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下枝头：孪生劫》 正文 1.我的归来（上） 安葬了母亲，我，站在街头，不知何去何从。 认识的人不想见也不能见，而不认识的人又如何在朝夕之间博得友谊。 这一别经年，恍如隔世 忽然很想回家，所谓的家，也不过是多年前母亲只手经营的洗衣店，自从四年前将其转手他人，至今未回。拦下一辆的士，司机听说我去的地方，皱了一下眉头，还是让我上车。 约莫半小时车程，他停下来，从后视镜中望我，我看到车窗外满目的灰尘瓦砾，漠然问道：“这是哪儿？” “和平市场啊，你不是要来这里？现在拆迁了，盖新楼房。” “这里的人呢？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谁知道！你还要不要下车？”司机的手虚落在计价器的按钮上，等着我的决断。 我付了车资，踩在碎砖和石子间，仔细辨别方位，街对面有半边没来得及推倒的墙壁，依稀能够看出从前市场的痕迹，我记得顺着市场东侧的路向北走，就能找到母亲的店铺。 深一脚，浅一脚地探过去，路已经不成路的样子，两旁的残垣断壁上三三两两坐着人，偶尔抬眼看我，又兀自聊起天，他们手边要么拖着很大的袋子，要么把持一根粗木棍，看样子是在这里拾荒。 变形的门窗横在路中间，几乎不能确定眼前就是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原来这世界上许多地方本是一样的，只是住的人不同，建造的房屋不同，才有了区别，一旦那人不在了，房子不在了，这片土地就会变得陌生无比。 一块大石下面，压了半个蛋糕店的招牌，我认得这牌匾，那时邻人王大姐拟了三个蛋糕店的名字，让我帮忙择选已经忘却很久的事情，却突然记了起来，人类的记忆还真是奇妙，你有可能忘记昨天中午吃过什么，昨天夜里梦到过什么，却会记得若干年前某个午后发生的片段，可它竟是那样的清晰，清晰到令人心酸的地步。 我拭泪，料想前面就是自家的洗衣店了，因为蛋糕店与我家之间只隔了几间铺子，昔日人头攒动，叫卖声声的闹市，今时今日，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一片废墟，我心中感慨人世变化无常，不忍再睹，只想尽快离开。 这里几乎叫不到车，唯有一辆大型的推土机停工歇在对面，如果它也算作是车的话，倒非我等可以代步的工具，步行一段距离，凭借仅有的一点模糊印象，终于找到了附近的公交车站，很久没有乘坐这种廉价的交通工具，我企图开始重新适应普通人的生活方式。 有多久没坐过了呢？好似有四年之久吧，不，不止四年，或许还要久。 正是下班高峰时段，车上黑压压地挤满了人。刚进站，周围等车的乘客便一窝蜂似的冲了过去，连同我一起被挤上车。 各种气味扑面而来，人与人之间紧紧靠着，站直身体也变成了困难的事，好不容易挨到下车，却发现记错站名，我竟下得早了。 仅有一站之远，索性步行回宾馆，天公似乎并不赞同我这样做，忽然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路边的男人掏出手机，急切地说：“还在单位吗？外面下雨，我去接你。”我不禁侧目仔细看这男人，斯斯文文，并不让人失望，但是一种失落感油然而生，尤其是听到一段嗲声嗲气后，这种感觉更为强烈，不远处一位女孩近乎无赖地娇嗔道：“不嘛！外面下雨，你叫我怎么走嘛，一定要你来接我。” 每个人都有人来接，每个人都有人关心，只是我——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我的归来（中） 雨越下越大，行人开始奔跑，四处躲藏，那情状如同鸟兽散去，我却无意这样做，心想：老天还是眷顾我的，赐雨滴为我的伙伴，天下之大，除了这雨点竟没有什么是愿意跟随我的，所以落在身上也不觉得湿冷，虽然流入口中时，有一点点咸涩，但还是放慢脚步，任由雨水打湿长发。 裤脚沾染了地上的泥泞，变得脏兮兮，头发也粘成一绺儿贴在了脸上，狼狈吗？呵，这又有什么关系，根本无人会在意我的存在。瞧着眼前的雨丝如细线一般直插入地面，我忍不住伸手去接，可它好像不能落在我的掌上，这一吃惊，便听到头顶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知何时起多了一支伞。 我煞是惊奇，急忙回首望，但见一张年轻的脸，正对我得意地笑，他笑得如此灿烂，睫毛长长，鼻梁和眉骨高高，宛若一座雕塑，是那种在神庙中受人朝拜的神祗的雕塑，譬如，太阳神。 我愣住了，听到他这样问：“雨下得大了，你去哪儿？” “忘归宾馆。”我回答，忽然觉得这名字起得好暧昧。 “同路，一起走吧。”他上前，与我并肩。 “谢谢。”我木讷的回应，想要再说点什么，又不知说什么好，抬头瞥见他的另一侧肩膀已经濡湿一片，却还刻意同我保持着距离，心下对他更多一分好感。 路上积满泥水，鞋袜也跟着湿透，黏腻腻的，他把我挡在路的内侧，自己则靠近那些从没有减速迹象的车子，泥水时不时溅到他腿上，衣服上，也没有表示烦恼，只是经过一个大的水洼时，恰好一辆小轿车疾驰而过，车轮带起的污水，哗一下，飞起很高，他下意识地向我靠拢过来，使得我条件反射似的退到路边的花丛，两个人即刻撞在一起，又瞬间分开，就像两粒桌球。 还好，他的反应足够灵敏，在我撞进丁香树丛之前，用伞面隔断了树枝，护住我的身体。 “没伤到你吧？”他收回了近乎抱住我的手臂，稳了心神问道。 “没事。”我有一丝羞赧，习惯性地理了理鬓角。 两个人各自站稳，重新撑起伞赶路，倒是相互间的距离更大了一些，雨点砸在伞上，发出砰砰声，打鼓一样，直敲到我心坎上，叫人静不下神。我竭力屏住呼吸，用心斟酌如何开始与他的对白，要不要问对方的名字，住在哪里，这又是去什么地方？天哪，知道了又能怎样，我不会去索要他的号码。 打定了主意，我微笑道：“你的衣服湿透了，回去喝一点姜汤吧，免得感冒。” “好，你也是。”他回答的同时停住了脚步，转身面向我说：“伞你拿着，我这就到了。”说罢，便将伞推到我身前。 “不用，不用，我也快到了。”我连忙摆手谢绝，他却抓起我挥动的手，就势将伞握在里面，随之后退半步，把自己放逐到雨中。 我还未及做出反应，他已经大步跑开，远远地对我说：“拿着吧，小心着凉。” 我急切地追问：“怎么还给你？” 他喊道：“不必还了，你留着用吧。” 我握紧伞柄，一面感受他留在上面的余温，一面瞧他远去的背影——他用双手抱住头，脚下健步如飞，很快消失在雨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我的归来（下） 天放晴的时候，我拿出伞，放在窗口——日照最充足的地方晾晒，雨水已经蒸发干掉，伞面犹自附着几朵细碎的丁香花蕾，大概是他用伞护住我的时候粘上的，我小心取下，对着阳光看，小小的十字，分外可爱。 望着伞，我出神地想，他一个男子，用这样女气的白色蕾丝花边洋伞，极不合乎身份，一定是随手从哪位女孩子那里借来的，而这女子一定温柔婉约，懂得享受生活的艺术，不仅如此，她还大胆地挑战禁忌，选择别人不敢尝试的白色，那是怎样一种叛逆，叫我不得不去想他们之间的关系。 当然，除非问他本人，否则我得不到答案。 移步来到与他分开的地方，这是一片住宅小区，叫做“繁花锦”，花草绿树确实比别处多些，眼下丁香开得旺盛，傍晚十分，香味尤其浓郁，沁人心脾。连续三天，我都有意无意地从这里走过，却再没有碰上那男子，其实自己也不太记得他的样子，只是印象里觉得很像美术教室里的石膏像。 有时，我会想，自己这是怎么了？一面之缘而已，何苦惦念，可是除了他，我找不到值得想念的人。 繁花锦西门外的糖槭树上贴了膏药一样的纸条，字迹娟秀，我耐不住好奇去瞧它说了些什么，一看方知正合吾意，原来这小区中，有人在寻找合租的室友，且先听听她那里的状况，我撕下广告，按照上面书写的号码拨过去，很快传来一个甜美的声音，是位女房东，她刚好待在家中，于是邀我即刻前去看房，至于其他的事情，留待见面后详谈。 我一路寻到三号楼，踏步进去，果然，同别处的老房子一个模样，楼道狭窄c低矮，同时泛着淡淡的霉味，这栋楼已经有些年岁，难怪外面的植株个个生得茂盛。女房东面貌平凡，请我进门，屋子里摆着寻常的家用电器，三室二厅，一厨双卫，倒还宽敞，我的房间朝南，光线独好，尤其是能够远远地看见小区的入口，于是也不向她还价，便交了定钱。 房东记下我的身份证号，又仔细打量我一番，出言道：“看不出你竟然比我大了五岁，我叫叶静淑。” 她的话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告别房东，我马上赶回忘归宾馆，收拾行李，结算房费，是的，我迫不及待地要搬往繁花锦，目的便是要再见他一次，哪怕没有想清楚见到他后做什么，也要尽快动身。 再回繁花锦，开门的人不是第一次见到的房东，而是比叶静淑还要年轻的女孩子，女孩同我一样愣了片刻，问：“是文娜吧？” 第一次被人称呼“文娜”，还不大适应，我点头，回答：“是的，叶小姐在吗？” “静淑姐上班去了，叫我等你。”女孩让出一条路，示意我通过。 我便拖着行李箱直入自己的房间，客套地讲：“麻烦你了，叶小姐怎么这样晚上班？” “她在超市工作，三班倒。”女孩站在一旁看我整理床铺，双手抱胸，一点没有打算帮忙的意味，又道：“附近的美福源知道么？就在那。” “听人说过，是大型的商场。” “算是吧，也没有很大。”她歪起头讲。 “被褥总是有的吧？告诉我，那里要怎么走。”我起身望着她，笑言。 “啊出门左转嗨，我陪你去好了。” 从进门开始，我便觉得这女孩对人并不熟络，但这会儿又主动要求陪我去逛商场，令我十分的意外，也不待我回答，她一个转身，回房换衣裳去了，长长的马尾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像她的人一样桀骜不驯。 不多会，穿了全套的粉色出来，一身运动装，衬得她的身材更加清瘦颀长之外，又多一份活力。 这身形与行事的风格，让我想起从前在医院中结识的一位年轻护士，她平日里总是雄赳赳，气昂昂，不爱理人，却在我最慌乱的时候，诚心助我寻了一处落脚之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往事难忆（上） 四年九个月前。 我第一次走进小护士帮忙找来的地下室，指着屋顶的黑窟窿，傻傻地问：“那是什么？” “通风孔，地下室嘛，这样空气才流通。”房东将钥匙交到我手上，临走甩下一句：“下个月十号交房租。” 关上门，望着租来的地下室，我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一张单人床，一张被熏黑的木桌，除此之外，如果说这房间里还有什么家具，便是墙上用来挂衣服的钩子了，墙壁白茫茫似雪，墙角却还拉着灰网，清俭——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用来形容这里的词汇，然而，还有什么可计较的，此时此刻，能够安身即可。 身体像遇到磁石的铁钉，被吸附到床上，自心底而生的寒冷慢慢凝结成泪珠，滚向耳际。我卖掉了母亲的洗衣店，那个既是我们生活又是我们居住的地方，然而这笔钱与手术的费用仍然相差甚远，毕竟租用别人的门面，只有一点点经营权，算不得自己的财产。 多么希望父亲还在，至少可以有借钱的对象，可如果父亲真的还在，或许连洗衣店也不必卖了 父亲，他陪伴我的时光虽然很短，却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即便在当时，在我看来是件赌气的事，此刻回想，也是幸福的。一个哆嗦，我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在泪光中睡着，以为睡了很久，其实不过几分钟，最多算是打了个小小的盹，睁开眼看到面前方方正正的黑洞，方才忆起正处身于租来的地下室。 室内唯一的玻璃窗，被先前住在这里的人用报纸糊住，可见此处不见天日，连窗帘也省了。关了灯，走廊的光线朦朦胧胧透进，依稀可辨物体的轮廓，黑暗中，屋顶上的窟窿越发阴森可怖，泛一点幽白的光，不知通向何处，我死死盯着，生怕落下什么，谁知此处有没有老鼠，或是蟑螂一类的活物。 我时刻保持警惕，直到困意渐渐侵蚀了神志，哈欠不断涌现，半睡半醒时，两个声音传了下来，一个轻柔悦耳，分不清男女，一个讲着蹩脚的中文，是个男人。 动听的声音说：“去找属于你的女人吧！” 另一个声音却不赞同：“这是你想到的办法？我们在一起这样久，就算整个麦吉克的人知道我喜欢男人了，又怎样？我不能和你分开。” 他们的话字字传入我耳，无意窥探别人隐私，我翻过身，准备睡觉。 “不是真的分开。”动听的声音又传下来，逼迫我不得不听。 “可是你叫我去找一个女人？”持反对意见的一方，痛苦道。 “是的，用感情或者金钱去收买一个女人，用她的出现攻破流言，这叫瞒天过海，我们只是暂时的分开。”动听的声音解释。 “欺骗所有人？”看来这外族人，也明白瞒天过海的含义。 “可以这样理解，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法子。”动听的声音，对他的同伴加以劝诱，“有很多事情我们无法改变，只要你一天是公众人物，就一天没有隐私。” “呵，我宁愿是个普通人。” “哈尼斯”动听的声音停顿片刻，变得决然：“听我的，让他们知道你有女友！” “你会难过。” “可你总归要和别人在一起。” “我知道，我忘不了你。”异国男子略显激动。 “听我说：当务之急，是去找这样的一个人，要足够优秀，又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往事难忆（中） 又能什么？门外有人吵闹，因为近在咫尺，所以盖过了二人微弱的声音，我没有听到后面的话，尽管遗憾，却是心安，本不当窃听别人的隐私。 只是，闭上了眼，却不得不想楼上相同的位置，那里摆放的也是床吧，自己的天花板却是别人脚下的地板，我不想去想，但两个男人搂在一起，窃窃私语的样子还是充满脑海，搅得人不能入眠。 第二天，得从楼的正面走过，留意到楼上是一家宾馆，的确应是宾馆，本来这地下的一层也为宾馆所有，只不过后来发现让服务生住在地下，不免有虐待的嫌疑，所以整租给我的房东，随她去经营，我需要找个机会，告诉她，这通风孔会泄露别人的秘密。 进入病房时，另一名护士正将针头埋入母亲的血管，我感到手背上一阵刺痛，好像针管是扎在我的手上一般，于是急忙将目光转到别处，强迫自己忘记。 母亲看了看我，又将眼神飘向窗外，无力道：“我梦见你弟弟了，还是婴儿的样子，他的脸是紫色的，好像还有一点黑。” 猛地心惊，我强自挤出一丝笑容，抚慰说：“您不是没见过他吗？” “是啊！生下来就死去的孩子，是不可以让生母看到的。” “为什么？”我还是第一次听母亲这样说，以前只道是母亲不忍看弟弟的尸身，却原来是不被允许看。 “那样就不会挂念了！就好像从来没有过这个孩子。”护士收起注射用具离开，母亲边讲边示意我坐到她身旁。 我依偎到床前，不解道：“可你还是一直想念他。” “傻姑娘，等你做了母亲就知道。你弟弟到底在我身体里面存在了十个月，怎么能说忘就忘，何况，还有你活着，看到你，有时就会想起他，我甚至不知道他被葬在哪儿，那天，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接生婆已经把他带走，应该是随便丢在什么地方了吧，夭折的孩子不能入土啊” 母亲沉寂下来，隔壁病床刚刚还欢笑的母子忽然噤声，空气里弥漫一种挥之不散的消毒水味，从鼻孔钻进食道，叫人发呕。良久，母亲叹息道：“最近总是想起老家门前那棵树，如果有一天妈不在了，就把妈的骨灰留一半在你爸身边，另一半送回老家” 我心中咯噔一下，有如落入万丈深渊，又听母亲说：“算了，还是都放在你爸身边吧。”当我得知她身患重病之后，最怕听到这样的话，忙出言阻止道：“以后说，咱们还有好多好多的时间。” 她抚弄我的手，勉强微笑道：“明天办出院，妈回家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她又自作主张出院。 “不行，要准备手术。”我怎敢说出洗衣店已经是别人的。 “不要乱花钱了，没用！”母亲故作恼怒，想用威仪要我服从于她的意志。 “妈——”我哽咽，有如鲠骨在喉，心知母亲担忧什么，后面的话说不出。 她缓和了语调，询问：“去找你舅舅了？” “嗯，他不在家。” “你舅妈在吧？有没有和你说孩子今年要考学？” “在呢，是提了丽丽考学的事，舅妈看起来比以前和蔼，还没开口，就塞两千块钱给我。”我兴奋地拿过背包，准备摸钱。 母亲摇摇头，制止了我的动作，“这些年，我们欠你舅妈的已经够多了，她本来可以买间更大的房子，结果被我连累。”母亲欲言又止，长长地叹一口气，终于决定说给我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往事难忆（下） “主动给钱给你，是怕你说出更大的数目，不能拒绝。”母亲看破道。 我那颗原本被亲情温暖的心突然凉了，第一次知道微笑背后隐藏的真相，似一盆冷水彻底将我淋湿，从来没有嫉妒过表妹身穿的名牌，但此时此刻，我真的怨c真的恨，为什么有人衣食无忧，有人却要眼睁睁地面对生离死别而束手无策。 “那舅舅呢？她也不管吗？”我隐约知道答案，可还是要亲耳听母亲的答案。 母亲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愣愣地说：“人家都讲养儿防老，我看还是女儿好，养了儿子，到头来要去听媳妇的话，媳妇反而会贴娘家，说到底，真的是女儿好。” 我岂非不懂，少不得心潮一阵澎湃，难以抑制快要决堤的泪水，却还要貌似镇定地对母亲说：“我有个很好的同学，她在超市帮我找了一份暑期工。” “也好，是时候学着自己独立了，妈一直对你娇生惯养，真怕你受不了这些苦，妈心里疼，疼得喘不过气。”母亲说着说着，先我一步，流下眼泪，又拿她的手不停地翻弄我的手，手心手背的看着，涕泪横流道：“妈对不起你，不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妈，你别哭。”见到母亲流泪，竟比我自己哭泣还要难过。 “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灰心，再苦的日子也有尽头。” “我知道。”我点头，困难地吐出三个字。 “别怪你舅妈，没有人愿意把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钱白白送给别人，更何况明知道对方还不起。”母亲一字一句讲：“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我继续努力点头，明白这世上再没有人能帮我，鼻内一阵酸楚，捂嘴跑出。 门外恰巧有人经过，被我撞个正着，连对方握在掌中的手机也飞了出去，可想而知，我是多么的用力，那手机先是磕在垃圾桶上，又重重摔向地面，我心头一阵错乱，慌忙扑过去，倒还没有忘记带上病房的门，以免母亲听见，更加着急。 但听话筒中传出一阵询问声——“喂，喂，你怎么了？” 听到如此焦急的问话，我的心落了地，还好不曾弄坏人家的东西，正欲交还机主，这才发现屏幕上一道深深的裂痕，任我如何抹擦也弄不掉了，心情又变回沉重，直感到机主炽热的目光落在自己掌上c背上，几乎将我烧焦。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钱已经够紧张了，又要无端支出一笔。 缓缓起身道：“坏了，我赔你。” 没想过对方会是头上长满金发的外国人，我心中苦楚，用流利地英语重新讲了一遍，这人似乎尚未搞清楚状况，痴痴地看着我。 难道他听不懂英文，我只好在心底揣测他会是哪一国的人，除却英语，还能用什么语言与之交流，在我思考的工夫，他已经突然接过手机，对裂成两半的屏幕讲：“翰，在门口等我。”出口便是汉语，没得叫人思虑半天。 我正欲启齿，同他商谈赔付的金额，他竟然当着我的面将手机丢进适才的垃圾桶，十分决绝，没有半点犹豫，也不管我讶异的眼神，摊开手道：“对不起，吓到你了。” “什么？”我确定入耳的是汉语，却不能够理解他的意思，目光不停地在他与垃圾桶之间游走。 “你！流泪了。”他忘我地说，同时伸出右手，指向我，可是那只胳膊抬至半空又颓然地放下，泄气道：“去忙你的事吧，这和你没有关系，不是你的错。”他竭力撇清我的责任，一边讲一边转身离开，没有留给我任何说话的机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当谋生计（上） 想得太多，一个不留神，被脚底的石子拌到，差点摔个跟头，这个小小的意外将我带回到现实中来。 女孩走在前，步伐轻快，随脚踢开路边的空易拉罐，发出哐啷的声音。 她领我绕来绕去，大概是抄了近路的缘故，不觉用了多少时间，便看到“美福源”耀目的三个大字，蓝底配着白色吸塑发光字，颇为干净c不俗。 她带我存包，看到入口却不进入，反而直奔出口所在的收银线。收银小姐穿着清一色的白衬衣和藏蓝色短裙，和美福源的标志一样，整洁冷艳，走进了细看，又发现那并不是短裙，而是一种绕身一周半的围裙，这倒是既方便工作，又不失美态。 人群中，我很快看到了八号银台的叶静淑，她正闲来无事，见到我们，眼睛笑得弯成两条月牙，压住喊声道：“晓霏！你怎么来了？” 我这才知道女孩的名字。 晓霏瞧我一眼，对她讲：“我陪文娜进去买被子c枕头，然后一起等你下班。”话未说完，已经拉着我走进卖场，只听得静淑在后面喊：“喂！这里不能走，那边是入口！” 我应声停步，催促晓霏，“这里不是入口。” 她却不以为意地说：“管它呢，反正已经进来了。” 既然没有旁的人管，我也只好随她去了。 货架上各色被枕，说不清哪一个质量更好，只得以价论物，单拣贵的，晓霏挑了一条绿格子底纹，有小青蛙图案的床单给我，兴高采烈道：“这条好不好？” “颜色很清爽，不过，还是这种三件套比较划算。”我不习惯用那样可爱的图案，又不好拂她的意，便拿过一盒淡紫色团花纹样的三件套指给她看，晓霏瞧了，撇撇嘴，乖张道：“再过上几年，兴许我能欣赏这么‘高雅’的花样。” 我不理会她的嘲讽，当即将团花纹样的三件套放进购物车，萝卜白菜本就各有所爱，何来孰好孰不好的区别。我们再无话，又在卖场里混了一会儿时间，待静淑下班一同返家。 洗了暖暖的热水澡，擦干头发，叶静淑谦让位置给我，又甜蜜道：“文娜，你是什么星座的？” 我下意识地看看周围，想起自己就是她口中的文娜，于是刻意摆出笑容，回应她的热情，道：“是处女座。”心想小女生都是热衷这个的，权当陪她玩一玩吧，自己从前也是一样的。 “是哟，下午才复印了你的身份证，是八月的生日。”叶静淑目不转睛地望我。 我略有些不自在地垂下头，重复道：“没错，八月。”心底却在纳罕，这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与我的公历生日完全相符，不知是他们刻意为之，还是巧合。 晓霏晃动鼠标，很快打开处女座的星座运势，脆声声读到：“本月，处女运气走高，一向敏感而又苛求完美的处女座，会在这个五月遇上和她厮守终身的人” “要走桃花运了！”叶静淑推我，真心替我欢喜，但这种唐突地肢体语言让我感到不适，只好挪开一点距离，礼貌地问：“今天几号？” 叶静淑掐指算，伸出四根手指，“四号，还有二十七天的时间可以遇到这个人。” “唔？”我好生奇怪，平日里星座预测总是讲些模棱两可的句子，今次竟然如此大胆地预言，实是难得，于是自嘲道：“这回可要睁大眼睛，好好留意周围的人了。” “呵！”晓霏冷哼，“说不定早就遇上，这不是已经过了四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当谋生计（中） 她不屑地换个坐姿，负气道：“听我念完。”语调已不似方才明快友善，“陷入感情漩涡的处女，切不可被眼前的假象所迷惑，凡事要多加揣摩。求职和工作运势一般，往往得到的却不是自己想要的，本月幸运色是白色，幸运数字是一。” “一”？不就是我遇到他的日子？心里想着，却未透露出来，又听叶静淑讲：“后边好像不太好。”这句话让我刚刚兴起的情绪陡然跌了回去，仔细玩味那句“得到的却不是自己想要的”，但愿仅仅是指工作上的事，好在叶静淑话锋一转，立刻开解了我，她说：“得到总比得不到要好，管它得到的是什么。” “说的是。”我点头，苦笑自己又信起这个，倒是没有留心电脑后面的晓霏，她闷声不响地坐在那里，再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这时，叶静淑拿起遥控板，打开了电视，刚好在播放一个古装剧的片头，叶静淑迷醉地随主题曲哼唱起来，又伸臂拉我，用手指屏幕道：“我特喜欢这个女演员，别看她模样长得一般，但是演技非常的好。” 我瞧一眼，发现是熟识的，这几日在宾馆里看的另一部黄金档影视剧，亦是她主演，随口道：“好像叫陆丹。” “哎呀，那个配角才叫什么丹，她叫陆姣。”叶静淑冲我挤眉弄眼。 我看不明白她的脸色，我只好表态是自己弄错，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却见晓霏骤然合上笔记本，气鼓鼓回房去了。 叶静淑一脸无奈，“你这个错误可真是撞到枪口上了。”她附在我肩膀，压低声音道：“昨天，晓霏和男朋友分手了，男的喜欢上她好朋友，那个女的刚好叫陆丹。” “原来如此！”没想到，第一个晚上，就把关系搞坏，而且是无心之失，我想补救，难在如何开口，只怕是越描越黑，让晓霏更加厌恶我。 左思右想，等来叶静淑的自责，她说：“怪我c怪我，好端端地提这个女演员做什么。” “是我不好，没记清楚，又要乱讲。”她把错误归咎到自己身上，反而令我愧疚，不由得也自我检讨一番。 她再次盯视我看，“说起来，你和陆丹长得还有一点像。” 这个结论比说错话还要令人苦恼，“她们已经断绝往来？”我如此问。 “当然，不然怎么办，朋友之间最忌讳这个。”叶静淑好似想起什么，站起身道：“饿不饿？晓霏妈妈今天上午来过，带了好多酱牛肉，亲手做的，味道不错。” “谢谢，晚上九点以后，我不吃任何东西。” “好吧，明天吃也是一样的。”她复又坐下，想起什么似的，夸赞道：“你的皮肤真好。” “一般而已，勉强说得过去。”对于这种赞扬，我已经见怪不怪，可还是要用谦虚的态度答谢他人的赞赏，语毕，又担忧道：“晓霏怎么办？” 叶静淑扬扬手，“明天就好了，她这个人心大，什么事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说完，还是忍不住起身，从冰箱里取出酱牛肉，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囫囵吞下一块，又对我道：“这个牛肉做得特别香，可是晓霏不肯吃，她是好吃的吃太多了，家里条件好，就是不一样。” “看来的确富足。”我附和道，暗自担心叶静淑的身材会被夜宵破坏，虽然酱牛肉本身没有激发我的食欲，但是瞧她心满意足的吃相，让我相信那一定是美味。 她又咀嚼一块，继续道：“晓霏父亲在税务局工作，母亲开了家公司，她们家。”说到这里，叶静淑忽然硬生生将话题转开，大声道：“你好像还没有工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当谋生计（下） 原来是晓霏推开房门，拿着澡巾往浴室里去了，我会意，即刻接过她抛出的话题，说：“正在找，不知道简历该怎样写。” “你是大学生吧？”她莹然一笑。 “算不上，家里出了一点变故，也没能念完。” 叶静淑停顿了一下，为我发愁道：“真可惜，少了那张纸，工作就难找了。” “的确是。”我必须承认自己的劣势，岔开话题问：“你这里好像可以上网，是不是还有多余的接口？” “有是有，可是少根网线，明天弄给你。” “好的，麻烦你了。”我客套地讲。 她却不客气地回答：“网费要你和晓霏平摊。” “当然。”我笑言：“没有问题。” 次日一早，叶静淑便弄来一条崭新的网线交给我，她办事的效率不容置疑。 我伏在茶几一端，苦恼地想简历该如何下笔，抬首见晓霏身穿睡衣慵懒地坐至对面，一手将薯片送入口中，一手敲击键盘，曾几何时，我也是这样随意，今时不同往日。 因前晚的事情，她还记在心里，所以刻意忽视我的存在，我便也没有急着同她讲话。 两个人默默无语，过了许久，嗓子闷到干痒，晓霏终于清了清喉咙，好像在为即将开始的话题预演，“如果我和你同时喜欢上一个人，怎么办？” “我不和你争。”这样的问题，从她口中问出，并不出奇，我专心浏览网页，不去看她。 这种态度激怒晓霏，“我凭什么要你的施舍，你不要的，我也不要。” 我抬起头，平心静气，一字一句道：“不和你争，是因为我知道，如果那个人注定是我的，别人抢不走，即使我什么也不做，他还是会来到我身边；可如果他注定不是我的，就算我抢破了头，也无济于事。” “我不会，我要拼力去抢，直到确定他不是我的，才能放手。” “若是真有这样的人值得我们去抢，哪怕你我反目，我也是愿意的。” “为什么？”她用一脸的不屑向我发问。 “至少我们之中有一个人找到了好的归宿。”我诚恳地回答，最后决定补上一句：“肥水不流外人田。” 晓霏果然噗嗤笑了，嗲气道：“三分钟以前，我还很讨厌你，现在不了。” “讨厌我什么？我自认为还算干净整齐，没有多嘴，背后讲人坏话的习惯。” “我讨厌你长得比我白！”她自己亦笑。 晓霏的皮肤确有淡淡朱古力色，但眉眼细长，灵动有神，所以从不妨碍她的美，反而有一种健康的气息吸引人。 “我们去人才市场吧，今天有招聘会。”晓霏力邀，我当然也想去看看。 人才市场人头攒动，这里每周举行三次小型招聘会，不足二十家用人单位到场，却有百十号人前来求职，一色的应届毕业生，会场虽然不大，我们仍旧是被人群挤散了，晓霏打电话给我，交待各自求职，一小时后在出口碰面。 逐家公司看过去，竟找不到适合的工作，没有哪一家用人单位不需要学历，即使是餐馆的服务员也要高中毕业方可胜任，我眼见着身前身后的年轻学子们，手里持着厚厚的证书复印件，却还是在录用者面前被打发掉，心里没了底气。看看手机，才过半个小时，于是提前来到出口，不意门旁站着晓霏，黑裙配着黄色t恤，悠闲地晃着身体，叫人一眼难忘。 “我可不想去餐厅做服务员，由着别人使唤。”晓霏发出心声，用力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我坐到后排座位上，听到她嘱咐司机去市中心的购物广场，不禁侧过头问：“不回家吗？” “心情很差！”她撅起嘴巴，拖长了声音说：“师傅，去购物中心。” 晓霏选了整套彩妆，价格抵得上售货小姐几日的工资，她试来试去，忽然转过身，笑嘻嘻看我，“你的妆画得真好。” 呵，那是我在过去的岁月中，苦学良久的课程，我必须清楚：什么样的妆容最符合自我的身份，绝不容许半分差错的出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峰回路转（上） 那时我还不叫文娜，回到地下室，除了睡觉，什么都不想做不想去想，朦胧中感到一只温热的手抚在脸上，轻轻拭去我不知何时落下的泪滴，细看之下，竟是午间，因我而丢弃手机的外国人，他目中含着无尽柔情，令我不自觉地向前，倚在他怀中，那是一双充满力量的大手，将我的身体紧紧环住，却在此时有人喊：“快跑呀，起火了！起火了！”然后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睁开眼，嗅到焦糊味，发现自己正僵硬地躺在床板上，脸颊濡湿，原来是梦一场。 起身向外看，走廊尽头果然有浓烟遮挡了视线，拎起背包向出口奔去，半路却折回来，翻出一本相册，紧紧搂在胸前，这是我，也是母亲最宝贵的东西。 地上已经聚集很多人，前面宾馆的房客也被惊动，纷纷涌了过来，我无奈地站在人群之中，冷眼瞧着那些叹惋来不及夺出财物的住客。肩膀被人轻拍一下，回头看，却是被自己撞掉手机的男人，他满头的金发，叫我一眼认出。 “你好吗？听说地下室起火，浓烟滚滚。” 他用熟练的汉语同我讲话。 我终于想起，在何处听过这把声音，忽然间，弄不清此刻究竟是清醒的，还是在梦中，机械地回答道：“是的。” “拿着什么？”他指向我怀抱的相册。 “我和家人的照片。” 金发男人伸出右手，“一天之内，我们遇见两次，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哈尼斯。” “我也是，请叫我祁娜。”碰触他的掌心，有一点冰冷，我这才看到他身侧站着一个男人，说不出的清秀，倒有几分面熟。 “我的朋友，文翰。”哈尼斯引荐。 我凄苦的笑笑，心中已经了然。 神游间，哈尼斯将手中的外套披在我肩上，顺便送出一个温暖的笑容，“你还穿着睡衣呢。” 我确实还穿着睡衣，性命攸关的时刻，没有谁会去计较形象。 消防车到了，扯了一条管子下去，看起来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但众人仍然需要在外面躲避一段时间，待烟气散了方能返回。 哈尼斯趁机热情地邀我至楼上歇息。 楼上的客房，出乎我的想象，地上与地下仅一层地板之隔，却是另一个世界，长而落地的窗帘，泛着淡黄色光晕的壁灯，比我家里的旧电视大得多的超薄液晶屏幕，还有两张宽松的软床只是其中一张床上堆着四只枕头，而另一张床上却仅有一条叠放整齐的被子，委实不想再看下去，喝过一杯热饮，确定地下室居住无碍，便拜别二人，起身回自己的地下室休息。 辗转又至天明，我顶着一双黑眼圈去见母亲。隔壁病房有人哭作一团，大概是亲人刚刚离去，才这样悲伤。 推开门，瞧见母亲匆忙拭去泪痕，对着我颓然道：“隔壁老头没了。” 我不做声，扶着母亲去外面晒太阳，自然的气息可以让人忘却忧伤。 天近晚，余晖从窗外斜斜照入楼道，有人捧着红色康乃馨等在病房门口，“哈尼斯？”我看清他的身影，唤道。 “我在等你。”他转过身。 “找我？” “我和文翰要离开了，他的老师辞世。” “还会回来吗？我是说这座城市。” “也许会，也许不会。” “祝你一路顺风。”我别扭地说出这句话，感到天意弄人。 “不想和你说再见。”哈尼斯递出手中的花，“但还是要说：再见。” “希望以后会再次遇上你。”接过康乃馨，我无助地目送他离开，透过淡紫色半透明花纸，看见哈尼斯的影子裂变成两个，一个跟在脚后，拉得细长，一个投影在墙壁上，短而胖，宛若一双鬼魅，随着他向走廊尽头走去，我感到母亲的灵魂也被牵走了，就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彷佛在身后，也彷佛在头顶，激发了我心中的不甘，自己苦思一夜的计划还没开始便胎死腹中，我和我的母亲要怎么办？ “哈尼斯！”我希望我可以用力喊道，但声音脱口而出的瞬间，却失望了，声音那么小，全然不似拼尽了力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峰回路转（中） 可是他听见了，回过头疑惑地望着我，那一瞬间，我的内心又忽然开始退缩，但到底还是走了上去，艰难启齿道：“我想向你借一笔钱。”声如蚊蚋，“一定会还的，如果你相信我。” 哈尼斯不语，只默默的看我。 我为自己的唐突感到后悔，羞愧道：“算了，我们认识还不到两天。”我转身欲走，却听到他问：“为你母亲治病？” 我闻言驻足，回过头仔细看他的面孔，没有露出一丝轻蔑c傲慢或是其他令人不悦的神色，这使我的自尊好过一些，于是低眉确认道：“是，她需要手术，而且时间紧迫。” “为什么选我？” “我想我可以为你做一件事。”既然开口，心中便无所顾忌，不若和盘托出。 他苦笑道：“我好像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别人的帮助。” “难道一个名义上的女友不能帮你摆脱困境吗？”我用言辞相逼，要知道他毋须在我面前伪装，因为那没有任何的意义。 “你？是谁？”哈尼斯面色一沉，用警惕的目光审视我。 “我住的地下室就在你的房间正下方，你和文翰说的话，从通风孔传下来。” “你知道我是谁？”一丝惊恐闪过哈尼斯的眉宇。 我看在眼底，道出实情，“不知道，可是，我想你有能力支付这笔手术费。” “你听到了我们的计划？”他不无担忧地讲，我点头承认，“是你们的地板，我的天花板不足以隔音，才泄露了秘密，我没有故意探听。” “结果还不是一样的？”哈尼斯泄气，徒劳地问：“你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其他的身份？” “没有，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提供学生证。” 哈尼斯摆摆手，道：“不必了，如果你能为我完成这件事。” “我可以，只要你不认为我的条件很差。”我近乎恳求道。 “好吧，你随我去见文翰，听听他的意见。” 我向母亲说了谎，跟在哈尼斯后面，回到宾馆。 房间里氤氲着咖啡的香气，桌脚散落的包装袋，暴露了那是一杯速溶咖啡，文翰打开电视，故意将声音调大，哈尼斯凑近我的耳朵，带着一点自嘲的口吻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父亲，他是麦吉克王国的国王。” “王子？”我将目光射向文翰，意在求证，文翰却将眼观地，无意否认。 “麦吉克王位第二顺位继承人。”哈尼斯补充道，语气中没有半分炫耀的成分，反而散发出淡淡的不屑。 “我以为你是明星或者其他的什么人。”心中迟疑，隐隐担忧他会不会因此拒绝支助我。 “这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你是不是还愿意帮我。” “我还能做些什么？”不可否认，我心头一阵窃喜，却不敢溢于言表。 “你只需要陪哈尼斯去麦吉克住上一段时间，什么都不会发生，只是演戏给大家看。”文翰终于放弃沉默。 “你会一起去吗？”我渴盼地望向他。 “不行，我不能出现，所以你要在你母亲手术这段期间，学习麦吉克语，我只用了三个月就能基本会话，你不会不如我吧，英语专业的高材生？” “是吗？那我只需要一个月。” “不要说大话。” “当然，如果你能再答应我一个条件，在救助我母亲之外。” “讲！”文翰一定在想我是个贪得无厌的人。 我直视他，正色道：“要哈尼斯做我的老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峰回路转（下） 他不曾想过是这样的要求，看看我，又看看哈尼斯，冷笑道：“好吧，如果你觉得这样做，可以增进彼此的感情，让你们看起来更像一对情侣。”文翰耸耸肩，露出鄙夷。 我只作无视，暗地里却没了底气，情侣？我的人生中，还没有过类似的经验，要怎样才能完成任务，演得惟妙惟肖？一时间没了主意。 天黑透，我心中有莫名的恐惧，每到掌灯时分，便是一天之中最令我难过的时刻，因为太阳下山了，一天又要结束了，而我却一无所获，除了变得更老。 这是一次开诚布公的谈判，也是改变我人生的拐点，没有任何的契约，三个年轻人彼此信任。哈尼斯依言承担全部的治疗费用，为了打消母亲的疑虑，从支付手术费的那一刻起，他便成为我名义上的男友，我费了颇多心思，才为他编排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身份，又杜撰了一场浪漫的邂逅情节讲给母亲听。 母亲最初是半信半疑的，但见到哈尼斯如半个儿子一样为她忙前忙后，出钱出力的情形，便失去了怀疑的初衷，更何况，有文翰为我们作证，她更是找不出不相信的理由了。 我私下里也在观察这位来自异域的王子，他的平易近人，时常达到令我惊奇的地步，闲暇时，他肯坐下来屈尊为母亲剥一只橘子，甚至，绞干一方手帕，来为母亲擦脸，当然，他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肯做的，如果桌上刚好只剩下了苹果，他便推脱掉，要文翰拿起刀子，代为削皮，他们俩的好，包括肢体的接触，在人前从不表现得过分，总可以拿捏好一个尺度，倒是我需要与哈尼斯扮亲热的时候，显得很不自在。 九月里开学，我去学校申请休学一年，走出校门时，见绿意盎然的草坪上，躺着那块缘分石，很是不舍，好像再也见不到它一样。也不知是谁想的主意，弄来一块半人高，一人长的石头，单单刻上个“缘”字，成日里待在那，提醒走过的单身学子，似在说：你的缘分还没来呢，没来呢 我又看它一眼，大步离开校园，却不知这是最后的一眼。 在文翰的运作下，肝源异常迅速地找到，手术也比预期来得顺利。我看着母亲的身体日渐好转，有时竟不相信这是真的，因为不久前，她还游离在死亡的边缘，直至看到舅舅c舅母放心的表情才敢确认，我知道，他们放心的原因不单单是母亲病愈，还有别的因素掺杂在其中，那就是他们终于可以甩掉两个包袱——母亲和我。 他们对哈尼斯总是客客气气的，甚至于一向眼高于顶的表妹丽丽也特意赶来看他，围住他问东问西，大抵是因为哈尼斯出手阔绰的缘故，我有时会想，如果舅舅一家得知哈尼斯的真实身份，会是什么表情，是惊异的c谄媚的，还是平淡无奇的？恐怕只会愣在那里，说不出话。 经此一事，我对他们一家人愈加疏远了，母亲看在眼中，握住我的手，说：“再不好，也是你的亲舅舅，如果妈不在了，他就是你最亲的亲人。” 好吧，我愿意改变对他的态度，反正过不了多久，我就要离开这里，飞往一个神秘的国度，那里有温泉c有宗教c有上个世纪的城堡，还有活生生的古老的王室，而我也不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女子，寂静地开，又寂静地灭，我将乍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碧玺初现（一） 回想从前的我，是多么的幼稚，以为自己能够大有作为，到头来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凡事怎么可以只想着如何开始，不去想如何收尾。 我一路上闷头检讨过去，无知无觉地进了家门，静淑在做扫除，看着我们大包小包拎了几袋子回来，疑惑道：“都被录用了？” “一份简历也没投。”晓霏将购物袋一丢，跳向沙发，一脚踢下一只鞋子，“他们只想要最优秀的大学毕业生，我这样的，只能去刷盘子！哎呀，脚好痛！” “你呢？”静淑将晓霏乱丢乱放的购物袋归置到一边，问我。 “我也一样。” “可能是我要求不高吧，在美福源上班也不错啊，你们要不要来试试？这几天在招理货和收银员。” “难道没有更好的选择？”晓霏习惯性地嘟起嘴。 “你当然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我怎么能和你比！”这话听起来有不甘心和无可奈何的意味，但静淑说得极自然，并不让人尴尬，“我要上班去了，有什么东西要我带回来。” “帮我把床上那几件衣服送到干洗店吧，谢谢。” “你呢？文娜。” “我这里刚好也有一件，请帮忙一道带去干洗。” 回房取出桃红色羊绒大衣，准备放入手提袋，被静淑拦下，“衣兜可要翻仔细了，别忘东西在里面。” 我为她的细心和友好感到身心愉悦，尽管平时很少将物品放进身上的口袋，但还是作势翻了一翻，手指在右侧衣兜内触到坚硬的东西，掏出看，竟是“永恒的梦”。 此时，静淑已经看清我手中的物件，赞叹道：“好漂亮的戒指！真的假的，这么大颗的蓝宝石。” 她自然不认得这是帕拉伊巴碧玺，错认为蓝宝石也是情理之中，我犹豫着如何回答，晓霏却已经应声凑了上来，“肯定是假的！” 她一边说一边从我手中夺走“永恒的梦”，“有这么大颗的宝石，文娜就不用去找工作了！样式倒是很漂亮。”她将戒指还给我，继续看中意的节目。 心中释然，我附和道：“是啊，如果很贵重，怎么会随便放在外衣口袋，不怕丢么？” “你看，水钻多耀眼！”静淑不愿意相信，又拿在手中把玩一会，才将戒指摘下，我看到她的手很美，白皙细长，若这戒指当真是假的，我倒宁愿赠予她，心想文翰失了永恒的梦，一定着急，但我不能与他取得联系，这是他希望的。 在网上狠狠洒了一回简历，但凡有一点希望的公司，均发了一份恳切的求职信，转眼两个月时光流走，那些饱含诚意的信件仿如石沉大海，甚至没有惊起一丝浪花，我已经厌倦了不停地搜索岗位信息，令人心情烦闷。 晓霏从外面回来，丢给我一摞报纸，“看这个吧，网上的信息好多已经过期，不如报纸，当期有效。” 我随意翻看，一个杂志社的编辑职位入眼，对方需要一位通晓两种外语的女性编辑，后面还特特声明“有国外生活经历者，学历不限”。我心中一动，重新审核了自己的简历，然后紧张地发到杂志社的邮箱。 许是有了希望的缘故，睡得十分香甜，早起看了几次手机，生怕遗漏来电，及至打开邮箱，才意外地发现有新邮件，发件人正是那家杂志社，邀请我于当天下午二时面试，并注明了详细地址。我开心地叫过晓霏，“你说我穿什么衣服合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碧玺初现（二） “这件蓝色外套吧，看起来很贵气。”晓霏翻看我的衣柜。 “现在这个天气，穿起来不会让人觉得闷热？” “也是，那就穿有粉红色抹胸的吧，侧面看很职业，正面瞧又很妩媚，考官一准被你迷住。” “考官要是女的呢？” “也被你迷住，通通被你迷住。”晓霏好没正经地说，立时叫我心里开了花，怀揣她赋予的好心情，我提前一个小时抵达杂志社，看见门外站了四五名学生模样的女生，正交头接耳闲话家常。再向里走，便是前台，我做了登记，前台小姐歉意地说：“会客室已经坐满，您随便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等着叫您的编号。” “好。”我回答，果然见会客室里坐满形形色色的女生，她们中的绝大部分看起来十分的青涩，不知是还未学会装扮自己，还是年纪太轻，没有长开，总之，带着淡淡的土气，然而即便如此，那通身的朝气，仍是我所欠缺的，亦叫我心生羡慕。 近两点时，一位神色匆忙，鼻上架黑框眼镜的男子，进入会客室对面的房间，他进去后，前台开始按照登记簿的顺序叫编号和相应的名字，第一个女孩入内c走出，前后不满一分钟，然后第二个人进去，我记得自己登记的序号是三十一，按这个速度计算，再有半个小时，便会轮到我，心里突突跳个不停，反复默背自己杜撰的经历。 但是，后面几个女孩占据了眼镜男人相当长的时间，表针指向四点整，三十号终于走出，而与此同时，戴眼镜的男人也跨出了会客室，他疲倦地看看门外苦等的十几个人，叫另外一名小卷发女人过来代替他的角色。 经过这一小段插曲，前台终于喊到我的名字，我深吸一口气，稳步走进，又在小卷发女人的注视下，端正地坐到她的面前，她报我以微笑，我便恭敬地递上简历，等待她的审阅，只见小卷发女人随手翻开封面，在第一页上轻轻一划，点中其中某行文字问道：“大学没毕业？” 果然问及此事，我老实回答道：“是的，最后一年，因为母亲生病，所以没有继续读下去。” “在国外呆了几年？”她索性不再看纸上的文字，扬起头看我。 “四年，上个月刚刚回来。” “以前在杂志社做过吗？” “没有。” “对编辑，出版印刷了解多少？” “不太了解。” “怎么说呢？我想你也是很优秀的，不过公司打算招聘一名成手，因为我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培养新人，需要可以立即上岗的那种职员，我想你会明白。” “明白，但是您应该在招聘信息里注明这一条。” 卷发女人优雅地笑笑，合起我的简历道：“是我们疏忽了，谢谢你的提醒。” 我接过她退回的简历，败兴走出，方至门口，便听闻背后传来女面试官的声音，大概是在对前台讲话，她说：“把自动回复取消，不要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来面试，浪费我们时间。” 原来面试函是系统自动回复的。我愣了一瞬，脸上好像被人重重掴了巴掌，羞愤地大步离开，再也不想听见这个女人的声音，可是她的声音竟像鬼魅一样跟随我，从电梯到大厦一层的大堂，再到马路边，始终在耳边回响：不要随便人么人都可以来面试，随便什么人! 我恨不得用棉球堵住耳朵，阻挡这声音，却也知道那样做毫无用处，只得匆忙逃离此地，回繁花锦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碧玺初现（三） 静淑不在，晓霏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着痴痴缠缠的爱情片，她挑了一下眉，算是知道我回来了，然后，头也不抬地问我：“怎么这么晚？谈得好吗？” “非常不好。”我坐下，喝一口水，不吐不快道：“一来一回，我在路上耗掉两个小时，到了杂志社，又在门外等了三小时，最后，他们只用四个问题就把我打发掉，前后刚好五十秒。” “这样的地方不去也罢，明天我要上班了。” 她用直接而又略带炫耀的语气说出来，难免让人心里不自在，我随口问，“是吗？在哪里？”并不想真的知道答案。 “美福源。”晓霏趁插播广告的时间，嬉笑对我说：“替一个朋友去的，她本来答应人家做卖场促销员，结果临时有事，只好求我帮忙，应该是牛奶临促。” “什么时候上岗？” “明天。” “明天，明天又是周末。”我看一眼台历，烦躁道：“去哪里好呢。” “只要不去招聘会就好，见到那里就讨厌。” 晓霏道出了我的心声，却也狠狠刺痛了我，她不停地变换频道，弄得电视画面忽明忽暗，这让我更加烦乱，皱起眉，痛苦地讲：“真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那些工作好像都不能胜任。” “不如去美福源，静淑姐今天给我讲，有潜质的员工，公司可以提供就读夜校的机会，能升职不是很好么？”她终于不去理睬电视，转过来专心同我说话。 “从底层做起？” “没什么不好啊？我明白你念过几年大学，心有不甘，但是没有证件，谁会相信你呢？不如先顾眼下，赚钱养活自己要紧。” “不会有人相信我吗？”被她言中，我的内心的确是含了一点委屈，但总觉得会有例外。 “也许有吧，可是静淑姐和我这样说的时候，我觉得很有道理。” 呵，道理这东西，我们有道理的时候，它从不讲道理，等到我们没有道理了，偏又抓住道理不放，你说这是个什么道理！ 我坐在沙发上愣愣地看电视里的人物，一群身着艳丽古装，有阔袖肥裙的男男女女飞上飞下，我只看到这些，至于他们在做什么，又说了什么，却是浑然不知。 第二天，晓霏早早出门，去做她的“美差”，走到楼下，又发现工作证忘记带，要我去她房里，找出来，再从窗口丢下楼，我用许多报纸包裹工作证，试图增加它的重力，好一击落地，不会转变方向挂到树梢上，还好，晓霏顺利地拣到工作证，对我摆出一个一k的手势，我扬扬手，示意她快些去，自己则站在窗前，看外面的风景。 就在静淑喊“吃早饭”的时候，我看到一个期盼许久的身影，时隔月余，如果他再不出现，恐怕我便要认不出了。 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静淑地追问，我趿着来不及换的拖鞋兴匆匆跑下楼，却还是晚了，待我赶至楼下，他已经不见了踪影，早知如此，便该在楼上喊住他，就算被别人看作女疯子，又有什么关系。我气馁地站在小区入口，四处张望，这时，静淑撵了来，气喘吁吁道：“怎么了？你看到谁？”她弯下腰，用双手撑住大腿，意图缓一口气。 “前几天借你的伞呢？”我不答，反问伞。 “哎不记得落在哪了。”静淑调匀气息，补充道：“昨晚我从美福源回来，买了一把新的，打算还你，还没来得及说。” “丢了？”我有一点懊恼，但随即压制下去，掉转头往回走，语气幽幽地讲：“我看见伞的主人。” “不是你的伞呀！”静淑追上来问。 “嗯，有天路过这里，天下起雨，一个好心人借的。” “你知道她住在哪里么？” “不知道。”我摇头，依稀记得他身上湿漉漉的气息，“那是我回国的第一天，遇上急雨，路上的人都不见了，只有我在雨中淋着，然后，他突然出现，从背后撑伞给我。”讲到此处，面上浮过一抹微笑，“我们只见过一面，话也只说了两句。” “人家根本没有打算要你还，不然会留下地址或者号码。” “可是我很想再见到他。” “有什么好想的，又不是个男人！”静淑脱口道。 “什么？”我一时没听明白，话出了口，又懂了她的意思，解释道：“不是只有女人才拿洋伞，他可能是从女同事那里借来的。” “还真的是男人呀。”静淑咋舌，“我的错，偏偏把伞弄丢。” “我见他进了繁花锦，就算不住在这里，也会和这儿的人有关系，希望有一天能遇上。” “难怪你那么爽快租下房子，别急，会遇上的。”静淑拉我的手，并肩走上楼梯，“其实，有一个人可以想念，也是很幸福的事。”话说到这里，她的脸上显出小女人的羞涩，顷刻又消失道：“不过，忘记一个人也很容易，你看晓霏，才多久，好像已经不记得那个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