支持起来,日后来了人,可是笔大开支,”卓言继续看账,补上一会子话,“彼时,这些伎生你又预备如何?莫不是也将她们养老于此处?”“伎生原是为着女子各色才艺愉悦取乐之用,”陈容与望着各项数字,心下边算,边回他的话,道,“我且改了,预备做才学之用。除了歌舞琴棋书画兼着各项旁的技艺,更设下学堂,授以女子同男儿一般书学。”知晓他素来心思奇绝,不同常人,卓言倒也只略略心下惊异,随着便坦然受得了,接话道:“届时你再当如何?将她们同男儿般教养,你是预备待她们学成了再送出谷去?”“自然是要征询她们自己的决断,”陈容与淡然,“此处乃是你我根底基业,到底是隐秘之处,容不得大开。日后若要扩出去自己势力,自然是要得可用的人手。女子若水,至柔至刚,女子看似柔弱,可磨砺后,却比那等男子更强上许多。我要的,便是要成就这了不得。” 二人遂不再多言,各自算账。 “看了这许久的账簿,且先歇会儿眼睛,喝些汤羹。”卓言放下手中东西,走至旁桌几上提起食盒,重走回来,放下,端出一盏瓷盅,开盖,以汤匙盛了一小碗,递过去,温声道,“今日的不是清河亲做的,你也看看,如今清河指点下,那些人做的如何,可还入的了口。” 各色干果、果脯、花干做的浇盖,汤羹黏稠绵密,又添了木薯粉新做煮好的褐黑色丸子。 瞧得这物,陈容与不由笑道:“我那时随口戏言一句,不想竟真让清河上了心,做了出来。”“这丸子瞧着倒有趣得紧,”卓言也为自己盛了一碗,入口嚼下一个,只觉口感软糯之余亦不失那等弹滑,评道,“有何说道么?”“珍珠丸子,”陈容与瞥去一眼,复又颔首,提腕,一勺入口,“瞧着可不是似极了那稀罕黑珍珠?便唤珍珠丸子,我觉着极好。”“珍珠丸子?”卓言不由舀起一个,置于汤匙上细细看了片刻,轻笑起来,“你若不说,倒也未尝觉着,你这般言说,却当真像极。”“火候上尚可,蜜糖刻意放少了,作出微甜口感,”陈容与下论,“大体品起来,虽细节上有些许粗糙,手艺上已是不差的了,再磨些日子,去帝京那二等酒楼里做厨也是当得的了。”“这账目细细看了多时,”卓言轻叹道,“多般数字混杂,算起来还真是要废得好些工夫。你何妨交予手下账房先生瞧看呢,偏要一单单看毕,有些账目记得散乱,一不留神便看不得前头数目了。”“若不亲自看全,”陈容与勾唇,于他微微一笑,“怎生知道这此间精细?大失起于小漏,你我主人家,自是要算得仔细,所有的花销都需了然于心,如此,才可护得此处岁岁平和。”“清河自随了你做事,”卓言故作叹状,“眼瞧着是同你愈发相似了,行事为人,俨然便又是一个你。他岁数虽小,可身量却瞧着大人模样,同你一处立着,不知之人还当他是你兄长呢。”“他面容尚未长开,分明瞧着还是孩童模样,哪里便是大人了。”陈容与饮下碗中最后一口甜羹,抬眸,淡淡笑道,“只不过,同我相似,却不是什么好事呢。” “我之命数,坎坷多难,落花流尽随水空,到底,是不得圆满的。” “清河,自当有他的好人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男装女相(11) 不觉间,日子如逝水,恍然便流过。 宿楼一处厢房。 “明公子,”侍女走入,在桌案前停住,放下定时做好送来的点心,微微欠身,温声开口,“公子有言,诚请您今夜七点渡船,前往湖心亭共赏妙景。”“是夜么?”明予面上不加掩饰的高兴,忙答话道,“劳烦姑娘告知,烦请回复一句,自当不负盛情。”“承。”侍女欠身行礼,转身便悄然退下,走出,请请带上房门。 室内重回一片静和。 明予看向桌上这碟鲜做得的莲云素青马蹄糕,随手拣起一个,置于口前,略略咬了一小块。弹滑绵软,内里浇了许多层的料头,清甜奶香,莲粉盈口,青珏草独有的芬芳气味更是巧妙融得诸味,连着一同构筑出舌尖上这百般适意。 这十数日住下来,自那日那人那般惊鸿心间后,便再未曾见到他。然虽未见到,却处处却都渗出他的存在。 在那个唤作清河的少年的指引下,他随着也细细走了这和光居内许多处所。他自小便因着家世、父母之故,王宫深境也入若从容,原是见惯了各色繁华景象的,可此处,却皆是那等超出他意料之地。王宫深垣,宫墙高立,纵有满面佳景,到底是人为着堆砌出来的精致,不似这般,山水接连,杳然无声,修竹阁宇,皆是依仗那一等天然奇绝。若只较景致,却也罢了,更令其惊异的,乃是居于此处之人。老农,工匠,绣娘,茶女,厨膳,俨然若隔世小城。 颇有些触动。 那日,引着去了那云裁榭处,却见残了腿、面上带伤的绣娘,细心教着底下一帮女子那等刺绣内技诀窍。那些女子,也不尽是正当妙龄生得容色丽人的少女,反更多些褪了颜色、上了年岁的女人。她们只安心听着教诲,彼此互问交流些许时刻,便安静做起手中活计。 他定定看了许久,不知当说何言。瞧了空隙,出得外间,到底忍不住看向清河。觉察他眸光意味,清河瞥了他一眼,复又将目光放回内处诸多绣娘身上,淡淡答道:“那为首教导众人的,从前是江州第一等手艺的绣娘,唤作素云,乃是专为着王家贵室做活的,游龙彩凤绣的栩栩如生,人也生得标致。幼时因着家中贫困,这才早早被家人卖了出来,到底不忍心送她入得那等风月之地,瞧她机灵,手又纤长,卖予了江州刺绣大户钱家做绣女。她生得聪慧,心思又活,十六岁时一幅‘天家六绣’在当年的绣艺大展上夺魁,自此名扬。钱家的小公子,因着是幺子,自小是宠溺惯了的,瞧得她貌美,一直便怀着心思,不料一日却恰巧瞧见她同钱家大公子往来,遂知晓了二人之事,当下便炸了脾气,告予钱家夫人,说她意欲勾引,心怀不正。那夫人本便深恨自己夫君妾室众多,又寄厚望于自己这大儿子,哪里是那等容得了人的,当下便叫来了对峙。那钱大公子倒是认了二人之事,却说是素云勾引的他。后来,素云便被赶了出去。其实,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到底没伤了手,这等手艺在,去别家的绣坊也过得下去,但那钱小公子却不肯饶了,将她掳来,强占了她,在外间巷子买了宅子,日日百般花样。” “”他微微蹙眉,却未多言,只听着清河继续道:“素云数次寻着时间逃开,但最后都被抓了回去,而每次这般抓回,就会承受更受不得的。后来欲想寻死,又被他拿自家亲人威胁,更是寻死也不得。如此时日久了,也就死了心,绝了心思。此来三年,期间钱小公子到了岁数,也娶妻成了家室,却始终不放素云离去。素云心如死灰,却不尝料到,自己怀了身孕。钱小公子闻得大喜,彼时素云已无甚牵挂,家人有得照拂,自己只这般不死不活地留在世上也罢了,哪里也不曾想到还会有这么个孩子。” “那这孩子呢,可生了下来?”他不由问道。“钱小公子于这孩子看得极重,自是各色珍食绫罗名贵药材都小心供着,满了时日,安然生下一男孩儿,虽尚于襁褓间,只论眉眼,也看得出像极了母亲。”清河淡淡,语调无喜无悲,“孩子未接回府中,由素云自己带着。再是如何,到底是自己的血脉,为人母者,终不忍心牵累孩子。这般又三年,素云二十二岁,钱府夫人冬日感了伤寒,未小心保养好,来年开春便死了。钱老爷却是个耐不住的,赶着就把素日爱妾扶了正,钱小公子也趁着接回了素云于府里,做了那二夫人。那正妻原是个弱美人,从来不敢置气,只守着这名位,偶尔言谈间,自也觉察出他外面有人,不过是不在意,只安心在院子里过自己的小日子罢了。对于素云这位二夫人,倒也是和气。” “二夫人?”他微微讶异,不由出声。“或许这钱小公子对素云倒是真存了几分真心,只容了素云这一位夫人,”清河凉薄勾唇,“此后日子平和,钱老爷管着生意,也是知晓素云手艺的,倒无不满,见又生得一孙儿,自是开怀。这般下去,孩子渐渐大了,素云只守着孩子,倒也安生。”“可是又出了何事?”他望向清河。“那大公子,倒是没绝了心思,那日素云被赶出府,他倒也差人寻迹,不过到底慢了自家弟弟一步,打听不得,以为她死了。如今再见,却成了自己胞弟夫人,更兼着还有了个儿子,如何不起那心,”清河轻叹,“寻了空子,欲要轻薄,素云挣扎间,拿东西砸了他脑袋,这般一倒,后脑磕上了锋锐边角,如此死了。此事闹大,那大公子的夫人自是不饶,哭哭啼啼,终日破骂,说是素云勾了她夫君。钱小公子倒是护得紧,没让她遭了害,只是名声到底坏了。日子久了,再过了三年,钱府老爷病逝,这偌大家业就由钱小公子接了手。原以为一切安生了,那大公子的夫人却谋人将素云蒙了药拐了,发卖到远几州去。素云虽上了年岁,但到底颜色还在,原欲卖到别家。素云醒后,便寻了碎瓦,在右颊上狠心画了一道,破了相,自然卖不出价格。那拐子生怒,欲将她卖到那等最低贱的窑子去。素云中途寻着机会,便跳下大江自绝了性命。后来为好心人家救起,问得她有好手艺,便留了做绣娘。再后来,公子闻得,便请她来了此处。”“”闻得全事,他一时竟不知该何许论言。 “来这和光居的,多是那等身世辛酸之人。”湖上清风拂来,清河忽地轻笑道,“正是因得苦极了,才更明晓‘和光同尘’之境。和光如是,同尘,亦如是。” “”恍然间,才发觉自己出了神,明予收摄心神,望向窗外,目间山水波光摇曳。 另一处。 商沈仪轻巧打开送来的乌月风木匣,启开,现出其间碧色的缎子上呈着的片片叶脉。叶肉老去,原应仅余下淡黄叶脉,但这却用各色染了,现得各般纷彩。 唇角微微勾起。 重又合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男装女相(12) 夜色深重,露水渐凝。 夜云收拢,月光隐现,银月一角透出黑云,些微光明。 湖畔一叶船舫。 明予随着侍女到得船上,掀帘走入,意外却看得一人,端然坐于靠椅上,姿态优雅,吃着茶点。 闻得他动静,那人也看来,二人目光相接—— “商沈仪?”“明予?” 彼此脱口而出。 明予快步,走到其旁位子上坐下,又惊又喜,道:“差点忘了,记着你也是来了这里的。不过这些日子都没在这见着,都快忘了。”“我原是被祖父押着来的,”商沈仪展颜,笑道,“可来了此处,才知自己素日目光浅得很。你可也见过千机公子了?”“只见了一面,”明予答话,“便是入得此处之时。如今这次,才是第二回。”“千机公子,予你何许感觉?”商沈仪拣了块酥皮软糕,入口,香甜满盈。明予见此,也挑着拣了一块玉白色的奶糖糕,嚼了小口,道:“世外谪仙。纵是戴着面具,也可想见不是寻常人。只论气质,便不是我可窥视之境。”“与君一席临窗话,胜读十年玉帛书,”商沈仪微微笑道,“同他一番交谈,如今我只觉着心间开阔清明,再无那许多烦扰。我想,祖父送我入内的目的,想也是达到了,今日之后,怕便要出去回府了。”“怎么,如今想通了?”明予似笑非笑,“我还记着你那时终日寡欢,说着世上无趣,要出去入得空门呢。”“心间郁结早都已疏散开了,”商沈仪抿了口茶水,“千机公子所言甚是,我既生得这般人家,自是要好好惜重,不可辜负。”“你能这般想就再好不过了,”明予眉宇舒展开,“商老爷子知道,必然高兴。”“原是我任性太过,”商沈仪颔首低眉,看着盘中点心纹理精致,轻笑起来,“祖父为我担着这般许久,如今,自也是当我回报之时了。待得这次出去,我便随着开始接手家中生意,断不让那等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二人谈着,不觉中,外间船夫唤声道:“船已至亭,还请二位公子下步。” 下得船只,走上阶台。 一二重乃是楼阁,其旁有蜿蜒石阶,直通往那第三重高亭。 三重亭。 亭檐环壁,外台密密悬上琉璃风铃,湖风不断,吹拂满面,带出清脆风铃乐声,空灵清明。内台十三飞角,悬十三琉璃盏灯,光亮渗得琉璃华彩,自幽冥夜色映出一片流转晕彩,观之,不免心生恍然之感。 二人走上。一袭玉白身影,倚在围亭长座上,细银缠纹面具遮了上半面容,目光悠远,望向其下山水重影。光影落于其身,却似静止了时间,只一侧身之观,却凝得仙逸缥缈,似神明安然立于云端,无悲无喜,淡望尘世众人挣扎。 一时竟都不敢出声,恐惊了此处寂然。 “来了?”他淡淡开口,语音带着些微慵懒,转首,看向二人,“那便坐着罢,站着也不嫌腿酸么?”商沈仪到底处的更长些,立时反应过来,迅疾拉着明予一同于亭中心的白纹石案处坐下,笑道:“你早预备了我们二人今日这般见面?”“你们在外,原也是有交际的,”陈容与起身,走至石案边,素手执起雪梅银提壶,斟酒,七分满,三杯,坐下,自执起一杯,“这新酿的醇风酒,你们且尝尝味道。”“醇风酒?”商沈仪微惊,“莫不是祖父把今年自西凉运来的那第一批货料也送了进来?”“不是,”陈容与淡瞥一眼,颔首,把玩着掌中玲珑酒杯,“乃是于此间鲜酿的。西凉醇风酒,口感清爽寒冽,余味绵而不断。我容国虽有上佳好酒,却多为暖甜余味,不及此间回风之感。商老赠了一坛,我粗尝了味道,便拟了这酿酒方子出来,于这云陌泽旁埋了四坛。这便是其中之一了。”“醇风酒的方子?!”明予惊得险些合不住嘴。醇风酒,是西凉与容国贸易间卖的最好的行货,偏西凉又极控着数量,故而往往一坛便要得千金之数,所好者甚多。当今王上便极喜醇风酒清醇口感,每逢宫廷盛宴必以此酒上席。倒不是未尝想过若能得了这酒的酿造方子便可自行出产,西凉那自然是口风极紧,套不得半点消息。着了一众酒坊老道的师傅来尝味,却也只说得此间原料繁杂,或更有非容国之材,先后断续来了百位,皆是这般说法,也就绝了心思。可如今,他却说尝了味道就拟出了方子?! “尝尝便知。”陈容与收得他惊异眼神,轻笑,饮下杯中酒。 明予端起,一口饮毕。寒凉清冽,似风雪涤荡,余味清爽,确是和他曾于宫中偷尝过的是一般味道!正欲开口,酒回余味,清冷之际,竟有添了几分甜意,非但不腻,倒更多了一许原酒不曾有的清甜。 商沈仪也饮下此杯,略颔首,唇角微提:“倒是较之原酒更多了别致口感,却是青出于蓝了。这醇风酒,怕是西凉的人尝了,也要惊艳。”“不过偶得闲聊,寻些事情做做罢了,”陈容与不置可否,又为自己斟上一杯,浅酌小口,颔首,自袖中细致取出一封烙了花印漆口的书信,置于桌上,轻推至商沈仪前方,淡淡道,“既然这味尚可说得,这醇风酒的方子,便需得托你带出去了。沈仪,好好存得这配料及酿造方子,我想,你自然明白该如何做得。”“这醇风酒的方子,说是千金之方恐也不为过,”商沈仪瞳孔微微扩张,原是下意识的讶异流露,“这般便予得——”“自不是白承那等人情的,”陈容与轻笑,“旁的也就罢了,只一着,这次你归府去,记得同商老细说说,再进些米粮来。”“粮食么?”商沈仪方略松气,执起书信,小心贴腕置于袖衣中,抬首,眉宇清然,“我自是会同爷爷细说道的。秋时将至,南境各地米粮想来亦近了收获好时节,商家所收得米粮,余了王家供给,定抽其下十彻之一送得。”“如此,便有劳了。”陈容与汇及视线,眸底深澈。“千机公子,”明予原不是那等静得心思之人,于此间数日,虽是沉了不少性子,可今日这般见得,到底不抑心下欢悦,展颜,朗声道,“今日,自然不会是只为品这醇风佳酿罢?”“一则,沈仪,上次一席谈话,再观汝今日气质察觉,你已然心胸通境,无需再留于这和光居内,今夜共聚,便是为汝践行喜贺,”陈容与眉宇不惊,开口,声音泠泠,宛若空谷碎玉残音,“二则,亦是有上佳之事,只我一人得赏,不免过于奢贵,故特邀了汝等二人,于此同赏。”“哦?”明予颇有兴致,抿下一口杯中酒,笑问道,“却为何物?”“倒不是何许先代珍赏古物,”陈容与起身,走至长座搭栏旁,低首,望向百米开外,停泊一叶小舟,忽地勾起唇角,“且等片刻,略略随去。”话毕,只一恍眼,便翩然落了下去。 明予快步走至其处,望下—— 恍若轻盈无骨的光蝶,衣衫尾摆随着身边风流飘起,身影纤然,轻巧落足,顿步于小舟前许,十数步距离。停于水面,提步,走去。 “”二人皆立足栏边,静立,望着水上之幕。观得此景,明予轻轻吐气,不由叹道:“定水无声,安水无相,沉水无名,断水无息。初次相见,我便大致有数,其武艺恐是不差,但,只得今日所见,我方明晓,他的武艺之境,原是无从估量。”“我虽未认真练武,但多少也拾得一些以来防身,你方才所言,可是为气凝息之道?”商沈仪侧首,浅望一眼明予,随即回身,依旧将视线凝于那人身上,目光落于影中,晦暗不明,轻声,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说于明予,“觉着么,看到他,我才真正晓得,着实是有那般的人,生来便是为得惊艳此生的,纵是不见面容,你也能由衷觉察,那之下深藏着的东西。” “就像,清澈的深潭,过深了,便无了光明,于是,便瞧不得分明,那最深的地方,究竟是何许模样。”明予忽地轻笑起来,接上他的话,道,“这可比那些,一眼就知掩了真容、看不透的人,更予人多思。既想瞧得分明,却又不免多虑。清而不清,浊却不浊,不知欲知,到底,如此最是玄妙。”闻得此言,商沈仪深望了他一眼,唇角似勾,望向远处山水:“怎么,不打算藏了么?”“我?”明予低首,望着掌心交错纹理,笑道,“我何尝掩饰,既无掩饰,何论深藏?”“我只是好奇,”商沈仪伸腕,抓住他的手,细细看他掌纹,道,“明明,真正的你,并不像你所显露于外人的模样。”“不过是想活得惬意些,少些束缚掣肘,”明予并未如何动作,只轻声道,“王廷深水,鳞羽早耀,多为飞鸟觊觎。”“”商沈仪收手,抬腕,轻轻触动顶上风铃,撞碎清泠回声,“不论如何,昔年往事,到底谢你救我性命。”“我收下了,”明予转首,深墨色的瞳子撞入他的眼底,“你亦是,我先年救得你一命,可不是允你这般胡来的,而今既解开了心结,出去,便好生承得商家基业罢。”“会的。”商沈仪相视而笑。 目光不及之处,明予微微提起唇角。 共望其下。 虚空中,玉白身影自下翩然而起,转瞬便回至亭中,臂弯中,却是抱着一泛着些许水玉光泽的石盏,其间一灵株,叶片脉络,隐约光华,含挂着花苞,似是将要开绽。 “冰月玉昙?”明予脱口道,颇为惊异。“好见识,”陈容与细致端好,于案方正中放下,安然入座,执起酒杯,抬腕,倾下,酒液便悉数落至叶上,缓慢顺着纹理滑落,滴入土中,似是为着这酒的缘故,冰月玉昙的光亮愈发显著,竟也比得那琉璃光灯,“这冰月玉昙,是汇聚造化玄妙才得的奇卉。这株夜昙,已细养了多时,估算着,今日便当是开放之即了。”“我还是第一次亲眼得见这古书上提及的灵卉,”商沈仪目不转睛,一双眸子被它的青白光华映亮,“不曾想,竟当真是自带光华的。这仪态,实在是,非得见之人不可道。自然万千,果是不可忖度。”“自然为道,大道无形,隐于万物,现于万物,通晓之人,随处可观道化千相。”陈容与启唇,纤长手指轻抚过花苞,目光淡然,“不过,闻道路途艰难,恍若长夜漫漫,这最难熬的,便是光明前那最深沉的暗。若是从不得此念,只随众人流于时年,却也未尝不是一等好事。无此念,则无此乱;无形,则无容色之扰;无音,则无丝竹靡乐缠耳。许多事,你说,人们是情愿从未开始过,如此便无随后纷扰,还是更愿得那开始,如此苦痛后再成长呢?”明予于位子上坐下,望着这株华美异常的冰月玉昙,轻声:“玄子之说,可大可小。但若是为无乱而求无始,这诸般世事,便是要消寂寥逝了。前者,不免遁世消极之念。当世,自是做不到的。若如此思道,岂非初始便当得死亡,这般,便再无其后烦扰了。”“许多人事情缘交错,初始,原也不过是些许微妙契机,”陈容与提起唇角,端详着这昙花,“后来重重,此前,谁能预见分明呢,不过且过好当下罢了。世间错杂,便是这般缘故,才得这喜哀悲乐,重重意趣。” “千机公子似是经历颇多,”明予似笑非笑,“这言语之间,倒像是那等活了许久岁数的老者。”“便听得这声音,我自然不是那等上了年岁的人,”陈容与笑笑,“不过古来书籍史册看得多了,略有所感罢了。”“这话倒说的是,”明予了然笑笑,饮尽杯中余酒,面上略泛起几许绯红晕色,“今人重重,不过时岁轮转罢了,爱恨情仇,如今模样,昔年亦是这般,代代,大抵都一般无二。”“你原是那等颖慧却又懂得收敛之人,并不需要旁人如何担心,”陈容与淡然断道,“说你从前模样虚假亦不如是,不过是另一面的你罢了,所谓本我,真我,为人世事,你是难得看得异常分明的。这样的人,何处情境,想来都能过得不错。”“第一眼就觉察了么?”明予真心笑道,“不过,实在说来,于此处,我确是难得这般舒心。”“你从来没有掩藏过什么,”陈容与抬眸,二人视线交集,“你其实,一直都活得坦然,入世不失出世心,这般,我着实是钦佩的。那个你,对你的影响倒是很不错。”“”容色微滞,明予目光微深,直视他眸子,开口,“你知道?”商沈仪此时听得不免有些身堕云雾,不明其理。 “开始了。”陈容与却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将目光收回冰月玉昙上。 无声无息间,几乎是瞬息之际,纯白的花苞缓缓绽开,现出无双清丽之貌。待到全数绽放,共着微微光华,那清然姿态,着实令人移不开视线。 纯白至美。 一时寂然无言。 “昙花的花语,沈仪,你可知晓么?”陈容与忽地开口道。“曾于一花草书上闻得,昙花,寓意,刹那的美丽,瞬间的永恒。”“刹那芳华,果是极美的。”陈容与看得认真,淡淡道。“许多事物,不都是借着时光的力量方显出来的么?”明予略挑眉,看向他,“就是因为这花期极短,才为世人所重,但为求得一观这寥寥数时绽放。”“然。”陈容与眉宇淡漠,轻应声道,“昙花纵是一现,到底也全了它这岁的命理。其后岁月,自是会再有时的。”笑笑,却不言,明予执起酒壶,为自己满斟了一杯,饮了半杯。 “沈仪,明日晨间六时,清然会预备好出去事宜,莫要忘了便是。”陈容与看向他,道。商沈仪颔首:“我知晓了,自是不会错了时间。”“沈仪,上次略谈,此间数日,你此次出得,可思分明了日后前程?”陈容与敛眸,目光清澈深明。商沈仪略蹙起眉宇,目光前所未有的认真与深重:“我既为商家当代唯一的正脉子裔,自然当承起这商家基业,那些盼着吸附商家血液的寄生虫子,我都会一一除干净了,祖父从前由着他们,想来亦是等着我接手生意后,由我一并料理了。”“商家这代正脉,唯余得你这独子,”陈容与开口,语调不急不缓,“商老着实为商界枭雄,可岁月不饶人。商家这许多旁支延脉,自小过惯了好日子,有无做得生意的本事另论,但只较底下的阴私手段,又有哪一个是好料理的?各支家势力往来盘根交错,这般多数量的血虫,若是一齐聚了一处,把目标定在本家身上,便极易被吸个干净。商老如今还未有把握将他们尽数除干净,便暂不动他们,而是抬了几家旁支,以他们去打压余下旁家。这般,虽解决不得问题,但只要他们内斗起来,就无需自己亲手去打压,如此,本家只需在一方势力过盛时适当打压便可,维持住这平衡。终究,不过拿小利恩惠出去,却护得本家,抑或言,乃是你的安然。”“帝王权谋之道,亦不过如此罢了。”明予凉薄勾唇,“高坐王台,但望底下群臣争执不休,坐守朝堂平衡,不让其间任何一方过了线。” “所以,为着你之后,”陈容与微展眉宇,笑望着商沈仪,道,“我便随口说些,你无需记挂心上,且当我漫言便可。商家基业庞大,纵是以你之能,若要全数接过,亦少不得足足两年。这期间,商老自然会着可靠的人辅助你,但,你还是当有,只属于你、由你一力培养起的心腹。能力,忠诚,这二者能两全,自是最好,可多数不得。这二者,当如何决断,孰优孰重,那便是一辈子恐也不说完的事体。忠心与否,能力几何,所擅之处,致命弱点,私下把柄,默契何如,都是你需要细细思虑的。古来史册,多得是此间例子,玩弄权术、人心、手腕、美色,便当是各人不同的。如今,商家皆以为你无心此上,故而忙着内部争权夺利,可若他们知晓你有心此道,想来会慌乱,一时间或会有不少阴私动作。商老再强,这般多人的心思,你自己也要有个策略方是。如何不动声色将他们削弱势力,各个击破而又不致让他们反扑伤了商家根基,这便要得你适当安插自己人手,暗间挑起各家间隙争端,引得他们内自纷斗,若可以,抛个诱人的饵,足以勾得那些鱼主动跳出来,他们自己夺食,也会把别人狠狠踩下去。倒时候,原先的势力已经被他们自己内部清洗了一遍,你所要做的,就是余下的收割。彼时,便好料理的多了。自然,那些残余的人如何料理,也是你的事了。古往今来,多少帝王行灭门株连之事,又有多少牵连后人行报复之事,更是数不得清了。” 顿了顿,陈容与抬手,抚了抚冰月玉昙的花瓣,分明是看着这花,但目光却似透开了这花,沉声道:“只一点,你一定要记得清晰。”“愿承教。”商沈仪认真点头。 “永远不要低估女子的力量,”陈容与望入他的眸子,一片深幽,“女子看似柔弱,也因此往往容易被低放过,可,她们的心智,却远比男子更为坚韧。她们一旦做出了决断,为此所能付出的——那才是真正的不择手段。男子多以为女子无碍,可事实上,一个女子就极可能毁掉所有。她们的复仇,才最是可怕。而能够真正困住一个女子的,也只有爱情。为了爱情,她们能够奋不顾身,甚至,心甘情愿献上一切。” 他敛眸,心下不由暗自苦笑起来。 原身,若是活得下去,不亦会如此么。 复仇到底。 便是从前执行过的那么多世界,见得手段最狠绝的复仇者,也是女子。可同样的,困于爱情而不顾一切的女子,也实在,是极多的。 “”见商沈仪沉默,似是在细细思虑他的话,陈容与敛了方才神情,轻笑起来,“你且慢慢思索罢,该记得的,便好生记着,不懂的,就去问商老,他见过的世事多,自然有的是那诸多的例子说予你听。尤是这关乎女子的例子。古书史册上,史官自是不会写就那等女子而就的覆灭,只是,我到底免不得多于你说几句。依你资质,日后定是会有那一番成就的。我曾于一书上闻说,这世上之人,确是有那等一见钟情的,而且,不止一个,只是,许多人终其一生都遇不得见其中之一,所以,若是可以,便好好寻得一个喜欢的罢,你所将拥有的,当有让你这般决断的资格。一个人对着一堆人,哪里有那么多的感情可以分出去呢,被分割了那么多份的心,便不会再爱了。” “千机公子所言,是曾经得闻这般经历么?”明予轻声问道,似是于这话题颇有些兴致。“有啊,前者后者都有,”陈容与笑笑,敛眸,目光微深,娓娓话道,“我曾闻得一女子为了报幼年家门被灭之仇,忍辱负重,想方设法嫁予了仇人之子,让仇人之子爱自己至无法自拔的地步。随后,女子怀了身孕,在知晓这消息后,带着腹中孩子一并自杀了,死前,留了书信给自己的夫君,将往事一一述明,说自己爱上他,所以不忍下手,但终究无法释怀,便选择自尽以对惨死家人。其夫君大悲之下便疯魔了,亲手弑杀了父亲后,不多时也自尽而死了。于是,算到底,她也算是报了仇。至于后者,任何一个妻妾成群的府中,都是这般的情景。男子真正喜欢一个女子,哪里做得到同时接纳那么多旁人呢。换个角度说来,若是你深爱的女子告诉你,她喜欢你,却也喜欢着另外许许多多的男子,你可会允自己同那众多男子共处,相伴其旁?” 她所附的原身到底死的太早,所接受到的世界主剧情,也是异常简略,又因任务对象主是容澈而非女主,除了最硬核的剧情主线,旁的,实在是不多,若不是为着她多次任务精神力大幅提升,有一定能力触发开更多剧情的缘故,只怕这任务会进行得更加艰难。今日这个问题,自然是早早有备而来的。 “自然无法容得,”明予笃然答道,“便论我,我若当真喜欢一个女子,自会娶她后再不碰旁许女子。她若喜欢我,又如何能再喜欢旁人?便若是如此,我唯有放手。” 或许,不见得呢。 明予,亦是前世那诸多王夫之一。 “那么,且记得你今日所言,”陈容与颔首,笑意略现于唇角,随着便看向商沈仪,笑道,“饮酒罢。” 三人斟满酒,举杯,遥祝,一口饮尽。 琉璃风铃被起得的湖上清风吹起吹落,轻晃撞间碎出悦耳声响。冰月玉昙芬芳香气飘开,弥散于清凉风中。 三人吃酒说笑,一片光华璀璨。 遥望,湖心三重亭,似暗夜中一处明月低悬,玉宫人影幢幢,妙不胜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男装女相(13) 翌日,商沈仪便出去了,这偌大和光居中,便只余了明予这唯一外人。 云陌泽。 碧落苍穹,不见云彩,金光散落,湖波粼粼,碎晕出千般华光。 一白一玄,两道身影,静于水面,相对而立。 “论剑么?”明予微微挑眉,剑身出鞘,秋水明光,乃是素日佩于身的长剑。“原来是‘君问’,”陈容与微微勾起唇角,自身后取出,双剑于手,轻笑道,“看来今日所备,倒是会颇有些意思了。”“双手剑?”明予瞳孔微缩,随即亦展颜,轻笑起来,“不曾想,现下居然还有能练得此剑术的个中高手,看来今日,我倒当真是未曾错过。”“你所擅是快剑。”陈容与开口,淡然便下了评判。“确实,我是比较喜欢快剑,在速度方面有专门训练过,”明予点点头,望着他,笑意加深,“不过,我所学得的内容,可不都是自父亲那里得来的,不求剑术美感,但求最快的杀戮。你确定,没有问题么?”“杀戮?”陈容与敛眸,看向手中所执双剑,轻声道,“杀戮,可是最美的死亡艺术,当然是美的,不过,较之旁的,是不同的美感罢了。”不由一怔,明予饶有兴味地道:“他若还在,应该会很喜欢你。你和他是同类人。”“那个他,已经不在了么?”陈容与抬首,对上他视线。“嗯,走了,”明予纤长食指点在剑身上,若有所思,“他说他是因我而生,既然他产生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就没有继续存在的理由了。所以,他就离开了。”“所以,你竭力在自己心里留下他的影子么?”陈容与沉声,“这些影子,在需要的时候,就融在原先的你的人格中,得到一个共同的存在?”“差不多罢,”明予答得坦然,“他于我,是很特别的。即便是他离开了,于我,他还是存在的。他留下的痕迹,永远不会淡褪去。”“你如此说来,我倒着实愈想见他一面了。”陈容与眸中原似千年古井一般淡然无波,手腕微转,似是在感受手中的剑,视线定在对面之人身上,轻声,“可欲开始了么?”“那就,如此从命了。”明予目光微凛。 话音未落毕,身形闪挪,便迅疾缩进了二人之间的距离,君问锋锐剑锋,破空而来,直刺咽喉—— “速度不错。”剑锋仅于数十厘米之距,陈容与面上不显丝毫慌乱,卓然立在原处,察至他此番出剑速度,眸间略含笑意,“便是置于江湖之上,倒也勉强称得上了。”下一瞬,目光瞬间寒凉,瞳间杀意陡然凝聚,左手提剑上扬,控敛力道,挑开,侧身,微颔首,低身右手控剑直刺明予胸膛。几乎是瞬息之间,这扑面而来的可怖肃杀的杀意本能地触发他的身体记忆,下意识地腾跃而起,避开他的攻势。陈容与足尖一点,同样跃空而起。 二人剑光交错,刹那间便已交手无数。明予此刻倒是颇为感谢他曾经对自己的训练,完全不留退路的绝境,身体会比思维更快反应。双手剑是剑术中极为难练的一门,控剑之时若不顾好周围情势和自身力道,便极易伤到自己,且大多人左手罕用,运剑之时多无法灵活自如,莫说发挥出优势了,便是如何避开这等劣势已是极难。双手剑难入更难练,但相应的,若是练得了,对战之时的优势,亦是寻常单剑无可比拟的。双手共运,可收可攻,若是再辅以速度,往往出手便是瞬杀。此刻,这庞大的攻势压得他只能被动防守,根本做不得任何反攻。 二人一度从半空再度回到水面之上。 明予咬牙。对面他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勉强又坚持了片刻,一处剑锋便恰巧停在了他的喉前。 微微呼出一口气,明予无奈苦笑道:“我输了。” 轻巧收回剑,陈容与复将剑入回剑鞘,望着他,眉宇淡然,杀意亦全数于瞬息间无声收敛起:“你的身体记忆很不错,我看得出,与我过招之时,你多数反应,根本便是瞬发的,断不是思考后才来得及的。是他练得你这般?”“嗯,”明予点点头,也收剑回鞘,对着他沉静目光,由衷叹道,“你方才的杀意,简直和他一般无二。不敢相信,你对剑气杀意的控敛程度已经达到了这般水准。瞬息而发,刹那而回。如此造诣,确乎不是我所能及的。”“”再一次自明予口中听到这个“他”,陈容与转身,走向远处停着的小舟,步步行去,回首,粲然轻笑,“过来罢,今日倒有些兴致同你说得那等武技之事。” 和暖阳光下,他戴着银色面具,金晖流转其上,金银双色共绚。虽看不得他面容,但望那双眸子,却亦通晓得他此刻必然是笑着的,樱色唇瓣勾出浅浅动人的弧度,轻笑无双。 明予心下陡然一滞。难道,也是为着身体记忆么?心跳却不受控制地迟钝了一拍。 “怎生愣在那里,不过来么?”见他怔在远处,那人笑望着他,不由又道。 “这便来了。”喉结耸动,他收摄回心神,快步追上去。 小舟内舱。 “你的武功底子很是不错,”陈容与随手于琉璃承盘中拣了一块藕粉酥糖膏,捏于指尖,咬了一小口,便品着滋味边道,“速度上,与寻常人较起来,自然已是极高的水准了,倒无需再多磨耗。”顿了顿,他停住,抬首,看向他,笑道:“你自己觉着,你最致命的问题,是何处呢?”“运力。”明予沉默片刻,随即便给出了答案,“他在的时候,亦同我论说过,运力之道最为殊玄,若是运用得好,看似柔弱无力,亦能在瞬间破点而出。我的速度、力量和反应都算尚可,但唯有此处,尚未得要领。”他看着陈容与,目光灼灼:“可是,和你交手的时候我能觉察出,你的运力,每一份力道即便是破开,亦能扰动我剑势。你于其上,乃是一等的高手。”“说不得一等高手,但只说有几分造诣却是当得,”陈容与接他的话,道,“寻常练武之人之间过手,力量、速度、反应便足够好生练习了,很少会特别关注这此间运力奥妙。但在最顶尖的那类高手中,这一点便会被展现得淋漓尽致。所谓微秒差错,力错一分,越是至极之间,所分别的,也就是这最小的奥妙。你如今武艺,说是一等高手倒也入得,尤其是为着你的反应速度,能练到这般,确乎不易。但,运力上的事,今日起,便当好生开始学着才是。”“但请千机公子赐教。”明予笑意坦然,拣了个樱粉绯霞软面子果,送入口中。“有他打下的底子,想来我教授起来亦不是太难,”陈容与吃罢糕点,便又为自己倒茶,斟了一小青瓷杯,“不出半月,这秋元节便要临近了,彼时,就是你出得和光居之际。故而,这小半月时日,我自会倾囊相授,但,可学得多少,学至几分,便要看你自己的造诣了。”“承。”明予挑眉,笑得开怀。 余下这小半月。 “力可散可聚,力的大小是一回事,但作用于物体之上带来的压迫,便与作用面的大小密切相关。一点突破,便是将力尽数集于一微小之点,速度要快,这样力在尚未完全散开之际便能施展更多。” “缓若水行,流如风动,意随心至,不拘固相。” “可看分明了我方才是如何使力的?剑气当需借着风动而破,扰起碎流,凝于一点,再复破开。” “” “” “” 秋元佳节,两日后便至。 秋元其间,足足三日,家家户户皆共度良辰,着备秋衣。秋元之后,约摸再一周时日,帝京便当缠绵凄雨,陆续会下得一月,地气渐寒,暑气淡褪。 端然坐于书阁之内,自窗外望去,山间依旧翠色浓郁,但他知道,很快的,不多时,这山上便当绯叶成霞,染作一晕醉人朱色。 “公子,”正瞧得出神,耳畔,清河声音响起,不显突兀,“明公子已然安全护送出去,再半个小时,便当抵达守威将军府了。”“嗯,”他应声,淡淡开口道,“等确保送入将军府的消息来了,再说与我一声便是。”“承。”清河颔首。“呼,”轻轻呼出一口气,陈容与看着书案上这个精致的银面具,不由笑了起来,“今岁当见的人,如此,便都好了。”“公子之意,明公子之后,今岁便不再容人进得了?”清河轻声问道。“嗯,”点点头,他单手撑在书案上,阖眸,微微揉了揉眉心,又复睁开眼,望向他,道,“原是想着早些便都安排好的,只是每个人如何得见,又要如何预备蒙启相识之事,皆要分别筹算得当。这几月接连见了这许多人,若是再这般,这具身子便恐是要再伤了元底。初秋第一场雨已落了,秋意渐重,我自然也是当寻着这良景好生赏玩的,且也宽些心思。”“公子如此想自是最好了,”清河嘴角微提,“卓公子在外差了消息过来,明日便当同商老说定那几桩生意,入夜前定赶回来。”“明日,后日,大后日晚间正六点,这秋元节便是要真正开始了,”点着手指算着时日,陈容与若有所思,“倒是也该让这里的大家伙都好生聚聚,一起吃点心赏月,总不至辜负了这等佳时。”“公子之意,是要大办?”清河接上,问话道,“这和光居内上下若都聚起来,这场子可是要大得很了。”“你且把消息说下去罢,秋元当夜,由得大家好生过节,便将碧云轩,楚落亭,连着周围那一大片五六处,共长廊都挪出地方来,晚间置好桌席,大家一同吃酒,赏月作乐。”“清河明晓了。”清河自是马上知会了他意思,建议道,“腾地方安排桌席倒也罢了,只是这许多人,吃食上自是少不得的,可要膳房前一晚便开始预备着?”“这个倒不急,”陈容与笑言,“先这般说下去罢,旁的,待明日卓言回来了,我再同你们好生商量。”“公子只莫要忘了顾惜自己身子便是。”清河随着笑道,随即便端着书案上已批复好了的疏文,转身走出,“一会儿送汤药来,公子可不许再赖着不喝了。”“知道了。”瞧着他走出,陈容与不由好笑,应声一句。 “到底是太苦了嘛。” 还是得小小抱怨一会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男装女相(14) 翌日。 傍晚时分,暮色四合,红霞火灼,织就天边炽红缎锦。 书阁。 “要大办秋元节?”到底是在天黑前赶了回来,卓言坐于陈容与旁侧靠椅上,闻得一边清河此言,略略思忖,便道,“算是这和光居成就来第一回盛大节宴,自是当办得好些的。碧云轩那几处,若同着长廊飞桥连在一起,倒是四方环绕,地方大,景致也颇佳,确是不错。”“我昨儿个把这消息说了下去,大家伙都高兴得紧,一个个都笑得合不拢嘴的,”清河笑道,“大家都是极愿意来得的。云裁榭那处,素云姐姐说了,早料算着日子,备下了各人的新秋衣裳,到时候人人都可穿得前来。就是膳房那处,崔妈妈几次来着人问我话,时间颇赶,这拟菜单子也要不少时候,我便照着公子的意思回了话,说无需她劳心,公子自有安排。只是,公子,这多百的人,预备这般多的菜色可确乎不是个容易活计,公子可是如何想的呢?”“卓言,”陈容与却不答,反是看向了一边的他,微眯起眼睛,笑意狡黠,“你吃食上有得造诣,却不知膳食料理上何如?”“自然是做得一二。”卓言不解其意,下意识这般答道。“那既是如此,”陈容与笑着将目光移回清河身上,“便需得你们二人来助我一臂之力了。”清河、卓言二人闻言微愣,彼此交汇上目光,瞬时便反应了过来。卓言讶异,嘴巴微张:“你要自己亲自下厨?!”“记着么,之前在府中的时候,我可是同你们说过的,要寻个好日子,待得身体将养得差不多了,便亲自下厨为大家做得佳肴的,”陈容与点头,笑靥夺目,“只是,单我一人怕是吃力,自然需要你二人协助了。”“不是,这——”清河一时间惊得言语无措,倒不知该说何许好。“自然了,原先膳房里的人都留得下来,既是要让他们亲瞧瞧我如何做得菜肴,也让他们预备下手,”陈容与挑眉,倒显得平日里不曾见的俏皮灵动,“如此,只是后日晨早时分就要起来预备,不然,怕是料理不完这许多。”“清河,一会儿便劳你去一趟膳房,同她们细说了,”卓言无奈叹气,“这瞧着咱们公子都要亲自上阵了,那些个平日里见不得公子的人,可不得抓着机会,怕是个个都要过来围观了。”“我自是给大家都预备好了各自分工任务,若是佳肴完毕前做不得好,便入不得宴席共大家同乐,”陈容与自一旁取下一书好的卷帛,似笑非笑,“做好了,才可入来。如此,自然不会予他们这等空闲时日来膳房围着。”“这倒也罢了,”卓言故作松气状,轻拍了拍胸口,“不然,这许多人围着,哪里还做得下好菜去。”念及时间,陈容与看向清河,又补充道:“和崔妈妈说明白些,那日我自是不会迫着大家及早便起身来,但若是有愿意瞧我如何做菜,自愿起来的,我自是欢迎。旁的,便同着寻常日子起来便是。”“明晓了,”清河微微出得一口气,不由笑了起来,“说来还真未亲眼得见过公子手艺呢,这般难得的机会,我自是要瞧得仔细了。若是能偷学得一鳞半爪,想来亦是足够了。”“这么说来,想必这菜色你都是已然想好的了?”卓言轻笑。“自然,”陈容与微微挑眉,“想来,足够惊艳。”“那我便拭目以待了。”卓言回笑道。“不,卓公子,”清河眉宇舒展,笑得开心,“你当是换一身禁得住油污的衣服才是。膳房少不得油烟伴着,你可莫要穿错衣裳了。”卓言:“” 清河这小子还真是和容与越来越像了,他忍不住心下喟叹,这腹黑的性格,哎—— 秋元节当日晨早。夜色未央,白露未晞。 膳房。 崔妈妈面上颇得激动神色,其后一众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亦皆是掩不住的兴奋与喜悦,个个起得大早,翘首待着公子到来。 他们入得此境,平素里虽不得见,但闲暇十分,大家得了空,私下里最喜欢说道的,便是公子素日为人言行。那容貌、气度、风采,何处不让人心生仰慕?自然是个个都崇仰公子得很。知晓公子体弱,消化不易,进食不多,素日膳食上更是处处小心慎微、精细挑剔,只恐公子不得。如今竟独得了公子要亲临膳房为众人下厨的消息,如何不得讶异?自然,讶异之余,更多那等兴奋。到底有了亲眼得见的机会,可不是要好生瞧仔细了? 远远门口瞧着,三袭身影渐近了。 “大家倒是来得早,”陈容与看得膳房门口,众人齐整站了队伍,不由笑着招呼道,“可都吃了酪子饼填好肚子了?”“承。”崔妈妈身后,一众人显是都看傻了眼,下意识答话道。“若是饿着便不好了,”陈容与勾起唇角,愈显出容貌好颜色,“接下里,便劳烦大家一齐辛苦了。” 这会子如此一笑,莫说队伍里的姑娘家了,便是男人们,也都个个看得离不了眼。 将此幕尽收眼底,卓言不由看向身边这位挚友,好笑道:“得了,你这般一笑,便是没吃饱的,现下怕也是看饱了。”“再胡说,小心我一会子膳房里折腾你不行。”陈容与亦知道他不过是玩笑话,许是现下心情好,便也顺着他打趣了一句,随即提步便进了膳房,朗声道,“大家都一并进来罢。” 愣怔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由崔妈妈领着众人进了其间。 “那,如此便且开始罢。”穿戴齐整下膳的外裳,陈容与眉眼含笑,望了众人一眼,“可莫要慌措了手脚才是。”“承!”众人齐声答道。 膳房肃然一片。 分别上得前来,得了陈容与分配任务,各人回到各处前台沉心做事,手上动作分毫不乱。 清洗,细切,剔骨,下肉,配香,调汁,刀刻,研碎,剁蓉。 井然有序。 鱼肉剁成细蓉,手上戴着一层纤薄的油水纸套,揉搓肉蓉,控好力道,再添少许海草、水藻等做得的稠胶,混细密了,捏作大小鱼丸,置入一旁备下的大瓷碗中。估算着量,待看得捏成的鱼丸数量差不多了,陈容与望了一眼身边的卓言。卓言观得,会意,自旁架子上取下最近新烧得的连套八个玻璃透碗,展放开。清河将几人分别鲜配好装在小瓶中的露、汁取来,倒入透碗中。鱼丸按着数量放入,令其于汁露中浸泡足时间,以此调好味道。 “公子,”现下膳房里年岁最小,不过八岁,身高一米三出头的荔儿端着配好研磨细碎的香料木碗走来,睁着滚圆溜溜的大眼睛,递上,“我按着你的要求调配好了,试试看,可还合用?”“荔儿,”陈容与低首,看得她可爱模样,不由笑道,“我平素里便时常闻得你名字,清河说你在膳厨上很得天赋。”“清河哥哥当真是这般说我的?”荔儿笑得眉眼弯弯。陈容与接过木碗,微微翕动鼻尖,目光微亮,道:“出明,故凉青,冶冬,香亦葵,玖角,夜茴,忍须,龙宸,安菊,柯罗子,倒是配得好,主清寒香气,却又不失温和,回味余甘,全然做得了我方才要求。你做得极好。”“谢公子赞誉。”荔儿全然笑得开心。“清河,”陈容与看向清河,笑道,“你倒是寻了个好的接了自己的差事,这香料上的造诣,荔儿天赋着实惊人,好生栽培几载,日后其间水准断然不可估量。”“那旁的香料方子,”卓言瞥了一眼,道,“荔儿,你可做得?”“公子只下令便是,荔儿断然不负公子期许。”荔儿颇有些骄傲地点头。“那便劳动你了。”陈容与微笑。 偌大膳房,炊烟徐徐飘散,于湖面上微风吹散,膳食香气散落至空气各处。 夜幕渐上,红日西垂,金晖余落,云陌泽粼粼水波撞碎金光点点。 碧云轩,楚落亭,回廊四环,一众人等开始忙活着将各色桌案搬来布置好。凳几,桌布,碗筷茶酒,悉皆得宜。 各色琉璃灯盏皆于廊檐下悬起,除却琉璃灯盏,更着了精细红纸灯笼,玉笼灯等一众巧致灯火。早令得香坊诸娘子们同匠人协作,做得了那等香薰烛火。灯盏中现下燃着的,便皆是这些子香薰烛火。透过灯罩,流转出各色华光,映照出一片醉目晕彩。各色香气徐徐而起,湖风吹拂,令人心生怡然之意。 各人都着上了云裁榭做得的盛节华服,女子姑娘们不论年岁何许,悉细心化了妆容,敷云白脂粉,细致绘勒出眉梢弧度,抹开珠光抑或是暗光影彩,各许颜色胭脂添上面容好气色,再略略加些芬芳香水香露,个个皆扮得最好仪容出来。男人们亦不例外,除却身上的华服外,也应着各人面容或多或少添了饰容物色。孩子们平素自亦是懂事的,个个做事不错,只是到底逢上这等佳节,倒也显出先时孩子的天性来,嬉笑玩闹着,于廊上追逐跑开,笑声洋溢。 梓芳一袭尾摆些略垂地的水蓝长裙,随在一众人中,愈发显得容色靓丽。她望着不远处玩闹着的孩子们,不由轻笑起来:“到底还是孩子天性。”“公子特备了这等佳节盛宴,允了大家一处同乐,可不高兴得紧,”同是自陈府来得从了芳字辈的老人,宁芳手执一月纱圆扇,轻轻扇出凉风,笑道,“倒是公子和卓公子那等好眼力,这寻来的孩子个个都聪慧得很,平日儿个传下的事都做得极好,倒是省了我等这许多的心力。”“这些孩子,待得长成了,日后便是我陈府最好的梁才,”一处立着的盈芳微微勾起唇角,看着他们嬉闹,颇有些喟叹,“三年后公子出得府去,不知要有多少人暗间窥探,待得进了朝廷,为官为相且不说,老爷夫人这去了,又无为小公子留得多少显于明面上的人脉,公子若不早早预备着,可不是要如何呢。”“可不是,”碧芳倚在栏边,轻摇着扑花团扇,眸底染得一片火红霞光,轻声道,“今岁个进来的,个个都是那等外间的大人物,现下结下这等情分,待得之后,凭得这名字,便好做事的多了。”“瞧着人也来得差不多了,”书芳扫了一眼于这于百来桌坐下的人,瞧得旁花架上设着的摆钟——六时一刻,看向宁芳,“这六点半准着时候可就要开始了,这膳房还不预备着呈上菜色?”“这回我可当真不晓得,”宁芳浅笑道,“清河奉了公子令,说了今日膳房事宜暂不需旁的人管,我多嘴问了几句,闻着清河话语意思,公子这回怕是要亲自料理膳食呢。”“公子亲自?!”盈芳颇感讶异,“这——” “预备着,来菜啦!”正说着,桌席间热闹开来,原是膳房的菜色终于上得了。 一桌满座十人,这瞬时百来桌同时上菜,着实是个大景象。 人虽多,但大家一齐井然动作,倒是极快地就摆呈上了各色菜肴。 “公子来了!”不知是谁眼尖最先瞧得,这一声喊着,众人都下意识望去。 三人走近,左边卓言,右边清河,中间的便是陈容与。旁许两人少瞧着也有一米七五的身量,中间公子相较之下,便着实显得矮了许多。但一眼望去,亲眼瞧得那通身气质,何尝还记得那身形说道,当真天人之姿。 最终来至中心处的玉案旁,三人入座。 这中心小桌只余了三个位子,便是专为得他三人备下的。其旁则围了足足五大桌,这五桌上,同席的,便是这和光居内各处的为首。云裁榭素云等一等绣娘,各色工坊的首领匠人,主导农事指教的老农,医设几位随着卓言精进医术的首席青医,膳房的崔妈妈,荔儿,香坊、胭脂阁的几位娘子,都共一处。关伯身为陈府的老管家,如今于和光居内,亦是很得地位的,自然也一处席位。陈府随了芳字辈的几人也从原先位子上来得此处入座。 “时间到了。”整六时半,夜色渐浓,众人都安静着,预备着公子最先言说。 陈容与起身,一袭银线精细绣了的晗光缎的素色华服,未着多少妆饰,却已足够出尘无双,他执起玉酒爵,对着诸人笑道:“这和光居距那新设也有了些时日,若非诸位共同效得心力,自是不会如此和宁。今日我等三人同膳房诸位一处为大家预备此夜菜色,便是聊表此间谢意,自然,也望得大家欢喜,吃得高兴。而今大家一处居于此间,便是一家人,从前何许哀怨苦痛,便莫要再伤怀,迎此新生,便当后世安好。容与饮尽此杯,且望得诸位伤逝随此一处尽销,愿得前尘不言,来日可期!”话毕,仰首饮尽爵中酒液。 他声音原是那等清泠语调,而今闻得却似也添了几许暖意。因着运气发声,声音传的清亮,大家伙都听得分明,闻得他如此说,自是个个都一齐起身举杯,共贺欢喜。 开宴。宴席间诸人欢声笑语,言笑晏晏,好不热闹。 每桌宴席旁都温着许多炉子,其上重重暖笼内温着各道尚未上桌的菜肴亦或是预备着饭后的甜食佳果。 “这青菜鱼丸汤当真是鲜透了,”关伯喝了一口汤,不由得叹道,看向一边坐着的崔妈妈,问道,“明华,这道汤瞧着寻常,如何做得这般鲜奇滋味的?”崔妈妈微微晃首,嘴角含笑道:“这些个内在安排都是公子想得,我们不过照着做罢了。我自以为这膳房做了数十年,颇有些经验,今日瞧着,方知小公子才是那等真正想绝了的,奇思妙想,许多皆是我从未闻得想得的。”“这鱼,”梓芳咬下一口鱼丸,细细口中嚼着,若有所思,道,“是海鱼?莫不是‘三君子’鱼中的君文鱼?”“君文鱼,老夫这从海许多年也不得多少,”同桌的徐伯现如今是管得和光居内水产养作的,此前做了许多年的渔夫,闻言也夹起一个,一口送入,下意识便惬意地眯起了眼睛,“这鱼丸用的君文鱼,更是当得好时候捕捞的,鱼肉弹而不烂。”“便是这口感如此弹滑,”宁芳问道,“定然不只是鱼肉本身作用,想来还是添了旁的料子。”“公子用海草藻类等旁的物一同混着水煮烂了,凝了那等半流胶状物质,用在这鱼丸中,便凝实了丸子,纵是大火煮着也不易散开。”同桌最小的荔儿也换了樱红色的长裙,束了好看发髻,冲着徐伯嫣然一笑,朗声道,“伯伯你可要多吃些呢。”“这小荔儿上了妆,”徐伯笑得开怀,“我这把老花眼可不是都要看不得清楚了,这瞧着可标致极了,等来日大了,定然是一个美人坯子。”“谢谢伯伯,”荔儿却不谢却,反是坦然受着了,回笑道,“公子亲手给我上的妆容,束的发,自然是要好看的。”“看来公子很是喜欢你呢。”书芳笑着抿了一口酒,微微笑道,“我们几个皆尚未有你这般的福慧,可不是羡慕得紧了。”“你那簪子,”碧芳眼尖,瞧得她发端那纤细簪子,眼睛微亮,“可是公子赠你的?”荔儿闻言,下意识地摸了摸发上的簪子,颔首,笑道:“是,公子说我颜色生得好,兼着年岁又小,所以不需得那等过分华丽之物,只这垂缨挂珠镶玉银簪子便极好。”“这银簪子可不是寻常物色,”碧芳坐于其旁,笑得温怀,抬手抚了抚她纤柔的发丝,“好好收着罢,这银簪子看着不显,但真正懂珠玩之人方晓得,这上头的挂珠也好,镶玉也罢,都是极难得的稀罕东西,共于这簪子上,所需得的技艺更不是寻常做得的。公子既赠与了你,你便好生戴着,确实,配着你,着实好看。” “这鱼丸汤鲜味,”徐伯愈吃愈讶异,“我这尝着可不止这等君文鱼的滋味,还兼着旁的鲜味,定是这鲜味相叠才会有这般口感。”“徐伯伯这舌头可不是尝出来了么,”荔儿挑眉,笑得俏皮,“公子在其间可是加了不止旁的一处鲜味呢。”“紫菜、虾仔、香菇,”同桌医设处几位青医之一,颜城敛眸,阖着眸子,细细分辨着舌尖上这鱼丸共汤的味道,“还有青牛菌、竹菇、盐菌,这六道食材混着鱼肉一同捣碎了掺在其中,调味时应当还添了少许鱼露、虾露、七鲜粉,这汤是不止着鱼丸子、青菜一同煨熬的,估摸着是加了干贝、鲜味尤重的朱鱼骨、小豚猪骨,干虾子肉,这般一同熬煮了许多时候,如此方得了这出众鲜味,不知我说的是与不是?”荔儿听的认真,点点头,道:“大体上说的是对的,但是有一处我得说的分明些,公子待得鱼蓉剁得后,添了鲜花汁子和那许多等香草、香料专调好的香露,浸泡了一刻,借着鲜花汁子,将鱼肉原先腥气调和了一处,使得原先风味更保留得完全。所以,并不是去得那等海腥气,而是容得了这腥味,调和得宜。”“公子果是好想头,”颜城颔首,这回乃是夹了一块煎得双面色泽金黄的老豆腐,送入口中,不由赞许道,“这火候着实控得好,一分不差一分不多。”“这些个菜看着寻常,”荔儿认真道,随即似想到了什么,略略叹气,“可是每一道公子都于细处藏了那等子玄机呢,只是,若我要一一说来,怕是便无那工夫专心吃喝了。” 另一桌。 “素云姐姐,”紧挨着的绣娘,墨兰为她盛了一小碗鱼头汤,眉梢眼角悉是笑意,“这百菌鱼头汤可是极鲜的,旁的不说,只这百来种的菌菇子就是极难得的,你可要好生尝尝。”浅笑着接过,素云执起汤匙,小小喝了一口,似是明得了什么,会意,微微勾唇,对着身旁墨兰笑道:“公子这奇绝心思,亦确是绝了。你且也好生尝尝,这其间妙味,外间定然是尝不得的。”“素云姐姐,”香坊的夏瑜正吃着鱼排开心,闻得此言,咽下口中最后一口酥软鱼排,抬首,颇有些好奇,“这却要如何说?”素云微微一笑,不作多言。她原也是曾过得那等富贵人家日子的,吃得的膳食自然不是寻常人可想得,故而这些个珍罕佳肴也不少尝得,吃得多了,自然也明晓得多。“这滚酱丸子实在是妙极啊,”花白长须、平素里负责药材培植的楼老边吃边赞不绝口,“先时老夫便以为这和光居内平素里供的菜肴已是极致了,今日尝得了小公子的手艺,才知老夫实是见识浅薄啊。便是只为着这等滋味,老夫定是要留这一辈子不肯走了。”“楼老啊,”主管着山间果园的柳老大口饮下杯中香醇的酒液,开怀畅饮,“这小公子,观此面相,日后当是人中之龙啊!”“哎,这话怎生说呢,”料理茶园子的杨老吃素面果子吃得津津有味,不时捋着雪白胡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依我看得,小公子不是那等欲缠世事之人,心澈澄明,最是一等仙格啊。”“” “” “” “” 各桌都吃的不亦乐乎,大家赏着两边璀璨华美灯火,望着银白月轮渐浮上夜端天际,说说笑笑,惬意得很。 中间三人玉案。 卓言练得武功,听觉自是好过常人许多,闻得周遭人言,不由笑望向陈容与,道:“容与,瞧着这模样,大家都对你赞不绝口呢。”陈容与浅淡轻笑,眸底却不显多少分明喜色,依旧沉静如深潭,波澜不惊,微微敛眸道:“大家欢喜,如此便最好了。”“这日子过得可真是快,”卓言望着他灯火下眉宇,只觉着愈发妍丽,轻叹道,“这一晃眼工夫,不多时这一岁可不是眼瞧着就要过去了。”“确实呢,”陈容与执箸,夹起一个煎得喷香的黄金饺,入口,嚼了片刻,轻声道,“过了明年,再刹那,后年再一过,第三年开春,我便要入宫侍读了,彼时,这诸多事端,才是当真该要开始的时候呢。”“那左相,政事上确乎颇有些才能,”卓言心下明了,知是动摇不得他心念的,只得叹道,“虽收了不少金银,但手脚都做得干净,若是要细查,免不得被其觉察到。”“我要料理他,自不是从这些子事上做文章,”陈容与冷笑,“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政事上才能虽好,却不得后院之道,若是家中着了那等大火,他这鱼,可不得被殃及到么。”“公子之言,是要从左相府的后院女眷入手?”清河马上会意。“到得那时候,自便见得明晓了。”他抿下一口鱼汤,浅浅一笑。 等到那女主穿过来,自是不销他自己动手的,女主那等手段高明之人,如何会不收拾这无心无情的父亲。他只需坐观便可。 “好吃!”“哈哈,你这脸瞧着都红了一圈呢,可不是醉了?”“这螺肉可真是弹滑啊。”“酒,再来!”“咦,这透明的珠子般的汤是何许东西?”“这叫南米露,用南米小火熬的,从前没见过罢。”“”“”“” 是夜,灯火通亮,暗香浮动,欢笑一片,此间开怀,自不消说。 天边银月皎洁,泻下银辉点点,云陌泽波光闪烁,似万千银色小鱼来回跃跳,道道月辉如梦。 秋元节,原便是团聚赏月的好日子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男装女相(15) 商府。 闻得外间欢笑声,商沈仪微微抬首,自窗边瞥出一眼,收回目光,重新将注意力回到棋盘上,落下一子,眸光沉静:“祖父,这回,到你了。”“当初捆着你去,”商老面含笑意,指尖一枚棋子,望着面前自家这孙子,目光玩味,似笑非笑,“如今瞧来,果是进益匪浅。想是千机公子予了你不少指教。”“祖父,”商沈仪对上他目光,微微一笑,诚心回答,发自心腑,“这些日子随着在店里着实学到了不少事。孙儿,希望自己不会辜负那人对自己的期待。”“沈仪啊,”商老敛眸,颇有些感慨,“你如今,心里终于不是空着了的。你的表现我自也有听他们汇报上来,刻意冷了你几日,今日下得这棋,观你此刻布局,这商家基业,我终是可以放心交予你了。”“不过是略学得那人丝毫罢了,”商沈仪轻叹道,“与他论教这世事长短,我方知晓自己从前不过潜底之鱼,所困于物,亦是自困不出,现下虽走出了这等心缚,可这偌大磅礴,我尚未明晰一彻。”“沈仪,”商老若有所思,望向他,“那你今后,何许打算?旁的不论,以你现下能力,守住这商家基业并不为难事,我想知晓的,是你当如何料理那些等错杂蔓草。”“蔓草错杂,”商沈仪神色淡然无波,从容开口,“最好的,便是毒火一把焚烧殆尽。寻常的火尚不可,若非得把那根也除尽了。”“大火而起,恐至己身,却且不惧?”商老回以一句。“温徐图来亦可,”商沈仪抬眸,不动声色,再落一子,棋局之上,看似散落黑子,皆因这一子错落连起,活开全盘,“商家今日基业,原是自曾曾祖父这一代方承了王商之位,而今百年期过,已成大树遮阴之势,藤蔓密密,依附其上,现下若再不料理干净,来日必成粘连之势。彼时纵是有心,怕也不免无力了。”“千机公子却是如何说的?”商老不置可否,淡淡笑道,“他想来定是同你分析了此间情由的。”“虽未详说,可此间话理,便值得我思量许久了,”商沈仪忽地轻勾起了唇角,直视着商老眼睛,展颜笑道,“祖父,你且宽心,我心下已有成算了。我虽欲迅疾连根拔起,然也明晰如今商家情势,自然不会这般贸然。”“你既有这般思虑,”商老颇为欣慰道,“我便无需烦忧了。”“我自是不会,也不愿让他失望的。”商沈仪敛眸,似是想到了什么,轻笑起来,“如此,我方得面目再可见他。” “秋元良辰,愿其亦安然临风,醉酣沉眠,见闻梦中佳景。” 秋元节过,果不出所料的,接连便断续缠绵秋雨。 雨打残荷,染得群山绯红,雨丝细密缠缠,点足水泽湖面,留得圈圈涟漪足迹。云陌泽上,一叶秘青画舫泊于其间,自上望得,似融于这碧青湖水中,毫不兀然。 陈容与在画舫船头,未着雨蓑,静默而立。细密雨丝缠连交错,凝作雨链,勾破空气。伸出手,于掌心中接了少许雨丝,雨水汇集,不住滚晃着。雨丝绵密,自发丝垂落,淌下面颊,于下颚处最终滴落。 “容国帝都,处北境,春秋寒暑分明,这深秋的雨,同南境遂州春日的梅雨一般,会断续下上许久。”闻得身后步足声响,陈容与覆手,任得掌心雨水落于船板之上,望着水天一色,薄雾迷蒙,轻声道,“容国帝京,常年因得靠海之故,颇多雨水,可细算着,论雨,仍当属这深秋之时的寒雨,细而不碎,最是凄美,便是赏雨,亦是值当这一回的。”油纸竹骨伞面绘了一斜杈而出的老枝,枝头几点堇紫花苞,徐徐停在上方,耳畔响起他温柔的声音:“帝京秋雨,虽是凄美,只是到底凝了寒气,若淤于肌体,不免又要伤寒,恐是要许久才回转的来了。”“卓言,”陈容与轻笑,转身,微微抬首,撞入他的目光,抬手,抚上他的面颊,“你且宽心,我现下的身子,足喝得了这许多汤药,最是不惧那等子寒气的,寒雨再如何,到底,不过些微罢了。”抬手,轻柔地将自己的手覆于他的手上,卓言似有些无奈,又似含着温和,“且还是进去说话罢,一会儿你若是起了兴致,我再陪你出来,只一点,纵是要出得赏雨,到底,把那件雨蓑穿上。”“好了,我皆记着了,”陈容与难得说话时多了些许娇软意味,倒是流露出几许女儿家的妩媚,“便是不穿,你定是不允的。”“”略看怔了几分,回过神来,卓言执起他的手,走回内间,伞面低挂,掩了其下二人身形,“知道便好。” 内间。 竹帘子隔开内外世界,里头煨了适量晴雪炭,又置着几盆香气清郁小月桂,花暖生香,最是一等闲情雅致。 卓言剥着香瓜子,剔出瓜子仁来,置于其旁的小碗中,说笑着同他讲这素日来闻得的新鲜事:“商老那得了话来,说今载自各州城收得的米粮、木材、炭火都已由商沈仪亲责,快着时日便登记完了册子,送了第一回的东西入了宫里。这倒也罢了,谁想他竟以初次接手事宜的由头,直接越过了族里原先的人,另又着了五十个他自己新挑出来的人细查了往岁的账目。现下,那些个从前的假账都出来了明面上,这些旧账自是都不好查的,莫说追回来,查下去也得是大力气。他却发了话,算得干净的,那账目上多少亏空算清楚了,少了的银子又归在哪家头上,只要账目证据都搜罗的全,最后寻得到去处,便取其中追回来的百分之一作打赏,都算在各人名上,这话可了不得,谁不知这些个账目,单是一笔上得了册子的,起底的也得是千余来的数目,这许多笔算在一起,数十万的亏空自是免不得的,这百分之一的酬劳,可不得让他们个个拼尽了心力去追下去。这般,竟生生将这些年的错账假账乱账都算了个干净,没一处落得的,那旁支几家原先着还想旧账混过去,却不料压根没动用先前的精算班底子,直接起用了新人,还做出这般大动静,又有凭证,自然是个个伤筋动骨把吞下去的本又重新给吐了个干净。你莫说,真看不出这几家连在一处,除却那等流过手的现成银子,借着名义在外招摇,收受财物东西,这许多年竟吞下了近百万的金银。”“百分之一的作为打赏,”陈容与闻言,吃了一块红酥花糖糕,亦是不由得轻笑起来,“他倒是好法子。若只是为着素日月俸,自是最嫌这等事琐碎,哪里会肯尽心。可若是为着自己,还是这般大的进账,又明说了谁做得一笔清楚便归得赏金于谁名下,这般有了动力,便是不用旁人催,怕也恨不得日夜不睡追着账目不放。如此法子,倒是亏得他想得出来,这般短时间就料理干净了先前积下来的一堆子账目。”“可不是,”卓言眉眼含笑,接着他的话道,“那旁支几家借着主家过活,素日奢侈惯了,比正脉的还要没个正形,原看着便是积重难返,现下商沈仪这突然一击,如何不被剥了个干净,没现手银子便拿许多勉强抵了账目,这价格自然更是高估不得的,就是按着市价还低了三成,可别家又不肯收,这般算来,还是他借着这机会将几家数年来的底子都给吃回了个干净。如今这商府可热闹了,较之从前,订下了新规矩,还设了许多新部。又因着这会子的事,商家都晓得了这新主子的厉害,看中人才,舍得下本打赏,这次传了风声要再招人,许多有才干的新人都争着上去,全是指望着进去施展才能。于那些个混吃等死、仗着有几分说头的老人,现下都给径直分到了那旁家去,可不是连说情的地方都没得见了,更还得于那旁家受气,当真是手段高妙。”说着,将剥了足足小半碗瓜子仁的小碗推过去。“他本就是一等聪颖之人,”陈容与从容接得,拣了一捧于掌中,入口细嚼着,口齿生香,容色淡定异常,“这般看来,今岁和光居冬日里的年货便无需担心了。”“哦?”卓言略一挑眉,等着他下文,饶有兴致。陈容与微抿了口茶水,抬首,予了他一个清浅笑容:“待着时候看便是了。” 卓言会意轻笑,低首,继续手上动作,忽地似想起了什么,自窗望出。 清风徐徐,云陌泽迷雾渐浓,水纹漪动,吹落群山红叶,飘落水面,似一上红软缎。清汽氤氲,天水素碧,宛若水墨画中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男装女相(16) 秋意愈发浓了,红叶稀疏落尽,候鸟南去。终于,临得了第一场初雪。 “这外间可不是冻得人了。”卓言一走进暖阁,立时轻呼了口气,解下大氅,递予旁侍立着的侍女,走至暖炕上,于他旁处落座,捧了手间一杯预备下的暖茶,热流贴着瓷身渗入掌心,又小抿了一口,肠胃立时得了暖意,内外互起,可不就立时暖热了身子。“如何,今日这年货可尽送来了?”陈容与执了小匙,于一边的九瓣瓷格盏中舀了一小勺子紫红的花酱,置入这热汽氤氲的奶茶中,拌开,又添了些许蜂蜜调味,瞧得他面上容色,会意,悠然道,“想来比你预料的还多些呢。”卓言颇有些哭笑不得:“可不是,我细查看了那货料奏疏,足足一本,简直没得可缺了。粮食运来的数目,我现下倒是明了你那时候为何要食仓建得这般大的规模了,大家伙都忙着运米粮呢,想来今日是不得空了。衣料都送了云裁榭去,现下可还忙着收料子清点呢,我是实想不到他竟是备了这般多的上好布匹。晗光缎这般稀罕的料子,他竟足足着人送了十三匹来。旁的就更不消说了,霞叆纱、碧落缎、容烟罗、流云帛,一水儿的都是极品的好货色,外处可皆是有钱也没处买得的。那一色的干食物货,只消看一眼就知道是极好的。膳房今儿个就得了那云腿做食,崔妈妈瞧得了便说那腿肉上的油花生得漂亮,从前也无多少次见过这般好的。想来一会子午膳,就有这蜜汁火腿和那火腿汤来,你只尝些滋味便晓得了。”“那货料折子呢?”陈容与淡淡撇去一眼,“一会儿给我呈上来,我仔细瞧瞧。”“早知着你这性子呢,”卓言会意,略解开外服,自怀中内袋中取出一玄色外封的折子,递至他手中,尚怀着身体温度,触手温热,“倒未见着商沈仪,那为首的人递了话,说现下他正忙着府中年事,不得空出来,只让带一句话给你。”“哦?”陈容与微微挑眉,等得他继续下文。卓言喝了口奶茶,润润嗓子,兼着暖暖身,道:“来日明月,云散淡落,华光耀夜,旁星共辉。” “”颔首,敛眸,略思忖了片刻,陈容与不经意地勾起唇角。观得他此般,卓言便明晰他已会得了话间意思,不由挑眉笑道:“却是何意?”“你说呢?”他似笑非笑。卓言嘟了嘴,佯作叹气状,偏过头去,道:“你不说便罢了。”“还孩子般闹气呢,”陈容与忽地笑出了声,“好了,是为着我先时曾同他说得的云星图第三篇第一节的内容,如此,你可懂了?”卓言眼珠微转,会意,执起茶杯,暖在手中,若有所思,也同先时他一般笑了出来:“这性子,瞧着还真如孩子般呢。”“你不也是?”陈容与一个斜眼,眉眼含笑。 内间一片和乐暖意,外处寒风凛冽,丝毫不犯此处明媚。 “晚间叫得清河,我们仨一处湖心亭吃一品希罢,瞧着这雪,怕是要下上许久呢。到底是初雪,可不得费着这等好时候。”“好。” 晚间时分。 湖心亭二重阁。 开了窗户,外头大雪纷扬,雪声簌簌,较之白日,似下得愈发紧了。 “这雪怕是要连着下上许多日呢。”陈容与收回目光,似有所感,轻叹一句。“这雪下得了,地气恐是要愈加寒凉,怕是明儿大早起来,这云陌泽浅表便要凝成寒冰了。”卓言接话,略望了锅中泛起气泡的模样,看得一旁清河,“清河,那些子食材预备着可下锅烫了。”“好,”清河应声,自圆案旁置着的一小四架车上最上一格取下一盘子新鲜羊肉卷,置于桌上,执起银质的提手夹子,夹了羊肉卷,小心置入烧烫的滚汤中,“公子可喜欢几成熟的?”“羊肉是大热之物,暖身热血气的大补食材,”陈容与执箸,自己亦夹了一片切得纤薄的羊肉放得汤水中,水汽氤氲,现得面容一片红晕,“这雪花羔羊肉也是沈仪送来的?瞧着这纹理,着实漂亮得很。”“这盆子羊肉倒不是,”清河轻笑起来,眉眼舒展,升腾水汽中愈显得五官精致,温声道,“是出自何老今载在草场那养得的第一批黄羊,挑的都是良种,肉质自然是好的。”“何老从前养了数十年的牛羊马,”卓言笑着补话道,“他养得的,自然是极好的。”陈容与笑笑,瞄准了时候,手快迅疾,自锅中夹出一块烫的极漂亮的羊肉,放入小碟中,于酱料碟子里细细滚了几遭,吹了吹气,送入口中,一口嚼下。“何如,可还吃得么?”卓言瞧着他模样,笑问道。“却没有那等子膻味,只鲜得很,”陈容与看向清河,“清河,你初时于食材上也做了些许料理?”“何老在养这些个羊之时,除了纯草,旁的,令它们吃得的可都是草场上出起来的天然好药材,”清河亦于自己夹了几片,添了些酱料,道,“那些个药材吃下去,可不都把肉里的膻味给剔除了。” 说笑着吃了片刻,这一大盘子的羊肉悉皆吃了干净。 清河自架子上取出了余下几盆食材,放入汤锅中烫得。 卓言挑起细纱笊篱,捞得了各色食材于锅中,又勺得了鲜汤,盛了满满一大海碗,推至陈容与手边,接过他的空碗,继续盛汤食,随口说笑着:“这年节的年礼按着你午时的批复,大家伙忙活了一下午,可总算是预备完了三成,余下三日,想来就能全数备好了,彼时,就等着迎岁节一到着人送出去。”“明家那处的,分毫差不得,”陈容与颔首,捧起他为自己盛得的食碗,些些喝了几口汤水,“珉和公主出身王族,于细处最是挑剔,若是细微出了差错,可不得好了。”“公子放心,” 清河出声,“那几家的年节礼我都是亲自照看的,断然不会出了岔子。”“既是你料理,我便放心了,”陈容与微微颔首,敛眸,入口一烫得的鱼蓉丸子,“商家这回入得的货料着实多,也需得你劳心照看了。”“承,”清河点点头,沉声答道,“清河定当不负公子之望。” “今晚在此睡上一夜,明儿个起来,望出去,怕不是一片冰雪世界了?”卓言笑得开怀,“彼时咱们几个也不必渡船过去了,于冰湖上走过去便是。”“天地冰蓝,白雪漫天,群山白茫,”清河想得那般场景,不由亦笑了起来,“公子定然是喜欢的。”“好啊,”陈容与浅笑道,“明儿个低了寒点以下,湖面凝了厚冰,咱们仨就一处走回去。” 共执杯饮酒,吃得好心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男装女相(17) 王宫内廷。 绯朱正殿。 最上高座上,容桓帝一身金红华服,不怒自威,气场凛然。旁王后共座,一袭显是与之相匹的流袖华裙,雍容尊贵,气质高华。略低一等阶位,左右各二人,乃是后廷上得正品级的妃子。阶下,左右长许两列,摆开几十席地桌席。在座的,不是王室宗族、公侯阴爵,便是朝廷大臣,名家大士。 “诸位莫要拘束,初雪宫宴,便是为着一处欢聚,来,且满饮此杯!”容桓帝举起酒樽,朗声笑道。“谢王上(父王)(王兄)厚恩!”众人一处共举杯,饮尽杯中美酒。 “咦?”端居左列首位的左相略感讶异,下意识出声道,“此酒——”“苏相觉得如何?”容桓帝眉宇舒展,笑意颇多了几分矜傲,“这历来醇风酒只出得西凉,而今诸位所品,却是我容国出产。较之原酒更改进了方子,多了回甘余味,可不是更胜了那西凉许多!”“王弟便先于此处恭贺王兄此大喜了。”出声,位居右列首座的乃是容桓帝亲胞弟,同母所出的衍夏王容亦。容亦原是先帝遗腹子,幼于容桓帝许多,如今不过二十有一,不喜朝政,素来闲云野鹤,钟情山水,现下仍未娶妻,因着是幺子,极得现太后宠爱。许是为着这文人风骨,他倒未一袭正红华服,却是一袭银线玄衣,更显清然之姿。 “凤阑,”容桓帝笑着唤他字,令其旁侍女端着一壶酒下去,走至其前,玩笑意味道,“母后可终日心心念念着你呢,你这次难得自南境回来,可要于宫中多留些时日。”“王兄,”容亦却显了几分难色,“这几年,我好容易于中岐山寻得钟谷子大师,待了这次年节,我可还急着回去共其探究作画之道呢。”“你啊你,”容桓帝不由失笑,颇多了几分无奈,“那你可得自己去同母后说分明,我可受不得母后再哭诉你不得回了。”“王弟自然不欲予王兄为难,”容亦轻笑,执起侍女斟得的酒,举之眉前,清声道,“之后便自向母后请罪。”“你知道便好,”容桓帝显是很宠爱自己的这个胞弟,若言兄弟,倒不如说更如父子般亲昵,“宫里近来得了前朝韩陈子的几幅画作,你可要细观?”“韩陈子大师?!”容亦闻言,眼眸下意识微亮,语调上扬,抑不住的激动,“那王弟定是要观得的!”“就知道你喜欢,”容桓帝看向一边王后,不由笑道,“紫曦你瞧,他还是这般性子,当真是半点都未变得。”“王上瞧着凤阑自小长起,”熙月王后笑得眉宇弯弯,温声笑道,“可不是自小就这般,只瞧着好书画就走不得步子了。上回王上得了先时素莱禅师的云泊图,凤阑瞧了,可不是足足迷着看了三日,非要临摹了十来遍才肯止呢。” 一片欢笑之语。 上了歌舞。 十来腰身纤细的女子蒙着朱纱,动作优柔,身态曼妙。一众人都喝着酒,吃着菜色,谈笑间欣赏着歌舞。 “王叔,”坐于容亦旁的容澈出声,小声道,“三哥上回托你的钟谷子大师的墨作,你可要得了?”“要得了,”容亦凑首过去,低声同他说话,“一会儿我回了东辰宫,你就着人来取便是。”容澈点点头,碰杯,饮下杯酒,道:“王叔,你此行除了见得钟谷子大师,南境多奇绝山水,可有见得何许旁的有意思的?”“自然,”一提及这,容亦的话匣子可不就打开了,“那南境的山水奇绝,可同我们此处大不一样。记着有一处五色水泊,随着天色转改,得一叶小舟于其上,坐观水色变幻,可不是一大妙事” 明予为着生母珉和公主的因缘,也随坐于王族一处。明毓乃明家幺女,岁数最小,年下十岁出头,然最黏自己这三哥,便求着母亲,同其坐于了一处桌席。 “三哥,”明毓缠抱着他手臂,赏观廷中歌舞,随口道,“你觉着今岁这回的舞姬可有生得标致的?”“你看了这许多回,何尝有觉着好看的?”明予不置可否,执起玉爵,微饮了口醇风酒,淡然道,“一会子歌舞罢了,便挨着是各官家贵姬公子献艺,你不是最欢喜这等子事么?可不是有着你解闷的。”“去岁便有那等子不生眼的,故意为着于言珣哥哥斟酒入怀,刻作崴了脚,”明毓念着便不由埋怨道,拣了片纤薄的红缨糖糕,小咬了口,语气颇含了些懑恨,“言珣哥哥再些许几年便至了青音之龄,可不就欲看着要订下久音了,却不知会是哪家的贵姬得了这等子福慧。”“毓儿,”明予略低首,看向自家这妹妹,语气颇有些无奈,“我从前便同你说得的,言珣喜欢的,不是你这般的,你何须这般强求呢。”“那又如何,”明毓颇不以为意,“我欢喜于他,自是我的事,况且说着,言珣哥哥又未尝说狠绝话于我,他尚不曾知晓我心意,说不得待我再大了些他便喜欢了呢。”“若是不得,你预备着求母亲去?”明予微挑眉,不置可否,“言珣不是你缠得起的人,他素来清冷,若是不喜欢的,你便是再欲暖着,这万年寒冰亦不是会化的。”“那他现下可有欢喜之人?”明毓似是全不在乎,只这般问道。“尚未。”明予望向对处言珣位置,瞥了一眸,低首,饮酒,沉声答道。“这不就成了,”明毓笑得开怀,“他若一直未有那欢喜的,我便守着,断是不肯放了的。”“那若是他有了欢喜之人呢?”明予淡淡瞥去一眼,容色不惊,“你可会放了?”“那便是要看那人可否令得我服气了,”明毓扬起下颚,骄矜之色尽数显扬,“若是过不得我眼,我自亦是容不得那寻常女子前去扰了言珣哥哥静和的。”“”明予无言,望了她许久,到底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乌发,轻声道,“哥哥只盼着你安和祥乐,莫要伤怀便好。”“三哥待我可最好了!”明毓靠于其肩旁,笑意甜甜。 对处。 言珣同安怀谷一处席位,端然于座。 安怀谷微饮了口酒,望向言珣,笑道:“这酒,你觉着何如?”“比西凉的醇风确是盈口,”言珣微晃着手中所执萤杯,漫不经心地观望着眼前歌舞,“商家此回,可自是得着大利了。”“你晓得是商家手笔?”安怀谷轻笑。言珣淡望向对处明予座位,目光微后移,停于商沈仪、商老一处,轻勾起唇角,“这配酒方子,你觉着,是何处得来的?”顺着他视线望去——安怀谷心下恍然:“你的意思,是那处来的?”“容国欲得醇风酒方多少时岁,从前那般大的动静,耗了多少人力心力皆不得见效,怎至现下无声无息地便出了这般消息,”言珣执箸,夹了一块雪白千江鱼肉,略点了碟子中配置了旁许调料的配醋,送得口中,细嚼,微微颔首,“这回的千江鱼蒸的火候、时间都控的不错,掺了鲜花汁子和几味药材,余了原有鲜味。”“难得见你这般夸赞菜肴,”安怀谷微一挑眉,开口,饶有兴味,“着实稀罕得紧。”“今日的这些等菜色,”言珣于小碗中盛了些许鱼汤,眉眼淡漠无波,“称得是这些年王膳司最好的水准了,心思巧了许多。先帝在时,最崇奢靡,从前王膳司着眼刀工,一生萝卜上雕龙绘凤,各类稀珍食材瞧着用得很,只怨不得道道菜色都做得王家尊贵出来。现下王上承了位,虽大改了那等作风,但到底还留着些许先时余风。今岁的菜色,你细瞧着,外观可不是看似简单了许多?”“虽瞧着简单,细处却是做极了精细活计呢,”安怀谷随着亦喝了口奶白鱼汤,眼睛微亮,下意识赞道,“这里头掺加的香料,添了醇厚香气,却又丝毫不掩着原味,足见手艺高明了。王膳司可是来得了何许了不得的膳师?”“下次见着问问不就是了?”言珣淡淡,“若我算着不错日子,再几日,迎岁节间,明予可便是要生辰了,珉和公主自然是要大办的,届时请得的人,可不就惯常几位。”“也是。”安怀谷笑笑,不再多言。 不多时,歌舞撤下,便是到了今夜宫廷夜宴最提兴致的环节——献艺。 “王上,”王后展颜,笑望向容桓帝,声音婉转,“今朝可是由谁来选得那等献艺人选呢?”“自是梓言为先,”容桓帝拍拍她的手,满目关怀,“梓言所鉴人选,定当不让我等失望。”“那妾身便却之不恭了,”王后姿仪高华,望向旁侧,“素落,呈名笺匣子来。”“承。”素落一身水碧服饰,手中托盘端呈一外观古朴、上口封着一处小盖的小匣子,走上前来,毕恭毕敬道,“请王后择名。” 王后启开小盖,素手自其间择了一张名笺出来,展开,定神瞧看一眼,嘴角不由浮起笑意,递于一旁容桓帝眼前,笑道:“王上你瞧,可不是一有趣人物?”“哦?”容桓帝瞧得名字,不由莞尔,顺着笑了起来,“梓言可真是选得了。”被帝后二人这谈聊愈发勾得了兴致,底下一众人不由都好奇看去,各个皆想探得这名笺所誊之人。 “言国公,”容桓帝出声,畅怀笑道,“这回可实是难得啊。”“王上此言,”较容桓帝长了些许年岁,素以君子风姿得誉的言国公起身,举止从容不迫,年岁于眉宇间愈显风华,闻得此话,微微蹙起眉宇,望向后座言珣,“莫不是——”“云妍,这回可是到底轮着你家了,”王后看向言国公旁,自己从前的闺中好友,言国公夫人,戚云妍,笑意分明,“如何,你家可预备了何许节目?”“珣儿,”戚云妍望向后座自家儿子,不急不缓,开口启声,“自是你当出得面的。”“承。”言珣颔首应声,起身,出得席位,从容走至正廷间,不卑不亢于上位容桓帝共王后二人行礼,声音清许淡然,“珣些微淫巧小技,但蒙诸位一悦。”“言家儿郎,自是代代都极好的,”王后孟青妤笑着道,复又看向身侧容桓帝,唇角勾起,愈显得容色丽人,雍容贵华,“王上觉着呢?”“言珣,不知你要献何艺呢?”容桓帝瞧着颇有兴致,心情极好的模样,说着又看向言国公言沉,“言沉,这言珣瞧着可不就是你当年模样,果真是无半分不同,连这说话都酷似得很。”“幼子无端,”容沉双手交持做仪,礼数细处分毫不差,目光沉静淡漠,“若有何许错漏,还望王上宽宥。”“无妨。”容桓帝笑道,“那便开始罢。” 言珣微一欠身,走至原先席位前处,望向安怀谷。目光交汇,心下会意,安怀谷颔首,自其旁取出一长条锦匣,启开,玄色绒缎上清明呈着一支古朴沉岁的卿竹箫。 “珣不才,便以竹箫为乐,谱一肃凉之曲,北月吟。”言珣执箫于手,淡然启声。 “容帝舅舅,”明毓立时便按捺不住,窜跃着起了身,趁得明予未见注意,立时走至了廷中,大方开口,“明毓请为言珣哥哥以琴相协。” “哦?”不曾想到明毓会突然出来,容桓帝微惊,瞧得她目光,又望至言珣身上,心下立时分明此间情势,不由好笑着看向自家妹妹,颇有些玩笑意味,“珉和,明毓这琴可是练得好了?”珉和素来清傲,唯独于容桓帝这哥哥还亲近些,便起身,望向这小女儿,微微晃首,颇有几分无奈:“明毓琴艺尚未练得精妙之处,不过草草罢了,示于人前,可不得是要失礼于众了。”“母亲!”明毓不由有些急恼,跺着脚,面颊也瞧着红了一圈。“小妹之言当不得,”明予起身,亦随着走至前处,停于左边,不动声色捏住明毓左手,暗下用了几分劲,立时便令明毓安分了许多,抬首,对上容桓帝目光,沉声道,“却由我这兄长为替其位罢。”“明予?”容桓帝微挑眉头,心下些许讶异。明予,明家三子,是最得自家妹妹喜爱的小儿子,生相酷似母亲。因着明家长子、次子都随其父守威将军于外镇守边关,这仅余的儿子便毫不意外地最得看重。明予性子直率,便是在帝京这一代的年轻后辈中,也是出了名的重情义。几回进得宫来,拜见之时也讨喜的很。可这番现下瞧着,倒似有何处显着不同了,方才站得出来,一时间竟未反应过来。 “言珣,你何如?”容桓帝心下思转稍许,到底把这问题抛回给他。“珣谨承明予佳意。”言珣俯身行礼。“如此,”王后哪里是看不懂的,明了容桓帝意思,立时便笑着温声道,“那便你们二人共奏曲目罢。” “承。”“承。”二人共起手仪礼。 明毓再不情愿,到底只得退回席位,灼灼目光却依旧凝在言珣身上。 廷中。 令乐尚局取了十三弦琴得来,容桓帝微微颔首,着人安置于明予前处,颇有些感慨,道:“这九诀古琴,亦是许久再未有人奏得其音了,今日再闻,许是要多番感慨。”“上溯回想,这九诀古琴上回于人手间,已是先帝朝时了,”孟青妤唇角清浅笑意,“昔年母后、先帝共奏琴笛,着实是段佳话呢。”“是啊,”容桓帝目光微沉,似是回想至了往昔时日,容色悠远,“自父王逝世,母后便再不曾弹奏此琴了。” “”思忖了片刻,容桓帝终于缓得神来,望至下间内廷,轻笑道,“如此,便开始罢。” “承。”“承。”二人颔首,或端坐或立。 箫本是出得寒凉悲许之声,十三弦琴亦为得此触心肠声。北月吟寒凄清幽,得琴箫共奏,愈显泠澈。 明予着一袭玉白华服,眉眼淡然从和,翩然琴前,姿态清雅,指尖拨动,流出轻淌琴音;言珣长身玉立,一袭玄色衣裳,墨发高束,箫声相协,共得意趣。 在座诸人无不阖眸倾耳。 箫声泠泠,琴声随之忽起忽落,如皎生之月,穿云破雾,自海而出,渐至天幕中庭,徐徐缓缓,柔月光华,皎落水泻,北地风雪,风收雪簌簌,银雪素装,着落地身。渐起渐止,或缓或歇,时微时驰,扣心弦,凝心绪,不分其间虚迷。 一曲尽,北月吟止,众座寂然。 良久。 “箫、琴二声,奏之共成一体,妙不可绝,停犹欲止,”容桓帝于众人中最先发盛,不觉颔首,似有所感,“我已然是许久再未闻得这般好的箫声与琴声了。”“确实呢,”孟青妤嘴角含笑,望着二人,于容桓帝道,“明予、言珣这等巧技,王上可不得白白赏了,当是要予些赏赐,如此方对得起这般妙音呢。”“梓言所言极是,”容桓帝展颜,望向阶下廷中二人,眉宇间颇含赞赏意味,“你二人可有何许所愿?但不为过,我会酌情思量。”“珣并无他求,”言珣执手而立,姿态清然傲骨,“唯求我容国昌华盛世,代代得誉。”容桓帝面上浮起显然笑意,望向一侧席上言国公:“言沉,你这儿子还真和你当年像得紧,这高洁不争的模样,旁人,到底是再不能得的。”“稚子随心,我这父亲也说不得何许,”言沉容色不改分毫,沉然如深潭幽水,望向廷中言珣,眸色微深,旋即对于上位容桓帝视线,启声,“沉平生自论得对宗祖,如今借此之际,只为小儿求王上一事。”“哦?”容桓帝略微挑眉,“暂且说来。”“言珣底性孤高,又自小心思奇转,旁的我皆不着忧虑,唯思虑其情丝。”言沉从容答言,“我言府得王上赐恩,已是高上之势,再不欲求门第姻缘,只愿珣儿得其毕生所爱,于出身上,再不做那等束约之事,唯此心愿,望王上允准。”“”容桓帝闻得此言,敛眸,似在思虑。在场他人自然亦是听准了的,面上自不便明着说道何许,心下自是各有考量。 皇王公侯阴爵,六等级位分明,王家直系血脉,如王上亲子,待得成年后多便封作其后五等之位,自然,王子生母何许家世,得帝宠爱何如,自身能力几许,此等悉为考量因素,但,除却王后嫡子可越过左右二相并监察之位的清僚及其下众员一举得封作公位及以上,寻常所出庶子,非得殊宠尤甚,抑或能力卓然,令众信服,否则是断不得王、公之位的。容国王族虽有地位,但管控极严苛,习承监察之职的清僚、清冉、清郑、清部、清安、清莽一众官员,自容国开国之时,便得了容成祖谕令,亲予直刺王公贵族、皇帝官员之权,于月俸上也予得极高的俸禄,帝亦不可随意断其性命裁决,不可不谓官位尊崇,若于社稷子孙有功,或因为政之事得死,则录其佳誉,同也相应的,若己身出得极败坏声名之事,便专录于史册,录其恶名,三代之内,若无帝王亲赦例外,则子裔再不许科举为官,因得如此,这等监察官员最是清誉高于性命的一众人,恨不得个个因得劝谏之事死得一身清名嘉誉,皆是生得了不容情面的性子和嘴角功夫。例如先帝,虽为政有功,但好大喜功,极爱奢靡耗费,为得此一条,便不知有多少清谏官员日日上奏言陈。王族作为贵族之首,自是更得其人注意,封王、公之事上,各个皆慎重分毫,稍许错漏都挑剔分明,辩得人无言可对。如言国公这等,虽非王族却亦得封国公之位,若非着实有大功,令众人心服,否则,断然是不成的。 言国公言沉,幼时即同现容桓帝于书琅阁一处习得书业功课,聪颖过人,早得先帝看重,于逝世时下谕专令其辅桓帝朝政,多许载下来,文治武功都无人可越过其上,偏生性子又极清淡,不偏站任何一方,持立中流,岿然不倚。不论是主掌军事的以太何为首的一众帝京将领,还是监察之责的清僚众人,都对其敬重有加,是少有的拥有平衡各方之力的了不得人物。或许,正因其无心权争,容桓帝于自己这才干无双的挚交好友愈多器重,特赐各权,宠信优渥。言国公夫人,戚云妍,自是出身非凡,亦是书琅阁修习书业的学生,同言沉是自书画琴棋间缔结的姻缘。或者该如此言,容桓帝尚为王子容明之时,同言沉、戚云妍、孟青妤便是关系再好不过的四人小团体,待得各人长成了,这两对人也就自然而然地共结久音,许下余岁佳欢姻缘。戚家同言家一般,皆是百年书香门第的大族,他们结合,自然是再无人可议说的,无非门当户对,天作之合。可现下,这言国公言沉却出得这般言论—— 莫不是,这言珣已有了那心上愿结久音之人? 在座诸人殊不知晓,同言家结亲,自是于家族都大有裨益,且不论言国公是否相助,但为得帝青眼,自亦是值当的。可现下之说,岂不是要断绝了诸人那些微存着的心思? “既是你所言,我自是无不准的。”容桓帝望着言沉,言沉亦难得勾起唇角,相视而笑。 “珣谢得王上恩典。”言珣面色不改,从容施礼,细处不错招分毫。 金口玉言,在座皆闻得分明,只得寂然受着,心下却愈发明晓这言国公于容桓帝心中地位几许。 “来,诸位可莫要这般沉着性子,这等合欢宴席,自是要开怀的。”孟青妤瞧得阶下众人分明,心下失笑几分,举杯,众人观之,自然一处举杯。这几盏酒水下肚,气氛自又是活了起来。 “明予,”容桓帝笑望向自己这侄子,语气和缓,“你可有何愿,要得哪等赏赐?”“王兄,可莫要溺坏了他这性子,”珉和闻言,立时出声,颇带着几许同兄长亲昵的语气,“明予尚不足年,若是许得了那等子怪诞心愿,可不是要为难了自己。”“珉和,你尚且宽心,”知晓自家妹妹怕是担心这膝下独子亦同先前那两子一般请从边关从父驻守,容明轻笑笑,复又将目光回聚于明予身上,“你且说说看。”“明予无甚想要的,”他却颇为坦然道,“若是舅舅过意不去,赏我些稀罕玩意儿便是。”“你啊你,”容桓帝不禁失笑几分,点着手指,不知该如何说道他,望向珉和之处,颇显无奈,“就这般你还担心他?我瞧着,他这混世的性子,还需多时磨着呢。”“明予自小于我处养惯了这等性子,着实属我不是,”珉和闻言,心下落了石子,面上挂起笑容,玩笑着自请罪责,“只王兄却是允不允准呢?”“这有何难,”容桓帝开怀大笑,看着明予道,“寻个日子进得宫来一趟,我下令,你随着去万千楼,自己挑那等欢喜的物件便是。”“明予这便谢过舅舅恩典了。”他粲然一笑,行礼答道。 气氛溶溶,二人各自回到席位上坐下。 “王上,”孟青妤笑着指了指案几上置着的名笺匣子,“这素来是要抽足九人以全九来完满之数的,现下第一个妾身抽得了,第二个可要着谁来抽名呢?”容桓帝微作思量,笑着将视线移至紧挨着自己位子,略低了一阶的云皇妃,成如筱,于旁侧侍女发令道:“且将这匣子送至云皇妃位上。”“承。”侍女欠身颔首,捧着盛着匣子的托盘走下,毕恭毕敬呈得其前,“请云皇妃择名。”“臣妾敬谢王上爱典。”成如筱得体地微笑,云袖内出得芊芊细手,素手启开匣子,拣选出一张,展开,启唇,嘴角微微勾起,宛转念出其上名字,“安南侯府贵姬,林晨滢。” 林晨滢,便是先前日子事闹得极大的安南侯府的林传瑜的胞生妹妹,一母所出,年岁上小了兄长一岁,行事举止上却较其长兄更现出众。性子沉稳,行事得体,除了日常去得书琅阁修学,罕少听闻其旁许事迹,只知此女棋艺极为高妙,深谙此间道玄。 林晨滢出得前来,神色安定从容,断不显慌乱之意,执手行礼,清然开口:“臣女技艺浅薄,谨且预备七弦筝,为夏时之曲,虽较不得言、明二家公子,但仍欲得诸位欢愉片刻。” 说话间,林府同来的贴身侍女竹息已预备着着人摆置好了七弦古筝。林晨滢端然坐得其前,十指轻放其上,微微阖眸,下一刻,指尖拨动,筝声泠然淌出。 “夏生三许,秋延周德,我心灼灼,恰若艳李。 夏生三载,冬时漫漫,我心斐斐,寒季不回。 夏生三岁,春为先得,我心绵绵,待得汝归。 春逝花镜,水波彦彦,夏生时初,君何与予?” 夏时,典仪中颇为经典的一篇,原是说着暮春待过,夏时初启的时节,草木薆薆,夏花待绽,女子于水岸边痴痴等待着出征男子的归来。情感上若细察,女子爱意浓烈,然徐徐道来,却添了婉约意味,虽有伤感,却不过哀。 这等雅曲,以古筝奏来,着重了夏日喜意,淡褪了哀情,女子辗转心绪,似于耳畔轻轻诉来,如清泉水流,缓缓而淌,延至心头,尤不得殊改。 一曲毕。 林晨滢起身,颔首,微低了低身子行礼,淡然道:“臣女拙技,容得诸位方才愿赏,再谢不过。” 无非又是容桓帝、王后共云皇妃说了几许子的赞赏话,得了赏赐,林晨滢便坐得回位,无悲无喜,不现宠辱惊色。 其后按着妃子顺位依次着笺。 徐家贵姬的梅影舞。 舞乐共赏,便又热闹起来。 “这安南侯府林家的女儿,倒着实有得大方之态,”容桓帝眼神中颇显赞许之色,却未着眼赏得廷中歌舞,乃是同旁侧孟青妤低声论道,“梓言瞧着,可适合为咱们澈儿宁姬之位?”“若说容色,自然瞧着是好的,不妖不媚,倒难得的沉稳,瞧着颇有几许昔年云妍的风姿。”孟青妤望着席位上林晨滢淡然执箸饮酒,微微点头,“才德上,这七弦筝可寻常练不得好,她能有这般造诣,自是下了那等大工夫的,恒心毅力上可见几分了。只是王子娶妻,位份错不得,宁姬,宁仪,薇生,令妾,伊女,各个都要挑对了人。咱们澈儿娶妻尚早着时候呢,前头几位王子的婚事都还没个着落,不说旁的,也得过了成人之龄方预备着这些事体。你啊,何苦来这般早的操碎了心肠。”说着,拍拍他的手,笑得温婉。“咱们澈儿啊,”容明微微叹气,说着,便将目光看向正同容亦相谈甚欢的容澈,难得地无奈道,“这孩子我自小同你一处看着长大起来的,他何许性子,我这个做父亲的,还能不晓得么?他功课上,我闻得书琅阁的傅师们说了,也都日日一一看得了,这说才干,素来几回有言沉帮衬着教导,他也同我说及了,澈儿的才华自是极高的,只瞧着,这心内意志坚决着很,怕来日是个痴情种子呢。”“痴情何许不得了?只莫要伤了心就好,”孟青妤不以为意,“还有着时日呢,澈儿若是当真有了这方面的心思,看中了谁家的贵姬,不必我们去问,他自然会同你我说得的。”“我可不就担心他看上了不该喜欢的姑娘么,”容明此刻倒颇有几许委屈的意味,于桌下轻晃着她的手,软着声音道,“澈儿以后承了国事,若是不得你这般的好人一旁助着我,可不是真真要琐碎死我心绪了?”“今日这般子满嘴甜话,可是又让言沉予你递了外头的话本子来?”孟青妤眉宇微蹙,瞬时便显出王后上位气势来,“看来一会子我得同云妍好好说道了,让其回家好好于言沉枕边吹吹风。”“哎呀,”容明立时软了态度,面上挂着笑意,瞧来倒有几分温昵,“下回同你一处看。”“知道便好。”孟青妤故作恼怒状,但到底禁不得他于掌心画圈圈挠着痒,到底提起了嘴角,忍着笑道,“再这般,今夜便不许入我宫里睡了。”“好了好了,”容明立刻止了动作,十指交缠,于她耳畔轻笑起来,“今夜,我可是要赚得回来的,若是得着好日子,咱们,便再生养一个,何如?”“没个正经。”孟青妤敛眸,微侧过脸,小声道。 “梓言到底是欢喜他再不得的。”众人着意于眼前不断各家贵姬歌舞,戚云妍却是定定瞧着上头帝、后二人神情,似有所感,轻叹着。“他给她取的字,梓言,”言沉不置可否,只是望着身侧爱妻,放下酒盏,伸手,轻轻将其肩头搂过,靠着自己,温声道,“青妤欲要做得这王后位置,她便当知晓此间艰辛酸楚,纵是二人再何许相爱,这宗法不废,后廷不断,这入得宫里的女子,总有要临幸的。但到底,他们心里都是存着彼此的,总较着从前那诸多毫无根基的要好得许多了。”“我自也知道,只是,这宗法若要废,关了后廷,一夫一妻,可不是要动得满朝风雨了,”戚云妍倚着他,些微叹气,“这但求一心人,于帝王家中,可当真是难上加难,再苦不得。”“他们这许多年了,你瞧得分明,”言沉抬手,细心替她理着鬓边碎发,“我们只这般晓得,便足够了。”“也是。”戚云妍笑笑,不再欲言。 夜色溶溶,风雪渐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男装女相(18) 不多时,似是一晃眼的工夫,悄然着时日,便至了这各国上下最欢庆盛大的迎岁节。 守威将军,明府。 “朱文描金云漆纹帖子可都细看着一一着人写好了?”珉和公主身上着了一袭剪裁得宜、瞧着细处异常精致的冬日盛服,端起茶盏,微抿了口茶水,淡然问话道。“承,”李管家毕恭毕敬低首答话,“这生辰宴的名单过了夫人眼后,我和陈管家再一处确认了三遍,这才着下面的人去写的请帖。按着夫人的要求做着的,断然不会出何许差错。”“嗯,”珉和点点头,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淡淡瞥去一眼,虽不过一眼神,然威仪具现,丝毫不掩王族的出身做派,“写好了,就你和莫离再过一遍眼,然后通呈上来,我最后再略略瞧几眼。催着下面的人精细做这活计,若是得好的,这迎岁节的年节礼我自是不吝惜赏的,可若是做得出了岔子,我眼里见不得的东西,其后何许,他们自己心下有数。”“承,”李管家应声,接话道,“我和莫离自会盯得紧,料算着进度,约摸着明儿个就能呈上来让夫人您过眼了。”珉和略颔首,放下茶盏,问话:“明予呢,他现下可起来了?”闻言,李管家立时从容应答:“三公子已经起了,方才六儿来回了话,说三公子吃了盏云酥酪,些微尝了口今早熬的菌菇草蘑汤,扒了几块新鲜炸了的鱼饼子,就着云香酱吃得好滋味。三公子让人留了话,说是同商家的公子下了约,预备着外处见面,午间恐是不回来进膳了,晚上六时前定然回府来。”“晚上六时?”珉和微微蹙眉,随即便又舒展开,颇多了几分无奈,“罢了,只是现下这天色沉得早,你们算着时辰,早着人预备着门口接好,回来了立刻传话来。”顿了顿,眼珠微转,她望向李管家:“我记着,你同我提起过,商家那商沈仪前些日子颇出了些大动静?”“承。”李管家点头,忙道,“可不是出了大动静,这商小公子亲自主持着,彻查了商家这许多年来的积账旧账,把昔年来的亏空都给填上了,又大开门路,招了许多新人进了商行门面做事,那些个做了错账、假账的,各个都给打发到了旁家去,也不辞退了人,这名头也用得妙,着实让人说不出错来,这手腕用得,可高明着呢。”“原先以为这商家到了这代怕是积重难返,”珉和颇有些感触,轻声叹道,“却不想沈仪这孩子现下倒是想通了,竟有得这等好心思,这般看来,这商家当代,怕是又是来了好时候了。”“可不是,”李管家说着也不无唏嘘,“商小公子难得同咱们三公子交好,又一道去了那处,怕是得了那里高人指点呢。”一提及这个,珉和难得地目光沉了沉:“明予这回出来,瞧着确是长进了不少。”喝了口茶,珉和起身,走向外间,对着身后李管家淡然道:“走罢,时候差不多了。”“承。”李管家立刻快步跟上。 一等碧居,淬月楼。 厢房内。 于绮窗边坐下,卷起珠帘,现出外间琉璃冰雪。迎岁节期间,帝京最是一等繁华景象,各家备足年货,着装新裳,街道上迎人来往,最是热闹之相。 “你前番日子可好大的动作,现下这帝京何人还不知你商沈仪的名声,”明予望着面前一袭玄服水云朱纹的商沈仪,不由轻笑起来,“想来这年节礼你是早送了去那处的,他可有于你回什么话来?”“我倒是等了多时,”商沈仪从容喝了口茶,对上他目光,嘴角微勾,淡然回话道,“好容易最后是等来了他回送来的年礼。”“他可是说于你了什么?”明予亦吃了口茶,旋即放下茶盏,略略挑眉,等着他的回话。“给老爷子的药方子,”商沈仪接话,“还附着一道送了那等稀罕药材来,再予了一本膳食谱子,今岁的这回宫廷夜宴,这其上的菜色便是照着此间做得的。”“怪道感觉风格改了许多,”明予恍然,“原来今岁的夜宴是你们商家承责的?”“算不得承责,”商沈仪淡然一个眼神过去,“不过是旁侧协助稍许罢了,菜色上,早是定下来的,轻易改不得,就拟照着改了细处和主味口调。王膳司的诸位膳厨们一起过了味道,吃着觉得好才最终呈定的菜色。”“偏了话了,”明予正听得认真,忽地回过神来,忙道,“赶紧的,他可有给你递何许话?”“自然是有的,”商沈仪拣了些葡萄细干于掌中,慢条斯理地含下一个,“不日你生辰,我预料着他应当也是会备了礼给你的。”“我亦是这般想着的,”说起这个话题,明予眼睛不由亮了起来,“还当真期待得紧,真不知会是何许生辰礼呢。”“他心思巧绝,我自是猜不准的,”商沈仪笑笑,道,“不过你的那份礼,我自是已经备下了。”“怎么,七日后你不亲来?”明予敏锐察觉他话中意味,回道。“得了许多子事,这回怕真是腾不出时候了,”商沈仪略带歉意道,“同祖父吃过了迎岁年宴,明儿个就得出海去了。”“出海?!”明予难得地讶异。出海为商,往往所获丰厚,但高利亦意味着其后隐匿着的高风险,海上出行,稍有不慎便至轻易丢了性命,海上不同陆上,风向或是洋流流向出了稍许变故便可能引得大变故,可对应的,各国之间,尤其是那些不曾接壤的国家,要与得他们做生意,最快最好的路子,就是海上商运。沈仪这般—— “可是他同你说的?”明予立时道,眸光浮动,“依着你的性子,可不似这般轻易会下得如此决断的人。”“你倒是猜得准,”商沈仪不置可否,望着窗外盛景,轻笑着道,“他于信里同我说了商家今后的事,也同我细细阐明了那前景道路。自然了,若不是为着他这封信,便是我一时起了这个念头,你可觉着我祖父会轻易允了我去?”“商老能这般信任一人,着实是难得,”明予笑笑,“看来,他在你祖父心里的分量,只怕是较着比你还重要许多呢。”“要是他愿意来我商家做事为谋,”商沈仪望着明予,不由好笑道,“你觉着可还有我哪里的事?”“若是我是商老,”明予颇作认真地点点头,“我自然是让他打理。你,就随着他一处做事,看着学上几分,日后也就成了。”“还真是不留面子,”商沈仪笑得开怀,“我可是下了决心要让他高看一眼的,如今可是留足了心力打理事宜呢,等着这回出海回来,我一定于你和他着一等好礼。”“那我便等着了。”明予挑眉。“自然。”商沈仪自信回笑。 和光居。 温泉台。 夜色渐重,皓月当空,星点闪烁,些许光华,映得浓黑墨色天幕。 天幕之下,徐徐暖气升腾而上,氲出白茫水雾,旁许,素来只得于春夏秋三季盛放的植卉皆生得极好,花苞吐绽,暗香浮动,全然不似这深重寒冬应有的模样。 “这璊炎玉果真是集自然造化之物,”身上裹着一层极纤薄的云丝蚕衣,浸身于这处炎泉引得的温泉水中,陈容与阖着眸子,靠在打磨得光滑无皱褶的玉石壁上,轻声道,“卓言,如何,东西可着人皆送出去了么?”“你说的,我何尝错过时候,”卓言亦是着了一袭相近的素青色蚕衣,浸在这暖泉中,闻得他开口,睁开眼睛,望向他,笑靥隐现在这浮动水汽间,笑言道,“自然是一毫不差的。”“明予的生辰礼不日就便要临近了,”他微微出得一口气,启开眼帘,睫翼颤动,滴落凝于其上的白汽而成的水滴,一双深褐色的眸子波澜不惊,静静对上卓言的视线,“你可有何许说道么?”“我以为,你自然是早已经思量好了的,”卓言唇角弯起,弧度愈发分明,隐现水汽中,这般容色愈显得清隽惊人,“可还有我何许需要操持心计的?”“只是有了大底子的思量,”会了其话间意思,陈容与颇有些无奈地笑道,“可哪里同你说得那般,自然是需要你操持的。我现下这身子如何情势,你恐是较我更分明些。那医术上虽说得可保这数载无虞,只是,到底是我自己不善保养,操心太过了些。”“你也知晓自己操心太过,”卓言不由怨了几句,眉宇间却是全然的忧切关怀,“这一整年下来,你自己算算,可是有不动心思好生休憩的日子?尽数都忙着安排诸事不错,莫说是你这般的身子,便是那铁打的好身量,恐亦是禁不住你这般万千思绪挂心的。”“知晓了,”陈容与轻笑起来,面上全然清许适意,不牵怀任何琐事,温声道,“也就忙这一岁,这不是古话说得好么,万事初始难,先时不错,后路保全,正因着是最初的时候,若不早早操心好了这些个事儿,随后若是岁岁皆出得稍许错漏,可不是要真真琐碎死我心肠了?”“早晓着同你说理自是占不到何许便宜的,”卓言也不欲驳话,只是颇似容着他般答话道,“你做事,背后总是有那许多的道理可说得的,驳了一个便再有好多个,我可真想不出,若是你之后入了这朝堂上,可有人能说得过你去,可不是要被你这口齿给辩得无言可论了。” “朝堂风云诡谲,诸般交杂错纷,可哪里是这般轻易说得的,”他清浅笑笑,倚着石壁,任热泉温度渐渐暖入体中,活络起肌骨其下一众血脉,“现下,言国公一方中立自是不说的,便是日后新帝继位,自也得依仗这等不世出的人才。清僚那些人最是清高傲骨,个个都是不惧生死的,也就言沉得了他们一众真心服气,这般粗粗看来,清僚这方大头势力,多半皆是立于言国公身后的。至于太何军事一方,守威将军在外镇守,同珉和公主的两个儿子也随着一道驻守,怕是再得几年,这明家的两位也能封至将军之位,在军中威望自是不必言说的。守威将军明蔚,为人稳重,难得除了是一等将才外,于朝政诸事上也看得分明,不然也不必自请求娶了珉和公主,变相地将一众军权送到了容桓帝手里,消其祸虑。文武之上,文有言沉,武有明世,兼着容桓帝也是那等清明的君主,这容国此代,可当真是好时候呢。” “左相苏池呢?”卓言眸光微深。“”稍许沉默片刻,他嘴角噙起一抹冷笑,“能力才识上倒是有几分出路,单论为政处事,也称得上是能与言沉、明世一处提及的人物,只可惜,大局上虽有一等的谋略布划,偏生性子上多了不容人的卑劣之性,大概贫苦出身起来,好容易挣持得现下的高位,便看重权势太过了。嫌弃发妻出身卑寒,得了权位后就纳了那许多出身高门的贵姬来,生生耗死了发妻心血,连二人仅余得的一个嫡女也这般的作践,院廷不安,何妄得仕途高顺。”顿了顿,他的眸中,墨色似水墨滴于清水之中,迅捷溶溢开来,染得一处浓深夜色:“父亲母亲最是一等善良心性,不会愿我为其得报仇怨,再结祸端。我自是不会做得那等低劣行径,只是,他既最看重这权位,不惜除了父亲也妄图登上那誉相之位,我便让他瞧分明了,让其亲眼看着,自己心心念念许久的位置,是如何落得旁人手中的。” “你已经在筹算了?”卓言微微叹息,心下明了,却亦明晓现下自己只得这般坐观看着,插手不得其中,“这誉相之位,历来是左右二相中出得一位,多由右相提上位子,有了誉相,便无了左相之位,二相唯余一相,权势俸禄上都更高过二相,容国历代至今,出得的誉相,也不过三个,需得清僚、太何都允过了才得,不是轻易当得的。”“我知道,”他勾唇,面上虽沉静一片,可细瞧着了就能看得他眼底那深沉浓黑,似是要将人的心思都给尽数席卷进去,不留分毫错失,“所以,我会是这容国世上第四位誉相,我将竭尽心力,令得容国一统诸国,全这百载之业。”卓言不由失笑,随即敛眸,轻叹道,似是颇有几分无可奈何之意:“若是旁人这般说,我自是不信的,可,于你身上,同你处了这些个日子,也看得你许多手笔布局,我只得说,这世上的诸事,便无你做不到的,只有你不想,唯有你不愿。” 敏锐觉察至他话中意味,陈容与似有所感,颔首,垂落的一瀑乌发皆浸没于水中,于光下暖折出光泽来,轻声:“卓言,你值当更好的人,以你的容色、才华、权势、出身,我这样一个注定是要早折了性命的人,无论如何,都是值不得这许多的。”“我知道。”卓言立时接着他的话,清冷开口,“只是,容与,你这般的人,大抵生来便是为着倾倒世人心肠的。纵是你那般如旭日下山间的雾气,望着便是要逝去的,看不分明,又无法攥握于掌中,你只要那一笑起来,便足以误了多少人的心尖繁花。”说着,他伸出手,看着水汽在掌间渐凝成水珠,目光容远,似是不着边际,轻声道:“我曾同母亲学医之时,见过罂粟之花,那花开作一片之时,满目花海,明艳惊人,取了其汁,熬作的汁液,待得凝成了形状,称作阿芙蓉,可不是极美的名字,镇痛入药都是极好的东西,只是,若是不慎用得多了,便会上瘾。所以,母亲告诫我多次,在用这味药时,用量必得斟酌再三。罂粟,便是如此一种极美却带着会噬人心魄之毒的花物。那些沾染了阿芙蓉之毒的人,一旦成了瘾,想要戒除,便是再难不得了。” “我很像这罂粟么?”认真听着他说话,闻得此言,陈容与不由出声,轻笑起来,只是却多了几分喟叹神色,“知道么,古往今来,所有将要被摧残殆亡的事物,在走向死亡前的时刻,总是显得格外美丽动人。转瞬即逝的,将要毁灭的,注定消逝的,这些都带着惊人的美丽,让人无法移开眼睛。而他们最美的时刻,就是死亡的那一瞬。人一面求生,一面求死。只是,多数人只知求生艰难,为着生活拼尽全力,却不知,自己内心深底,于这死亡,其实亦是在隐隐地渴盼着。见证那些至美事物的死亡,会触动他们心底这些微的波澜。悲剧,就是将美丽撕碎残破,看着它们走向毁灭的时刻。我这般,是注定着走向死亡的人。你所说的那摄人心魂,大抵,便是这般的缘由罢。”“看得这般透彻,却不会太伤悲了些么?”卓言垂眸,看着水珠滴落,在水面上滴出圈圈涟漪,眸光隐现于发间,看不分明。“正因如此,向死而生,才更要活得精彩,不是么?”陈容与忽地伸手,纤细手腕扣住他的腕节,顺着而下,握住他的手,十指相缠,对上他深沉目光,微微一笑,“好容易挣抢回来的性命,怎么都不能辜负了。”“我陪你。”卓言望着他的眸子,只觉着自己心神都似融在了其间,下意识脱口道。“好。”陈容与认真地望入他的眸子,沉声,“卓言,我许不了旁的于你,我只愿你一生顺遂,安然此世。我死后,所有的一切,就都留于你和清河了,在你们手中,想来,也不会埋没了。” “人生长途漫漫,星辰,不会只有一颗照亮你前行的道的。陨落了一颗星辰,自然,还会再有的,明月依然,旭日,自亦是依旧的。” “” 仰首望天。 银月皎洁,落得清凉光华,星辰数点,夜露深重。 长夜未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男装女相(19) 明予作为珉和公主同守威将军的幺子,又是唯一一个留在帝京府中的,以得明府的权势地位,生辰宴这般自然是难得可以讨好的机会,自然是上得了门槛的都来了,备下了礼物为得祝贺。容桓帝宠爱妹妹,故而往岁几载,王族中人自是也都来了齐全。只是今岁为着太后近来精神不振,需要侍奉在前,不便亲自前来,于是就着了容澈等人前来送礼参宴。 明府内廷。 桌席自然是备足了的,自明府开了门便陆续都来了人,不多时就坐满了。 言珣、左昀、安怀谷自然是安排着同明予一处的桌案位子,这一桌,足可坐得十余人,另几人同席,自然是精细安排着的。明毓便是为着言珣的缘故,也求了坐得一处。容澈、容溪、容泽、容微、容芊华、容洄都共着坐了一处。 开席。 前处戏台上,戏班子唱的正是近来最热的折子,寒月亭,因得剧情奇转曲折,唱词婉约动人,很是得贵人们喜欢。 此次请来唱戏的,便是时下最得名声的桂兰班。 “那花旦的身段练得倒是不错,”容泽看着戏,颇有些兴致地评价道,“这虽上了妆,仔细瞧着,应当是个不错的美人。”“这再好看的姑娘,入了你眼睛容易,能让你记着才是难得,”三王子容溪不急不缓地接着道,“你自己说说,在书琅阁已经惹了多少情债出来了?还不让父王省些心思?”“这美丽的女子便如花一般,她们喜欢美丽的蝶来采蜜,不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容泽颇不以为然,淡淡道,“何况我们容国又不是何许看不得开的,男女欢好,本就是自然大事。婚娶之说,不过是将花移到一处庭院中罢了。”“容泽,”四王姬容微立时拧了眉头,冷声道,“你这会子的话自个儿私下说说也就罢了,这般场合,不许乱了氛围。” “知晓了,”容泽语调慵懒地应声,笑望着看向明毓,随即将视线移向一旁言珣,玩笑道,“言珣,今日你可就不必素日书琅阁的模样了罢,我随口问句,你现下可有同何许女子欢好过?”“不曾。”言珣往日同其相处,自然是知晓这王子的性子的,只是淡淡回答了一句,便不再多言。“啧啧,真是无趣,”容泽眯起眼睛,笑得狐狸般狡黠,又带着猫一般的慵懒,不依不饶,“那你可有心仪的女子?”“不曾。”言珣依旧淡漠着神色,语气波澜不惊。瞧得明毓顺时松气下去的神情,容泽来了玩心,道:“言国公为着你求了那般旨意,我还以为你是有了何许心仪,只是出身不便言说的女子呢,怎么,却是我想多了,还是言国公为着你打算呢?”“我现下尚未有心仪之人,”言珣对上他眸子,回道,“父亲思量,不过是希望我安好罢了。” “明毓今岁就能入得书琅阁修学了罢,”容泽似笑非笑,望着明毓道,“如何,可高兴么?”“能同言珣哥哥一处学习,我自然是高兴的,”明毓坦然答道,说着便望向旁侧言珣,仰首笑得动人,“我学识上粗略,之后怕是要多加叨扰言珣哥哥了。”容芊华同其一般年岁,入座后目光一直落在左昀身上,闻得明毓此言,也瞧着左昀笑道:“左昀,你平素里喜欢做什么?”左昀抬眸,淡淡看了她一眼,将目光移至明予身上,淡然道:“同明予、言珣、怀谷一处说话聊天。”“哈哈哈,”容泽毫不顾忌形象地笑了起来,本就生得极好的面容,这般却丝毫不掩俊秀,反更多了几许魅色,“小十一啊,我说你这问话的人可真不适合,左昀他冷心冷情的,可答不得你的问话。”左昀淡淡瞥了容泽一眼,看向明予,轻声道:“商沈仪,他今岁不来给你祝贺么?”“他最近事多,”明予简单几句掩过去,“府里才料理了那许多事项,现下正忙着呢,不得空来,但是这贺礼是早送来了。” “那处的主人呢,没给你预备贺礼?”言珣难得主动开口。明予微微一笑:“现下还没到呢,但,估摸着今儿个定是能到的。”“那处主人?”容溪闻言,颇有些兴致,忙追问道,“可是近来帝京里一直在说传的那处?”“可不是,”安怀谷接了话,一个眼神看向对桌谈得正欢的傅云澜和成洛初,饶有兴味道,“明予进了那处,可不是叫我等几个眼馋得紧。偏生那里面何许模样他又什么都不说,嘴角不透风,半句多的也问不出来。”“既是不便透露,只说那处的主人,”容溪看向明予,问道,“你觉着是何许人物?”神思似是瞬时回到了那处,明予目光也不由悠远起来,下意识叹道:“自是当世不可得的人物。” “这算什么答案,”容洄个子最小,便特意安排着高几,他语调间还未褪去几分奶气,问道,“你可见到他何许模样了?生得有五哥或者七哥好看么?”明予不免失笑:“他戴着银质面具,我根本未瞧见他面容如何。”“连长什么样都没看到?”容芊华略感讶异,随即夹了块鱼肉,送入口中,边嚼便道,“这么神秘?那你岂不是连他年龄都不知道?”“听声音,年岁不大,”明予微微摇首,道,“不是上了年纪的人。”“声音是可以装的啊,”容芊华不以为意,继续吃喝,“我们宫里就有那等乐人可以模拟出各种声音,老的少的都有,隔着帘子根本猜不得年龄,莫说年龄了,就是性别都猜不准的。仅仅听声音能听出什么来,根本算不得数的。说不定面具后面就是个怪老头子故意用青年人声音同你说话呢。”“自然不是仅靠着声音就推断的,”明予无奈笑笑,“比如他的身量,衣饰装扮,肌肤色泽,还有惯常的说话方式,这都不是刻意装得出来的。总和他予我的感觉,我就觉得,他应当不是那等上了年岁的。”“那我能进去看看他么?”容洄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道。“这我也说不得准的,”明予挑眉,“这得看他,不是看我。” “这道肉饼倒是做得可口,”容微夹了切好的一块,入得口中,细嚼着,不由赞道,“旁的菜色倒也罢了,便是这道菜,就是王膳司的手艺怕也比不得,可是哪位厨子做得的?”“这道是我自己做得的,”闻得这般夸赞,明予不免勾起唇角,略显得意之色,“在那处学得的手艺。”“那处还教人膳食之道?”容微提眉,却也不免有些好笑,“你这般骄矜性子,居然还会同人学此间手艺?”“嘴被那里养刁了不少,”明予说着也略带无奈,“一想着出去了便不得这般好的吃食,心下不免遗憾,倒也没有学全,只粗粗学了几道,用来闲时解解滋味的。”“哥哥你怎么都没同我说?”明毓嘟嘴作生气状,立时起身执着筷子也夹了一块肉饼,送得口中,细尝了味道,顿时疏解了眉头,惊喜道,“味道还当真不错,好好吃!”说着立刻又夹了一块于碗中。“我瞧着这道菜普普通通的,不似旁的那般精致,还以为是随便凑着数目上的呢,”容泽边说着边也夹了一块,蘸了蘸其旁阴阳鱼碟中盛着的酱料,咬下一口,眉头下意识挑起,嘴角微勾,看向明予,“可以啊你,这道菜较着旁的,细处可是滋味多得去了。”“我这手艺就勉强罢,”明予想得一道学做菜色,清河初尝他这道菜时毫不客气的评价,心下苦笑道,“和那里真正的膳厨比起来,可是要逊色得多了。这道菜我练了许久,于那处看来,至多也就是不功不过的水准罢了。”“那处是专重美味佳肴的酒楼之所?”容泽好奇,“这等手艺,何许藏着掖着,直接来帝京做生意,保管是大赚的。”“那处可还当真没有一处不是大赚的。”明予脱口道,随即立刻封住了嘴,干净吃酒。“哦——”容泽意味深长地笑笑,“看来那里还做得其他日进斗金的好买卖啊。”“明予,”这番听了许久,容微却亦有些按捺不住心下好奇,道,“你且简单说说,若是涉及了那些个不便说的,你只管跳过便是。”“当真是不好说起。”明予无奈。那么多东西,倒是要他从哪个说起? “这般罢,”一直专心着吃食的容澈抬首,淡然道,“我们问话,你只需说是与不是便可,这般如何?”明予略思忖片刻,点头:“这个可以,只是每人至多许得问三个,多的我可就不说了。” “那我便第一个问了,”容澈夹了一块肉饼,沉声道,“那处地方可大?”“大。”明予认真。容芊华争着第二个开口,问道:“比我们王宫还大?”“这个么,”明予在心里细算着两处面积,片刻方开口道,“更大。”“哇,”容洄瞪圆了眼睛,“那可有很多高阁重楼么?”“有。”明予笃定。“有好看的姑娘么?”容泽最是其中不正经的那个。明予不由得多瞥了他一眼,面色微虞:“有。”“多么?”容泽继续追问。明予咬牙,到底还是回了他的话:“多。”“那值得去,”容泽点点头,一脸认真思虑的模样,随即看向明予,“怪道你在那处待了足个把月呢,原来是为着诸多美人相随。”“”明予一时间竟不知当如何答话。“那处主人可精通诗书?”容溪笑问道。“精通,造诣颇深。”明予点首。“可有名家藏画?”容溪吃了口菜,接着第二个问题。“画楼里有许多先代大家藏画,”明予颔首,随即微蹙起了眉头,“只是他似是亦擅拟作,我着实分不清哪些是他的手笔亦或是真迹。”“性子可好相与?”容溪第三个问题。闻得这个问题,明予在心下细致想了许久,道:“很难言说那种感觉,远远瞧着,似仙人般出尘淡漠,不近尘世的姿态,可离得近了,与其一道说话,又如清风般拂过,只觉着舒适,不自觉间便敞开了心扉。我不知晓他究竟何许年岁,只是单论他的见闻,着实不是寻常文人可论得的,山水天文,地理风貌,古来史典,他都能说得上来,纵是简单一句,亦有自己风韵。”“他可通武艺?”容微接着问话。明予点头:“剑术极高,轻功敛气上都是绝一顶的水准。”“比守威将军更强?”容微略略挑眉。“虽然都是武功高手,但是予人的感觉是很不像的,”明予思忖道,“父亲的刀剑,杀伐果断,可他的,清淡,如山水墨画一般,谁更强,怎么说呢,我觉着,若是于战场上,父亲更强,可若是二人单独笔试,我觉着会赢的人,是他。”“我理解你的意思了。”容微目光微凝,若有所思,“那最后一个问题罢,他的厨艺如何?”“至少,就我自那处得来的话是,他是那处手艺最好的。”明予直言,忆起彼时清河的话,不无遗憾道,“只是他似是并不轻易做得,故而我也未尝有那般机会亲尝其手艺几何。” “三少爷。”正说着话,外间进出不断的呈菜侍女又来一列,这回分出一个走至他们一席,托盘上一十三莲瓣的青瓷晶盆,上面更罩着一细银罩子,旁又一大盅的素白汤盅。侍女微微欠身,道:“这是方才时候府外送来的,附着字条,更有信笺。照着先时您的吩咐,我等立时热了,不敢耽搁,就呈了上来。”“字条信笺可在?”明予忙问道。“在,”侍女动作分毫不乱地放下两道菜,自袖中取出一叠得齐整的纸条,恭敬呈上,端然回话,“信笺照着其上吩咐,放于了公子厢房。”“退下罢。”接过纸条,明予轻挥手。“承。”侍女再一欠身,退下,出了内廷。 “三哥,快让我瞧瞧!”明毓最是等不及的,起着身就要夺了他字条来看。“这般上赶着做什么,”明予举高了手,不让明毓捉到,“先坐下。”“哦。”明毓虽不情愿,到底还是故作乖巧地坐下。 “念念罢。”容澈望了望放至中心的这两道菜,随即又看向明予。明予点头,坐下,手指微动,细致展开—— “热得二菜各半时,其后呈上,且做生辰之礼。料得你旁迎来者众,不缺旁物,仅亲做得此菜色,望汝欢喜。 ——千机” 风骨似隐必现,说不得的风流韵味。 “三哥,你可看得了?让我也瞧瞧嘛。”明毓在旁扯着他衣袖撒娇。“这都说字现其人,既然明毓要瞧,不妨让我等也细致瞧瞧?”容泽随口一言。“我也颇有些好奇,”容溪附议,“这字迹书法,最得见正章。”“言珣,那你可也要得观?”明予看向紧邻着自己坐得的好友。言珣点头。 “罢了,轮着看罢,待得大家都看毕了,我们便吃这两道菜。”明予无奈,将纸条递向右侧坐着的明毓,“你小心些,可莫要坏了纸张。”“晓得了。”明毓开心接过,打开看了看,鼓着腮帮子,随即笑道,“这可不是说着就到了,这两道菜就是他预备着送你的生辰礼呢。”“哦?”容泽微一挑眉,“看来这回可是那等子口福了。” 待得容澈接过时,瞧见其上字迹,不由眼眸微亮。这等字迹风骨——心头隐约什么在跳动着,是好奇么,还是旁的什么?他说不清,只觉着看得字之时,一缕难言的意道涌至心间。 坐在其旁的容溪等不得便凑近了细瞧,这一看便惊道:“竟有这等字间意蕴!” 容泽挨着容溪之座,闻言不由好笑道:“怎生,这既是寻常写得字条,莫不是你们几个还要同着大家书法比去?”“那你仔细瞧瞧。”容澈收摄回心神,笑着递过去。容泽接得,定睛瞧去—— “”何种感觉呢,字现其人,若是当真有得这样的人,大概,便是如风一般空灵而不可追逝的。潇洒风流,却又不过,留得稍许含蓄余味,此间风骨,不观不得言明。 “如何,你不也是瞧傻了。”容溪见得他这般,不由笑道。容泽回得神来,自嘲笑笑:“倒是我错估了。”说着,便递了下去。 待着轮了一周,左昀只浅浅瞧了一眼,便递予了言珣,难得出声,道:“是个有意思的人。”言珣接得,无言,静看着,片刻,嘴角浮起笑意:“现下倒是当真想见上一回了。”叹着,递回到了明予手中:“这都瞧好了,开菜罢。” 盖子徐徐揭开—— 银质薄盖启开,现出其下温得恰到好处的糕点。 十三瓣格中,各分别呈着两块形质各异的糕片点心。白,墨,云水碧,水红,朱红,桃红,月白,靛青,堇紫,金,银,灰白,玄,共现得十三色,每色两块,共得二十六块糕点,悉皆做得了不同模样,分别雕绘作了各季花色。 汤盅启开瓷盖子,升腾出氤氲白汽。汤汁香气渐缓飘开,略翕动鼻尖,似有鲜花清甜香,又似掺着些许鱼肉鲜香,可若要再何如细细辨别这其间香气,却又说不得分明。似冷似暖,似远似近,只一道菜色,却生生营出了那等奇妙香露的氛围来。汤汁奶白,只看着表面一层乳白色的胶质,却不得分明这汤下匿着的各色食材。所谓色香味形,若是就着这般的说道,这道汤虽尚未尝得味道,只较这香气,便已着人知晓其间佳许滋味。 “这两道菜色果然是精细活计。”容微眯眼,素手拣了一块水红色的水莲模样的糕点,融入口中。微微一滞,眉宇舒展开,望着明予,似笑非笑:“现下,便是我,也颇有兴致见一见这位了不得的膳厨了。”“这么好吃?”容洄岁数最小,自是喜欢甜食的年龄,瞧着立刻拣了一块奶白色的糕点,小口咬下,一入口,嚼了分许,立时绽开了笑靥,小奶音软糯道,“好好吃哦”“这般了不得?”容泽微一挑眉,也随着众人拣选了一块,随着心意拣了块堇紫色的优昙花状的点心。入口即溶,似春风骀荡清湖,细吹出万千涟漪,冬鱼跃得水上,柳丝拂落,此间藏着的鲜花香气、活水气息,更兼着那等冰雪意味一处跃然于舌尖之上。他不由一怔。已然尝了味道的容溪瞧得他这般模样,不由笑道:“何如,可是确凿服气了?”微微敛眸,容泽难得真心勾起唇角,笑意清明看得眼底:“明予。”“嗯?”被唤了名字的明予下意识抬首:“怎么了?”“你若是有机会于他面前说得上话,替我转递一句罢,”容泽含下手中余下糕点,“雨落川下,白露未晞。”“奡词的句子?”容溪回得神来,下意识道。“若是有这般机会,”明予点头,“我自是会说的。”“谢了。”容泽展颜,饮下杯中余酒。 还真的是,好奇得紧呢。 虽是做足了二十六块糕点,可十余人一道不动声色争抢着吃,早便是吃了个干净。汤盅不大,若是按着人头数分下去,恰好,多不得少不得,一人一小碗,足够吃得其中滋味。 一众都分得好,便各自开始尝味。 容澈略饮了口汤,只觉着暖流自这稍许汤水中渐缓渗开,一点点入得了四肢百骸中。温热的,却不觉着烫口,有花的清香气,又嚼得了那等炖煮得极酥软的鲜鱼肉糜丸子,肉糜间绽开鲜嫩汁水,更是同汤汁另一等的滋味。 足足将一小碗汤都吃得了,他方轻声道:“这般奇绝想头,倒难为他如何想来,竟还如此做得出来。”“是啊,”容微也附声叹道,“这丸子,想是用着十数来种鱼肉捣烂剁成肉蓉,海鱼湖鱼都用上了,配比也讲究得紧,这才生生将各自鲜美滋味都衬了分明,若调和不得当,这些子鱼腥味道凝了一处,便是全然毁了。在剁糜之时,定然还需不断往其间掺加配调好的香方花露及果子汁水,一面调和了鱼肉腥味,一面又多了芳草甘果清甜,外头汤汁就更不消说了,这庞杂香料调度,若不是其间高手,如何得以用得这般应手自如,我自说王膳司里,尚未见得这般个中妙手。”“挑的食材料子都是温补益气的品性,”容澈接着话道,“虽不全然分明,但盈禾、归陈、语光几味尚是吃得出来的,都是寻常见得的热血固气的药材,其余旁的许多我亦是吃不出来了,只一处,这些个掺了味道的料子,都调配极好,一味环着一味,丝丝相扣,再多一分再少一分都不得好,就如此,调和均匀,最是无言可说得好的。”“他就不能出来么?”容芊华看向明予,“他若是有意,可来我王宫做事,自然是不缺好的。”“他若是有心王族富贵,”容溪却是淡笑道,“却不会这般作为了。小十一,这等高人,求不得来的,只得他自己心甘情愿了,这才允了。可方才这许多听闻下来,你还算不得这高人面目?住的是那等清雅之地,惬意自然,又不缺金银财物,权势上,他若有这个意思,早该现身来了,又何需这般周转着法子?我们呐,还是罢了这念头罢。”“三哥,和这人做的一较量,你方才那道菜,可就不如此惊艳了,”明毓实诚道,“细处全然没有他做得细致,风味上更是欠得多了。”“所以我说,自己方才手艺,不过是勉强罢了。”明予不置可否,轻笑起来,“本就是认真说得的,并不是谦辞。和他相较,你三哥我还差得极远呢。”“那下次你去,我可以随着一处进去么?”明毓满怀期待地看着他。“我能不能再进去还尚未可知呢,”明予不由失笑,“更莫说再带着你一道进去了。”“三哥”明毓不依不饶,缠着撒娇道。“三哥说的认真话,”明予无奈,“他是个极喜清静之人,能允了我进去,现下想来,已是难得的,怕是我此生也就唯一这一次的机缘进着其间了。”“那待我大了,我就能进去了么?”明毓歪头问道。“那我也能去么?”容芊华一处问道。“我也要!”容洄跟着出声。 “”明予不由长出了一口气。这些个,可不通通皆是那等子不省心的主。 “” “” “” 好容易足足热闹了一日,这生辰礼人前的面子方算得是做完了。送毕了客人,夜色已深,管家安排着人料理了内廷餐席,珉和公主同着几位公、侯府的夫人一处去了别处说体己话,明毓到底还是孩子,这般热闹玩笑了一通,早便觉着困了,随着侍女一处去了梳洗,预备着睡下。 厢房。 明予素来不喜太多的人侍候在旁,故而回了房间后,除了有三个小仆在门外守着夜,预备着通传,房间里素来是见不得何许侍人的。 自瑰云檀木隔重架上取下一瞧着极为精细的小长方匣子,匣身细密绘开了顾落春景图,以银素纸裹了木身,作底,绘图时更掺了那等子金银粉末进去,于光下细瞧着,反折出晕人光华,启开,现得其间排得齐整的细密线香。每一支上都细致绘着各色纹路,作了那等数字标识。帝京最出得名声的香坊,云影小筑,所售卖香料之时,每一支线香都是登记在册的,每岁售得多少都是算着定量的,错了时候,多一支也是不得的。据传这香坊主人更是脾性古怪,看得眼的,奉入内宾;看不得的,连香也不许买,立时赶人出去,丝毫不留着面子。便是眼下这一盒,原是言珣今朝予他的生辰礼了,这等轻易金银得不着的物件,恐还是得他舍了人情面子才要来的,不可谓不贵重。 于书案前燃起一支,清甜香气兼含着冰雪寒意徐徐延开,闻得,心下 不由精神一振。 小心启开送得的信笺。 信封是用得的碧潮纸,触手上去,微有起落褶印,于灯火下细看,原是再做了名道,于纸上印出了重重纹理。 自其间取出信纸。 用绯霞花汁染了信纸天然颜色,似绯红色彩晕染开,影影重重。纸张叠得齐整,翻折开,清晰他的字迹。 “”明予不自觉蹙紧了眉头,捏着信纸的力道一分分深重。 读毕全信。 自竹窗望出,天朗风清,月明星稀,露水渐起,明儿个,估摸着又是晴好的日子。 他心下却不得这般开怀。 将信纸重新叠好,小心放入书封中,再度封好,捏于指尖,移至烛火上头,欲要点燃之际,却似又思虑及旁许,到底下不得手,重新将信置于了书案上,轻叹出气,目光容远。 “” 这晴好时日,可还能得多久呢。 过了迎岁节,再些许日子,开春之后,便是那海上水汽再度席卷着来的时日,彼时,山雨欲来风满楼。 “却作无心断相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男装女相(20) 暴雪封境。 今岁隆冬,地气尤寒,连着下了好几场纷扬暴雪,一度封冻了连夏运河的北处河道,粮米货物自南境运输来都成了大难,眼瞧着是要将这帝京作得了那冰雪之城,原先预备着的佳好庆典祝祭,也免不得轻轻揭过了。备得炭火棉袄充足的人家也不如何出得门外,更莫说外头天寒地冻的,这冬日下来,更是冻死饿死了不少流儿乞丐。各官家的来往迎礼自亦是少了,只送得节礼便算得是尽了礼数,现下光景,谁不家家于屋内暖着炭火自过着那等安生日子。 冬日绵绵,待得这第一支报春红吐了花,这春,才算终于渐缓着脚步挪来了。 细雨绵绵,春雨尤为金贵,江面解了冻,冰雪在暖春红日下也悉皆化作了水,晕染开这华碧春意。 春雨细密如蚕丝,点落了这尘世万千华彩,虽较着往昔年岁迟了时日,却是真正一场及时雨。 斜风细雨,蓑衣春笠,碧水映天,小舟渐行。 “到底又是不觉熬过去了一个寒冬,”陈容与一袭玉白修服,颈项上佩一璊炎玉佩,眉宇从和似叹,于伞下静立,望着外头雨丝紧致,伸出手,不由恍声道,“卓言,今岁开春,我便十四了,再两年,便是当真要出去了。”“清河吩咐着,着人接了今春第一回春雨的雨水,藏了那梅竹瓷瓮中,埋于了云陌泽旁植着的桃林间,等新春的茶叶上了,便取了来烹茶吃,如何?”卓言却不答其话,淡然转开话题。“我记着家中府邸的寒梅开得最好,取了其上的雪化作水,兼着梅花一道煮开,最是清香。”他敛眸,回首,望着卓言笑得适意,竟有得些许孩童般天真,“今儿个的千秋岁,我便要那寒梅上的雪水烹着吃。”“知道你性子,早着人自地道回去府里,为着你汲了雪水来,足足埋了三瓮,都藏得好着呢。”卓言看着面前人笑靥清徐,不由也勾起了唇角,目光浮沉,“待你出去,年岁十六,若是个姑娘家,便是该打算着订下好人家了。”“我谁也耽误不得,自亦是耽误不起,”陈容与轻声,说着这般的话,面上却依旧挂着浅淡笑意,细心替他理着衣裳,“现下我是得男儿身,纵是退开了讲,我便是复了女儿家的身份,这般病恹恹的身子,日后于生育子裔上,恐也是不便多及的,哪里有人要得呢?”“旁人若是不要,”卓言略略低首,分明看着他为自己正襟,不由也笑了起来,“我便砸了那金银珠宝做的山下去,于你作嫁娶随礼,看谁不要。”“那自然是人人都要得了,”陈容与顺着他的话笑道,“说起来,而今你十六,只说着我,却不思虑你自己的婚仪操持么?你若是要娶妻,我定然是为你备下那最厚的礼,亲为你主持婚仪典礼。”“我成婚,你定然是要来的。”卓言对上他的眸子,认真道,“可不许失言才是。”“那你也不可一直拖着,”陈容与说着话,望入他眸底,清澈分明,不见砂石,“若是你生将自己熬到了四十来岁还不打算,我早都已归得尘土了,如何来见你婚典庆贺?”“那若是这般,你便留个念想于我,来日,若真有那一日,见着它,便也同你在身畔一般。”卓言眸中波光浮动,恰若这雨下云陌泽,漾开圈圈涟漪,重重微波轻荡。“好,我自应承你的。”陈容与抬手,抚上他面颊,笑靥如花。 书阁。 “公子,”清河亲端着茶盏走了进来,放下,沉声道,“外头那里,果是传消息来了。”“何如?可是守威将军退敌破军之捷报?”陈容与淡然抬手,细笔于这方烟雨砚台上吸蘸足了墨,回得身前,淡然于奏疏上做得批示,“北云国那里如何说法?”“全然如公子所料,分毫不差。”清河颔首。陈容与笔端分毫不乱,淡定自若:“那北云遣来的质子呢,是哪一位?”“说来亦是颇有些意思,”清河于其对面坐下,从容答话道,“素来这交战后败方送质子不过是本着面上功夫,交换或是那等送来的,都是些不如何受得重视的王子,可这回,却是北云国国君最受宠的禧皇妃的儿子,北云国出了名声的闲散王子,六王子,楚誉。现下这朝堂上可都猜度着这北云景和帝是何等的想法呢。闻着风声,已是启程了,估摸着,这个月底,快马赶着,便能到得帝京了。”“楚誉,那可不是个好打交道的质子,”陈容与批复完手中的这本奏疏,合上,置于一边,启开另一本,声音寒凉,却又闻不得丝毫悲喜起落,“他因着生母缘故,自幼得宠,背后又有母家为其根基。天然生得一副好相貌,这北云第一美男子的说头,在其长开大了年岁后,可再不曾落到旁人头上去。能力,手段,心计,可丝毫不亚于他的那位嫡兄。看着是个花花世界无心朝堂的王子哥儿,做事恣意随性,让景和帝放心宠着,但私下里,可不是表面这般无能的主儿。这回来我容国做质子,想来一有他那位嫡兄共王后的手笔,二来,也是他自己的意思。”“公子的意思,这楚誉,怕是奉了何许目的来的?”清河斟酌着话,开口道。“楚誉,北云第一美男子,身份尊贵无比,纵是那楚衍和王后有这般意思,单是为着楚誉身后母家势力和景和帝的宠爱,也不会轻易做得这质子来。他愿意做得,自然是怀了旁的心思,且先不说是何许目的,北云自景和帝即位,眼瞧着衰微的国运也渐有了回转,虽然自是比不得容国强盛,但也绝不可同往常一般小觑。他们这次出兵,一则是为着今岁寒冬尤甚,预借天时,试探我容国军队兵力,若是胜了,自是最好,不胜,也有借口,便是为着早日布下的这局了。”“北云早有此意?”清河心下微惊,面上倒是控住了神色,不显半分惊异。“我不过是玩笑着猜度着北云心思罢了,”陈容与对上他眸光,忽地轻笑起来,“未必如我所说这般。不过,遣楚誉为质——”他眼中水波微沉:“倒确乎是件有意思的事。” 自绮窗望向外处,陈容与容色悠远。 后许的话,他倒着实是随口玩笑着说的。 就着现下情势看来,他布下的这一子,到底,是赌赢了。 今冬酷寒,守威将军所在的同北云国的边境,北云算准了天时,知晓容国粮草上会因着这迎岁节后持续许久的暴雪中途遭阻,军心不稳,收买了其中将领,原是预备着突袭的,而实得说来,原本,他们也确实成功了,守威将军共明家二子一同葬身此战,明家血脉,自此便只余得了明予、明毓兄妹二人。故而,在剧情中提到的明予,是性情极狠辣阴沉之人,行事作风都不计后果,但求结果。 这场战役,自然不是剧情告诉他的,是他结合着后续仅有的已知剧情猜得的。明予,是女主那一众后廷王夫中,出得名声的心狠手辣,在助着女主不断走向权力巅位的道路上起着非同寻常的作用。在女主穿越过来之时,便已是人人畏惧的存在,享“破军”之名,屠北云三城,最终在北云固州之战中,楚誉率军,以穿云之箭重伤明予,容国军队方紧急退兵。自然了,女主以精绝医术救得了明予,悉心照料,期间,二人渐生情愫,又经历了北云刺客之事,感情愈发升温,最终,明予决心倾尽一切相助女主。 在他看来,女主这许多的王夫中,这明予的危险度,决然是最高的。这便是他让明予进得和光居的缘由。 这般行事不顾一切的疯子,他着实期待得紧。 不过,看模样,是他来得早了,悲剧尚未上演,这明予,并非那冠以“破军”称谓的杀神。相反的,以他自各处得到的消息,明予热心仗义,却是一等好性子的人。所以,如此相差悬殊,必有缘由。可,明予说到底只是众多男配之一罢了,故而施着的笔墨也有限,他不过一个炮灰附身,所得到的剧情,就更不完全细致了,故而并未详细交代明予的过往。这样一个人物,若是能转改他的命运,又何必置手其外呢? 琐碎着心绪,细密为自己安排好所有的布置,结合着今岁搜集至的多处讯息,不论将来,只说现下,他最终推断出的,最有可能便是北云今冬的这场突袭。 天时异常,必有先兆,算着气象变化,得出的,便是容国今岁异常的暴雪。 于明予寄信说明这场欲发之战的同时,他私下早先安排下的粮草队伍,早已抵达了边境之地。自然,北云可能的攻城法子,以及应对的策略,他亦安排了多封书信,令书芳和碧芳一同随着队伍前去。 该说的话,该做的布置,该详尽的安排,他已经都做了。 幸而,书芳、碧芳传得来的消息,恰如他所预料的那般,而其后的剧情走向,自然也就发生了变化。原应于固州之战方出场的楚誉,不曾想,亦这般早就现身了。楚誉是原剧情中罕少的直面拒绝女主的人,说拒绝或是太轻了些,应当说是全然将女主的魅力丢弃至了不知何处去,也因此,在合并几国的征途中,北云是少有的“被”合并而不是主动求合并的国家。这样敢于当面打脸女主的人物,他自然是好奇的。 呵,花花世界不知事的闲散王子么?想着他得来的相关的消息,他心下不由冷笑,这样的人,会是原剧情中率军打退明予获得胜利的人? 真期待呢,藏着面容伪装作无害模样的你。 楚誉。 “噗——”心下想着,忽然一口血自喉道涌上来,接着帕子掩住口,攥紧了,略略打开,素白的帕面一处,鲜明的黑红血迹。 这具身子,纵是这般多的贵重药材精养着,还是禁不住这般操心么?陈容与不免心下苦笑。正欲喝口寒茶压下肺腑间涌起的血腥气,只觉着头晕目眩,终是支持不住,沉沉倒了下去。 “公子——”“容与——” 昏去前最后的声音,似是对处坐着的清河惊惶的声音,隐约,似乎还遥遥闻得了卓言身上的气味,那种幽微的,携带着水音花息的味道 世界,彻底暗了下去。 寂然无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男装女相(21) 外处。明府。 “明蔚!”今早方闻得这般消息,虽是当着这许多仆役,珉和还是不算计形象地径直扑入了面前之人怀中,双臂紧紧环住他腰身,泪水濡湿,“平安回来便好。”“大哥,二哥,你们这回可是凶险?”旁侧,明予同着尚未换下军服的明皓、明迟一道说话,面上全然忧切神色。“小三都这么大了,”明皓若只论长相,倒更有文人清秀模样,只是长时的军中生涯,生生磨得出了那等军人血气来,笑着摸了摸明予的头,温声道,“得了提前消息,到底是做足了准备,北云欲要偷袭之径早被我们洞悉了,自然是大胜的。”“还当真是要答谢那两位姑娘背后的主人了,”明迟颇有些感慨,“若非她们及时运来了粮草,早在暴雪来临前便做足了准备,一早抓出了隐匿在军中的北云影子,一旦由他们教唆得军心哗变,士气再乱,这仗,怕就是要我们葬身了。”“两位姑娘,”明予心下大致有数,估算着是和光居中的人,“可问了姓名?现下人又何处?可有一道在朝堂上觐见得封?”“她们在途中就同我们分别了路,”明皓说着微微蹙起眉头,“再三求了父亲要为她们保密,我们原是不明其意的,不过,她们和父亲私下谈了一番后,父亲便允了,说既然是她们的意思,不便强人所难,朝堂上觐见王上时自然是不曾说漏嘴的。”“名字呢?”明予追问道,“怎么说都是恩人,你们总不至连名字也不曾问得罢?”“书芳,碧芳,说是她们主人赐的名字。”明迟答话道。书芳,碧芳,他自然是得见过的,从了芳字辈的,皆是和光居内颇得面子、位阶极高的女子。 “这回打得惨烈,”明皓看向明迟,轻叹道,“若不是她们献计出策,以这回北云的军力和天气,怕是要真破了这寒门关。”“是啊,”明迟回想至先时战役情形,颔首,不由附声道,“若非她们用得那墨油助得火势攻围,生生破开了那攻城阵势,依双方军力情势,只怕是要苦战许久。”“墨油?”明予听得二位兄长谈话,微愣道,“那是何许东西?”“我们从前亦不曾见过,”明迟轻笑道,随着一道走进了内居,“进去再说。” 明蔚同着珉和一处坐下,明皓、明迟同明予共着一处圆案围坐,明毓年岁尚幼,不宜掺和这般谈话,又是为着还要同琴艺傅师一处习得日常练习,故而不曾于此处现面。 说了好一会子的话,算是简单说明了当时情势。 珉和紧攥着明蔚的手,饶是素日王家姿态沉着,此刻面上亦是全然的忧切:“万幸,到底你们还是平安回来了。”“落语,”明蔚宽慰地拍拍她的手,怀声关切道,“放心,这次回京,王上说了,为着劳累辛苦,会允得我们多留三月。”“寒门关出了这等子大事,王兄于边关事上自是会愈发看得紧,三月,已是不易了,”珉和敛眸,对上他视线,沉声道,“寒门关现下守得的将领是何人?北云的王子呢,何许时候能到得帝京来?”“我们是催着快马提前着军队步子赶回来的,”明蔚目光沉静,“北云王子还在后头,随着护送军队一处回京,路上只要不出得错,预计着这月底就能抵达帝京。寒门关处,我留了韩策守军,还有吴凛在旁协助,一处观着局势,不会有大碍。”“是韩、吴两家当代的孩子?”珉和闻言,下意识回问道,“他们现下都已经升至这般的军位了?”“两个都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倒是没染得何许贵家公子的娇气,”明蔚颔首,目光间颇含赞许之意,“寒门关之战中,他们立下了不少军功,我已经向王上呈明了,想来不日就会颁下晋封旨意来。”“这也罢了,到底是平安归来,”珉和轻叹出气,“这若是出了事,明家,可就明予、明毓这两个孩子了。”“你若是愿意,那就趁着这三个月,咱们再生一个。”明蔚忽地笑起来,“等明岁回来,我可不就又要当父亲了。”“说什么没个正经的话呢,”珉和难得地绯红了一片面颊,“孩子们都在,也不做个好样子。”“好,”明蔚笑着刮了刮她的鼻梁,满是亲昵意味,“等回了房,咱们私下里再说。” 自寒门关前往帝京路途。 军队护送道路两旁,正中一架华丽马车,共得了七驾极品马匹牵引,车身涂得碧蓝漆染,象征着王室的云水龙纹饰,显见的北云风彩。 马车内空间宽敞,赶车的步子又稳当,却似是同寻常上佳厢房全无分别。 随着一处同行的肖亦静坐于旁,不时卷起纱帘望向外处光景,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惕。 “傻坐着做什么,吃些点心,”楚誉却是全副悠然的姿态,十指纤长白皙,一看便知是养尊处优久了的,素手拣起一块以青下叶汁染作了水蓝颜色的莹水糕,递过去,“人都说容国帝京最是一等热闹繁华,一会子到了,你也寒着这副模样?明明生得好相貌,就该多笑笑,自会讨得女儿家欢喜。”“肖亦未尝作得此想。”肖亦面不改色,依旧冷着一张脸,丝毫不显二般模样。“容国帝京贵姬,多得是美人,更有那七舍佳女,闻得可个个悉是一等绝色,待着到了那里,你随着我,咱们一道去细瞧瞧,看是否当真如得传闻所言。”楚誉略略挑眉,本就生得极好的样貌,此刻瞧着,愈发显得俊秀盈人,“难得有这般的好机会出得外处来玩儿,可不要错废了才是。”“主子,”肖亦绷着的脸自始至终不曾垮下来过,淡漠着出声道,“你这回的打算,可不要错了章法。”“你放心,”楚誉笑得眉眼弯弯,狐狸般狡黠,像极了披了善良皮相的贪狼,“你随了我这么久,何尝见过我错乱章法过?”“可这回的寒门关战败,并不于你的预料中。”肖亦忠心,只是素来说起话来丝毫不留情面。难得被人哽了话,楚誉却丝毫不显难堪神色,反似颇有些兴致,眸光微深:“虽输得惨败,但借着这等机会削弱了二哥母家的军部力量,也不算全无收获,不过,就我们军中的影子会来的军情战况,容国军队显然是早做得了准备,而且,甚至对我们的战略部署都做得了详密安排,我倒是好奇,他们是如何开始注意到我北云的意图的。尤其是那墨油,究竟是何许东西,竟能够如此助长火势,借着风力,生生将人数上的劣势也逆转了回去。”“只可惜我们在容国军中布下的几枚影子都被悄无声息地了结了,便是二王子早早收买下的将领,想来亦是被收割了干净。”肖亦沉声道,“我总觉着,这回的战役,着实是有些蹊跷,就像是,容国早料得了这般,提前布了局。”“明蔚确是一等的将才,”楚誉把玩着手中这串玉琲串子,不置可否,“寒门关的军队中也确是不少人才,但,这回的应对之策,隐隐的,我觉得是另有人相助。军队在外,粮草尤重,无食,军心不稳,他们能够这般抗击回来,想来在粮草上早得了预备。这些粮草,若是按着往岁我们探听得的消息,可不对时候,所以,这回,又是何许时候,什么人奉命,送来了这些救命的粮草?”“主子以为,是朝堂之外的势力?”肖亦立时明了他话语间意思。“现下还说不得好,”楚誉拨玩着玉琲,瞧得颗颗玉珠莹润分明,淡淡道,“他在暗我在明,待得到了帝京,再暗下里慢慢查着罢。凡事,只要是做得了,就必然会留下痕迹,区别多少显隐罢了,沿着些许痕迹细细追下去,总能得出一个结果来。”“肖亦明白。”他点首。 瞥了一眼外头沿途景色,楚誉眸光深处晦暗不明:“这枝头都绿了,春日到底是来了。” “容国帝京,呵,还真是期待得紧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男装女相(22) 身子沉得厉害,只觉着意识昏沉沉浮,似深海浮光,若得隐现,似眠似醒,半昏半明。心下什么极力叫嚣着,要出得这深浓墨色去。 “醒醒,醒醒!”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冰凉又温暖的触感,似乎有何许人在他的耳畔大声呼喊着他,可不知是否因着意识不明,连带着身体亦迟钝了知觉,声音似从极远的地方出得,破碎断续传来。努力控摄着心神,试图唤回身体感官,可始终似差了些许,如触手可及的浮木,略沾得分毫,便又迅速飘开。 “谢谢你,请代我活下去,完全我父母心愿,让容国昌明兴盛。”虽然阖着眸子,但这回,似乎有人在耳畔温柔地对着他低语,全然听得分明,那是——他的,不,抑或者该说,是真正的原身?试着动唇齿,可意识却似同身体分离一般,根本说不出话。“我能听得到你心里的话,”声音再度响起,“我这最后的一缕残魂,已然睡了许久,若非因着今日的机缘,我怕是再不得醒的,观了这些日子,你所做的,比我更好,我信你,会替我寻得这活下去的意义何如。我想,我所得的最后意义,便是今日为着你安眠于此,回去罢,他们,都在等你。谢谢你,容与。”话音未落,忽然感觉到了身体知觉,只觉着背后似被一柔和的力道轻轻推了一把,身体似轻羽般翩然,渐渐浮起,深海透下的浮光渐息分明作亮,映得眼前一片光明,终于,异常轻盈,全身都似浸沐在了温柔光华中—— “容与,醒醒!”终于艰难抬开眼皮,他看清了面前情形—— 卓言眼眶熬得通红,面容显见着也憔悴了许多,鬓角散发凌乱,坐在他身旁,紧攥着他的手。见得他启开眸子,卓言立时朝着外间出令道:“梓芳,温好的药立时端上来!”“承!”外头脚步声不断,人影重动,应是围了许多的人。 “怎生这般邋遢了?”试着动唇,到底是吐出来字音来,他虚弱着声音,试着抬腕,欲要替他理开鬓角发丝,到底没力气,只升至了半中,便无力垂落了下去,苦笑起来,“身子太是不济,连这般都做不得了。”“莫要再说话,好生养着精神,”卓言立时暖住他的手,将掌心温热缓缓渗入,眼角边不觉落得泪下来,顺着面颊淌下,沿着下颚滴入二人指缝间,微微濡湿肌肤,“你都足足睡了六日了,若不是心律一直稳着,期间还断续说了些子话,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要这般一直睡下去了。”“我饿了。”陈容与微微翕动指尖,同他指腹相触,微微阖了眼,复又缓缓启开,道,“想得吃那些子好吃的。”“好,”卓言定定对着他眸子,抬手拭了眼角泪痕,徐徐展开笑颜,温声道,“一会儿先将汤药吃了,这般肠胃空着,可当不得一下子就吃干食,我让清河去膳房给你备下粥食,如何?”“好。”嗓子干哑撕疼得厉害,他不由微微咳嗽了几声。瞧得这般模样,卓言立时将他扶起,令其靠在自己怀中,会意地自梓芳手中木案端来了汤药,于唇角边微微吹了吹,略闻了味道,清凉微苦的气息,递到他唇际,柔声道:“来,赶紧着,把汤药喝了。”陈容与启唇,听话地全数服下。汤药浓黑,服下去似烫火烙了喉咙,火灼般疼痛,可旋即就褪了火气,上来清凉回甘滋味,一分分熨帖着抚慰肌体,暖意徐徐渗入,将血脉渐渐暖起,寒凉身子渐得暖和起来。“如何,可好些了?”瞧得他眉宇舒展开,卓言心下大石也终于落下,可低眸看着他依旧泛着寒白的面容,心下又不免揪起,“这回好起来后,再不许这般操心了,吐血,你可知这是如何的事?!以后可再禁不起了。”“知道了,”陈容与倚在他怀中,吐气幽微,静静阖着眸子,轻声道,“那今后我就抽个三成心思于这些子事上,再不这般了,旁的得烦着你们些,由你们料理了。”“我和清河自是会替你分担的,”卓言望着他,眸间言不分明的心绪,纷繁不清,心疼、忧切、关怀,似皆有之,溶作一团深墨,漾开在眼底,“以后,便将那些子奏疏分类归好,我拣着觉得要紧的,再说予你听,如此,你只消看那些子大事便好,细处上,自有我们替你周全。”“嗯。”汤药中掺了静惠子,同枕珠一道煮开,最是安眠静息、回固元气的功效,陈容与说了这片刻的话,便觉着困意绵绵涌上眼皮,怀中清甜寒澈的水音花息,一道催着他入了睡眠。 “好好睡罢。”卓言抬手,顺着他发丝滑落,停在他面容上,覆住了他的眉眼,轻叹着,以微不可察的声调,似是喃喃自语着,“你可知,若是你这回当真离了去,我会如何?”“”怀中人睡得安和,自是听不到他的话的。“念想之物都尚未留给我呢,容与,”他轻声,“你最是守信的人,既是答允我的,便断不可失信了。” 窗外,细雨缠绵,云梦泽薄雾浮起,绿意醉染,最是一等温柔和景。 时日从容去,岁阴不复来。 开春的雨难得停了时候,云层破开,开出了那等红日烈阳。 歇养了足大半月,于桃林间寻了一处僻静地儿,设下地铺,足铺了四层,身上盖着织得细密的毛毯子,陈容与倚在花树下,金晖自林叶空隙间散落,些微洒落在身上。得了阳光,身上暖溶溶的,最是舒心。 春和景明,水波不兴,桃枝夭夭,灼灼盛华。 “来了?”闻得林间脚步声,未启眸子,陈容与出声,嘴角些微勾起。听着步子声,渐走近,在他身边停住,就着他坐下,来人轻笑起来:“这晒了好一会子的太阳,如何,丹田内的寒气可有好受些?”“早好了,何来你说的这般厉害,”陈容与挪身,靠着他肩头,侧首倚着,轻声,“外头要紧消息来了?”“来了,”卓言瞧了他一眼,沉声道,“那北云王子,总算得是安然抵达帝京了。”“围观瞧热闹的百姓可多?”他笑笑,换了个姿势,将头枕在他腿上,“这般名声的北云第一美男子,总不致落得孤芳自赏罢。”“可不是连路都轻易行不得了。”卓言笑言,任他靠得舒服,温柔替他理着发丝。“你可有去亲眼瞧见?”他追着问话。“现下我第一等要紧的大事都还没好呢,哪里来的工夫去瞧,”卓言挑眉,笑意温和,“便是再好看的样貌,不也越不过你去。”“这般的情话,轻易说得出来可是要烫嘴的,”他忽地睁开眼睛,眉眼弯弯,笑道,“若是同旁的女儿家说了,我保准她感动得了不得。”“旁的人,我便不会说这般的话了,”卓言温热指腹贴上他面容,轻柔划过,“那早允了我的念想之物,你预备着什么时候予我?”“这般急着性子可不好,”他却不直接言明,反挑开话去,轻笑着道,“我现下还在着呢,却急作什么。”“好,只要你当心自己身子,那便一切都好,”卓言宠溺着顺着他的话道,“再一会儿便上船,回书阁去,清河已经等着了。”“晓得了。”他沉沉阖眼,“我且小睡一会儿,到了时候你叫起我便是。”“好。”卓言颔首,看着他安好睡颜,微笑。 鼻尖传得清幽香气,远远近近,寒水意味,又似暖香暧昧,交织一处,却不突兀。 启开眼睛,已是在书阁之中了,睡在素来作得小憩的软塌上。陈容与半支起身子,下意识看向身旁人,嘴角勾起:“你不唤醒我,反直接带着回来了?”“公子,”卓言侧边坐着的清河舒展开眉宇,浅笑道,“见你方才那般睡姿,想来谁都是不忍心惊动的。”略看了他一眼,陈容与收回目光,敛了玩笑意味,神色认真道:“这次允了你出去探听消息,如何,于这楚誉,可见上了?”“街上混在人群中见了一面,”清河颔首,沉声答道,“印象颇深。眉眼生得好,看着无害,但那眼神,虽然只瞧得了一眼,总隐隐觉着危险,看不透,倒有几分——”顿了顿,看向他,却再没有说下去。“直接说得便是,”陈容与眉眼淡淡,下床,走得书案旁,于椅上坐下,抬眸。清河敛眸,沉声:“总觉着,虽然样貌旁的都很不像,可隐约着,第一眼予人的感觉,却同公子像极。”卓言微微蹙眉。陈容与神色却丝毫不显起落,淡然问话:“现下可在何处住下了?”“清理了旧时的世子馆,重新着人安排了其间布设,已是在世子馆安顿下了。”清河答话。“世子馆,地方倒是雅静,”陈容与闻言,抽出一卷碧潮纸,四角拿镇纸镇住,研开墨,执笔,沾染得宜,自窗望出,瞥了一眼,落笔书写,“今天的好天气久不得,帝京春季多雨,过了今日的好日头,再几日,这雨,怕是又要来了。” “可不是又要变天了。”卓言望出窗去。 清河顺着一道观望出去。 窗外,日头暂隐,泽上清风起,云卷云舒落。 金晖余后,山雨欲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男装女相(23) 世子馆。 内室燃起了甜香,烘温着,一室暖意。 “肖亦,”楚誉漫不经心地吃着碟中的素炒复豆,随口问道,“这世子馆上下,明里暗里多少影子眼睛看着呢?”“若细着说来,”肖亦同他一处坐着,手中正做着细致针线活,手中一块正做着活计的素帕子,穿针引线都做得极熟稔,看着这幕,总有些奇妙违和感,“除了我们自己贴身带来的这些个,不算得府中由得宫里另指派来的侍女护卫,现下才入京一日,整个世子馆上下,外头盯着的就有足二十人。”“我们带来的人都已经安排下去了?”楚誉闻言,丝毫不改神色,颇有几分意料之中的意味。肖亦认真盯着帕子上的纹饰图案,小心穿过一针,沉声回道:“都已经安排下去了,这世子馆中核心的活儿,都是由我们自己人一应负责,吃食衣料上都有再三精检,不会出错。”“我倒不担心这些个,”楚誉执起酒壶,为自己斟了一小杯酒,小口细品着味道,一尝,眼睛微亮,下意识道,“不曾想,现下这容国竟也做得西凉的醇风酒了,尝着味道,竟似更改进了料方子。”“醇风酒的原料配方,西凉一向守得紧,”肖亦看着针线下渐渐出得形样的纹图,淡淡瞥了他一眼,“我一度闻得,容国君主曾大肆着酿酒匠人来尝味拟方子,可到底也没得出什么名头来,现下这就突然着成功了?”“容桓帝赏赐了不少东西,说是为着庆贺我来得容国之喜,”楚誉饮尽了杯中余酒,便从容着为自己再斟了一杯,看着杯中清澈酒液,目光微凝,“我的名声和身后所有的家世势力,容国王室清楚得很,自然不会让我出得半分事态。二王兄和王后便是再有手腕,这里可是容国帝京,自然没有多少他们可用的人,鞭长莫及,至少现在,是断然无可能于我处下手的。何况,我并非那等出身卑贱的王子,不是能够随意待之的一国质子,容国估计也会疑虑我为质缘由,在尚未得到一个合乎情理的说头前,他们可自然是要千万护住我性命的。”“现下只是进宫简单报得讯息,三日后宫里正式设下宴席,主子,你可莫要错了时辰,”肖亦看了看墙角高架上设着的精巧立钟,时辰指示分明,又看了眼现下正优哉吃着缨子果的某人,淡然道,“两国间交会最高等次的典礼,彼时所有上了品位的王族大公都会露面,这般大的场合,你可不许再当在母国一般胡闹性子。”“我那可不叫胡闹,”楚誉满不在乎地呵欠一声,继续嚼了口手中的果子,散懒道,“希望这容国宫里的人能有些意思。”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肖亦收回眼神,继续自己手中的绣作。 三日后。 宫廷大宴。 为着这春日的盛景,大好韶华时光,宴席上下布置都选了欢喜颜色,折了许多鲜艳花枝,打点得极喜庆好看。 生起雅乐,自有护送着楚誉一道来的北云使节同着容桓帝共宴席上的大臣说了许多的场面话,好容易把最初时的一全套礼节做了下来,终于到得楚誉出面。 好容易到了交结仪礼最后,宣了名儿,在侍卫通传声中,一众人于各处席位上端然坐得,凝神于大殿门口望去—— 沉水碧的衣料色调,些微偏着水泽微蓝,背着光却又瞧得是玄色光华,直迎着光亮瞧,却又隐隐渗着金银光泽。北云最崇水德,推崇碧蓝之色,而要染得这般的鲜亮色泽,据传需要上佳的出自北云山泽的决珠草,熬了新鲜汁子出来,和着比例掺入金银、碎玉、珠贝碾碎的细末子,方能染就这般的新奇好颜色。 踱步走近,于一处站定,众人这才仔细看清了他的样貌,而看清之际,便是不由得微吸一口气。 这是何等惊人的姿色啊,眉宇间少年英气,却又渗出些许玩世不恭的意味,已然是生得不能更好的容色,微微提起唇角之际,便愈发得了夺人心魄的神采。 “北云国六王子楚誉,于容国国君请闻,此行为得修战恩怨,共得两国嘉仪之好。”楚誉启唇,言辞清绝利落,声音泠然澈明,配上这等好面容,早已是让一众人等看得愣怔了心神。 “四姐姐,他真的生得好俊俏啊。”同着一处桌席,坐在容微身旁的容芊华也不由看直了眼,“以前觉着五哥这般的已然是足够妖孽了,可现下见了这人,只觉着五哥这会子怕是要迎了能比得相貌的对头了。”“你三哥、七哥哪个不是生得好的,”容微却是中间少有的未改容色之人,只淡淡瞧了一眼,却收回了视线,敛眸,目光微深,沉声道,“这人相貌过绝,怕不是那等轻浮容易瞧得分明的,这瞧了一眼,看来又是个不省得心思的。”“四姐这话,可不是说得五哥亦是不省心思的?”芊华却是难得通透了一回,下意识回嘴说道。“你五哥后廷内外,自惹了多少风流韵债,可不是不省心思的,”容微淡淡瞧了她一眼,移了视线,望于这北云质子身上,眼眸细长,微微眯起,“而下又来了一个相貌颜色上同他不分得高下的,日后,可不是要有得许多事待看了。”“四姐这是预备着看戏呢。”领处挨得颇近的席位,容荷闻着她二人话,不由轻轻捂嘴笑道,“我自是不掺得其间的,只料想着,若是这北云王子同着咱们一处于书琅阁入了学业,日后往来得见的机会自是少不得,怕不知这帝京多少大公侯府家的贵姬们要暗自心动呢。”“小八,那你觉着,以父皇母后的意思,可会允得这楚誉这般作为?”容微轻笑。容荷却不直答,只微微一笑,姿态仪礼上丝毫不出错漏:“妹妹哪里能晓得这等消息,咱们只安生过好各自日子便是,到底,莫要过多来往。那些子贵姬们也就罢了,可我们是王族血脉,两国分别,还是当明晓的。” “小八最爱阅书博古,这般瞧着,果是最看得清明的,”容微敛眸,唇角微勾,随即便宠溺笑着看向芊华,抬手抚了抚其脑袋,柔和着语气道,“小十一,旁的王姐都随着你,今儿王姐便只说一点,你可要记得紧了。”“嗯嗯。”容芊华忙不迭点头,眼睛睁得大而分明,“王姐说的,我一定都记好了,断然不记岔的。”容微看着她清澈眸子,幽然开口:“男子容颜得色,风流情债,世人只道多情千万,却不何许牵怪,反羡慕自身不得。可女子便乎截然不同,生得好的,若出身差的,往往较之成了他人手中锋刃,借着美色割伤敌众,最后容颜老去,再无人说道的,甚至结局悲惨,死得难堪;若庆幸些,生得了好人家,有着家世得以依仗,到底有了底子撑着,便也有了自说婚仪之事的筹码。虽说当世诸国,男女婚嫁前皆往来允得,男女成欢,得其之乐,亦不是何许了不得之事,可你要记着,两情相悦,男女欢好,若是最后不免分得开去,男子是不得何般言辞责疚的,女子却难得其离,轻易便将自个儿给陷了进去。若是再遭了污蔑之辞,便更是难过得日子。你我同于帝王家,有这等显贵身份,说得是幸,可也必然担了与之而来的国家之责。小十一,父皇母后最是宠你,视你不同,你也自小就养了这般纯净性子,来日,若是你亦从了这历来公主之命,不得全了自个儿心愿,而要嫁了指婚之人,你也莫要耍性子。”顿了顿,她轻叹出气:“我知晓,你现下情丝懵懂,心眼里瞧着,估摸着是于左昀有了几分女儿家的小心思,只是,王姐冷眼瞧着,那左昀虽是一等人品出挑,却不见着于你有那般情致意思,至多因着明予之故视你同旁家贵姬几分不同。来日,若是他不同你一处,你亦要明得自个儿的身份,断不可失了分寸才是。” “王姐所言,芊华自是都记下了,”容芊华认真颔首,随即俏皮笑弯了眉眼,道,“左昀便是不喜欢我也罢了,不定来日我便欢喜了旁人去呢,王姐宽心,小十一虽然年幼稚嫩,亦知晓王家廷内断无小事,决然不会错了分寸自招祸端的。”“你知道便好。”容微欣慰笑笑。 廷内。 “北云既得此意,奉六王子来我容国为客相,孤自是受得了,便同二国交仪奉书之意,自此不相侵,互得安好,两相无犯。”容桓帝回言从容,话语间眉宇沉静,无声细瞧着楚誉此人,眸光微动,“如此大喜日子,当同诸位一道得享纷乐,共成今日欢宜!” “(儿)臣等敬祝王上!”席间所有人闻言,皆举杯一道出声庆贺。 楚誉回了北云使臣一方的席位,于自个儿位子上坐下,肖亦为其心腹,自是旁处随着一道入座。 侍奉歌舞、打扮清丽婉约的一众女子上得廷来,歌姬、舞姬,并吹拨弹奏的乐师,分毫不乱,于各处地方寻得位置,管弦歌舞,一道呈得。 “似若回风雪,犹惊世外仙,此处今何岁,依稀闻故人,塞外折柳盛,纷扬泽上絮”歌姬歌喉宛转动人,娓娓唱得,柔情万千,一支云雪曲唱得别样扣敲心弦。舞姬身姿曼妙,腰肢纤柔,长长水云出袖,挥落得千般妩媚。廷中诸人或吃酒执菜,瞧着歌舞怡情得愉,不时说得些会子的话,面上瞧着自都是欢喜轻快模样。 “容国不同北云,沿着海线而开,得了南北二境,今儿这些子歌姬,可不就是南境出得的绵软调子,果是与我北云女子不同得很,”楚誉吃着醇风酒,不时再吃得一两口席间菜肴,赏着歌舞纷呈,惬意眯着眼睛,显是颇为怡然,“腰肢这般柔弱无骨,温软模样,却是不知,在身下滋味何如。”闻得他话,肖亦不由淡淡瞥了他一眼,却是不曾多言,只饮了口酒,便看向正对处坐着的容澈等人。 想得匆匆几日私下探听得的消息,他敛了眸子,心下略作沉思。 七王子容澈,容桓帝同王后育得的第一位长成的嫡子,身份尊贵,行事最是低调,消息保全做得极好,透不出多少风,虽消息不多,但就现下判断看来,是个聪明人物,日后,想来亦是国子的最大可能人选。 三王子容溪,光风霁月,醉心书画山水,生母云皇妃母家颇有些权势,就现下得来的消息,至少明着看来是无心权位之争的,但,其心下到底如何忖得,谁又能说得准呢。王家心事,最是不可猜的。 这五王子容泽——瞧着那张妖孽同自家主子堪得较量的面貌,肖亦不由多看了几眼,风流成性,男女上最是一等高手,不知同这帝京各家贵姬有过多少来往。男女之事上,素来传道消息最多。这容泽表面瞧着,可不是同自家主子一般无二的性子,可,保不准,亦同主子一般,私下里都是算得极精明的厉害人物呢。 旁的王子都还幼着岁数,是而,这三人,便是日后最有可能出得容国国君的人选了。 心下想着事,执杯,些微抿了一小口。 “这舞姬倒是有些意思,”楚誉颇有兴致地观着一众中、位居正中最得出挑的水红舞裙的女子,指尖把玩着玲珑酒杯,微眯起眼,“凹凸有致,容貌亦生得不错,天然就来的媚骨,你瞧,这般动作,可不是要将那等媚意生生给活了过来。”“都行罢,”肖亦只淡漠着眼神瞥了一眼,语调沉凉依旧,“我瞧着都是一般无二的模样。”“你同我一道岁数长起来的,这都十五了,还打算这般不近丝毫女色?”楚誉随口玩笑着话道,故作意味深长状,特凑近了分毫,似笑非笑,“莫不是,其实这般久来,你欢喜的,从不是女子,而是,偏好男色?”“主子,”肖亦早习惯了他这般跳脱作为,面不改色,淡然自若道,“我觉着,较之这等小事,你还是应当多加思虑进得宫廷修学后该如何同那些王子王姬们交好关系。”“这些子事需得我劳心么,”楚誉微一挑眉,面上颇显骄矜之色,“便是有得我这般的样貌,还需忧心这等?”“主子,这做人呢,还是当留些话底子的,”肖亦难得轻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意味,“你没瞧见对座那些子人生得的模样么?你这般模样的,那处可亦有一位呢,较着可丝毫不与你逊色。便是不同你一般形容的,那般清贵高华气质,抑或淡然姿态,主子,不如,你也学着去做得看看?”“”一个锐利寒凉眼神过去,楚誉颇为骄矜地扬起下颚,饮尽杯中酒,道,“才,不,要”“”肖亦默默撇过头去,自顾吃菜去了。 主子若是使得起了性子,还是由着他去罢,全当未瞧见便是了。 “”楚誉轻轻置下指尖这月泉玉细雕得的玲珑酒杯,瞬息便敛了方才玩笑神色,抬眸,些微泛着冰蓝瞳色的眸底,似是蕴了万千坚冰,状似无意地于对处容澈浅望了一眼。 却是恰好着时候,竟巧,容澈饮了口酒,正对上他这望来视线。 一时,四目相对。 “”楚誉略挑眉,微勾起唇角,轻松笑意。容澈似是明了,亦下意识微弯得嘴角,敛眸,错开视线,却看不得分明唇角笑意何许意味。 “这北云王子,你怎生看?”容溪却不曾饮酒,只是轻轻吹了口凉气,抿了口盏中的清茶,“我瞧着样貌,怕不是五弟亲兄弟来得的。”“今儿个设宴罢了,日后自是有机会于书琅阁一处得见的,”容澈不置可否,“一道处着,自是能渐看得分明,且再看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男装女相(24) 翌日。 “主子还是预备着这身颜色的衣裳?”琉璃妆台前,楚誉端然坐着,望着透亮玻璃镜中自己的面容,兴致颇佳地抬手,手间执着镶了九色珠玩的水玉梳,略于其旁盛了花露琼液的原石玉盘中浸了些许,蠲发,无丝毫滞碍,玉梳顺着发丝顺滑梳下至底,再利落挽起,手上缠得碧蓝缎带,细致扎好。再于额前浅梳了几下,鬓边略散落几缕碎发,贴合着脸廓自然垂落,分明瞧着便添了些许子闲散意味。肖亦自外间走入,抬眸,瞧着他这般装扮,不由出声道, “这沉水碧的颜色,我觉着最是适合我的,”楚誉正了正衣襟,再三瞧了仔细,起身,走出至了外间门厅的圆案旁,略扫了一眼桌上摆呈着的早膳,坐下,微微挑眉,“菜色倒好,只一个,怎生没有缨子毕罗?”“主子,既不是在北云,你这挑剔的舌头还是略安分些罢,缨子毕罗要做得出来,这其间最紧要的一味料子,容国可不得出产的。现下才着人下了种于花廷里种得,先莫说今岁多少出产,还是先盼着能适应得此处水土,出得芽来才是,”肖亦于其对处坐得下来,外间走来侍女,托盘上呈着一盏瓷盅,抬手,接过,他望了一眼,淡然开口,“好了,下去做事罢。”“承。”侍女立时恭敬退下。 “这里头是什么,你命人熬的汤水?”楚誉执了瓷羹,吃了一口掺了花干杂果的粥,随口问话一句。“予你备下的,”肖亦启开瓷盖,瞧了瞧其间模样,颔首,递过给他,“一会儿吃过了早膳,记着把这盏奶茶就着青医开的药丸子吃了。”“奶茶?”楚誉眼眸微亮,瞧着他,似笑非笑,“路上随口说着的玩笑话,你居然还记得清楚?”“别的不论,若是不盯着你,你这药丸就怕是再吃不下去的了,”肖亦难得轻叹道,“主子你初到容国帝京,一时受不得水土,若是不遵着青医之言吃药,伤了身子,这回了北云,禧主子那我可就交代不住了。你既是怕苦,说想是就着奶茶便吃得下去,那我自然是要做得的。做盏子奶茶耗得了多少心力,着了侍人们去做,多不得多,可便是为了这么个由头,自也是断乎少不得的。一会儿我亲眼瞧着你吃药,可不许私下藏了装样。”“晓得了,”楚誉瞧着慵懒模样,接过,置于一边,继续吃粥,漫不经心道,“现下这府里无甚动静罢?”“静和无事。”肖亦自门望去,答话。 庭院间,生得灼灼桃花烂漫,风过留迹,吹得院间一地桃红软毯。 “这花就随其落着罢,莫要着人扫了,”抬眸,亦瞧得这幕,楚誉淡淡发话道,“便是要扫,这花尚未开败前,终是扫不得干净的,徒然劳人力罢了。” “嗯。”肖亦应声,眸间映出桃红醉人芳色,最是春来欢好意。 书琅阁,原是王家为着王族子女预备的一等修书学业之所,自容国初代国君设得后,其后多代,便渐宽松了入学门槛,在得帝京的直系王族自是上得的,旁的,又允了贵家子女入得其间,故而,这最先不过一小设授书之处,至了今朝,已是颇大的规格布置了。且不论自三代前就由彼时容恒帝亲下旨意,另择了僻静地,着匠人细致修了此间宫宇多年,现下,因着容桓帝待要扩展所学科类的王令,单是这负责授学的,就多有百人之数。除了要令得年青一辈们学得文墨翰律上造诣,于那些个小门类生冷的,亦要得学,辨得草药花木,知晓兽禽滋养,百姓田地处事宜,悉皆为学。男儿家们,更要修习剑术、武艺、马道之流;女儿家亦令得些略晓得护身之道,但较着更多分开学得的,是那些个衣饰穿戴、颜色搭配、妆容梳理的谋道。其间但凡承了教职的,皆是各中一等见识的人,便是于王家众人前,亦颇得脸面。因着这般严苛缘故,这书琅阁出得的贵家子女,其后大多颇有作为。便是要于各国官家书堂间细较,容国这书琅阁,也断是列得入前三之数的。 此般可现。 八时准着时候上今日第一回的课。 “”“”楚誉、容泽二人彼此沉默以对,面面相觑。 虽说是由得主教傅师分了位置,却到底不料是这二人凑了一块儿。楚誉今儿个着的是沉水碧的颜色,可偏着巧,容泽素来最欢喜穿得的,亦极似,多偏碧蓝色调,今日穿的一身,便是颜色上颇为接近的。二人相貌上更是不消说的,都生就一双夺人心神魂魄的桃花眼,眉眼便是寻常瞧着,亦潋滟得来那无端风流意韵。又兼着,都是生得薄唇,唇角似勾微勾那一抹微妙弧度,最是惹人心神摇曳不定。众人昨日大宴上初见楚誉,便觉着二人像极,现下坐了一处,纵是竭力守着心神,到底不得,总不觉略略朝他二人处瞥得几眼,这般瞧得,可不是更觉着相像了,便是两人彼此望着对方细细探究的眼神,可不就是一般模子出得来的。 当真似亲兄弟一般。 好容易挨过了第一堂课,课上一众人心下憋闷着话说不得,一得了闲空,可不就三两素来好关系的就得了一处,轻声说着这会子话。 “真的好像啊”容芊华是容国现下唯一出得王后膝下的公主,身份较之另二位王姬更是高得许多,又是三人中年岁最幼的,自小一众宠着大起来的,说错了话也不得多少责罚,便最守不得住心下思虑,一落了课,当即着便跑至了二人桌前,认真端量着,愈瞧得仔细愈不由轻声喟叹,“五哥,莫不是你二人是上辈子的兄弟?”“想来这位便是容国十一宜公主了?”楚誉挑眉,于这冒失便径自跑来的小姑娘颇有些兴致,轻笑道,“果是生得好相貌,性子活泼得很,说笑着便极得人喜欢。”“这般子夸赞辞藻还是省着些罢,”容泽倒是丝毫不欲留其几分面子,瞥了一眼,似是玩笑着开口,然隐约又渗出得几许讥嘲意思,“小十一这小豆芽都还没长开生好呢,以你这般的相貌,说这会子的话,倒真不觉着失笑。再言性子活泼?你都未见着同她说得上话,哪里来的这般子高见。小十一是得人喜欢,可再如何,自不消得你欢喜的。她尚小,可禁不得你这般的话说道。”“五王子倒是好大的架子,”楚誉亦不何般生气,只提了唇角,笑得愈发容色潋滟,“誉倒是当承谢你对我容貌这般高誉了。”“罢了,”容泽漫不经心翻过手中书页,随即抬首,望向容芊华,“小十一,还不回去?怎的,莫不是当真打算就这般一直瞧下去?”“其实五哥人好得很,就是嘴上功夫太不饶人,你就多担着些罢。”容芊华冲着楚誉甜甜一笑,细声道,旋即提着步子就回身跑开了。 “你这王妹倒是人不错,”楚誉瞥了旁侧容泽一眼,“看这般模样,想得同你素日关系颇佳。”容泽侧首,认真对上他眸子,支着左腕,食指略略摩挲过唇瓣,眸光微深:“老实说,我可不欢喜你。”“呵,”楚誉轻笑,姿态毫不退让稍许,“巧了,我亦如此觉着。”“那最好不过,两相不干,各安己事。”容泽敛眸,复将视线转回书页之上。“”楚誉定定看了他分毫,嘴角些许斜勾起,不再瞧他,亦收了目光,回得身前书页字句上。 “这两人瞧着似是不合呢,”容溪坐得后处位置,看着斜前头二人这般模样,不由轻笑起来,笑看向身侧容澈,“七弟,你何许见解?”“这世上,生得如此相近二人,可不是造化神奇,”容澈淡然捧着手中书册,似是念及了什么,微抬首,于他二人处瞧得一眼,复又低首,略弯起唇角,声音清凉,“且瞧着看罢,他二人,要么是最看不得彼此,要么便是随后得了何许因缘,成了至好相交。”“这般笃定?”容溪微笑。“不过是随口说着罢了,”容澈纤长五指,轻巧翻过一页,“这有了人的地方,便没有何许绝对是可以说得的了。”闻得此言,容溪会意笑笑,不置可否,只拣了块休憩时候各桌呈得上来的糕点,小口嚼着,送入口间。 还真是好奇得紧呢,这二人日后,到底何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男装女相(25) 云陌泽。 春日水意最是和软温从,垂柳纤长丝绦,点得水波圈圈漾开,一片朦胧春色浓。鱼翔浅底,暖风吹拂,柔草萋萋,诸鸟飞回,各处皆渗着欢喜生然意味。旁的不提,这春日繁花着锦,最是一等佳色,千万错不得去。 云陌泽原是就着现有诸小泽湖泊,人为着连通一处,最终汇出了此方绝色景致。地下有活水,自然,植卉生得尤好。 柳老管着瓜果出产,得了这般好地方,自是无不用心的。云陌泽旁,就着近处,辟得了空旷地方,按着意思,着人于去岁便植下了这诸多桃木,现下再至了春时,可不是桃木成林。灼灼盛华,远观着便似满天浅粉碎雪,堆叠至了一处,生生染作这等无边春日好光景。湖上来得了清风,略吹过,便卷携着这满天的桃花残瓣上得碧落,待失了劲,再乎落下,可不便同那落雪一般,华美迷醉得都不忍惊着此幕。 桃林最中,将此处原先便有得的石头着石匠细细打磨了形状,便做得了一方桌席凳几出来。 “容与?”卓言循着路,走得近前,试唤了声他名字。 不得回应。 石案下处,石子打磨光滑的底面上,齐整摆放着三个高高摞起堆叠的提手玄漆阴刻流纹大圆盒。 四下瞧去—— 满目映得如雪初落桃花,唯独不见此中人。 风自湖上吹来,扰动桃瓣万千,不由便迷了视野,生得恍惚意味。待得风止,瞧着那花落得位置,卓言微提了唇角,轻着步子声,于一处走去。 停得步子,待看清那舞剑身影之时,虽心下明晓是他,却到底因着林中这般光景,彻乎怔住了。 一袭浅堇色的女子长裙,缝作时掺了银线,做得衣裙的乃是最上品的晗光缎,染料子颜色时掺了定量比例的磨得极碎的珠玉海贝粉末进去,于是浅金光辉下映着,便得了悦目光华,瞧着便似万千华光些缓流于其上。素日见惯他着男子衣饰,自是清隽仙逸,可现下,这女子装扮,倒当真是,恰如那等诗书上说得的倾国姿色。不妖不媚,天然出得清贵气质。未曾束发,垂落一瀑乌丝,泻于背后。素日里为了掩得女子面容,多少是需得画上些许妆容来略加掩饰改动的,可此刻,他,不,她,粉黛不施分毫,清明现得精致容貌出来。眉,眼,鼻,唇,共于这一处面容上,生就无声便夺了周遭桃花丽色的顶好相貌。美得,似琉璃般,是那等容易让人疑心何时便碎了的精致。星坠于手,纷繁出千万剑光残晖,身形闪夺来回,轻盈异常,似初展翅的华蝶,分毫看不出错处不协来。剑气破空,顺出气流,带得这一处漫天的桃花,纷扬于空。 终时,止了身形,桃花顺势尽数落下。右手剑身一转,待最后停得,剑身上,不多不少,恰巧十三朵,齐整排开。 发上,肩头,衣袖,都余落了浅粉桃花。 自是令人观得一眼便要不由止了呼吸的盛美。 只恐惊得画中人随去。 左手纤长五指抚上剑身,拂落十三潋滟桃花,收剑回鞘。 转身,目光所对,恰是他所在之处—— 勾得唇角,她眉眼略弯,笑靥远胜此间桃花灼灼:“来了?” “来了,”到底回得神来,卓言收摄住心神,提步向着她走去,轻声,似问似叹,“不是说要予我春希礼物的么,莫不是就为着这剑舞?”“自然不是,”陈容与执起他的手,她的掌心,亦是温暖的,恰若现下因着方才剑舞而渐许晕红了的面色,轻笑道起来,“不是说,要留个念想东西予你么,我思忖了这许多日子,到底是想到了一个好的。”“何许?”卓言顺着她的话轻声道,望入她此刻的眸子,清澈,明净,似是沾染着桃花的醉人春意,生生便要将人的心魄给迷醉了去。“我私心想着,以自己循得的这般路,日后怕是再无何许机会穿得这般女子妆容了,”她自牵着他的手走出,声音略沉,却又极罕得地添着女儿家特有得的丝软,生生便要撩拨开心尖繁花千万,“今儿个,便由得你为我上妆,再作得画来绘下得闻,这画作,便留得作你念想之物,如此,可好?”“女子上妆净容,最是闺中情思事,”卓言指上微作用力,回握住她温软细掌,温声道,“我这可不是得了再大不得的福泽,竟能得遇着这般良辰妙事。”“若是你上得不好,我自是要怪责的,”陈容与轻笑着,一道走至了桃林中方才设了石案之处,于凳几上轻巧坐下,启开第一个大盒子,重重叠层取开,现得各间细致设着的饰容物色。琉璃手瓶间盛着蒸了多道得来的花露汁子,银质的镌得细密纹路的一众精巧掌心大小盒子,用得画眉的各色眉黛细笔,兼旁许多的物件,各色妆容之物悉皆得现。 卓言坐得她近前位置,瞧着这许多,不由轻笑起来:“要齐全这一整的东西,可不是一时日起了兴致便得好的,这般瞧着,原道你私下皆备着这等女儿家的物件儿呢。”“我自是晓得再不当存了这般心思的,”她轻声,似喟似叹,“算得,亦是借着今日这般机缘,真正认真回得一回女儿家的身份。女子身的陈容与,这十三余里桃林境,便是葬得,亦是再恰当不过的。我自临世,细想来,这十四载的岁数,竟是只当得现下这一回。便是余后时岁,父亲母亲亦是瞧见不得了。”她说得淡然,如静水无波,只些微泄得稍许哀惋意味,然最是这般,愈发得他心下隐隐针刺般生疼。 原先,若是一切顺遂,她至了十六岁,便得回复女儿身,便可同帝京那诸多小姐贵姬一般思量婚仪爱恋,可—— 如今再是不能了。 “愣怔着做得什么,还不为我上妆?”陈容与见他此番模样,心下明了,只说笑着回了他神思,定定望入他眼底,“若是待了其后镜中瞧了不得好,我可是不依的。”“好。”卓言细致观着她眉眼,清浅笑答,“便为着这只一次,我亦当拼尽此间手艺,如此方不辜负。” 启开小盒,取得细软干净棉纸出来,于小瓷碟中倒了些许花露,就着蘸湿,卓言抬手,丝软绵纸拭扑于她纯皙面容上,动作异常轻柔。因着这般,便凑得愈发得近前,彼此浅浅呼吸,亦闻得分明,错碎交乱于一处。 长长睫翼垂落,似蝶敛了薄翅。肌肤透白,花露表处凝了一层浅湿,金晖华光下,瞧着便若顶上好的极致白玉,分毫挑不得稍许瑕疵来。大凡人面上因得肤间不得瞧见小虫,皆是生得有何处稍许红肿不平的,可她不然,因着肌骨森然寒息,纵是面上为着璊炎玉得了寻常温度,内里寒意已是于肌体间散开了的,根本生不得何许虫子。得暑高热这般子的病症,更是瞧见不得的。肌肤冰盈剔透,恍然竟不似世上当有得的模样。 花露澄净了脸面,现下便预备着正式上妆。 “你这般好的底子,我瞧着,倒是半丁点脂粉都不需用上,”卓言素手执了一支眉黛笔,凑得近前,认真为其画眉,说着笑道,“‘最是天然好颜色,粉黛不施醉春眠’,从前读得此句不过觉着玩笑话,现下瞧着你,方觉着未有更好形容得当的了。可不就是天然倾国的姿色。”“你这般生得好口才,日后谁家的女儿闻着都自欢喜不禁的,”陈容与阖着眸子,闻得他清浅呼吸扑在面上,轻笑道,“可说得的,待着你成婚之时,我定是要亲持婚仪大礼的。”“记着呢,错不得去的,”卓言细细于眉端梢尾略添了几笔,瞧得好了,略退开一步,再细致观了,似是颇合心意,便又回了近前,启开另一小圆盒,笑着开口道,“这画眼梢可最是精细活计,若是画得好了,五分颜色亦能画得出七分容色来,可若是不得好了,便是十分的好颜色亦能生生败坏了。你觉着,待得一会儿勾细长了眼角,这眼皮子上和眼角处的晕彩,要和许色调的为好?”“你瞧着呢?”陈容与静然端坐着,睁开眼睛,由得他顺着眼际轮廓轻细描开,“自是拣你觉着好的颜色。”“好。”卓言笑着应声,手上动作丝毫不乱,依旧精细为其上着妆容。 白玉小盒内共呈了二十六支半截指大小的精巧玉罐子,启开来看,每一罐内皆盛着各自颜色的晕彩。另处碧玉小盒,同是这二十六般颜色,只再添了珠光银玉色彩,便于光下现得华彩出来。 略思量了片刻,便心下作了决断。 挑得水红晕彩于细刷上,浅浅于眼皮上扑开,再着了冰蓝珠光的色彩,薄施了一层,最后便是上挑眼角处,抹开珠光绯红。本便是极皙白肌肤,着了这般明丽颜色,互相衬和,更显得女儿家妩媚风情出来。仔细瞧着,再些略各细笔添得旁的点彩上去,细致绘得点点紫缨花般模样。 “到底是绘完了,”卓言轻吐出气,含笑道,“好了,现下可开得眼了。”陈容与启开眼帘,望着他,微勾起唇角:“接下来可是预备着上得唇脂了?”“是啊,”卓言定定瞧着她此时模样,下意识弯了眉眼,“女子上妆,最是精细,通全一遍做得下来,就母亲说得的,可不是要足十三道的步骤呢,你底子好,便不需这许多,待着上了唇脂,便只消再贴花钿,面颊上研开些许胭朱,添得红润色便大好了。”顿了顿,瞧着她,又笑言道:“罢了,这般瞧着,若是再添胭朱,岂不愈发要夺目了?还是这般便极好,就略了研胭朱这道子步骤罢。”“自是由得你做主。不过,倒确实呢,女子上妆,最是细致不过,”似是想及了什么,陈容与面上绽开清浅笑意,笑靥清丽,最是美至极处,“我记着素日母亲上妆时,便是要分毫不差做足这十三道的。她说,女子为妆,不单只为着悦己者容,更是为着迎得一个自己亦觉着精致欢喜的自己。若是只为着悦他人而非悦己,不免便太低悲了些。身作女子,最不得的,便是轻易为着他人目中容色而看轻了自己。”“我虽是男儿,但母亲亦是这般说予我晓得的。”卓言笑着回话,开了另一盒子,齐整摆放着,便又是足得三十九小低圆盏的唇脂盒子。分别启开盏盖,一一现得纷呈颜色来。 唇脂盏盖上,悉皆以阴刻技艺镌上了各自色类名称。 绯柔霞,挽朱荷,旭初华,管素彤,明赤妍,盈洛缙,晚辞丹,淬芍红,醉珊瑚,丽颖梅,纷樱雪,秋光曙,真赭,云夏茜,血鸠鸩,若予芳,蜜卒考,梦胭影,子杏,赤白枫,浮伽罗,媚者眸,妙嘉人,薄似,藤菖香,素练子,琥珀光,鸢豆沙,堇牡丹,桦桂决,勿忘相,刈安艾,露青浓,荼月容,金朱凝,魑魅仪,郁芥弥,砂岚叆。 通总三十九色。 “你觉着哪色为好?”卓言瞧着这许多颜色,望向她,似是征询意。“我觉着都不错,”陈容与淡淡勾了唇角,不表明确说态,“亦说了是由你决断的,我便不作何许说道了。”卓言瞧着她,无奈笑道:“生得太好,大抵便是这般苦恼,何许颜色上着都是好看的,一时竟倒都择不出了。”略思忖了片刻,他又仔细辨了这纷繁颜色,到底选了一盏于掌,凑得其前,眸子认真盯住她素来偏得浅淡樱色的唇瓣,指腹略点了稍许,轻轻抹研开,感触着指尖传来柔软触感,轻声:“魑魅仪,此色历来颇有说头,传为孟朝末代孟令帝专为妖妃洛辞殊制得,容色惊绝,添上此色,观之愈疑为化境魑魅,极致妖媚之彩,以绯朱、堇紫二色调和,偏得暗调,掺了极少的珠贝碎末,光泽上略隐似现,最得隐匿莫测意味,若是不合,最易毁了气色,乃属寻常女子最不得合的颜色,可我觉着,你确是再合不得的,除了你,恐当世旁人便是轻易驾驭不得的了。”上下唇瓣均匀抹得开来,顿了顿,他抬首,对上她眸子,温声:“启唇。”闻言,她略略张唇。纤细指腹于嘴角处轻轻摩挲,将魑魅仪之色浅浅抹得一层,丝毫不出得唇形轮廓。 柔软触感,似极那春希柳絮于掌心微微动得的感觉,些微摩挲的触动皆被放至最大,点点顺着指尖流入心海,汇作春日泛潮,澎湃起冰雪融水,无声息间便席卷了整片心堂。 “好了。”只片刻的愣怔,他收摄回心神,微微一笑,端然坐于凳几上,偏首,启开另一盒子,“现下便当描得花钿了。”“魑魅仪,末代妖妃洛辞殊,呵,这说来岂不可笑么,”陈容与望着眼前漫天桃花纷扬如雪,轻声,却带着显然寒凉讥讽意味,“男人们一边掌控着至高权势,容不得女子有丝毫的掺手其间,可一当出得王朝覆灭,便通总将一众错处皆推至了女子身上,若是有这样一个貌美异常又深得宠爱的,就最好不过,推作红颜祸水,妖妃覆国,生生将帝王的残暴愚昧转得了那等凄婉爱情说辞。洛辞殊,不过亦一可怜人罢了,却生生担了这千古美艳骂名。古来至今,这般风闻,可当真是再不得少了。去瞧那些子史书古载,若有昏君暴帝,其后必有那一等祸水妖妃,可不是再无言可说的。”“自是免不得的,”卓言择了一绯银帛纸裁得的紫缨花钿,挑起,于她眉心上端贴合好,边缘再细致按压些微力道,使之不留隙处,待得做好了,方回手,沉声,“到底,这写就史书的,乃是男子,从未有得女子参与编纂书写。史官为清,这话不论如何说得,然在着手写就之时,必是掺了为书者个人心思见解的。再清,亦不可能全了那最真的历史。”边说着,他抬手,动作从容不乱,利落收拾着石案上铺设得开的各色盒子小罐,分门别类放置齐整,再重重堆叠上,最终回原了它初时模样。 “那第二个大盒子里,设着的便是作画之物了,”陈容与抬手,取下眉间帛纸,放于案上,侧首,笑望向他,“这花钿想是好了,我便揭下了,何如?总瞧着可还入目么?” “我——”方理好这第一个大盒子,闻言,卓言抬首望去,正欲答话,可一眼,便彻然怔住了—— 明明是自己亲手为其上的妆容,可现下,见了这全貌,倒分明说不得话出来。冰蓝、绯红眼彩晕开,其间几朵细小紫缨,流动醉人光华。眉心其上,紫缨花钿清婉动人。本就天然上挑的眼角,添了细长弧尾,兼着珠光绯红,愈显得无端妩媚千万。唇脂,魑魅仪,果是最合此妆容的颜色,融进她骨间清贵气质,渺远勾勒得无形便傲然云端的出尘仪态,不喜不悲,淡然观世事浮沉,少了妖媚惑感,倒显衬得那仙逸姿容。着这袭浅堇色长裙,瞧着便更得悠远高然。垂落乌发于后,些微随风吹晃,竟生得几分恍惚虚幻之感,于这满天桃花中,总觉着她似要不知何时便乘风离去一般。 尚未回得神来,手下意识便已抓住她衣袖:“别走。” “”微一愣怔,似是明了他此刻心绪,她会意一笑,反手覆上他手背,轻声,“傻子,走什么,离了这处,我还有何许处所可去得的?” “总觉着,你似是许早,便是定了心思要离了的。”卓言定定,望入她深邃眸瞳—— 终是看不分明,始终如氤氲着破晓晨初缥缈无端的山间雾岚,隐约漏出闪碎光华。 “可不当说你是个痴騃至极的傻子,我这般薄命的人,自是要及早便预备下的,如此,便是骤然离了世,到底,不致过分伤悲,”陈容与骨节分明,十指纤长,一分分扣住他温热掌心,指根交缠,十指相扣,“我许不得自己百岁无忧,只安白骨黄土,一抔释怀。卓言,允诺我,来日我便是死了,自是你为我料理身后事的,我之尸骨,断不得入土,需得烈火焚尽了,化作白灰,分作四瓮。一瓮,你将之撒于这云梦泽中,随水长眠;一瓮,需得是那秘青绘了十三仪文的瓷瓮,封于这桃林花树下;一瓮,将之送得我父母所逝江水,沉得其下;一瓮,便置于陈府那株最得年岁的紫缨花树下,细埋了于土间。总不许立墓碑,莫要叫旁人得晓。”“你这是,欲要将自个儿挫骨扬灰么?”卓言睫翼轻颤,暖住她的手,微吸了口气,颤声开口。“哪里就你说得那般了,我不较重这些子事,也未尝觉着自己这般便是在糟践自个儿,不过顺着自己心意做事罢了,”她却释然轻笑起来,望着他,少现眉宇间女儿家的温柔,“所谓命数,现下这般,我早是当看轻了风云。我尝记着,自小尚未何许开智岁数,便闲耐不得,将父亲书房、书阁里的那些子古书都瞧了个遍,意外便暗学了卜算。那时只觉着好玩,但亦知卜算之人乃是窥得天机,最是损自个儿的运道,更不得算自身的命数。待着稍入得了门,便未算过何许。后来便知,打小刚出了母亲胎里,便来了高人论我命道殊奇,女为阴,而我命中盛水,最是水阴德厚,可便是太过,承不得此般,故而需自小作着男儿身压住,只待过了十六这个坎,正式成了岁,便得再无通堵,福泽绵延,恰若流水,息息不断,无可阻碍。可到底,十六未至,便遭了这般劫祸,我虽不得死,却连累父亲母亲葬身寒江深底,江底那般深,又极寒,可至死,亦打捞不得尸身好生安埋了。天道人祸,所谓命运,大抵便是将着所有人缠死在了一张大网上,只消网上一处稍微颤动,旁着连得近的,便就挨着,最后,到底整张网都是动了的,无人跳脱得去。至多,死了,便暂无了束缚,出得网去,前往黄泉,忘了此生,归得往生海,自此再入轮回不息。”卓言静默听闻着,良久,瞧着她白净指甲,轻声,似问似叹:“如此,若有来生,我可会再遇着你?”“若我能做得主,定是再三求了莫要让你再遇着我的,”她笑答,眉宇间偶泄得些微伤悲意,“我这般,想来此生已是误了你多少好时日,倘来世再误了你,可不得千万埋怨自己。”“”微怔默片刻,他忽地笑了起来,抬眸,直望进她眼底,故作了些许玩笑意味,“是了,来世若是见着你,可不又得惊艳了此生,余生,便再瞧不得旁人入心入眼了。” “作画罢。”陈容与岔开了话,笑靥灿烂,“我便这般坐着,你且工笔细画下来。”“好。”卓言亦微微笑道。 铺陈开一众作画之物,取了最上乘的画帛,展开,全无褶皱。因着是帛而非纸,便也不必用得镇纸压了四角。 启开各色颜料瓶子,备了清水,笔端蘸取稍许,提笔—— 她撑着左手,托腮,望着远处桃林盛景,静和坐着,神游其外。 落笔。似不是手控着笔一般,自如间,笔端自然游弋,不多时便已绘得轮廓出来。 她的眉,眼,鼻,唇,共着嘴角那抹似有似无的弧度——若说仙人何般姿容,想来,不过如此罢了。 心神凝汇,情思入笔墨殊彩,不觉便入得了心魄为画之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男装女相(26) 那处,陈容与眉宇不惊,心下早已思虑千端琐碎繁絮。 现下,已得了第二年初,再过了明岁,便当满了这三载之期,彼时,入得书琅阁前,定是要先见得容桓帝一面的,行了拜礼,再说上些会子的话,如此方算得完,旁的也便罢了,便是当思虑好该说得何许的话,既不得失了分寸,又不得太现了凄凉气度。到底,哀而不伤,最是难得。 容澈,容国日后国子,按着剧情说法,乃是于其成年仪礼上,由帝、后二人共宣了策尔为国子的这等诏闻。当年,容桓帝初登基不久,云皇妃、宁宫妃、王后三人便是接连着怀了身孕,容溪、容泽、容澈,三人先后着脚步,于春日出生。三、五、七王子,连着三个男孩儿,举国合庆,最是盛事。彼时一起诞下的,还有四王姬容微和六王姬容蔓。只是六王姬此后一年,因着胎里不足,早早夭折,到底没足了一岁便去了。后来,便是当着几人怀孕生产完了,就赶着夏宫妃、连如姬接连讯音,赶着年关,分别诞下了一对胞生王姬和十王子。八王姬容荷,九王姬容莲,十王子容治。至于九王姬三岁时失了事溺亡,便是后事了。总着,一年内,容国王室便接连迎来了七个孩子,虽后续夭折了两个,可到底,一下子便全了王室枝叶开散。因着这般喜事,容桓帝便施了令,王族子嗣充裕,后廷此后便再不必入得新人,只现下此般便已充盈。朝臣自是哪里有不说的,但就着言国公一番言论,到底无人辩得过去,便亦如此罢了。 且说来,容桓帝身边这许多人入得王府宫廷,既是为着父命诏令,亦不得是为着平衡各家势力。他当真欢喜何人,只瞧这其后子裔便看得分明。十一公主容芊华,十二王子容清,十三王子容洄,皆是王后所出。王后孟青妤,自小便与彼时尚为四王子的容明相识,说是青罗素结自是不为过的。容明贵为王后嫡子,十八成年,兼着一道定下了婚事,王后孟青妤为一品宁姬,云皇妃成洛初和静皇妃白如嫣共为二品宁仪,夏宫妃夏冉、宁宫妃黄可欣、琉宫妃柳伊恬、韩梓年四人为三品薇生。不过,这韩梓年为着昔年王府里谋害王后所生嫡长子的缘故,早是已经被赐死的了。现下最算得是长子的二王子容漾,因着生母韩梓年之累,虽不至何如,但总是不得人欢喜的,倒是有着几分胆魄,十岁便自请作为质子送去了西凉,再无多少人关怀的。余下,便是登基后第一年的后廷选妃再进了连玥、柳玉灵、夏淑燕、董余亭、丁锦芝、沈音、吴皓薇、袁添、张璐、应雨努十人充盈后廷。这十数年过去,后廷里昔年新人如今儿眼瞧着便亦成了旧人。然因着再无新人入得,王后孟青妤又是个极聪慧有手腕的,后廷风平浪静,倒是上下一片和睦得紧,不曾出得何许子丑事来。 容澈,孟青妤现下长成的岁数最长的嫡子,身份尊贵自是不消说,又极得看中,虽未亲眼见着,但就自幼有孟青妤这般的母亲教着,又时常为容桓帝带在身畔,想来亦不是会蠢笨至何处的。 因着穿越女的缘故,世界已是改了的,是而未改的最初剧情里只简略说得容澈平定后廷之乱,并未详尽说道此间缘由。这后廷祸乱,究竟,是起于何人呢?容溪,容泽,抑或是,那位自请去作质子的容漾? 剧情里,这容漾亦是女主后宫之一,可也就这般草草交代了,只说得同西凉使团一起回了帝京。或许仔细思量来,当这般说,女主倒是成全了容家兄弟几人的情感黏合。本当互不和谐的,却能为着一个女人一起甘愿为得王夫,可不是第一等的诧异事。 女主,究竟是多大的能耐手腕,居然能这般引得一众男主男配都拜服其华裙之下,这等厉害人物,不知较于她从前历经过世界的诸多女主,会是何等的造化。 还当真好奇得紧。 心下细想着,不觉便已然过了多时。 “容与,容与?”耳边熟悉卓言声音传得来,迅疾便唤回了她心神。侧首,她下意识道:“何如了?” 入目之瞬,微怔。 画帛上,女子托腮端坐于花树下桌案,嘴角清浅弧度,笑意若现若无,一袭水红长裙清丽细婉,却又分明渗着出世高洁意味。其后纷飞桃花落瓣,最是画间无双人,无双画中境。 她之眉眼,赫然其上。 工笔细绘,求得写实,而非寻常作画只拟形意轮廓,断非那等说着是美人,却分明不清何许标致人物的画作。虽非油画照相般全然相似,可该出得的模样都绘得仔细,亦出得了人物气质,瞧着,便同她当真肖像得紧。 “绘得极好,”陈容与细致瞧着,画帛中人同自己一般容色,心下到底几分恍然,不由轻声叹道,“倒不是那等只求意境的,分明人物模样皆出来了。可若论意境,却又分毫渗着出得心间,观画,亦能觉察画中人何般气度。”“我说着的,为着你,自是要画得最好的来,”卓言闻言,细细览着这副画作,目光微深,“来日,你若当真离了,便有它伴着,到底,总还记着你音容模样,不致年老昏花便全然忘了。”“你这颜料,瞧着泛光,可是掺了粉的?”她忽笑问道。他回笑道:“自是掺了的,只做得的时候加了不多,些微多些底暗光华罢了。” 说笑着,二人一处收了东西。将画帛于其旁丝毯上小心晾放,待着风吹后自然干了,便可深重浓厚了颜色。 第三个盒子启开—— 一大盘桃粉色泽的桃缨子饼,两小坛子酒,赏玩吃食之乐。 端下糕点盘子,各自取了一坛酒。 开了封盖,只些微翕动鼻尖闻了味道,卓言下意识亮了眸光:“这般清冽味道,可是去年酿下的桃华醉?”“今儿个可便是你的口福,”陈容与轻笑笑,弯了眉眼,“这桃华醉我亲手做得的,通共也就不过三坛,余下一坛便且埋着罢,等着时日久些,那滋味可自是更妙不得的。”“桃华醉,一载清冽,三载回甘,九载得意,十三载拂风,不若便待着十三载后再来品余下那一坛的滋味,何如?”“若是得着今日这般好时候,自是不辞的。”陈容与面上显然笑意,直接举起坛子,就着口饮得入肠。“好。”卓言亦举坛,利落饮下。 桃花灼灼,开遍泽畔十三里,满目桃红暖意,最是宜神合心。 二人此间身影,影影绰绰,饮酒吃食,谈笑说乐,自在风流。 莫待无花空折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男装女相(27) 春希华美,到底不得永久,看着过了花期,暮春时节,江河水泽漂浮开各色花枝残瓣,只留荼蘼最后开得,收束这盎然春意。 商府。书房。 “这次出行,可有精益何许见闻?”商老望着对座自家归来孙儿,欣慰含笑,问话道。商沈仪对上目光,淡然笑着,较着出行前更多了几分沉着稳重:“自是有的,亲眼见着了各处风土人事,方知自己先时目光短浅,于诸事上不过是知晓皮毛罢了。”“你如今自己有得见解自是最好,我说再多,到底不如亲自习得的来的稳当,”商老闻言,微微颔首,随即似是想起了什么,目光微凝,“这回运得来的货物数量不少,你亲自拣选些上好的,送到那儿去。再为着先时那处谈下的几笔生意,得着这些个由头,你再去一趟,应无不可。”“孙儿知晓了,”商沈仪点首,似是想及何事,嘴角勾起,笑意清然,“原亦是想着再见他一面的。” 云陌泽。 入了初夏,最后一处的春花亦是谢毕了,水荷尖角小叶探着芽尖出了头,启开一叶绿意。 湖上清风偷着隙缝得入其间,吹凉书阁丝丝凉意。 “商沈仪现下安然回来了,你且瞧瞧,这是他着人于外间那处安置下的东西细目折子,”卓言将一本颇有些分量的奏疏递交到他手上,“我倒未仔细瞧,便劳你细致看了,想来,总是拿得出面子的物色。” 素手启开折子—— “”默然良久,陈容与轻呼出一口气,沉声:“这会子,他倒当真是预备了再大不得的手笔,莫说旁的,只就折子最后一页上写了的那三样物色,已是了不得的了。”“哦?”卓言颇有些意外,望向他,“这般了不得?倒予我也瞧瞧。”“你瞧了便知晓了。”他微蹙起眉头,抬手,递了过去,敛眸,若有所思,“这等东西罕见得很,寻常不晓,可,我觉着,他总该是知道的。” 翻开至折子最后一页,快速览着其上列述着的细件—— !!! 卓言下意识抬眸,望向他,惊觉出声:“居然是这等东西?!” 指尖停留处,赫然,俊秀字迹—— “冰魂玉棺,星流木,星流珀。” “冰魂玉棺,活人死人不论,镇留魂魄,身体不腐。活人只要余得一口气息,睡了其间,便当一直沉沉睡去;死人,便是魂魄不出,亦长栖于身,容颜安好,除着身子冰凉,其余皆同睡了一般,千百载都坏不得,”陈容与目光深底波澜层起,沉声叹道,“星流木、星流珀便更是稀罕了。生死,便是神亦轻易回转不得的事,可有着这两样物什,虽不得说是真正逆了生死,可,却能令得亡者回至现世。着一等的木匠,以星流木雕作欲活之人一般模样,合着这星流珀一道用,按着那上古术数书上说的那般,便得不全残魂,亦能借着星流珀一道补全了,再入了星流木雕得的身子,便可瞒过这天道,活了性命,再余二十载岁数。这等东西,最是玄妙,便是天然造化亦极难得着,他倒是何许地方寻来的这三样物什。”“容与——”似是想及了何许,卓言张口,欲要说出,到底是生生改了话去,“那,这会子,可要邀他再来得一回?”“便是为着这三件,我亦是要允得的,”陈容与于窗子望去,视线寥远空落,“当下便着人外送出话去罢,预备着,明儿个,就入得进来。”“我知晓了,”卓言合上折子,小心放诸了桌子上,应声道,“我即刻便将消息递出去。”“嗯。”他淡淡应声,便不再多言。 卓言起身,轻着步子便走了出去。 冰魂玉棺,星流木,星流珀—— 若是有着这三样,或许—— 他不由收紧了手指。 翌日。冰盈泉馆。 容国帝京虽地处着北境,但夏日暑气颇盛,若挂得了毒日头,于地上浇下一勺水去,只瞬息便当化了水汽。纵是现下不过略入得了夏,阳光渐盛却是确实觉察得分明的。 听得清河之言,商沈仪赴约时特着了雪绒大氅,手头亦揣了个小暖手炉子,随着一道来至了寒泉外头。尚未入得其间,可只这般立着,便得分明觉着里头渗得丝丝蚀骨消魂寒意。不难肖想,这冰盈泉馆内究竟是何许冰寒彻骨之境。 “商公子,便只得送你于此处,余下的,我便不得入了。”宁芳颔首,微微欠身行礼毕,转身,便轻着步子离开了。 商沈仪抬首,呼出一口白汽,瞧得这门头题着的牌匾,微有些出神,下意识便念得口上:“冰,盈,泉,馆。”四字笔梢端尾皆流得倜傥风流意蕴,隐约间些许似又含着稍许含蓄——字字似写得他心上。 自诩已瞧了这和光居内许多地方,可这处,此次却到底是第一回得进。 嘴角不经意勾起,商沈仪微微呼出唇齿间热汽,凝了眼中神采,提步,走得进去。 周遭渐多起了寒冰,最后,便是脚下踏着的,亦是冰蓝层面。 视线望去—— 冰茉莉开得最是华美,入目所及,皆漫天冰蓝花海,极美。花海小径,通得花海正中,一处桌案,一袭堇色长服,纤量身量,端坐于凳几上,姿态悠然,优雅执着白玉杯,小小抿了一口。 分明先时已相处许久,可现下再见了他侧颜线条,却依旧不免惊艳。 虽戴着银质面具,却依旧能想得其下眉眼轮廓精致纤巧,此般容色,想着唯有亲眼见得,方知晓世上竟尚有这般标致人物,只瞧了,便知是要惊艳此生的。 那时,想便当是神祇在耳畔幽微轻声,告知这等命运:“在劫难逃。” “既来了,怎生不过来?”清凉声音,远近传来。那处,他侧首,定定望入他眸子,嘴角分明勾着笑意:“早是备下了茶点,若再不来得,这茶水可就要凉了去了。”心神微恍,他下意识应声,于其处走去:“自是来得了。” 入座,将手炉搁好。二人面容相对,彼此互望。 “明晓我为何要于此处见你?”他纤手提起茶壶,为其斟了一杯茶,轻轻推过,至其面前,语调波澜不惊。商沈仪双手接过,瓷杯釉色明晰透亮,热意自瓷身缓缓透入掌心,他开口,清声答言:“不知。”“你现下归来,正是喜事,”陈容与轻笑起来,低身,折了朵冰茉莉,置于茶水中,“这处冰泉,甚寒不过,植得这冰茉莉,最是静心凝神良物。鲜花着锦,火上烹油,最得盛烈,可再好的良景,至了最好高处,便到底要下去。淡泊而存慎,细微而观言,如此,方得长久。商家庞杂附支,现下因着你这突然出手,此时是失错了手脚的,可这些久的日子下来,便是该缓得的,亦当是回了神。居高位者,最易忘却灯下黑影。这最是亮堂的处所,便最得轻巧被忘了过去。你而今这般霹雳手段下来,自是好的,补了这岁子的亏空余缺,便是由得我来,也未见瞧着有你这般做得好。只我不过提神多说几句,人都说王侯将相风云诡谲,内间争斗,何许阴私手段都用得,可若于我见得,这最是大恶的,却未现于上,恰往往便出得最底下的人。真正的阴暗,是从来不得见光的,于那些个见过光的人瞧来,便是何等也想不得见的。那些子生于暗处的阴沟小人,晓得的下作术子怕是你断然想不得的。我旁的亦不多说,只这些个东西,你自个儿却也留着些神,莫要叫眼皮子底下便出得了这般事体。”“我明了,”商沈仪微微颔首,似有所思,“我自会着人细处万加小心,断不得予人这等子隙处寻了空子去。自然,我自个儿亦会多加当心。”“出手让我瞧瞧脉象,”陈容与微微凝眸,“既是要小心,现下便要当心起来。而今恰有时候,我些微医术,于你瞧瞧当是使得的。”“那便劳你费心了。”商沈仪笑笑,伸出手腕,置于案上。 抬手,搭脉—— “”陈容与微微蹙起眉头。瞧得他这般模样,商沈仪不由微敛了容色,沉声:“可是有何不妥之处?”“自今儿个起,每日照着我其后开的方子,服那一帖汤药,”陈容与收回手,目光微凝,定定望入他眼底,“你回家不过这些时日,底下那些子人倒是已经生得有不安分的了。这药用量上倒是斟酌讲究,好在现下时日尚浅,不过些微留了体内,待得解了,便亦无碍。”“何许用药?”商沈仪拧眉。“这开方子的定然是各中老道之人,做得极巧妙,”陈容与轻声,“你现下回来,正是海上劳顿,想来商老定是让人于你进补温和汤药固气益本的,只,多了一味料子,生生便改了药性,长此喝着,怕是会渐亏空了身子,便是外处瞧着,也是看不出的,因着并非何许至毒之药,便是寻常诊脉,亦看不得出,倒当真是颇好的算计。”“府中能过得汤药的,”商沈仪立时寒凉了眸子神采,沉声,“回去我便当暗中着人去细瞧着,看到底是何人在暗中这般捣鬼。”“你在明,那些人在暗,他们若是要有这心思,你再如何查,到底是防不胜防的,”陈容与微叹,“这人来交往之事,只便是为着自个儿的私欲,但凡存了稍许私心,便断然有得空隙可收买,如何禁得住?这敲山震虎自是要做得的,可旁的,你也需得注意。商老多年经营,手下最是多得人脉,这事,你便莫要插手,只交予商老处置便是。”“我明晓,”商沈仪点头,眉宇间忽然又挂了笑意,“这回可不是又要多谢你了?”“这倒免了,”陈容与轻笑起来,“你前儿个送得进来的物色,个个都是极好的,这外间瞧着,可不是有钱都不能再得的。那一整本的折子上,前头记着的也就罢了,只最后一页上,那上头记着的,可个个都是了不得的东西。尤是那冰魂玉棺,星流木共星流珀这三样物件,件件都是上得了名榜的极稀罕之物,倒难为你如何寻来。” “这次出海,沿着海线,将临着的几国都走了遍,瞧得了不少外处的风土人情,可不是开了眼界,”商沈仪说笑着答话,“这些东西,自都是从那外间收得的。冰魂玉棺倒也罢了,赶着了好时候,逢着了伽云国都故安的大拍,耗费了些银子,便拍了下来。那星流木和星流珀,倒是原拣着好日子,无意中过了一处药材出产的地方,见着有人暂设了摊面,专是卖那等子好木料的,檀木,沉水木,银香木都现着,那星流木混在其中,却是那老者不知的,说是不知何处收来,且只混在其中一道寻个低价一处卖了便是。我曾在古书上见得分明,仔细瞧了眼,便断定了是星流木不错,便寻着由头买了他那处许多旁的好料子,随口问了几句那星流木的事,问着可还有,他说这原是早几年去一处僻静山里收得来的,不很肯定是何许料子,只瞧着这细密质地,用来雕刻人像是极好的,因着旁人亦不晓得,已于家中堆了好些日子,且由它放着了。我顺着话,便说这料子瞧着果是最好做得人像的,通总预备着都要了,旁的精贵木头好料子自也是一并都要了。他自是欢喜的无可无不可的,坐着我的车子,赶着便回了家中库里,一道取了来。他做生意倒是个极实诚的,家中存料多,价格却也公道得很,我同他说了话,定了以后这伽云的木料,凡是有的,一并都于他这里收来。这眼瞧着,可不是将木料子都要尽数收齐全了?” “这般说来,这星流木可是得了多少?”陈容与听得,问话道,“倒是这老者得了机遇,竟能于那僻静处收得这许多的星流木。星流木这般罕见,他得着已是难得,不过恰能让你遇着,更是那等机缘。而今送了我这处来,自是我的福运。”“于你处送来的,自是那些子里头再三挑过了眼觉着好的,兼着按着古书上的说头,自那木身位置三寸下刀子得出了星流珀,”商沈仪笑着答道,“这星流珀剔透晶莹,便是不为着旁的何许用处,只是作得珠子串起来做了手钏亦是好的。”“古书上言说这星流木奇许用处,你可信得?”似是想及了什么,陈容与出声,看着他面容,似笑非笑。“星流木做得人形模样,照着比例雕得好,以星流珀附着魂魄,施以术法,便得让亡魂再附上这木身做得的身子,于这世上便可再多余存二十岁载。”商沈仪说得从容,清浅勾了唇角,“这玄妙说道,我自然是闻得的。只从前到底未尝有这般运道遇着这等东西,自是半信半疑。现下得了,还一瞬子便得了这许多,却也不尝有何许这等想头。生老病死,自是人世常情,生死,便是神亦无能为力之事,我们这些寻常人却又何苦来操持这般的心思。生死命数,且由它去就是了。” “你倒是看得分明的,”陈容与微微一笑,抿了口茶水,望向旁侧这满地花海,若有所思,“若世人皆这般想头,便免生了这许多事了。古来,且不说寻常百姓,单是那王侯贵族,哪一个不是愿得活得长久的,便是拿旁的人的性命,亦要千般手段只为得自己续命延岁,由此可生出了多少阴毒法子来。可这般,到底是逆着天数的,最后到底不得善了。”“但星流木、星流珀不同,”商沈仪接着他的话,淡然道,“这却是借着天地灵汇运道,并不何处损人命数,换言之,是偏巧瞒得过这天道的,算来这般细想着,倒称得上是‘借身还魂’了。”“是啊,”陈容与眸色微深,低声轻叹,抬眸,直望入他眼底,“所以,你送我这物色,却是何意?”“我想着,这便是作得寻常木料子用着也是好的,”商沈仪轻笑笑,容色分毫不惊,坦然道,“质地细密,又是稀罕物件,纵是不为着那等玄奇说头,只做了旁物亦是极佳,你若是欢喜,我便将那余下的星流木一并送来。星流珀便罢了,我早已都取了出来,集了一小匣子,不过这几日的工夫,你应是可收得的了。把玩也可,作了镶嵌饰物也罢,予了你的,便是你的东西了,由着你处置去。”“你既是开了这口,我倒巧着有这般意思,那烦劳你一并送来,”陈容与笑言,“承了你这般人情,我倒是不好平白收了的,可有何处我帮的上忙的?”“这倒是罢了,”商沈仪饮了口茶水,“便是我日后有何许操持上的烦心事体,自是要劳得你为我多看顾几分,寻个好法子了。”“既为着这般,我且先说明白了,”陈容与眼珠微动,清声道,“不论何般大的事体,因着今儿个你这般相待,我日后自是不辞的,只一点,我到底不是你,总不得商家万事上心,不论大小,但凡是我做得的,三件事,我定然为你办到,何如?”“这话说的明白,”商沈仪微微颔首,眉宇间瞧着分明认真,“得你三助,值当得很。如此,我哪里是不允的。”“既如此,以茶代酒,且一道饮了这茶,神明于上,共为得此诺见证。”“承。”商沈仪举杯,一道饮下。 不知何处清风吹得,拂过这冰茉莉花海,丝丝寒息漫开,吹落这初夏盛日本该有的暑热之意。一片冰蓝无垢,纯净宛若极致晶石琉璃。共着这花海中央两处说笑人影,愈显得此景恍若世外,华美不可方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男装女相(28) 几日时岁,流水匆逝。 一品靛居,沉水居。二楼厢阁。 “你这回好容易回来,可有何许要说与我听的?”明予执箸吃着菜,抬眸,看向他。商沈仪亦淡然夹起了一滚圆鹌鹑蛋,送得口中,细嚼了片刻,待得咽下,提勺盛汤,瞥了他一眸,兼着这会子工夫轻声道:“你想听什么,只管问得,方便答话的,我定然都说得仔细。”“那航海上的事就且免了,我可于这上头无多大兴致,”明予喝了口汤水,抬首,望向他,道,“只一点,你这度回来,可去了那里见着了他?”“你倒是猜的灵光,”商沈仪唇角微勾,“不错,待得船上的货物都尽数卸了下来入得了库,我便着人递去了那物色折子,选了些好生见得面上的东西预备送了去。”“你前儿个才送来我明府那许多礼物,瞧着可不是再稀罕不得的,难得连母亲也格外欢喜,”明予瞧着他,似笑非笑,“依着你性子,送去那里的,定然是更好不得的,我倒好奇,却是什么东西,能更好了不得了去。”“自然是拣着些我觉得尚可的,”商沈仪吃了口绵糖膏子,对上他眼神,再沉静不过模样,“倒也不算多,只挑了几十来车的东西,各样好的都选了些。我送到你明府的那古剑,可得着了没有?可还欢喜?”“父亲说了,那剑用得顶好料子打得的,虽未留款,看不得是何人之作,但单论剑本身,是极难得的好东西,用着极顺手,现下是予了我大哥用着,”明予点头,答话,“你这趟出去,倒当真是得着了这千万的好东西,这许多的得着,怕是你这辈子用来都是够用得的了。”“哪儿呢?”商沈仪却且笑笑,不以为然,“再多的东西,贡了王家的上去,这一年岁子里再余了各王侯官府的,哪里还能留得多少,且不过用得这一会子时日罢了。”明予闻言,会意勾了唇,望着他笑道:“这倒罢了,你去了那里,可是同着说了哪些会子的话?且是为着你商家近来的事?”“他邀着去了清凉地界处,说了些相干的话,教着我素常再小心些,”商沈仪开口,答话,想了想,到底是不提自个儿被人暗里算计了的事,便转了话头,笑道,“明予,你这会子难得父亲兄长都聚在了一处,可有好生关怀说笑?”“自是再好不得的,”说及了这话,明予面上显见地展了笑意,洋溢出得的喜色,“兄长们一道说起那寒门关风土战事,我虽未亲眼得见,可便是这单单闻着,也觉得生动得很。明毓那小丫头就更是被宠得没了章法,整日随着一处,无不应得的,倒是把我撇开至了一处去。” “明毓本就是孩子心性,”商沈仪不过了然一笑,转了话题去,“我许久未回来,前些日子祖父说起这帝京倒是又迎来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可不是?北云国的六王子,楚誉,因着今岁冬日的寒门关之役来了我容国做质子,”明予念及此人,扬眉道,“现在一道书琅阁修学,看他模样,同容泽倒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行事作风上亦是像极。唯独好说道的是,这像兄弟的两人偏生都看不惯彼此,各自看不得对方所为。这可不是让大家个儿说笑得紧。”“同容泽一般形容?”商沈仪微一挑眉,颔首,嘴角浮起笑意不明,“那可当真是有得好戏码子可看得许多了。”顿了顿,他捧起茶盏,启开盖子,拂了拂,轻轻吹气:“依你看来,那楚誉,何许人物?”明予微勾了唇角,不置可否:“你是预备着听明面上的话呢,还是欲要听得我实诚话说来?”“面子上说的话哪里要得你说,若是为着这般的话,便是未见着面,我亦能说上几篓子的来,自然是要听你说自个儿心底里的实话。”商沈仪吃了一口子茶,眸光微敛,“这沉水居旁的也就罢了,便是这茶上的工夫,这帝京七舍中,当属得魁首了。” “秋光木魁,自然是再好不得的,”明予会意笑笑,亦饮了口茶,念着方才之话,敛眸,略沉了调子,轻声,“这楚誉,我第一眼下意识瞧着,倒不知该不该如此说,分明不是一道形容做派的人,可竟却有几分,同他像得紧的感觉。可待得之后再细瞧了看,却又分明不似。不知该说是这楚誉掩得太好,还是我错了觉察。总之,处着久了,看着是容泽一般的玩散闲人,可心里,总隐隐觉着不一般,像是悬着寒冰似的。”“既是同容泽一般,何尝是那等子真正的富贵闲人,”商沈仪轻笑,却分明含了几许凉意,“自然是了不得的。质子本不是何许好差事,入了他国,再无了依靠,可不是最凄凉得紧,不说今朝,便是素来史书上说得的,寻常是那等不受宠的,或是没得母家依靠的,便是日后两国当真交了战,做得牺牲死了的,又哪里是少数。这楚誉,便就我这一路上闻听得的消息,哪里是这般的人物。母家昌盛,母妃得宠,自个儿又是一众子息中最最得景和帝宠爱的儿子,人说盛极不得,可他却能做得中间调和,便是让着王后共嫡子忧心得紧,自然是一等手段的人物。现下却来了我容国作质子,自然不只是这般的意思,想来,内里定是早置下了影子布开。”“舅舅自然不会想不到,”明予接话,目光微深,“明着暗着,世子馆上下,必是安插了紧要人手进去查看着,自然,楚誉也不会想不到,他自北云来此,随身带了的人自然是跟着一处进去服侍,总的核心事体上,想来亦是有着自己的打算。就是不知道,这彼此盘算,最后却是谁赢了去?”“再如何,他到底是外来,便是想要建立起自个儿的范围,哪里是这般轻巧说得的事。安插影子,旁的不说,他随着来的一众人,都在世子馆,并没有出去的,这做影子的人,要寻起来再细细培养,可不这般容易,”商沈仪轻叹出气,“不过,现下各国间彼此都安插着各自影子,想来,王上是存着心思,借他之手欲要将那些个埋在帝京中的影子给一并深挖出来,好借此机会一并收拾干净了。只是,焉知这楚誉不是存着探查我容国内处情势的心思呢。”“罢了,这等子琐碎事,最是耗心神的,且由得他们思虑去,我们现下,且过得自个儿的好便是了。”明予面上清浅笑意,姿态怡然喝着茶水,“那些子人,哪一个是心下糊涂的?旁人便不说了,言国公便是最不好欺瞒过去的,左相老奸巨猾,经历了这许多载的宦仕生涯,更不是只一个心思敏捷便能轻易过得去的,他们这般阅历,既是他们领着这朝廷月俸,自有得他们操持去这等子的事。” “这同你说着话,差些时候便要忘了,”似是想及了另外什么,商沈仪自贴腕细密袖中取出一封烙了细巧花印子的书信,递于对处他手中,眉宇舒展,笑意清然,“前儿个时候进去,他托我给你带出来的书信,可要小心收好了才是。”“这回进去,他可好?”明予笑着接过,却没有立即启封,小心着贴腕内袖处藏了好,清声道,“难为他还一直记挂着我。”“他人瞧着,同先时一般模样,若论其心思,我是看不清分明的,人说七窍玲珑心,我瞧着,他怕是要得了九窍呢,”提至了他,商沈仪不由答言道,似有所叹,“便是到了现下,于他,我亦只是迷雾探花罢了。”“他自是那般出尘人物,你我能得见,已是极大的因缘了,又何须这般叹惋不得?”明予会意笑笑,“他既刻意着了面具,便是不意出得真容让人瞧了去,这般作为,说不准,便是日后素常能见着的人呢。”“若当真同你说得这般,如此清高气质,如何得看不出来的?”商沈仪却不以为然,“便是摘了面具,素常往来,亦自是观得出来的。”“我不过随口说这一会子,你倒是真上心去了?”明予笑得开怀,不由调笑道,“他这般仙神的任务,想是无所不通的,若是他精擅为妆易容之道,扮作了女子,你可瞧得出来?”说毕,似是想及了那等子场景,到底是忍不得笑出了声。“再如此胡说,我下会子若再得了机会进去,定是要至他跟前告你的状去!”商沈仪笑骂道,“男女如何分不得开的?话本子上说女扮男装的事儿,不过是为着讨巧卖一个玄机,备着日后大转折罢了,这真到了平日里,女儿家纵是换了男儿家的服饰理容,哪里有瞧不出的?不过皆是看着一个乐罢了。”“那可说不准保的事儿,古至今儿,多少千奇怪事都得着了,缘何我朝就不能出得一个来了?”明予却不饶,照旧笑着说嘴,“我可瞧着,说不得日后哪会子工夫,你就看错了眼,拜了个女儿家的好兄弟呢!”“若当真如此,我第一个可不是就要先验验你的真身了?”商沈仪玩笑说着,眼瞧着便要起了身过来抓他。“我你都不定,那可不真是错了多少载的岁数去了?”明予笑着便迅捷起了身,于一处避了开去,倚在窗边,瞧得外间街头热闹景象,目光望远,不由便转了话头去,“却是不知,这日后,又是何般的光景呢?” 商沈仪敛了玩笑神色,走至他旁,一道顺着视线望出去,出声,容色悠远:“不到辰光未可知,最是难得心上事。古来千载水流去,到底为得一餐饥。这莘莘百姓,得了一餐饥饱便足,到底,最苦得的人。” “便是再如何的盛世安好,总有饿死的流人老弱,”闻得此言,明予微微叹息,“我们这瞧着是繁华着锦、再好不得的景象,殊不知,这些子背后,繁华落幕,又是怎生的光景去呢。” “不过是千载轮回着相似运数罢了。彼之往昔,吾等今时,说来,都是一般的模样,且不过换了人再唱那同一折出去的戏本子罢了。” “悠悠千载时日,你方唱罢我登场,一出接着一出,总是有人欢喜看得的。” 天边出了细云,海上水汽将至,算着,这盛夏,悄着步子就是要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男装女相(29) 言国公府。 “哦?落语讯音了?”言沉闻言,喝了口茶,容色不见分毫改换,只些微提了提唇角,泄露稍许心下情思,“明蔚这不打仗了,可见倒是亦消停不得的,到底又是让他得着了一个孩子。这番回去了,明年再回得一趟述职,可不是又要再作父亲的人了?”“可不是就你说得的?”戚云妍捧着手上的书,瞧着又翻过了一页,笑答道,“晨早去看她,见得她吃食上忽不见了素日胃口,便起了心思。她做了几回的母亲了,却倒不曾觉察着,我出了令,着宫内青医来细瞧了瞧,可不就是怀上了?现下才一月有余,正是要好生保养的时日呢。现下青医回了宫里复命,怕是不多时他们几个也都要晓得了。且瞧着看罢,这帝京各府,指不得要多少前来借着这由头送礼去了。”“明蔚这许久的在外回不得,明府若再无子息在着,那般大的府邸,可不是就要死息沉沉的了?”言沉看着身旁倚着自己看书的妻子,放下茶盏,温柔替她蠲发,“有着孩子在身边,她到底还好过得去日子些。”“自是了,”戚云妍笑着回首,对上他清然目光,眉眼极和缓温柔,“我有你,再有珣儿一个孩子,通共三口子人,也就够了,再不需更多的。”“云妍,我毕生最幸,不过一个你罢了。”言沉瞧着她笑靥如花,亦舒展了眉宇,轻巧在其额心落下一个点水之吻。 明府。 “三哥,舅舅这礼送来的还真不少,”明毓瞧着里外搬进东西的景象,不由说了一句,“倒是都为着母亲这一胎的弟弟妹妹呢。”“母亲怀你的时候,可亦是这般的景象,如今,不过再演一回罢了,”明予却十分淡然,只眉眼淡漠瞧着库房各人奔驰往来,“待得弟弟妹妹们真生下来了,那才是要大贺的时候了。”“只可惜,父亲和两位兄长都会寒门关去了,一时都不得知这等子欢喜消息呢,”明毓嘟着唇,似有些惋惜,随着便看向明予,“对了,三哥,这消息可是着人传去了?”“自是早有人快马过去报消息去了,”明予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温声道,“放心罢。” 正厅。 “公主宽心,”诊了脉象,女青医略略点首,沉声道,“现下虽不足三月,但脉象强劲,公主前时已平安诞育了四胎,此回,自是安稳和好之相。只定日里循着开的方子熬药吃了,注意素日走动,健实筋骨,保持心气和平,便断然稳健无虞。”“便承你之言了,”珉和听着,微微颔首,“王兄既差了你来,至生产前这些日子,便要有劳柳青医了。”“臣定当不负王上共公主托付。”她谦卑答话,起身,行了礼便要退下,“那我就现为公主看药去了,还望公主多加慎重保养。”“雨儿,随着一道去罢。”珉和淡淡下了令,随即再看向身侧侍女,“风念,扶我去花廷里坐坐,晒晒太阳。”“承。” 王宫。清云殿内间。 “落语这回,却不知是个听话姑娘还是个淘气小子,”孟青妤同容明一道对坐着说话,手上动作不住,只专心描摹着纸上花样子,“你却差了哪一位青医去瞧照看的?”“柳罗,女青医里就属她最拔尖儿,做事说话都妥当,”容明瞧着手中奏疏,答话道,“有她看着,想来不会有恙。”“这倒也罢了,柳罗却是个好的,”孟青妤点点头,瞧了他一眼,“世子馆那处,盯着的人日日回消息来,可有什么苗头?”“现下白日里一道随着在书琅阁上书修学,倒是没看出什么状况来,”容明合了一本,再翻开另一本细瞧,沉声道,“素日晚间于世子馆,也不过寻常,并未见得多出去走动。到底才这些时候,待得到了暑日,开了长假,那时才有得好再追查下去。”“倒不知这人到底是揣着怎生的心思,”孟青妤微蹙了眉头,“北云既是送了这么个身份尊贵的王子来作质子,若说不是为着探知我容国消息,我是到底不信的。也不知,他们究竟在这帝京埋了多少许的影子暗处传消息。”“咱们在北云的那些个影子,‘红绡’今早的消息刚到,说是听得内里隐约风声,在我容国帝京里,有一个极大的处所,幕后便是北云。只是那处关系机要,只得了这几句话,详细的,再是不得知晓了。”“极大的处所?”孟青妤眉宇愈发收紧,眸光微凝,“帝京繁华,这凡是开得起来的,哪一处不是极大的地方,且不说暗里的,单是明面上说得起的,通总这般算下去,可不是要百来处去查了?”“咱们也不必这般上急,”容明瞧得她模样,顿了笔,笑着拍拍她的手,温声,“既是确实了北云在帝京设了影子大处,到底是得了消息,之后且看着那楚誉进出何许处所,我们再暗中着人细察去,总能缩着范围挨个排查去。”“也是,确是我一时心焦了。”她抬首,对上他目光,轻笑起来,“来日方长,咱们,还有着时候。” 书琅阁上学的时日都是定着节律来的,至了盛夏时日,因着暑气最盛,往来日头毒,极为不便,便设了足足两月的时假,余得各人在各自府邸消夏。因着没有课业书务,这等时候,素来亦是各家公子贵姬最爱出得外间玩耍戏乐时候。自然了,享负盛名的帝京七舍,更是各公子哥儿最欢喜去得的处所。 帝京第一等堇居,华容台。 顶阁厢房。 “王子,吾等恭候已久。”堇居的“主人”,现年才不过二十三的褚颜,此刻却毕恭毕敬地半跪于地,对着面前之人神态谦卑无比。“起来罢,”楚誉漫不经心地开口,拣了块缨子糕入得口中,淡然发话,“好容易才把外处那些个人鼓捣开,房间里的你可都安排上了?”“王子放心,”褚颜起身,颔首回话,“房间里姑娘和替换的人都已经安排上了,断然不会让外出那些随着的人看破了。”“呵,我现下将帝京这大小地方都挨个去了个遍,他要是有那心思精神,就单看着一个个搜过去好了,”想及了外头那些人,楚誉嘴角噙起一抹冷笑,随即迅疾敛了神色,恢复了素日漫不在乎的模样,声调慵懒,“这华容台办了这许久日子,收得的消息,你可都照着说法一一整理清爽了?”“王子安心,我早已亲自理好了卷宗,一一在暗间里收放妥当,只等王子前来检阅查看。”褚颜也不坐,只侍立在一旁,沉声回话。“我们在帝京安排的影子,可都无恙么?”楚誉淡淡瞥了她一眼。“回王子之话,暂都蛰伏安好。”褚颜低首答话。 暗间。 点上烛火。 满满的一排排木架,上面呈放着许多裹好的卷轴共排布开来的书籍。并没有积灰,看得出日常有人清洁打扫。 楚誉自架子上取下一卷帛轴,于书案前坐下,细阅起来。 这是最紧要的,也即是北云这些年来在容国帝京共其他州安插下的重要影子名单。 “”不作声,只认真看着,在心中将一众名字悉数记下,楚誉心下多少有了数目,待到一卷全数看完,亦未耗得多少时间,合上,他看向自始至终都静立在一旁的褚颜,“好了,你出去罢,仔细盯着外头的人,莫要让他们起了疑心才是。”“承,我知晓了。”褚颜应声,立时无声退下。 再度翻了几卷帛轴和几册细密记了内容的书籍,楚誉目光微凛。 果然,这各个国家,没一个,是省心和平之所。 容国,自不例外。 出来,街上肖亦一道随行走着,二人共着进了帝京颇出得名声的酒楼——食仙斋,倒未找何许独个儿的厢间,而是于一楼最多得人的众餐处寻了处僻静角落坐下。店里侍候的传菜小厮上了菜名本子,共几盏饭前嚼头吃食,楚誉随意点了几道菜,肖亦则再说要一坛好酒。说毕了,递还了回去,传菜小厮最是有眼力劲的人,哪里看不出这两个是贵人出来的,端着笑,立时便捧着本子快步走去了后厨:“二位稍等。” “如何,这看了,可怎么说?”肖亦淡淡道。一楼大堂最是人多不过,彼此笑嚷着说话,一旦隔了远,哪里是听得清的,倒是个再安全不过的说话地方。“倒是有不少说道料子,只是,核心的那几个人物,个个‘洁身自好’得很,得不到多少他们嘴里的有用消息。”楚誉吃着碟子里的炒豆子,单看形容面色却是瞧不出半分不妥来,“言国公,左相,清僚,守威将军那几个最是紧要的人物,于这些子事上越是检点,言国公就不说了,夫妻伉俪情深,根本下不得空隙。便是府里的侍女侍从,也都是早留下来的人,我们的根本进不得去。旁的几个,总之,都是不曾进去过的人,。索性,旁的那些个年青公子哥儿倒是不少,虽然有限,到底是拼凑着出了不少重要消息。待着我回了府内,好好连一连串一串,到底,得先把这帝京里各家的基本势力和编派分属给算清楚了。之后,再依次将朝堂上各人位置排好,细看看,可有哪里下得口突出去的。”“这别的就罢了,主子你这次来这,最紧要的一个任务,可莫要忘了才是。”肖亦淡淡补话,吃了个炒豆子。楚誉瞧了他一眼,轻声:“这我自然记得,只是,这军事布防图哪里是轻易可以来得的,不过,你也不必替我及早操着这般的心,我心里自有打算,不会误了这事儿。”“主子做事,我自然是不虑的,”肖亦全然一副冰般瘫着的脸面,“我只需护好主子安全,旁的,自有旁人替主子你操心去。”“得了罢,”楚誉不以为意,“你若是果真如此,那我哪里还有那许多可以替着操心的‘旁人’?一会儿回去,你仔细着,同我一道整理。”“承。”肖亦应声。 “二位,菜来喽!”传菜小厮端着菜走得上来,手脚极麻利地布好菜色,立时便又退下了。 一共简单四道菜。 蜜腿冬瓜虾子汤,糖醋排骨,陈皮烧鸡,白菜熬仙珠。旁一极细密竹篓子的白净米饭,盖了布。另再一坛好酒。 虽瞧着简单,但香气扑鼻,菜色瞧着亦是做得颇为盈口,到底是勾起了食欲,两人开了酒,便吃喝起来。 待得天至暮色,二人便一处回了世子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男装女相(30) 书房内。 理了许多时候,瞧着外头夜色渐深,总算是大致理了脉络出来。 回了卧间,于床上安歇下,熄了灯火,楚誉阖了眸子,心下却仍旧清明,快速理着这会子工夫出得的结果。 容国现今在位的是容桓帝,生母便是先帝的王后,即而今太后,地位尊崇,其下再同胞生得的一个妹妹和一个遗腹子出生的弟弟。容桓帝的几个兄弟,昔年争位时或死或伤,有的被先帝发落了贬为庶民,旁的各种缘故死了伤了,或溺水死的,或摔了马死的,或得了病,一病死了,还有的上了战场,出战得了伤,为着没治好,也就最后死了。有几个封了名位的,发配着去了外处各州料理,无诏不得回帝京。先帝儿子多,女儿却少,通共也就只得了珉和公主这一个。因着这些子缘故,通共算下来,上一代活下来的,且能随时留在帝京的,竟也只就余了先时王后所出的子息。 皇王公侯伯爵,六等分别。现下封了王的,就只有一个衍夏王容亦。位列公位的,细算着,除了在京的言国公言沉,就只有被外派封在荼州的英国公容策,到底亦不过只两人罢了。言沉自是不消多说的,同容桓帝一处厮混长大的情分,又是极有手段能力,令得一众人心服口服,自然是容桓帝最好不得的臂膀。英国公容策,生母微贱,原是个宫人,只不过一夕醉酒临幸,却再巧不得地怀了孩子,虽生了个男孩儿,却又不是何许容色极出挑的,又未有在外母家相助,自然不得看重。这宫女倒是个聪慧的,彼时王后尚未有孩子,便待着自个儿生了孩子后,自吊死了,只说将孩子托给王后照料,也就因此养在了王后膝下。王后倒也看重,视若己出,便是自己生了孩子后依旧关怀不减,待得他长成后将生母身世通说予了他晓得。容策自小随着王后长大,性情上也是养好了的,只坦然受了这等消息,依旧看得王后为母,尤为亲昵。在其后的争位中,容策为着容明确是出了不少的力,可以说得是容明登基最大的助力,原也是要封了王的,只他推辞,说到底要显得分别开来,便只愿受得公位,于是便去了现太后出身之地,荼州,去做了那英国公。英,英气,英伟,总之不道何许组词都是个好字眼,足以显得爱重之意。文韬武略,自是了不得的,只现下不再多提罢了。 其下便是侯位分封。 平夏侯成奡,原是承着祖上之位下得来的。先祖成钰,是助容国立国的大功臣之一,特显殊荣,由此便下了世代封侯的谕令。成奡自个儿倒不是何许有才干的人物,只是因着得了嫡子的身份,老夫人又是个手段极厉害的,除净了一众妾室们诞下的庶子,故而这名位才落得到了他头上。他虽无能,但好在也存了自知之明,知晓自个儿不过是个纨绔子,故而从不参与朝堂之事,只安心府中美色享乐,倒也不敢做得太出格之事。他确是生得不如何,但却有着一个再聪慧不得的胞妹成如筱。生得极好颜色,人又温和舒柔,性子和淑,最是得男子欢喜的类型,却又不致没了分寸,时刻旁劝着事,对王后亦是姿态恭然谦和,是而得封了云皇妃的高位,还诞育了子嗣,名下三王子容溪,光风霁月,出得名声的清许出高之人。细的更多的事再是不得了,毕竟是王家内事,能探听到的,亦都不过是最浅面的消息罢了。 镇云侯安绍玉,较之上面这位,自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原是素常和言沉一道往来的,虽然比不得言沉更显爱重,但更多是因着自个儿的恬淡性子,颇不欲争事,能力却是极好的,协着言沉共做了几件事,都办得极出色。其先祖安锦浩,同是开国功臣之一,世代封了侯位,历代都算得清白世家,出得承袭爵位的子嗣,亦都不曾辱没了家名。安绍玉只娶了一妻,名下唯有一子安怀谷。安怀谷,这些时日看下来,同言珣、左昀、明予颇处得来,亦是个不好处置的聪明人。 安南侯林则仁,封侯的原因自无外如是。倒是未曾听闻过多关于他的消息,朝政上似也不是极为活跃,大抵,无功无过,但较着成奡总好些,不很贪恋美色,唯独偏好书画,家中除娶了正经妻子外,另还纳了四位妾室。正妻生了一子一女,妾室们则育有两位庶子共三个庶女。嫡长子林传瑜,若是没着意外,自然便是日后要承袭侯位的。嫡次女林晨滢,同着一道在书琅阁念书,性子冷冷淡淡,但是素常功课上却很是厉害,显见得的一等聪明人。 西城侯杨煦,是当代才受着军功出身的侯爷,出身却寻常,原是英国公做将军带兵时身边的得力干将,一点点军功攒着上来这位置的,初时不过是一再普通不得的寻常百姓人家。他因着边关战事,并未留在帝京,而是镇守于同安国、伽云交汇的三国紧要边境处,因着边境路途遥远,罕少回京。只知道在行军作战上极为厉害,于其上是出得名声的,同守威将军明蔚、英国公容策、言国公言沉,一道被称作容国四大战神。 其外的,便是先帝余脉封得的侯爷位置。 先帝九子容勋,生母陈宫妃,后被封去了固州,生母一道随行去了封处,封号世凡,人称作世凡侯爷。 先帝十三子容世,生母和宫妃,封去了遂州,封号武成,最欢喜舞刀弄枪之流。遂州本就是江湖中人颇多的地方,武林气息最重不过,派遣了一个王嗣侯爷去那里,原也是有着镇得那地和平,免出祸乱之灾的意思。 侯爷通共就这六位,其下的,便是阴位的分属了。 伯位细说来,不算得过多,但也算不得少数,今朝共有得十位。伯爵比不得前几等的封位,原是有着时限定数的,少则一代,多则四代,其上就更不能了。 王后的母家,孟家,便是承了三代的伯位,已是难得的了,到了今朝,便恰是第三代,只是孟家子息颇多,承得阴位的不过一人,旁的,都还是要靠着科举取士出身的。孟青妤,其实并不是孟家里主脉的孩子,原是出了旁支来得的,虽说是旁支,但因着主脉命格之说,需要过继一女儿家来安和孟家运数,于是自小就被抱了去,成了主脉正经养大的贵姬。这看现下的光景,或许当真是说中了,可不就成了容国的王后。只孟青妤有才有貌,却不是那等蠢人,封了后位,亦不偏赏自家兄弟,一律平等视之,还更亲自料理了自家出得的一个混账子弟。孟家主脉的子裔,自小得了教养,到底是不差的,便是如何,也不致失了分寸。而那人若论宗族,虽隔了几脉,到底还是孟家人,却是仗着这背景,强抢了人家订了婚的姑娘,害得那姑娘自尽死了,男方亦是个痴情的,一道投河死了。为着这人命案子,入了孟青妤的耳,原是为着要私下拿钱压下去的,她却禀明了容桓帝,除钱财赔赏那两人外,更直接赐了这孟氏死罪,在闹市行了刑,直接便震慑了一众孟家欲要借着势头作威作福人等的心思。为着这事体,百姓们没少说得这王后的贤明名声儿。孟家现下的主事人,孟秋华,封作觉意伯,便是王后明面上的大哥,才干上虽不及言沉等人,却亦是识得道理的,同着约束孟家子裔,性子稳重,虽不得开创基业之能,只做守成之主,到底还是足够的。 另外的,言国公的妻子母家,戚家,亦是十位伯家之一,同为三代承袭,而今第二代,封作静宸伯。 另有五家,都是前代封了的,承袭二代,到了今代也就是最后的伯爷光景了。柳家梓余伯,宁家古义伯,黄家乐佑伯,夏家启商伯,连家纯钟伯,白家参祁伯。 令三家,都是当代才封了位的伯爷,也只这一世的尊荣。 董家翰原伯,丁家令谦伯,沈家恪铭伯。 之下再说爵位。按说凡是分封位份,最次等的人数素来最多,可为着这爵位不过素日说头罢了,只是到底名声上再好听些,本质上却不是多大的差别,素来是位任各官位尽心的,逢着什么佳庆日子,便由得王上赐下一赐名爵位加以尊荣,故而是只有一代的,断乎延不得下去。虽说不过是一名位,实质上本无甚殊别,但到底显着同王上亲近尊贵,全然由帝心意做主,并不需过得层层审核去,故而反是颇为难得的。 左家,傅家便是得了这名头的两家,一个是清僚的位子,一个是掌使的位子,前者左楚是同言沉一道交好的人物,后者傅华思,略上了些年岁,多年来做事认真,总的说来,都是值得这个名位的人物。左楚得了尹宁爵的名号,傅华思则是嘉裕爵的声名。 余下各州大家,再要细细究起来,便更是繁琐不得的事了。 便只帝京这几家,再共着官场上各个官员背后查下去—— 睡意沉沉袭来,到底意识再清明不得,便顺着心沉入了梦乡安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男装女相(31) 接天莲叶,映日红荷,徐徐清香,湖泽凉风,海上水汽,渐许雨水,最是盛夏应有模样。 和光居。 “这凉透了的冰镇西瓜,果是夏日最好的解暑果物了,”清河笑着拿刀子切好了瓜,自己执了一瓣吃得起来,看向旁处坐着的卓言,“拿冰盈泉馆的水浇了上去,可不就凉透到心底子去了。”“怎生你们两个却不喜切了半瓜拿汤匙舀着吃呢?”陈容与笑看着二人,细巧动着手中汤匙,转了一圈,便足舀了一勺,送得口中,吃得颇有滋味,“柳老种得的西瓜,果是甜得正当好时候,再多一分再少一分都是不得的。”“不是,你素日瞧着胃口都是再小不得的,这大半个西瓜,你可认真吃得完?”卓言瞧了他一眼,轻笑道,“这若是都吃下去了,些会子工夫后上得的点心茶水,你可不是再吃不下去了?”“我便是最欢喜这西瓜,可不行么?”陈容与却难得地于这档子事上认真了神色,刻意抿了唇道,“你们两个可要瞧好了,且看着我是如何将这大半个西瓜通共一并吃下去的。”“可,公子,你这般吃着,肠胃上可无虞么?”清河面上些微现了忧色,“你这回好容易回转了身子,西瓜虽好吃解暑,到底是寒凉之物,现下这般无惮吃着许多,不保着其后岁时作想么?”“我现下身体,运转着同寻常人无二致,可到底这底子,最是寒凉不过,本就是千万年的寒冰了,哪里需要担心这等子事,若是吃了那等大热活血暖身的,才是要千万忧心呢。”陈容与不以为然,自顾着便继续吃了起来,“自然了,按得医理上的说道,人本是温性暖凉,过热过寒了都有失均衡,热了,恐焦了内头心志,便若烛火过盛,容易早燃尽了自个儿;可若是过寒了,便同着往燃起的烛火上泼凉水,更早晚就要熄了。寻常人这般作为,自然是不好的,可我不相干,早是已定了命数要早逝离了去的,已是再冻不得的,再如何寒凉上去,也不恐了。”“公子若是再说这样子的话——”清河闻得,到底是蹙了眉头,眼瞧着就要驳了话去。 “好了,你若是这般一味地置气,可保不准要伤心的就是自个儿了,”卓言却是笑着解了话,看向清河,眉宇舒展温和,“他这般性子亦是惯了出来的,他自个儿既看得开,咱们就不必替他守着这等子话头上的工夫心思。”“清河,”陈容与出了声,瞧着面前这个日益长成起来的少年,面上不由挂了清欠笑意,“你倒先记着追我的话来了?我还有话要问你,上回商家送来的东西,你可都一一清点齐全并确对了数目了?”“都对上了数的,”清河闻言,下意识答话道,“名目折子上的东西都查看了,也都照着先时公子的吩咐一一安设好了位置,分门别类要作不同处存放的都一应安置妥当。为着这会子送进来的多都是些稀罕玩意儿,我私下里估摸算着,日后出去了用来做礼备贺原都是再好不过的。”“送人的玩意儿,我陈家倒还不缺什么,”陈容与轻声,似有所感,“不过,既有着,通总便是好的,只莫要叫它们白白搁置了才是,该用的,不论何许名贵物色,还是当用的。殊不知器物这东西,最是要人精气养着的呢,只一味作赏玩之物远远观着可不成了什么事去,倒是再不现用场了。” “公子所言,清河明白,自然是当用的都不致错漏了去,”清河见他此刻难得这般子好心情,倒也不觉就展了眉头,面现舒然之意,“对了,就着公子之言,我在外细细打听了,今岁入秋之时,啊是了,原是秋元节的好日子,帝京最出名声的古玩设——银染轩便要设这三年一回的帝京大拍了,今岁因着是设在了秋元节的好时候,便作了名头,叫得‘秋元大赏’,能参与的,自然都是那些子有身份尊贵的人物,除了他们银染轩自个儿晓得的名单子,旁人怕都是没那个门道进去得瞧。”“帝京大拍?”卓言此前居在遂州,未曾入京,自然是不尝闻及的,故而现下心头到底多了几分好奇,瞧向两人,问道,“这却是作何说道来着?” “容国能这般兴盛,因的便是重商财之道,凡是做百姓家的,大多亦经营个小门面做做生意,没有完全做了农间人去的,手头都有足够余钱,帝京就不消说了,尤为富庶,多的便是那等有钱权势人家,这银染轩素日贩卖珍奇古玩、名人字画,自然了,卖的都是好物色的东西,我父亲同这银染轩的主人交好,家中所藏,除了祖辈代代传下来的好东西,不少便是自他家得来的。银染轩既是卖这等珍玩的,也兼着当行的生意,更有内人专是持着各州搜罗稀罕玩意儿的差事。虽说珍玩不过为着稀罕二字,自当是少的,但这般大地方,耗着工夫细细搜了去,总能拣着好的。他们家素常里收得的一些子极名贵稀罕的东西,就会另收着起来,待这样一个好时刻,通总地集了数目,一并拍卖出去。定了规矩,按理便是三年一回,再不许多的。若是逢着不好的年头,他们家觉着并未有得那等值得另瞧上眼的东西,便就不办了。上回他家办这大拍,料想着已是多几载的事儿了,今岁既有着,自然是了不得的。估摸着那些子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要备着等他们家送来的朱文帖子了。” 卓言认真听得下来,回了神,观向容与:“那我们可收到了帖子了?”“哪里就这般早便送下帖子来的?”陈容与不由轻笑了起来,“而今才盛夏毒日头呢,要等得秋风起了,这第一批的早荷都开败了时候,才预备着下帖子呢。我们陈家同他家是世代的好情谊,只管私下递了话出去,哪里有不给的?除了金银,旁的也就罢了,只这大拍倒是有着严苛规矩要守的呢。” “哦?”这会子倒是清河、卓言二人都来了兴致,提着耳朵听他到来,“你且细说来听听。” “这帝京大拍,通共只预备上十三件器物玩意儿,自然都是个个再贵不得的。银染轩等确定了这要上拍的东西,便会专绘出一本折子来,里头自会详尽述明了这通总十三件东西的说头,只是内容说得多少,就是要看着主事人如何想了。旁有必要的,或许还会细绘上拍件模样,自然的,最重的,便是会标明了拍件起底价格几何。预备着这忖头的人家,看了价格,心下自然有细账要去算的分明,该备得多少钱财,自是不消说的。有的价格若分明便是自个儿受不起的,自然也就不会再多念想。一本朱文帖子,只允得进去一家,所能携人,加上自个儿,最多不出三个,一家一个数目牌子,作得标明身份之用。若是觉着自个儿身份不便现于人前的,还可以另外订好二楼的厢间,或戴了面具,便不致露了身份。只是,这厢间的价格便更是要再另出得的了。余下的,拍卖流程如何,便是不曾亲去过,到底也是想得到的,我就不再多说了。”陈容与说着话,手上继续动作,细致将瓜沿边的红瓤都刮了干净。 “这可是要多少钱财才够得?”卓言看向他,问话,“听你这意思,咱们自然是要去的,可你到底是打算拍下何许东西不成?”“这我现下亦尚未可知,还是要等得朱文帖子共那器物折子一并送来瞧过了眼才是,”陈容与眼瞧着便已吃净了小半的瓜瓤,“若是有得好的,自然是要争上一挣,若是没有合我自个儿心意的,便是不打算拍,只去看看,带着你二人去瞧瞧此间光景亦是极好的,如此,可何如呢?”“咱们现下有的东西不少,倒都是主要自己能供着,不消多少外头的,”清河已然开始思虑起储备来了,“金银珠玉这些都不短缺,只是多是那等子细巧工艺的珍玩品物。咱们送出去卖于商家的药材,到底还没将货色一并齐全了,现下还不好收回价钱来。直接备着金银钱财的,倒是有些难处,若公子有这心思,咱们可要将和光居内的这些出产送一些去外头卖了价格?”“这就不必你忧劳心思了,”陈容与喝了口清凉西瓜汁,润了嗓子,笑言道,“这大拍还有个好玩环节呢,咱们这里的珍奇东西,自是派得上用处的。” “哦?”清河目光微动,“且听公子之言。”陈容与敛眸,清声道:“待得拍卖尽了,若有人着实想得紧要其中一处东西,便可以物易物,说出来自个儿想要交换的原是场上的哪样东西,便会有侍从请得那卖家到一处僻静房间里去,两人一处看了,若是觉着好,便可换了去。交换成功了,侍从就会出去说出消息,告知诸人。自然了,用作交换的是何许物色,他们是有义务要全着客人讯息的,断不能说出去半个字眼儿。”“这却好极,”清河闻言,微微颔首,道,“咱们最不缺的,可不就是稀罕玩意儿了,那冰盈泉馆和焰琉泉堂生着的奇卉灵植,已是天下再不能得的了,便是别处,还轻易不得呢。”“如此,自然是再好不得的了,”卓言亦应景一笑,望着容与眉眼,容色温柔殊异,“你啊,最是不让我省些心思的,可不是要日日替你悬着心胆去。”“既是你自个儿愿意,可何尝是我迫着你的?”陈容与却难得娇气些,同着女儿家般的口吻说话,生生流淌出那等子妩媚风情来,“你若是不愿替我操持着心思,那便就清河来,清河,你说,可好?”说着话,便是看向了旁处清河位置。清河方才无意一瞥,分明瞧见了卓言目光神色,现下陡然被唤了名字,看向容与,却是再度一愣怔。眼前人肌肤皙白如雪,玩笑着说话,较之素日清冷模样,更显出了几分活泼意味共生息来,眉宇间赫然的妩媚动人,竟是不较性别的美丽。 念及方才,他断然不会瞧错,卓公子眼中那分明的神采—— 便似是寻常痴情男子在望着自己挚爱的心上人一般,宠溺,柔情,温煦,绵软,却又带着丝丝哀微,只是绵而不伤,到底是不忍的。 “”卓公子,莫不是对公子,存了那般的—— “清河,出什么愣怔呢?”见得他不回话,陈容与故作嗔怪状瞧了一眼卓言,回首看着他,便又再出声道,“清河,若是卓言他不替我操持着心思了,便是由你替我来主得那些子琐碎事儿,可好?” “清河自然是再情愿不过的,”终是醒转了神思,清河对上他眸间笑意不褪半分的粼粼目光,下意识答话道,神色格外认真,“清河是永远都不会离弃公子的,公子在一日,我便守着公子一日;公子若是不在了,清河也定当遵嘱公子之令,定不负陈家世代清名。” “”看出了他眉宇间的认真,却似是明了了什么,陈容与微敛了玩笑神色,亦确真回话道,“清河,我而今十四,你十一,我私下里也算着时日,陈家世代一夫一妻,故而亦无旁支余脉,更无宗族长辈于上,待得你到了十六岁,便由我亲持祀仪,为你记入我陈氏宗族名谱,彼时,你便唤作陈清河,是我名下的弟弟。外人处,我自会将一众书文材料都预备齐全,说你是我陈家正经子孙,原是为着我的命理克着了才送去了外州养着。反正我陈家本就消息少,旁人便是有着疑心,也无道理多算计着手脚来趟这会子水的。”说着话,他便又看向了旁侧卓言:“自然了,也是少劳不得你的,需得有你一处作见证才算完呢。”“我自然是不辞的,”卓言笑眼望着他模样,说不得的柔情,“总得是为着你的缘故,少不得替你费着心思的。我瞧着啊,人家清河才多大岁数,你就忍心这般劳着他四处奔波做事,可见你是个惯会使唤人去的。等着他成了你弟弟,可不知这陈家来日又是要万千事务劳于他一人身上去了。”“清河既是我弟弟,自然是千万疼惜的,哪里有你说的那般,”陈容与笑着道,“我可不是多早晚盼着能有一个好兄弟姊妹呢。只可惜我父母因着我命格之说,到底是不欲再于我成岁前生养的了。”话语及此,到底语稍间又不免了伤感悲怀意味。 一时间倒再无话言说。 湖泽上渐许吹来清风,吹起湖心亭十三角檐各质风铃,青铜的,琉璃的,火瓦的,脆玉的,各色不同,一众吹来,倒是音色各异,别有动人之处。 “果然,夏日还是吃冰镇西瓜最好了。” 陈容与闻着这清泠乐声,莞尔笑道。 卓言、清河街各自瞧着他于外出得视线,嘴角微提。 和乐安然景,难得世间意。临风人尽全,堪得几时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男装女相(32) 夏意暑气到底是要渐褪了的,只转瞬眼睛的工夫,帝京便起了初秋伊始的第一缕凉风。 银染轩。 “今岁的折子可都预备下了?”“回主子的话,已经着人查看了七道,再不错失的,只等主子你最后阅看一回,便可以发下去了。”“嗯,你差事办得好,我自然明白,对了,陈家的,你可备下了?”“自然,按着主子的吩咐,特意是最好的那等折子,内容更说得详细,同旁家皆不同。”“二楼视角最好的那处厢房可都留好位置给他家了?”“自然不敢出错去的,我们底下人都是按着主子的说道布置的,绝不出半分岔子。”“嗯,他家的,断不许怠慢。”“承。” 入了秋,结束了长假,便就预备着再入书琅阁的书业。各家预备着上学的人也都先后换了着装入宫修学。 课下时分。 “你家可收到折子了?”“自然是收到了,父亲说了,若是我近来书业上有进益,考试上得着了好,这回可是会带我一处去呢。你家呢?你父亲也会带着你一处去么?”“这可说不得好,些许我这会子若是得了傅师的夸赞,大抵就有几分意思可去了。”“哈,那要是那处一块见着了,可不要吃惊了才是!”“你才是呢,去,再说玩笑话来逗我?”“哈哈”“” 众人彼此玩笑说着闲话,可人性八卦,说得的,大抵都是左不过家长里短,庶兄庶妹,宅内纷争,胭脂水粉,各色衣裳,都是通常的说头。自然了,这银染轩的秋元大拍,自然是得了其中莫大的一处话头。 “如何,你家自然是得了折子的,可要去么?”闻得旁人言论,左昀亦听得分明,便看向身旁素来风云不惊的言珣。言珣眉眼淡漠,素手翻过一页书页:“父亲说看了今回递来的折子,倒是有些意思,定了要去的,我自然随行一处。”“我们家自然也是收着了,我倒还没细瞧,不过闻着近来风声,似乎今岁的这回会颇有些意趣,保不齐,咱们在座的这些个,到时候秋元节上都能通共聚了一处。”左昀收了目光,继续执笔写字,“到时候这又是要有得好看了。”“秋元大拍,本就造着声势,”言珣却是容色分毫不改,只淡淡接话道,“估摸着这会子是安心要做得事出来的,说到底,却是不关我们,总是上一辈人的眼睛盯着,我们且安心坐观着看戏便是。” 另一处。 “喂,容泽,他们都在说的那个秋元大拍是做得什么的?”楚誉本就不是个安生性子的,听了来得了兴致,哪里有不问的,心直嘴快地就径自问出了口。“就是三年一度的拍卖会,专门卖些稀罕玩意儿。”这许多日相处下来,二人虽依旧看不惯彼此,到底是碍着各自王族脸面,倒也勉强说得来话,容泽也没正眼瞧他,只专心盯着自己手中的书册,淡淡答话道。“大家都在说,想来是个热闹场子,那我可去得?”楚誉闻言,托着腮偏头看向他。“能参加的,都是被下了折子的,不是自个儿巴巴地贴上去要的。”容泽冷声。楚誉却似乎起了干劲,偏不于这事上轻轻揭过去:“那我这样,可有办法去得?”“你要去也行啊,”容泽瞥了他一眼,转瞬就收回了目光,抬腕,执笔写字,“你去一趟银染轩,和他们说一声,想着你堂堂北云尊贵王子的身份,这个面子,他们还是会卖给你的。”“就这么简单?只要我去说一声?”楚誉追问。“那你今儿个就去试试不就成了,总之离秋元节还早着时候呢,你若是有心,总归是来得及去弄一份帖子的。”容泽同他倒是一问一答,他问什么,也就回答些什么。“既是这样,那我倒是今儿得了空就去,谢了。”楚誉爽朗笑道,随即似是对着他说话道,“这容国帝京七舍,果然是不同凡响的好去处,这里头的姑娘,个个生得婀娜动人,可不是要让人流连忘返。难得每一舍还各有特色,真真是群芳争艳啊。”“这能入得七舍的姑娘,哪一个手上身下没点子功夫,不然,你以为哪里勾得了这许多人去?”容泽应声接话道,“依我看么”竟是眼瞧着要聊的热络起来模样。 “”身后坐着的容澈神色淡漠。 “”正巧来他们身后同容澈说话的容芊华闻得此言,颇有些好奇,便问容澈道,“七哥,这七舍都是做什么的,是好玩的去处么?”“女儿家的,还是莫要急着过问这会子的事,原不是你这个年龄就该知晓的,”容溪漫不经心看着展开的小画轴,语气间却不出任何殊异,“那里是看赏琴瑟歌舞的好地方,里头多美人,只是你现下年岁还小,等着你什么时候成岁了,就让你五哥带着去就是了。”“嗯,”容澈淡淡应了一声,不咸不淡说话道,“你五哥可是将七舍通逛了个遍,里头不知多少美人是你五哥的红颜知己,你跟着你五哥一处去,怕是还能和她们结交说上趣话呢。”“真的?”容芊华笑得开怀,眼睛珠子都睁得圆溜溜的,“我听进去了,记得了,以后一定会跟着五哥去玩的!”“”容溪、容澈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各自目光清淡地继续自己的事体。 容泽的红颜知己,可不是遍布帝京各大府邸么,若是有再加上露水情缘的,怕是他自个儿都要数不过来数目了。 芊华这个闹腾性子,且由得容泽去受着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男装女相(33) 秋元节。风清露重,上元良辰。 帝京灯火光景,最是华美盛相。 银染轩。 二楼,最好视野的厢间,早已散下了重重纱帘,纱帘后头隐约人影,依稀可见,只是到底不曾出来,瞧不得见分明模样。 大堂一楼已是依次坐足了人,多数都不曾戴着面具,彼此坐着说话谈笑。少有些是戴着面具的,但同旁人说着话,却也不相干。观着自然是和乐氛围。 卓言漫不经心在厢间里吃着茶点果子,启开那本名目折子,再次闲着无聊看了起来:“这上面记着的,还真都是些了不得的东西,倒是难为他们居然能一个个搜罗起来。我瞧着今日的来客,可都是身份了不得的,估摸着怕是个个都备足了买卖钱财呢。”“不过公子,你就真心没一个看得上的?”清河拿起卓言前那本折子,快速翻阅着,道,“大家字画倒也就罢了,可那些个玉玩灵卉,倒实在是难得的,尤其是那裂星枝,这等东西,便是有钱也不定有地方可以买去,古书上说此物最是安好魂魄心神的,做药入香都是极难得的好料子,若是得着了,按着方子拟好了丸药或调得了香料,对病情自是大有助益的,古籍上不是说便是将死之人,得了此物都能再余些时日么?虽说得这世上并无起死回生或长生不老的说道方子,但裂星枝可是对任何病情都能回缓的神物,不是正对公子现下的症状么?”“我自然知晓裂星枝难得,”陈容与自纱帘望出去,虽不分明,但依旧冷眼能瞧着底下满座的人,沉声道,“便是咱们那处出产的,也不见得较之此物更有灵效。裂星枝,些微小病,不论什么,用之便可三日痊愈;重病,亦能逆了为普通症状,便是要濒死的人,煎着汤药服下,还能保全至少一月的寿命,说是回光返照,却哪有回光返照这许久的?可到底,不过是借着裂星枝本身的药性生生余了些岁数罢了,再长不得的。我是早不再留自个儿身子能治好的念头了,我本是将死之人,不过是借着体内寒息和许多药材精心养着才苟活得性命。寻常青医看了我的脉相,只会说是早该死了的,我现下,原是偷着岁数活下来的呢,余得这二十载的寿数已是再好不得的了。我虽说是现下活着,不过半亡之人罢了。你们哪,就莫要操这般的心思了。就是这万千的灵物砸着下来为我一人,也是不中用的。还是省些耗费罢,只安心看着下头好戏便是。今日儿个,要抢这裂星枝的人,怕是要多得了不得了。”“我只好奇,裂星枝这等东西,这银染轩竟也敢卖?”卓言却是意不在此,轻微蹙了眉头,“这般物色,莫说是寻常富贵人家了,便是王家宗族,也少有不动心的,这银染轩倒是如何的背景,竟敢这般拿出来直接拍卖?”“你倒是个多心思的,”陈容与见状,会意笑道,“这幕后的主人,自然是和王家有些关系的,不然,如何能做得起来这般明目张胆?就是不是其中的,多少也有些关联。”卓言对上他眸子,瞧得他眸中光彩,微微提了唇角,便不再多言了。 场内远远近近起来了钟声。时辰到了。 “你们两个,将面具戴上。”陈容与是早已戴好了一个堇色的狐狸状面具,起身,抬手便欲要挽起前头丝帘。 “秋元良辰,皓光皎柔,此时共当,欢好佳愉。”一袭优柔长裙的女子梳着好看发髻,姿态得宜地走出,说起话来声音宛转,听得人丝丝入了心尖上扣去,“秋元大拍,现下,便要开始了,规矩么,想来诸位收到的帖子和折子上都已是详尽说明了的,那么我们现下就不耗费这等工夫再去细说了。在大拍开始前,还是要提醒诸位一句,价高者得,谨守规矩,不可恣意闹事,若是错了章法的,可恕我银染轩,却不是那等好欺凌的来处。” 顿了顿,女子便瞬息间敛了方才端肃容色,又笑着说话道:“现下,便请得第一件拍品上台。” 有侍从安静推着小车子走了上来,上头遮了红绸子,盖的严实。启开,现出其下的真貌来。 釉色温润细腻,恰若白玉质地,偏又细密布着许多的碎裂冰纹,光下看着,倒有些通透的模样。 “孟朝最有声名的冰开玉瓷,果是名不虚传。”坐了上头,挽了丝帘,视野最好,自上往下,倒是开得格外分明。陈容与打量着那上头的流光,轻声叹道。卓言亦认真瞧着,看了些时候,便收了目光,敛眸喝茶:“这等玉瓷的制作工艺早已是失了传的,孟朝年代又久,早是七百年前的事了,其后多少战乱祸事,又经历了这许多朝代,这等精贵易碎物件竟还能保全得这样好,可不是有一件就少一件么。且看着罢,这第一件东西,就是要抢破了脑袋的。” 果是不出所料,待着说明了物件来头和模样,这主持仪礼的女子刚一开口,立时便有人说了价格,其后接二连三,一片举牌说价声,倒是不见个止息的。先时价格加的少,但到了后头,这一举牌子就是许多的钱财加上去,留得的,到底也就剩了那么几家。最后,这再珍贵不得的冰开玉瓷还是落得了一个自宁州特意赶来的富商手中。 第二件立时呈上,还是孟朝之古物。 却是孟朝人称“恒雾公子”、行迹最是诡秘的余炜的画作。折子上这画作并没有绘出图样来,故而现下大家才是真正得见了东西。按着道理,待得主持之人说完了介绍,各人都是允得依次上台,一米之距内立了人,不许碰着,容得细细看验的。 余炜素来流传作品不多,纵有,亦是极少的,多为山水花鸟画作,意境极致空灵,可此幅却分明不是此般,不仅内容罕见,就是画风亦是大改。他惯常风流笔墨,最是笔蕴洒脱,可此幅,洒脱之意大收敛,倒更多了含蓄婉约意味。若不是有着无人可拟的余炜的旁端字迹和小印,怕都是真假亦要着人生疑的。上头画着的,赫然却是一个绝色女子,工笔细密,颜色料子上用得多样,眉梢眼角意味尽都绘得详尽,画得极逼真贴切,活脱脱便是要出得纸上来的倾世人儿。这却是怎样一个标致至极的美人啊,妩媚,风情,可又渗着骨子里的清纯温婉,分明是极矛盾的许多特质,可又都悉数在画作上铺陈开来,叫人分明移不开去眼睛。 旁题着余炜的字迹:“予吾欢喜者,不过尔一人唯耳,奈何空水流尽,到底不得,匆匆一面,却为此生再无相忘。辞殊,辞殊,我且何般?” 女子一一娓娓道来,最后清声道:“辞殊,这二字最是玩味,诸位且细想,余炜本是孟朝末年时期的人,此女天姿国色,这等品貌风流,却有何人当得起呢?” “算着余炜的那个朝代,孟朝末年时候,又是‘辞殊’,有着这般绝色佳容,不定便是那个赫赫有名的妖妃‘洛辞殊’呢?”卓言不由轻笑道,“洛辞殊,却不想她竟还是余炜这个‘恒雾公子’念念不忘的心上人。果真有趣得很。倒是更难为这东西,七百年的风雨,居然还能这般完好无缺,却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的。” “洛辞殊,同余炜?倒是有些意思。”言珣立时会意,不由勾了唇角。 台上女子之言虽未说尽,但提及‘辞殊’二字,再思虑及当时朝代,大家心里头第一想及的自然便是这史书上赫赫名声的洛辞殊。 按着这多少载的说头,洛辞殊自然算作是史书上少有的出得名声的一等厉害女子,便是此后的戏剧话本子也多爱说她同孟原帝之间的爱情凄婉事。二人火中一道焚亡,以此收束。孟朝覆灭后,取而代之的便是楚朝,而楚朝的这位开朝始祖,楚明帝,据说亦是深爱着这个女子。有野史记载,说楚明帝于宫内建起的七重高塔并不是为了安稳国运,而是为了感怀这位妖妃,还更有离谱的,说其后他只纳了的一位皇后,按着旧朝服侍过帝、妃的宫人的说法,竟活脱脱就是便是前朝缘妃洛辞殊的模样!自个儿死后,还将前朝同她相关的东西尽数一并随着自己入葬。而承袭他帝位的子裔,正统史书上记载的乃是皇后所出,可据野史传,却亦是身世成谜,有的说是洛辞殊同楚明帝的孩子,也有的说是洛辞殊同前朝旧帝的孩子,五花八门,可谓是无奇不有,各尽百般猜想。可最殊奇的便是,这等绝世的美人,竟从无画像流传下来。所以历代后人都只能按着自己的猜想极尽想象,想象这妖妃洛辞殊究竟是何许模样,竟能这般了不得地勾摄了帝王的心魂去。 任何血腥历史,一旦沾染了女儿情味,以那倾国姿色作笔述录下来,就成了最好说道的千载。再何许悲惨壮烈的牺牲,添着倾世容色、曼妙眉宇,便生生成了众人都爱津津乐道的香艳之说。大抵,这世人总不欢喜那等子沉甸甸的厚重太过的不堪,只爱瞧得此间情肠百转、留史凄婉瑰丽的爱情长话,倒最好不是何许欢好结局,反能因着这等子悲剧色彩,方更显得出彩了些,也更易被广而传之,成了寻常百姓们都爱说道里短的皇宫故事。 历代大抵皆是如此。 说归说,到底要近距离亲自瞧了才知道到底如何,于是一众人都先后按着次序近前细看。 三人坐在上头,下方望去,因着习武之故,眼睛自然是格外注重的,倒不需拘着非要下去亲看,只在上头,亦是瞧得七八。 “这般笔端字迹,自然是余炜真作无疑了。”陈容与瞧得清楚,不由轻声道,“就是不知,他却又是如何同这后妃洛辞殊遇上的。”“古来多少事,哪里都能说得分明呢,便是今朝的事,再过个百来载岁数,哪里还有人再清楚了?”清河却笑着说了话,“便是史书上的记载,就全然是真的了不成?”“你倒是有理。”陈容与忽地笑了起来,心下不由感触。 是啊,历史,不,历史太大了,任何过去了的事,只要是过去了,就已经没有人能说得分明了。人一生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便是这一刻的自己,也不一定能说清前一刻自个儿的心思究竟是怎样的。更何况这般跨了数百年的时间长流呢?待得他死后,后世的人,又会是怎样来记述他的一生?就真的会有人能说得明白么?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会说得清的。记忆最是容易被淡褪色彩的事物,好笑的是,那些欢乐的,高兴的,却往往是被遗忘得最快的部分,多少人还能记得自己曾经所拥有过的欢乐呢?反而是那些黑暗的,扎根在那阴郁土壤里的情绪,却确乎是最容易被记得分明的,挨打,流泪,悔恨,痛楚,那些负面的,却像是刺一般会深深扎在心间,轻轻一碰就隐约生疼,不碰它,天长日久了,到底也释然了,可刺痕却会留着,时刻在脑子里记得清明。 有人说,当世界上最后一个记着你的人死去了,你才是真正地死了,那么,他,最后会记得他的人,会是谁呢? “果然是了不得的价格,这可恐是要余炜书画中价钱最了不得的一卷了,商家那小子倒是聪明,明面上不出脸,却找了人来替自己拍下了画作。”卓言看着最后拍下画作的戴着面具的人,心下了然,“若非前时因着和商家有往来,曾看到过此人身量模样,怕是轻易还瞧不出呢,清河,你可也认出来了?”“自是看出来了,他新提起来的一个心腹,素常里不于人前露脸的,做事倒是很好,几次接洽,商家那头都是派他出面来的。”清河点点头,应声,似是想到了什么,忽地笑出了声,“既是他买下来的,以他对公子的仰慕,说不准就是买下来给公子作贺礼的呢。到时候要是真入了我和光居内,可不就是有趣了?”“你莫说,以他的性子,倒还真有几分可能,”卓言笑着答话,“若真是如此,容与,那你可是瞧见了他花了多大的一笔钱的,倒是预备着如何补偿他呢?”同着身边人说话玩笑,然而却不曾等来回应,卓言下意识看去,不由出声:“容与?可怎么了?”“”因得他声音,到底是回了神来,陈容与侧首看向他,所幸因戴着面具,倒是看不出容色几何,下意识笑道:“若真如此,我且不妨也回他个礼物便是了。”“这等价值千金的书画,你却还有同样可相较的?”卓言不置可否。陈容与从容应答:“他是个生意人,我教他生意上的说道,日进斗金,便是千金又如何,到底是轻易便能挣回来的,何况,我既是授予了他那等本事,日后长久地受用着,岂是区区千金就可以赎买的?自然更是他得了便宜去。”“你这张嘴的口才啊,我算是彻底服气了,你若是要争话,旁人哪有说得过你去的道理,清河,你说,可是与不是?”卓言说着便看向旁处清河。清河瞧了二人一眼,将目光望出去:“公子口才,我早便知道了不得的。卓公子,你啊,还是专心看这就要出来的第三件东西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男装女相(34) 徐徐说话间,这第三件器物便推着小车子呈了上来。启开上头的丝绒,现出面貌来。 却是一串再精致不过的手钏子,颗颗珠子都是各不相同的材质,于光下流华百转,自是别存动人可心之处。璊炎玉,寒谷玉,淬灵晶,月墨石,碧寒木,凝心草,六颗珠子都是不凡的来历,彼此互为生克。若是寻常,这其中任意一个挑出来都是再难得的稀罕东西,轻易寻不得见的珍宝,这要一众都搜罗了齐全更合着古书上的说头做出了这等六宝手钏子,便自是更难不得的。这手钏,就着折子上的说道,原不是何许古物,乃是今人所制,只实在稀罕不得,较之名贵程度,自亦是当得起上得这等场子的大拍的,是而才露了众人眼前。 璊炎玉,自不消多说,出于炎火,冷却后于冷的石中方能偶出得的极品上玉,自出来就带着地心的火炎温度,揣着在怀中,佩着冬日再不生凉的,温暖身子原是一等的佳品,又因着是自然造化出得的东西,于那些子寒症的人身上最现神奇效用。 寒谷玉,却是同着和璊炎玉彼此互为相克的道理。璊炎玉至极火气,寒谷玉便是极致的寒气。寒谷玉原是出于高大雪山上的玉石,待得夏日升了温度,那厚厚的冰都溶作了冰水冲垮下来,便由着这水被一并带了下来,留在那河床上,等着秋日里河水枯瘪下去,便自有当地人背着箩筐赤脚来河水中拣起玉石出来贩卖的。寒谷玉,便是这等寒玉中最极品的玉,万块原石中亦轻易挑不得一巴掌大小的出来,最是难得不过,因而只指甲盖大小的一丁点寒谷玉便已是能卖得天价,更何况现下这滚圆珠子般大小的玉珠子来了。寒谷玉性寒不过,最克外头热意,身上佩着,夏日里便轻易不得出汗的,只觉着肌体生凉,最是舒适不过。这却也罢了,更难得便是于那些个生来就带着胎内热毒的人身上。热毒既是自母胎里带出来,自然是轻易解不得好的,便是要日日吃着丸药子或还好些,总是要长久地看病吃下去汤药的,可若是得了这宝贝,只为着外头身子,便容得此玉贴身收着,只能够压下去体内热毒,再不见复发的;若是要一次见着疗效,因着寒谷玉过寒,到底不免凶险些,将玉碾碎了,混在汤药中一道服下去。寒火不相融,可寒冰若同着火协调了,便作成了水,滋养大地,再温润不过的东西。熬得过去,这热毒便算是彻底解了,日后自也是无需再担忧的,更兼着再不得暑症,轻易热毒亦上不得身去。 淬灵晶,瞧着这名字,便晓得同“灵”原是分不开的。那些个恐着了疯魔的人,戴上这晶石做得的东西,便再不得此类东西近身的,心智清明,也不会再迷了心智去。淬灵晶自身又是晶石类中极好看的一种,平日里通体泛着冰蓝色的光,可若是在月光下细瞧了看,却又会是血红色的,故而又得了别名称作“月下石”。这等殊奇东西,自然也是极少见的,古来书上,但凡是讲到晶石类的,必要提这淬灵晶,可却从不曾有人知晓它究竟是来自何处出产,只能是撞着运气,得见到了便是好运道的了。现下这个最是做了珠子状模样出来,可细看着却似又切出了许多个细小的碎面来,故而层层反着光,灯火下瞧着尤为亮目,自是夺人心神去看的。 月墨石,是种通体泛作纯乌色的玉石,说是玉似不贴切,可若单单说了是石头,又哪里得来这般的光泽和质感,算是玉、石二者之间的一种。月墨石,古书上说是,若是日日放在月下浸染着,便能炼了这石子精魂出来,再佩在人身上,得着了人气,以人的精气神慢慢滋养着,这原是固化的墨色就能同得水流雾岚一般于其间流转开来。具体如何的功效却不曾说明,只说了这石子若是炼得好了,最助心气和平,增延寿数的。女儿家若是戴在身上,便能助得容颜较好,较着常人,更不易老了去。男儿家戴着,则不易轻动了火气上头,亦是为着身子安好的一个说头。 碧寒木,这却是自然植株出来的木珠子了。因着自然造化,碧寒木是生长得极慢的一种木材,却有着别样特奇的功效。寻常日头里,且不说话本子,那些个盗贼、采花贼、亦或是旁的什么鞋欲要打家劫舍的,最爱用的,便是迷药。什么迷药、之流的东西,按着医理说来,本不是伤着人性命的东西,故而较着那许多病症起来,治起来反是颇为麻烦的事体。这碧寒木便是最克此类东西的天然之物,何许迷药、之类的,若是轻着程度的,只消略微闻闻碧寒木的味道便能解了,若是重的,于火上微烤些,焚着是极慢的,却能出得清凉气味来,最是提神静气的。便是前时如何把控不住,闻了这木出来的气味,也能一并全消了去。这等用途,最是备着不备之需的,但凡用得上的,皆是了不得场合,可不是一等难得的东西了。 凝心草,原是草本出来的东西。凝心草要凝了做珠子,需得极多的原料一并熬着,最后外处再用融了的胶状松脂裹了,方做得好。待得松脂凝实了,外头瞧着晶莹剔透,里头墨绿色的,可不是观着亦是好看的去。凝心草,最是于心脾好不过的一味良药,生得的地方亦极苛刻不得,需得是终年水汽足又暖和温度的山里,一片片生开的,凡是生了根,便是大片蔓延长开的,瞧着一片墨绿色的柔柔草海,最是赏目悦心的。于病理上,若是一时心气焦灼,血气上涌,欲要中风之际,及时服下这凝心草的汁子,立时便能静全下去,原是药材商人最苦苦求得的一种名贵之药。 令箵经中说道,六宝手钏子,便是要集了这六种东西于一串,常日佩在身上,则最是应急的好物什,不仅安和身子,更是得了各相调和,最有助于养神精气的。这等物什,自然是再贵不得,便是有着千万的金银堆作的山头,若是不合着时运,恰巧得了这六样,再是不能的。 如今既能出得来,自然是想得到竞争之烈的。 却不知又是要如何的海量银子送出去了。 淡然观着楼下各人举牌竞价的热闹盛相,陈容与只淡漠眉眼地瞧着那串手钏子,面色未瞧得又分毫的改动:“今岁的秋元大拍,怕是近些年来银染轩办过的最了不得的了,现下才不过三样东西,今日这数目已是寻常人再无法想象的价格。却不知,这海量的金银钱财,最后却是要落了何处去了。”“你心下自然是有着数的,”卓言却也不看他,看着已经被叫得极高的价格,轻笑道,“这银染轩既是同你陈家交好,纵是伯父伯母早逝了,以你的聪慧才智,自然是再清楚不过这幕后的主人家,究竟会是何许的身份。能禁得住这般钱财流动却不惊着王家的,自然只能是他们相关的人了,不然,哪里过得去明面上,还各州皆晓得,却能办得这般大的好场面。”清河坐于一处,静听着二人对话,虽未开口,只眸光微深,显然亦是想到了的。 最后被拍下,却又是个戴着面具的人,坐了人群中,穿着上好缎面的华服,只看得出是上流人家,却分明不出身份来。 “好了,现在才不过四彻之一都不及呢,这后来的,才是真的有的好戏可看呢。”陈容与笑着发话,微微吐出了口气,回身,喝了口子茶水,“咱们今日,且看着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男装女相(35) 第四件自然是按着次序就上来了。 盈盈灯火下,待得看清,却又是不住迷了众人的眼去。 当真是流光溢彩,却是个玉雕作的莲花盏台,绿红相间,都因着各自纹路因形镌出了莲叶、莲瓣模样,些许纯白的,便是作了其间流动的水,细细看着,其间更出得一探头出来的小鲤鱼模样,瞧着再是灵动不得。难得这般大的一块玉,更难得玉匠竟有这般的好精巧手艺共那等奇绝心思,便是玉身有得的好,悉数都被他给点活了,明明是固着不动的物件,可若是长久地看着,却似是在动一般,花瓣微颤,莲叶轻晃,一切全似活了一般。 “灵雕,最是玉雕中的难得,人虽说勤能补拙,可这灵雕,却是最不通此理的,若是匠人本身没有这上头的天赋,到底再如何,也是练不成的,灵雕上,天赋却是绝顶要紧的资质。更难得这樽莲花盏台,乃是出自前朝湘朝初期最负盛名的灵雕大师居汇的作品,看雕刻手法和其间灵意,应是其手艺大成之作。玉本绿碧,难得纯白羊脂和鲜红色彩,这偌大的玉料已是罕见,可再加了居汇大师的手笔和心思,便更是上了一层去的。这般好的玉作,不说而今已再无人练就灵雕之艺,便是有,恐也不得这般巧致奇绝的美玉了去。诸位在折子上已是闻得,可到底不比亲眼瞧见,现下,便请诸位莫要错了次序,待得一一细细瞧见后,再下拍卖之说。”主持的女子笑意盈盈,说得的口才亦讨巧,娓娓便道来了这第四件珍宝的来历。 自然是诸人有着兴致的都近前上去细观了。 “都说是玉石最养精魂,玉石本阴极之物,因着最是能带人性灵气的,却不知怎的,我看着这玉雕,却觉着伤感,心下,隐隐的不知何处,却分明怪道得很。”卓言看了片刻,便收回了眼神,看着容与道,“你倒是如何的感觉?”“灵雕,便是要将匠人的心魂都分了上头去,故而最得其中精妙意髓,想来,这居汇在镌刻此作时,心下,原是想着什么伤感之事儿做得的。”陈容与吃了个红彤果子,淡淡答话道。“公子,这灵雕,现下便再无人了么?”清河一边听着话,发问道。“灵雕难得口头言说,最是要入了那等境界才分明晓得,若是无此上的资赋,再如何悉心教导,到底是无用的,”陈容与转首,递过去他一个玉面果子,清颜笑道,“为着这等缘故,能通得灵雕之境的,都是些性子再清高不得的隐士高人,他们本不是正经为得玉雕之事,左不过是一起起了兴致,或是得了何般情思,才会镌刻玉作出来,是而,这样的,最是可遇而不可求得,不为求着名声,又要到何处去寻呢?那居汇能出得名声,原是一个例外了。人海无涯,茫茫众生,今朝这般的人口,若是要挨个搜过去问话,保不得就有许多出来呢,只是这些子人大都不现于人前,寻常不得知,他们亦不欲得志,我们又能何如?故而才说是没有罢了。”“公子这般聪慧,自然是能通晓此中意味的。”清河瞧着他模样,忽地就笑弯了眉眼。“他这般资质,学什么能不好的?若是有意,他自然为得,”卓言闻言,倒也勾了唇角,瞧着他们,似笑非笑,“只是,这灵雕最是耗费心神的事头。清河,你可不曾闻得,这‘灵雕一作,十年之功’?倒不是说要十年的工夫才能做得出来,而是这动了一次工夫,就需要十年的心力才能缓过精神来。一个灵雕者,纵全一生,能出得三件,已是太耗元寿了,根本不得长久地做下去。这灵雕啊,说是灵雕,却原是拿着自个儿的精气性命在做得此事呢。容与你这般的身子,不好生保养着,若是再去碰了这会子的事儿,可分明是要同自个儿过不去了。”“我自是知道的,再言,还有你们两个在旁看着,哪里有不得好的?”陈容与掩口轻笑起来,“便是千金的女儿家贵姬们,怕也是没我叫你们看得的更娇气些的。” 说笑着时候,下头的拍卖就已经开始了。 一个比一个出得高价。 这也确乎是常情了,任何能被冠以灵雕之名的玉作,哪一个不是身价惊人?更何况这件又是上了年代的东西,原是湘朝初期最有名望的大师居汇所作,下头玉台上隐匿在水波纹中的“居慧和安”四字,便足以见明真伪。自然更是千百倍的价格上去。 “恭喜37号。”女持仪敲下小锤子,一锤定音。 37号倒并未遮着面具,原是个生得极貌美的女子,一袭水红色的长裙,袅袅婷婷,腰肢纤柔,分明的一等美人。在座的人,除了帝京的,更有其他十三州来得的贵人商贾。这个女子明显是个生面孔,只消看旁人视她的眼神就知道了,皆是一众或打量或惊艳的视线。她却安然,坦然受着旁人递来的目光,只定定瞧着那车上的玉作,容色不改分毫。 待得持仪说了话,第五件物品上了来,大家才收了各自视线。 第五件物品。 同前四件截然不同,这件物什暗沉沉的,不仅丝毫不瞧着夺目闪耀,反更是低调得紧。一枚细巧古朴的古式戒指。看不出是何许材质,只是暗幽幽的,在光下瞧着,倒有得几分渗人意味。 “好戏来了,”陈容与目光微深,“折子上说了的三样不明来历之物,这可不就出来一个了,却不曾想,原是这东西来得的,清河,卓言,看来,这会子我怕是要争上一挣了。”“就为着看不出何许的戒指?”卓言同着他一处坐得,自然亦是瞧得分明的,却看不出其中何许名道,颇有些不解,“何甚说头?”“这东西,若是都被人瞧出了,怕是要了不得,还是等我争拍下了,回去路上再同你细说罢。” 女持仪倒是落落大方,微笑道:“这戒指,原是最古的款式,亦看不出何许加工凿琢,年代不知,来头不详,背景不考,就看,诸位中是哪一位有缘人来领着它走了。” 三样不明之物,自然也是帝京大拍的一个看头。不是何许珍玩都分明看得出来历的,自然是有些看着殊奇却又有点意思的玩意儿,因着不好定明价格,所以就入了此列。有的拍回去觉着不过是无甚用途的玩意儿,但也有后来经了高人看验说了是极了不得的东西而因此大得了的,但后者到底是少数,却更多不过是为着图个乐子松下些气氛罢了。 从最低价格一子钱起,加价幅度不限,全凭拍主报价格。 “那我就一子起罢。”言国公言珣倒是难得地第一个举了牌子,“左不过一个子的价钱,也亏不得何处去。”“你这话倒是了,那我就两个子的价格。”旁处临着坐得的安绍玉也举了牌子,笑着答话道。明显是为着接个面子的事儿罢了。“三子,总不好让安兄吃了这等子空亏便宜去。”左昀同着他父亲坐了前头,这举牌的,就是他父亲左笙。 “哈哈,那我便出个四子。”“我五子。”“” 因着这等子说话,气氛倒也显得安和松弛起来,大家虽不见着断了举牌子的人,但便是这般叫了一路,到底是没过了一百子的价钱。 左不过都是为着一个乐罢了。 台上的女持仪自然也是知晓的,颇有些无奈地玩笑开口道:“诸位可否来个认真些的价格?” “13号,一千三百子。” 此时,二楼的空台包间处,出来一个声音。 众人一时都止了笑,应声瞧去。 出来一人,遮了面具,一身玄色衣裳,却是气质尤显,只听得那人清冷开口:“我家公子出了话,原是同这戒指有缘,瞧着便合眼缘得很,心里极是欢喜得紧,诸位若是瞧不得上,便无妨就成全了他,还得容请诸位贵口。” 说罢了话,转身便又进去了。这坐了进去,底下望着,隐约似是可以瞧得内间还坐着人,只是到底因着高下之距,看不得分明,也就罢了。 “既如此,君子自然是要成人之美的。”商沈仪最先笑着开口,“我便不玩笑争了,诸位且看罢。”“却难得合了眼缘,还能就了一桩美事,自然是乐意承之的。我倒也愿意成就那位公子愿景。”再是一人附议。“” 大家倒也着实仔细看了,确乎是看不出什么说头来,再者,已有了人认真说了这番子话,哪里不愿成人之好呢,于是一个个都不再出价了。 “13号,一千三百子,成交。”女持仪看了场内景象,见再无人报价的,也就顺势敲了锤子定了音。 “倒是好奇得紧,这二楼最好视野的厢间里头,那人口中的‘公子’,却是个怎生了不得的人物,”左昀眯眼,定定瞧了那处许久,到底是收回了视线,看向自己的父亲,“父亲,依你之见呢?”“何必操持这等心思,人家既是连身边随从都戴着面具,呈明了意就是不欲让人知晓的,咱们与其有着那等子心思,你啊,还是想着如何同言珣再好好论学罢。”左笙慈怀笑笑,不置可否地拍了拍爱子的头,“且看着下一样物件是什么罢。” 二楼,厢间。 “既是拍下了,还不可说?”卓言瞧着容与,似笑非笑,“都已是到了手的,怎生,还担心它跑了不成?”“你急什么心思,说了回去路上同你细说,这会子自然是不说的,”陈容与却上提了嘴角,似是因得此物颇好了兴致,“好了,且看着下一样物什他们呈上来的却是折子上的哪样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