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1.001、重生 凌夜醒的时候,险些被身上的重量压个半死。 她气短胸闷地睁眼,发现身上趴着个人。 是个男人。 男人浑身血气,衣服让染得比天边的晚霞还艳。脸上也尽是血污,教人看不清鼻子眼。 不过凌夜也不消看清他的鼻子眼。 因为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就知道,这人是郁九歌。 只是,他怎么伤得这么重? “郁九歌……郁九歌?” 她嗓音沙哑地喊了几遍,没得到半点回应。 反倒是喉咙因为这一喊,涌上一点腥甜的味道。她品了品,是血。 可好端端的,她刚刚才用了药,正准备睡觉休养,怎么一睁眼,不仅郁九歌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不说,她居然还要吐血了? 喉间尽是血腥,脑袋也有些晕,耳朵更是嗡鸣着,乱糟糟一片。凌夜皱紧了眉,伸手推了郁九歌一把,没推动,不由用力再推,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把他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 他似乎真的伤得特别重,被她这么一推,后脑往石头上磕了下,他居然也没醒,依旧昏迷着,气息萎靡,神容也显得惨淡。 凌夜摸摸他脑袋没出血,不由喘了口气,坐起来看向周围。 是个十分低矮的山洞。 星星点点的阳光从藤蔓缝隙里照进来,照在她乌青色的指甲上,也照在她衣襟处不知是郁九歌的还是她自己的血迹上,让凌夜油然而生一种极怪异的荒谬感。 尤其是,体内的力量疯狂动荡着,难以忍受的痛楚传遍全身,仿佛有人拿着什么东西在不停搅动她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更有一种强烈的灼烧般的剧痛,不断侵袭着快要碎了的丹田,是她曾煎熬了许多年的、同时也再熟悉不过的奇毒,白头仙。 白头仙—— 一旦白头,即可飘飘欲仙,死在那种虚无缥缈的快感里。 凌夜抬手一撩,就见自己满头乌发此刻已全然黑白斑驳,仅余的一些灰黑也在慢慢褪成雪白,离白头只差半步之遥。 随即,她想起什么,转手往郁九歌胸前一探,把他衣领扯开来,仔细一看,那鲜血遍布的胸膛上,赫然有着一枚青黑色的掌印。 凌夜若有所思。 她自己白头仙发作,丹田受损,一身修为岌岌可危;郁九歌则身负掌印,性命危在旦夕。 没记错的话,这一幕,应该是许多年前发生过的。 可现在,怎么又重复了一遍? 难不成…… 不及多想,丹田忽然痛得极其厉害,凌夜没忍住弯下了腰,好一会儿没能直起身。 等缓过来了,确定这并非虚假的幻境,而就是真实的正在发生着的,她手指用力按压着左手虎口,终于将思绪捋顺。 她回到二十年前,回到这个在她修行途中最为凶险的时刻,当务之急,不是去思索这背后缘由,而是要先把自己和郁九歌从鬼门关前拉回来。 否则,命没了,想什么都没用。 记起以前的自己是怎么解决这困境,凌夜转头看向郁九歌,觉得这一幕当真实实在在地重演,那她就该选择比以前更为聪明,也更为完美的办法才是。 如不然,这之后,不仅郁九歌仍被那枚掌印摧残,她的身体也仍要被白头仙侵蚀。 虽说这个时候的郁九歌和她是第一次见面,同她的关系并不如后来那般,但到底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能性命相托之人,她不救他,这荒山野岭的,还有谁能救他?别的人可巴不得他赶紧死。 只盼他日后不要太过怪罪她才是。 “郁九歌,得罪了。” 这么说完,凌夜低下头,贴上男人的嘴唇。 冰冷,腥涩,触之全是湿滑的血液,让人难以下口。 但凌夜还是努力撬开他齿关,轻轻一吸,便将什么东西给吸走。 那东西沿着嘴唇相贴的部位进入她嘴里,分明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男子特有的阳刚之气,然那气息所过之处,能让她感到融融的暖意,仿佛瞬间从天寒地冻之处转移到了春暖花开的地方,连体内暴动的力量都有要平息的迹象。 这方法果真有用。 她这样想着,没仗着郁九歌昏迷,就得寸进尺地吸取更多的阳刚之气,而是取来清水,将他从头到脚清洗一番,把那些血迹洗净了,方回忆着以前看过的典籍,一边默背口诀,一边按部就班地动作。 因此刻的郁九歌毫无知觉,任凌夜怎样摆弄,他没了血污的脸上也仍旧眉头紧皱,双目紧闭,没有半点要醒来的迹象。 待得将他的身体靠着山壁摆好,自己也褪去衣物坐好,凌夜的头发已近全白。 眼看再过片刻,白头仙彻底发作,她又要死去活来,凌夜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略微发抖的双手,定了定神,慢慢触碰上郁九歌的身体。 她此前从未与人进行过双修。 即便是郁九歌这等生死之交,两人也顶多在疗伤之时肢体亲密一些,再多的,就没有了。 故而这会儿实践起双修之道,初时可谓磕磕绊绊、一波三折。凌夜数次想要停下来,却都忍住了,然后肃着脸把最重要的一步以无比艰辛的姿势完成。 不料比白头仙还要更加剧烈的疼痛袭来,令得她眼前骤然一黑,脑海也是空白一片。 她整个人不自知地在郁九歌的胸前蜷缩起来,连最基本的姿势都维持不住了。 神思恍惚好一会儿,她才堪堪想起自己光顾着郁九歌,忘记自己也应提前做好准备,难怪会这么痛苦。 然后又想,她也光顾着双修,忘记给这个山洞布下一道屏障。 ——她之前布下的屏障,早随着白头仙的发作消失了去。 这个山洞隐蔽归隐蔽,但没了屏障,谁人的神识都能探查出这个山洞的所在。 如此一来,岂非是在表明,这里随时都有可能会被人发现?! 毕竟这个地方,是为金玉宫里最有名的一处洞天,曰“玉关洞天”,历来都是金族新任少君的出世之地。 不管姓不姓金,金玉宫地域里的修者十之八九都会来和金族人一同参加少君之争,人数众多,即便是玉关洞天里最为偏僻险要的地方,也能见到修者们三三两两的影子。 别看刚才凌夜折腾那么久都没人过来,完全是以前的她未雨绸缪,早早找了这个较为隐蔽的山洞闭关,免得在最后的角逐到来之时,自己还没动身,就先被白头仙给害死,这才直到现在都没被人发现。 可这并不代表接下来也不会被人发现。 没记错的话,现在已经是少君之争的既定时限过了大半了。再过几天,最后的角逐就要开始了。 而她最厌恶的人,也要找上她了。 时间可谓相当紧迫。 “……借你点东西用用。” 无视乱七八糟的各种疼痛,凌夜在郁九歌耳畔轻声说了这么一句后,立即运转起心法,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双修。 双修通常是身交与神交并行,方为上等。 可郁九歌没醒,他的识海无法对凌夜开放,凌夜的神识又要引导运转心法,无奈之下,她只能胡乱摸索一通,便匆匆结束了身交,速度快到郁九歌的手指都不经意地动了一动。 然那动静太过细微,正吸收着元阳的凌夜并未察觉到。 郁九歌的修为何其高强,即使他身受重伤,也没有半点主动,但这样的双修,由他带给凌夜的好处是毋庸置疑的。 还没将元阳吸收完毕,凌夜体内暴动的力量已然被郁九歌的气息尽数压了下去;丹田里疯狂肆虐的白头仙也飞快龟缩起来,她满头白发渐渐变回乌黑之色,除脸色还有点不太好看之外,别的看起来都很正常了。 她握了握手,虽有些失力,但并非之前那般绵软,和别的修者对上,不成问题。 和那个人对上,也完全不成问题。 倒是郁九歌,不能让他这么凄惨。 凌夜将两人身上清理一遍,穿好衣服,重新摆正坐姿,这便开始给郁九歌疗伤了。 他胸前那枚掌印在刚才的双修过程中,颜色就已逐渐变淡,其下伤势也好了个七七八八。凌夜将其彻底治疗好,却没收手,转而抚上他眉心,指尖一点,微光一闪,她将什么东西送了进去。 “我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明知他听不见,但她还是对他说道:“今日时间不够,就先这样。等我把一些事情处理好,我就来找你。” 说完,布下几道屏障,确保在郁九歌清醒之前,外人无法闯入,凌夜扶着山壁慢慢站起身,走到洞外,认了认路,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并不知道,在她走后没多久,郁九歌的身体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2.002、狂气 玉关洞天占地极广,便是以凌夜如今的脚程,走到记忆中的那个地点,也还是花费了将近半个时辰。 白头仙才发作过,虽被压制下去,没留什么后遗症,但那种从骨子里带出来的疲惫和酸软,尤其是身体某处的隐秘的疼痛,还是让凌夜坐着歇了好一会儿,才没背过气去。 她靠着树干闭目养神,没过多久,果然等到了一个人。 来人似也是走了许久,又许是才经历过一场战斗,气息略有些不稳。但还是谨慎地以神识探查了此地,确定没有任何危险,来人方在树前坐下,然后取出一面铜镜,手上法诀一掐,镜面顿时宛如水面一般起了涟漪,涟漪悠悠一晃,显现出一副画面来。 凌夜藏身处离这人不远,稍稍探头,便能将铜镜上的画面看得清清楚楚。 于是凌夜就看见,那镜面上展现出来的,不是别的,正正是她所在的这个地方。 持镜人显然也认出了这副画面。 “……她在这里?” 凌夕皱了皱眉。 正是白头仙发作的时候,她哪里来的力气能跑到这里? 思索无果,凌夕再一掐法诀,镜面上树木成荫的景色飞快后退。 不多时,一棵需要数人才能环抱得住的参天大树,和着正坐在树前的凌夕本人,极清晰地映在了凌夕的眼底。 凌夕浑身一僵。 下一瞬,她蓦地起身,闪电般扬手往树上一挥! 她手中分明空无一物,偏生这么一挥手,有肉眼可见的微光自她指尖凝出,风驰电掣地朝上方树冠而去。 “咔嚓!” 粗壮的树枝被剑气斩断,纷纷扬而落。 葱翠欲滴的树叶在剑气的威慑下簌簌振动,剑气虽去势已老,枝叶却仍被搅得七零八落,风一吹,掀开漫天绿意,处处尽是杀机。 便在这零乱间,凌夕眼尖地望见她要找的人,正好整以暇地坐在高处,垂眸看着她。 不同于以往或仇恨或阴郁的目光,凌夜此次眼神极淡,仿佛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样,平静而又漠然地看着凌夕,看着这个比她小不了多少的妹妹。 看这个妹妹面色难看,语气也极冲:“你怎么在这里?”凌夕紧盯着她,感到极度的不可置信,“你不是在闭关吗,你怎么会来这里?” 凌夜想了想答道:“嗯,我来这里,让你失望了。” 凌夕闻言没再说话,只抿紧了唇,脸色越发难看。 虽说是姊妹,但到底同父异母,凌夕的长相随了继母,美艳不可方物,纵使在这广袤无垠人才辈出的金玉宫里,也算是名气不小的美人。 然而凌夜的名气更大。 因为身怀奇毒白头仙的人,至多也不过是熬了两三年,便要死了。 可凌夜熬了十多年,竟还在活着。 且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体质与常人有什么不同,她每每熬过白头仙的一次发作,下次毒发,便会隔上很久的时间,任凌夕与继母如何动用引毒的手段,白头仙也绝不会提前发作,令得本就想让她尽快死掉的两人,近几年愈发的焦虑了。 凌夜不死,以她的天资,日后凌家定然要交到她的手里。届时,凭凌夕母女两个以前做过的那些事,在凌夜的手下,她们不死也难活命。 而这次的金玉宫少君之争,修者云集,又恰逢凌夜白头仙发作,凌夕两人一致认为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这便一直关注着凌夜的状况,意欲随时动手。不料今日诸多不顺,凌夕有整整半日未能窥视凌夜,这才没发现凌夜竟早已离开那个山洞,主动来找她了。 看凌夕眸光闪烁不定,八成又在想什么能对付自己的新主意,凌夜没有耽搁,手一撑,便从树上一跃而下,同时并指成掌,借着下落的身形,直直往凌夕天灵盖印去。 不止凌夕一心想要凌夜死,凌夜也从来都是恨不得将这个妹妹杀之而后快! 她曾杀过凌夕一次,而今再杀第二次,也不过是随手之举。 于是,眼看着凌夜一掌朝自己袭来,速度快到极致,空中都要留下残影,凌夕修为本就没她高,这会儿更是防不胜防,当即睁大了眼,身体猛然后仰,险险避开了头颅与颈项,却仍是将自己的上半身暴露在了凌夜的掌下。 “躲什么。” 凌夜说了这么一句,旋即毫不留情地一掌落在她胸前。 这一掌落势极重,凌夕只觉胸腔一阵热血激荡,而后喉头一甜,闷声喷出一大口血来。 她来不及惊惶,不过半日未见,凌夜的修为怎会比之前还要更加高深,她只狼狈地往旁边一滚,再迅速起身,同时拔剑,比刚才要威力强上许多的剑气密不透风地护住她周身,那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总算消弭了些许。 做完这些,她再度看向凌夜,回想着刚刚堪称惊险的一幕,她眉头皱得更深:“你是不是有了什么奇遇?要不然,就是……” 要不然,就是学到了什么秘法,能以一些东西为代价,来强行提升自己的修为,如此,方能说明短短半日的功夫,凌夜的修为竟能凭空涨出一大截。 “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凌夜弯了弯唇,微笑道,“难得你我二人在这里碰上,不争个你死我活,谈别的干什么。” 凌夕握着剑柄的手指一紧:“你当真要杀我?” 凌夜笑道:“不然呢?只准你杀我?” 不同于常见的柳叶眉新月眉,凌夜有双长眉,一双几乎要斜飞入鬓的、带着难以言喻的狂气的长眉。 以往她太过内敛阴鸷,光是眼神就能让人不敢与她对视,倒无人注意过这点。眼下她立在不远处,唇角带笑,却是带着杀意的笑,吸引了凌夕全部的注意力,于是那长眉的存在感便也完完整整地彰显出来,令得凌夕头一次察觉出她的特别。 头一次觉得,这个人,像是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可眼下不是探究她到底哪里变了的时候,凌夕盯着她看了会儿,须臾冷静道:“你不能杀我。你若现在杀我,等少君之争结束,父亲知道我死了,他会废了你的。” 凌夜道:“哦?” 凌夕再道:“你一旦被废,逐出凌家,没有凌家的供养,等明年白头仙发作,你根本熬不下去。” 凌夜道:“你果然很了解白头仙。” 凌夕一愣,这才惊觉自己失言。 白头仙发作不规律。 若非深入了解过白头仙,又何以能说得出“明年”二字来? 思及于此,凌夕心跳陡的加快。 就在她以为,凌夜会拿着这点把柄逼问出更多的讯息,岂料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我现在的确是不能杀你。”她敛了笑,眸光渐渐沉了,“有些事,必须要在人活着的时候才能解决。我今日先放过你。” 说完便走,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徒留凌夕站在原地,为她的话感到心惊不已。 …… 白头仙说是奇毒,这个奇,是针对其解药而言的。 要制作白头仙的解药,说难不难,说易却也不易。因为制作解药所需的四样东西,乃是包括金玉宫在内的四族的镇族神物。 所谓镇族神物,自然寻常人连见一见都难,还谈何将其取走炼药? 故而即便是凌夕,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凌夜不仅在盘算要取走四族的镇族神物,她还在盘算要如何才能取得光明正大,不会被四族列为仇敌。 金玉宫的镇族神物,是为金玉宝珠。 传言此宝珠自开天辟地时起,便已存在了。凡人佩珠于身,可终生无病无灾;修者佩于身,则可令修为增长,心魔也难滋生。 这样的神物,按理说应当置放在族中最隐秘之处,再派大能日夜把守才对。 可据凌夜所知,金玉宝珠其实是置放在了这玉关洞天里。 每次金玉宫少君之争,说来是争少君这个位置,但实际上真正争的,是金玉宝珠。 而金玉宝珠目前应该在…… 无意间瞥见什么,凌夜脚下一转,朝斜面的滑坡走去。 往滑坡底下一看,地上果然坐着个小孩。 一个长得和郁九歌有些相像的小孩。 曾经的凌夜曾多次怀疑,这小孩就是郁九歌的儿子。但郁九歌再三保证他连元阳都没送出去过,凌夜便也未再揪着这小孩的身份不放,只当个普通晚辈来看。 如今果真又碰到这小孩,凌夜跃下滑坡,细细打量这小孩一番,忽而鬼使神差地问:“你和郁九歌是什么关系?” 小孩正愣忡着她的出现,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话。 登时脸色扭曲一瞬,末了吞吞吐吐道:“亲……亲戚关系。” 凌夜再问:“你叫什么?” “郁……欠欠,我叫郁欠欠。” “哪个欠?” “欠钱的欠。” “你自己一个人来的?” “嗯。” “相逢即是有缘,这里太危险,你先跟着我吧。”凌夜说着,弯腰将他抱起来,“我认识郁九歌。等我办完事,我带你去找他。” 小孩没说话,只动了动鼻子。 他嗅到她身上,有种似曾熟悉的香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3.003、白头 “郁九歌是你什么?” “……叔叔。” “你住哪?” “九重台。” 九重台是郁九歌的道场。 此道场离金玉宫甚远,凌夜难以想象怀里这个小不点儿是怎么一个人长途跋涉来到金玉宫的。 莫非是郁九歌带他来的? 金玉宫的少君之争,历来都要将郁九歌他们三位给请过来担任一下临时客卿。所以郁九歌出现在玉关洞天里不稀奇,稀奇的是她离开郁九歌之后,在那个山洞的周围并未见到郁欠欠。 他们两个走散了? 凌夜想着,又问:“你多大了?” 郁欠欠越答越顺口:“三岁。” “难怪这么沉。” 凌夜说着,掂了掂怀里的小孩。 不过才抱着他走半刻钟而已,她就已经觉得手臂有些酸了。这小孩瞧着白白嫩嫩,浓眉大眼,体重却不轻,显见是一直娇生惯养的:“你这么小,快叫姐姐。” 郁欠欠愣了:“啊?” 凌夜道:“我比你大,叫姐姐,快点。” 郁欠欠瞬间想了许多。 他心中百转千回,虽极度的不情愿,嘴上却还是乖顺道:“姐姐。” 凌夜笑眯眯地应道:“欠欠真乖。”然后接着问,“不过欠欠,你来这里干什么?这里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郁欠欠继续顺口地答:“找魔尊。” 魔尊重天阙,同郁九歌一样,是被金玉宫请来的三尊之一。 郁九歌胸口上的那枚掌印,没记错的话,就是出自重天阙之手。 重天阙和郁九歌这两人,向来都是一旦见面,就决计不死不休—— “你找魔尊干什么?” “找魔尊要东西。” 具体要什么,凌夜没问,郁欠欠便也没说。 凌夜是自然而然地认为他是在帮郁九歌找东西;郁欠欠则是想她莫名其妙就出现在自己面前,还声称认识郁九歌,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来路,在摸清她底细之前,万不能将一切都全盘托出。 否则,以他现在的状态,她若想要他的命,是动动手指就能办成的事。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 凌夜抱着他又走了会儿,最后实在累,抱不动了,只好将他放下去,牵着他的手在山林里慢慢地走。 这片山林不小,一棵棵树皆是粗壮之极,冠盖茂密得连阳光都透不进来。越往前走,入目便越是阴森,偶有幽亮的双瞳从不远处一闪而过,混合着时不时响起的窸窣声音,莫名让人后背发凉。 郁欠欠自是不将这些放在眼里。 但他还是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他个子太小,凌夜一边要拨开挡路的草丛,一边还要小心着他别被绊倒,闻言漫不经心道:“金满堂你知道吗?” 郁欠欠说:“知道。我听说他是这次少君之争里,最有可能登上少君之位的人。” 金满堂金满堂,姓金,当然是金族人。 金族统御金玉宫千百年,已举行过好些次少君之争。这其中,除仅有的几次,少君之位是被外人给得了之外,一般情况下,新任少君都会从金族的年轻一代里竞争而出。 据闻金满堂的母亲是金玉宫现任帝君,他父亲在踏入修行一途前,则是高高在上的人间帝王。这样强强结合生下来的金满堂,不可谓不是真正的天潢贵胄。 他天赋奇佳,又修炼勤恳,修为有所成后,更是独身出门历练,故而早早便已闯出了不小的名声。若非必须要得到少君之位,他金玉宫接班人的名头才算名副其实,他早要被人喊作少君了。 凌夜道:“他手里有金玉宝珠的情报。我需要得到那份情报。” 郁欠欠道:“你要金玉宝珠?” 凌夜道:“嗯。我中了白头仙,金玉宝珠是必须要拿到手的。” 郁欠欠道:“白头仙?你头发哪里……” 你头发哪里白了? 这句话没说完,他看见什么,陡的住嘴不说了。 此间没有日光,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他还是清楚地看到,在凌夜的耳后,有一缕白色的长发,正随着她的走动而轻微晃动着,在一片乌黑间刺眼极了。 白到极致,像雪。 他看着,没忍住伸出手,想要抚摸上那缕雪白。 但他太矮,伸长了手臂也只能触碰到她的腰,根本没法去够位于腰上的发尾。 凌夜正释放着神识,用以威慑那些听到动静围聚过来的猛兽。察觉到他的动作,她微一侧头看向他,道:“怎么了?我头发有什么问题吗?” 郁欠欠收回手,呐呐道:“你有白头发。” 凌夜理所当然道:“所以我要金玉宝珠啊。”然后再一侧头,将自己另一边的白发给他看,“有人不知道白头仙,问我头发怎么回事,我就说是少白头——可哪个姑娘愿意说自己是少白头呢。” 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她是在笑着的。 可郁欠欠觉得她这个笑不太好看。 于是小孩忽然就变得闷闷不乐。 他莫名觉着,她这样的人,不该这么笑的。不该为这种事这么笑。 这样想着,他低声道:“你白头发,不丑。”顿了顿,补充似的道,“好看,真的。” 凌夜笑道:“欠欠真会说话,嘴真甜。” 郁欠欠说:“你真的很好看的……” 凌夜笑眯眯道:“嗯,多谢欠欠夸奖了。” 说到这里,看看前面,已经差不多到地方了,凌夜弯腰抱起他,让他两只手抱紧自己,好方便她能空出一只手来找东西。 看她手指在脖子和肩膀处摸索片刻,也没摸索出什么来,郁欠欠不由问道:“你在找什么?穴位吗?” 凌夜说:“我在找剑。” 郁欠欠道:“你用剑?” 凌夜道:“原本是用剑的。” 郁欠欠道:“原本?” 凌夜道:“剑其实不太适合我,我现在已经改用刀了。不过暂时还没炼出刀来,只能先找原来的剑凑合一下。” 只是时间太过久远,她不记得她将剑放在哪里了,只得慢慢摸索。 好在大体的位置还是隐约记着的。再过了片刻,她手拨开领口,停在右侧肩胛处。郁欠欠探头看了看,那里有个像是胎记一样的小小的红痣,被她的黑发衬着,显得尤其的红艳。 “找到了。” 凌夜指尖往那红痣上轻轻一按,按住底下的什么,将其轻轻一拔—— “嗡!” 一道并不算细微的声音伴随着剑柄的突兀出现而突兀响起,郁欠欠眼睁睁地看着她以近乎蛮横的姿态,将那把好像不太乐意被她驱使的剑,硬生生地从肩胛那里一点点拔出。 像是要将一截不属于自己的骨头从身体里拔出一样,郁欠欠甚至能听到她肩胛那里的骨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细看去,连皮肉都被带出血来。 这剑果然不适合她。 至少,真正的剑客,从未有过什么连剑都不愿意被主人碰触的说法。 因为剑的不配合,凌夜半边身子都浸满了血气。她眉头微蹙,动作却没停,等一鼓作气将整把剑都拔出来后,不等这剑反抗,她已然松手一拍,“噗”的一下,连剑带鞘的直接被拍进了土里! 剑万万没想到她会这样对自己,整个都僵硬了。 她却蹬鼻子上脸地再一踩,踩得又准又牢固。这剑感应到什么,在她的威慑下竟半点不敢动,哪里还有以往能让她费好大劲才能勉强使用的威风模样。 “你还是不待见我。”凌夜对这剑说道,“巧得很,我也不待见你。要不是我手头没刀,我还真的不想用你。” 这剑若是个活生生的人,听到这样的话,怕是会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侮辱,定然要又气又怒。 可它到底是把剑,尽管特别想像以前那样,能劈头盖脸地狠狠抽凌夜一顿,但这会儿完全被震住了,怎样都不敢动。 凌夜再道:“这样,打个商量,你先借我用一用,等我找到凌夕,我就把你还给她,从此以后你不必再跟着我。如何?” 这剑名叫朱颜,原本是凌夕的剑。 后来凌夕得了把新剑,她喜新厌旧,就将已经看腻了的朱颜给了凌夜。 凌夜本就不喜用剑,对凌夕给她的剑更是不喜。而朱颜被原主人二话不说就转移给了别人,对新主人的违抗和叛逆是再正常不过的,是故以前的凌夜说着是用剑的,但实际上动用朱颜的次数极少。 眼下她虽然能强行让朱颜降服认主,但毕竟是凌夕给她的东西,她不想要。 只能先凑合着用了。 和朱颜打完商量,凌夜后退半步,五指一握,朱颜便从土里疾射而出,被她握在手中。 她手腕一震,剑鞘落地,光滑如镜的剑身上隐有红光流转,不愧其朱颜之名。 凌夜垂眸看了这剑一眼,忽而抬手,细长的剑被她用得如刀一般,以大开大合的姿势,朝前方黑暗猛然劈去! 刹那间剑风呼啸,那座在暗中并不起眼的小山,在这一剑之下,轰然震动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4.004、不凡 一剑祭出,山崩地裂! 剑气势如猛虎,极强硬地撼动着山体。于是地面在不断震颤,山石更是大块大块地滚落,连带着周遭许多树木也尽数倒塌,整个黑暗中,一派狼藉。 有日光在这时终于投射下来,能看清此地已是烟尘四起,碎石遍地。而在那碎石的后方,隐可见有什么人正警惕地往这边望来,当中一华服青年气势外放,目露神光,竟是刚突破不久,修为还未彻底巩固。 郁欠欠看着那个青年,福至心灵道:“那就是金满堂吗?” “是他。” 凌夜说着,脚下突地往后一撤,避开一道从地下袭来的暗劲。 与此同时,手中朱颜往身前一横,“叮”的一声,剑身堪堪挡住了一支从对面射过来的箭矢。 朱颜质地太过坚硬,那箭矢才撞上来,就立即断成两半,没能给朱颜造成半点损伤。 接连挡了这么两下,凌夜垂下右手,朱颜斜斜垂在身侧,其上赤光微敛,剑气也匿了起来。如此之态,看似放松,实则只要对面人有些微动作,她能立即予以应对。 她就这么垂着这把剑,扬声对金满堂说道:“金少君,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遥遥听见她的话,金满堂双眸微眯。 先是打破此地屏障,逼他现身,再抬举般地喊他少君,想同他说些什么…… 世人常说“金玉宫里金算盘,金算盘上金镶玉”,这金算盘指的并非金族人有做生意的头脑,金镶玉也并非是一种宝物,而是指他们心思缜密,城府深沉,宛如金算盘一般分毫不错,宛如金镶玉一般世间罕见。 所以,尽管明知凌夜态度这般强势,要同自己说的话许是没那么好听,但金满堂略一沉吟,还是举步朝她走了过去。 “公子,”身后有人低声说道,“小心有诈。” “无妨。她敢这么明目张胆,可见她找我,是光明正大的。” 烟尘这会儿已经散去不少,金满堂拂了拂袖,闲庭信步地走到了对面。 离得近了,看清凌夜,也看清她怀中抱着的小孩,金满堂神情未变,心中却暗道,这人果然不简单。 若是寻常人,如何能这么精准地找到他的藏身之处?更别提轻轻松松一剑就破了屏障,还带着个疑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真是处处都表明着她的不同寻常。 金满堂在离凌夜近处站定,拱手道:“不知姑娘有何话要说?” 凌夜掂了掂怀里的郁欠欠,也没放他下去,就这么抱着他,回道:“敢问金少君,金玉宝珠可是被藏在这玉关洞天的最深处,一位帝君的仙逝之地里?” 一位据说是金族有史以来修为最高的帝君的仙逝之地。 传闻那个地方,终年有凶兽守护,有罡气环绕,寻常人根本靠近不得。只有身怀金族血脉之人,用以传承了千百年的秘术,方能进入其中,从而去夺取金玉宝珠,成为真正的少君。 ——这个消息,凌夜是亲耳听金满堂说的。 彼时她为了解决白头仙,花费不少财力物力,甚至给金玉宫许了个承诺,才得以从金满堂口中撬出这么一个消息。如今拿来用,倒是刚刚好。 凌夜说完,仔细观察金满堂的表情。 便见他十分谨慎地没表现出任何的诧异,所有情绪都藏得好好的,只眉梢一挑,也没否认,直接道:“哦?姑娘从何处得知的这个消息?” 凌夜道:“从何处得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这里有个情报,想与少君分享。” 金满堂沉吟一瞬,颔首道:“愿闻其详。” 这是同意交换情报了。 于是凌夜便道:“少君可认识金樽?” 金满堂道:“认识。” 金樽和他一样,也是参加此次少君之争的和他名气不相上下的族中公子。 不过由于身份不同,金满堂和金樽只是点头之交,并未深入结识过,因而金满堂对这人的了解也多是从别人的口中听到,比方说什么年少有为、昭昭日月,大部分都是褒奖,他并未听说过什么有关金樽的负面消息。 而从另一个方面上来讲,在仅有的几次会面中,金樽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现下凌夜特意问他认不认识金樽,金满堂觉得,金樽此人,怕是有哪里不妥了。 果然,凌夜说道:“那要请少君小心金樽了。”也没说要他如何小心,只话音一转,又道,“我观少君气息,怕是不久前才突破?以少君的能力,在博得名声之前,应当不至于选在这个时候突破。” 少君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同时也是修行的一个境界。 该境界说高不算高,但也不能说低,毕竟连整个金玉宫都只能一代出那么一位少君,帝君更是上百年都不会换人。由此可见,能修炼到少君之境,金满堂的天赋相当不错。 既然天赋不错,却又为何不能选在少君之争进行的时候,就突破到少君之境? 这却是因为,少君之争有个规定,即修炼到少君之境的人不得参与进来——这也就是为什么金满堂会选在这么个隐秘的地点来进行藏匿,就是怕被外人发现他已经突破了,从而被剥夺参与者的身份,与少君之位失之交臂。 “姑娘是想说,我此次突破,是被金樽算计的?” 金满堂何其聪明,思绪一转就想到这点:“我与金樽泛泛之交,也没得罪过他,他没必要算计我。” 凌夜道:“可你是这次少君之争呼声最高的人。他不算计你,难道还要算计别人?少君若不信,遣人去探一探便知。” 只要派人去探,以金满堂的手下的能力,绝对能查出金樽不仅算计他修为突破,金樽还算计让他死在玉关洞天,意欲来个斩草除根。 凌夜以前经历的那次少君之争,最后金满堂不仅没能获胜,反而还险些死在金樽手中。 虽说金满堂福大命大,最终没被金樽杀掉,但也一身修为被废,好端端一个天之骄子,直接成了个凡人。若不是他父母心疼儿子,想尽了办法替他修复丹田,怕是他根本不会有成为帝君的那天。 想到这里,凌夜再道:“我言尽于此,少君万事还是要小心为上。” 金满堂无言,只向后挥了挥手,让人立即去查。 话说到这里,凌夜该提醒的都提醒了,金满堂手里的情报却还没透露给她。她也不矫情,干脆道:“少君,那金玉宝珠……” “你想要金玉宝珠解毒?”金满堂早就看见她那点白发,“我倒是可以带你进去,就怕你拿不走它。” 历来的少君之争,能拿到金玉宝珠的人,实在是屈指可数。 金满堂虽能看出她修为比他高,但也并不认为她能说拿就拿。那位帝君留下来的东西,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凌夜道:“少君能带我进去就已经很好了,至于别的,尽人事听天命,少君不必为我担忧。” 金满堂道:“那就预先恭祝姑娘一切顺利了——还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 “姓凌,单名一个夜字。” “原来是凌家的人吗?”金满堂显然也是听说过凌夜的,当下再多看了她两眼,“早听闻凌姑娘不凡,如今见了,果然名不虚传。” 天赋好,修为高,心性更是绝顶的坚忍。 是个有大毅力的人。 金满堂向来喜欢与这样有潜力的人结交。 原本他还想和凌夜分道扬镳,各走各的,等最后那天到来,他们再在那位帝君的仙逝之地进行会合,这会儿却是改变了主意,邀请凌夜和他同行。 他道:“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要找个更为隐秘的地方。” 凌夜听了,想了想道:“少君若信得过我,不如由我来为少君炼药?” 金满堂说:“炼药?炼什么药,能压制气息的药?” 只要少君之境的气息能压下去,任是他母亲亲自前来,也绝不会发现他已经突破了。 凌夜点头道:“我因为白头仙的缘故,于炼药上还有点心得。只要少君能找齐材料,一天之内,我绝对能炼出少君需要的东西。” 跟金满堂来玉关洞天的人里没有会炼药的,他们身上也没带能压制气息的灵药,是以金满堂没有多作考虑,很快就同意了凌夜的提议。 于是一干人稍作休整,趁着天还没黑,出了这片山林,往生长着药草的地方奔去。 便在他们走后没多久,有那么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乱石之上。 那影子随手一拈,拈到什么,继而勾唇笑了笑。 “郁九歌……” 果然没死。 中了他一掌不提,还中了他的女儿吟—— 这样的郁九歌,居然还能被人救下,不知是谁有那个能耐,真是越来越让人期待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5.005、洗澡 想要炼出压制气息的灵药,总共需要七味药草,以及其他一些零碎的东西。 金满堂带来的人多,不过一个时辰,便将大部分药草给找齐了。唯独一株孔雀昙,须得等到月上中天,灵花在月光下盛开的时候,佐以特殊手法采得后,才能作为药草来用,他们这便在离孔雀昙不远处就地休憩,等候深夜来临。 看离花开还要很久,凌夜索性带郁欠欠去洗澡。 无他,这小孩跟她跑了半天,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不洗澡简直不能要。 岂料来到上游后,得知凌夜带他过来的意图,郁欠欠脸色骤变,猛地抱紧她的腿,死活不让她脱自己的衣服。 一边抱还一边道:“男女授受不亲!我自己一个人就能洗!你别脱我衣服!” 凌夜道:“哦,那你松手,别抱着我。” 郁欠欠立即松手。 便是这么一松手,凌夜手指微勾,他身上的脏衣服“唰唰唰”地自动离开他的身体,小孩儿霎时不着寸缕,白嫩嫩的身体裸露出来,十分的坦荡荡。 郁欠欠:“……” 郁欠欠整个人都惊呆了。 晚风温柔地吹拂过来,吹得他头皮一阵发麻,旋即想也不想的,噗通一下跳进了水里。 凌夜见了,诧异道:“我还没把水弄热呢。你不嫌冷的吗?” 郁欠欠缩在水里,冷得全身颤栗,牙关紧咬,嘴上却十分强硬地答道:“不冷,我就喜欢用凉水洗。” 凌夜道:“需要我帮你洗吗?” 郁欠欠道:“男女授受不亲。” 凌夜“啧”了一声,背过身去,向后摆摆手:“那你快洗,洗完我们回去睡觉,小孩子要早睡早起才能长得高。” 郁欠欠:“哦……” 见凌夜背对着他,没有要回头的样子,郁欠欠不甚放心地左看右看,总算找了个即使她突然回头,也会被石头挡住视线的角度,然后缩在石头那里,开始清洗自己的身体。 其实就算凌夜不带他来,他也会自己过来。 他现在这个样子,什么都做不了。更别提最简易的除尘诀,他对这法诀说是倒背如流都不过分,然而此刻他体内丁点儿法力都没有,委实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凌夜倒是能对他用除尘诀。但她显然没那个意思,不然她也不会带他过来了。 郁欠欠漫无目的地想着,娇嫩柔软的手指又迅速又仔细地将身上的脏污一点点洗掉。 洗到一半,他不经意间瞥见什么,当即下意识地想要动用神识,却陡的想起自己这会儿连神识都没法用,在别人眼中完全就是个没有任何杀伤力的香饽饽,只好匆匆忙忙地从水里站起身,连光着身子都顾不得了,蹚着水往岸上跑。 边跑边喊:“凌夜!凌夜救命!姐姐救命!” 凌夜正无所事事地看风景,听见动静回头一看,小孩神色难得的惊惶,逃命似的朝自己跑来。 她微微俯身,张开双臂,疑惑道:“怎么了?有什么危险吗?” 话才说完,小孩已经扑进她的怀抱,瑟瑟发抖地搂着她的腰,艰涩道:“有,有螃蟹。” 凌夜:“……啊?” 郁欠欠嗓音都在发颤:“有螃蟹,好多好多的螃蟹……好吓人。” 凌夜觉得好笑,但没笑,只说:“螃蟹成精了?” 郁欠欠说没有。 凌夜便道:“没成精的话,没法害人。你怕什么?” 郁欠欠嗫喏道:“可是,可是它们会夹人啊。” 凌夜问:“你以前被夹过?” 郁欠欠说:“嗯,每次都被夹。它们会跟着我跑。” 说着,回头一看,那些刚刚还在深水中的螃蟹,这会儿已经接二连三地爬上岸,如同嗅到甜味的蚂蚁一般,毫无停顿地朝他爬来。 “你看!他们会跟着我!”郁欠欠全身都紧绷了起来,“快走快走,它们会夹我的!” 凌夜道:“我还是第一次见螃蟹这么喜欢夹人的。” 语毕,轻轻一挥手,一道对螃蟹来说简直是狂风的风平地而起,将这些因为郁欠欠的存在,而变得有些张牙舞爪的螃蟹尽数掀回了水里。 解决掉螃蟹,凌夜法诀一掐,布了道屏障,这才拍拍郁欠欠的头顶:“没事了,你继续洗吧,不会再有螃蟹过来了。” 看那些螃蟹被屏障挡着,怎样都无法突破,不多时就全散去了,半个影子再看不见,总算放下心来的郁欠欠后知后觉自己身上什么都没穿,登时脸一红,忙不迭地松开手,飞快地跳回水里。 凌夜笑道:“你害羞什么,我都看完了。” 郁欠欠道:“男,男女授受不亲!” 凌夜道:“你是小孩子,不用讲究这个。”随即又道,“欠欠,你脖子上戴的是什么?” 小孩脖子上有条红绳,红绳下缀着颗白色的珠子。 那珠子似玉非玉,似石非石,偶尔还会闪出些微白光,有种对人而言淡到可以完全忽略的气息,在白光闪现的时候悄悄扩散开来,凌夜觉得,这东西应当是个法器。 果然,郁欠欠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珠子,想了想回道:“这是我叔叔送给我的。” “你叔叔和你说这是什么东西了吗?” “他说是法器,能保护我。” 果然。 凌夜心道,不祭炼成法器的话,单凭那个东西,根本没法吸引那么多的螃蟹。 “你叔叔没和你说,这法器的原材料里,有个螃蟹精的精魂吧。”凌夜为他解释道,“因为里面有螃蟹精的精魂留下的气息,你戴着它,才会吸引那么多的螃蟹。” 郁欠欠闻言,恍然大悟。 他就说,每次他都被螃蟹追着夹,铁定不是他的体质问题,没承想竟是因为这个。 “那我不戴了。”说着就要把珠子取下来。 凌夜道:“没关系,戴着吧,这法器效用还是不错的。要是哪天我不在你身边,你有这个法器,你自己也能保护好你自己。” 郁欠欠:“哦。” 他摸摸胸前的珠子,到底没取下来。 再过了片刻,他终于洗完,从石头后探出脑袋,问凌夜能不能借点神识给他。 他之前那身衣服太脏了,即便用了除尘诀,他也还是嫌脏。还不如让凌夜帮他拿套新的,被祭炼成法器的,这样穿着干净,也不会怕螃蟹了。 凌夜依言找了套新衣服给他。 新衣服是黑色的,上头没什么图案花纹,低调得很。独衣襟和袖口处有银丝勾勒成边,月光一照,水光一荡,银辉浅浅,十分好看。 郁欠欠正低头欣赏着自己的新衣服,须臾想到什么,转头一看,就见凌夜身上不知何时也换了件衣服,仍旧是黑色,玉带一束,纤腰款款,长发翩然,衬得她终于多出点女儿家的柔和。 见他看向自己,凌夜弯腰把他抱起来:“欠欠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郁欠欠摇了摇头。 他虽失了法力,但还不至于连辟谷都做不到。 “那我们回去吧。”凌夜抱着他往回走,“离开花还有一两个时辰,你要是撑不住想睡觉的话,我可以给你布一道屏障。” 郁欠欠说:“不用,我和你一起等。” 凌夜说:“欠欠真是个好孩子。” 说话间,两人才回去,迎面就见火堆已经灭了,金满堂等人齐齐立在暗处,其中不少人眉头紧皱,好似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凌夜走近了,轻声问道:“怎么了?” 金满堂答道:“有人来了,想采孔雀昙。” 凌夜道:“然后?” “他们来之后,有妖物也跟着来了。看样子,是他们惹上了那群妖物。” “什么妖物?” “一群狼妖。” “狼妖?还是一群?”凌夜也不由微微蹙眉,“头狼在吗?” 金满堂摇头:“不在。” 正因为头狼不在,只寻常狼妖成群结队而来,这样打起来的话,想要制衡它们,可以说是相当麻烦。 凌夜转头去看不远处正互相对峙着的两方。 果见一群是人,一群是狼。人那边不多,只有一男一女,狼这边则至少有十匹,每一匹皆是雄壮威武,危险狰狞,真不知这两人是如何惹上这群狼妖的。 凌夜看着那一男一女,忽的道:“我还道是谁,原来是熟人。” 金满堂问:“你都认识?” 凌夜说:“一个是我妹妹,一个算是我表哥吧。” 表哥沈千远,是目前沈家里地位最高的小辈。 听说沈千远和金族里的某位千金指腹为婚,等此次少君之争结束后,不日便要大婚。作为沈千远的正儿八经的表妹,凌夕和他同行,凌夜倒觉得正常。 凌夕不抱他的大腿,还能抱谁的大腿?她们父亲可向来不偏袒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6.006、出刀 凌夜父亲名叫凌怀古,是凌家现任的家主。 以前凌夜虽不尊他敬他,却也从未恨过他,因为他不偏袒她,他也不偏袒凌夕。 他谁都不偏袒,就那么冷眼观望着继妻和女儿不断迫害着自己另一个女儿,十多年来,从未出过手。 原本凌夜以为,哪怕到最后,她和凌夕和沈微斗个你死我活了,他也该照旧冷眼旁观,不偏袒任何一个人。 然而,直到金玉宫少君之争的最后一天,泱泱大湖,沉沉夜色,她浑身浴血地和他对视,她才终于明白,他不是不偏袒,他是觉得没必要。 她中毒了,她受伤了,甚至是她濒死了,险些被凌夕和沈千远两人两剑捅个对穿,他也能依旧云淡风轻地站在那里,平平静静地目睹她在鬼门关前数次徘徊,仿佛她不是他的女儿,仿佛她不是他和他曾经最爱的女人共同生育抚养的孩子。 仿佛她之于他,只是一个陌生人,那些所谓的血脉维系,从来都不作数。 再后来,她当着他的面杀了凌夕,他也仍是轻飘飘的一句来人,把地上的血处理干净。 这样冷心冷情,甚至是冷血的一个人…… 曾经的一幕幕在眼前飞速掠过,少顷,凌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神色已恢复如常。 她转头对金满堂说道:“沈千远身上有件法器,他很快就会知道我们在这里。依我看,与其被动,不如主动,免得孔雀昙没采到,还被他们给毁了。” 两个修者与一群狼妖打起来,那等战斗余波不是区区一株孔雀昙就能抵挡得住的。 金满堂颔首:“我和凌姑娘想的一样。” 凌夜道:“此事我一人出面即可,少君请稍等片刻。” 金满堂点头应好。 于是那边双方还在对峙着,这边凌夜抱着郁欠欠,当先从暗中走了出来。 恰此时,有狼妖已经伏低身体,利爪探出,蓄势待发;沈千远也已将凌夜所说的那件法器取出,意欲催动法力,探查周遭有无其他人或妖物精怪的存在。 这样的状况下,凌夜突然出现,不仅让狼妖止住不前,也让沈千远和凌夕都吃了一惊。 尤其是,她明明只抱着郁欠欠,除此之外手上没有别的东西,偏生朱颜突然自发自她身后出现,不及停顿,便乳燕投林般朝凌夕飞去。 “……” 凌夕神情骤变。 朱颜速度太快,又直直地对着她没有半点歪斜,匆忙间她只得一抬手,堪堪接住了朱颜。 终于物归原主的朱颜过于兴奋,整把剑颤个不停,末了还发出几声清越的剑鸣,异常的惹人注目,好似它在凌夜那里受了天大的委屈,以致于才被原主人碰上这么一碰,就能喜悦至此。 然原主人却毫不喜悦。 她皱眉握着朱颜,看凌夜对这剑的举动完全无动于衷,当下连凌夜为何在这时出现在这里都没问,只道:“你什么意思?你不要朱颜了?” 凌夜回道:“嗯,本来就是你的。” 凌夕继续皱眉:“送出去的东西,哪里有还回来的道理。” 这话说得她很大度,也说得她对凌夜这个姐姐还算不错。 岂料凌夜听了她的话,唇角微勾,应道:“嗯,的确不该还回去,毕竟上面有能要了你命的东西不是吗?” 能要了她凌夕的命,却要不了凌夜的命。 因为锻造朱颜剑所用的材料里,有不少是专门能催动白头仙发作的—— 十多年过去,连白头仙都没让凌夜死掉,这世上还有什么毒物是能让凌夜立即毙命的? 凌夕手指陡的一紧。 她嘴唇也抿紧了,眼神瞬间利如刀锋。 “你什么意思?”她谨慎地说道,“你以为我把朱颜给你,是在害你?” 凌夜说:“不然呢?你若真那么好心,何不将你在朱颜上的神识给抹掉?” 为了能随时随地探查她的所在,她的动静,隔一段时间便要往朱颜上覆盖神识,免得那点维系消失,没法及时掌握她的一切动态—— 不得不说能一如既往地坚持十多年,凌夕对杀掉她的执念可谓是相当深重。 幸而她对杀凌夕的执念没以前那么深,以致于现在居然还有心情和凌夕玩当众撕破脸的把戏。 果然,见她毫不隐晦地将朱颜上的种种隐秘给说出,凌夕脸色一变再变,却终究是按捺住了,只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忽而才反应过来似的,又问,“你怎么会在这里?那孩子是谁?” 凌夜道:“怎么,这里就你能来,我不能来吗?” 凌夕道:“莫非你也是来采孔雀昙的?” 玉关洞天虽大,孔雀昙却不是那么好找的。她和沈千远找了大半天才找到这么一株,为此还惹上一群狼妖,怎样都甩不掉。 更别提还屋漏偏逢连夜雨地碰到凌夜…… 凌夕一眼就看出,凌夜怀里那个孩子,定然不是普通的小孩。 若真是个普通人,如何能在玉关洞天里活命,又如何能被一贯高傲的凌夜亲自抱着? “表哥,小心那个孩子。”凌夕嘴唇微动,声音压得极低,“那孩子不简单,表哥小心别着了他的道。” 沈千远微微点头:“我明白。你也小心,看样子她是打算对你动手了。” 凌夕“嗯”了一声:“我在遇到表哥你之前,就已经和她交过手了。” “结果如何?” “我敌不过她。”凌夕实话实说,“我就算同时动用韶华和朱颜,最多也只能拖住她,没法制住她。” 韶华就是她腻了朱颜后得到的那把新剑。 以她的眼光,韶华更符合她的身份地位,也更能衬得她容颜艳丽,气质绝佳;并且韶华的威力也比朱颜要好,她只要眼没瞎,就决计不会再用朱颜。 可眼下,不将韶华和朱颜双剑合并,她根本挡不住凌夜。 先前和凌夜的那场交手,过程虽短,说来也不过那么一招半式,可她仍能感到现如今的凌夜对她而言,完全就是一座难以撼动的大山,她甚至觉得哪怕她晋入帝君之境,她也不会是凌夜的一合之将。 于是之前的那个想法,再次浮现在凌夕的脑海中。 凌夜到底有了什么机遇,学了什么秘法,居然能有那般大的变化? 明明中了白头仙的人,许多地方都被限制了。莫说是修为上有所进境,能不倒退就很不错了。 凌夕还在想着,旁边已经停了好一会儿的狼妖确定突然出来的那个人类的杀意完全没有针对它们,而是针对它们想要干掉的那两个人后,登时再无法忍耐,齐齐仰头咆哮一声,便当先攻了过去。 一匹修炼成妖的狼已是能让修者感到棘手,更何况这十多匹聚集在一起,同时朝凌夕和沈千远发起攻击。 当是时,一道道有如实质的爪影出现,连带着能将人耳膜都要震破的吼声,狼妖大张着嘴,血腥之气冲天而起,于夜空中形成色泽极深的赤红虚影,定睛看去,那分明是一头狼的模样。 一头比之在场的狼妖要庞大上无数倍,几能将这片天地全部遮住的天狼的虚影! 望见这天狼虚影,金满堂身后不禁有人小声道:“公子,她一个人真能对付得了吗?那可是……” 那可是妖物精怪特有的一种天赋本领,即能以自身血脉召来它们之上血脉较为纯净的先祖的虚影,来为他们进行助战掠阵。 这种虚影战斗力极高,杀伤力极大,完全可以说是妖物们的杀手锏之一,不到危及性命的时刻,轻易不会动用。真不知凌夕和沈千远是做了什么,居然能惹这群狼妖动用这般的手段,俨然是要不死不休。 更值得一提的是,这群狼妖分明没有头狼引领,却仍能自发集体召来天狼虚影,悄悄围观着的众人不由心道,莫非那两人是将头狼给杀了,这才惹这群狼妖紧咬他们不放? 如不然,就是他们毁了这群狼妖的老巢,才能有这般的光景。 眼看着天狼虚影出现,一种实质般的强烈压迫陡的降临在首当其冲的沈千远身上,压得他脊背猛地一弯,差点要跪到地上去。 便是这么一弯,失了先机的他尚未来得及动手,已然有数头狼妖张牙舞爪地朝他扑来! 与此同时,凌夜取出从金满堂那里借来的一把刀,随手将刀鞘掷向身后,她就那么左手抱着郁欠欠,右手握着刀,散步一样极闲适地走到凌夕近处。 凌夕手持双剑,周身被剑气护得没有半点缝隙,如临大敌地紧盯着她。 然后就见她轻轻一笑。 “我只出一刀。你若能接下这一刀,我今日就放你走。” 言罢,风起,刀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7.007、一刀 凌夜借来的这把刀,是把长刀。 刀身笔直,而刃锋利,被皎月映得寒光熠熠,煞气凝而不乱,是把好刀。 然这刀却不是被祭炼成法器的刀,就只是一把普通的杀人的刀而已,便也无法像朱颜韶华那般,单单是握在手中,就能自发凝聚起肉眼可见的劲气,从而起到护主伤敌的效用。 不过现在,握着这把刀的,是凌夜。 她曾练剑十数年,一朝弃剑修刀,竟有如神助般一举踏上刀道巅峰。时人称她一句“宗师”“泰斗”,还总觉得是辱没了她,可见她用刀完全是臻至化境,别的刀客皆难出其右。 因此,不管是什么样的刀,能引动天地大变的名刀也好,能用来砍柴做饭的菜刀也好,只要是刀,在她手中,那便是比左右手还要用得更加顺畅。 于是眼下,她握着这么一把普通至极的刀,以十分轻描淡写的姿态,朝凌夕出了一刀。 出了毫不花哨,也毫无新意,可以说是平平无奇的一刀。 偏生这么平平无奇的一刀,却是快极了,也狠极了。 快到凌夕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动作,狠到凌夕整个人都被那杀意给慑住! 这个时候,凌夕才恍然明白,先前那次交手,凌夜根本没用全力。 她现在或许也是没用全力的—— “嗤!” 空气仿佛于瞬息之间被撕裂,以致于这月下夜色里,竟突兀地发出轻微的破碎声响。 伴着这声响,有锋锐到极点的劲气,陡的自刀尖上迸射而出。 因是处在天狼虚影之下,那劲气便散发出肉眼可见的浅浅光芒,萤火一般,看得人甚是目眩神迷。然后这带着微光的劲气,由着凌夜出刀的姿势,迅疾朝凌夕掠去。 所过之处,狂风骤起,刀气惊人! 扑面而来的杀意几乎要扼住凌夕的咽喉,凛冽的刀气更是让她裸露在外的脸庞颈项感到切肤般的痛楚。她想躲,想抵抗,却被那杀意慑得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睁大了眼,僵硬地看着那道刀气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近到最后,刀气侵身,铺天盖地的痛苦从胸腹传遍她全身,她眼前一黑,蓦地跪了下去。 直等她跪地,浑身上下因疼痛而剧烈颤抖,乃至要痉挛了,空中才响起那么一道姗姗来迟的劲气入肉之声,她胸腹处也才蓦然流出股股鲜血,将她一身白衣染得通红。 凌夜这一刀,切切实实的又快又狠。 “……”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人,尽是无声。 连带着旁边正狼狈地与数只狼妖相斗着的沈千远,此时都不由分出点注意力来,神色凝重地看了凌夜一眼。 比起凌夕,常常与金族那些真正的天之骄子打交道,别族的天才也接触过不少的沈千远一下就能看出,凌夜的修为,怕是比金玉宫现任的帝君还要更高。 帝君之上,是为至尊。 所谓至尊,如圣尊郁九歌,如魔尊重天阙,如邪尊江晚楼,这三位便是现如今还存于世的至尊。三尊的修为是世上最为顶尖的,他们所研习的功法、秘诀等也都让无数人垂涎不已,说他们是万万人之上,绝不夸张。 可如果说凌夜也是至尊的话,为何会没有一点动静? 众所周知,某个修者一旦突破天地桎梏,晋升为至尊,那么不管他在何地,海底也好,洞天也罢,都势必会造成极大的动静,而那种动静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了的。 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沈千远暗道,继三年前郁九歌晋升成尊,被世人敬为“圣尊”后,至今都再无人晋升;便是有些什么不同寻常的大动静,包括金族在内的四族也都会第一时间派人过去查探,如此,已经证实近几年来,的的确确再没新至尊诞生。 那么凌夜是何时成尊的? 她成尊,怎么凌夕完全不知情,也没有半点动静? 沈千远还在思索着,正围观着的金满堂也是愈发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 “这位凌姑娘,怕是过不久就要封尊了。”金满堂沉声道,“这样的人,只能交好,绝不能交恶。若不能交好,也绝对不能给她留下任何的坏印象,如有人敢犯,我第一个不饶他。都听明白了吗?” 他身后的人齐声应是。 作为板上钉钉的少君,金满堂比任何人都清楚,如若他们金族能与一位至尊交好,日后他们能得到的好处,是毋庸置疑的。 毕竟另外三族也都没能与任何一位至尊交好。他们金族如能当先绑定一位至尊,甭管这位至尊是新的还是老的,只要能将这位至尊绑在他们的战船上,哪怕只绑上那么两年,那对他们金族而言,也定然是要开创新前景的好预兆。 而就目前来看,凌夜这个准至尊,对和他的合作还是比较满意的。 回想起早先自己看出凌夜的不一般,从而没有任何的怠慢,不会让凌夜对自己产生嫌恶的情绪,金满堂定了定心,重新看向前方。 就见伤口仍在出血的凌夕这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伤势太重,韶华和朱颜被她当作拐杖来用,牢牢地钉在地上,才免得再次跪地。她急喘了几口气,方抬眼看向凌夜,眸光沉极,里面沉淀着的竟全是嫉恨和懊悔。 她说:“我当初怎么就没听母亲的话,早早杀了你!” “白头仙怎么熬都熬不死你,母亲就说,要请人来杀你。我拒绝了。”她说着,嘴里有血流出,于是那说出来的话便也充斥着无尽的血气,“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不该顾忌那么多,尽早杀了你才对!” 以致于现在祸害无穷,如何后悔,也都没用了。 凌夜闻言,平静道:“现在杀我也不晚。” 凌夕再喘了口气,自嘲道:“我现在能杀得了你?” 以往凌夜修为尚不比现在,她都没法杀她。连母亲都说不请帝君出手,整个金玉宫怕是没人能杀得了凌夜。 还说什么现在也不晚…… “能的。”凌夜抱着郁欠欠,从容道,“只要你能请来三尊,让他们一齐朝我动手,我说不定就会死了。” 这话说得极狂妄。 可在场竟没人觉得她夸大其词。 凌夕更是嘴唇颤动,喃喃道:“只有三尊联手才能杀得了你吗?”又说,“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就变得这么厉害了……” 凌夜微笑着回道:“我也想知道。” 她也想知道,她为何会突然回到二十年前的这日,为何会将曾经历过的再经历一遍。 如果这不是人为,不是有人故意将她送回来,那么就只能是未来将会发生什么,上天觉得危险,为保全万众生灵,这才把她送回来,想让她改变什么。 可送谁不好,为何偏偏要送她? 论修为,她比不过郁九歌;论城府,她比不过江晚楼;论地位,她比不过重天阙。 她自忖,日后的四尊里,她可以说是最垫底的那个。送另外三人中的谁回来,都比送她要好。 还是说,其实郁九歌他们已经被送回来过了,只是还是没能改变未来会发生的事,不得已之下,这才选了她? 凌夜莫名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靠谱。 但要证实这个想法,需要时间,也需要运气。 上天不是说能找就去找的。 同样的,也不是说她去问了,上天就会回答她的。 眼下,凌夜没再前进,只站在原地提着刀,微笑着对凌夕说道:“你接了我一刀。你可以走了。” 凌夕不可置信道:“你不杀我?” 出了那样的一刀,再随便出一刀,她绝对会死了。 这样大好的机会,竟然也不要吗? 凌夜点头:“我说了,只要你能接下我这一刀,我今日就放你走。” 刀被凌夜倒提着,细看去,其上竟没有半点血迹,仿佛凌夕不是被这把刀给重伤的。 而那刀明明只是一把最普通不过的刀,偏生在她手里,被她动用着,竟让人产生一种此刀该为传世名刀的错觉。 是了,能被一位准至尊动用的刀,还如何能说是普通的刀? 反正这刀的原主人已经准备等凌夜把刀还给他后,从此就要把这刀当传家宝供起来了。 凌夜继续说:“你知道的,我向来说到做到。赶紧走吧,再不走,你是想和沈千远一起葬身狼腹吗?我肯放过你不假,他我却不想放过。” 说起沈千远,凌夕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表哥,匆忙转头看去。 但见沈千远被数只狼妖围攻着,偌大的天狼虚影也在不断朝他发起攻击,他浑身血迹斑斑,气息极度紊乱,显见要支撑不下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8.008、做梦 凌夜对沈千远这个人的观感十分复杂。 因为此人严格来说,并不算她真正的表兄。他们之间不存在任何的血脉维系。 所以,当明明不是亲人,却比真正的亲人对她好,甚至愿意为了她身上的白头仙到处奔走,各种带她采药买药,又看她要炼药,便亲自屈尊纡贵地帮她开炉点火,头发衣服都被燎到的人,一转眼突然和凌夕站在一处,持剑差点将她捅了个对穿时,那种滋味,是比对凌夕对凌怀古还要更加深刻的。 不过说恨也不能算恨。 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没想到吧。 毕竟年少时的凌夜,曾以为沈千远大概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会对她好的人。 不料这人所谓的对她好,全是建立在能帮凌夕控制住她的基础上,免得在凌夕和沈微害死她之前,她就先想办法把白头仙给解了;又或者是离开凌家,去找寻更强大的靠山,从而给凌夕沈微带来难以预测的威胁,这才有他的出现,才有那些曾被她视为是救赎的举动。 便也是从沈千远对她出剑的那一刻起,她才终于明白,难怪凌怀古能娶沈微当继妻,难怪沈家肯和凌家结为姻亲,却原来这两家人完全是一丘之貉,比谁的心都脏。 脏到后来,沈家面临灭门危机,求上凌家,凌怀古不仅将人拒之门外,还将沈微也给打包送回去,表明两家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他们不得已之下转而求上凌夜,却是没等凌夜想起他们是谁,郁九歌就挥挥手,替她把人赶了出去。 郁九歌还对她说:“那么恶心的人,我看着都嫌眼睛疼,你就也不要想他们是谁了。” 彼时凌夜笑着回道:“好。反正是和我没关系的人。” 沈家人确实和她没什么关系。 唯一有关系的沈微,在那个时候的她看来,连让她动动手指去杀她,她都觉得是在浪费力气。 至于沈千远…… “沈公子好魄力。”凌夜称赞道,“独自一人对狼妖而不落败,真是厉害。” 分明没到少君之境,却仍能在天狼虚影之下到现在都还咬牙坚持着。如果他不是沈千远,当真能让凌夜真心实意地感叹一句好儿郎了。 可惜他是沈千远。 凌夕她可以暂时不杀,沈千远却是一定要杀的。 想起当初自己杀了凌夕后,那边沈千远听到消息,立即连沈家都不敢呆了,据闻什么都没拿就连夜出了金玉宫,不知去往了何处,一直到她回到这二十年前,也仍旧没再听说沈千远的下落,凌夜转手把郁欠欠放到地上,拍拍小孩的脑袋:“到一边去等我。” 郁欠欠仰头看她:“你小心点。打不过就跑。” 凌夜道:“嗯,我会的。” 看郁欠欠小跑到一棵树后躲着,离金满堂所在的位置很近,便是发生什么意外,金满堂也能第一时间去救他,放下心来的凌夜活动了下左手臂,转首对凌夕道:“还不走?” 再不走,等那些狼妖把沈千远搞个半死不活,得空来对付凌夕,以凌夕目前的状态,必死无疑。 难不成,凌夕是想在这么个生死关头,再多提升提升沈千远对她的好感? 毕竟这种时候,最能体现得出一个人内心的真实。 凌夕没看凌夜,只兀自看着沈千远,须臾竟是泪盈于睫,嗓音沙哑着喃喃道:“表哥,我,我……” 沈千远自是没空回话。 天狼虚影带给他的压迫感越来越重,那些狼妖也好似被这来自于先祖的虚影激发出了隐藏的血脉一般,攻势愈发的强劲了。 更别提,余下还有几头狼妖围在旁边,爪子不断抓挠着地面,幽绿的瞳眸紧盯着沈千远,一副蠢蠢欲动,随时准备冲上来加入战局的模样。 “嗤!” 比法器还要更加锋利的狼爪在沈千远胸前留下数道血痕,鲜红的血花成串喷出,将他早已染红的衣襟,染得色泽更深。 这一爪之下,沈千远完全重伤。 他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方狠狠举剑一划,逼退那扑在他身上,险些要咬断他喉咙的一头狼妖,然后再一举剑,强行凝出几道剑气护体,令得狼妖无法近身,这才踉跄着后退。 一连后退数丈,长剑被杵在地上支撑着身体,他剧烈地喘气,形容狼狈之极。 这个时候,他才得了空,转头对凌夕说道:“别管我,快走吧。” 凌夕一听,眼泪立即就下来了。 她哽咽着说道:“可是表哥……” “走!”沈千远流了太多血,说话声音比凌夕的还要更加沙哑,近乎于嘶哑了,“你不走,是想死在这里吗!” 看凌夜连孩子都不抱了,摆明是要全力对付他。 他在狼妖的围攻下已是连自己都顾不得了,哪里还能顾得了凌夕? 要他说,就算凌夕留下来,和他一同抵抗凌夜,凭凌夜刚刚的那一刀,沈千远也绝对相信,只要凌夜想,他们两个能一齐死在凌夜的刀下。 一位准至尊全力出手,那后果根本不堪设想。 而更让沈千远在意的,是少君之争开始之前,凌夜虽还对他不假颜色,但好歹也会偶尔对他笑一笑。那时候,基本上他说什么,她就听什么,连他说如果白头仙发作,就让她尽快找个隐蔽的地方闭关,免得被人趁机偷袭,她都应下了,可谓是相当的信赖他。 那么,数日之前还对他信任有加的凌夜,为何今日突然翻脸,二话不说就要对付他? 莫非是凌夕对她说了什么吗? 思绪急转间,眼见那几道剑气已是强弩之末,马上就会被狼妖撕破,沈千远深吸一口气,再对凌夕说道:“快走!” 凌夕咬了咬唇,抬手一抹眼泪,蓦地收起两把剑,扭头便走。 她这一走,凌夜果然站在原地没动。 凌夜只含笑看了眼她的背影,便重新看向沈千远,而后不知何意地叹道:“不惜独身一人面对我和狼妖,也要让凌夕走,沈公子真是个好人啊。” 沈千远当然不会傻到以为她是真的在夸他。 只道:“凌夜,你这是怎么了?明明进玉关洞天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 不仅要杀他,还喊他沈公子。 以往她都是喊他名字的。 凌夜指尖随意一弹刀身,长刀发出清脆的声响,听起来甚是悦耳。她垂眸看着这把刀,漫不经心道:“我做了个梦。” 沈千远道:“什么梦?” “我梦见你和凌夕站在一起,你们两个拿剑要杀我。”她的口吻还是那么漫不经心,可沈千远却敏锐地听出隐藏在其中的杀意,“我问你为什么杀我,你说你早就想杀我了,只是凌夕不让,你才一直没对我动手。” 沈千远无言。 少顷,他动了动嘴唇,刚要说些什么,但听“刺啦”一声,那几道护体剑气终于被狼妖撕破。 没了剑气的阻挡,狼妖齐齐仰天长啸,半空中那道天狼虚影立时交相呼应一般,散发出夺目的光彩。那光彩映照在狼妖身上,登时令得它们煞气更重,几乎要凝成实质,看得沈千远心头一沉。 于是匆忙间,他只得再度举剑,对上又朝他扑过来的狼妖。 然后在搏斗中断断续续道:“凌夜,那只是、只是个梦而已,我怎么会杀你……” 凌夜抬眼看他。 看他在狼妖的围攻下屡战屡败,屡败屡退,凌夜许是觉得好笑,便笑了声,道:“你若不会杀我,为何不向我求助?几头狼而已,我还是不放在眼里的。” 沈千远闻言,表情瞬间变得复杂。 他甚至恍惚了那么一瞬。 他想,没错,如果他真的没有要杀她的心思,早在她刚刚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向她求救,让她帮忙对付这群狼妖了。 而不是像现在,他都快要死了,也没生出半点向她求救的心思,因为她在他眼里,一直都是个迟早要死的人。 转而又一想,到底是他城府不够,没能做到真正视她为表妹。否则,莫说向她求救,便是在死亡来临之际让她替他挡上那么几刀几剑,她也定然绝无二话,命都能给他。 最后他想,梦虽然是梦,但她能做这样的梦,肯定还是发现了什么端倪,这才会有今日。 还是扑面而来的狼妖口中的血腥之气,才终于让沈千远回神。 他猛地一侧头,险之又险地避过那正中他咽喉的一爪,却到底没能完全避开,他顿觉脸上一热,有血从狼妖留下的四道抓痕里流出,顺着鬓角一直流到下颚,看起来分外凄惨。 凌夜看着,问了句:“沈公子,疼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9.009、风采 疼吗? 自然是疼的。 狼妖那一爪,深入皮肉之下,几乎是贴着骨头擦过去的。切骨之痛伤,怎能不疼? 但沈千远还是挥剑格开狼妖,施力令狼妖逼退,才回道:“不疼。” 说话间,牵扯到嘴角处的伤口,于是那血流得愈急,他半张脸都沾满了血,宛如修罗,看起来甚是骇人。 凌夜却笑道:“是吗。居然这样都不疼?沈公子真是意外的坚忍呢……梦里我却是疼极了。”她慢慢敛了笑,眉梢眼角都带起些许凉意,“疼得我都以为,我要死在你剑下了。” 沈千远一愣。 梦里不都是假的吗,怎么会感到疼? 他正愣忡着,思索凌夜说的梦到底是个什么梦,就见围在他身前的数头狼妖感受到什么,忽的如临大敌般飞快四散开来,露出刚刚还被狼妖给严严实实挡着的凌夜。 这一散,他才看清她这么个人。 却是还没看清她的表情,就见她手一抬,竟是毫无预兆地出刀。 还是一刀。 不比先前对凌夕的那一刀,眼下凌夜这一刀,慢极了,也温柔极了。 慢得像是时间要就此停驻不前,温柔得像是她拿的不是刀,而是一支笔,而她素手执笔,好似要沾着青黛为谁画眉一般,是红袖添香的美。 这样的慢,这样的美,这一刀真切温柔到极致。 沈千远只觉清风徐来,月色款款,竟是无法从其中感到半分的杀机。 可在围观人的眼中,这是笑里藏刀的刀,是刀头之蜜的刀。 笑再好,蜜再甜,也都是为了隐藏那把刀—— 那把只用来杀人的刀! 如此温柔一刀里的杀机,浓郁到让人胆寒。 众人心中明悟,这样的一刀,沈千远不死也难! 但见刀气随晚风而至,柔和而又飘渺。月光在其上披出薄薄轻纱,刀气便愈发显得温柔。飘飘摇摇着落到沈千远跟前时,让他产生一种只要他伸指碰上那么一碰,这刀气便要碎了的错觉。 便是这样的错觉,让沈千远陡然惊醒。 凌夜对他出的刀,怎会一碰即碎? 真要碎,碎的也只会是他! 当是时,刀气离他仅余寸许距离,细说来,不过手掌之宽。 这样的距离,对沈千远而言,完全是迫在眉睫。他已经来不及闪躲,也来不及抵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刀气又慢又柔地渐渐靠近他,近得皮肤更凉,于是浓烈的杀机在这时喷薄而出,将他整个人罩住,他僵立在那里,毛骨悚然。 难道他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沈千远惶惶想着,不肯闭眼。 他死死地盯着那道刀气,在来到近无可近的地方之后,以堪称缠绵缱绻的姿态,贴上了他的胸前。 刹那间,难以言喻的森冷之意透过衣衫侵入他的体内,他身体不由变得更加僵硬。沈千远心里明白,这是凌夜的杀机。 势要一刀将他斩杀在此的杀机。 他不禁又想,她到底发现了多少,居然这么想让他死? 便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但听“嗖”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后发先至,搽着沈千远的衣襟,同那道已经让他胸前见血的刀气,重重相撞。 “咔嚓!” 碎的不是刀气,而是那突然到来的东西。 定睛看去,才发现那赫然是一把短匕。 同凌夜手里那把刀一样,同样没被祭炼成法器的普通的短匕。 虽普通,也没被注入多少法力,没能将刀气击碎,反倒还自行碎裂了,但却恰恰好地拦住了刀气的前进,没让沈千远立即死去。 趁着这一拦的功夫,沈千远神乎其神地一个扭身避让,匆匆退离数丈,再又尽力逼出数道剑气护体,总算脱离了刀气的攻击范围,没继续被那杀机笼着了。 远离了杀机,放松下来的沈千远这才惊觉自己身上的衣衫竟早已汗湿。抬手一摸脸,也半是血半是汗,刺得从右边鬓角延伸到下颌处的伤口火辣辣的疼,眼里都起了水雾。 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脸上的伤口,眉头紧皱,表情非常难看。 此前也不是没有过危及性命的时候。 但真切没有哪个时候,是有现在这么后怕的。 不知救了他的人是谁。 他不由看向地上断成两半的短匕。 便见匕首不知是由什么材质锻成,匕身银亮却不刺眼,有种不张扬的凌厉。手柄上雕着朵半开的朱槿花,末端则镶了颗造型甚为奇特的红宝石。 望见那四方形的宝石,凌夜唇角微勾,笑道:“我还道来人是谁。原来是你。” 要说沈千远不过是沈家家主的幺儿,身份不算最尊贵,天赋也不算最出众,却偏生能和高出沈家一大截的金族的千金指腹为婚,这其中原因,便是出在沈家长子的身上。 金玉宫里的人都说,沈家公子多,但真正能与金族公子相提并论的,只长子一位。 一位最有望能晋入少君之境的沈家长子—— “沈十道。”凌夜喊出匕首主人的名字,“你还不出来吗?” 音落,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窣声响,而后果然有人出来了。 来人一身灰扑扑的衣服,看起来毫无出彩之处。一头黑发随意束着,连发带都是灰扑扑的,独那双眼极亮,好似星芒倒映在其中,熠熠生辉,是常人难有的风采。 凌夜遥遥看着他,心说终于见到这人了。 金玉宫里,沈十道名气之大,堪比金满堂。 在凌夜曾经历的岁月里,沈家没落,求助姻亲凌家,却连带嫁出去的沈微都被打包送回来,转而求助凌夜,也是无果。便在所有人都以为沈家要就此泯灭了的时候,游历在外的沈十道终于回了金玉宫。 听闻沈十道回去后,便立即接手家主之位。他一人撑起了整个沈家,扛住了大大小小无数家族的进攻,终究还是以一己之力保住了沈家,没让沈家灰飞烟灭。 连郁九歌都说,沈十道此人,是沈家里仅有的明白人,也是仅有的一个聪明人。 郁九歌还说,如果沈十道不是沈家人,他的成就远不止如此。 能被郁九歌这样评价,可见沈十道其人品性如何。 不过这样的一个人,凌夜从来都只是听过,并未见过。 所以眼下,这还是她和沈十道第一次碰面。 只见那身穿灰衣的青年右手握着把剑,剑柄上同样雕着朵朱槿花,也同样在花心处镶着颗方状的红宝石。他左手随意垂在腰侧,能看到他腰上别着个用来盛放短刀匕首之类的皮套,刚才那把拦截住凌夜刀气的短匕,应当就是从那皮套里面取出来的。 果然,他左手一动,摸了摸空荡荡的皮套,竟是当先问道:“可否将匕首还回来?” 这话是在问凌夜。 然而凌夜之外的人一致认为他这话大有深意。 凌夜若不把那断了的匕首从地上捡起来还给他,那就表明她不领他的情,她还是要对沈千远出手;她若把匕首还他,那就表明她给他个面子,不会再对沈千远下手。 那么,她会怎么选? 只见凌夜看了沈十道一眼,又看了沈千远一眼,没动,只说:“你知道我是谁?” 沈十道说:“嗯,知道。你是凌夜。” 同凌夜早就听说过他一样,他也是早早便听说凌家凌夜的。 不仅是从外人口中听说,更是从沈千远口中听说。且概因他与沈千远是同母兄弟,关系亲近,沈千远会与他说许多外人所无法得知的秘辛,是以他对凌夜的了解,远比凌夜对他的了解多得多。 多到他对凌夜这么个人,说是单方面的神交,也不尽然。 凌夜问:“那你可知道沈千远对我做的事?” 沈十道说:“大约是知道的。” 凌夜再问:“那你还拦我?” 沈十道默了默,方道:“婚期将近,他不能死。” 言下之意就是,等和金族那位千金的婚期过了,沈千远就能死了。 旁的人听见这话如何想不做赘述,反正沈千远听了这话,登时脸色一阵大变,显然是没想到平时那么兄友弟恭的人,这会儿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而且还是当着他的面! 凌夜听了就笑了。 许是觉得沈十道的回答十分有趣,她笑得眼睛都弯了:“他可是你亲弟弟。你就这么通情达理吗?” 沈十道平静地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凌夜道:“他可还没杀我。” 沈十道回道:“那你就不要杀他。” 兜兜转转,大义灭亲也好,大公无私也罢,说得再好听,他也还是要保下沈千远的命。 想想也是,沈千远若在这个时候死了,那位千金没了夫婿,金族会如何对沈家,还真是不好说。 凌夜含着笑,与沈十道对视片刻,终究一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10.010、花开 得了首肯,沈十道扬手一抓,那断成两半的短匕回到他手中。 他仔细看了看断口,极其的光滑平整,没有半点挫痕。好在这短匕不是普通的兵器,即使断成这样,也还是有修复的可能,他便将其塞回了皮套内,准备等少君之争结束了,出去让人重锻。 接着便要带沈千远走。 却是还没动身,就转头对凌夜说道:“还要劳烦你把刀气收回去。” 原来那道差点逼死沈千远的刀气,到现在都还停留在原地。 那刀气看似安定不动,杀机也藏匿进最深处,静谧得仿佛没有半点危险。但以沈十道的眼力,他一眼看出只要他前脚带沈千远走,那刀气后脚就能立即穿透沈千远的后心。 想起之前这刀气是如何将沈千远逼到绝境的,沈十道心中暗忖,如果他再晚出手那么瞬息功夫,在他的短匕到达之前,沈千远怕是已经死了。 于是他不禁暗叹,凌夜弃剑修刀,的确是个非常明智的选择。 至少他见过的那些刀客里,还真没哪个人的刀有她使得好。 “哗。” 仿佛风过林海,凌夜随意一挥手,那道刀气立时颠覆对上沈千远时的缓慢温柔,以沈十道都看不清影子的速度回到她手边,绕着那把刀来回旋转。 看她将刀气收走,没留任何的后手,沈十道道了声谢,终于领着沈千远走了。 因惦记着同样重伤的凌夕,两人是追着凌夕离开的方向走的。 他们速度快,不过眨眼间,就已经消失在密林深处。凌夜收回目光,正待解决那群还没走的狼妖,那边郁欠欠从树后走出来,问她道:“真的就这样放过沈千远吗?” 凌夜答:“嗯。先留着他的命。” 郁欠欠说:“我就觉得你不是很想让他死。” 凌夜笑道:“因为还没到他死的时候啊。” 她手指碰了碰那道刀气,后者异常乖顺地被她触碰,看不出适才让人浑身寒毛直竖的危险。 她想了想又说:“……他总是那么好命。” 还是沈家没落那事。 身为沈家子弟,沈十道能立即赶回家族,奉献出自己的所有,沈千远却仍旧躲在不知名的某处,不出现,也不回去。 有人说他或许早就死了,所以才不回去。但凌夜清楚,他在沈家里的命灯还亮着,且亮得相当耀眼,连点晃动都没有,可见他活得好好的,也没有半点伤病。 不过也正因他命灯一直亮着,他却始终不回沈家,甚至都没在世人面前出现过,这样的他,说窝囊也窝囊,说好命也好命,毕竟没被沈家拖累,哪怕是隐姓埋名地活着,也好过死在沈家和别的家族的战斗里。 “不管他了,孔雀昙要开了。金少君,再借我一把刀。”凌夜看着那群狼妖,“它们不肯走,恐怕也是闻到了花香。” 孔雀昙这种灵花,不仅能被人用作炼药,更能让妖物精怪吞食后修为大增。 原本凌夜就在奇怪,这群狼妖为什么会紧盯凌夕和沈千远不放,却原来不仅仅是他们两个招惹上了它们,还因为它们也盯上了孔雀昙。 没有头狼,却能召出天狼虚影,并且明知它们敌不过她,竟也不肯走,凌夜猜测,许是它们的头狼需要这株孔雀昙。 这就不太好办了。 目前能找到的孔雀昙只有这么一株,她要是让给它们,不知道下一株什么时候才会找到。 除非…… “开花了!”金满堂突地喊道,“凌姑娘,孔雀昙提前开花了!” 凌夜转眼望去,就见本应在月上中天时才会开花的孔雀昙,这会儿花苞已然慢慢张开,纤长的花瓣一点一点地朝外绽放,不多时便全开了,露出最中心的嫩黄的花蕊。 恰有月光照射过来,整朵孔雀昙盛开在月光之下,能看见花蕊微微颤动,是在吸收月光中的精华。等吸收完了,花蕊正中有东西慢慢凝出,晶莹透亮,宛如凌晨时分才会出现的露珠。 那露珠似的东西甫一出现,空中顿时蔓延开阵阵奇香,嗅之沁人心脾,连身体内部的暗伤都有要痊愈的迹象。那群狼妖也愈发紧盯着孔雀昙,身躯伏低,随时准备上前采花。 金满堂等人也立即盯紧了。 孔雀昙只有这么一株。 错过这株,等到下一次月上中天之前,金满堂已经晋入少君之境的消息怕是要被泄露出去,他将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金玉宫少君。 于是金满堂扬声对凌夜道:“凌姑娘,狼妖就交给你了!” 说着,他当先从藏身之处跃出,闪电般掠向孔雀昙的近处。 而他一动,早就有所准备的狼妖也紧跟着动了。 “嗷吼!” 有狼妖对月长啸,月光渐赤,映照在狼妖身上,令得它们瞳中煞气更重,獠牙森森,比刚才更为狂野。 再看高挂在夜空中的那轮明月,正在慢慢变红,竟似要往血月发展。 而半空中那仍未消散的天狼虚影,这会儿也变得更加凝实,大有下一瞬,便会化作真正的天狼,将胆敢与狼妖争夺孔雀昙的人一举灭杀的模样。 亏得有凌夜在。 眼角余光瞥见狼妖动静,金满堂暗道,如果不是凌夜,光他自己和他身后这些人,根本对付不了血月之下产生异变的狼妖和天狼虚影。 就算不说凌夜,光说在旁边看着的那个孩子,金满堂也有理由相信,那孩子定有能解决此异变的方法。 果不其然,夜空中的月亮刚开始变红,郁欠欠就已经对凌夜说道:“让那几头狼别再叫了。” 再叫下去,月亮彻底变成血月,会造成极大的动荡,得帝君出手才能解决。 凌夜自是清楚这点。当即颔首道:“我知道。” 音落,第二把刀投掷过来,她反手一接,再施了巧劲,刀鞘倒飞回去,里头的刀已经被她握在左手。 她双手持刀,足下一踏—— 在旁人看来,她分明还站在原地没动,可她人却已经出现在金满堂的身后,拦在了狼妖面前。 有数头狼妖刚冲到这里,望见她忽然到来,竟是猛地齐齐停住。有如法器般锋利的蹄爪因这骤停,在地上搽出极深的痕迹,激起人高的灰尘,一时间竟什么都看不清了。 幽绿瞳眸忽闪,森寒亮光忽灭,群狼在灰尘中狂舞,危险忽隐忽现。 好在凌夜并不需要看清。 她也不觉得危险。 她只对着那人高的灰尘,扬起手中的刀。 随着她的动作,刚刚还显得异常乖顺的刀气立即一分为二。两道刀气各自绕着刀身旋转一周后,月光下白芒微闪,带着难以言喻的戾气,蓦然冲进了灰尘里。 两道刀气才冲进去,凌夜还没眨眼,灰尘里便接二连三地传出狼妖的惨嚎。 那嚎叫听起来甚是凄厉,不用想都能知道那两道刀气给狼妖带来了怎样的疼痛。 没再管灰尘,凌夜继续出刀。 这回目标是正对月长啸的狼妖。 不过和灰尘里那两道刀气一样,凌夜对余下的这些狼妖并未痛下杀手。她只让它们停止长啸,便收了手,以商量的口吻对它们说道:“你们打不过我。不如我们合作?” 这话一说,不止是狼妖愣住,金满堂也愣住了。 合作? 人和狼合作? 要玩一次真正的与狼共舞吗? 无视众狼众人的诧异,凌夜侃侃而谈:“我会炼药。想必你们也知道,像孔雀昙这种药草,被炼成灵药的话,药效会是药草本身的数倍之高。” “我不知道你们的老大为什么想要孔雀昙。与其斗个你死我活——我肯定会活——不如这样,孔雀昙我们来采,你们带我们去个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等我炼成灵药,分你们一半,绝对够你们老大用了。” 这些狼能修炼成妖,自是听得懂人言的。 当即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再以沉呜低吼商讨一番,到底还是同意了凌夜的提议。 并且,为了表现出它们的诚意,体型较大的几头仰头叫了几声,空中的天狼虚影立即消散,月光也重新变得皎白。 与此同时,灰尘止歇,露出其内仅只挨了一通揍,并未被伤及性命的狼妖,和两道好似风一样调皮地同狼妖玩闹,没有任何变化的刀气。 凌夜招了招手,刀气回到她身边,继续安安分分地围着她。 她随意将两把刀插在地上,转身问向金满堂:“可以采了吗?” 一直在密切关注孔雀昙的金满堂道:“还差一点。” 说话间,那露珠渐渐凝成一颗晶莹璀璨的透明珠子,缀在花蕊正中,被风一吹,摇摇欲坠,好似下一刻便要掉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11.011、神火 孔雀昙能采了。 之前说好凌夜来对付狼妖,金满堂去采药,这会儿双方达成合作,凌夜不用出手,便由她去采药。 孔雀昙这种药,罕见是罕见,但凌夜接手过不少,采摘便也很是熟稔流畅。她从头到尾都非常小心,没让那花蕊上的珠子摇晃半点,药效就也没有任何的流失。 等孔雀昙整株被置放在玉盒内,空中的明月已经升得老高,马上就是月上中天了。 “好了。”凌夜收好孔雀昙,转而对狼妖说道,“这里你们比我们熟。找个不会被人发现,也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没问题吧?” 她这样问,丝毫没有要私吞的意思,狼妖低吼着回了一声,当先朝一个方向走。 狼虽凶贪残暴,但只要得了它们的信任,尤其是已经修炼成妖的狼,它们开了灵智,懂得何为利弊,在事情的发展对己方有利的情况下,它们轻易不会做出尔反尔的事,所以凌夜也用不着提防它们。 反正就算它们中途发难,她也能全部解决掉。 凌夜拔出地上的刀,将其还给原主人,便弯腰抱起郁欠欠,跟在了群狼的身后。 金满堂等人收拾完毕,将此处战斗留下的痕迹毁尸灭迹后,也跟了上去。 群狼领着他们出了这片密林,乘着月色又翻了两个山头,过了一条河,再在狭窄的山谷中左拐右拐,左进右进,终于到了一个即使用神识探查,也绝对探查不出这里竟别有洞天的地方。 是一处地下溶洞。 溶洞入口与地面相距足有数丈,越往里走便越深越宽敞。 走到里面,便可发现这溶洞最宽处能容纳成千上万人,最深处则连石头扔进水里,等好一会儿都听不见到底的声音。 一路行来,钟乳石奇形怪状地悬挂着,地上的石笋也皆是生长得千奇百怪。有萤火虫发出的光芒将此间景致映照得影影绰绰,人行走其中,倒觉出几分烂漫,也觉出几分静谧,甚至还觉出半分煽情。 凌夜低头问郁欠欠:“好看吗?” 郁欠欠说:“好看。” 凌夜说:“好看就记住路。待会儿我炼药,没法看着你,你要是乱跑,当心迷路。” 郁欠欠撇嘴,她还真拿他当不懂事的小毛孩了。 于是便回答得敷衍:“知道了。” 凌夜再道:“你真得记住了。这里面住着不少精怪,你当心碰到螃蟹精。” 郁欠欠:“……这里也会有螃蟹吗?” 凌夜说:“有水就有鱼。鱼都有了,还能没有螃蟹吗?” 明知她说的是歪理,但郁欠欠琢磨一会儿,觉着她说的还挺对。 这里的地下河如果真有螃蟹,那螃蟹肯定得是修炼成精的,不是一般的螃蟹。 和狼妖一样,修成精的螃蟹可比没成精的螃蟹难缠,不会因为有人给他施了屏障就退避三舍。到时他真被螃蟹上天入地地追,他脸都要丢尽。 这边郁欠欠还在认真思考,那边听了凌夜是如何诱哄他的众人莫不都是憋着笑不作声。 常年生活在这里的狼妖则齐齐无语。 这里有没有螃蟹精,它们能不知道? 可看那小孩信以为真的模样,它们也都觉得还是不把真相告诉他为妙。 狼妖领着众人沿地下河直走,走了约莫一刻钟,方才停下。 就见前方是个绝佳的修炼场所,分明是天然形成,整体却显得四四方方,山壁平整光滑,比最锋利的刀剑切割出来的还要齐整,实乃鬼斧神工。四周有钟乳石与石笋连接成巨大的石柱,狼妖在石柱前停下,示意众人看过来,凌夜他们这才看清,石柱上微光点点,凑近了清香浅浅,全是从顶端流下来的石心乳。 石心乳并不罕见,至少在人类修者这里,就是很常见的一种炼药用材;放在妖物精怪的世界里,也是随处可见的饮品。 想想也是,如若真是那种能令修为大增的石心乳,这些狼肯定不会带他们过来的。 于是凌夜上前去,从石柱上取了点质地较为纯净的石心乳,预备用进马上要炼制的灵药里。 “现在开始的话,大概正午之前能把药炼出来。” 凌夜对金满堂说道:“药炼好后,最好是能立即服用,那样药效能发挥到最佳。所以,”她转而看向群狼,“如果可以的话,让你们老大亲自来一趟吧。” 群狼嗷呜几声,应下了。 凌夜再道:“金少君,欠欠这孩子就先拜托你看管了。” 金满堂说好。 等金满堂带郁欠欠出去,狼妖里也有几只离开去找头狼,只留凌夜一人在的洞窟里,她先取出夜明珠安放在四角,又布置了几道屏障,将这个天然洞窟全面封闭,这才席地而坐,闭目休整。 片刻后,她睁开眼,眼中神光微露,整个人的状态已达巅峰。 再一闭眼,复又睁开,她眼眸深处好似燃起了一丛火,映得她瞳孔愈发漆黑,是她年少时在某个洞天里寻到的专门用来炼药的神火。 她本该和别的人一样,将神火收进丹田里以法力养着,这样能将神火养得更好,也更能随意动用。奈何白头仙在丹田里横亘着,除法力外的任何东西进去,都会被腐蚀殆尽,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地将神火收进泥丸,需要用到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把火从眼睛里引出。 郁九歌总说她眼珠黑得特别漂亮,凌夜估摸着就是因为她老是用这火,她瞳仁才会越变越黑。 细看去,她眸中的火光是最纯正的那种黑色,堪比子时夜色,漆黑无比,她便给这神火取名为“子时”,倒也名副其实。 子时火一起,凌夜手中法诀一掐,原本空无一物的地面上,登时多出一尊三足圆鼎来。 鼎是青铜鼎,颜色看起来不太鲜亮,颇有些深邃厚重,仿佛年代久远。鼎口有两耳,其上外侧雕刻着神火模样的图腾,内侧雕着古时最为出名的一位炼药宗师的四字金言。 再往下看,鼎身雷纹为地,六条夔龙攀附,十二分的威武霸道。三足上则有扉棱,同鼎身的图案分离开来,但三足的图案却还是看不清了,因为有数道不知是什么武器形成的痕迹印在其上,将原本的图案毁得一塌糊涂。 而不止是毁了三足上的图案,连同鼎身都留有裂痕,望之极深,给人一种只要动静稍微大一点,这鼎便要就此裂开的感觉。 好在这鼎实在结实,凌夜用它用了二三十年,炼了成百上千次药,也从没出过差错。 且这鼎在为她所用之前,是在凡世间的一个王朝里尊为镇国之宝。只是那王朝没能长久,同邻国打了几次便灭了,镇国之宝兜兜转转,历经风霜,不承想竟到了凌夜的手中。她当时听了这鼎的来历后,立即命名“旧王”,连起来念,就是旧王鼎。 现下,子时火已起,旧王鼎亦出,是时候炼药了。 凌夜再将孔雀昙等物取出后,眼一眨,漆黑的火焰离开她的眼睛,无声扑向旧王鼎。 “轰!” 刚刚还是一小簇的火苗,在碰到鼎身后,立时化成熊熊烈焰。 烈焰一起,周围石柱上的石心乳瞬间被蒸发。空气中乳香氤氲,可见这神火温度奇高。 然而凌夜却仿佛感受不到一样,额前没出半点汗。 甚至她离这么近,头发都没被火燎到。 等整个旧王鼎在子时火的炙烤下变得滚烫,呈现出来的颜色都变了,金灿灿有如黄金时,凌夜才慢条斯理地将孔雀昙等药草一味味地投放进鼎中,手中法诀一换,神识出动,开始炼药。 炼药的具体过程无需赘述,反正等灵药炼成,正巧是和金满堂说的正午时分之前。 并不是多么珍贵的灵药,药香便也没传闻中所说的那样能郁积数日不散,能引无数兽类蜂拥而至。 此刻从旧王鼎中散发出来的药香,只比孔雀昙开花的时候要浓烈上那么一些。 凌夜挥手将屏障撤了,对外喊道:“进来吧。” 早早候在洞窟外的金满堂和才来没多久的头狼依言进来。 甫一进来,嗅着药香,望见那尚在鼎中滴溜溜旋转着的灵药,金满堂不由道:“凌姑娘先前所言,当真谦逊。” 凌夜说她会炼药的时候,说的是她在炼药上还有些心得。 金满堂何等身份,吃过的、见过的灵药数不胜数,其中有凡品,也有神品。可他却觉得,他吃过的那些灵药,真切是没哪一颗的药香能有现在嗅到的这么纯粹。 凌夜闻言一笑:“时间不等人,金少君,狼老大,快服药吧。” 说着手一挥,旧王鼎里的灵药分作两份,分别射向了金满堂和那头比普通狼妖的体型要大上一倍的头狼。 然后她也没多呆,收好旧王鼎,便出去找郁欠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12.012、睡觉 找到郁欠欠的时候,他正蹲在地下河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河面。 凌夜走到他身旁蹲下,问他:“欠欠,你干什么呢?” 郁欠欠头也不抬地答道:“找螃蟹。” 凌夜问:“你没睡觉?一直在找螃蟹?” 郁欠欠说:“是啊。我不困。” 说着终于抬头,给凌夜看他的眼睛。 果然还是又大又亮,两粒水灵黑葡萄嵌在眼眶里似的,黑白分明,没有一点血丝。 但凌夜还是说:“不行,你得睡觉。我带你去午睡。”她伸手抱起他,带他离开了地下河,“金满堂把那药炼化完,得是傍晚。动身之前,你就给我乖乖睡觉,不好好睡,晚上赶路我不抱你。” 一听不睡觉就不抱着走,郁欠欠满心的抗拒立即烟消云散。 笑话,他这小胳膊小细腿的,凌夜要不时不时地抱着他,他想出这玉关洞天,非得累死。 于是就近寻了个小些的洞窟,凌夜布置好屏障,陪郁欠欠在里面午睡。 郁欠欠本来是不困的,但被她搂在怀里,后背被她轻轻拍着,耳边响着的是她轻声哼的不知名的调子,他听着听着,眼皮渐沉,真的睡着了。 他睡着没多久,凌夜也睡着了。 甚至睡得比他还沉。 之前那一天一夜下来,又是毒发双修又是斗法炼药的,中途一直没怎么休息,她能坚持到现在才睡,已是非常了不得了。 不知过了多久,郁欠欠醒的时候,凌夜还在睡。 看她呼吸绵长,神容安然,郁欠欠就也没动,保持着原姿势继续靠在她怀里,仰头观察她。 许是因为在睡觉,周边没什么危险,她眉宇自然而然地舒展着,清醒时才有的那份桀骜狂气便少了许多,多了些温和,让她瞧着更容易接触,也更容易相处。甚至再凑近点,还能嗅到她身上有股极淡的香味,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味道,但郁欠欠觉得应该是药香。 他之前看过了,她身上带的药很多,她对炼药也的确是很有心得。加之她又不像别的女人一样注重仪容,走一会儿就要休整打扮,他也没见过她用过那些熏香。 熏香他不是没闻过。再好的熏香也没她身上的好闻。 嗯,一个好看又好闻的人,又从头到尾都在护着他,大约她是真的如她所说,认识郁九歌,会带他去找郁九歌。 她这样的人,不屑于说谎骗他这么个小孩。 郁欠欠就这么盯着她看,靠近她闻,不是什么大动作,却还是让凌夜从沉睡中醒了过来。 她眼睫微颤,没睁眼,只将怀中的小孩搂了搂,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欠欠醒了?什么时候了?” 郁欠欠说:“太阳快落山了吧。” 凌夜“唔”了一声,没再说话。过了片刻,总算睁开眼。 此刻她已经全然清醒,眼里也没什么睡意。她搂着郁欠欠坐起来,看小孩因为充分的睡眠,脸色白里透红,红扑扑的非常可爱,她没忍住,低头亲了一口。 郁欠欠:!!! 郁欠欠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呆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回神,然后抖着嗓子说:“你你你……你亲我?” 凌夜说:“怎么了,不让我亲吗?” 郁欠欠说:“你怎么可以亲我……” 凌夜说:“小孩子长得可爱,大人亲一亲还不行吗?” 郁欠欠:“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男的,你是女的,男女授受……” 凌夜闻言笑开:“欠欠你真是太可爱了。” 才多大的小孩啊,成天把这话放嘴边,简直要当口头禅了。 她没再继续和他说下去,取来清水给自己和他洗了把脸,睡乱的头发和衣服也整理一番后,便抱他出了洞窟,去看金满堂怎么样了。 刚好金满堂也把灵药炼化完毕,身上的气息彻底收敛起来,再看不出半点的少君之境。 那群狼妖的头狼倒还没醒。 凌夜看了看,金满堂状态极好,眸光熠熠,他的手下也都经过了充分的休息,精神同样很好,便提议时间差不多,他们可以离开这里,去往藏有金玉宝珠的那位帝君的仙逝之地了。 金满堂自是同意。 于是与守着头狼的狼妖告别,一众人沿着来路出了这地下溶洞,来到地面后,辨认了方向,便马不停蹄地开始赶路。 这片山脉纵横绵延极广,便是站在最高峰往四周望去,都颇有些望不到边的样子。好在那位帝君的仙逝之地便在这片山脉里,离地下溶洞并不太远,因而天不过微微亮,他们就已经到了目的地。 恰此时,晨光熹微,天色渐渐放亮,有那么一线金芒从天际处慢慢投射过来,巧之又巧地映照在前方状如酒盏的巨石上。 “这就是入口。” 金满堂解释道:“凌姑娘也知道,只有身怀我们金族血脉之人,用上秘术才能进去。所以要请凌姑娘先忍耐一下了。” 凌夜点头道:“劳烦少君了。” 她不是金族人,郁欠欠也不是。 他们两个非金族人想进去的话,只有尽可能地收敛起自身的气息,再让金满堂将他的气息全面覆于两人身上,伪装成金族人,如此才能进去。 郁欠欠还好,他现在就是个普通小孩,身上沾染别人的气息对他而言并不如何难过。 但凌夜就不行了。 首先她是位修者,但凡是位修者,不论出于生理还是心理,都绝对无法容忍别人的气息全面覆盖在自己身上;再者不管她有没有封尊,她的境界都是实打实的至尊,让金满堂的气息代替她自己的,这完全能称得上是一种进犯了。 但她想进这个仙逝之地,除了这个办法,没有其他的路子。 否则,玉关洞天每次开启再限制只能少君之境以下的修者进入,难不成还真的从没有至尊进来过,然后来到这里,试图强行打开这个入口? 有是肯定有的,可还真的没有哪位至尊成功过。 以防万一,有金满堂这么个现成的钥匙在前,凌夜并不想步前人的后尘。 提前做好准备的凌夜很快就收敛起全部的气息,然后以十分平静的姿态,注视着金满堂把他的气息分离到她的身上。 很难受。 有种被强迫冒犯的感觉。 如果不是尽力克制着,她现在估计已经动手杀了金满堂。 幸而这过程不长,不过几息功夫,金满堂收手,凌夜也松了口气,转而重新抱起郁欠欠,等金满堂打开入口。 此时旭日东升,愈来愈亮的日光照耀在那块巨石上,隐可见巨石上渐渐浮现出什么图案。虽看不太清楚,但在场众人都知道,那是金玉宫的标识——一颗金色的圆形珠子——金玉宝珠。 金玉宝珠的标识甫一浮现出来,金满堂没有耽搁,手中立即掐起法诀。 他面色肃重,嘴唇微抿,十指间动作极快,几乎要留下道道残影。最后他动作猛地一停,那是个极古怪的手势,他保持着那手势上前几步,贴在了金玉宝珠的标识上。 随即便听“轰”的一声巨响,此前不论怎么观察怎么探查,都只能看出酒盏般的形状甚为奇怪,却发现不了任何端倪的巨石,在金满堂的动作下,先是爆发出比日光还要刺眼的金色光芒,而后便轰然大开。 眼看入口大开,一条不知存在了多久,也不知通往何方的道路展现出来,金满堂掐诀的手指微微颤抖,额上也见了汗。 他没动,只沉声道:“走!” 凌夜抱着郁欠欠当先上那条路。 在他们之后,金满堂的手下也纷纷跟上。 等人全进去了,金满堂略略提气,正待最后一个进去,再将入口关闭,就听凌夜的声音突然响起。 “金少君小心!” 随同此话传出的,是一道极凛冽的刀气。 那刀气正冲着金满堂的头颅! 金满堂此时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只下意识一偏头—— “砰!” 刀气险险擦过他脸侧,同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的一道剑气堪堪相撞。 两者一撞,立时产生巨大的冲击,肉眼可见的气浪飞快朝四面八方扩散开来,连那状若酒盏的巨石都狠狠震动了一番,似要倒塌。 金满堂正是快要力竭之时,在此冲击之下,他完全无法稳住身形,当即被冲得法诀都维持不住,迎头朝面前的巨石撞去。 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从巨石后的道路上踏出,伸手扶住了他。 他定睛一看,果然是凌夜。 凌夜说:“没事吧?” 金满堂道:“没事,你来得很及时。” 借着凌夜的手站稳,他喘口气,回头一看,刚刚只他一人的空地上,此时已多出七八个人来。 其中一人,赫然正是本该在另一个地方的金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13.013、岔路 看金樽竟选在这么个时候来了,凌夜总算知道为什么当初金满堂会败在他的手里。 彼时金满堂被金樽算计,她从旁人口中听了那么一耳朵,只听了个大概,并没听到太过具体的。 只知道金樽打从少君之争开始前就在布局了,之后各种明里暗里的动作,数次险害金满堂丧命。等到少君之争快结束的时候,更是来了招石破天惊,一举令金满堂变成废人。 凌夜此前就一直在想,最后那招“石破天惊”,会在什么时候,哪个地点发生,故而从地下溶洞出来后,这一路上她一直暗中关注着金满堂,这才能在金樽对金满堂出手时,第一时间施以救助,没让这个本就该位列帝君的人多遭劫难。 却说眼下,凌夜及时救下金满堂,后者转头一看,见来人是金樽,当即眉头一皱,又很快松开。 “居然是你。” 话虽这样说,语气却是截然相反的笃定。 此时的金满堂有些脱力,若非凌夜在背后暗暗撑着他,他怕是早已顺着巨石滑下去了。 然他面上还是不动声色,苍白归苍白,气势却丝毫没落下风,还是响当当的那位最具前途的金族继承人。他就这么看着金樽,语气淡淡道:“天时地利人和……你倒是选了个好时机。” 立在不远处的金樽手里握着把剑,一身白衣风姿飒爽,容颜俊美,当真能担得起“年少有为”“昭昭日月”的评价。 这昭昭日月手中长剑斜指,隐可见有什么东西从他指尖慢慢流淌到剑脊上。 没等看清那流淌的可是鲜血,他手腕极轻巧地一转,宽大袍袖掩了他手,便也无人看清那的确是血。 凌夜那道刀气,看似只对上了他的剑气,没侵到他身上,实则刀气中暗含的杀意,还是迫得他握剑的手虎口崩裂,伤痕沿着掌纹斜亘,几可露骨,他整只手掌鲜血淋漓,颤抖不已。 可金满堂就在面前,他如何能让金满堂看出他这只手已暂时被废? 于是一边暗暗掐诀止血,一边扬起笑容,微笑道:“不是好时机,又怎能刚好遇到兄长?” 金满堂回道:“很遗憾,我并不想遇到你。” 金樽继续道:“可我们还是遇到了。兄长,相逢即是有缘,不若一同前行?” 听见这话,凌夜眸光微动,被人护在巨石后的郁欠欠也不禁眨了眨眼。 此情此景,和他们初遇那天还真是像。 金满堂则没有立即回答。 他知道,金樽这话说得好听,遇上了就一起走,一副好哥俩的样子,实际上,不管他同不同意,金樽也都绝对会尾随在他身后,跟着进入他们这位先祖的仙逝之地。 少君之位,只从千万人中脱颖而出当然可以。 然而,如能拿到金玉宝珠,成为宝珠的主人,这无疑是给少君之位增添了更大的筹码,更能让人服众。 所以,不管金樽能不能拿到金玉宝珠,金满堂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让他与自己同行。 此行已经多出个凌夜,再多出个金樽的话,真不知道金玉宝珠会花落谁家。 “一同前行就不必了。”金满堂终于开口说道,“我已经没力气了,怕是没法支撑到让你也进来。” 说完,垂在身侧的手极细微地一摆,示意凌夜快带他进去。 只要他进去,巨石入口会即刻闭合,任金樽速度再快,也绝快不过巨石闭合。 瞥见他的小动作,凌夜没吭声,当机立断把他往后面的道路上带。 没料到金樽一直密切注意着他,也望见了他那点小动作,当即笑了一笑,蓦地抬手,一剑朝他斩了过去。 同时道:“兄长这话就不对了。你我本为兄弟,性命相维,荣辱相系,哪里有兄长先行直面危险,弟弟躲在后面享乐的道理?” 实质般的剑气飞快冲来,眨眼间便超过了巨石,出现在已经半边身子都处在那条道路上的金满堂的面前。 金樽的剑,果然是以快扬名。 这剑气委实太快,凌夜一手拽着金满堂,另只手中握着的刀斜斜一挥。 “轰!” 许是因为这回的碰撞是在道路上,造成的冲击大部分都蔓延到了巨石上,令得巨石剧烈震颤,整个山巅也随之晃动,动静之大,仿佛下一瞬,这里便要塌了。 只是在场的人谁都管不了这么多了。 凌夜继续把金满堂往道路上带,金樽和其隐藏在暗处的手下也立即上前来,试图借着金满堂的手进来。 可金满堂本就半边身子都处在道路上,这下被凌夜一带,不过半步,他整个人就已经完全来到了道路之上,彻底进入了巨石之后。 于是那刚刚还在不停震颤的巨石,顿时动静一停,而后轰然闭合。 巨石闭合果然快极,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刚刚还能容纳数辆马车并排前行的入口,霎时间就缩小到只能容纳几个人并行了。 金樽瞳孔骤缩。 “快点!” 他厉声说了这么一句,身形一晃,来到即将完全闭合的巨石之前。 而后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竟堪堪从只能容下一个小孩子通过的缝隙中钻了过去。 脚下触感不是实地,却又像是实地,踏在上面,有种轻飘飘、软绵绵的奇异感觉。金樽站稳后,转头看了眼身后想跟着进来的手下,竟是没有理会,兀自朝前方已经快要看不到身影的金满堂等人追去。 便在他刚踏出一步的时候—— “啊啊啊啊!” 惨叫声突然响起,有血肉碎块从后面迸溅过来,比金樽的靴子先一步落到地上,不等晕开成片,便被什么给吸收掉,不留半点痕迹。 看到这点,不用再回头,金樽也知道,巨石闭合,把他的一个手下给硬生生合死了。 除了那个手下之外,他别的手下没一个进来的。 他现在算是孤家寡人,如若继续紧跟金满堂,金满堂那边人多势众,又有一个一刀就能伤到他的女人,双方打起来,他定然吃力不讨好。 思及于此,金樽放慢脚步,开始观察这条不知通往何处的道路。 但见这条轻软如棉花的道路并不如何宽,然而却极长,无风无光,沿途尽是虚无一片,没有任何的东西。 好似这里,没有活物生存一般。 因刻意放慢脚程,又担心此地会不会暗藏各种机关陷阱,金樽走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方才看到前头多了个岔路口。 有三条路能选。 这三条路里,中间的那条最宽,左右两条要细上许多。路两边同样是没有任何东西,空荡荡的,连颗草籽都看不到。 金樽没有立即选条路走。 他站在那里,仔细观察并猜测金满堂是走了哪条路。 身为金族子弟,他和金满堂虽都清楚金玉宝珠被藏在了这个被尊称为“酒帝君”的仙逝之地里,但金玉宝珠具体在哪里,没人知道。 因为这个仙逝之地,每一次玉关洞天开启,都会发生极大的变化,任是曾经进来过的人,也不敢说能认识所有的路,同样的,更不敢说如何如何走,就绝对能找到金玉宝珠。 若是金樽的手下全进来了,他手下里有一人精通卜卦,能以特殊手段卜出正确的道路。可现在他的手下无一人进来,金樽自己又没什么专对宝珠的直觉,他最好的选择就是跟着金满堂。 但现在,金满堂已经被他跟丢了,这三条路上也没有留下什么有人经过的痕迹。 那么金满堂会走哪条路呢? 金樽思索片刻,决定就走最中间的那条。 便在金樽做出选择的时候,早早选好路,且又看到下一个岔路口的金满堂皱着眉对凌夜说道:“真的有人先我们一步进来了?” 早在碰到第一个岔路口的时候,凌夜就说不对劲,说有人先他们来过了。 一开始金满堂还只是怀疑,毕竟参与这次少君之争的金族子弟并不是太多,知道金玉宝珠藏在酒帝君的仙逝之地的人更是极少,除他和金樽外,他再想不到还能有谁也进到这里来。 可接下来,越是走,尤其是碰到岔路口,不用凌夜说,金满堂自己也能察觉到果然有哪里不对劲。 直到现在…… “嗯,有人。” 凌夜看着前面分了两条路供他们选择的岔路口,慢慢说道:“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应该是三个人,或者四个人,在我们之前进来了。” 金满堂道:“金樽在我们之后。” 凌夜颔首:“不是他。你仔细想想,你们族里,还有谁有可能进来?” 金满堂默了一默,摇头道:“真的没谁了。” 想打开入口,不仅需要身怀金族血脉,最为重要的,是修为境界要到家。 否则,以金樽的血脉,为何偏要偷袭他,企图不费吹灰之力地跟在他身后进来?概因金樽没到少君之境,离此境界尚有一大段的距离,凭金樽自身是没可能打开入口的。 有这么个限定条件在,金满堂真的想不到他还能有哪个兄弟也进了这里。 “不是你们族里的人,那就只能是外来者了。”凌夜说道,“你能联系上洞天外的人吗?” 金满堂再度摇头:“进来之前还能联系上,进来之后就不行了。” 凌夜道:“进来之前,你有收到什么特别的消息吗?” 金满堂道:“有。说是圣尊无故失踪,随后邪尊和魔尊也一同失踪……”说到这里,他眉头皱得更紧,苍白的面色也变得有些难看了,“莫非是三尊中的哪位进来了?” 凌夜道:“难说。” 三尊说来互相不对头,但真正牵扯到什么要紧的东西,该合作还是会合作的。 所以,如果真的是三尊先他们进了这仙逝之地里,那么她感应到的那三四个人里,有可能只有一位至尊,也有可能三尊都在其中。 不过凌夜私心觉得郁九歌应当不在其中。 这个时候的他才封尊没几年,圣尊之位还没那么稳固,他犯不着为着个于他没多大用处的金玉宝珠和金玉宫敌对。 再转念一想,郁九歌是被魔尊重天阙打伤的。 郁九歌都能昏倒在玉关洞天里,一直都想要他命的重天阙岂不也是在这玉关洞天里? 重天阙也在的话,江晚楼是不是也会跟着来? 盯着右边那条路上,细微到能让所有人都忽略的一点浮尘,凌夜想了想,还是说道:“继续走吧,离前面的人再近一些,我说不定能知道到底是谁。” 事已至此,金满堂也只能点头应好。 先不说凌夜没有诓骗他们,她是真的发觉不对劲,才有现在这么一幕;再者,如果没有凌夜,以金满堂和他的手下的本事,他们想要找到金玉宝珠的藏匿点,怕是要费上好大一番功夫。 是以现在金满堂完全以凌夜马首是瞻。 于是便走上右边那条路。 还是没走多久,就碰到新的岔路口。 照旧是凌夜率先看出什么来,选了其中一条路往前走。 而果然如她所说,这回没走多久,她就停了下来,然后蹲下身去,捡起一块毫不起眼的小石头。 郁欠欠问:“你又发现什么了?” 凌夜手指一动,那小石头瞬间变成齑粉,从她指尖飘落下去。 她侧首看了郁欠欠一眼,答道:“嗯,我知道是谁最先进来了。” 郁欠欠说:“谁?魔尊还是邪尊?” 旁边金满堂等人也是等待着她的回答。 凌夜刚要说话,却又察觉到什么,劈手把郁欠欠往怀里一揽,猛地往后一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14.014、神意 凌夜抱着郁欠欠离开原地的同时,金满堂他们也有所察觉,飞快四散。 众人才散开,还没站稳,就见他们刚刚站立的地方,此时赫然有鲜红的液体一股股地涌出,顷刻间覆盖了那片下凹处,然后慢慢朝周围蔓延。 空气中顿时弥漫开好大一股铁锈腥味,众人瞬间了然,是血。 而且还是非常新鲜的血。 “这里没有尸体。”金满堂身后一人肃重道,“公子,这血是从别的地方过来的。” 另一人听了,说:“莫非有谁受伤了?” 这说的是先他们进入仙逝之地的那几个人。 金满堂看着那不断涌出的血,略微沉吟,还是先问了凌夜:“凌姑娘怎么看?” 凌夜没表态,只说:“继续往前走吧。” 她虽然已经有了个猜想,但要证实这个猜想,还是要继续走,走到这道路真正的尽头,她才好断定她想的没错。 众人绕过血泊,沿着那几人留下的痕迹继续走。 走着走着,郁欠欠说:“姐姐,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金满堂闻言也道:“还请凌姑娘解惑。” 凌夜想了想,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说道:“三尊修炼的功法不同,导致他们法力里蕴含的神意也不尽相同。诸位可都知道,邪尊和魔尊的神意是怎样的吗?” 郁欠欠说:“知道。邪尊的神意黑白不分,魔尊的神意残忍嗜血。” 所谓神意,其实就是指特质。 譬如说,同样的功法,却不能让每个人都修炼得一模一样。这个时候,该如何进行区分?很简单,就凭动用法力时,法力中所携带的那种特质,这样就很容易进行判断了。 世间修者何其多,有的人法力寒凉,有的人法力炽热;有的人法力刚正,也有的人法力阴险。 所以,黑白不分,不黑不白,恰处其中,既黑又白,如此这般,江晚楼自号“邪”,世人便也称其为邪尊;而残忍嗜血,乃当世大恶,且重天阙为人的确险恶,不知多少人丧命在他手中,他自封“魔”,也确是实至名归。 “魔尊每次出手,都是方圆多少多少里的土地上生灵涂炭,寸草不生。” 凌夜侃侃而谈:“邪尊出手的话,因为他邪,教人搞不清楚他到底是站在哪一边,所以他出手,总会留有一线余地,没魔尊那么大动静。” 郁欠欠若有所思:“我们这一路过来,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果然是魔尊?” 凌夜说:“对。” 郁欠欠又说:“还有邪尊。” 凌夜点点头。 刚刚那块石头就是证明。证明这两位已经动过手了。 重天阙出手,向来追求一击必中——这点从郁九歌身上就能看出来——他修炼的功法极霸道,说是寸草不生,那就真的寸草不生,别说一块小石头,就是一点浮尘,也绝不会留下。 可偏偏,这一路走来,凌夜发现了一点浮尘,还有刚才的那块石头。 这很明显是江晚楼的手笔。 只有江晚楼,修为境界和重天阙旗鼓相当的人,才能在重天阙出手之后,还能留下这点微末的东西。 至于会不会是郁九歌和重天阙交手,凌夜倒是能完全排除掉。 她离开郁九歌之前,往郁九歌识海里送的那道神识,能让她感应到郁九歌的气息。 这里并没有郁九歌留下的气息。 他没来这里。 “魔尊和邪尊都来了的话,那除他们之外,应该还有两个人。” 凌夜继续分析道:“入口那里没有强行打开的痕迹,可见他们是动用了金少君的那种方法进来的。这样一来,只一个人不够他们分,必须是两个,还得是两个关系密切的人,才好被他们分开挟持。” 否则,单独一个人,是放到重天阙那里好,还是放到江晚楼那里好? 放到重天阙那里的话,他会不会以此来要挟江晚楼?而倘若放到江晚楼那里,他会不会也要对重天阙不利? 有这样的可能性在先,重天阙和江晚楼都能暂时摒弃前嫌,一同进来了,那必然是不愿还没见到金玉宝珠,就被迫离开。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两个人,两个互相看重,轻易不会翻脸无情的人,被他们分别挟持,双方都有顾忌,才能更好地走下去。 金满堂这时道:“那两个人,会是我们金族人吗?” 凌夜还是道:“难说。” 似重天阙江晚楼这等至尊,以他们的修为,他们想要进这仙逝之地,只要找来带有金族人气息的东西,就能很轻松地进入,并不一定要金族人在场。 更何况,以凌夜对他们的了解,连金满堂和金樽这样怀有最纯净血脉之人都没被他们挟持,估计别的金族人也不会被他们看上眼。没用金族的人,他们就得提前备好带有金族人气息的东西—— 他们早就计划好了。 说不定,连郁九歌重伤,都在他们的计划之内。 越想下去,便越觉得此计多半出自江晚楼之手。凌夜抱着郁欠欠走了会儿,没觉得累,但她还是把郁欠欠放到地上,牵着他走。 郁欠欠仰头看她:“怎么了?” 凌夜说:“以防万一,我得多留点力气。” 郁欠欠:“哦……” 凌夜说:“欠欠乖。你要是走累了,我让人抱你。” “不要。”郁欠欠摇头拒绝。 凌夜没再说话。 不留点力气,待会儿碰到那两人,她不腾出手来护着郁欠欠,还有谁能替她护住? 至尊与至尊之间的战斗,金满堂那些人是完全没法插手的。 再走过一个岔路口,这回不仅能看到浮尘和石头了,一眼望去,道路几乎被分成两半,一半极其空旷,什么都没有,一半则还生着些许花草,生机并不如何盎然,却仍好端端地开着花、抽着叶,可见江晚楼再不留手,开始和重天阙斗个势均力敌了。 望见这景象,众人若有所感,快要到了。 果不其然,走着走着,众人发觉脚下的道路似乎越来越宽,越来越宽。宽到最后,鲜红的液体更是随处可见,草叶浸泡在其中,空中满是血腥气,嗅得人脑袋都要发懵。 好在这里不是真正的尽头。 待到彻底走完这条路,抬头一看,前方豁然开朗,一座水晶般的宫殿矗立在虚无之中,有宛如云雾的东西将其环绕,乍一看去,仿佛仙境。 再细看去,金色的光芒不知从何处射出,洋洋洒洒地覆盖了整座宫殿。于是这宫殿便愈发显得金碧辉煌,被那云雾般的东西一衬,好似能令无数修者进行朝圣的道场圣地,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跪地叩拜。 好像只要诚心朝圣了,这座宫殿便能予以许多可望而不可求的机遇,能从此成为人上人,再也不用费心修行。 凌夜还没收回目光,就听接二连三的“扑通”声响起。 转眼一看,金满堂的手下已有大半跪倒,他们神色虔诚而狂热,不断冲那宫殿三拜九叩,叩得脑门出血,也不肯停下。 至于金满堂,他眼神茫然一瞬,很快就清醒过来。 不过望见手下疯狂叩拜的一幕,当即也是一愣:“这是……” “那光能蛊惑人心。”凌夜抬手布了几道屏障,把那照射出来的金光挡住,“别一直盯着光看就好了。” 金光被阻挡,还在地上跪拜的人果然逐渐清醒。 他们站起来,不及处理额头上的伤口,就齐齐垂首,向金满堂请罪。 金满堂自是不会怪罪,只让他们提高警惕,不要再被蛊惑。 却听凌夜说道:“金少君,到了这里,我们就此别过吧。” 后面的路,随时会遇到重天阙和江晚楼,不能再同金满堂一齐走了。 一个魔尊,一个邪尊,再加上一个她,金满堂就是再自信,也绝不会认为他能在他们三个眼皮子底下拿走金玉宝珠。 少君和至尊,这之间的差距并不是有头脑有手段,就能强行填平的。 金满堂当然明白这点。 便也没挽留,颔首道:“凌姑娘一切小心。” 凌夜道:“金少君也万事小心。” 双方就此分道扬镳。 凌夜牵着郁欠欠,当先朝宫殿走去。金满堂则是命手下们先处理伤势,其他容后再说。 走到宫殿之前,凌夜回头看了眼,身后云雾重重,已经看不见金满堂的身影了。即便动用神识,也穿不透这云雾,好似其间被设下了屏障,只准进不准出。 凌夜没觉得怎样,只回过头来,看向郁欠欠。 小孩正仰头望着上方被云雾覆盖的匾额。他眉头微蹙,显见是发现了什么。 她说:“欠欠?” 郁欠欠指指那匾额:“你看了就知道了。” 但见那匾额,云雾流动间,隐隐浮现出三个大字来。 凌夜没看,只说:“我来猜一猜——那上面写的,可是‘泥丸宫’?我们刚才走的路,可是酒帝君的哪条经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15.015、喝酒 “头有九宫,上应九天,中间一宫,谓之泥丸。” 眼前是泥丸宫,那么先前他们走过的那些道路岔路,按照形状与方位,便是能与泥丸相连的经脉—— 也就是说,他们此刻身处酒帝君的躯体之内。 至于行走之时,时不时会涌出的鲜血,那也不是重天阙或者江晚楼的血,而就是酒帝君这具躯体内残留的血液。两位至尊战斗所产生的动静太大,酒帝君的经脉被波及到,这才会被迫挤出血来。 “难怪没人能记住这里的路。”凌夜说道,“以经脉为路,谁都记不住。” 郁欠欠问:“你也记不住吗?” 凌夜说:“记不住。就算有人做了舆图,照着图也没法走。” 人体内经脉有多少条,每条经脉又有多少分支? 酒帝君的奇经八脉打通了多少,又有多少因他的仙逝、因岁月的流逝而萎缩阻塞,甚至是直接消失? 少君之争不是年年都举行,这玉关洞天也不是年年都开启。可能上次来时,这条路还能走,结果下次来,这条路已经没了,所以即使有舆图,那也是空有宝藏,不得其路。 “不知道重天阙和江晚楼到哪了。” 凌夜抬手一推,高大厚重的殿门便开了,其内金光灿灿,夺目非凡,一时看不清里面都有什么。 等待金光黯淡下去的时间里,她单手抱着郁欠欠,另只手摸了摸自己原本放朱颜剑的地方:“希望不要那么快就碰到他们。我的刀还没好。” 郁欠欠说:“刀?你不是把刀还回去了吗?” 早在把金满堂从入口那里拉进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把刀还给原主人了。 凌夜说:“对啊,我的刀。”她特意加重了语气,试图让郁欠欠明白重点,“我的,我自己的刀。” 郁欠欠没说话了。 他只在心中暗暗地想,她什么时候弄了她自己的刀?他一直都在她身边,可没见她有收集什么材料,更没有开炉锻刀。 如果非要说开炉的话,她帮金满堂炼药,那点时间也不够锻出一把可供她用的刀。 所以,她哪来的刀? 郁欠欠认真思索,连殿中金光彻底变暗,露出原本的布置,都没能引起他的注意。 还是凌夜牵着他跨过门槛,没有停留,往殿后直走,很快来到又一座宫殿前,他才堪堪回神,望向匾额上同样的“泥丸宫”三字,以及同样的金光,心知他们这是进了酒帝君生前安排的陷阱里了。 这陷阱,用最直白的话来说,就是—— “鬼打墙。” 凌夜伸手,再次推开殿门,领着郁欠欠抬脚又跨过门槛,语气都带着点笑意:“多久没见到这样的手段了,我都快忘了该怎么解决了。” 话虽这么说,但在扫过殿中布置后,她没有停留,继续往前走。 眼前又是一座一模一样的宫殿。 继续推门,继续观察,继续走。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扫见这回的宫殿,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角落里,多出了个酒壶。 凌夜走过去,弯腰拿起。 酒壶是玉做的,其上没有任何纹路,摸起来十分的光滑润泽。壶盖一拨,一股清冽的酒香溢出,轻轻晃动,还能听到液体触碰壶壁的声音,显见这里面还有酒。 过了近千年,里面的酒居然还没全部挥发掉。 凌夜凑近闻了闻,酒是好酒,也没被先来者故意调换下毒,还是可以喝的。 她左右看了看,找来两个同样是玉做的酒盏,壶嘴微倾,如水般透明的液体徐徐流出,酒香氤氲,像郁欠欠这样没有修为,又年纪过小的小孩,居然差点就闻醉了。 见他两颊晕红,目光也变得迷迷瞪瞪的,凌夜端着酒盏,诧异笑道:“这就醉了?你酒量和你叔叔一样差。” 郁欠欠仰头看她,口齿不清道:“你怎、怎么知道我,我……” 凌夜说:“我早说了我认识郁九歌。” 郁欠欠说:“不是,不对。我以前,从没,从没……” “从没什么?” “从没和……” 从没和你见过面,你从哪里得知郁九歌酒量差? 话说到一半,不知怎的,郁欠欠陡然清醒。 呼吸中全是酒香,那宛如高山雪水的味道,清冽悠久,几乎能让每个酒客都沉醉进去。然郁欠欠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警惕,他甚至觉得这回能不能糊弄过去,全凭他的演技。 总之,他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暴露出来! 一旦暴露,能不能离开这里,能不能出玉关洞天,就完全未可知了。 尽管遇到凌夜以来,她一直都表现得对他很好,但他到现在也还是无法相信她。 试想,一个从来都不认识的人,突然接近你,保护你,各种意义上的对你好——只要是个正常人,或多或少都会觉得这人肯定有什么目的吧? 郁欠欠再是个小孩,也不会丢掉这最普遍的警惕。 于是目光故作迷蒙,说话也还是像之前那样吞吞吐吐,力求不让正盯着自己的人看出什么来。 他说:“从没、没喝过酒。” 凌夜凝视着他,没做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只说:“是吗。” 他说:“是,是啊。” 凌夜再凝视了他一会儿,转手将其中一个酒盏递给他。 他一看,酒盏里没盛太多酒,只浅浅的一层,因她的动作泛出微微的涟漪。 酒香扑鼻,他没敢闭气,只尽力让自己不要再度醺醉。 就在他以为,凌夜是要拿这酒对他做什么,就听她说:“那恭喜你,你今天要第一次喝酒了。” “……啊?” 郁欠欠愣住了。 “啊什么,快点喝掉,喝了才能出去。” 凌夜像是逗他逗够了,又像是被这鬼打墙困得烦躁了,一边和他说话,一边兀自把剩下的那只酒盏里的酒喝了。 她酒量好不好,郁欠欠不知道,反正他就看着她喝完酒,眼神清明,脸色未改,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 “……” 郁欠欠暗道刚才或许是自己多心,她不可能因为那么一句话就怀疑他。很快也喝完了酒。 不过他酒量是真不好。 才清醒没多久的脑袋,这会儿又开始晕晕乎乎。他甚至还小小地打了个酒嗝,脸颊越发酡红,身体也摇摇晃晃,好似下一瞬便要栽倒了。 凌夜把酒壶酒盏放回原处,见他是真醉了,便抱起他,举步往前走。 这一走,眼前一阵景物变幻,光怪陆离,千奇百怪,看得郁欠欠眼花,只好先闭上眼。 等变幻结束后,睁眼一看,还是被推开的殿门,还是相同的布置,唯一不同的,是再没有一丝金光,仿佛之前那能蛊惑人心,又制造出鬼打墙的金光从未出现过似的,整座宫殿寂静无比,没有半分人气。 郁欠欠晃晃脑袋,说:“这里不像有人来过。” 此处虽为泥丸,但酒帝君死了那么多年,该积的灰尘还是积了,该损坏的器物也还是损坏了。所有东西都静静地呆在原地,随着岁月的流逝继续尘封,直至化成粉末虚无。 ——郁欠欠可不认为以重天阙的习惯,到了这么一个地方后,真能做到脚不沾地、手不触物,不做出任何的应对反应。 凌夜颔首:“因为金玉宝珠不在这里。” 说着,退出殿内,倒着踩过门槛,抬头去看那写有“泥丸宫”的匾额。 郁欠欠也跟着看。 看着看着,他明白什么,说:“这不是真正的泥丸宫。” 一个死了那么久的人,神魂都不知轮回几次了,识海早在他死的那刻便崩溃消散,位于识海最中心的泥丸宫怎么可能保存得这么好? 尤其是刚才的那壶酒。 泥丸宫里,怎么可能有酒? 凌夜说:“嗯,真正的泥丸宫,在这三个字里。” 郁欠欠说:“现在进去吗?” 凌夜感受了一下,回道:“等等再进。” 郁欠欠说:“魔尊和邪尊已经进去了。你都不担心的吗?” 那两人最先找到金玉宝珠的话,她想从他们手中夺得宝珠,简直是难上加难。 而且,迟来这么久,金玉宝珠说不定已经认主了。 “不急。”凌夜说道,“他们没喝酒,金玉宝珠不会认可他们。” 郁欠欠恍然:“难怪你刚才一定要喝酒。” 解决鬼打墙的办法那么多,她偏选了最麻烦的一种。 最开始他还疑惑她是不是真的忘记怎么解决鬼打墙,现在看来,她对金玉宝珠的了解,比他以为的还要多得多。 于是等了大半个时辰,凌夜总算破开“泥丸宫”三字上的屏障,带着郁欠欠进去了。 迎面便是一阵光影错乱,轰隆声不停,有人正在不远处激烈交战。 交战间,隐约能听见其中一人道:“你以为把这紫府毁掉,就能找到金玉宝珠了?” 泥丸又称紫府。 这里果然是酒帝君真正的泥丸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16.016、霸道 飞沙走石,阴风怒号。 分明是荒芜的地界,放眼望去一片昏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看不出此地竟是一代帝君的泥丸宫。而那两人斗得激烈,浑然不觉又来了人,只继续斗着,好似要将这里毁去一般。 凌夜只听声音,便认出刚才说话的人,是邪尊江晚楼。 他对面的,自然就是魔尊重天阙。 而除他们之外,凌夜看向一处被屏障护着的地方,那里还有另外两个人,赫然是不久前才见过的凌夕和沈千远。 望见那两人,郁欠欠不由道:“还真是他们。” 凌夜也道:“我之前也有猜是他们。没想到真叫我猜对了。” 之前凌夜同金满堂说,能让江晚楼和重天阙分别挟持进这仙逝之地的,必定是关系密切、互相看重、轻易不会翻脸的两个人。 当时她就猜测,需要这样的两个人,还需要带有金族人气息的东西,如果是她来做这件事的话,她首选肯定是凌夕和沈千远——不管从哪方面来看,他们两个都是最符合要求的。 只是如凌夕沈千远这般的小喽啰,不一定会被两位至尊放在眼里,凌夜便也不敢断定到底是谁二人有那个荣幸,能得到两位至尊的青眼。 现在看来,凌夕和沈千远果然一如既往的幸运。 不过…… “魔尊居然没杀他们?” 郁欠欠有些惊奇:“还和邪尊一起护着了?” 他看得清楚,那几道屏障,不仅有江晚楼的手笔,重天阙的法力也在其内发挥着作用。 凌夜道:“可能是因为他们还没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吧。” 在确定凌夕和沈千远对离开这仙逝之地没有任何作用之前,江晚楼绝不会让重天阙杀了这两人。 郁欠欠点头,又说:“那你呢?” 凌夜没回答,只笑。 于是郁欠欠就明白了。 她肯定早就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否则她不会和金满堂一拍两散。 但见又过了几招后,那正激斗着的两人终于分开。 其中一人即便身处这播土扬尘之中,也仍旧一袭白衣胜雪,风华卓卓。初看是位气质皎然的贵公子,然而再细看,他眸底极沉,沉如深渊,教人轻易不敢探查他的心思。 恰此刻,他单手执剑,另只手里捧着个长颈窄口的玉瓶。 那玉瓶看起来颇有些形似佛教的净瓶,不过里面装的不是水,而是酒—— 邪尊江晚楼的道场,是为云中岛。 云中岛上有一物,名“白云酒”,据闻极其珍贵,百年只得一盏,动用时可令云海化成千刀万剑,威力无穷,乃邪尊的杀手锏之一。没猜错的话,那只玉瓶里装着的,便是白云酒。 于是便生出一种荒谬感。 不过一颗金玉宝珠而已,居然能让堂堂邪尊都拿出了杀手锏?重天阙他到底做了什么,竟要江晚楼这般如临大敌? 凌夜来得晚,并不知此事内幕,便也无从探究。她只将目光停留在那玉瓶上,然后小声对郁欠欠说:“白云酒,这可是好东西。你要是喝上那么半盏,怕是能赶得上金满堂。” 郁欠欠听了,说:“那你要从他手里夺过来吗?” 凌夜摇头:“我就这么一说而已。” 她傻了才会在这个时候掺合进去。 眼下这么个局势,她虽然没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但也是能坐山观虎斗,看那两人斗个两败俱伤。 然后就听郁欠欠说:“我还以为你要夺来给我喝。” 凌夜道:“你千万别这么想。郁九歌要是知道我夺来白云酒给你喝,他要气死的。” 郁欠欠沉默了。 过了片刻,他说:“你还是夺吧。” “嗯?” “我需要白云酒。”他没去看凌夜的表情,只继续轻声说道,“邪尊的白云酒我要,魔尊的青天泪我也要。” 正如白云酒是云中岛独有之物,青天泪也是重天阙的道场,即朝尊崖上独有的一种神水。 传说此神水诞于朝尊崖上的一泊天池之底,形如泪滴,色如苍穹,故名之曰“青天泪”,百年仅得一滴,比白云酒还要更加珍贵。 是以这会儿,江晚楼能拿出白云酒来,重天阙却拿不出青天泪。 也就是说,凌夜要夺的话,顶多能夺得白云酒,青天泪须得她前往朝尊崖去取。 “……你要这两样东西干什么?” 她微微眯起眼,目光忽的变得幽深了:“你还没修行,又没先天不足,你用不着这些。你替郁九歌要的?” 说着,她想起刚捡到郁欠欠的时候,郁欠欠说他来玉关洞天,是为了找魔尊要东西。 就是替郁九歌要那青天泪吗? 可郁九歌要这做什么? 当时她给他检查过了,除了那枚掌印,他的身体再无其他异常。难不成她查漏了? 还在想着,郁欠欠答道:“嗯,我替他要的。白云酒要一盏,青天泪要两滴。”至于仙台泽,等回到九重台能直接去取,“你会帮我吗?” 他仰头看她,眼睛又黑又亮,跟黑珍珠似的,看得她才强硬起来的心,一下子就又软了。 欠欠总是这么可爱。 可爱得让她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请求。 末了也只好叹口气,揉揉小可爱的脑袋:“算了,谁让我欠他。” 郁欠欠立即追问:“你欠他什么?” 凌夜面不改色地答:“我找他借了点东西,又没法还给他,只能从别的入手来尽力补偿他。” 郁欠欠说:“什么叫没法还?你借了什么?” 凌夜说:“这是大人和大人之间的事,你还小,不能懂。” “我不小,我能懂。” “三岁还不小?” “……小。” “乖孩子。” “……” 郁欠欠败退。 他们两个在商量如何夺得白云酒,那边的江晚楼也在同重天阙说话。 玉瓶里的白云酒已经所剩无几,无法再化出新的千刀万剑。江晚楼却还是不慌不忙,就那么立着,含笑望向对面的重天阙,仿佛老友重逢一般,看不出半点咄咄逼人。 “来人了。”他说,“你还要和我继续打下去吗?” 重天阙不说话。 但那目光,已然从江晚楼的身上,慢慢偏移开去。 待到偏移到那一大一小,不管任谁来看,都觉得这样的搭配很是奇怪的两人身上,宛如鲜血铸就的那只异瞳里闪过些许微光:“哪来的至尊?” 他音色十分低沉,带着隐约的沙哑:“你认识?” 江晚楼说:“不认识。” 重天阙说:“那孩子呢?” 江晚楼说:“瞧着有些眼熟,不知道是不是郁九歌的……”他斟酌片刻,方谨慎地给出一个称呼,“亲戚?” 重天阙道:“我以为你会说是郁九歌的儿子。” 江晚楼闻言笑道:“郁九歌是什么样的人,你还能不清楚?连你的女儿吟都没法让他中招,哪还能有女人给他生儿子?” 女儿吟有多霸道,他是见识过的。可以说但凡中了女儿吟的人,没一个能逃脱得了毒发时的那种折磨。 偏偏郁九歌逃脱了。 逃脱得连他和重天阙联手,到现在也没能找着郁九歌的下落。 而就在眼下这么个时候,在这个根本没有金玉宝珠的地方,一个和郁九歌长得有些相像,身上衣物法器也俱是出自九重台,由他们谁都没见过也不认识的至尊领着的小孩,出现在他们面前。 江晚楼觉着,想知道郁九歌的下落,怕是要从这小孩身上来着手。 至于那位至尊…… “嚓。” 还剑归鞘的声音打破了突如其来的寂静。 循声一看,江晚楼收剑后,紧接着收起玉瓶。他抬手拂去衣袖上不知何时沾染到的浮尘,转而五指一张,那边被困在屏障里的两人立即不受控制地来到他面前。 两人身形止住后,就见他们的脖子如同被谁叩着一般,下颚上扬,双脚离地,姿态极其诡异。 江晚楼看着这两人,道:“你们认识她。她是谁?” 听出他语气中的笃定,凌夕手指颤了颤,却没敢作声。 她实在是怕了这个邪尊。 相比之下,她宁愿被魔尊一枪刺死,也好过被邪尊忽好忽坏地对待。 邪尊邪尊,当真是邪到极点。 还是沈千远答道:“她是我表妹。” “表妹。”江晚楼重复了一遍,“她叫什么?” “凌夜。” 江晚楼回忆一番,确定自己没听过这个名字。 他看向重天阙,那双异瞳里没什么波动,显然也是没听过。 还真是新出来的至尊? 便又问:“她是什么尊?” 沈千远:“不知道。” “那你还知道些什么?”江晚楼微笑道,“连这都不知道,也没必要继续留着了。” 说完,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沈千远脖子蓦地一扭,骨节错位声响起,刹那间呼吸停滞,脸色发青,竟是马上就要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17.017、拔刀 脖子像被谁死死扼住一般,眼前开始一阵阵地发黑。 呼吸被阻,能很清晰地感受到颈骨的错位。骨节咯咯作响间,有血腥气从喉头涌出,沈千远知道他再不求救,很快就要死了,便拼着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嘶哑道:“凌、凌夜,救,救……” 颈间力量骤然加重,最后一个“我”字被硬生生压回去,沈千远身躯一僵,紧接着一软,整个人颓然倒地。 旁边凌夕脸色煞白,眼泪也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他、他…… 他没气了! “啧,一时失手,居然就这么死了。” 江晚楼半点目光都没分给地上的人,只不甚在意地看向凌夕:“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活着没用。”他重复着刚刚问沈千远的话,“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尊?” 凌夕闻言,瞬间头皮发麻。 她嘴唇哆嗦着,后背也立即出了冷汗,险些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好在眼睛稍稍一垂,就能望见刚刚横死的沈千远的尸体,于是莫大的恐慌席卷她全身,她几乎是咬紧了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出话来。 “她,她是,是,是……” 还没等她绞尽脑汁地编出个名号,那边凌夜弯腰抱起郁欠欠,总算过来了。 见人过来,江晚楼眸光一闪,霎时凌夕只觉强烈的窒息感猛地袭来,没等凌夜走到近处,她闭上眼,软绵绵地倒下了。 江晚楼这才带着点些微的遗憾,对凌夜说道:“姑娘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凌夜睨了眼地上并排躺着的两人,表情没变,只不咸不淡道:“确实不是时候。” “不过修行就当如姑娘这般,薄情寡义,六亲不认,修得无情无极,才能在姑娘这么小年纪的时候,就成为至尊。”江晚楼赞赏道,“姑娘目睹亲人死亡,竟还是心如磐石、不为所动,如此心性,当真教人佩服。” 这话说得十分讽刺。 然而凌夜没动怒,只静静道:“你能担保,他们是真的死了?” 江晚楼说:“哦?姑娘这话是何意?” 凌夜道:“谁不知邪尊最爱试探?” 以人命来试探人心,向来是邪尊的拿手好戏。 江晚楼摇头道:“我与姑娘不过初次见面,何以拿两条性命来试探姑娘?” 凌夜说:“那邪尊可否将这两人交予我?” 自然是不可的。 看出她是真的不认为那两人死了,江晚楼凝视她片刻,终是一笑:“同姑娘开个玩笑罢了,姑娘不要介意。” 说完,随手一挥,刚刚还是没气的两人,此刻几乎是不分先后地睁开眼,然后张大嘴,拼命喘息着,眼中不约而同地闪烁着劫后余生的后怕。 等目光变得清明,入眼便是江晚楼面带微笑的样子,沈千远还好,面皮紧绷,强行按捺住了,凌夕却是狠狠打了个寒颤,心中满是畏惧。 她悄悄地瞥向凌夜。 见凌夜看都不看自己,浑似不认识自己,凌夕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着,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思索该如何逃离这里。 她有自知之明。她很清楚不论她和沈千远如何求救,凌夜也绝不会救下他们。 更甚者,想必凌夜非常乐意见到他们死在邪尊的手里。 其实一开始被邪尊抓到的时候,对方说什么金玉宝珠在酒帝君紫府里,当时凌夕也有生出要趁着两尊相斗的空当浑水摸鱼,把金玉宝珠据为己有的荒唐想法。但很快,这想法完全打消了去,因为连沈十道都接不下邪尊随手的一招,被逼得重伤近死…… 等等。 金玉宝珠? 凌夜来这里,岂非也是为了金玉宝珠? 那么…… “凌夜。” 凌夕觉得此刻的自己应该是无比紧张的,但真说出口了,头脑却冷静得不可思议。 她甚至生出了一种莫大的勇气,支撑着她把后面的话在邪尊进行阻挠之前,快速而又平静地说完。 她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一双眼直勾勾地望向那即便直面两位至尊,也仍显得云淡风轻的人身上:“你救我,你救我和表哥,我告诉你金玉宝珠在哪里。” 果然,话音刚落,江晚楼蓦然出手。 他敛了笑,才收起没多久的长剑再度出现,气氛忽然就变得紧张了。 江晚楼持剑,有如云海流动般的长剑斜斜一划,“嗤”的一下,肉眼可见的剑气激射而出,在凌夕与凌夜之间荡开一道丈许深的裂痕。 这裂痕甫一出现,登时整个紫府发出极强烈的震动,好似这道裂痕触发到了什么要紧关卡,毕竟此前江晚楼和重天阙打得再狠,打出来的裂痕再多再深,这破旧荒败的紫府也还是没发出任何动静。 难道他误打误撞,反倒找着了金玉宝珠的藏匿之处? 江晚楼不由看向重天阙。 果见这人似乎也是想到这点,正巧也向他看来。 于是两人互相一点头,准备一齐出手。 与此同时,凌夜也是手向肩后一伸,猝然拔刀。 “咔咔……咔咔。” 和江晚楼那快到极致的拔剑不同,她这首次拔刀,速度奇慢无比,刺耳的骨头摩擦声响起,她拧着眉,一点点地将刀往外拔。 如此一幕,好像那把刀是被她从骨头里生生拔出来的。 郁欠欠循声看去,就见当初被她拔出朱颜剑的右侧肩胛处,那个胎记一样的小小红痣,正有一把刀,皮开肉绽地慢慢出现。 那是一把长柄刀。 柄如墨玉,颜色黑极,星点血液不住向下滑落,透出极浓郁的血味,望之竟是死气沉沉,教人心头发寒。 待到长柄全出,刀身也跟着出来了,就见那刀身如骨,色泽森白,带来更加新鲜的血气,郁欠欠恍惚觉得,这刀就是凌夜用自己的骨头祭炼而成的,不作他想。 诚然,这刀的确是由骨头做成的。 早在很久以前,久到还没开始修行的时候,凌夜的骨头就断过好几根。 断骨对凡人来讲,不及时找大夫,是能要了命的。 但对凌家人来说,不过断了几根肋骨并几节脊椎骨而已,喂点灵药,不出两天就能照样活蹦乱跳。 所以放在尘世中,作为害姐姐残废的始作俑者,凌夕肯定要被狠狠惩戒一番;可在凌家里,她仅只是被凌怀古训斥了几句,不痛不痒,她母亲沈微更是在训斥之后,立马带她各种踏青耍玩,完全没理会即便喂了灵药,也还是痛到频频昏死过去的凌夜。 那时凌夜的生母刚去没多久,人心寒凉,她年纪又小,连奴仆都轻视她、怠慢她,无人照料她,便也无人知道她从那个时候起,就下了怎样的决心。 在又一次剧痛中醒来,凌夜一边喘气,一边心想,她那些骨头是全碎了的,灵药没法让它们愈合,只会调动她体内生气,催长出新的骨头来。 可有了新骨头的话,旧骨头该怎么办? 就任由旧骨头继续呆在原来的位置上吗?不会对新骨头造成什么妨碍,不会让她行动不便吗? 于是懵里懵懂的,她试图用神识控制化作涓涓细流的灵药,去“看”那些旧骨头到底碎成什么样,去“看”它们在新骨头长成后,会堆积在什么地方。 再之后,就很自然地水到渠成了。 原本那些碎骨被凌夜养在丹田里,直到她得到子时火,日夜不停地炙烤祭炼,炼到今天,总算功成,能取出来用了。 ——断骨为刀。 ——她自己的刀。 刀名断骨。 断骨刀被拔出,血痕点点,尚未开刃,也尚未正式见血。凌夜肩胛那儿的红痣不知可是因为首次拔刀的缘故,瞧着有些变大,形状也变了,郁欠欠仔细观察,终于认出那形状约莫是一丛火焰,倒也不难看。 试想,黑衣白发,骨刀血焰…… 郁欠欠发自内心地觉着,这样的她是真好看。 尤其她持刀负后,整把刀斜着一背,十足的傲,也十足的狂。 鲜少有女子使刀。 更鲜少有女子,仅仅只是握着刀而已,就能展现出如此狂气。 足下地面犹在震动,那裂痕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意欲脱出,动静大得要让这已经不能算是紫府的紫府彻底崩溃。 凌夜却是站得稳如泰山,抱着郁欠欠的手没晃,负在背后的刀也没晃。 她没看那已经决定联手对付她的两尊,也没看那道裂痕,她只睨着凌夕,看后者神色不断变化,又是庆幸又是懊恼,少顷轻轻一笑。 “真是多谢你了。” 言罢,腕间一转,背后断骨翻至身前,带起凛冽刀风,蓦地朝江晚楼重重斩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18.018、交战 作为亲眼看过凌夜对凌夕出刀,又亲身经历过凌夜出刀的那个幸运儿,沈千远原本以为,那样的两刀,已经是登峰造极了。 哪怕那两刀的载体是最寻常的普通的刀,但境界摆在那里,等她真的动用了法器,即便法器自有增效,她能出的刀,怕也只会比那两刀的威力再强上一些罢了。 可现在,看到她祭出法器,凛凛一刀斩向邪尊,感受着那霸道无匹的气势,恍若千军万马不破不还,彷如踏遍河山不死不归,沈千远觉得之前的自己简直瞎了眼,他凭什么断定她的刀法就只能那样了? 明明她出刀,一山更比一山高! “当!” 未及开刃的刀锋斩在楚云剑的剑刃上,细小火花迸溅而出,这两样堪称是神物的法器甫一碰撞,狂烈波动四散开来,连那裂痕中正大动着的疑似金玉宝珠的东西都不由停顿了片刻。 先前江晚楼与重天阙打,双方皆是有所留手。 现在江晚楼与凌夜打,他完全能感受得到,凌夜也是有所留手。 她若没留手,全力施为,他这一时不察之下,怕是会失了先机,要被她一直压着打。 然而,便是这有所留手的初次交战,那比江晚楼还要高出许多的断骨刀带来的力道,还是令得他险些后退。 于是他神色一下就变得凝重了。 早料到这刀会极沉,一旦劈斩,力道也会极重,但他还是没有想到,凌夜竟真的将这刀使得顺畅无比,好像这刀没有重逾千钧,而只是一根柳枝那样轻便。 更别提,她还是单手持刀! 这时,观战的重天阙开口道:“可要我帮忙?” “不用。”江晚楼回道,“我先会会她。” 等试探出她的大致实力,再让重天阙帮忙也不迟。 说话间,凌夜又动了。 但见她手腕不过那么轻轻转动,才笔直斩下来的断骨刀,立时由竖变横,“嗤”地自剑刃上滑过,滑向握在剑柄上的江晚楼的手。 明知这刀还没开刃,真砍到自己手上,也伤不到自己多少,但江晚楼还是立即反手一控,肉眼可见的剑气猛地鼓荡开来,顿时空中漾起涟漪阵阵,有如实质般,堪堪拦住了那刀锋。 凌夜见状,不知何意地勾了勾唇角。 下一瞬,她没收刀,只借着剑气带来的阻挡,将刀猛地一翻! “唰!” 刀风骤起,直逼江晚楼胸口! 定睛看去,那足有手掌宽的刀身飞旋如风,转如尖螺,眨眼间便将江晚楼胸前衣襟绞得粉碎。眼看下一瞬,那形如弯月的刀尖,就要破开皮肉,深入心脏。 只是,她动作快,江晚楼反应就慢吗? 当是时,也不知江晚楼是把速度发挥到怎样的极致,楚云剑明明还在原处没动,偏生他胸口之前,淡淡云色一晃而过,冰冷剑身紧贴在皮肤上,恰恰好地挡住了逼近的刀刃。 这样挡,他垂眼一看,果然是没开刃,钝得不行。 这么钝的新刀,能被使出如此威力,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新尊倒是很了不得了。 才生出这么个想法,就觉对面人力道加重,于是刀与剑之间的对抗愈发强硬,像是要迫得他退后一般。 江晚楼自是不会退的。 甚至于,他就那么以剑贴身,顶着断骨刀,稳稳往前踏了一步—— 凌夜手往后一撤,顺势收刀。 断骨刀柄太长,以她手为中心,旋转了两周方才“砰”的一下,竖直着立在地上。 再看她,还是脸不红气不喘,抱着郁欠欠的姿势也没变,好似刚才接连出刀,根本没让她耗费什么力气。 一如天生的左右手。 这时,那裂痕中的动静犹豫着继续,有金色光芒若隐若现,裂痕上方的虚空也渐渐出现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望之似圆珠,正是金玉宝珠。 金玉宝珠果然被藏在那裂痕深处。 可在场几人谁都没去看。 凌夜更是凝视着江晚楼,须臾开口道:“邪尊手里还剩多少白云酒?可够一盏?” 看她没有要继续交手的样子,江晚楼也把剑往身畔一垂,另只手扯了扯破烂的衣领,扯得勉强能遮掩了,才答道:“不够。在你来之前,就已经快用光了。” “那真是遗憾。” 凌夜倒没觉得江晚楼故意骗她。 别看他们两个现在是敌对,为了金玉宝珠,待会儿怕是还要再打一场。但就本质上而言,她和江晚楼目前没有任何冲突。 有此前提,她要白云酒,江晚楼如果有,肯定会给她,他犯不着为着一盏白云酒和她真正交恶,那对他和对云中岛都是相当不利的。 毕竟现如今这么个时间节点里,江晚楼虽还没和郁九歌结仇,也没和重天阙对着干,但三尊之间的关系已是一日比一日微妙,否则江晚楼绝不会在金玉宝珠出现之前,就将白云酒这个杀手锏给拿出来——分明是被重天阙逼得没办法了,迫不得已之下才会动用白云酒。 如此一来,他若在这个当口和凌夜彻底对上,重天阙至少有九成的可能会临时反戈,站到凌夜那边。 金玉宝珠只有一颗不错。 但倘若能联合别的至尊围攻江晚楼,是比金玉宝珠的现世还要更加难得的机会。 这个中得失,端看他们三人如何选择。 江晚楼这时问道:“姑娘想要白云酒?” 凌夜说:“是。想救人。” 江晚楼问:“救谁?” 凌夜说:“救我自己。” 江晚楼看了看她。 他自然早就看出她中了白头仙。 ——这就有趣了。 江晚楼想,一个不出名的连四族都算不上的世家里,毫无预兆出了位新尊便罢,这新尊居然还中了白头仙的毒? 白头仙,白头仙…… “你怎么不问这家伙要解药?”他微微抬了下颚,示意凌夜看向重天阙,“白头仙可是出自朝尊崖,他手里说不定有解药。我那儿的白云酒治标不治本,你喝了也没什么用。” 凌夜这便问向重天阙:“敢问魔尊可有解药?” 重天阙摇头。 他向来话少,每每同江晚楼这个话唠在一处的时候,基本都是江晚楼说,他听,除非必要,他是不愿开口的。 但这会儿,凌夜主动问他,他给出反应后,又多加了句解释:“金玉宝珠,赤凰翎羽,不夜星落,世西日轮,找齐这四族神物,炼制成药,便可解毒。” 凌夜道:“没有别的办法了?” 重天阙说:“没有。” 说话间,才缓和一些的氛围,立时又变得凝滞起来。 江晚楼和重天阙来这里,是为了金玉宝珠。凌夜也是为了金玉宝珠,而且她还想要白云酒和青天泪。 那么现在…… “咔。” 同断骨刀一样,楚云剑也被江晚楼竖直着插进地面。他空出两只手来,总算能把没了领口,又沾了灰尘的外衣脱掉,转而披上件完好的崭新的,霎时玉树琼枝,流云薄雾,他一身霁月清风,当真教人看不出半点邪意。 凌夜看着他,突然想起来,佛家有个术语,叫作“黑白四业”。 在她所经历的那些岁月里,每每他们四人碰面,就会有人将这个术语化用到他们身上,戏称他们四尊是黑白四业——两个喜穿黑衣,两个喜穿白衣,这岂不是刚刚好? 黑衣是她和重天阙;白衣是江晚楼和郁九歌。 据闻江晚楼在封尊之前,便是凭着一袭白衣骗得不少人以为他是绝世的大好人,最后惨死在他手里。如此非正即邪,邪尊的名号这才声名鹊起,直至成为许多修者莫不敢提的存在。 不过有时重天阙和江晚楼在一处,也有人会另外称他二人为“黑白双煞”,意为他们两个乃一丘之貉,同样的邪恶,也同样的残忍。 而和他们完全对立的郁九歌,一个“圣”字,已是能说明许多。凌夜这样的人能和郁九歌成为至交,能同他一致对抗邪魔,缘分可谓是相当的妙不可言。 毕竟凌夜从不自认是个好人。 从凌家出来的人,哪个会是好人? “……凌夜,凌夜。” 凌夕突然小声喊她,待她看过来,便语速极快地说道:“金玉宝珠要出来了,你还不救我和表哥吗?父亲要是知道你见死不救,他会狠狠惩戒你的。” 凌夜听了,没什么表情,只说:“你这是在拿父亲压我?” “不是,我没有,我只是实话实说。”见江晚楼和重天阙也转头看向自己,凌夕的心一下跳到嗓子眼儿,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给你下了白头仙吗?你救我,我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你救救我好不好?就当我求你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19.019、出世 凌夜母亲名叫夜言。 夜言出身四族之一的夜族,凌夜名字里的“夜”字,一则表明夜晚出生,二则暗喻有夜族血脉,是名门望族之后,也算凌家对夜族的表态。 原本凌家有望在夜族的扶持下,于众多世家中斩头露角,博得一席之地。甚至再过个几十上百年,凌家取代金族,成为金玉宫里新的统御,也不是没可能。 然而夜言同凌怀古结为道侣后,好景不长,没几年就去世了。 是在凌夜三四岁,也就是郁欠欠这么大的时候去世的。 凌家对外宣称夫人是得了急病,药石无医,这才暴毙而亡。但凌夜清楚,她母亲不是生病,而是被人害死的。 否则,要如何解释,她连夜言的尸身都没见着,夜族那边就来人,同凌家一刀两断? 打从那个时候起,凌夜就知道,她母亲是被凌家人害死的。凶手可能是她的父亲,也可能是那个还没正式进入凌家,只被父亲养在外面的女人,又或者是他们两人联手,也未可知。 值得一提的是,白头仙,也是在那个时候出现在她身体里的。 ——有人一箭双雕,不仅害死了她的母亲,还害她身负奇毒,数次险些丧命。 这人会是谁? 少不更事的幼年自不必提,等凌夜长大了,开始修行后,她渐渐懂得如何利用身份带来的便利,于是明里暗里,她便也查到许多事,连当初夜言为什么会下嫁给凌怀古,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就这样,查着查着,她终于查到了凌夕的身上。 曾经凌夜因一时大怒,杀了凌夕,以致于她查了许多年的线索瞬间中断,往后再查不下去;而和凌夕有关的沈微,比凌夕知道的还要少,完全是颗没用的废棋,是以凌夜就把目光转移到了凌怀古的身上。 凌夕一死,沈微算是清白的。她只能怀疑凌怀古。 但在凌怀古身上,她什么都没查出来。包括后来郁九歌得知这件事,亲自动身前往凌家暗查许久,末了也只告诉她,凌怀古太干净了,他也没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郁九歌说:“那么干净,要么真的不是他,要么是他做了,事后处理得太好,这才什么都查不到。” 还说:“你若嫌麻烦,索性一刀斩乱麻,把凌家解决了,你也能得个清静。” 这提议简单又粗暴,甭管到底谁是凶手,凌家都没了,还谈何不能给夜言报仇? 奈何凌夜本身不太愿意去做这样的事,所以郁九歌这么个提议,她听听就罢,没放在心上。 直到后来,她前往不夜天,希望能从夜族那里知道些内幕。但令人讽刺的是,夜族连夜言是被害死的都不知道,更别说那些内幕。 于是凌夜这才明白,难怪身为准帝姬的夜言下嫁凌怀古,夜族未曾阻挠;也难怪夜言死后,夜族只是与凌家断绝关系,而没有对凌家赶尽杀绝,敢情他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她要从他们身上着手,完全就是异想天开。 好在现在,凌夕还活着——这就是她上次放过凌夕的原因。 不止上次,往后的每一次,在确定凌夕真的没有用处之前,她绝不会杀她。也绝不会让别人杀她。 特别是眼下,她说起白头仙,又说起夜言之死,言语间透露出这两件事或许并非同一个人做的,单凭这点,凌夜无论如何都要救下她。 只是具体怎么个救法,要如何能在引起江晚楼的警惕之前,将凌夕弄到身边来护着,端看接下来,重天阙会给出怎样的反应。 只要重天阙的动作不偏离她的计划,不仅凌夕能救下,金玉宝珠也能到手,如此一举两得,再好不过。 于是凌夜对凌夕说道:“你凭什么觉得,你知道这些,我就会救你?” 分明是要救凌夕的,然而此刻,凌夜却是一副恨不得能杀之后快的样子,回答得极为冷血:“你死了,不用脏我的手,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救你?” 凌夕闻言,本就惨白的脸,登时更是一片煞白。 她彷如遭受了极大的打击一般,整个人都颓丧了,神情也变得灰败无比,眼眸里的光都渐渐黯淡下去。 她喃喃道:“是了,你怎么会救我。我那么对你,你怎么会救我。” 那么多年过去,连她自己都数不清对凌夜下了多少次毒手,但凡是个正常人,怕是早要杀她了,如何还会以德报怨地救她? 凌夜到底会不会救她,在她开口问之前,她难道就没想过答案吗? 她根本是自取其辱! 凌夕一会儿想凌夜不救她是应该的,换作是她,她也不愿救;一会儿又想她是凌夜的亲妹妹,凌夜却不救她,这哪里是一个当姐姐的应该做的? 越想下去,便越是煎熬,莫大的后悔连同愤恨在心中发酵,胸口都被不知名的怒火烧得生疼。也不知她怎么想的,忽而竟是看向郁欠欠,孤注一掷般地道:“凌夜不肯救我,你肯不肯救我?” 她说:“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救我。只要你能救我,你要什么我给什么,啊?你能跟在凌夜身边,你肯定很厉害,对不对?我求求你了,我真的不想死。” 突然被问及到的郁欠欠没说话。 但看他的表情,显然很是有些不可思议,不大明白凌夕怎么会找到他头上。 他一个稚龄小孩,手无缚鸡之力,凌夕怎么就以为他能从江晚楼手里把她救出来?真是脑袋发昏。 凌夜也觉得凌夕约莫是被刺激到了,连这样的傻话都能说出口。 当下掂了掂怀里的小孩,把小孩抱得更稳,然后替他答道:“他不会救你。与其求别人,不如自救,你说呢?” “自救?”凌夕只觉嘴里发苦,“怎么自救?” 那可是至尊! 能和至尊对上而不落下风的,只有至尊。 可她不是至尊啊,她哪儿来的能力救自己,救沈千远? 心中的阴暗面愈发扩大,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从胸腔里喷出。凌夕想了又想,思了又思,终究咬牙道:“你当真不救我们?你真的要看我们死在别人手里?表哥可是和金族千金有婚约的人,你不救我,你至少也要救他啊?你就不怕金族的报复吗?”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沈千远,若非知道她对沈千远究竟是抱以怎样的心态,凌夜都要觉得她是真的对沈千远情深义重了。 凌夜斜睨了好似很感动的沈千远一眼,从容答道:“不救。不怕。” 凌夕闻言,惨笑道:“你可真是个好姐姐。” 凌夜道:“过奖。” 凌夕没再说话了,只尽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免得被足下的震动震倒,届时更加难堪。 许是觉得姊妹反目这一幕相当有趣,旁观着的江晚楼忽的笑了声,拊掌道:“都说手足相残最是有趣,如今我总算得见,果然有点意思。” 转而问重天阙:“你觉得呢?” 重天阙没理他。 重天阙只盯着凌夜看。 看她不知何时,空着的右手握上了断骨刀,看似五指松松,实则力道暗蓄。重天阙心中清楚,接下来,她若出手,势必荡魂摄魄,惊天动地! 果不其然,下一瞬,不知可是被江晚楼那话给激怒,凌夜握刀而起,当头斩向江晚楼! 这一回她速度奇快,比先前的江晚楼还要快。 快到正在看戏的江晚楼,这会儿竟是完全没反应过来,就那么惊愕地看着那弯月般的刀锋,直朝自己下落。 刀风扑面,将他眉心割出一道殷红的血痕。 眼看下一瞬,便要沿着将他整个人割成两半。 幸而重天阙提前注意到了凌夜的动静,于这千钧一发之际出手,替江晚楼拦下了这一招。 “砰!” 比之断骨刀要更长一些的玄黑长枪,从斜里横在了江晚楼眼前,堪堪挡住了刀锋。 与此同时,长枪的主人说道:“让我来会会你。” 言罢,手臂一震,枪身一抖,竟生生将断骨刀震开了去。 凌夜顺势把刀一甩,卸去那股力道,方笑道:“早闻魔尊提宋枪的威名,我且和你斗一场。” 说完,纵身上前,刹那间刀风猎猎,枪影重重,两人眨眼间便斗了数招,竟是谁都奈何不得谁。 江晚楼则立即抽身退后。 他正要看这两人交手,却觉地面陡的一阵大动。转头望去,那道裂痕投射出的金光璀璨之极,一颗小小的珠子从那金光里慢慢升起,正是金玉宝珠。 金玉宝珠出世了! 江晚楼再顾不得其他,身形一动,便掠了过去,伸手去夺宝珠。 眼角余光瞥见江晚楼的动作,凌夜眸底一深。 计划成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20.020、夺珠 金玉宝珠形似夜明珠,初看平平无奇,然细看去,外壁圆润光滑,内则有片片呈金色的云絮,活物一般缓缓游动,十分神奇。 宝珠出世,地面震动也跟着停止。 那道丈许深的裂痕,更是悄然闭合,仿佛从未出现过。 江晚楼停在近处,紧盯着那被承托在半空中的宝珠,略一沉吟,便举步踏前几步,抬手以剑气去碰。 这剑气比风柔,比云轻,先是以细微的一点去触碰金玉宝珠,看后者毫无反应,便整个覆盖上去,将金玉宝珠牢牢围住,没留半点缝隙。 然而奇特的是,金玉宝珠对这番试探竟也没给出半点反应。仿佛谁先动手,谁就能最先把它据为己有一般。 有戏。 江晚楼登时以剑气覆手,正待彻底上前,把金玉宝珠拿到手,就听身后突然一阵极激烈的交战声响起,有如实质的劲气直冲他后背袭来,威力极大,连刚刚还是毫无动静的金玉宝珠,这会儿都是自发往后躲了。 金玉宝珠闪躲速度太快,江晚楼追上去,几次伸手,都没能抓到。 恰逢那道劲气扑来,他“啧”了一声,也只得先行放弃,进行避让,然后转头去看那两人斗得如何了。 但听“当”的一下,那传闻是由天外星陨铸造而成的堪称世上最坚不可摧的提宋枪身,被断骨刀一斩,周遭空气都震出了肉眼可见的波动。细看去,那枪身上竟多出一道浅浅的细痕,虽不明显,却也足以彰显出断骨刀的可怕。 江晚楼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居然真的有人能在提宋枪上留下痕迹? 他和重天阙认识那么多年,交手那么多次,也没见他的楚云剑能在提宋枪上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反倒是有回用力过猛,他的楚云剑险些出现豁口,害得他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招惹重天阙。 看来之前凌夜和他斗,确是留手了的。不知她对重天阙怎么就没留手。 再看重天阙,果然神色不知何时变得极为凝重,那双一黑一红的异瞳,也在朝着全红发展。 江晚楼立时了然。 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怕重天阙动起真格来,把金玉宝珠逼得退回地下,像先前那样再寻不到,江晚楼这时出声道:“不是说会会吗,你怎么还上心了?” 重天阙没回话。 江晚楼再道:“你当心真把这紫府给毁了,到时我们谁都出不去!” 重天阙还是不说话。 江晚楼又道:“你打算一辈子呆在这里?” 重天阙沉默良久,终于反手一收,把提宋枪收了回去。 那只眼睛里的赤色也如潮水一般褪去,很快便恢复了原本的黑色,再看不出刚刚的赤红似血、咄咄逼人。 他都收手了,凌夜自然也跟着收手。 断骨刀还是如之前那样立在地上,凌夜甩了甩手腕,抬起一看,虎口充血发红,掌心也磨得快要破皮,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有点疼。 怀里的郁欠欠见了,小声问道:“姐姐,你疼不疼啊?” 不知是不是凌夜的错觉,她觉得他这么一句话,听起来十分的奶声奶气,仿佛刚断奶似的,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出一股子甜味儿。 凌夜当即便生出一种想要逗逗他的恶劣兴致,道:“疼。不过欠欠要是肯帮我呼呼,我说不定就不疼了。” 郁欠欠茫然道:“什么是呼呼?” 凌夜道:“你叔叔难道没教过你,哪里疼,就往哪里呼呼吗?” 郁欠欠说:“啊?” 小孩一脸状况外。 确定他是真的不知道,凌夜失笑:“就是吹吹。欠欠要是不想吹的话,亲亲我也行啊。” 郁欠欠这回听懂了。 他脸顿时一红,竟是害羞了。旋即小眉毛一皱,严肃道:“男女授受不亲。”然后吞吞吐吐地说,“我,我给你呼呼吧。” 说完鼓起腮帮子,小心翼翼地往凌夜右手上吹气。 因为刻意离了些距离,他吹出的气凉凉的,凌夜竟也真的觉得好受许多,没那么火辣辣地发疼了。 于是她一口亲在了郁欠欠的腮帮子上。 “谢谢欠欠。”她笑眯眯地道,“欠欠真厉害,给我呼呼后,我真的不疼了。” 郁欠欠脸更红了。 好一会儿才吭吭哧哧地回了句,不客气。 对面重天阙观望片刻,终是确定,那小孩就是个普通的小孩,没什么特别之处。 他收回目光,看向被斩出痕迹的提宋枪。 那边江晚楼也得出和他相差无几的结论,同样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躲得远远的金玉宝珠。 恰此时,凌夜正在逗孩子,重天阙则垂眼看提宋枪。这两人没一个将注意力放在金玉宝珠上的,江晚楼心思一转,决定先下手为强。 管他金玉宝珠要如何认主,先拿到手再说! 于是身形一动,江晚楼再度向金玉宝珠出手。 却是他才动,看起来半点没往这边关注的重天阙和凌夜,也紧跟着动了。 荒地上瞬间风声响彻,三道身影在极快的速度间几乎化成光束,看得凌夕和沈千远眼花缭乱,不知那光束分别都是谁了。 而不知怎的,凌夜的心蓦地一提,问向沈千远:“表哥,你说他们谁能拿到金玉宝珠?” 沈千远目力比她好点,隐约能看出那三人里,不仅江晚楼离金玉宝珠最近,同时速度也是最快,眨眼之间,便和身后两人拉开了一大截。 便答:“邪尊吧。” 凌夕说:“真的吗?不是凌夜吗?” 她这么一问,沈千远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可能吧。” “要不是她就好了。”凌夕喃喃道,“她要是拿到金玉宝珠,另外三样神物,指不定也会被她拿到手。” 一旦四族神物全到了凌夜的手里,凌夕相信,她绝对会第一时间炼成解药,把白头仙解了。 没了白头仙,这世上能制住她的,还有谁? 没人能制住她,往后凌家和沈家,是不是都要在她手中覆灭? 凌夕想着,越发忧心忡忡。 另一边,似是早料到重天阙和凌夜的动作,江晚楼笑道:“三尊夺珠,此事若传出去,也当是美谈一桩。” 言罢,速度陡的加快,快到极致,他一身白衣宛若一抹流云,当真是风驰电掣。 接下来,便如沈千远所说,最先拿到金玉宝珠的,是江晚楼。 只见他率先来到金玉宝珠近前,被剑气覆着的五指一抄,便将金玉宝珠拿到手。 小小的金色的珠子被他托在掌心里,其内云絮不停游动,好似下一瞬便要破珠而出,腾云化龙。 看他拿到金玉宝珠,身后紧追着他的那两道风声,立即就停了。 江晚楼转身望去,重天阙没什么表情,凌夜也没表现出任何失望之色。相反,她定定看了那金玉宝珠几眼,旋即不进反退,比来时要更快地后退。 后退间,她唇角微微勾起一点,像是在高兴自己竟真的算计到了江晚楼。 以往她总觉得江晚楼这人太难搞,和他斗法还好,倘若和他比拼心计城府,那真是天底下无人能比得过他,因为他实在太邪,各种手段也是出其不意,教人无法判断他下一步会如何走。 至少以前的凌夜,就没能在这方面赢过他。不管她多么的愈战愈败,愈败愈战,在无数次的落败间从江晚楼身上学到了许多,但她还是斗不过他。 有时她觉得,她可能这辈子都赢不了。 而今日,她以江晚楼对金玉宝珠的热忱、重天阙对他似敌似友的态度来算计,让这两人完全照着她的计划走,没出半点偏差。 对她而言,这确是很值得高兴了。 望见她的动作,以及那点微笑,江晚楼心中一紧。 有诈! 果不其然,便在凌夜飞身退后,重天阙站在原地没动,江晚楼也还未动作之时,被他捧在手中的金玉宝珠,其内云絮游动速度突然加快,连带着整颗宝珠都剧烈晃动起来。 晃得江晚楼的手竟是没能稳住,一个不察,金玉宝珠挣脱开来,悬在空中。 定睛看去,那云絮越动越快,越快越动,霎时金光铺开,此间被映得金碧辉煌,宛若这紫府还是如千年前一般,是个谁都想进来一观的宝地。 在那金光里,有一个淡淡的影子,携着一股极醉人的酒香,徐徐出现在金玉宝珠的上方。 看着那影子,众人瞬间明悟。 那是酒帝君残留在此处的一点神识! 酒帝君的影子出来,凌夜却是看也不看,兀自继续后退,直至退到凌夕身边,方才停下。 “吾以酒会客。” 酒帝君的虚影这时慢慢说道:“客远道而来,有酒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21.021、自选 酒自然是有的。 白云酒虽不够一盏,但全刮出来,约莫还是够个杯底的。 并且,以酒帝君存在的那些年岁,完全能够断定,他生前根本没尝过云中岛的白云酒。如若叫他尝了白云酒,哪怕只有那么几滴,仅凭现在这么一道残缺的神识化成的人形,他也定然要直接醉死过去。 一旦他醉死过去,金玉宝珠不受他操控,再要拿到手,想必是非常简单的。 抑或是,直接打散这道神识,强夺宝珠,也不失为一件更简单的事。 奈何江晚楼此前没找到能离开这处紫府的方法,酒帝君的这道神识在这个时候出来,定然是暗示着什么,他轻易不会打散了这道神识;且不知金玉宝珠上可还被酒帝君生前留下什么暗手,倘若神识彻底溃散,暗手被触发,在这暂时无法离开的荒凉之地上,江晚楼还真不敢保证自己能将其完美化解。 再加上,凌夜那个笑容…… 江晚楼遥遥看了凌夜一眼。 见凌夜根本不上前来,就那么好整以暇地回望着,甚至还有功夫把凌夕和沈千远护到身后,江晚楼忽而想原来她还是很在意那两人性命的,他竟被她的演技给骗过去了;忽而又想她这么一副等他作为的样子,可见酒帝君那话定然话中有话,绝非拿酒给他喝那么简单。 这便隔空对凌夜喊道:“金玉宝珠在此。姑娘不来试试吗?” 凌夜笑了笑,回道:“凡事都讲究一个先来后到,还是邪尊先请吧。” 言罢,还做出个“请”的动作。 见她八风不动,江晚楼转而问向重天阙:“你呢?” 重天阙没说话,只摇头。 他又不是傻子,当然能看出此间蹊跷。 却听江晚楼再道:“你真的不先试试?”他说,“你若不试,恐怕后面都没有机会了。” 重天阙没犹豫,继续摇头。 最后江晚楼沉吟片刻,终究还是把盛着白云酒的玉瓶取出。 手在瓶口轻轻一扇,堪称绝妙的酒香被风带走,须臾化成一朵纤薄透明的白云,随风飘动间,看起来宛如真云。金玉宝珠的光芒映照在其上,霎时绽开层层光辉,好似晨曦时分的朝霞,看起来着实瑰美绮丽。 金色的云朵慢悠悠地飘到酒帝君面前,不及多余动作,已是惹得他神情一动,旋即仔细嗅闻,整张脸都要埋进云里而不自知。 嗅到最后,他眼睛微眯,神色陶醉,而后张嘴一吸,便将整朵白云鲸吸牛饮地吸入了口中。 白云入口,瞬间化作散发着奇香的液体,诱得酒帝君喉头滚动,恨不能不要细品,直接囫囵吞下去,赶紧让酒液入肚了才好。 然而直到最后,一点点地把酒咽下去了,酒帝君也还是没能尝出这酒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一道沉寂了千年的残缺的神识而已,如何还能品得人间绝味? 他面上不由带了点遗憾地对江晚楼说道:“酒乃好酒。惜也。”然后不等江晚楼回话,他目光一转,看向重天阙,重复着先前的问话,“有酒乎?” 重天阙直截了当道:“没有。” 酒帝君便又看向离得最远的凌夜。 他正待问出同样的一句话来,却是陡的察觉到什么,眼里都浮现出明显的喜悦。 顿时态度一改,堪称和颜悦色,说话也不咬文嚼字了,扬声道:“你喝酒了。你喝的什么酒?” 这话一问,江晚楼和重天阙都是面色一怔,紧接着想到什么,方明白酒帝君何出此言。 与凌夜花费许多时间去破解鬼打墙不同,他们两人完全是以硬性手段破了鬼打墙,这才能那么快地就进到这里。 正是因为他们采取了硬性手段,并未去细看那座“泥丸宫”里的东西,便也无从得知那座宫殿里存放的都是什么,更别提有没有酒,有的话,又是什么酒。 除此之外,江晚楼还想到了更深的一层。 “你喝酒了”—— 怕是必须要有喝酒的前提,才能当得酒帝君如此对待。 果不其然,下一刻,凌夜答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我喝的是须尽欢。” 酒帝君听了,颔首道:“果然是须尽欢。” 古有诗仙,好剑,好酒,百岁流芳,千古流传。后世人为纪念他,便酿出一种酒,命名为“须尽欢”。 须尽欢此酒,规矩极多,最好当举金樽来饮,乃为最佳的饮酒之道。 然那座假泥丸宫里,储存着须尽欢的是玉做的酒壶,凌夜又没能找到金樽,便只得以玉盏代替。好在想让金玉宝珠认主,只消喝须尽欢便可,用什么器皿是无所谓的,否则她就算找不到金樽,也定要找个金子做的东西来代替。 说起须尽欢,似是辗转着想起了生前之事,酒帝君的神情渐渐变得有些恍惚,目光也变得悠远起来。 鲜衣怒马,皆作黄土;金戈铁马,尽化虚无。 百年作枯骨,千载化辛楚。 少顷,这位已作古千百年的帝君徐徐叹道:“莫使金樽空对月……本君多少年没对月饮酒了,真乃一大憾事。” 凌夜闻言不答,只抱着郁欠欠,再领着凌夕和沈千远往后退了些许。 这个时候,凌夕才从凌夜居然真的会救她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小声道:“你不要金玉宝珠了?” 凌夜说:“自然是要的。” 凌夕道:“那你还退?当心被邪尊得手。” “没事。就算被他拿到手,我也还是能拿回来。” 说话间,凌夜继续退,直直又退出数十丈,方才停下。 此处离酒帝君已经很远了,不仔细看,连酒帝君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都看不清。同样的,酒帝君的感慨,也并不很能听得清。 但凌夜还是不以为意。 不仅如此,她还有闲心同凌夕解释道:“金玉宝珠不会近没饮须尽欢的人的身。” 凌夕一愣:“你早就知道这点?你怎么知道的,金满堂告诉你的?” “金满堂若能知道,他早自己进来拿金玉宝珠了。”凌夜回道,同时也是对郁欠欠说道,“我起初是打着耗时间的主意,才带你在那泥丸宫里一直走。等我喝了酒,喝出那酒是须尽欢,我才明白那酒被放在那里的用意。” 千百年过去,那泥丸宫里的东西,除去轻易不会损坏的器物外,类似酒这种液体,是会在第一时间挥发干净的。 可那壶须尽欢却没挥发。 连味道都没变。 一开始凌夜还由着须尽欢想到不知走到何处去了的金樽,想她领着金满堂一路抄直道走,又谨慎地没留下什么痕迹,短时间内金樽根本不会追上金满堂;继而又想当初金满堂为什么会与少君之位失之交臂,可不就是因为金樽? 那么金樽除了算计金满堂,究竟还用了什么方法,才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稳坐少君之位,直等金满堂东山再起,才把他从少君之位上撸下去? 而那么恰恰好的,须尽欢在手,又有那么一句诗仙的名句,凌夜很自然而然地将须尽欢同金樽联系到一起。 于是她就有了种可以说是直觉的东西。 她直觉这须尽欢的存在,并非表面上的看起来那么简单。 她想,这酒放在这里千年没变,它会不会和金玉宝珠有关?当初虽未听说金樽有拿到金玉宝珠,但倘若他真的没在玉关洞天里得到什么宝物,又如何能稳坐少君之位那么久? ——能让金樽稳坐少君之位的,不是金玉宝珠认他为主,就是等同于金玉宝珠的宝物被他拿到手。 彼时凌夜还没想到那宝物会是什么,如今见到酒帝君,再那句“有酒乎”,她总算知道金樽是靠什么赢过金满堂了。 碍着凌夕和沈千远在,凌夜没细说,但郁欠欠深思片刻,还是大约想明白那壶须尽欢的用意。 当下不由道:“你好聪明啊。” 凌夜“嗯嗯”应道:“你终于发现了。” 郁欠欠说:“我要是也能像你这样聪明,就好了。” 他现在这么个样子,什么都受限。 连脑袋瓜儿也受限,简直要命。 看出他是真心实意地想变聪明,凌夜不由宽慰道:“你还小嘛。等你长大了,你也会变得很聪明的。” 郁欠欠说:“我要是长大了,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吗?” 凌夜说:“当然。欠欠这么可爱,长大了也一定非常可爱。” 郁欠欠说:“说到做到?” 凌夜说:“说到做到。” 郁欠欠又说:“做不到是小狗。” 凌夜说:“好,是小狗。” 然后两人同时伸出小拇指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末了大拇指还盖了章。 旁边围观的凌夕一脸复杂,显然是没想到凌夜还真和这小孩玩上瘾了。 等凌夜收回手,把郁欠欠往上掂了掂,重新抱好,凌夕才开口道:“你一直抱着他,不累吗?” 从她看到凌夜开始,她就一直抱着这小孩,连和两尊打都没放下。 她力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 凌夜想了想,说:“还好。” 凌夕道:“不如我来抱他,你也好去夺金玉宝珠。” 她自认她这个提议极好,因为这样一来,不仅不会让凌夜分心,还能免得凌夜要分出多余的心神来看着她和沈千远。 岂料凌夜回道:“然后你就能拿欠欠当人质,让我带你和沈千远出去?” 凌夕瞠目结舌:“啊?你、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就是想帮你分担一些啊?” 说着,表情变得楚楚可怜,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眼里也渐渐起了水雾,好似眨上那么一眨,就能掉下泪来。 凌夜静静望着她。 看她真的委屈得要掉眼泪了,才一挑眉:“你敢发誓?” 凌夕说:“我,我……” 她吞吞吐吐了一会儿,终于无话可说。 同时脸色也慢慢发白,显见是被凌夜说中了。 然后就听凌夜轻飘飘说道:“凌夕,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 凌夕语塞。 凌夜再道:“我和你斗了这么多年,你说什么,你想什么,我能不知道?” 凌夕低了头,悄悄往沈千远身后挪。 被夹在中间的沈千远顿觉一个头两个大。 但他不敢说些什么,生怕触怒凌夜,再对自己动手,只好主动打圆场,试图转移凌夜的注意力:“凌夜,你听,酒帝君好像又在说话了。” 凌夜瞥了他一眼,转头看向酒帝君。 就见那边,重天阙不知何时也跟着退了许多。江晚楼则留在原地,没退。 而酒帝君好似没看到他们这些人的动静一般,兀自处在回忆中,再叹:“南华真人曾言,‘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当初还不觉,如今再看,真人不愧是真人,说得果然在情在理。” 又圣人言,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眼一闭一睁,白云苍狗,沧海桑田,紫府危矣。不知多少岁月过去,那些曾名垂青史的大家早化作一抔黄土,独他这抹神识还苟延残喘地存在于世,观这天地之变,观这光阴消磨,惟怆然也。 不过这回出来后,他怕也是要随风而去,真正地消散了。 只此一生,人生当何如…… 旁若无人地慨叹完毕后,酒帝君也没等众人作何回应,只径自话音一转,说起了金玉宝珠。 “金玉宝珠乃我金玉宫神物,向来能者得之。” 他目光从诸人脸上挨个看过去,最后在凌夜身上停驻几息,又转回到离他最近的江晚楼身上,慢慢说道:“本君不才,曾任金玉宝珠之主。这宝珠天生神性,喜随人,本君是个好酒之人,宝珠就也随本君好酒。诸位谁有酒,谁饮了酒,谁能得宝珠喜爱,谁能任宝珠新主,端看宝珠自选。” 言罢,手一抬,金玉宝珠滴溜溜飞到他掌中,被他往上一托,便升至半空,如星辰般散发着灼灼光芒。 最后,他道:“那么现在,开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22.022、异兽 在场能夺金玉宝珠者,共有三人。 这其中,江晚楼有白云酒,凌夜饮了须尽欢。只重天阙没酒,也没饮酒。 所以重天阙虽算作是第三人,但看酒帝君的反应,浑身上下半点酒气都没有的重天阙,显然是没有让金玉宝珠认主的资格的。 除此之外,非要说的话,郁欠欠大概也能算一个。 不过眼下,郁欠欠正被凌夜抱在怀中,两人姑且算作一人;且这小孩还让凌夜布了道小屏障,确保旁人无法探听,才抬手搭在凌夜耳畔,悄声说道:“待会儿你往重天阙那里去,他肯定会帮你。其余的你不用担心,交给我就行。” 凌夜知道他指的是凌夕和沈千远,便小声回道:“交给你?没问题吗?” 郁欠欠说:“嗯,你就放心吧。” 现在这么个局势,重天阙到底要站在谁那边,已经很明显了。 试想,一边是知道要拿到金玉宝珠,得提前喝须尽欢,并且对能否离开此地,一直都胸有成竹之态;一边则对如何拿到金玉宝珠半点不知情,也完全不清楚要怎么出去…… 郁欠欠发自内心地觉着,莫说是重天阙,哪怕他这么个三岁小孩,都会紧跟凌夜不动摇,绝不会傻不拉唧地站到江晚楼那边。 这点,想必在凌夜说先来后到的时候,重天阙就已经看明白了。江晚楼定然也是清楚的,否则他那个时候不会问重天阙可要试上一试。 在这样的情况下,除非江晚楼能提出让重天阙动心、又无法拒绝的条件来,否则重天阙绝对要背弃同他的合作,转而与凌夜联手。 毕竟对此刻的重天阙来说,得不得到金玉宝珠,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能离开这里,不会真的被困上一辈子。 “不过你也要小心重天阙别对你耍阴招。” 郁欠欠不放心地嘱咐道:“特别是出去的时候,他要是起了坏心思,他肯定会把你留在这里。最好是能杀了你,免得你封尊,从他手里抢地盘抢东西。” 自古以来,一旦有新尊出世,封尊当日,必然要八方来拜,四海来庆。 尘世间的凡人更要造神祠、盖神庙,供尊位、长生牌,以求新尊庇佑;帝王天子也要沐浴焚香,主持祭天、祭神诸事,全民恭迎新尊,参拜新尊,可谓是天地间最为隆重的大事,轻易不可出任何的差错。 而在尘世之外,同为至尊的人也要备礼来贺。 要说至尊会备什么礼? 那自然是备能给新尊作为道场的洞天福地,以及能让新尊在最短时间内建起道场的各种必须物品。 这样一来,问题就来了。 放眼望去,洞天就那么多,福地也就那么多,在每一位新尊出来之前,能被发现的早教人瓜分了个干净,偶有才诞生出来的,也都会立即被人你争我夺打打杀杀,然后据为己有。那些成名多年的至尊凭什么要给新来的铺路?等新来的建好道场,腾出空,转头来和他们打擂台,从他们手里争更多的东西?这不明摆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所以哪怕是和新尊关系极好的至尊,在准备送给新尊的贺礼时,也不免要肉痛。如此,更别提和新尊毫无关系,抑或是和新尊敌对的至尊了,不赶在封尊之前杀了对方就算好的。 当然,除封尊之日送洞天外,还有一个办法,能让新尊直接拥有道场。 那就是杀了老至尊,把对方的道场夺过来—— 郁欠欠想了想,又说:“你要是能杀了江晚楼或者重天阙就好了。他俩的道场就很不错。” 云中岛环境优美,朝尊崖地势险要,不论哪个都是非常好的。 凌夜却摇头:“哪有那么简单。” 先不说她的断骨才出,还没开刃饮血,并不算一件合格的法器;她的修为也还没恢复到巅峰,不然她之前不会只和那两人试剑比枪,而是直接以法力去打了。 一个至尊杀另一个至尊,哪里有那么简单? 好在郁欠欠抿了抿嘴唇,说:“我知道,我就是想想。” 凌夜说:“欠欠乖。” 说完,便依照小孩先前所言,把他放到地上,又往他眉心一点,送了道神识过去。 却是才把神识送进去,她感应到什么,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这么小的年纪,居然就已经开辟泥丸宫了? 看郁欠欠极老道地取出好几样法器,又是戴手上,又是披身上的,弄得整个人都变成了金光灿灿的小金童,凌夜想起郁九歌也是在极年轻的时候封尊,不由暗道老郁家还真是不同凡响,出了位至尊便罢,欠欠也在这么小的时候就开始为修行打基础,当真了不得。 还在想着,准备完毕的郁欠欠仰头看她,郑重道:“别看我年纪小,我是绝对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凌夜回神,俯身摸了摸他脑袋,笑道:“我一直都知道欠欠能帮到我。” 郁欠欠说:“……这就是你让我跟着你的理由?” 凌夜说:“不是。” 郁欠欠:“啊?不是?” 凌夜说:“欠欠这么可爱,谁能忍心丢下欠欠不管呢。” 郁欠欠没回话,只脸皮好似微微泛红了些。 再手口并用地逗了郁欠欠几句,凌夜总算收回手,直起身来,看向凌夕和沈千远。 未免这两人不知情,会给郁欠欠带来什么麻烦,凌夜便道了句:“待会儿跟着欠欠,欠欠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千万别反抗,不然我不保证等我拿到金玉宝珠,还记得要带你们出去。” 凌夕听了,竟是眼睛一亮:“我就说你带着他,他肯定不是普通人。” 说着,目光在郁欠欠身上那些散发着光芒的法器上流转不定,半是艳羡半是嫉妒,好似又生出什么想法,要动歪心思。 凌夜看着,没点破,只语意不明地“唔”了声:“你能这么真知灼见,真是难得。” 凌夕听了,回道:“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 竟是把凌夜说过的话还了回去。 凌夜也没动怒,连表情都没变上一变,只应道:“嗯,你清楚就好。” 接着没再理会这人,更没和沈千远说半个字,她径自拿过断骨,轻轻巧巧地往身后一背,举步朝前走去。 不过去前,还是对郁欠欠说了句:“要是嫌他们烦,你就打晕他们。” 郁欠欠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凌夜这才毫无后顾之忧地走了。 她走的速度并不快。 准确来说,比她先前后退时,还要慢上一些。 然而酒帝君也不催,就那么好整以暇地立在原地,静静望着不知可是在等凌夜到来的两人。 正如郁欠欠所说,江晚楼早料到重天阙此行不是真心实意地同自己合作,故而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也并未有半点惊惶。他只斜睨了眼徐徐前来的凌夜,转头对重天阙说道:“你可想好了?” 重天阙不说话,只点头。 江晚楼道:“你就这么想出去吗?” 先前重天阙和凌夜打,打得要动真格了,他说别的都没用,最后说一辈子呆在这里,重天阙才有了反应——如果这不是装出来的,那重天阙还当真对离开这里抱有执念。 尽管江晚楼并不理解只是出去出不去而已,堂堂魔尊怎么就能有执念,但仅凭这点,江晚楼就确定他是真的孤家寡人,重天阙说什么也不会继续和他联手。 果然,重天阙还是不说话,只点头。 见状,江晚楼叹息一声:“既然如此,我也只能……” 话音未落,他忽然动了。 仍旧是风驰电掣,速度快得连酒帝君都没反应过来,那悬在半空中的金玉宝珠,就已经到了他手里。 只是这会儿,金玉宝珠完全被激发出神性,再不像之前那样静若死物,而是死命地在他掌中挣扎着,甚至还发出“嗡嗡”的声响,意图能够逃脱他的掌控。 江晚楼面色未变,只五指一收,便将金玉宝珠收得极紧,连那嗡嗡声都小了下去。 他握着金玉宝珠,居高临下地看着已经到得重天阙近处的凌夜,须臾开口道:“我怕是当不了金玉宝珠的新主人了。姑娘以为呢?” 凌夜站定,抬眼回视他,答:“你不行的话,我来。” 江晚楼道:“你要如何来?” 凌夜道:“把你打下来。” 言罢,她负在身后的右手一动,断骨霎时快若闪电地朝空中的江晚楼射去! 断骨刀柄长,刀身也不短。 这一去,骨白在前,墨黑在后,无形的风被这极快的速度带出道道细微波纹,乍一看去仿佛游龙乘云,隐隐似有咆哮响起,震得酒帝君的身形都不由颤了一颤。 酒帝君这具身体,本就是残留的神识化象而成,莫说是这般的音波,就是稍大一点的动静,都能有让他溃散的危险。 当即也顾不得看那刀可会真的把江晚楼从天上打下来,酒帝君后撤了好长的距离,确定待会儿不管他们怎么打,都不会波及到他,他这才放心地抬头,去看结果如何了。 “砰!” 循声看去,就见那刀已然到了江晚楼近前,分明没被主人握着,却兀自做出许多的动作,劈、砍、斩、扫,刀势极其的霸道威猛,生生将江晚楼逼得不得不单手紧握金玉宝珠,另只手拔出楚云剑来,以剑来对抗。 刹那间,刀光剑影混作一团,金戈之声响彻不停。这般的动静虽无法再让酒帝君的身体产生动荡,但还是激得他抬手遮眼捂耳,有些难以忍受。 可他又想知道金玉宝珠会认谁为新主,只好这般遮遮掩掩地继续看。 便在这时,但听“刺啦”一声响,不知可是江晚楼避得晚了那么半步,他身上那件才换没多久的白衣,竟被断骨刀砍去了一片衣角。 白色的流云般的衣角随风飘落,江晚楼看着,面色逐渐发寒,目光也变得沉了。 与此同时,他的气势也寸寸拔高。 一开始是平原,而后是丘陵,最后便是高耸入云的山峰,巍峨伟岸,势欲破天,教人望而生畏。 ——他似乎,要开始认真起来了。 然断骨刀本就极重,江晚楼这会儿不仅要与之相抗,还要分神来镇压不断进行突围的金玉宝珠。是以刚才不过数十回合,他已是显得狼狈,还频频遇险,不仅叫断骨刀砍去了他的衣角,还差点斩断他的手腕。 观他半生,便是被重天阙完完全全地压着打,又何曾这般狼狈过? 这金玉宝珠不愧是神物,和凌夜的刀简直是心有灵犀地前后夹击,堪比两位至尊围攻他,他若不落下风,还真是怪事一桩。 所以此刻,江晚楼虽极想好好与断骨刀斗上一场,但手中的金玉宝珠实在让人厌烦,不将这玩意儿搞定,他根本不可能定下心。 便听“叮”的一下,楚云剑尖上挑,四两拨千斤地挑开横压下来的断骨刀。江晚楼迅速后退,同时剑花一挽,无数剑气在他身前形成极厚重的屏障,瞧着能把断骨刀挡上片刻,他这才垂下眼,看向左手。 底下几人也跟着看向他左手。 只见他左手紧握成拳,有丝丝缕缕的金光从指缝中逸出,映得他半身都是光彩夺目。而他微微垂眸,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手,好似正被他牢牢掌控着的东西,并不是让他不惜与重天阙联手,让他费尽了心思也想要得到的,而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物件,徒惹他生厌。 于是那五指忽的张开了,露出其内还在反抗的金玉宝珠。 此时的金玉宝珠,和刚才比,竟是大不相同。 看着还是那小小的圆形的珠子,然而里头的金色云絮却不再游动,而是化作了一头怪模怪样的异兽。 异兽头生对角,眼生重瞳,通身呈金黄之色,独四蹄雪白。它的尾巴上覆盖着鱼鳞一般的鳞片,末端则长着形同蜂尾的倒刺,别说是江晚楼,就连酒帝君本人都从未见过这只异兽。 凌夕眯着眼,好不容易望见金玉宝珠里的异状,当即一愣,喃喃道:“那是什么?” 沈千远道:“不知道,我从没见过。” 凌夕道:“我也没听说,金玉宝珠里还有活物。” 金玉宝珠传承至今,到底有几个千年,已无人得知。 但世人最清楚不过的,当为金玉宝珠只有神性,是个死物,并非什么奇特生灵拟化而成。另外三族的神物,也皆是如此。 可眼下,这金玉宝珠里,竟多出个异兽来。 而在场数人,竟无一人能叫出这异兽的名字。 还是江晚楼最先开口:“这是什么东西?” 他冷睨着那不过指头大小的异兽,看后者在金玉宝珠里龇牙咧嘴,状似凶狠,还做出扬头甩尾的动作,试图要继续冲击,好脱离他的掌控。 他冷冷道:“是以前就有的,还是最近才有的?” “以前没有。”酒帝君的声音遥遥传来,“在你们来之前,从未有过。” 江晚楼听了,道:“帝君以前彻查过?” 酒帝君道:“查过。这就是个珠子,除云絮外,里面没有任何别的东西。” 以前没有的话,那就是刚刚才有的了。 那么刚刚,可是发生了什么异常,才让这金玉宝珠里突然诞生出个异兽来? 众人不约而同地都开始回想。 先是想到刀剑相向,再想到酒帝君出,接着又想到金玉宝珠出世之时,那阵因凌夜和江晚楼最初的一次交战,而停了好一会儿的震动。 莫非,就是那震动,促使了这异兽的诞生? 可这简直天方夜谭! 于是便又想,这紫府至今未塌,一则因为酒帝君这道神识的残留,二则可是因为这紫府里有什么异常?可什么样的异常,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催生出一头异兽来?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只凌夜看着那头异兽,心中隐有明悟。 她莫名觉得,这小家伙许是和她回来有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23.023、到手 在凌夜经历过的那二十年里,她从未听说过金玉宝珠里有异兽。 可现在,这么天方夜谭,这么匪夷所思的,从他们这群人来到这紫府开始,到那头异兽出现,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天时间。这样短的时间,便是这紫府凝聚吸收了什么天地日月之精华,也绝不可能说诞出活物,就诞出活物。 更何况还是这种和寻常妖物精怪完全不同的异兽。 尽管这异兽看起来不过手指头那么大,实在小得可怜,但焉知这不是它的拟态? 它若能从金玉宝珠里出来,届时会变成多高多大,还真是让人难以想象。 而这头异兽又拥有着怎样的能力,会给金玉宝珠带来怎样的异动,以及如若放它活命,它会给这紫府和玉关洞天带来怎样的变化,或许还会波及到整个金玉宫……那又该作何解? 一时间,不止是凌夜,所有人都觉得此事异常棘手。 “砰!砰!砰!” 此刻,那异兽还在金玉宝珠里不停撞击着,不知是要逃脱江晚楼的掌控,还是要离开金玉宝珠的内部。 撞着撞着,许是没力气,撞得累了,它停歇片刻,张嘴喘息。然后仰头看向江晚楼,没再龇牙咧嘴,而是神态变得有些楚楚可怜,重瞳里泛点水光,嘴里也发出略显幼嫩的叫声。 听着那宛如幼鹿哀鸣般的叫声,江晚楼目光一转,看向底下众人。 他目光扫过酒帝君,没停,转而停驻在了凌夜的身上。 他慢慢道:“姑娘以为,这异兽该如何处理?” 凌夜没有不懂装懂,只诚实摇头:“我也不知。” 江晚楼闻言,还要再问些什么,就听“啪”的一声响,清脆极了。 循声一看,竟是那异兽趁着江晚楼与凌夜说话,注意力没放在它身上的空当,暗暗蓄力,把金玉宝珠撞出了好几道裂缝! 那些裂缝清晰可见,或大或小,或细或粗。其中最深的一道,深入金玉宝珠最为中央处,好似要把那些金色云絮也给分成个四五瓣。 看到这裂缝,江晚楼眼皮陡的一跳。 旋即他想也不想的,扬手把金玉宝珠扔了出去。 “啪!” 金玉宝珠才脱手,刚离他半尺远,便发出了第二道脆响。 紧接着,离他越远,脆响越是不断响起。定睛看去,裂缝接二连三地出现在金玉宝珠的表面,那速度快极了,似乎下一瞬,整颗宝珠便要就此碎裂了。 见状,凌夜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 她立即问酒帝君:“金玉宝珠若碎了,还能发挥出原本的效用吗?” 酒帝君想了想,道:“那得找一位铸造大师,把金玉宝珠修复完好才行。” 凌夜道:“只要修好就可以?” 酒帝君回道:“没错。以往金玉宝珠也碎过许多次,但都让人修好了。”又说,“我为金玉宝珠旧主时,宝珠也是碎过两三次的,也被我找人修好了。” 金玉宝珠说来是神物,但也只是四族的神物而已。 真正的神物,如魔尊的提宋枪,如邪尊的楚云剑——但凡至尊以己身蓄养出来的武器,才叫神物,凌夜的断骨刀也是——哪里是那么轻易地就会碎掉的? 若非如此,凌夜又哪里需要集齐四族神物,才能用以解去白头仙的毒? 说到底,四族神物也不过比之别的器物多出那么一丝神性,拥有寻常器物所没有的种种神奇能力,世人方冠给“神物”的称号。并不是讲金玉宝珠等就真的是由神仙创造出来的,谁拿到谁就是天下无敌了。 听了酒帝君的解释,凌夜提起的心慢慢落回原位。 大师不怕找不到。 就怕修好了,要么效用完全变了,要么效用减少,那对她解白头仙是相当不利的。 于是,在看到金玉宝珠的表面和内部皆是布满了裂痕后,于半空中变得四分五裂,那头体型极为娇小的异兽从中跃出时,凌夜也是稳住了,没有失态。 她只五指一张,内叩成爪,把将将落地的金玉宝珠的碎片全吸了过来。 碎片到手后,仔细观察,就能发现酒帝君果然所言不虚,金玉宝珠虽然碎了,但那些碎片没变,金色的云絮也没变,还是散发着荧荧的金光,甚至还在掌心如水一般缓缓游动着,神性没有任何的损失。 也不知可是凌夜的错觉,她看着那云絮,总觉得这云絮和在江晚楼手里的时候,有着很大的区别。 还是酒帝君说道:“等你把它修好,它就会认你为主了。” 凌夜抬头道:“当真?” 酒帝君说:“当真。” 金玉宝珠隐世千年未出,如今好不容易出来,刚准备认主,却又碎掉,于情于理都是会认饮了须尽欢,又能修复好它的凌夜为主的。 “金玉宝珠乃我金玉宫镇族神物。”酒帝君悉心叮嘱道,“你若使用它,切记不可为非作歹,做出背离宝珠本意之事才好。” 凌夜刚要答话,就觉眼前忽的白影闪动,一股有如实质的杀机,猛地笼罩了她的全身。 那杀机,仿佛她只要动上那么一动,便会立即有利器割断她的咽喉,斩断她的头颅,让她瞬间身死。 不消抬头,她就知道这是江晚楼来夺金玉宝珠的碎片了。 只是哪怕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凌夜也还是不知江晚楼为何要这金玉宝珠。 重天阙倒是已经放弃了。他却不肯。 他要这金玉宝珠,是准备做什么用?他邪尊江晚楼,可并非那种看到别人有宝贝,就也心生垂涎,一定要把宝贝夺到手的人。 凌夜想着,手指松松一握,碎片连同云絮被她收入囊中。 与此同时,那股杀机在以极快的速度朝她逼近,剑气临身,她却不慌不忙,收好金玉宝珠了,这才法诀一掐,一道极厚的屏障瞬间升起,堪堪拦在了她和楚云剑之间。 “叮!” 楚云剑仿佛深深陷入墙里,竟是好一会儿都出不来。 见状,江晚楼眉头微皱,神色更冷。 他正待上前拔出楚云剑,就听鹿鸣声响起,有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直朝他后背冲来! 是那头从金玉宝珠里出来的异兽! 江晚楼蓦地回身。 入目是一头庞大得几能遮天蔽日的巨兽。巨兽身上的每一根毛发,每一枚鳞片,皆是又粗又长,又坚又硬,那雪白森然的獠牙微微开合间,好似人囫囵着进去,也只能勉强塞一塞它的牙缝。 再看那尾巴上的倒刺,漆黑尖锐,随着巨兽奔跑的动作不停晃动间,虚空被撕裂,肉眼可见的巨大裂缝出现在空中,整个紫府陡然狠狠震动了起来—— 这里要毁了! 再看酒帝君,果见他身形开始变得忽隐忽现,眼中神采也是忽明忽灭。由此可以预见,一旦紫府彻底损毁,他这道神识必然也要灰飞烟灭,再不存于世间。 对在场众人而言,酒帝君这道神识存在与否,都是无所谓的。 但重天阙还是几步过去,抬手一拍酒帝君的肩膀,精纯至极的法力送进去,酒帝君的身体立时恢复凝实,再没半点动摇。 酒帝君站稳了,气息也平复了,方感激地对他一拱手:“多谢这位至尊。” 重天阙没回话,只继续护着他,转而看向其他人。 就见郁欠欠早领着凌夕和沈千远一退再退,退到他和凌夜刚来这里时所落地的位置,大有等凌夜腾出空来,便要立即让凌夜带他们出去的样子;再看半空,江晚楼则赤手空拳地和那巨兽对上了。 堪比汪洋的雄厚法力于这濒临崩溃的紫府间生生掀起漫天云海,那白衣的邪尊立于其中,面色发寒,眸光也发寒。 他遥遥望着那连云海都无法将其身体全部遮掩住的巨兽,须臾剑指一并,仅剩的一点白云酒在此时用出,千刀万剑匿于云海之中,杀意尽显。旋即剑指微动,顿时嘹亮吟声响彻整个虚空,极夺目的光芒亮起,那千刀万剑争先恐后地朝巨兽飞驰而去。 看那姿态,竟是要一举将那巨兽钉死! 趁着这功夫,凌夜散去屏障,好让楚云剑回归主人掌控。同时抬手一召,尚留在半空中的断骨刀头尾一转,飞速朝她掠来。 断骨速度太快,她扬手一接,再顺着往后一背,极轻巧地便卸去了那能把人手骨直接震碎的力道。她看了看正和巨兽激斗着的江晚楼,没立即表态,只问重天阙:“你要过去帮忙吗?” 出乎她的意料,重天阙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说:“再看看。” 话音刚落,那千刀万剑已然来到巨兽的面前,携雷霆万钧之势,朝巨兽头颅猛然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24.024、崩塌 千刀万剑呼啸而来,势若雷霆,欲要让这无边云海变成滔滔乌云,好在这处岌岌可危的天地里呼风唤雨,尽情展现神威。 “吼——!” 难以言喻的威势随着无数刀剑铺天盖地地降临,那巨兽却浑然不惧,仰头发出一声冲天怒吼,直教人振聋发聩。 而后它头颅一低,那好似能刺破天穹的硕大双角便完完全全地显露出来,狠狠往前一顶。 刹那间,双角之间一道金色的光束凝聚而出,宛如开天辟地后的第一道天光,快之又快地落在了最为当先的一把剑上。 毫无声息的,那把剑瞬间化作云气,未留下半点齑粉。 那光束却没有半分停留,一往直前地朝其后冲去,所过之处,千万刀剑纷纷化成云气,把那云海晕染得愈发厚重,险些连光束的颜色都要遮去了。 见状,凌夜不由说道:“这头异兽的力量,怕是要高过帝君。” 重天阙“嗯”了一声。 以白云酒化千刀万剑,此招说是江晚楼的杀手锏之一,但方才动用的白云酒太少,给酒帝君尝了那么一点后,剩下的连半个杯底都不够。如此,这千刀万剑看似骇人,实则能发挥出来的威力,约莫等同于一位帝君全力展开的攻击。 而能将这般攻击仅用一招便轻轻松松抵消的异兽,以凌夜和重天阙的眼力,自是能看出它真正的实力,乃为帝君之上,至尊未满。 这样的实力,严谨来说,连准至尊都算不上。 想想也是,若这头突然出现在金玉宝珠里的异兽,才诞生便有至尊之境的实力,又另外三样镇族神物也同样孕育出异兽的话,那么不用说上天把凌夜送回来,让她想办法解决掉这些隐患,就是把另外三尊一齐送回来,他们四个想要解决这种由天地自然孕出的异兽,不呕心沥血、殚精竭虑,乃至于付出性命,也根本没可能成功。 无他,只因享天地庇佑的异兽委实是比人要受宠许多——至少哪怕是晋入至尊之境,也从没有过谁的儿子女儿,从娘胎里出来就是少君或帝君之境的先例的。 唯有超脱于妖物精怪的异兽,才有这样的资格。 故此,尽管总有人说“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可倘若人真的是天命之子,又哪来那么多的天灾人祸、洪水猛兽? 说到底,还是物竞天择,一方想盛,一方便要落败消亡。 “它还在长大。” 沉默地观战片刻,重天阙忽然说道:“再长下去,这里就要被它撑塌了。” 凌夜循声看去,果不其然,如果说之前的异兽化出原型后,乃是身如百丈山峰大小,那么此刻的异兽,则是从百丈扩展成了近两百丈,且还在不断增长着,大有真要长到顶天立地之态,方能罢休。 随着异兽体型的扩大,虚空中的裂缝也越来越多。能看到异兽身后的那片虚空,已然彻底变得漆黑,最深处隐有金光露出,正是进入紫府之前所见到的那座假泥丸宫发出的光芒。 连那金光都能照到这里来,可见这紫府是真的要塌了。 在异兽对面的江晚楼似也察觉到它一直在长大,当即眉头皱得更深,略一沉吟,便下定什么决心一般,举步往前一踏,从离异兽极远之处,横穿大半云海,来到了它的近前。 这样近的距离,入目便是那坚硬如钢针的毛发。每一根毛发晃动间,不断有新的裂缝产生,让得这紫府震动得愈发厉害,眼看着再支撑不了多久了。 既如此,便让这异兽随这紫府一并崩塌,也不算辱没了其异兽之名。 江晚楼这样想着,抬头看了面前的巨兽一眼。那目光似古井深潭,毫无波动,是看待死物时特有的。 须臾,他收回目光,缓缓一抬手—— “嗡!” 早回归他手的楚云剑此时微微震颤,发出细微的声响。 下一瞬,楚云浩瀚,长剑于云海中划开无数道波澜,剑气翻滚如潮。刹那间风起云涌,电闪雷鸣,那些壮阔波澜携着剑气化作一条条电蟒雷龙,嘶吼咆哮着,齐齐朝巨兽俯冲而下。 其势若破釜沉舟,所向披靡,势不可当! 然如此天威,巨兽却犹不畏惧,甚至主动上前。 那双重瞳里光芒灼灼,它极是英勇地去迎接那能将山峦大地直接劈碎的电蟒雷龙。 观其姿态,好似是将此难当作了天地雷劫。只要它能扛过这次劫难,往后必定潜龙出渊,天下间再无人能奈何得了它。 “轰隆!” 电蟒雷龙重重劈在巨兽身上,雷鸣之声瞬间响彻云霄。刺目的光华照亮整座紫府,恍惚间,竟是什么都看不清了。 侧耳去听,也只能听到破碎声与撞击声交错不停,间或是那头异兽的狂猛吼叫。整个紫府里狂风大作,地动山摇,不仔细分辨,还当真辨别不出那片光华里此刻是个什么光景。 唯凌夜和重天阙一眼便看出,这紫府开始崩塌了。 且那速度,不消片刻,便会从最远处蔓延到他们所处的这里! 当是时,也顾不上什么联手不联手,合作不合作了,重天阙扬声喊道:“江晚楼!走了!” 江晚楼没回话。 重天阙再道:“还不走,这里要塌了!” 说完这句,才见一道白影从被烟尘染得发灰的云海里冲出,正是江晚楼。 仔细望去,同那异兽单打独斗那么久,他身上的衣服竟也还是洁白如楚天之云,不见半点脏污,风姿亦是极佳。 于是凌夜便生出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好像这人的确是他们四尊中最在意个人形象的…… 再看江晚楼,他甫一冲出,身后云海里的动静登时也是一停。 霎时彷如时间静止,那冲天的烟尘不再四处逸散,那夺目的光华也不再刺人眼瞳。只那最深处,一头根本望不见其身形究竟有多么庞大的异兽,缓缓的,缓缓的,踏地而出。 每踏一步,虚空破碎,山崩地裂! 而它体型虽大,速度却快到极点。江晚楼分明先它出的云海,然不过一个眨眼,它已紧追在江晚楼身后,双角间又有光束凝出,作势要从后攻向江晚楼。 重天阙道:“小心!” 江晚楼听见了,没回头,只转手把楚云往身后一送。 楚云见风即长,瞬间便由三尺来长的细剑,变作了比之巨兽也差不了多少的通天巨剑。 没有主人的掌控,楚云巨剑竟也没落地,只仗着比金玉宝珠那等神物还要更加深厚的神性,自发朝巨兽胸膛刺去。 一路所过,虚空尽数崩裂,火花闪烁,威势无穷。那巨兽则狂吼一声,仍旧毫不畏惧,抬爪朝巨剑拍下! “噗嗤!” 入肉声响起,楚云巨剑白刃进红刃出,生生把巨兽的蹄爪捅了个对穿,而后去势不停,直往巨兽胸膛而去。 巨兽正是才受了伤的紧要时刻,整个身形都快不稳,哪还能继续力扛楚云的攻势? 于是又一道入肉声响起,楚云刺入巨兽身体,复又从后背穿出,带起漫天血雨。 遭此重创,巨兽发出一声悲鸣,身体摇摇晃晃,却还是不肯倒下。它站在原地停了瞬息,不顾身上伤口,只再度踏前,张嘴咬向楚云巨剑。 楚云巨剑毫不留情地从它口中穿梭而过,血色尽染。 此情此景,不愧凌夜先前所说的,这巨兽强悍是强悍,狂烈是狂烈,但到底并非至尊之境,便也无法真能扛得住楚云。 不过,以目前的情形来看,想要赶在紫府彻底崩溃前把这头异兽杀死,光江晚楼一个人,是做不到的。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凌夜当机立断道:“你去帮他。我去找出口。” 重天阙说好。 他正待上前去,就听“咔嚓”声接二连三地响起,转头一看,金光密密麻麻地照射进来,整个天地间,顿时粲然非常。 紫府塌了。 “嗷吼!” 紫府一塌,地面有鲜红液体汩汩涌出,是这名为酒帝君仙逝之地,实则乃酒帝君遗体里残留的血液。鲜血汇聚成泽,那巨兽踩在上面,登时如有神助般,仰头狂吼一声,竟悍不畏死地再朝楚云巨剑扑去。 这一扑,楚云巨剑只伤到了它的皮肉,没能再像之前那样稳占上风。 凌夜看着,心里门儿清。 果真不能放这异兽出玉关洞天。 一旦出去,那便是祸国殃民,迟早要生灵涂炭。 “欠欠!” 电光火石间,凌夜飞速布下几道屏障拦住金光,纵身往郁欠欠那里去。 她收了断骨刀,一手掐诀,一手伸向郁欠欠:“把手给我!我带你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25.025、开刃 风声鹤唳。 耀眼金光从不远处的泥丸宫投射而来,映得此间华彩熠熠,令人难以直视。 然郁欠欠还是张大了眼,看凌夜背光而来,那两缕白发染上一层薄色,初浅恰似浮光跃金。她好像在看他,又好像在看他身后,总之他看不太清楚,只能听出她语气中有着不易察觉的担忧与焦急:“欠欠,手给我!” 郁欠欠闻言,没有犹豫,立即伸手。 手才伸出,明明两人之间还隔着一段不算短的距离,他却已经被她牵住,整个身体于瞬间腾空,紧接着便被她抱入怀中。 与此同时,几乎是下意识的,也是习惯性的,郁欠欠双手搂住她的脖子,小身子贴她贴得紧紧的,仿佛有什么东西黏在他们两人中间,任谁都没法把他从凌夜身上撕下来。 他不禁又有些脸红。 他想,总是这样…… 每次她抱他,总是这样紧紧的。生怕少了那么一点力道,他就会从她怀里掉到地上似的。 这么紧,他不仅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他还能很明显地触碰并感受到一些不可言说的部位…… 郁欠欠悄悄觑了眼,见凌夜完全没在看他,只掐诀把凌夕和沈千远也一并带着,准备离开这还在不停崩溃坍塌着的紫府,他不由松口气,暗道自己真是多心。 现在的他切切实实是个三岁小屁孩,想那么多干什么?人凌夜可什么都没说。 他这样想着,自欺欺人地安下心来,老老实实地呆在凌夜怀里,看她一人带着三人,没走两步,顺带又把酒帝君那道神识也给拉了过来。如此,总共是带着四个人,她速度却还是奇快无比,朝着和来时完全不同的路掠去。 郁欠欠回头去看,在他们之后,重天阙已是赶到了江晚楼的身边。 同化作通天巨剑的楚云一样,重天阙的提宋枪也是眨眼之间就变长变大,而后和楚云巨剑一左一右地拦在那头异兽面前,宛若两根顶天立地的巨柱,把异兽死死地拦在了原地。 拦在那儿,意欲让这头异兽在彻底长成之前,和紫府一同葬身在这仙逝之地里。 当然,此番若不成,光凭这异兽能吸取酒帝君遗体里残存的力量转为己用的能力,怕是不消片刻就会突破帝君,晋入至尊。届时,他两人就须得有凌夜加入,三尊联手,方能斩杀这头异兽。 一头至尊之境的异兽,真切是比人要厉害上许多。 此外,更值得他们注意的是,单单金玉宝珠里的这头异兽,就已经这么难对付,成长速度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快。那么另外三族,不夜天夜族、赤凰山凰族、世西洲世族,这三族的镇族神物,倘若也诞出异兽来,是否也和面前这头一样难以对付? 所以当务之急,不仅是要在这仙逝之地里留下这头异兽,他们还须得尽快前往另外三族,去查看另外三件镇族神物可有发生什么异变。 一旦那三件神物也诞出异兽来,不及时镇压斩杀,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当是时,江晚楼和重天阙对视一眼,彼此皆是打定主意,再不去管金玉宝珠,无论须得动用多少杀手锏,也定要把这头异兽解决掉。 身为至尊,立足万万人之上,享万世朝拜敬仰的同时,维护此方安危,庇佑众生,也当为至尊的使命。 于是金戈之声骤然响彻,那两样顶天立地的真正的神物,蓦然离开原地,于半空中交错而过。无数电光火花迸出,瞬间云蒸霞蔚,流光溢彩,端的是灿烂之极。 旋即两样神物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呈上下夹交之势,携着足以让整个仙逝之地都动荡起来的威势,朝异兽凶狠绞杀而去! 昔有言,“楚云之天南,提宋之地北”,说的便是邪魔两尊联手之时的盛景。 恰如今,一个云漫于天,一个宋横于地,竟是极难得地再现了那为世人津津乐道许多年也未曾歇过的盛景。 应有神仙顾,此方不可述—— “噗嗤!” 楚云提宋毫无停顿地绞入异兽颈项之中,逼得后者砰砰退了数步。 霎时血落如雨,那两人立于其中,极鲜明的一黑一白,端的是比血还要更加深重的颜色。 再往后看,离异兽不算太远的地方,虚空尽数崩裂,地面也全塌陷下去。无数道裂缝犹如蛛网般朝着异兽所在之处飞快扩散,郁欠欠暗忖,只要楚云和提宋真能把异兽镇压在原地,那么那头异兽绝对逃出无望。 “我先送你们出去。” 凌夜这时说道:“少君之争马上就要结束,玉关湖那里的屏障很快就会打开。你们出去后不要回头,一直往前走,到玉关湖那儿等我。” 玉关湖即玉关洞天出入口那里的湖泊。 每逢少君之争开始,玉关湖上的天然屏障会被金玉宫帝君打开,好让修者们进入玉关湖之后的洞天。待得少君之争结束,屏障便闭合,再不允许包括金族在内的任何人进去,以此来让洞天休养生息。 这般周而复始,这个洞天才能得以存在这么久的时间,没有像别的洞天那般早早消湮了去。 而便是有这么一个玉关湖,此洞天才得名“玉关”。 郁欠欠说好,转而问:“你呢?” 凌夜说:“我得留下来帮江晚楼。” 郁欠欠一听,不知想了什么,竟从袖子里摸出把短剑来。 剑极短,比之匕首也长不了多少。把剑拔出,整体看来无甚特殊,独剑身上一道浅浅的血槽,瞧着颇有些怪异。 血槽向来只出现在长刀长剑上,用以吸附或放血。眼下这么一把短剑上竟也刻了血槽,完全只能做装饰,根本起不到应有的半点作用。 但郁欠欠还是把这短剑塞入凌夜腰间的玉带中,嘱咐道:“这剑很利,你可以拿它当暗器。” 至于除用作暗器外,还有没有别的用处,这就要看凌夜如何使用了。 凌夜匆匆扫了眼腰间的断剑,道:“那我先谢谢欠欠了。” 言罢,竟是陡然提速,提得郁欠欠急忙低头,整张脸埋在她颈间,再不敢抬头乱看。 他这一低头,便也没看到,凌夜五指连动,一道又一道法诀打出,于风中铺开一线清光。 清光好似有生命般,初初凝成,也不用凌夜控制,自发在空中绕了两圈,而后便确定了什么似的,尾光一甩,朝某处飞去。 顺着看去,那里的尽头,隐可见一个酒盏模样的东西。 再仔细看,酒盏上方还有个小小的圆形,和进入仙逝之地时,通过的那块巨石几乎一模一样。 但也只是几乎而已。 这里离一开始的那个入口太远,便是海市蜃楼,也绝不可能出现在此处。 诚然,那尽头之处,正是仙逝之地的出口。 周遭景物飞速后退,皆尽连成一线,什么都看不清。然凌夜犹觉太慢,朝着出口方向几次提速,扑面而来的风都化作刮骨的刀,割得人皮肤生疼。 便在这时,一道问声遥遥传来—— “凌姑娘?” 凌夜循声一看,赫然竟是金满堂。 此时她已经彻底出了紫府,也远离了那座泥丸宫,正一心循着清光指明的道路走,旁的什么都不看,也什么都不管。她完全不知此处是位于酒帝君躯体的何处,也完全不知她在紫府里争夺金玉宝珠的时候,外界如何了,新的少君可有选出。 是以看到金满堂,她很自然而然地感到诧异,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也要出去了? 看这样子,难道他已经碰到了金樽,和金樽斗了个你死我活,角逐出到底谁是新任少君了? 那么金樽人呢?也还在这仙逝之地里吗? 只是此刻,来不及问话,也来不及说些什么,凌夜看了金满堂一眼便收回目光,而后道一句:“快走!” 金满堂一听,不疑有他,立即带手下紧跟过去。 奈何她速度太快,金满堂虽已达少君之境,但还是谈不上轻松,好在能牢牢缀着,没被落下。他的手下则是使出浑身力气,抽取法力抽取得丹田都隐隐发痛,方才勉强跟上。 一干人火急火燎地朝出口赶,就听凌夜又道:“金少君,可否请你帮我一个忙?” 金满堂正想问她,那个一看就是由神识化成的人,可是他们金玉宫的先祖酒帝君,闻言忙道:“凌姑娘请说。” 凌夜便道:“劳烦金少君,替我把这几人带去玉关湖。” 她指的是酒帝君和郁欠欠他们。 金满堂略略思索一番,点头应下,不过也没忘问:“凌姑娘可是有什么事要做?” “是。不过说来话长,还是让酒帝君和你说吧。” 两人谈完,凌夜倏地止了脚步。 她停得太快,从后而来的风吹动她的长发,遮了她小半张脸,只眉眼还能让人看得清楚。 于是金满堂便看到,此刻她眼中的神采,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要凝重,显见她要做的事,定然非同小可。 如不然,她也不会连酒帝君都要带着走。 要知道,酒帝君这具身体只是由一道残损的神识化象而成,一旦脱离紫府,离开仙逝之地,外界的任何危险,不论大小,都有可能会让神识彻底溃散。 这最后的神识溃散,便是真正的消散于天地之间,从此世间便再无酒帝君此人。 金满堂心道,情况如此危急,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怕是金玉宝珠出了什么问题。 然后就见凌夜先往酒帝君肩上一拍,后者身体顿时变得更加凝实。接着她对怀里的小孩说道:“到玉关湖后,不要乱跑,乖乖在那里等我。” 郁欠欠说:“要是等不到你怎么办?” 凌夜说:“不会的。我很快就会过去的。” 郁欠欠说:“你能保证吗?” 凌夜说:“当然。” 郁欠欠说:“做不到的是小狗。” 凌夜说好。 得了承诺,郁欠欠这才肯从她怀里下来,往金满堂那边走去。 只是在离开凌夜身边的时候,他的手有意无意地在她掌心停留瞬息,似乎留下了什么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留下。 好在她并未有所察觉,只让金满堂多照顾他这个小孩一点。郁欠欠看了会儿,看她是真的没发现,总算放心地和她告别。 等凌夕和沈千远也加入到金满堂身后的队伍,凌夜没有停留,转身就走。 这一回,没人需要她带着抱着,她走得快极了,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已经回到了江晚楼和重天阙那里。 就见她不过走了连半刻钟都不到的时间,此处地域已然彻底崩坏,鲜血又是溢出又是喷溅得到处都是,烟尘并云雾冲天而起,身型庞大的异兽在其中挣扎着,发出不甘的吼声。 而在异兽的正前方,江晚楼和重天阙凭空立着,面色俱是肃重,没有半点放松。 这自金玉宝珠里诞生出来的异兽,果然非常棘手。 眼角余光一扫,扫见凌夜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江晚楼立即道:“快来。” “就来。” 凌夜应着,扬手一握,肩胛处的血焰仿佛活过来一般,血色一闪,断骨刀已然祭出。 她把刀往身前一横,紧接着手指往刃上一划,薄红覆于其上,刹那间赤光流转,血腥而又鲜艳,她竟是以己身鲜血来为这刀开刃—— 至于前面那头异兽,她根本看不上。 她以自身血骨锻出来的刀,自然要以自身来为其开刃见血。 断骨刀刃甫一见血,立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钝向利转换。凌夜却没刻意等转换结束,而是算好时间,看准时机,在楚云和提宋再度呈绞杀之势攻向异兽时,她一抬手,将还在转换中的断骨朝鲜血遍体的异兽掷去。 “嗖!” 长刀疾驰间,和楚云提宋一样,不停变大,变大,再变大。 大到最后,堪称巨无霸的刀来到异兽面前,先是极巧妙地从楚云和提宋交叉出来的缝隙中穿梭而过,而后那才完成转换的刀刃,犹如切割最为幼嫩的树枝、插入最为松软的土地一般,“噗嗤”一下,直接把才险险躲过楚云和提宋的攻势,正是最为后继无力之时的异兽的头颅捅了个对穿。 这样的伤势,是最为致命的。 更别提那刚刚饮了至尊鲜血的才开刃的刀自身所带的煞气,异兽此刻还能摇摇晃晃地站立着,没有倒下,已是相当了不起了。 就连江晚楼也不由赞道:“厉害。” 凌夜回道:“过奖。” 接着两人再不说话,准备借此伤势,一鼓作气地把异兽铲除。 另一边。 一阵极剧烈的震动突然从远处传来,震得金满堂等人脚下不稳,险些栽倒。 转头望去,就见在凌夜离开的方向,有那么一头形如山峰的庞然大物,正不断与数把同样庞大的兵器相斗着,践踏波及之处,一片血色狼藉。 有人没能忍住,倒抽一口凉气。 “那是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26.026、少君 震惊于那头庞然大物,也震惊于能与那庞然大物斗得个旗鼓相当的三样兵器,金满堂心中虽有所猜测,却不敢轻易断定,只得立即询问酒帝君,究竟发生了何事。 酒帝君一眼看出他乃自己的后辈,当即也没卖关子,直截了当地将先前发生的一切说出口。 末了,垂眸看了看凌夜只不过走了那么一小会儿,自己就已经开始慢慢变得虚化的双手,徐徐叹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罢了,本君也是时候该走了。” 金满堂正惊诧于镇族神物里竟诞出了头异兽,闻言更加惊诧:“先祖?” “你们来此,是要争少君之位吧。”酒帝君此刻的目光堪称和蔼,语气却不容置疑,“你是个有潜力的……走之前,本君送你个见面礼吧。”复而摇头又叹,“本君现在,也只有这点用处了。” 金满堂正要说话,就见酒帝君轻飘飘抬手,指尖往自己眉心点来。 这动作看似缓慢,实则快极,金满堂根本来不及躲。 微凉的指尖触上眉心,金满堂顿觉眼前一花,有什么东西醍醐灌顶般沿着眉心汇入泥丸宫深处。一种难以言说的奇妙感觉,在那瞬间传至四肢百骸,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连眼都不会眨了。 金满堂的手下见状,不知自家公子是怎么了,正待问酒帝君,就见后者身形越发飘渺,甚至开始随风晃动,显见是再无法凝实,很快便要溃散了。 郁欠欠这时说道:“你要走了。” 酒帝君应道:“嗯,要走了。” 郁欠欠说:“走好。” 酒帝君笑了声,没回话。 他目光平和悠远,通身的气质更是被风同化一般,飘飘摇摇,朦朦胧胧,将有不有,将无不无。而他行将乘风去,再不归来。 他看着远方因太过激烈的战斗,从而导致天与地在寸寸崩塌的惨烈景象,这处以他躯体化成的仙逝之地,也因他的即将消失而加快了崩塌的速度。虚空在碎裂,地面在颤动,他看着看着,忽而曼声念道:“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 “这么快,就一千年了啊……”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吹来,他身体立即化作千万光点,于刹那间散于风中,吹作了虚无。 便在这个时候,金满堂眼睫微颤,从那奇妙感觉中醒过来了。 金满堂甫一睁眼,立即看向酒帝君刚刚所在的位置:“先祖,您……先祖?” 无需旁人说明,看刚刚还站着人的地方,此刻什么都没有,金满堂心下了然,先祖这是已经消失了。他心中立时复杂无比,连带着神情都有所变化。 少顷,他问:“先祖有留下什么话吗?” 手下依言把酒帝君消散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听了,默了默,道:“先祖当乃大人物。” 手下们齐声应是。 ——怎能不是大人物? 且不说金玉宫这千百年来总共出了多少帝君,又各自留下多少世代传颂的事迹;也不提酒帝君自己,他既能任金玉宝珠旧主,他修为如何,他能力如何,已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只单单适才他消失之时的那种心境,那种胸怀,便令人敬佩不已,心悦诚服地觉得他是大人物。 生死乃一辈子的大事,越是位高权重者,越是难以正视此事。特别是像酒帝君这等徒留一道残缺神识存世之人,绝大多数都会为了那么一线生机,绞尽脑汁,在所不惜。鲜少有酒帝君这样的人,死了就是死了,散了就是散了,因缘际会而已,不必强求。 如此胸怀,如何不堪为大人物? 金满堂心道,难怪这位先祖仙逝千年,也仍旧为族人推崇,如今看来,他的确当得。 不过此刻并不是伤感悲哀的好时机,此地也不是值得停留的好地方,金满堂没有耽搁,立即指挥人去背郁欠欠,同时把在邪尊手里死去活来好几遭的凌夕和沈千远也让人带上。最后再看一眼那边三人一兽犹在斗得凶狠,他收回目光,下令出发。 紫府一塌,这仙逝之地十有八九也会全面塌陷。 他们务必要赶在塌陷之前,离开这里。 当是时,即便没了凌夜当先领路,众人也还是把速度提升到了极致,火烧眉毛一般朝出口冲去。 被背得稳稳当当的郁欠欠打眼一瞧,他们前往的方向,果然和凌夜先前走的一样。 郁欠欠不由想,看来凌夜是真的知道怎么离开这里。 可她之前又没问金满堂,也没问别的人,她是怎么知道的?至少同为至尊,重天阙和江晚楼就没能找着离开的方法。 这个人,真的浑身上下都是谜。 转而又想,那头异兽的能力着实罕见,也着实厉害,比起寻常精怪都要更难对付。这样的对手,尽管有重天阙和江晚楼在,但凌夜当真能如她所说,会很快解决掉,赶到玉关湖和他会合吗? 她说的很快,是有多快? 会不会他才到玉关湖,她就也跟着到了? 她要是没到的话,他该怎么办,是在玉关湖乖乖等她,还是返回来找她? 郁欠欠胡思乱想着,再一抬眼,就见前方不远处一块酒盏模样的巨石横亘在虚空之中,其上一点小小的圆形,出口到了。 众人立时放慢速度,等金满堂打开出去的路。 和来时一样,也和来时不一样,金满堂双手掐诀,还是那么一道道繁复至极的法诀,这回却是全部打到那形同金玉宝珠的标识上。打得那标识发出的金色愈发深邃浓重,几乎要变成棕色了,他才停手,继而上前,把那标识往下一按—— “轰!” 巨石大开,一条并不狭窄的道路,出现在众人眼前。 不同于进入时的虚脱无力,此时的金满堂甚至还有闲心取出剑来,把剑上不知何时沾染到的血迹擦去,等众人都踏上那条道路了,他方才持剑跟上。 随着他的落地,身后巨石轰然闭合,把那惊天动地的动静尽数封锁在内。 这条路不长,走了不过十息时间,已是能望见夜色下山脉起伏连绵,映在山石树木上的月光并不如何皎洁,偶有乌云阴沉沉地飘过,外界已是深夜了。 算算时间,再过半刻钟,这次的少君之争便要正式结束,金满堂刚要说话,却是陡的察觉到什么,反手把剑往斜侧一横。 “当!” 长剑险之又险地拦住突如其来的另一把剑,没能伤到金满堂分毫。 然那两剑相击时产生的力道,还是震得金满堂虎口一麻,紧接着又一痛,险些崩出血来。 金满堂身上的气息虽用药掩盖了去,不管让谁来看,都是看不出什么端倪,但他确确实实是少君之境,这点无可否认。 这样的他,居然也能被对方偷袭得险些受伤,莫非对方也到了少君之境? 又或者是,拼死一搏,耗尽了所有气力,方有这么一回? 金满堂心中思绪急转,表情却没变。他借着那股力道倏然后退,退到远离郁欠欠等人的地方,这才转眼一看,偷袭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金樽。 正是在仙逝之地里,和他斗了一场,斗得濒临身死,最后从他手中逃脱的金樽。 ——其实以当时的情况,金樽是该死在他手里的。 孰料酒帝君的紫府一塌,他一个不察,就叫金樽使了招金蝉脱壳,逃掉了。 起初金满堂还有些惋惜来着。 不过现在…… 他单手负后,神色淡淡地看着金樽。 果见此刻的金樽仍旧浑身鲜血,狼狈不已。先前还是昭昭如日月,白衣穿得比谁都好看,这会儿却是只死死握着剑,站都站不稳。 而他声音更是被沙砾摩擦后的嘶哑。 “我走不动,你也别想出去。”他死死盯着金满堂,眼里都盛了血,“少君之位,本该是我的……是我的!” 他说得咬牙切齿,表情也几近狰狞,恨不能把金满堂踩在脚下,死命践踏。 有血在他说话时从唇角流出,极浓郁的血气弥漫到空中,嗅得人喉头发紧。月光照在他身上,衬得衣衫鲜红而脸色惨白,他整个人仿若早就死了一般,浑然没有半点生气。 他却恍若未觉,犹自说道:“我走一步算一步,我算得好好的,你也被我算得好好的,怎么突然你就全逃了过去?” 不仅没突破到少君之境,还没叫狼妖害死,最后更是安然无恙地进了仙逝之地,干什么都先他一步,带来玉关洞天的人也没一个死的。 这些没能和计划一样,没关系,他金樽是什么人,自然还留有后招。 可偏偏,金满堂明明没突破到少君,竟也能把他压着打! 若非他向来谨小慎微,抓住了那一丝空当,怕是他早已死在金满堂的剑下,哪里能站在这里同金满堂继续对话。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金樽想,是有人背叛了他,泄露了他的计划,还是有人帮了金满堂,替金满堂摆平了各种陷阱?抑或是金满堂真的不愧为帝君亲子,于细微处察觉到他的不安好心,这才会有眼下这么一幕? 否则,凭金满堂以往对他的态度,金满堂就算为了少君之争要对付他,也绝对只会伤他,而不会想要杀他。 更不会像现在这样,根本不拿他当兄弟,望向他的目光里,满是欲杀之而后快。 这般境况,比起他想要金满堂死,金满堂仿佛更想让他死。 金樽回视着金满堂,看似面无表情、无动于衷,实则抓心挠肝,无比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可惜金满堂并不会告诉他答案。 于是金樽就看着那身穿华服之人在听了自己的话后,仅仅只是仔细打量了自己一眼,便恢复了一贯的高傲矜贵,然后冷冷淡淡回道:“你也不逃了过去?” 金樽牙关紧咬,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金满堂闻言笑了声:“我是知道。可我为什么要回答你?将死之人,何必那么多废话。” 音落,提剑上前,漫不经心地一剑掠了过去。 不比寻常两人点到即止的切磋,也不比未入仙逝之地时,勉力支撑的作态,此刻的金满堂神态轻松,望向金樽的目光亦是平淡,好似他要击杀的人,仅是一只毫不起眼的蝼蚁。 人对蝼蚁,谈何有多余的感情? 怕是连最隐晦的一丝怜悯都不会有。 然而,这样的一剑,看在郁欠欠眼里,却令得他忽然开口道:“你们公子中计了。” 正观望自家公子出手的手下们一愣:“什么?” 郁欠欠说:“金樽已经布置好陷阱。你们公子以身做饵,主动踏进他陷阱里,你们再不出手,他就没法脱身了。” 手下们听了,正待去观察所谓的陷阱在何处,就见沈千远满含深意地看了郁欠欠一眼,赞同道:“他说得没错,金樽早布下了一道陷阱。公子……少君方才将计就计进他陷阱,一则为了麻痹他,二则为了不让你们牵扯进去。只是你们再不帮忙,少君恐怕真的要出事。” 连沈千远都这么说,手下们再不信郁欠欠的话,这会儿也信了个七七八八。 于是仔细观察一番后,手下们发现,的确有陷阱。 且还是即便公子已经晋入少君之境,也难逃一死的极危险的陷阱! 手下们正要上前相助,就听郁欠欠又说:“别急,我有个想法,不知你们愿不愿意听。” 不知是两次同行郁欠欠的表现让金满堂的手下同样认定他并非普通人,还是他的身上当真有能让人产生信任的神奇魅力,其中一人想了想,道:“小公子但说无妨。” 郁欠欠招了招手,示意他弯腰。 细声细语地耳语一番,看对方惊疑不定却又跃跃欲试的神情,郁欠欠说:“去吧,就算杀不了金樽,也定能把你们公子救出来就是了。” 对方略略沉吟,果断选择就照郁欠欠说的办。 于是最终手下们不仅成功救出了金满堂,连带着金樽也被废了丹田,再掀不起任何风浪。 …… 郁欠欠给出的办法,其实非常简单,总结来说就是声东击西、围魏救赵。 在他看来,此刻的金樽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神智都不清不楚。金满堂的手下搞出这么故意迷惑的一招,有心算无心,金樽就算反应过来,以他现在的状态,也根本做不了什么。 所以在看形同废人的金樽狼狈地跪在那里,不甘又绝望地望着金满堂时,郁欠欠没觉得吃惊,更没沾沾自喜。 他只默默计算着什么,须臾一转头,看向某处。 众人登时也都若有所感,纷纷看了过去。 但见极远处,月光所照不亮的地方,有那么一道金光,缓慢而霸道地铺陈开来,正是玉关湖那里的屏障所发出的光芒。 ——时间已至,玉关将合。 ——新的金玉宫少君,选拔出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27.027、玉露 少君之位,抑或帝姬之位,上承天命,下启帝君,不论是在金玉宫,还是另外三族,能夺得这个位置的人,皆是万中无一的天纵奇才。 唯有登上此位之人,假以时日,方能荣登帝君之位,终成一代赫赫威名。 换言之,倘若只晋入少君之境,并未登上少君之位,除非是真正有大能耐者,如凌夜所经历的那个时代里的金满堂,否则任凭千种心机万般手段,也绝对无法登上帝君宝座。 故而每逢少君之争,玉关洞天里,不止从金玉宫各地赶过来的修者会有不少的伤亡,金族人,尤其是直系血脉的子弟,更是会尔虞我诈,自相残杀。最终能活着坚持到最后,得到玉关洞天认可的,方为少君。 成少君者,当金玉锦绣,并金玉满堂。 金玉宫金满堂—— 单从这个名字,就已经能看出为人母的帝君对他的重视了。 而他此次也果然没让他的母亲失望。 眼下,长夜未央,山脉沉寂,晚风吹动片片乌云,月光便愈发显得朦胧,影影绰绰。随后不多久,乌云渐盛,月光就彻底消失了去,天地间,一片暗沉。 便在这暗沉中,独忽然自金满堂身上发出的一点微光,同极远处的玉关湖所发出的金光遥遥呼应,照亮了此方地界。 两道光芒于夜空中汇成一线,状若白虹,隐可见其上镶金嵌玉,华丽非常。最中央处则是一颗硕大的金玉宝珠的标识,异常直白地宣告此次少君之争的获胜者已出,其余诸人当离开玉关洞天。 “走吧。” 无视那被死死镇压着,也不忘抬头看向自己,目光如刀一般狠戾的金樽,金满堂少君之位加身,却没有半分骄纵,只从容道:“母亲此刻想必已到了玉关湖,正在等我们了。再不走,怕是要让她等急了。” 手下们齐声应是。 郁欠欠没说话,只回头望了一眼无甚动静的仙逝之地。 不知凌夜如何了。 她真的会说到做到,赶在玉关洞天闭合之前,去到玉关湖同他会合吗? 郁欠欠想着,表情越发沉静,没有一点三岁小孩应有的样子。 还是金满堂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劝慰道:“放心好了,凌姑娘既然敢留下,定然有所把握,她可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那种人。” 郁欠欠闻言回神,点头道:“嗯,你说得对。” 接着便要让人继续背,却听金樽这时道:“凌姑娘?哪个凌姑娘,凌家那个得了白头仙的姑娘?” 不知可是因为丹田被废,体内法力皆尽逸散,已非修者,此刻金樽开口说话,声音听起来竟是与从前大不相同,沧桑而又沙哑,好似他在这短短片刻里就老了几十岁一般,连眼神都有些浑浊了。 他没有力气,就那么瘫坐在地上,眯眼望着金满堂,道:“白头仙的那个……凌夜?” 金满堂没看他,只点了两个手下把他也带上,一众人重新出发,往玉关湖赶去。 而后才道:“嗯,是那个凌夜。” 金樽听后,不知怎的竟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没出声。 只等玉关湖上那道金色的屏障快要闭合,从进入洞天时几乎能把一座山填进来的缺口,变成寻常城门大小,金满堂抬脚正要出去,才听金樽慢吞吞说了句:“还真是她啊。” 他语气有些古怪,更有些惊奇,好似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郁欠欠立即转头:“你认识她?” 金樽慢吞吞看了他一眼,点头:“算是认识。” 郁欠欠说:“什么意思?” 金樽道:“她得的那个白头仙,原本是在我手里。” 郁欠欠:“……在你手里?” 他倏然看向凌夕。 就见凌夕一脸茫然,连带望向金樽的目光也满是疑惑。好似她并不认识金樽,也听不懂金樽的话表明了什么。 再看沈千远,此人更是微微瞠目,显得震惊极了。 这表情不太对。 郁欠欠想,凌夕给沈千远当了那么多年的跟屁虫,又沾了沈千远那位未婚妻的光,出入金族数次乃至数十次,她不可能没见过金樽。 同理,凌夕既然知道是谁给凌夜下的白头仙,那就表明她是知情者,她不可能听不懂金樽那话是什么意思。 至于沈千远,他再不清楚金樽所说的事,也不该这么震惊。 毕竟凌夜之于他,完全就是一个可利用的迟早要死的人。那么凌夜身上的白头仙到底从何而来,原本又是在谁的手中,这些对他而言是不重要的。他只要知道凌夜一死,凌夕从此就真的和他是一条船上的人,凌家也势必要成为他真正的后盾等结果就够了,至于白头仙,知情与不知情,他都是无所谓的。 想到这里,郁欠欠不由想,难不成白头仙一毒,沈千远和他背后的沈家,竟然也有份吗? 不然沈家绝不会放任沈千远联合凌夕那般迫害极有可能会在以后继承凌家的人。 一个凌家,还有一个沈家…… 郁欠欠立即问向金满堂:“此事,少君知道吗?” 金满堂摇头:“不知道。” 郁欠欠说:“其他人呢?” 金满堂的手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齐齐摇头,果然也没一个知情的。 金樽隐藏得太好。 若非此前凌夜点醒金满堂,金满堂还真的不知金樽竟是个披着君子外皮的小人。 自然,他都不知道,他的手下也就更加不知道白头仙居然是从金樽那里……嗯,听金樽的话,白头仙像是被什么人给偷走的。 能从金樽手里偷东西的人,会是谁,会有谁? 他们金族居住之地,向来都是严防死守。非金族人想要进入,须得佩上特定的物品,再经过数道检查,确定没有任何威胁,方能被允许进入。 外人不可能费那么大的功夫潜进他们金族,就只为偷盗白头仙这种奇毒。唯有本族之人。 可哪个本族人,会把白头仙下在一个和金族毫不相关的姑娘身上? 这中间,到底达成了什么合作,又藏匿了多少阴谋,这么多年过去,整个金族里,竟也无一人察觉? 金满堂脑海里瞬间冒出许多个人名,却在下一瞬被他排除掉大半。余下的再逐一排除,到最后,剩下的竟全是与他和金樽的身份相差无几的诸位公子千金。 这其中,不止有直系的,也有旁系。血脉毕竟只是血脉,并不能以偏概全地去说旁系里就真的没有天才了。 只是金满堂思索片刻,还是把隶属旁系的人名给划掉了。 不可能是他们。 金满堂心道,金樽表面为人谦和,兄友弟恭,实则对上下尊卑看得极重。他看似待旁系也很好,但背地里却比谁都警惕,恨不能不要和旁系同处一室,所以一直以来他防旁系都防得极紧,旁系人是绝无可能得知他手里有白头仙的。 旁系不可能,那就只剩直系了。 然而直系那些人,为争夺少君之位,恨不得把时间掰成两半来花,连觉都舍不得睡。谁会专门为了个世家里的姑娘,去盗取白头仙? 金满堂想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想出什么头绪。 郁欠欠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末了,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决定暂把此事放到一边,离开玉关洞天才是现在最重要的。 于是没逼问金樽,也没对付凌夕,他们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出了玉关洞天。 独留金樽怔怔看了他二人一眼,试探着问郁欠欠:“不继续问我吗?我知道的东西可不少。”还说,“我真的特别有用,你看连兄长都只废我,没杀我,就是因为我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比他知道的还多。” 金满堂没接话。 郁欠欠则道:“不急,等凌夜出来了再说。” 金樽想了想道:“出来?真等她出来了,她说不定就没空了。” 郁欠欠说:“你什么意思?” 金樽没力气抬头,只得努努嘴,示意他看向前方。 郁欠欠抬头看过去。 就见前方大湖泱泱,烟波浩渺千百里。金色屏障横跨其上,犹如一座巨大宫门,把洞天和湖水划分得严严实实,不愧其玉关之名。 玉关湖极为宽广,在夜色下几乎望不到边。可此刻仍旧被无数修者占领,立在地面上的,乘船在湖上的,腾飞于空中的,一眼望去,人山人海,密密麻麻,大有整个金玉宫的修者全都汇聚于此的盛状。 然郁欠欠眸光却渐渐沉了。 他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他从未见过,可他如今才看上这么第一眼,就已经认出是谁的人。 他想,是了,那个人一来,凌夜还当真没空理会金樽。换作是他,也是一样的。 就是不知,凌夜会如何对待那个人…… 郁欠欠没多看,很快就收回目光。 没等在人头攒动的湖畔上寻个落脚处,就听阵阵喧哗响起,有人在朝他们挤来,想一睹新任少君的风采,也有人在拼命退后,似是在迎接谁的到来。 郁欠欠正被人背着,索性借力攀爬几下,爬到脖子上坐着。 这样一坐,他比旁人都要高,便也一眼望见来人是谁。 ——由来碧落银河畔,可要金风玉露时。 碧落银河,金风玉露。 来人,金满堂生母,暨金玉宫帝君,婆罗无花金玉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28.028、怀古 婆罗全名优昙婆罗,“优昙花者,此言灵瑞,三千年一现。” 此花一贯被尊为佛花,生于佛陀道场,亦长于佛陀道场。若非佛家子弟,寻常人没有那个佛缘,是极难得见佛花的。 金玉露能以此花扬名,据说乃是因为她天生慧根,离皈依佛门只差那么临门一脚了,时任凡间帝王之人与她一见钟情,当众许聘。她当即自断慧根,放弃皈依,转身回家嫁人,好不潇洒。而在她的婚宴上,佛门差人送来贺礼,赫然就是一株极其珍贵的优昙婆罗。 也不知是慧根未断干净,还是那株优昙婆罗让她有所明悟,婚后第三天,金玉露开始闭关,整整一年方才出关。 出关时,她一手持花,一手抱着个婴孩,宣布此子为她亲子,名满堂。又言她自创了一种功法,取优昙婆罗之意,曰“婆罗无花”。 她还规定,婆罗无花非金玉宫帝君不得修习。即便天资再好,也是枉然。 所以时至今日,能被冠以“婆罗无花”之称的,放眼整个金玉宫,只她一人。至于金玉宫外,就更没有人了。 “快让让,帝君来了!” “原来这就是婆罗无花……” “是啊,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亲眼目睹,此行不虚。” 修者们你推我搡地给帝君让道,还不忘努力抬头,一睹帝君尊容。 但见祥瑞之气几乎铺满了整个玉关湖,有花圆如满月,千堆卷雪,恰似璇霄丹台,人间仙境。那通身华贵的帝君行走其中,每走一步,落于她身后的优昙婆罗花立即随风消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正是婆罗无花。 ——以婆罗无花来迎接金满堂,足见她对这个儿子的重视。 金玉露伴佛花而来,沿途不知有多少人拜倒,口称帝君。她却全然无视,也不去看被人拖着的形如死狗的金樽,她只定定地看着金满堂,半是欣慰也半是满意。 须臾目光一转,竟是停在了郁欠欠身上。 此时郁欠欠还跨坐在手下的脖子上,表情沉静,独眉头蹙着,浑似个小大人。见金玉露望向自己,郁欠欠眉头蹙得更深,却也没收敛,照旧稳稳当当地坐着,一点都不担心会被她看出什么端倪的样子。 除还在玉关洞天里的那三人外,别的人,不管谁看他,他都不怕。 反正这天底下,也就那三个至尊。 金玉露走到金满堂面前,站定了,方开口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金满堂朝她行了一礼,答:“这孩子是圣尊带过来的。” “圣尊?”金玉露恍然,“难怪长得如此相像。” 说完就没再关注郁欠欠,而是布下屏障,询问起金满堂在玉关洞天里的经历。 凌夜炼制的灵药此刻犹在发挥着效用,包括金玉露在内,所有人都未能看出金满堂如今已达少君之境。自然,金满堂也不会傻到在这时说出口,他只言简意赅地把自身经历叙述一番,而后便提起了金玉宝珠。 他先是隐晦地提及金玉宫里出了位新至尊,接着才表明金玉宝珠有了异变,玉关洞天里正水深火热着,请母亲不要先行关闭屏障,免得把三尊困在里面了。 果然,金玉露听后,神色立即就变得凝重了。 她皱眉道:“当真如此?” 金满堂道:“儿子所言,绝无半句假话。” 金玉露沉吟片刻,觉得此事有些难办。 倘若有至尊在还好。 眼下圣尊失踪,邪尊魔尊和那位新尊都在玉关洞天里,举目再无其余至尊。她金玉露虽贵为帝君,可到底未及至尊,单凭她一己之力,如何能力扛玉关湖屏障带来的威压? 玉关湖的屏障虽能人为关闭,但究其根本,乃是自然形成,天地威压之下,她一介帝君根本承受不起。 金玉露左思右想,决定不管屏障,让无关人等先离开这里再说。 她正待把修者们送去对面湖岸,就听“轰隆”一声巨响,刺亮的雷霆陡然在天际炸开,天地间霎时白光森森,映得整个玉关湖如同白昼,一时间竟什么都看不清了。 也映得前方洞天里,离玉关湖最近的那座在雷声中砰然倒塌的山峰上,一头遍体鳞伤却仍悍不畏死的异兽,愈发血口獠牙,硕大无朋,端的是可怖无比。 金玉露是帝君,自然能看清此刻寻常人所看不到的。 于是看那高耸入云的山峰一下被异兽撞塌,她蓦地怔住了。 众修者正缓解强光给眼睛带来的不适,就听雷鸣余音里,金玉露的声音轻轻响起:“这就是你说的异变吗?” 金满堂道:“是。” 金玉露没再说话,只缓缓深吸一口气。 她想,难怪让她不要那么早关闭屏障,原来这异兽竟是如此凶悍,不过刚刚诞生而已,就逼得三尊联手都无法镇压。她要是同以往那般去关闭屏障,怕是真的要把三尊困在里面,等下次的少君之争才能出来。 金满堂继续道:“母亲,请尽快遣散人群,以免殃及无辜。” 金玉露颔首。 她一抬手,优昙婆罗花瞬间开满玉关湖面,祥瑞之气层叠如雾,片片高华。一名又一名修者被花带离原地,下饺子般送到离洞天入口最远的湖岸上,彻底给三尊腾出空来。 便在金玉露把最后一名修者送走,正要把留在这里陪她的金满堂也送走时,但听“咔嚓”一声,刹那间金光冲天,实质般的威压自背后呼啸而来,迫得金满堂避犹不及,胸膛一震,直接吐出一口血来。 有血积在喉咙处,哽得金满堂面色发白,气若游丝,胸腔也隐隐作痛。他竟是在刚刚一刹那里,瞬间重伤。 连少君之境的他都不能承受那等威压,更枉论其余人? 极目望去,即便同此地相隔千百里,对面湖岸上的修者也还是倒了大半,果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金满堂没理会自身伤势,只急急地对金玉露道:“母亲,快看、快看屏障是不是破了……” 金玉露先出手护住他心脉,而后才依言回头。 但见那道自发缩至连马车都无法通过的屏障,此刻已被撞出数道痕迹,眼看着就要碎了。 才看清,就见眼前又是一阵金光闪烁,第二道“咔嚓”声响起,紧接着是“哗”的一下,屏障彻底碎裂,那头庞然大物连兽带剑地被从洞天里撞了出来。 “砰!” 异兽体积过于庞大,这么一撞,再站立不稳,狠狠摔进玉关湖中,溅起滔天水浪。 因它身上到处都是伤口,血流不停,楚云巨剑又深深插在它身体里,湖水很快就被染红。它躺在血水里,痛苦地吟叫着,听在耳中,仍旧宛如幼鹿哀鸣,教人不禁要心生垂怜。 可它这个样子,有谁会对它心生垂怜? 如那些不知情的修者,此刻没被吓到说不出话来,已是相当不错了。 于是在楚云之后,余下提宋断骨也从洞天里冲出。三者呈三角之势,一在头两在侧,把异兽牢牢钉在湖底,任它如何嚎叫翻滚,都再无法脱出。 然而这样,还是不能令它身死。 再有第四件神物,或者…… 从洞天里出来的江晚楼和重天阙对视一眼,正待动用什么手段,紧跟在他们后面出来的凌夜这时抬起手,把一样极为小巧的物什掷向了湖中。 江晚楼望见了,问:“那是什么?” 凌夜说:“一个小玩意儿。” 话音未落,那小玩意儿瞬间涨大,从手掌之长,眨眼间成了同异兽头颅差不多的大小。 江晚楼这才看清,那赫然是一把短剑。 一把并非神物,却能和神物一样自行扩张缩小的短剑。 短剑到得异兽上方,没有任何停顿,“噗嗤”一下,便刺入了异兽颈项,从左到右划了好大一圈。 奈何剑太利,速度又快,那伤口虽大,却没能立即出血。 只等短剑绕着异兽颈项划满一圈,同来时一样渐渐变小着回到凌夜手中的时候,就听异兽发出极惨烈的一声悲鸣,随后大量鲜血喷薄而出,令得湖水更红,真切是血流成河。 望见这一幕,无数人皆是失声。 不多时,血似乎流干了,异兽头颅沿着短剑划出的断口整个落下,而后沉到湖底,被血色掩盖得严严实实。 头颅一落,异兽的身躯也不再动作,江晚楼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是真的死了。 他不由松口气,抬手召回楚云。 然后对凌夜说道:“这剑是郁九歌锻的吧。” 凌夜“嗯”了一声。 于是他上下打量她一番,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姑娘和郁九歌倒是关系匪浅。” 凌夜说:“哦?” 江晚楼:“这剑可不是普通的剑。他能把剑送给姑娘,可不就是同姑娘关系匪浅吗?” 凌夜说:“或许吧。” 见她油盐不进,江晚楼又笑了笑,没再继续。 凌夜这便把短剑收回腰间。 她正要召回断骨,不经意一抬头,好巧不巧的,身为至尊,目力好到周遭千万里的任何东西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于是她一下子就看到了凌怀古。 凌怀古。 她的父亲。 她那位永远冷淡到近乎于冷血,任谁都无法在他心中留下半点痕迹的父亲。 凌夜才看到他,眼神还没变上一变,心中也还没生出什么想法,就见凌夕不知何时到了他身边,正又惊又慌地伸手去拽他衣袖。 隔了这么远,凌夜也犹能听清凌夕的话。 便听她对凌怀古哭道:“父亲,父亲!凌夜要杀我,姐姐要杀我,你要替我做主!” 凌怀古没说话,只转过头来,遥遥和凌夜对视了一眼。 说是对视也不尽然,因为他并不能看清此刻的凌夜具体是站在哪里。 他只能模模糊糊地看个方位,然后约莫是某种感应,他竟也知道凌夜在看他,于是有意无意的,他神色更淡了。 淡得仿佛即便这个女儿已经成了至尊,可在他眼里,在他心里,她也仍旧什么都不是。 比陌生人还不如。 而凌夜也不甚在意他的表现。 她把断骨召回握在手中,往身后一背,同样平淡地回视。 还是寻常时候爱穿的藏蓝衣袍,颜色极厚重,偏生凌怀古气质冷淡,便把那厚重生生压成了陪衬,教人只觉得他不怒自威,轻易不敢在他面前撒野。 凌夕自然也是不敢的。 但这会儿,好容易见着自家人,她什么也顾不得,只委屈又愤怒地哭道:“父亲,姐姐枉顾人伦,一心要杀我,若不是我机警,只怕父亲您现在见到的,就是我的尸体了!” 凌怀古不说话。 凌夕还要再说些什么,就听风声骤响,有谁从极遥远处瞬间来到这湖畔,惊得身后才平息不久的湖面,再度变得动荡起来。 “轰隆!” 夜空中雷鸣也是再度响彻,震得不少修者头皮发麻,竟齐齐后退开来。 电闪雷鸣间,凌夕若有所觉地一回头—— 看到来人是谁,她下意识地往凌怀古身后一藏,一颗心如堕冰窖。 她哆哆嗦嗦地道:“凌,姐姐……” 踏水借风,乘云携雾,凌夜背着断骨,飘然落地。 看整个玉关湖赤色淋漓,凌怀古则站在近处,静静地望着自己,凌夜想这还真和那天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她没被凌夕和沈千远一人捅上一剑。 她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以从未有过的姿态,与她的父亲对峙。 ——要再当着凌怀古的面,杀一回凌夕吗? 她想着,身后断骨一翻,带起一蓬尚未流淌干净的鲜艳血色。 便见立在湖畔的人单手持刀,刀上鲜血滴入湖泊之中,荡开阵阵涟漪。 细看去,她脸上也染了些许血迹,眼角更是有着一抹不知何时留下的伤痕,令她看起来危险无比。 断骨斜斜抬起,直指前方。凌夜看着凌怀古,神色极淡,眼角那抹红痕却透着极度的艳,于是连那随风飘扬着的两束白发,都在此时彰显出一种难言的诡谲的瑰丽,摄人心魄。 而她开口,声音沙哑,言语中满是凛然杀机。 “真是好一出父女情深啊。”她慢慢说道,“我这个当女儿的,真是谢过父亲了。” 对面凌怀古闻言,刚要说话,就见她目光一转,看向哪里。 这一看,她先是一怔,而后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什么,低低叹了口气。 “原来是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29.029、不言 白衣临世。 有风卷长空而过, 铺开血气弥漫成雾。那白恰似红炉点雪,在乌压压的人群中,最是鲜明。 相隔不过数丈, 头顶是雷鸣不歇, 身前是人头攒动。而她微微仰首看他,眼底倒映不出那些人,也倒映不出那些景,好似她的眼里, 千般万般,也只能容得下他一人。 看他一人独立于高处,长身鹤立,神容寡淡,一如既往的高不可攀, 凌夜眸光闪了闪,终究轻轻一敛。 却是还没把目光转到别处, 就听有人惊道:“是圣尊!圣尊来了!” 圣尊郁九歌—— 无数人立即看向立在最高处的那个白衣人。 就连江晚楼也是奇道:“郁九歌?他什么时候出来的,我怎么不知道?”转而问身边的重天阙,“你知道吗?” 重天阙摇头。 至尊同至尊之间, 其实有着一种极为特殊的感应, 否则他二人初见凌夜, 也不会一眼看出凌夜是新生的至尊。 至于郁九歌, 他中了重天阙的女儿吟, 所以重天阙对他的感应要比平时更加明晰。 明晰到何种程度? 即使郁九歌彻底敛了气息, 重天阙也还是能感应到他所在的大致方向。而假如两人之间距离近些, 那感应就会更清楚,重天阙要找到他,简直是轻而易举。 可事实是,打从郁九歌消失开始,到得方才他出现的这段时间里,重天阙完全没有感应到他的存在。 仿佛郁九歌是真正的消失了,抑或是死去了,以致于看到此刻万众瞩目的人,重天阙面上虽不显,但心里也是着实诧异。 郁九歌有什么手段,他焉能不知?可偏偏郁九歌熬过了女儿吟,这会儿又突然而然地出现,饶是重天阙再没什么头脑,也要第一时间认为此间定然有什么蹊跷古怪。 他这样想着,转头看了眼凌夜,而后又转向隐于人群之中的郁欠欠。 起初他还觉着那小孩就算不是郁九歌的儿子,也一定是郁九歌的什么侄子外甥。可眼下,见郁欠欠竟是看都不看郁九歌,只密切盯着凌夜,重天阙想了想,低声对江晚楼道:“那人恐怕不是郁九歌。” 江晚楼说:“你怎么会这样觉得?” 重天阙说:“你发现什么了?” 江晚楼指了指郁九歌,道:“你仔细看他身上的东西。” 重天阙依言细观。 这一看,方才发觉,难怪他感应不到郁九歌的存在,原来郁九歌身上有件法器,把女儿吟遮挡得严严实实,任谁都瞧不出这人其实正被剧毒折磨着,灵台都要崩溃了。 “倒也不愧是圣尊。”江晚楼毫无诚意地感叹道,“换作别人,哪还有心思去锻个新的法器出来?早要被折腾死了。” 重天阙没说话,但观其神态,明显是默认了。 于是他再看了看郁欠欠,见后者已经把目光转移到了郁九歌身上,一副担忧且紧张的模样,他想了又想,还是把那个不切实际的想法给抹去了。 只是个寻常孩子而已。 他想,身份再特殊,也不会有郁九歌本人来得特殊。 当即重新望向郁九歌,果见这人没看他们任何人,只遥遥睨向正高高坐着的郁欠欠。 接着唇微微一弯,竟露出个浅浅的笑容来。 刹那间流风回雪,月朗风清,连周遭升腾而起的血雾都不忍玷污一般,若有若无地绕开了去。 郁欠欠也咧嘴冲郁九歌笑,天真之态纯然天成,不带丝毫伪装。 两人对视一眼,很快双双收回目光,再没看向对方。 周围人也只循着郁九歌的视线打量郁欠欠一番,没看出这小孩有什么特别之处,便继续对着郁九歌猛看,企图把圣尊天人之姿细致到头发丝儿都能记得是什么样,好拿来以后在别人面前吹嘘。 这样一来,便也无人发觉,郁欠欠藏在袖子里的手指握了握,又慢慢松开。 还好。 郁欠欠冷静地想,没人看出异常来,和他预想的一模一样。 就是凌夜…… 他不知想了什么,才松开的手指,又握紧了。 旁边有人这时反应过来,疑惑道:“听那位姑娘方才所说,她认识圣尊?可看圣尊的样子,好像并不认识她?” “这有什么稀奇的。我也认识圣尊,可圣尊也不见得认识我啊。” “她可是新尊!” “那又如何?圣尊常年呆在九重台,鲜少外出,你何时见过圣尊到处跑了?” 说得也是。 那么凌夜是何时认识的郁九歌? 为什么他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除了…… 郁欠欠皱了皱眉,心中忽而沉甸甸的。 一个不太美妙的想法渐渐生出,迫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如果事情真是他以为的那样,那么他想他终于明白凌夜当初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失踪数日的圣尊突然出现,众修者好好瞻仰了一通,便把注意力放回在凌夜和凌怀古的身上。 于是好容易才缓和些许的氛围,一下就又恢复了先前的紧张。 雷鸣再度响彻,湖水翻涌,血腥之气寸寸蔓延开来,天地间,一片肃杀。 而那握着刀的人,分明毫无动作,只单单站在那里,就让无数人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手心都不自知地出汗。 躲在凌怀古背后的凌夕更是面色惨白,浑身发抖。 她近乎失态地死死盯着凌夜,生怕一个眨眼的功夫,凌夜就会一刀劈过来,把她劈得头破血流,横死当场。 因她完全能感受得到,此刻的凌夜,是真的想要杀她。 想当着父亲的面杀她! 凌夕完全无法理解,之前在玉关洞天里的时候,凌夜还口口声声放过她,不会杀她。怎的这才出来,不仅对父亲说出那样的话,还杀机全数对准了她? 难道是又发现什么,断定她就是害她的罪魁祸首,这才连最后一点姊妹之情都要抛弃? 可明明,明明…… 白头仙,真的不是她下到她身上的! “凌姑娘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作为,着实让我等敬佩。” 有人突然开口,打破沉沉死寂,打圆场似的道:“我金玉宫多年未出至尊,如今出了位凌姑娘,实乃金玉宫大幸。不知姑娘欲何时封尊?我等也好做准备。” 循声一看,竟是金玉露。 此时金满堂气息犹未平复,她一手扶着他,一手给他疗伤,眼睛却看向凌夜,继续说道:“金玉宫里,姑娘可有看中的地方?但说无妨。” 众修者闻言,神色纷纷一变。 这话说的,竟是要当众给新尊送道场? 这拉拢未免也太明显了点吧? 尽管要送道场的乃是一方帝君,殊不知这种当众拉拢甭管双方是何身份,最是让人下不来台面。更何况新尊新尊,新得不得了,除她自己之外,她背后的凌家又没什么势力,她若不收帝君送的道场,岂非就是要和金族翻脸,从此再也不以金玉宫人自居? 连金满堂都觉得不妥,低声道:“母亲?” 金玉露没理他,只定定看着凌夜。 见她分明听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却还是不以为然的样子,金满堂也只好想她许是自有打算,便未再多言。 凌夜这时答道:“没有。” 金玉露追问道:“整个金玉宫,都没有吗?” 凌夜说:“嗯,没有。” 说到这里,金玉露没再问下去,只露出个有些遗憾的表情。 旁人看她二人未有要翻脸的作态,当即也都松口气,心道好险。同时却也好奇,整个金玉宫都没有能入她眼的地方?这眼光得多高啊。 和其余三尊不同,凌夜封尊,是没有道场的。 所谓道场,乃修行学道之所,普天之下唯至尊才能开设。道场一旦开设,便表明该至尊往后会讲学传道,还会开山立派,广收弟子——凌夜是不会做这些的。 彼时她身怀白头仙,为了找寻解毒的方法,连觉都睡得谨小慎微,哪里还有心思去开设道场?郁九歌费尽口舌,和她好说歹说,她也没同意,铁了心地要在深山老林里住着,怎样都不肯动摇。 最后还是郁九歌捏着鼻子把自己的道场让给她一半,叫她安生住下,免得“一代至尊连个囫囵居所都没有”的话传出去,教人笑掉大牙。 当然,除这么个原因外,凌夜不开设道场还有个原因,那就是她并不认为她有教导徒弟的能力。 她向来自诩她虽封尊,却是在修习刀法时顿悟,而后稀里糊涂晋入至尊。让她教人练刀炼药还好,她于修行一道上委实没有太多感悟,何苦叫她去胡编乱造?平白误人子弟。 所以不管怎样,以前也好,现在也罢,凌夜是绝对不会开设道场的,自然金玉宫里也就没有她能看上的地方。 不过这番回答在不知情的众人听来甚是狂妄,当下便有人暗道她心高气傲,连金玉宫都看不上。 好在金玉露已然不再多说,凌夜就也提刀,往前走了一步。 事已至此,即便金玉露故意出言打断,以拉拢她为噱头,意图维护凌家,她的目标也仍旧非常明确。 她一定要直面凌怀古,把她想了许多年也没能问出的话说出口。 她想知道,过去的二十多年,他于心何安? 他到底,有没有良心? “踏。” 此处离湖水太近,土地湿润泥泞,一脚踩下去,竟有血色的泥水迸溅开来,染上衣摆。 然衣服是纯黑的,污血溅上去,只让那颜色变得深重了些,什么都没能留下。 还不如她刀上的血让人印象深刻。 随着这么一踏步,紧盯着她的凌夕也不知臆想了多少种落入她手里的下场,竟思绪一转,抖抖索索地对凌怀古说道:“父亲,姐姐她,姐姐她拿到了金玉宝珠……她,她要,要……” 她要解毒了! 话没说完,金玉露已然讶异道:“凌姑娘拿到了金玉宝珠?” 金满堂道:“是。” 金玉露的表情瞬间变了。 她本以为要么是金满堂拿到了金玉宝珠,要么就如他先前所说,他虽找到了金玉宝珠的藏匿之地,但宝珠里诞出了头异兽,他没法认主,只得和金樽好好斗了场。由此,玉关洞天承认他的实力,才把少君之位予以他。 可现在,她却得知,金玉宝珠是在新尊的手里? 这,这…… 凌夕都把话说开了,金满堂也只好道:“母亲,方才那头异兽,是从金玉宝珠内部出来的。” 金玉露闻言,犹疑道:“出来的?” 金满堂颔首应道:“它把金玉宝珠撞碎了。” 包括金玉露在内,所有人都震惊了。 把金玉宝珠撞碎了才出来?难怪那异兽那么凶悍,要三尊联手才能击杀。 不过金玉露想的更远。 异兽把金玉宝珠撞碎了—— 碎了的金玉宝珠,于他们金族,于他们金玉宫,还有何用处?索性让新尊拿了去,也好过外人对金玉宝珠可否堪为神物的非议。 只是这样的话,问题就来了。 他们金玉宫要往哪里再去寻一个新的神物? 能令一个名门望族传承千百年不衰的神物,究竟有多么难得,别人不知,她身为帝君,还能不知道吗? 如果找不到新的神物来替代金玉宝珠,那么他们金族从此就是没有神物的名门望族。这样的金族,还能叫名门望族,还能继续统御金玉宫吗? 答案很明显了。 心中忧思颇重,然金玉露却没过多地表现出什么来。她只看向凌夜,问道:“金玉宝珠一事,凌姑娘怎么看?” 凌夜答:“不夜星落,世西日轮,赤凰翎羽这三样神物,怕也是要有所异动。” 金玉露道:“那今日过后,凌姑娘莫不是要前往另外三族去?” 凌夜如何听不懂她言下之意,当即看她一眼,回了个“嗯”字。 当然要往另外三族去。 只是在去之前,她要先把凌家的事给解决一下。 金玉露再道:“那邪尊和魔尊……” 凌夜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各走各的。” 金玉露心道果然。 千年未曾出世的金玉宝珠突然而然地诞出异兽,没道理另外三族的神物还好端端的。指不定面前这位新尊还没到地方,新的异兽就已经出来了。 这样的话,她就能放心了。 要没神物,大家一起没神物。如此,岂不平等? 第二次答完金玉露的问话,凌夜没停留,又往前踏了一步。 这回再没踩进泥水里,因她缩地成寸,直接来到离凌怀古不过五步之遥的地方。 一个恰好能让她完美动用断骨的地方。 凌夜一过来,围在凌怀古身边的人群立即散开。他们眨眼间便让出了好大的空,免得她突然拔刀相向,殃及无辜。 见状,金玉露分明还想再开口拦她一拦,可到底按捺住了。 金玉露心里清楚,都说再一再二不再三,自己拦凌夜两次,她没朝自己动手,已是给了天大的面子。自己若再拦,那就真的是视新尊于无物,即使被凌夜杀了,也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谁。 思及于此,金玉露看了眼凌怀古,递过去一个“你好自为之”的眼神。 凌怀古没回应。 他凝视着凌夜来到他面前,神情却还是淡淡的,无动于衷。 巧的是,凌夜也神容淡漠,却又不教人觉得她是在赌气,而是她真的不将凌怀古放在眼里。 是了。 为尊者,天上地下何处去不得,何苦要偏执那些可有可无的东西? 更别提她和凌怀古,和凌家,有着无论如何都无法转圜的血海深仇。 “啪嗒。” 恰在这时,断骨刀上最后一滴血,缓缓滴落。 那声音细微极了,生怕惊扰了什么一般,可听在凌怀古耳中,比空中的雷鸣更响。 响得他灵台一片清明,眼神也愈发淡然,颇有种从容之态。 教人完全看不出,他此刻心中想的,乃是凌夜今日恐怕真的要让那刀沾上他和凌夕的血,方能收刀回鞘。 或许,还要再加上一个沈千远。 若非凌家只他一人守在这里等少君之争结束,沈家也没来什么人,他倒还要担心凌夜可会大开杀戒了。 凌怀古这么想着,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沉默依旧。 凌夜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少顷,她再抬步,却不是更加直面凌怀古,而是脚步一转,朝郁欠欠走去。 仿佛对她而言,凌怀古这个相处了二十余年的父亲,还没有那个半路捡到的小孩重要。 郁欠欠这会儿仍跨坐在金满堂的手下的脖子上,见她没管凌怀古,径直朝自己走来,他立时愣住了。 好在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没等凌夜开口,就自发改变了姿势,从跨坐在手下的脖子上,变成斜坐在手下的一侧肩膀上。然后等凌夜过来了,他一伸手,就被她抱了个满怀。 扑鼻是浓郁的血腥味,但郁欠欠还是敏锐地嗅到一点药香。 真好闻啊。他想。 然后又想,她还没认错人。 许是被那药香给迷惑了,郁欠欠一时间竟觉得,她怕是天底下唯一一个不会认错郁九歌的人了。 这样的话…… 小孩歪了歪脑袋,露出个异常纯然无辜的表情。 和之前一样,凌夜单手抱他,断骨提在另只手里。她也不管这两者加一起得有多沉,就那么转身回视还在看着她的凌怀古,然后毫无预兆地问出两句不该在这个地点、这个时间问出的话来。 她说:“我娘的尸体在哪?”她语气稀松平常,好像并未觉出这样的话有哪里不对,“你把我娘的尸体藏到哪里去了?” 话音未落,凌夕蓦地睁大了眼,震惊极了。 “尸体?”凌夕喃喃道,“你娘的尸体,不是早就落葬了吗?” 凌夜说:“没有。我娘的坟是座空坟。” 凌夕说:“怎么可能?” 凌夜平淡道:“怎么不可能。” 他曾亲口说过,终他一生,夜言永远是他最爱的人。 他还说,只要是夜言生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是他凌家下一辈的继承人。他会把孩子好好抚养长大,他会在以后把凌家交到孩子的手中,看凌家在孩子的手里发扬光大。 他还说了许多。 零零总总,山盟海誓,至死不渝。 年轻时候的凌怀古坦荡而又俊美,甜言蜜语说得诚恳,好似天下间就他这么一个值得姑娘托付的好男人。夜言全心全意地迷恋着他,迷恋到甘愿放弃不夜天帝姬的身份,什么东西都不要,义无反顾地从不夜天远嫁金玉宫,做了他的妻子。 甚至夜言还对外说,她名字里的“言”字,天生为凌怀古而取。 她说:“登高而怀古,言今与长夜。” 她还说:“等我生了孩子,名字要叫凌夜。一个是你,一个是我,刚刚好。” 凌怀古说好。 于是等孩子出生了,等夜言死了,凌怀古许下的那么多承诺,应下的那么多事情,只独独给孩子取名做到了。 凌怀古对凌夜说,你的名字,一个是凌家,一个是夜族。 他对凌夜说,你娘不在了,爹会好好照顾你的。 他说,你是爹唯一的孩子。 原本凌夜和夜言一样,也是满心相信凌怀古的。 直到夜言尚在人世,却被凌家对外宣称得了急病,凌怀古借机堂而皇之地把沈微和凌夕接进凌家,然后同夜言不过一墙之隔,却并不进去探望,只站在那里轻轻摸着凌夜的脑袋,和蔼可亲地说这也是你的家人时,凌夜仰头看他,向来尊敬孺慕的眼神,第一次变了。 等凌夜长大了,她才发现,原来早在夜言嫁进凌家不久,凌怀古就和沈微有染。待得夜言怀了她,几乎是前后脚的,沈微也怀上了凌夕。 故而凌夕说是她的妹妹,但寻常时候,凌夕根本不会喊她姐姐。因为她们两个连出生都是前后脚,真要论起谁长谁幺,怕是凌怀古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这些足够让凌夜知道,凌怀古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鬼话连篇、衣冠禽兽。 有时候凌夜就想,他年轻时的皮相是有多好,夜言可是不夜天的准帝姬,见过不知多少青年才俊,得了不知多少倾心爱慕,却也仍深陷名为凌怀古的泥潭中无法自拔—— 他到底,昧着良心,骗了夜言多少呢? 凌夜查了很久,也查了许多,可查出来的全是零零碎碎的东西,离她想知道的真相隔着十万八千里。 她不是没想过要找凌怀古当面对峙。 但总有各种缘由阻挠她,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拖着拖着,时间长了,她甚至都忘了自己最开始是为什么要去查那些东西。明明她只想查谁是害死夜言的凶手。 于是当面对峙的想法渐渐搁浅,转眼二十年过去,她也没再见凌怀古一面,和凌家更是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 如今在这里,在这样一个曾经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了浓厚色彩的深夜,在这万道雷霆、千里湖泊之畔,在无数人的围观下,她终于站在凌怀古面前,把压抑了那么多年的话说出口。 然而出乎意料,或许从另一方面来说其实是不出所料的,凌怀古并未回答她。 他甚至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就静静回望着她,一言不发。 凌夜等了会儿,见他还是不说话,她便道:“你是不想说,还是不知道?” 他不出声。 凌夜道:“你这是想让我逼你?” 言罢,手中断骨一抬,周遭众人不及眨眼,就骇然见到,那刀刚刚还离凌怀古十几步远,现下却已到了他面前,毫不留情地朝他肩头斩去! 凌夜何等实力,断骨又是比金玉宝珠还要更高等的神物,这般境况,连少君之境都没到的凌怀古,如何能躲? 他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父亲小心!” 如此危急时刻,还是凌夕最先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扭身往凌怀古面前一挡—— “哗。” 狂风骤起,弯月般的刀锋堪堪停在凌夕额前,没再前进。 然那过于凌厉的劲气,还是把凌夕额前碎发从中切断,白皙的皮肤也瞬间红到将将出血。 凌夕满以为凌夜这么一刀,自己即便不死,也要受极重的伤。可她等了许久都没能等到疼痛,便慢慢睁开眼。 抬眼就见凌夜站在原地,目光说不出是平静还是复杂地望着她。 凌夕回视过去,想起什么,诧然道:“你逼父亲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父亲已经不会说话了吗?” 凌夜说:“……什么?” 凌夕说:“在你进玉关洞天之前,父亲就已经说不出话了。” 凌夜心中陡的一跳。 “你娘生前给父亲喂下了有毒的灵药。”凌夕怔怔然说道,“你没发现,父亲这些年话越来越少,今年更是已经不能开口了吗?” “……我不知道。” 凌夜抱着郁欠欠的手紧了紧。 她是真的不知道。她也从没查出来过。 她一直都以为凌怀古是对她再无话可讲,故而这些年他们之间的谈话少得可怜,仔细说来不过五指之数。至于今年,更是半个字都未说过,她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可现在,凌夕告诉她,凌怀古不说话,是因为早年被服用了有毒的灵药?居然还是夜言做的? 凌夜觉得有些荒唐,但心里却又觉得果然如此。 要说夜言不愧是不夜天的准帝姬,即便被凌怀古迷得要死要活,大好年华还没享就早早送死,可到头来,她还是清醒了。然后没舍得让凌怀古陪她轻松赴死,而是选择用这种方式来惩罚他,让他这辈子再说不了话,折磨他到死。 这叫什么,最后的残忍的温柔? 凌夜抿了抿唇,须臾轻声道:“你倒真的生了个好女儿。” 她都没发现的事,凌夕竟发现了。 这样细致入微,知疼着痒,难怪明明是同样的冷淡态度,可凌怀古就是对凌夕要好一些。 凌怀古眉梢微微一动。 凌夜再道:“她对你,比对她表哥好多了。” 陡然被提及,存在感极弱的沈千远心中一紧,不知凌夜突然提起他是要做什么。 而他都不知道,别的人就更不知道了。 只能看凌夜漫不经心地一抬手,断骨“唰”地从凌夕额前离开,转而换了个角度,再度朝凌怀古斩下。 凌夕见状,惶然道:“你想杀我就算了,你怎么还想杀父亲!父亲他已经够苦的了!”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这回断骨落势不快,慢得凌夕都有时间把朱颜韶华祭出,而后双手持剑,上下一叠,猛地往前格挡。 “当——咔嚓!” 断骨带来的力道太重,凌夕手腕猝不及防地一坠,登时朱颜落在韶华上,前者竟直接被震成两半。 朱颜一断,凌夕还没来得及惋惜,就听第二道咔嚓声响起,她惊恐地循声看去,就见格在下方的韶华剑身也随之断成两半。 两截断刃一先一后地掉落,凌夕手里的断剑再发挥不出任何效用。 她当即连人带剑地被断骨压入地面,刹那间烟尘四起,好好一个姑娘,愣是瞬间变得灰头土脸,再瞧不出半分的丽色。 不过此刻,她也顾不得自己的形象。 她只狼狈地双手在上,以断剑格挡着刀刃,不让后者真正落到自己身上。她狼狈地喘息着,抬不起头,只能大声道:“你果然还是想杀我!” 说着,剧烈咳嗽几下,喉间腥气上涌,竟咳出一小滩血来。 正巧有雷光照亮这处深坑,凌夕仔细一看,才发现那血里赫然有着细小碎块。不消说,这些全是被震裂的脏腑碎块,这样的内伤倘若不及时治疗,怕是日后都会痛苦不堪。 她正想着这样的伤要用什么灵药来治,就听凌夜的声音随风传来:“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凌夕喃喃道:“是我没想到……” 她根本没想到,短短几日的功夫,凌夜就变成了这么难以掌控的样子,连杀她都要有所算计。 换在进玉关洞天之前,说出去,有谁会信? 凌夜似是笑了声,没回话。 接着就听脚步声响起,连带着的是伴着雷鸣响起的风声,扑扑簌簌,轰轰隆隆,犹如谁在急弹琵琶。凌夕登时头皮一阵发麻,旋即想也不想的,拼着只余一半的朱颜和韶华彻底碎裂,她猛地往旁边一滚,竭力冲出了坑底。 可她速度还是慢了。 但听“噗嗤”一声响,断骨落在她颈侧,一串血箭立时喷出,射向老远。 血染长空! 断骨本就是下落的状态,此刻凌夕上冲,便入得更深,手掌宽的刀刃几乎要整个进到她胸腔里。同时又有刀气扑面而来,凌夕避犹不及,正中胸腹。 她浑身一震,半跪在地,血从嘴角和前胸汹涌流出,止都止不住。 不过她也没想着去止血。 她抬头看向一动不动的凌怀古,目光中满是希冀。 “父亲,救我……” 凌怀古没动。 “父亲,我要死了,救我……” 凌怀古还是不动。 于是凌夕慢慢变得绝望了。 她半张着嘴,有血还在不停从喉咙里涌出,令得她话断断续续说不清楚。 但她还是努力说道:“父亲,我伤成这个样子,您也不愿救救我吗?”她声音凄惨,神色也凄惨,“我以为我在您心中是不一样的……” 就是不一样的。 她与母亲一同迫害凌夜,这么多年,这么多次,也从未见他制止过,更从未得过他训斥。他完全就是一副默许的姿态,任她母女二人把凌夜往死里逼,许多时候他都亲眼见到了,他也完全不知情的样子,转身就走,眼不见为净。 反过来,一旦凌夜对她们出手,他虽也不制止凌夜,但常常会暗中相助她们,免得她们死于凌夜之手。 待遇如此明显,要说他不看重她这个女儿,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事实是,她被凌夜伤得这么重,再不救她,她很快就要死了,他却还是站在原地,连动都不动。 难道那些不一样,全是假的吗?! 她在他眼里,就如凌夜在他眼里,什么都不算? “他不救你。”凌夜的声音在此时轻飘飘地传来,“你还能找谁救你呢?沈千远?我看他不像是能救你的样子。” 听她又提起沈千远,凌夕转头看去,就见沈千远站在人群靠后的位置,十分不起眼。 沈十道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一手叩着他手腕,一手搭在他肩上,半边身子全靠沈千远撑着,才没倒下。 过了这么久,沈十道竟还是被江晚楼在玉关洞天里的那一招伤得完全走不了路。至尊到底有多么厉害,沈十道亲身体会过了,沈千远也体会过了,所以他们两人绝不会得罪凌夜去救凌夕。 沈十道更是自忖,先前从凌夜手里救下沈千远的时候,她能那么爽快地放人,怕就是为了此刻。 就是为了让凌夕知道,凌怀古不救她,普天之下,就真的再没人能救她了。 这样的人,一旦被逼到极致,是什么都敢说,也什么都敢做的。 可凌夜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想从凌夕身上得到什么? 究竟是怎样的秘密,竟需要她前前后后谋划这么多,好从凌夕口中逼问出来? 沈十道想着,叩着沈千远的手掌愈发紧了。 于是本就不能动弹的沈千远,这会儿更加动弹不得。 见沈千远只看了自己一眼就收回目光,连与自己对视都不敢,凌夕张了张嘴,又一股鲜血从喉头涌出,她再说不出半个字。 片刻后,她僵硬回首,看向凌夜。 凌夜也在垂眸看她。 “没人能救你了。”新尊收了刀,说话声极轻,可在她听来,却是震耳欲聋,“你不如想想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再饶你一命?” 凌夕听着,一下子就哭了。 眼泪如泉涌,乍看竟是比血流得还欢。 “我说!我全都说!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她大哭道:“只要你不杀我,只要你不杀我……姐姐,我求你了,我是你妹妹啊,你别杀我好不好?” 凌夜说:“那你都知道些什么?” 凌夕哭道:“你想知道的我全都知道,我全都说给你听,你别杀我,我不想死。” 凌夜没回话,只想,以前她也是不想死的。 她也曾痛哭过,也曾求饶过,可凌夕和沈微是怎么对她的? 凭什么凌夕现在这么哭上一哭,求上一求,她就要饶了她的命,不让她死?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还在想着,凌夕已然口不择言道:“你娘,你娘是修炼突破的时候,被人偷袭致死。她死的时候,我,我,我就在旁边,我亲眼看到的。” 凌夜也没问是谁偷袭夜言,只说:“还有呢?” 凌夕道:“还有,还有白头仙……” 说到这里,她突然记起还在酒帝君紫府里的时候,她为了活命,对凌夜说她知道是谁下的白头仙—— 她其实是不知道的。 她知道的和白头仙有关的,是…… “白头仙,父亲也有份。”凌夕喃喃道,“你不是说朱颜上有东西吗?那些,那些都是父亲在请人锻剑的时候,亲手放进铸剑炉里的。” 凌夜听完,久久无言。 独恨意突如其来,搅得她呼吸停了停,而那眼角血痕愈发鲜艳,形如血泪。 此刻空中再无雷霆亮起,乌云却越发沉重,宛如一座漆黑巨山,要从天穹上沉甸甸地压下来,把那鲜血淋漓的赤红湖泊,压他个天翻地覆。 过了不知多久,凌夜抬头,平静地对凌怀古道:“从今日起,你我二人一刀两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30.030、相好 “哗!” 伴着最后一道沉沉雷鸣, 暴雨瞬间倾盆而至。 白日里还未散尽的暑意连同乌云带来的闷热一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不仅没有让人喘不过气, 反倒让人心头发凉, 再说不出半个字。 不过凌怀古本就是说不出话的。 是以在听了凌夜的话后,他就还是那么看着她,连眼神都没变上一变,好似她所谓的一刀两断, 在他看来什么也不是。 此刻的他看起来,竟比凌夜还要更加平静。 平静得让围观众人都觉得诡异。 有人不禁就想,怎么能有这样的父亲呢?都说虎毒不食子,他再不喜这个女儿,也没必要亲手害她吧?那可是他的亲生骨肉! 也有人没忍住, 小声道:“他是不是闭情了?” 闭情—— 闭情者,断情绝爱, 无心无情。 旁人仔细一想,还真有可能。若没闭情,害这个女儿也就罢了, 怎么可能连另一个女儿都见死不救? 这样想着, 再去看那位新尊, 就见她面无表情地掂了掂手里的刀, 忽而抬手, 却不是朝才一刀两断的凌怀古斩去, 而是刀锋一转, 又快又狠地劈向了凌夕! 好容易才停了哭泣的凌夕顿时一僵。 不是正和父亲翻脸吗,这突然要杀她是什么意思? 凌夕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想要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只得狼狈地贴地一滚。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落下来,泥泞遍体,凌夕痛得几乎要倒过气去。然看着那紧随她过来的断骨,凌厉的刀风几乎要隔着空气把她劈成两半,电光火石间,她陡然想起什么,急急喊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是谁偷袭你娘了!” 果然,话音刚落,那刀立即险险一停。 当是时,也不用凌夜追问,凌夕主动说道:“是父亲指使的!那个人我没见过,只知道是得了父亲首肯,那个人才进了你娘闭关的地方,把你娘害死了。”又说,“我当时,我当时就在外面看着。” 从那个人进入夜言闭关之所开始,到夜言流血身亡,她一直都在外面看着,看得清清楚楚,没错过半点细节。 所以她很确信她说的没有半点隐瞒。 这回应该足够了吧? 凌夕惶惶然地心想,她真的已经把她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凌夜会和之前一样,继续放她一马吧? 她说的这些都太隐秘,是不管凌夜怎么查,只要撬不开她的嘴,凌夜就都无论如何也查不到的。毕竟当年那件事,在场的只有那个人和她,就他们两个人而已。而那个人自那天后就失踪了,她到现在也没再见过。 所以,在不能从别人身上查到有用的东西的时候,凌夜再想知道什么事,就只能留下她的命。 凌夕这么想着,莫名有了点力气,脊背也慢慢挺直了。 岂料凌夜听后并不说话,只沉默瞬息,须臾手指一动,断骨登时一晃,竟再度向凌夕劈去。 这一次,速度快若闪电,凌夕连躲都来不及躲! 她登时倒抽一大口气,整张脸都扭曲了。 雨水噼里啪啦地兜头浇下,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却还是能清晰地看到那被冲刷得寒芒熠熠的刀锋,锋锐得连雨水都要断流。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在这刹那间传遍全身,凌夕下意识地闭上眼,青白嘴唇半张半合,有什么句子脱口而出,可她连自己说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在她胡乱说完后,那刀再次停了下来—— 贴着她的额头停的。 然后就听凌夜问:“你说的是真的?” 难以言喻的后怕充斥着头脑,凌夕不敢睁眼,也不敢点头,只能赌咒发誓道:“真的,真的。我要是敢说半句假话,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话刚说完,“轰隆”一声,一道粗硕的雷霆毫无预兆地降临,正正落在离她们不远的湖水之中,把沉在湖底的异兽尸体劈得焦黑不已。 凌夕被湖里的动静吓了一跳,当即浑身一个哆嗦,立马睁眼。 就见断骨还停在自己额前,明明是吹毛立断的锐器,又紧贴着她的皮肤,却没伤到她分毫。她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见断骨停在原处没动,她便连滚带爬地挪出好大一段,几乎要挪得看不清凌夜的表情了,才堪堪停下。 然而这样的距离,还是不能让她产生些微的安全感。 她只好努力回想自己刚才到底说了什么,可否再从凌夜刀下争取一丝活命的机会。 可不管怎么想,也什么都想不起来,好似刚才说话的人不是她一样。 凌夜心生茫然。 她说了什么,怎么她就不记得了?万一凌夜再问她第二遍,她该如何是好? 难不成,今日真的要死在这里? 再看凌夜,她不知何时变成两只手抱着郁欠欠,神色冷静依旧,气息也没变。 然而,除郁欠欠外,无人知晓她连双手都在细细地发着抖,显见凌夕那话带给她的震动不小。 沉默片刻,她终于开口。 “我的父亲,让人害死了我的母亲,又亲眼看着别人给我下毒,默许继母和妹妹害我。” 她这么说着,忽而笑了,有什么东西自眼角滑落,被风吹着斜斜落进鬓角,染得被雨水浸透的两束白发散发着微微的冷光,天上地下,霎时一片寒意。 而她并未察觉般,兀自说道:“你让我,怎么对你呢?舍了这身肉和骨还你,再杀了你,给我娘报仇吗?” 这两番话说得缓慢,隐隐有悲戚感藏在其中,听得人心头发酸。 然下一刻,断骨再起,首尾蓦地一转,斩风断雨,快之又快地冲向了凌怀古! 这变故堪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就连郁欠欠都没有想到,她才刚说完那样无可奈何的话,转头来竟是如此果决,说杀就杀,毫不留情。 若说凌怀古闭情,连亲生女儿的生死都不在意,却又哪里能比得过此刻的她? “嗖!” 刀气比之刀锋要后发先至,眨眼间便穿过重重雨帘,来到了凌怀古的身前。 看着这么一刀,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凌怀古会立即身死,新尊绝不会像先前戏耍凌夕那样对他。 然凌怀古面色不变,只指尖微微一动。 于是刀气突然就停了。 还在路上的断骨也停了。 下一瞬,狂煞之气暴涨,断骨森白的刀身上倏地闪过一抹血光,再无停顿地直刺过去! “当!” 一抹在狂风暴雨中也仍显得夺目的云色好似自天外而来,与断骨砰然相撞。 天上白云—— 是江晚楼的楚云剑! 没去管江晚楼怎么这个时候突然插手,郁欠欠焦急道:“你怎么了?白头仙不是才发作过吗,怎么现在又发作了?” 循着他目光看去,只见凌夜的头发正寸寸变白,不过瞬息功夫,那满头黑发,已然一片斑驳。 最先的两束白发,则是白到极致,将将要和雪一样的颜色了。 凌夜道:“没事。” 郁欠欠急道:“这叫没事?” “身中白头仙者,一次不死,两次不死,第三次必死无疑。你以为,我是怎么熬过这十多年的?”这话却不是对郁欠欠说的,而是对凌怀古说的,“朱颜日日夜夜在我身体里,都没能让我毒发身亡。你手里那个东西,又怎么可能让我轻易死掉?” 音落,雨势渐缓,才黑白斑驳的头发好似变戏法一般,竟转瞬间就恢复了原状。 徒留那两束不解毒便永远存在的白发,在这雨歇风停之间,白得近乎刺眼了。 凌夜掐了道诀,她和郁欠欠被淋湿的衣服立即变得干燥,再无半点水汽。她再看了眼凌怀古,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讽刺。 以身为炉,炙白头仙十数年—— 她有多命大,他就不知道吗? 凌夜收回目光,五指一动,被拦在楚云之前的断骨忽的往前一进,那力道迫得楚云后撤些许,险些伤到凌怀古。 只是接下来,她没再操控断骨,而是蓦然并指成掌,同突然到来的江晚楼对了一掌! “砰!” 霎时间气浪滔天,他二人竟弃了兵器,直接以法力斗了起来。 两尊相斗,那气势简直风卷残云,周遭修者退了百丈远,方勉强没再觉得难受。 凌夜道:“你又来干什么?” 江晚楼想了想,回道:“不干什么。就想趁你不注意,把金玉宝珠拿走。”又说,“你就不怕我说出去,金玉宝珠只要修好就能用?” “怕。” “那你还……?” “我虽不知你要金玉宝珠有何用,但想必没我的需求大。”凌夜说,“这是我的救命药。除非你能拿出等同的东西,否则免谈。” “你这人真是……” 江晚楼失笑。 转念一想,又道:“你修金玉宝珠,总要找铸造大师。天底下最厉害的大师现在就在你面前,你确定真的不给我?” “不给。”凌夜回答得异常迅速,同时反驳道,“最厉害的铸造大师不是你,是郁九歌。” 江晚楼说:“……又是郁九歌。他是你相好?你怎么张口闭口都是他。” 凌夜不答,只在斗法间隙中一掐诀—— 与楚云僵持着的断骨蓦然回转,直直一刀,朝着凌夕斩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31.031、洞穿 凌夕被接进凌家的时候, 刚过五岁生辰不久。 那时凌家阖府上下都在传夫人染了急症,药石无医,就算请来少君, 怕也是治不好。 于是, 凌夕和母亲从马车上下来,还没想着要去拜见夫人,就被亲自出门迎接她们的凌怀古带去一座庭院。 他对母亲说,夫人正病得厉害, 凌夕年纪小,不能让她过了病气,我先让她认认姐姐。 母亲点头应好。 凌夕并不知道,就在这座庭院里,与她一墙之隔的, 是母亲心心念念了好几年,做梦都想要将其扳倒的夫人。 她被凌怀古牵着, 看他摸着面前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的发顶,对那个女孩说:“这是你妹妹,也是你的家人。以后你们姊妹两个要好好相处, 知道吗?”又对她说, “叫姐姐。” “姐姐。”她怯生生地喊了句。 然后她就见到, 那新姐姐在看了凌怀古一眼后, 转而望向她, 目光竟似淬了毒, 让她联想到正在吐着信子的毒蛇, 瞬间毛骨悚然,后背衣衫都被浸透。 她当时就吓哭了。 凌怀古说:“好端端的,哭什么?” 她悄悄瞥了眼新姐姐,抽抽噎噎地说:“姐姐,姐姐吓唬我。” 凌怀古说:“她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吓你?” 凌夕哽咽着没回话。 当天晚上,凌怀古本想让她和新姐姐一起睡,她不愿,又是哭又是闹的,闹得凌怀古脸色都不好看了,才终于同意不让她和新姐姐同床。 不过在离开新姐姐卧房的时候,她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就见新姐姐静静地站在那里,低着头一言不发。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注视,新姐姐慢慢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比夜空还要更加漆黑,就那么沉沉地、幽幽地望着她。 黑暗中,新姐姐的目光阴鸷到近乎阴森,犹如深渊里以魂灵为食的恶鬼,看得人心头发怵。那眼神吓得凌夕当夜就做了噩梦,并且往后好几夜都是如此,从此她满心都是对新姐姐的畏惧和厌恶。 厌恶到后来眼睁睁看着夫人死,眼睁睁看着凌怀古对别人给新姐姐下毒而无动于衷的时候,她竟觉十分快意,甚至想新姐姐快点死了才好。 可偏偏新姐姐,怎样都不死。 白头仙,普天之下最让人闻风丧胆的奇毒,一年一次,乃至一年数次的发作,居然也还是让她死不了。 凌夕无数次地想提剑直接把人砍死,却又无数次地把这个想法给按捺下去。因为她知道,凭她的资质,除非能请动少君帝君,否则哪怕凌夜被白头仙限制,也还是能在她出手之前,就先置她于死地。 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希望凌夜死的念头逐渐成了执念,蚀骨的嫉恨在心脏深处长出獠牙,日夜不停地啃噬着她的血肉,提醒她一定要把凌夜杀死。 可她始终没能如愿。 直至今日,看那森白如骨的刀直飞过来,浓烈的杀机牢牢锁定着她,她僵硬地坐在地上,连眼睛都无法眨动。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刀瞬间逼近,然后刺向她的胸口—— “噗嗤!” 刀穿胸而过,又自后背穿出,刹那间鲜血四溅,所剩不多的生机亦是飞快消散。 那本就重伤濒死的人,再承受不住,重重倒地。 肮脏的泥水没过她的侧脸,险些要灌进口鼻之中。她怔怔看着插在胸口上的刀,想这个人为什么突然就用起了刀呢,她就那么不喜欢剑吗? 然后又想,那倒巧了,她是最讨厌刀的。难怪她和这个姐姐从来都是两看相厌。 恍惚间,她又回想起凌夜那两次望向她的眼神,竟好似昨天才发生一般,历历在目,从未忘却。 于是她忍不住转动眼珠,努力去看那还在空中同邪尊激斗着的人。 她想再看看,此时此刻,这个姐姐如果再看向她,会是怎样的眼神? 会像当初的她一样,满是快意吗? 可她什么都看不到。 眼前一片猩红,是血顺着倒地的姿势流到了脸上。忽而那红变成漆黑,她茫然地眨了眨眼,还没想自己这是怎么了,就觉脑袋一沉,她闭上眼,再没能醒过来。 …… 凌夕死的时候,江晚楼正伸手去探凌夜的袖口,企图把金玉宝珠的碎片掏出来。 察觉到下方突如其来的骚乱,他斜睨了一眼,而后才伸出去的五指猛然内叩握紧,避过凌夜那能把山峰都劈成两半的刀气,才闲谈般地道:“你妹妹死了。你不去看看?” 凌夜“哦”了一声。 这语气实在平常,江晚楼又道:“啧,连看都不看,你就这么冷血?” 凌夜道:“再冷血也比不过你。” 江晚楼说:“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 凌夜微一挑眉,不答话,只突然收势后撤,似乎不想再和他打下去了。 他见了,也没动身去追,内叩着的五指一松,再一握,白色玉瓶出现在手中。他把瓶口一倾,里面明明已经空了,却愣是被他引出一点残余的云气来。 云气淡薄,风一吹就要散了。 然江晚楼却很满意似的,法诀一掐,那点云气立时化作方圆百丈的云雾,乘风朝凌夜追了过去。 云雾极轻,乘尚带着血气的清风而来,更是轻到极致,浑然没有丝毫的威胁。 然而在方才的斗法中,被凌夜护得极好,连根头发丝儿都没伤到半点的郁欠欠见状,手指却微微动了那么一动。 他紧盯着那云雾,莫名感受到一种极端的危险。 一种一旦被那云雾侵身,就要去掉半条性命,非死即伤的危险。 是以前对上江晚楼时,从未有过的。 那么,凌夜感受到这种危险了吗? 需要他提醒她吗? 如果她没感受到的话,是不是需要他出手?他总不能就这么看着她受伤。 郁欠欠想着,手指重新握紧,连带着整条手臂都绷紧了。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那越来越近的云雾,好几次想要出手,却都忍住了。他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再等等,再等等。最好的时机还没到,他务必要看准时机,才能将其一举解决。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云雾,完全没有察觉到,凌夜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像是要看透他,又像是要透过他看出谁的影子。 总之等他觉得不对劲,想转头看凌夜的时候,凌夜已然出手了。 “轰!” 一束漆黑火炎从眼瞳中喷涌而出,迎风即长,于半空中燃起一片滔天火海。火光灼灼却不明亮,显得十分诡异,衬得本就暗沉的夜色,在此时愈发的暗了。 独那片云雾还能看出些许的白,可在这般分庭抗礼之下,立即显出了些许颓势。 毕竟只是一点残留云气化象出来的,哪里能比得过那熊熊烈焰? 若非那云气乃是一整瓶白云酒里独有的精粹,怕是早在黑炎刚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看出这点的江晚楼眯了眯眼,手指摩挲着瓶身,头一次生出这姑娘果然是个劲敌的想法。 真正单打独斗起来,他怕是斗不过她。 可金玉宝珠在她手里,他不找她斗,还能找谁斗? 江晚楼难得地有些为难。 他抬眼看去,就见一方是白云酒,一方是子时火。烈焰炙酒,他的白云酒果然很快就被烧了个干净,半朵云都没能留下。 再看凌夜,惊艳一手化解危机后,她落到凌夕身边,伸手拔出断骨。 有少数鲜血被这动作从胸膛里带出,衬得凌夕死状愈发凄惨。她却真的看也不看,转手一刀,径直劈向某处。 郁欠欠循着一看,她这回的目标,赫然竟是沈千远! 想起在玉关洞天里发生的事,郁欠欠不由道:“你要杀沈千远?你先等等,你身上的白头仙,他好像知道点什么内幕。” “他不知道。”凌夜摇头,“他可是在你面前表现出他什么都知道的样子?那是假的,他在骗你。” 郁欠欠:“啊?” 凌夜说:“我太了解他了。他虽然跟着凌夕多次害我,但白头仙,他确确实实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郁欠欠问:“你确定?” 凌夜说:“确定。” 所以相比较凌夕再没有利用的价值了,才蹉跎那么久被她斩杀,毫无利用价值的沈千远就完全是顺带着的,毕竟这次要是放过了,下次还真不知他会躲到哪里去。 说话间,断骨已至沈千远近前,逼得他身体僵硬的同时,也逼得半靠在他身上的沈十道脚下一个趔趄,眨眼间便被迫退了数丈远。 沈十道这一退,就只留沈千远独自面临断骨。 他动了动嘴唇,还没说出半个字,有人在这紧急时刻突然扑到他身上,意图替他挡住这么一刀;又或者是,意图让断骨停下,好得空向凌夜求情。 沈千远定睛一看,是那位即将和他成婚的千金。 她过来了,我有救了? 他这样想着,整个人瞬间放松下来。 岂料断骨没有停顿,绕了个弯,险险贴着千金的身体,一下就洞穿了他的胸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32.032、离开 有血溅上千金的脸, 夜风一吹,温热的液体瞬间变得冰凉。 前一瞬还好好站着的人,下一瞬在断骨的冲击下猛然后仰。地面上凸起的尖锐石块顺着断骨洞穿出来的伤口刺进去, 让伤口被撕扯得更加扩大的同时, 也让鲜血流得更快更多。 “……” 沈千远嘴唇半开半合,有奇怪的“喀喀”声从他口中发出,是血堵在了喉头,阻止他说话。 说不了话, 他就张开手,徒然向上,想抓住什么。然过多流失的血液让他没有那个力气去抓,最后他的手也只得松松挂在和他一同栽倒的千金的衣带上,接着脑袋一歪, 没气了。 趴在尸体上的千金愣了愣,好一会儿没能回神。 周围不知情的众修者见状, 也都纷纷愣住,难以理解事态居然会这样发展。 好在人群里有对凌家和沈家知之甚多的,当即小声把这两家的关系说出口。末了还道:“早觉得沈家这位公子对姑娘不怀好意, 瞧着是掏心掏肺地对她好, 背地里干的却都是要人命的勾当。如今可终于被扒掉那层羊羔皮子, 死在姑娘的刀下, 也算死有余辜了。” 这话说得声音极小, 但凌夜还是听见了。 她转头看去, 说话者瞧着没什么特别之处, 五官也生得普通,放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不过巧的是,凌夜对这张脸竟有些印象。 她仔细想了想,好像是凌家里的哪个奴仆? 没料到以前沈千远对她那样好,好得她自己都没看出什么异常,到头来却被一个奴仆给看穿,凌夜一时有些啼笑皆非,暗道果然是当局者迷,她叫沈千远的假戏真做迷了眼,连最基本的戒心都没了,那回差点死在他手里,如今想来,倒也是她活该。 好在都过去了,沈千远也死了,凌夜理了理心绪,抬手召回断骨。 恰在这时,那呆愣许久的千金反应过来,先是仓皇地从沈千远尸体上爬起,离得远远的了,方踌躇片刻,抬首对凌夜道:“姑娘……” 凌夜看了她一眼:“嗯?” “姑娘,姑娘可知他与我是有婚约的?”千金犹犹豫豫地说道,“婚期就快到了。姑娘杀了他,这叫我该如何是好?” 凌夜听了,反问道:“我不该杀他?” 千金道:“那倒不是。” 凌夜道:“是你婚期重要,还是我报仇重要?” 千金下意识想说肯定是我婚期重要,但念及问自己的乃是一位新尊,自己连帝姬都不是,万不能惹怒她,只好答:“当然是姑娘报仇重要。” 于是凌夜就没说话了。 她是至尊。 她想让谁死,就让谁死,没人胆敢阻拦她。 腕间一震,断骨上残留的血色悉数滑落,霎时骨白如洗,白到近乎刺目。 而后肩胛上的火焰状刺青光芒一闪,断骨被收回体内,凌夜抱着郁欠欠,无视千金那纠结的眼神,举步朝凌怀古走去。 千金许是想拦她的,却又不敢,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越走越远。 见千金竟似不死心,作势要开口同凌夜再说些什么,金玉露不由低声劝道:“沈家儿郎那么多,你换一个又有何妨?” “可是……” 看千金面露迟疑,还要据理力争的样子,金玉露又道:“反正你不是不喜欢他,一直都想换个人成婚吗?现在他死了,刚好能让你换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千金听后,思索片刻,终于眉头舒缓,点了点头。 说来也是讽刺。 在旁人看来,沈千远前途何其光明? 又是被沈家用尽一切地供养,又是同金族的千金指腹为婚,地位,名誉,美人,应有尽有。更何况他天资尚可,日后说不准还能晋入少君之境,名扬金玉宫也不在话下。 可到头来,金族说换人成婚,就换人成婚,甚至沈十道站在原地没动,半句话没说,瞧着连尸体都不太想给他收殓的样子,足见此人操守如何了。 故而众人也只评判了一下新尊刚才的那一刀,和对凌夕的那一刀的区别,就不约而同地转移目光,继续去看新尊。 就见新尊边走边和她怀里的小孩说话。 具体说的什么,他们是听不到的。口型也看不太清。 只能看越说下去,新尊的面色就越发沉静,那双眼睛也是沉如凝墨,似乎那小孩说的话一点也不轻松。 “……金樽说,白头仙原本在他手里。”郁欠欠说,“这个你知道吗?” 凌夜说:“不知道。” 郁欠欠:“你要问问他吗?” 凌夜说:“要的。” 于是脚下一转,就到了奄奄一息的金樽近前。 金樽一身修为被废,莫说至尊,就是金满堂那种境界带来的威压,他都抵抗不了半分。加之金满堂的手下又不会刻意护着他,接连遭受了不少波及的他软趴趴地瘫在那里,望之竟像活不了多久了。 于是明知有人过来,金樽却连抬起眼皮都没力气。只能半耷拉着眼,努力集中注意力,等待对方说话。 然对方没有立即说话,而是伸手点了一下他的眉心。 金樽登时一个激灵。 疲软的四肢忽然充满了力量,虽远远不及以往还有修为的时候,但这点已足够支撑他从地上站起来了。 金樽左右扭动了一下脖子,又伸展双臂,活动肩膀,直至整个人都舒坦了,才晃晃悠悠地爬起来。而后眼皮子一抬,见来人是凌夜,他当即一哂,对凌夜的来意心知肚明。 还真让那小孩说对了,她把事情处理完,就真的来找他了。 随手布下屏障,凌夜直截了当地问:“白头仙被偷那日,你在哪里?” 金樽想了想,说:“我在外面。” 正因为不在金族里,没把白头仙带在身上,白头仙才会被人偷走。 凌夜问:“那你怎么知道白头仙被偷了?” 金樽说:“啊……是我没说好。”他斟酌了一下言辞,重新说道,“我那日有事外出,就没把白头仙带在身上。” 等办完事回去了,恰好碰到他房里遭贼。 他当时动作慢了点,没能看到那贼的长相,只看到对方干净利落地翻墙遁走,速度完全是他望尘莫及的,他也就没傻不愣登地去追。之后他推门进屋,仔细查找一通,这才发现白头仙不见了。 “是我们金族的人。”金樽边想边说,“他太熟悉我那儿的路,非本族人,不作他想。” 凌夜说:“直系还是旁系?” 金樽说:“直系。” 他们金族等级森严,直系能出入旁系居所,旁系却万万不可进到直系的地盘。 特别是他这种人,包括金满堂在内,所有人都是他成为少君路上的假想敌,旁系人连他居所在哪个方位都不清楚,还谈何摸到他房里偷东西? 并且,以他当时的修为,他连那贼的脸都没看到,只匆匆瞥到那贼的背影—— 当时他还是少年,身材挺拔却瘦削,外人说他跟颗竹子似的;那人则是和他完全相反的肩宽背厚,身材高大,瞧着就是棵参天大树,还得是树龄好些年的那种,方能有寻常青年所没有的厚重。 于是金樽笃定道:“偷白头仙的,肯定是直系里的长辈。不过具体是谁,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这么多年,我也没查出来。” 言下之意就是,我一个本族人都没查出来,你个外人就更别想了。 凌夜果然没再追问,只说:“日后你若得到什么消息,能告诉的话,请务必要告诉我。” 金樽应了,说:“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凌夜了然。 此次少君之争,他被金满堂废掉,金满堂就是不杀他,也绝不会让他好过。 得知白头仙和金族有关,凌夜看了眼金玉露,正待离开,就听金樽又道:“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再附赠你一句话吧。” 凌夜说:“什么话?” 金樽说:“一句对你应该挺重要的话——小孩把耳朵捂上,不准偷听。” 郁欠欠撇嘴,依言捂住耳朵。 金樽却不信他,非让凌夜再布了道屏障,确保除他们两人之外,谁都没法听到他接下来的话,他这才凑近过去,声音压得极低。 “……” 听完金樽的话,凌夜如遭雷劈,表情瞬间凝固。 她慢慢回头,看向那好运得一旦她对他动手,就会有无数人争先恐后地扑过来,拼着得罪她这位新尊的危险,也一定要护他安全的凌怀古。 她看着他,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复杂。 先是金玉露,再是凌夕,最后是江晚楼。 明明只是一个世家的家主而已,凌怀古他何德何能,竟让一位帝君、一位至尊亲自保驾护航? 江晚楼也就罢了,这邪尊为了金玉宝珠,借凌怀古逼她是非常正常的。 那么金玉露呢? 金玉露究竟是以什么理由,不惜三番两次地阻拦她? 她和凌怀古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关系,真的只是借由沈千远和那位千金的婚约,以及凌夕和沈千远的表亲维系,从而搭建起来的庇护? 凌怀古,他到底是谁? 凌夜想了许多,可最后她什么也没说,只向金樽一点头,算是谢过。 金樽盯着她瞧了会儿,见她是真的心性坚韧,听到那样的话居然也没怎么失态,不由拱拱手:“今日承了姑娘的情。如他日能再相见,望姑娘届时还能记得我这个无名小卒。” 先前凌夜那一下,不止是让他恢复了气力,还让他丹田也好受许多。 虽还是个不能再修炼的废人,没法重修东山再起,但就这份人情,足以让他记一辈子了。 凌夜说:“再会。” 然后就走了。 这回再没出现什么变故,她总算到了凌怀古面前。 她看着凌怀古,不说话,也不动作。 凌怀古也看着她。 就在凌怀古以为,她是要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就见她抬手,点了点眉心,竟似有些烦忧。 之前那位圣尊,别人看不出来,她却能一眼认出,那不是真正的郁九歌。 郁九歌没在玉关洞天,也没在这玉关湖畔。 他在哪? 这想法转瞬即逝,凌夜也没以神识搜寻第二遍,只说:“我要去赤凰山。你跟我一道吧。” 说完,法诀一掐,她抱着郁欠欠转身就走,凌怀古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不管他如何拖沓,也始终无法超过五步之遥,完完全全被她控制住了。 而见她走,江晚楼竟也没动,就那么目送她离开。 少顷,他同重天阙对视一眼,做了个唯有他二人能明白的手势,十分潇洒地走了。 重天阙自然也立即离开。 …… 凌夜脚程很快,不过片刻功夫就已远离玉关湖,马上就要到金玉宫和赤凰山的交界处了。 暗自思考许久,也没能想出什么来的郁欠欠这时问道:“你把他带上干什么?不直接杀了吗?” 凌夜闻言,没有立即回答。 她回头看了眼凌怀古,方才轻声答道:“因为金樽告诉我,他似乎……不是我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33.033、扬名 “我少时见过你父亲。” 金樽是这么对凌夜说的:“那可真正是个光风霁月的人物……你当心现在这个凌怀古, 他恐怕不是你生父。” 这话说得十分轻巧,仿佛只是根据这些年来凌怀古性格上的变化,随口那么一提而已。 可凌夜听进去了。 她想起她幼年, 即夜言死前的那一两年, 她初初记事的时候,尽管至今没有太多印象了,但她还是隐约记起,凌怀古那时对夜言确实是很好的。对她也很好。 凌夜所记得的说夜言是他挚爱, 说他会好好养育她,这些话,全是那个时候的凌怀古说出来的。 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凌夜仔细回忆,却发现自己根本想不起多少。 只记得她记事后不久,夜言被传染病遭到软禁, 再之后就是凌怀古接沈微和凌夕进门。 那么,就是在传夜言染病之前, 真正的凌怀古失踪抑或死亡,取而代之的是现如今的这个凌怀古? 可他为什么要假扮凌怀古?她并未从他身上看出有任何伪装的痕迹。 这具身体,究竟是他自己的身体, 还是真正的凌怀古的身体? 如果是前者, 为什么以她如今的修为, 她竟也无法从他身上感应到他二人并非亲生父女;可如果是后者的话, 魂灵与躯体不相符合, 他是以怎样的手段来保养这具身体的? 这个替代了她真正的父亲的人, 到底是谁? “……你说不说?” 此时他们已出了金玉宫, 到了赤凰山的地界,一个名为夫子镇的离凰族最为偏远的地方。 便在夫子镇外,离大道不算远的林子深处,凌夜单手叩着凌怀古的脖子,五指几乎要陷入皮肉里,掐得他面色发紫,两眼发直,再没了平时的风度。 “不说?信不信我杀了你?” 脆弱的颈骨被五指间堪称可怖的力道逼得不断发出声响,凌怀古双手控制不住地去掰她的手,甚至是用指甲去抠,却连半道伤痕都没能留下。 窒息感越来越重,他目光也逐渐涣散,眼看再不松手,他就要被活活掐死了。 看都这个时候了,他也还是不说,凌夜眸中闪过一道极重的戾气,却仍抑制住了,继而五指一松,凌怀古狼狈地扑通倒地。 看他无声地又是咳又是喘,嘴角都溢出血沫,凌夜就近折了根树枝递向他。 “不肯说的话,你写出来吧。” 许是才下过雨,地面很是湿滑,一脚踩上去,便能留下一个极清晰的脚印。 这样的地面,以树枝写字是非常方便的。 凌怀古瘫坐在地,污黑的泥土把他那身藏蓝衣袍染得肮脏至极,连头发都溅上了不少泥点。他平复好一会儿,才将将顺足气,然后抬头看她,却不接树枝,一双眼又淡又静,好似什么都无法让他动容。 凌夜也在垂眸看他。 两人对视片刻,凌夜道:“不写?” 凌怀古不能说话,也不摇头,完全是默认。 于是凌夜极干脆地扔了树枝,手指往他额头一点。 “……” 凌怀古蓦然睁大眼。 同神意一样,凌夜的神识一旦进入攻击状态,那种风卷残云的气势是相当霸道的。 此刻,凌怀古的识海里,那外来神识简直如入无人之境,疯狂呼啸而过,把尚未来得及进行防御的神识撞得支离破碎,半点能力都发挥不出来。 神识破碎带来的感受,是比肉体所能承受的疼痛的极致,还要更加痛苦。 于是一直呆在旁边围观的郁欠欠就见到,凌怀古在僵硬了那么一瞬后,突然重重倒地。 他五官扭曲,身体剧烈痉挛,十指绷如鹰爪,深深陷入泥土之中。藏在里面的树干石头磨得他指尖全部出血,渗进泥土里,如此十指连心,他竟也丝毫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仍自痉挛着,甚至眼白都渐渐发红充血,看起来十分瘆人。 可即便这样,他也还是没发出半点声音。 好似夜言死前给他服用的灵药,让他的嗓子完全成了个装饰品。再巨大的喜,再巨大的痛,也无法让他用声音去表达。 终他一生,再说不出半个字。 郁欠欠看着这人,真切了解了何为自作自受。 该! 郁欠欠想,就算不是亲生的,迫害母亲不够,还残害女儿,这完全是畜生行为,不论下场多么凄惨,都死不足惜。 再说凌怀古识海外围已被攻破,凌夜那道神识便直入深处的泥丸宫。 泥丸宫乃识海里最为重要也最为根本的存在,泥丸宫一旦破碎,识海会紧跟着崩溃。而识海崩溃,那就离死不远了。 纵观古今,因识海崩溃而死的修者,无不都是煎熬之极。哪怕是至尊,也绝无法承担得了那种痛苦。 当然,凌夜现在要做的,不是废了凌怀古的识海,而是想从他泥丸宫里找一找可有能确认他真正身份的东西。 从二十年后回来的凌夜的神识何其强大,连这座泥丸宫哪处脆弱易攻都不用找,直接就横冲直撞地攻过去。她眯了眯眼,一道只她和凌怀古能听到的声音响起,是她的神识轰然撞开泥丸宫的大门,甫一进去,就把里面搅了个地动山摇。 凌怀古的身体在这时骤然停止了痉挛。 细看去,他额头不知何时满是冷汗,一缕又一缕的鲜血从嘴角溢出,是他把牙关硬生生咬出血来。 神识在混乱的泥丸宫里到处游动,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然渐渐的,凌夜眉头微蹙,心情很是有些微妙。 因为她什么都没能找到。 真正的凌怀古的,和这个假的凌怀古的,一应相关的全都没有。 那泥丸宫瞧着大气,实则里面的东西没什么有用的,也不知他放在里面是要干什么。 为防是障眼法,凌夜接连又找了两遍,找得泥丸宫底下的地皮都被她掘地三尺,确定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她想了想,终于收回神识。 入侵的神识撤出,凌怀古手指动了动,眼神也慢慢恢复清明。 但他整个人还是仿若死了一遍,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生气。 凌夜睨着他,道:“你藏得还真够深的。” 连识海里都没什么线索,可见从他身上着手是再没用了的,还是要往别的方向去查。 该往哪个方向去查呢? 凌夜思索片刻,很快就有了主意。 要说凌家虽在金玉宫的统辖之下,代代都为金玉宫里的世家,但凌家真正的发源地,是在世西洲。 准确来说,凌家其实是个非常庞大的名门望族的外姓分支。而这个名门望族,在四族里,可谓是传承最为悠久的一个,比之金族的千年,要多出好几倍—— 世西洲世族,有神物世西日轮,是凌夜日后无论如何都要去的。 于是她便对凌怀古说道:“你不肯说话,不愿写字,没关系,我带你去世西洲,那里的凌家比你手头这个强多了。我没法让你开口,他们传承那么久,总有办法让你开口。” 凌怀古听着,冷汗遍布的脸上没什么变化,只眸光微微一闪。 眼尖地瞥见这点动静,凌夜心里明白,他肯定留有后手。 要么是趁乱从她身边逃走,要么就是有人会来救他。 来救他的人,会是金族的人吗? 有没有可能,是金玉露亲自前来?毕竟整个金玉宫,唯有金玉露这位帝君能勉强和她过招。 这些想法转瞬即过,凌夜随手掐诀,把凌怀古身上的污泥去掉,而后俯身,示意郁欠欠过来。 郁欠欠小心翼翼地踩着泥巴投入她怀中。 “现在这个时间,七界应该也要开了。”凌夜道,“七界不开,赤凰翎羽就出不来。如果赤凰翎羽里面也多了头异兽,短时间内倒是不用急了。” 郁欠欠说:“那我们一路玩过去吗?” 凌夜说:“只要你不急着找重天阙,玩多久都没问题。” 经她这么一提醒,郁欠欠这才想起自己还要找重天阙解决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不过现在…… 郁欠欠说:“那我们就一路玩过去吧。” 凌夜看了他一眼,点头说好。 …… 夫子镇地处西北,不管镇外还是镇内,高山抱群随处可见,几乎没有平地。 概因山脉相连,又地火频出,气候炎热干燥,同时却十分神奇地长有品质绝佳的梧桐,相传乃凤凰栖息之处,故包括夫子镇在内的这片广袤地域,名曰“赤凰山”。 进入夫子镇,迎面便是比外面要闷热许多的气息,让人恨不能立刻脱光,跳河里好好洗个凉水澡才好。 然而就是这么热的天,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不仅没有穿着凉爽,反倒不少人都穿着黑衣,从头到尾裹得严严实实地行走在日头底下,教人看着就嫌热。 凌夜见状一愣。 这是这个镇最近比较盛行的穿衣风格吗? 要这镇里都是修者还好说,修者有法力傍身,冷热不侵,大夏天的穿棉袄都没事。可问题是,这个镇全是凡人,凡人穿这样的衣服,真的不怕热到发病吗? 凌夜觉得有些不对劲,定睛一看,就见身穿黑衣的人里,竟是姑娘占了绝大部分。 这其中,以带着孩子的姑娘居多。 且孩子普遍都是三四岁,最大的也顶多五岁。他们和许多一看就知道还没婚嫁的姑娘站在一起,让人不禁联想到这镇里得多少夫妻老蚌生珠,以致于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全在带小孩。 她还在观察着,就听不远处的一个姑娘道:“看我,看我像不像?” 旁边人立即应道:“像,太像了。黑衣,小孩,父亲,你简直和凌新尊一模一样!” 那姑娘闻言,立即笑眯了眼:“像就好。我娘可是说了,我要是能进前三甲,她就带我去凰族,看我可有修炼的资质。” 旁人鼓励道:“加油,我看好你。” 姑娘欢快谢过。 如此一番对话,总算叫凌夜知道这个夫子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却原来,昨夜金玉宫少君之争结束后,世人皆知世上多了位姓凌的至尊。只是这凌姑娘尚未封尊,世人不知该如何称呼,只好叫成凌新尊。 而这座夫子镇,乃是赤凰山离玉关湖最近的地方,自然得到消息比别处要快。又凡人总有得道成仙的念想,这便今日一早就有许多人穿黑衣出门,一则试图扮成凌新尊的模样,好去感知天地,看自己能否突然开窍,从而踏上修行之途;二则为了参加比赛,谁最像凌新尊,谁得到的奖励就最多。 不过如刚才那个姑娘,自己穿黑衣不说,还又带小孩又带父亲的,放眼望去,整条街上,加上凌夜本人,也就三四个而已。 这样实在打眼,凌夜已经注意到有不少人都在打量她,甚至还有人朝她走来,要和她说话。 她当即头一低,带着凌怀古自人群中飞快走过,没叫任何人碰到她的衣角。 凡人们只觉一阵黑影掠过,再去看,那黑影就不见了,跟他们眼花了似的。 可一个人眼花,在场这么多人也都眼花吗? “刚才那肯定是凌新尊本人!”有人心花怒放道,“我居然偶遇了凌新尊……这么好的运气,我这就回家收拾东西去凰族!” 几乎是一呼百应的,街上刚才还人山人海摩肩接踵,这会儿有不少都急吼吼地朝家中赶,一副回得晚了,身上那点气运跑了,就没法去凰族的样子。 并未管身后动静,凌夜走了会儿,停在一家衣铺前。 郁欠欠问:“你要买衣服?” 凌夜说是。 郁欠欠说:“你不是带了很多衣服吗,干吗还要花钱买?” 凌夜反问道:“我不能买新衣服?” 郁欠欠说:“能啊。可这不是浪费吗。” 凌夜:“你不懂。” 郁欠欠:“那你仔细说说?” 凌夜便道:“我有钱。我不每天都花花,难道要看它们堆在那里生灰吗?还不如买些新衣服,一天换一件,千金难买我高兴。” 说完抬脚进入衣铺,再没理会郁欠欠那难以理解的眼神。 衣铺里成衣极多,不消片刻功夫,凌夜就看中了许多衣服,然后抬手付钱,挥金如土,阔气十足。 抱歉,有钱是真的能为所欲为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34.034、裙子 这家衣铺的衣服还算干净, 凌夜简单施了道除尘诀,便随意选了件白裙子换上了。 她身材高挑,又因常年炼药习刀, 各处皆骨肉匀停, 十分好看。等玉带束好,她简单梳理了下头发,照照镜子,确保自己出去后再不会让人围观, 便掀了帘子出来了。 可巧郁欠欠也换好衣服,正坐着等她,听见动静抬头一看,竟愣住了。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可任他如何搜肠刮肚, 也只能蹦出干巴巴的两个字来:“好看。” 凌夜说:“真好看假好看?” 郁欠欠说:“真好看。” 白裙清丽,她腰又细, 绝妙地中和了她本身自有的那种狂气,显得温婉许多。 而她又将耳后那两缕白发用发带束好,再分成三股拿白色的细绳编好绑起, 余下的自然散开, 瞧着非常简约, 又瞧着像她没生那点白发, 如此, 路人一看她穿着白裙, 又没白发, 顶多夸一句她长得好看,自然而然地就不会认出她是那位新尊。 当然,郁欠欠通透地想,或许是她懒,所以就这样草草伪装,并没像别的姑娘那样作更加繁琐的打扮。 不过她真打扮起来,他倒还要觉得别扭,不习惯。 得了小孩的夸奖,凌夜上下打量他一番,也不知是怎的突发奇想,竟道:“欠欠,你再换身衣服吧。” 郁欠欠:“啊?”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是他最喜欢的白色,“不好看吗?” 凌夜说:“不是,好看。就是……” 话没说完。 她左右看了看,很快挑中几套小孩穿的衣服。 挑好后,她本想让欠欠就在这里换上,但转念一想,他脸皮薄,在人前怕是会宁死不屈,便让店家给她全包起来,然后另外付了钱,让店家帮忙送到客栈里去。 看着那些被打包好的衣服,郁欠欠整个人都僵硬了。 他伸出手,哆哆嗦嗦地指着,声音发颤地问:“你你你……你这是买给谁的?” 凌夜正审视着同样换了衣服的凌怀古,确保穿着青衫的他走在大街上,同样不会让人认出来,闻言微笑着答:“当然是买给你的。除了你,还能有谁能穿这么小的衣服?” 郁欠欠当即表情凝滞,险些就地绝倒。 她她她…… 居然买那种衣服给他穿,她是魔鬼吗? 直等被凌夜抱着进了客栈,进了客房,郁欠欠也仍旧浑浑噩噩,没能缓过来。 还是凌夜叫伙计准备了热水,束起头发卷起袖子要给他脱衣服洗澡,他终于反应过来,登时像炸了毛的猫一样从她怀里跳到地上,飞快躲进桌子底下,双手死死抱着桌腿,怎么也不肯出来。 凌夜单手按在桌面上,另只手递向他,笑道:“欠欠乖,出来洗白白了。” 郁欠欠说:“不要!” 凌夜道:“你好几天没洗澡了。确定不洗白白换上新衣服,吃个饭睡个觉,再跟我出去玩吗?凡间好玩的可多了。” 郁欠欠说:“你先把那些新衣服扔了!” 凌夜说:“扔了?那太浪费了,那些新衣服很好看的呀。” 她手没动,被打包起来的小衣服却一件件自发从包裹里飞到郁欠欠面前,一圈圈转着给他看,全方位地展现着自身的光彩。 不消说,凌夜的眼光相当不错,挑的这几件全是那家衣铺里顶顶漂亮的。 凌夜跟个狼外婆似的,假惺惺地劝:“你瞧,这颜色,这图案,这做工,虽谈不上一等一的,但在这里能买到这样的衣服,也是很幸运了。真的不换上试试看吗?我要不是穿不上,我都舍不得给你。” 郁欠欠坚决道:“我不!拿走!要穿你自己穿!” 我郁欠欠就是脏死,死外边,从这里跳下去,不会穿你们一件衣服! 见是真的劝不动他,凌夜装模作样地叹口气,瞧着像是放弃了。 她把那些衣服收回去,弯着的腰也直起来,道:“那你先洗吧,我出去一趟。” 郁欠欠谨慎地从桌底探出个脑袋:“你出去干什么?” “不是你说的,男女授受不亲?”凌夜说着,推门走了。 徒留桌底下的郁欠欠和坐在旁边的凌怀古小眼瞪大眼,俩谁都不说话,客房里安静如鸡。 盯着凌怀古看了会儿,确定这人还没无聊到要围观自己洗澡,郁欠欠可算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然后低头一看,他刚才不知是蹭到哪个角落了,手背上都沾满了灰。 确实该洗一洗了。 他搬了个小板凳去到盛满热水的木桶旁,伸手试了试,不算太热,当即飞快脱掉衣服,泡进水里,生怕凌夜突然进来似的,全盘动作可谓迅速无比,堪称战斗澡。 半刻钟后,他坐在小板凳上穿鞋,不经意间目光一转,就转到凌夜买给他的新衣服上。 他看着那些衣服,目光复杂,心绪亦是复杂。 她就那么想看他穿吗? 可他是男孩子啊,让他穿那种衣服,那也太…… 小孩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连鞋都忘记穿了。 …… “不许看!” 凌夜刚上来,隔着门就听见这么一道凶巴巴的声音。 她有些好奇,心想这是怎么了,就听小孩又凶巴巴地道:“也不许笑!敢笑我就剃光你的眉毛和头发,让你脑袋变成大卤蛋!” “……” 对方果然没笑。 但或许是,根本出不了声,只好做出个努力憋笑的动作。 凌夜猜到什么,眉眼一弯,忍住了。她屈指叩了叩门,给里面的人提个醒,而后推门进去。 迎面就见一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小姑娘坐在铜镜前,正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瞧着十二分的玉雪可爱。加之眸光熠熠,两颊红润,然眉毛倒竖——被气的——更让人想亲亲抱抱举高高。 凌夜看了小姑娘几眼,佯装什么都没看出来的样子,环视一圈,问:“欠欠呢?” 没人回答。 她就又问了遍:“欠欠去哪了?” 还是没人说话。 她在客房里走了走,这看看那看看,一副没能找着人的模样,再问:“他不洗澡,跟我玩捉迷藏呢?” 这时,终于有人闷闷不乐地说道:“我在这里啊。” 循声望去,果然是那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可爱小姑娘。 凌夜眉梢一动,生生忍住笑,疑惑道:“你是欠欠?你是欠欠的姊妹吧,你知道欠欠在哪吗?” 小姑娘:“……” “欠欠可是男孩子。”凌夜道,“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是欠欠?” “……” “你这么可爱,怎么可能是男孩子呢。” “……” 这么可爱,怎么不可能是男孩子! 于是郁欠欠终于爆发了。 他梗着脖子,挺直脊背,几乎是声嘶力竭的:“我就是欠欠!欠欠就是我!不然我脱光衣服给你看我是不是男孩子!” 这声音震得茶杯里的水都荡了几荡。 隔壁客房更是敲了敲墙壁,扬声道:“脱就脱呗?男子汉大丈夫,嚷嚷这么大声干什么!” 郁欠欠闻言,唰一下缩回脖子,脸也埋进手里,再不敢吱声。 凌夜扑哧一下笑了。 她笑得开怀,眼泪都出来了。 好半晌才抹了抹眼角,应道:“嗯,我知道了,你是欠欠。”又说,“没想到欠欠穿起裙子来居然会这么可爱,我都认不出来了。” 郁欠欠哪里不知她刚才是在故意逗自己,闷闷道:“你就尽胡说吧。” 凌夜正色道:“我哪里胡说了,我说的都是实话。” 她抬脚走过去,把郁欠欠从桌子上抱下来,让他坐自己腿上,然后解他衣服,眉眼间颇有些温柔。 “不过这种衣服,欠欠穿给我一个人看就可以了。我可舍不得让欠欠穿给其他人看。” 解了上襦,再解了下裙,凌夜还要再继续下去,他扭扭捏捏地从她怀里出来,自个儿跑屏风后去换了。 凌夜心里门儿清,他连抹胸都穿了。 ——这个小男孩真是太可爱了! 过了会儿,换回正常男装的郁欠欠走出来,自顾自爬到她腿上坐着,盯着她耳后的辫子看了看,说:“我也要扎辫子。” 凌夜问:“要几股的?” 他说:“和你一样的。” 才洗过澡,他头发半湿不干的,头顶有一小撮短的还翘了起来。 凌夜拿梳子给他压好梳好,又掐诀让其干透,接着就开始给他编辫子了。 小孩头发浓密,又顺又滑,还乌黑乌黑的,凌夜编着,很是有些爱不释手。 她没给他编太复杂的,免得回头他自己拆不好。 辫子编好盘起,玉冠一戴,玉簪一插,小孩瞧着唇红齿白,活脱脱一个名门小公子。 凌夜没忍住亲他一口,再次夸道:“欠欠真可爱。”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她这回亲得歪了点,竟亲在了他嘴角处。 软软的,带着点药香。 他脸一下子就红了。 她她她…… 她是仙女吗! 真甜。 小孩心中念叨着礼尚往来,也飞快回亲她一下,然后声音糯糯地夸她:“你也好看呀。” 两人互相吹捧一阵,吹得彼此都心满意足了,才把这个话题揭过。 这时有人敲门,是伙计把干净的热水和饭菜送上来了。 看凌夜随手赏给伙计一块颇有份量的银子,郁欠欠伸手拽了拽她袖子。 “怎么了?”她回头看他。 就见他吭哧吭哧地掏了半天,从袖子里掏出个小荷包来。 小荷包落到桌上,发出沉闷声响。凌夜伸手一拎,里头装满了凡间惯用的金银,还怪沉的。 她正要夸郁欠欠,出门在外也不忘备上这些东西,就见他吭哧吭哧地又摸出两个东西来。 这回就不是荷包了,而是比荷包大上好些的裁剪得四四方方的口袋。口袋里同样装满了金银,甚至还有金叶子金瓜子等,上手一拎,沉甸甸的,足够普通人家用上好多年了。 眼见郁欠欠又往袖子里掏,似乎还要再掏出一堆来,凌夜忙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很有钱了。都收着吧,别乱花,攒起来,留着以后大了讨媳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35.035、失踪 听见“讨媳妇”三字, 郁欠欠下意识看她一眼,然后摇头:“我不攒,你拿去花。” 凌夜反问:“我拿去花?” 郁欠欠道:“我叔叔说了, 和姑娘家在一起, 绝对不能花姑娘家的钱。” 凌夜道:“哦……” 郁欠欠:“都给你。你想买多少衣服,就买多少衣服——只要你别再给我买裙子,你想买什么都随你。” 说着又从袖子里掏出好几个沉甸甸的大口袋,往桌上一放, 桌面都要堆满了。 这么多的钱,就算凌夜再大手大脚,也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花完。 而很显然的,他兜里铁定还揣着大堆大堆的钱,富足二字已经无法来形容他的有钱了。且看他的样子, 好似就等凌夜把桌上这波花完,然后他随时随地都能再给她掏出新的一波来叫她继续花。 没办法, 有钱就是这么任性。 凌夜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 看得他都有些不自在了,才听她慢悠悠说了句:“你还真得你叔叔真传。” 郁欠欠:“……啊?” “好了, 吃饭吧, 再不吃就要凉了。”凌夜拍拍他脑袋, 站起身, “吃饱了睡一会儿, 睡醒了我带你出去玩。” “你去哪?” “我去洗澡。” 考虑到凌怀古在, 她要了两间房。才伙计往这间送了水, 是给凌怀古的,旁边那间也送了,就等她过去。 凌夜一直认为,郁欠欠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论辟谷与否,他能吃就吃,对身体有好处。至于凌怀古,他被她封了丹田,暂时地成了个凡人,凡人每日需食五谷,他不吃东西是没法撑下去的。 看凌怀古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一副岁月静好与世无争的模样,凌夜想不知他的人什么时候会来救他,然后没再多呆,抬脚去了隔壁。 等她洗好,又静坐片刻后,过来一看,桌上饭菜被用了大半,郁欠欠正坐那儿揉肚子。 她走过去,伸手帮他揉:“吃撑了?” 郁欠欠“嗯”了声。 凌夜问:“那你现在是睡觉,还是出去玩?” 郁欠欠想了想:“出去玩吧,就当消食了。” 凌夜这便给客房布好屏障,免得凌怀古趁空出逃,然后挽了头发,带郁欠欠下楼。 才到客堂,迎面碰到刚刚送水的伙计。伙计给她打招呼,笑道:“这是令郎?长得可真好。” 郁欠欠闻言呆住。 啥? 令郎?他? 郁欠欠完全无法理解这人怎么会这么喊他。 凌夜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吧,他现在瞧着是三岁——虽说放在凡间,这样年龄差的母子是相当常见的,但凌夜是修者,修者终生未娶未嫁的可是一抓一大把。君不见在玉关湖的时候,那么多修者见到他,也没谁认为他是凌夜的儿子。 怎么到了这凡间,他直接就被叫成是令郎了? 郁欠欠接受无能,凌夜却面不改色地点头应下:“我带他出去转转。” 伙计道:“天这么热,夫人最好往西街走,那儿树多,凉快。” 谢过伙计好意,出了客栈,凌夜往西街走了走,道路两旁栽满了梧桐,棵棵都有百十年的树龄。茂密树冠接连成片,走在底下,果然凉爽许多。 外来人都被推荐来西街,当地人自然也有许多在这里开店摆摊。 正是上午,虽不比刚入镇时的那等人山人海,整条街上却也是热热闹闹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凌夜抱着郁欠欠从街头走到街尾,买了好些孩童喜爱的小玩意儿,什么糖人儿泥人儿竹蜻蜓拨浪鼓,郁欠欠连嘴里都被塞了根糖葫芦。 郁欠欠:“……我和你出来玩是想消食的。” 结果可好,怕他个子小走散,一直没让他下地不说,还买了好多吃的给他。 他真的要撑死了。 凌夜看他一脸郁闷,总算有了点良知,把他放到地上,牵着他走。 一路慢悠悠地走,等回了客栈,郁欠欠脖子上都多了好几个玉佩,戴得他面无表情,瞧着竟是更可爱了。 于是就听不少姑娘小声道:“那个孩子真可爱呀。” 也有少妇和母亲满目艳羡:“我要是也能生出这样的孩子,我做梦都能笑醒。” 就连男人们都纷纷点头附和道:“是啊,好想抱抱他,再捏捏他的脸,一定非常软。” 郁欠欠:“……” 小孩面无表情的脸当即越发面无表情。 “好了,睡觉吧。”回到客房,凌夜给他脱了鞋,薄被盖住肚腹,“你睡一觉,我去鬼市看看。” 郁欠欠说:“这里有鬼市?” 凌夜道:“有人就有鬼市。” 鬼市其实是凡间的说法。 一般是指在凡人的地界里,修者们聚集在比较隐蔽的地方以物易物,从而形成的小型市集。这种市集非修者不得进,却又能叫凡人知道这地方的存在,如同鬼打墙,久而久之便称为鬼市,传到修者那边,就也跟着这么叫了。 别看这夫子镇里全是凡人,连个有点修炼资质的都没有,但往往就是这样的地方,越能出现不下两个的鬼市。 “你去鬼市买什么?”郁欠欠问。 凌夜答:“买药。你叔叔不是中了女儿吟?除了白云酒青天泪仙台泽,还需要别的药草来配。” 白云酒和青天泪,这两者短时间内是拿不到了;而仙台泽,郁九歌自己手里就有,她只需集齐其他药草就够了。 只是她手头的不够,又不想到处跑到处找,索性去鬼市看看。能买到自然最好不过,买不到也没关系,往后还会碰到不少鬼市,挨个进去逛便可。 万万没想到她竟把当时不知是江晚楼还是重天阙说的女儿吟给记住了,郁欠欠表情一僵,然后尽量自然道:“嗯,那你小心点,早点回来。” 凌夜说好,伸手捏了把他的脸,软绵绵肉嘟嘟的,手感非常好。 她捏了好一会儿,过足手瘾,才终于走了。 目送她离开,郁欠欠盯着门看了会儿,也伸手掐掐自己的脸颊。 “没什么特别的,”他嘟囔道,“怎么都想捏我。” 思索好一会儿,也没能理解大人们的心思,躺久了的郁欠欠觉得有点困,张嘴打了个哈欠,翻个身,闭眼睡了。 然而没睡多久,难以言喻的炽热感自丹田深处升起,以燎原之势瞬间传至四肢百骸。他满头大汗地醒来,刚想喊凌夜,却觉嘴唇干得不行,嗓子眼儿也几乎冒火,他张张嘴,竟是只能发出气音。 水,水…… 他要烤死了! 勉强支起绵软无力的上半身,郁欠欠往榻边小几上伸手,想抓茶壶。 然那炽热极其的来势汹汹,烤得他四肢疲软,手指更是抖个不停。他试了好几次,也没能碰到茶壶。忽而手肘一软,他一个没注意,摔了下去。 “砰!” 郁欠欠从榻上摔下来,后脑勺正中地面,发出好大的声响。 剧痛突如其来,本就十分难过的他登时头晕目眩,眼冒金星,什么都看不清了。 正坐着闭目养神的凌怀古听到动静,睁眼看了过来。 见郁欠欠倒在地上,面色苍白满脸是汗,急需大人帮助,凌怀古站起身,才朝他走了两步,就见他身上忽的冒出一阵强光,刺得凌怀古立即举袖遮眼。 等那强光消散了,放下袖子的凌怀古一看,房内只剩他一人。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方才他坐着的地方。 那扇闭合的窗,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了。 …… 与此同时,地下鬼市。 凌夜才挑好几样药草,正要付钱,就蓦地感到一阵心慌意乱,手里的药草全掉了。 欠欠出事了。 她眉一皱,转身朝鬼市出口掠去。 她速度太快,仅是一眨眼的功夫,摊主就望不见她的背影了。 于是刚才还气她不买就不买,干什么乱扔药草的摊主顿时肃然起敬,这样的速度,自己得修炼多少年才能达到? 且说凌夜出了鬼市,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客栈之时,凌怀古才把目光从窗户上收回来。 他还没再走几步,去捡散落在地的孩童衣物,就觉一阵劲风扑面,而后颈间一疼,巨大的力道迫得他身体后仰,整个地重重撞上椅子。 定睛一看,果然是凌夜。 “欠欠在哪?” 无需去看,强大的神识已然把整座客栈在瞬息间搜寻了数遍,连根欠欠的头发都没能找着一根。 凌夜五指扣紧凌怀古的脖子,让他再一次地感受到那种濒临死亡的窒息。 她逼视着他,问:“你把欠欠藏到哪里去了?” 凌怀古闻言一哂。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凌夜看懂他的表情,五指力道放轻,却没松手:“不是你?” 凌怀古摇头,然后伸手指了指地上的衣服,再指了指身后的窗户。 看那衣服碎裂得不成样子,隐隐还透出点法力波动,凌夜眉头皱得更深,却终于明白,欠欠突然消失,还真不是出自凌怀古之手。 只是…… “我布了屏障,这里只有凡人能进,修者是进不来的。”她闭了闭眼,怎样都无法相信凌怀古真的没有插手,“欠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绝对让你不得好死。” 说完,一把甩开凌怀古,循着空中残留的郁欠欠的气息跃窗而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36.036、到来 才跃到窗外, 还没落地,凌夜倏地回头,看向夹在窗框上快被风吹掉的东西。 是一张字条。 上面是不知多么紧要的关头, 才能有的极其潦草的两行字:“我回家了, 不用找我。欠欠。” 凌夜攥着这张字条,指甲隐隐有些发白。 不对。 这两行字不是用血写的,也不是用墨写的。 从她感应欠欠出事,到她回到客栈, 算来不过一息时间。这么短的时间,欠欠若没受伤,他哪来的空磨墨?更别提还要写这么两行字,除非是以法力代笔,否则不作他想。 那么, 是谁借他法力,肯让他写出这两行字来? 她自己设下的封印, 她自己清楚,她不动手,旁人是绝无可能替凌怀古解除丹田里的封印。排除掉凌怀古, 又有哪个外来的修者能突破她的屏障, 进到客房里, 把欠欠抓走? 不及多想, 凌夜收起字条, 循着气息开始找人。 然郁欠欠留下来的气息并不多, 且消逝极快, 凌夜才追出两条街的功夫,那点气息就彻底消散,再寻不到任何踪迹。 她心念一转,把碎成一条条的衣服和字条取出,循着上面的法力波动继续找。 仍是没找多久,波动断绝,凌夜抬头看了看,这里离客栈并不很远,与之前去过的西街也相距颇近,应当也是个热闹之地。偏生此处人迹罕至,连商铺都没几家开门的,更无小贩摆摊,瞧着着实荒凉,与西街对比极其鲜明。 偶有人来到这条街上,都是低头垂眼,行迹匆匆,仿佛这条街上住着能吃人的怪物,多停留片刻,就要被抓走吃掉。 凌夜脚步骤停。 这条街的氛围不太对。 那法力的波动,也并非断绝,而是就停在这里了。 她想了想,放出一点神识,在整条街上转了一圈后,停在正前方连幌子都没挂的酒肆里。 与街上的萧条不同,这座酒肆内别有洞天,人声鼎沸,尽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食客。酒香肉香鱼香,汗臭狐臭脚臭,种种气味混在一起的味道堪称销魂,然里头的伙计与食客好似嗅觉失灵一般,仍自开怀说笑畅饮,没有半分尴尬。 凌夜动了动鼻子。 这酒肆里,在那难言的气味的遮掩下,没有血腥味,反倒有股非常浓郁的鱼腥味。 有经过此地的行人望见凌夜站定不动,定定打量着那座让他们肝胆俱裂的酒肆,浑然不知天高地厚要进去看看的样子,当即想提醒她,却怕惹祸上身,走得更快;也有人不忍看她惨遭毒手,在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压低声音道:“别看了,快走!” 凌夜问:“为何要走?” 那提醒她的人已经走了好几步,闻言头也不回地说道:“那是家黑店,进去的人没一个活着出来的。你要还想活命的话,听我的,赶紧走!” 说完,步伐加快,一溜烟儿地消失在街道尽头。 望着那人的背影,凌夜神色莫名。 是刚才在鬼市里,她最后看中的那些药草的摊主。 在她看来,摊主的修为不算顶顶好,但能在夫子镇这样大隐隐于市的鬼市里摆摊,可见有些手段。这样的人,却也对这座酒肆讳莫如深,凌夜原本就要进去的,这会儿更打定主意要进去了。 神识虽已无法再感应到郁欠欠的存在,可也正是这种安静,说明郁欠欠目前是没出事的。凌夜暂时安下心,抬脚往酒肆走去。 “吱呀——” 紧闭的大门从外推开,里头刚刚还是热火朝天的,这会儿所有人都齐齐转头,看向信步走进的人。 看来人像什么异常都没发现似的,兀自走到一张空桌边坐下,然后道:“伙计。” 正和食客们一样,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的伙计闻言一个激灵,忙拿袖子往下巴上胡乱擦了擦,却怎样也擦不完,只好使劲咽了咽,强行克制住想继续流口水的冲动,又朝周围人挤挤眼,示意他们别把客人给吓跑。 周围食客纷纷点头,表示明白。 却也有人没理会,评价道:“这姑娘瞧着细皮嫩肉的,肯定好吃。” 旁人附和道:“没错,没错。我就喜欢这样的姑娘,不管红烧还是清蒸,吃起来都别有滋味,连骨头都能直接嚼碎了咽下去。” “刚不是弄来个小娃娃?干脆把她跟那小娃娃一起串着烤了,撒上辣子,那才叫香。” “别说了,我刚吃饱。” “嘁,还饱呢,就你口水流得最多……哎呦!别打我!别打!好了我不说了,你尽去哄吧,我再不会多说半个字了。” 伙计收回手,瞪了那几个不听话的家伙一眼,而后一转脸,扬起热情到近乎谄媚的笑容,小跑到女客跟前,把本就亮堂的红色桌面擦得愈发明净,点头哈腰道:“夫人有什么吩咐?咱这儿的拿手好菜有猴头醉虾烤鸭掌,龙须凤爪脆鹅肠……” 菜名还没唱完,女客微一抬手,止了他的话。 伙计立即住嘴,恭顺地等她开口。 就听她说道:“醉虾是用活虾做的,龙须凤爪是用活鲤鱼做的。你们这样残杀同类,也没人管吗?” 伙计听了,笑容未变,只道:“夫人在说笑呢?人吃鱼吃虾,就如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乃古往今来亘古不变的道理,怎能叫残杀同类呢?” 女客道:“那你可否同我说说,你身上的鱼腥味是哪来的?” 伙计道:“适才去后头帮大厨杀鱼,就沾了些味儿。” 女客道:“可我怎么觉着,那味儿不是沾的,而是你自己的体味?” 她这话说得十分自然,伙计听着,终于敛了笑容。 他仔细打量这女客几眼,总算看出这位不是凡人了。当即眉头一皱,手往背后一摆,扬声唱道:“小心嘞,抄家伙——” “唰唰唰!” 顿时一连串的出鞘声响起,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明晃晃的光刺得此间亮堂一片。 再加上持有兵器的众食客皆看起来横眉怒目,凶神恶煞,换个胆小的,怕是要吓得屁滚尿流,更别提柔柔弱弱的姑娘家了。 然那女客坐着没动。 她甚至慢慢抬眼,好整以暇地把他们看了一遍。 难怪那位摊主视此地为龙潭虎穴,原来这里还真的是个生满了鱼虾的潭。 包括伙计在内,这个酒肆里的人全是水中妖物精怪化象而成,数量众多,寻常修者就算呼朋唤友,一齐讨伐,没少君带头,还真奈何不了它们。 此前许是有修者来过的。只是不仅没能把这里夷为平地,反倒自己还成了这群妖精的盘中餐。 就是不知它们说的小娃娃,可郁是欠欠? 凌夜看完了,仍坐着没动,只手边光芒一闪,断骨祭出,打横摆在桌面上。 骨刀上萦绕着的煞气太过浓重,迫得离得最近的伙计面色大变,“噔噔噔”退后数步,方勉强稳住身形。 只这一个照面,确定这位定是个能人,非以前那些歪瓜裂枣能比,伙计眼角有鳞片生出,眼瞳也渐渐从人眼变成了鱼眼。 凌夜垂眸一看,足下砖面不知何时竟浮出一层水来。 伙计踩在水里,强烈的鱼腥味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眼角那几枚鳞片变得愈发清晰。 他弯了弯腰,两腮微鼓,说出口的声音和先前大相庭径,不似人言:“夫人敢来这里,怕是已做好丧命的准备。我等在此地开店数年,尝过不下百名修者的味道,不知似夫人这等娇皮嫩肉,味道可有那些修者的好?” 音落,刚要扑过去,就觉眼前光芒一闪,有什么东西突然到来,后发先至地停在凌夜身边。 凌夜一怔。 伙计也是一怔。 似是感受到什么,凌夜慢慢转头,看向身边。 是一把剑。 一把好似由银雪白虹铸造而成的剑,望之光华微敛,略显内秀,却教人一眼看出此剑定然非同凡响。 不过这剑也的确非同凡响。 能被那种人物动用的剑,哪里还算得上凡品? 剑虽出鞘,却丝毫不动,只剑气忽的四逸,好似惊涛骇浪,甫一出现,便毫无预兆地疯狂席卷开来,令得整个酒肆都震了一震。 “砰砰砰!” 倒地声接二连三地响起,转眼看去,刚刚还意图围攻凌夜的虾兵蟹将,这会儿包括伙计在内,已尽数躺倒。 不出意外,它们的脖子全被剑气洞穿,血流不止,任谁都无力回天。 须臾,它们一个个变回原形,再动弹不得。整个酒肆里登时一片死虾残蟹,那股鱼腥味更重了,挥之不散。 凌夜见状,心绪稍稍平复了些,才缓缓收刀。 只消那么一眼,她就认出那剑乃是天子剑—— 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她还没做好面对他的准备。 凌夜定了定神,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镇定,以致于心跳都有些失序。她品了下,此刻的自己满心亏欠,也满心不安,更有不知该如何解释的尴尬。 该怎么说呢? 是实话实说,还是…… 她终于站起身,转了过去。 玉树琼枝,白衣泠泠。 那天子剑的主人不是别人,赫然正是失踪许久的圣尊郁九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37.037、楚腰 天子剑与楚云剑、提宋枪齐名, 在断骨刀出来之前,这三样兵器一贯被认为是当世最厉害的三大神兵。 而这三大神兵,若再细分, 那必然是天子剑排第一, 提宋枪第二,最末才是楚云剑。 可巧,天子剑的主人在三尊里,也是排在首位。 ——这就是为什么明明郁九歌才封尊三年, 正是潜心巩固修为、建立道场的时候,轻易不会外出招惹麻烦,可偏生重天阙和他不死不休,江晚楼对他也是态度微妙,好似随时都能和他两看相厌, 就是因为他后来居上,力压这两人, 使得这两人不得不联手起来,方能不被他彻底压下去。 郁九歌实力如何,凌夜是亲身领教过的。 她承认, 即便是现在的她来和他打, 也顶多和他打个平手。他的天子剑是真的不负盛名。 正因不负盛名, 凌夜刚刚还又是不安又是尴尬, 这会儿心里却完全没那么复杂了, 只觉得奇怪。 郁九歌的天子剑向来很少出鞘。 据她所知, 纵使对上重天阙, 十次里也得有八次,他是只用剑鞘和重天阙斗的。 可现在,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小鱼小虾而已,她连动刀都不用,只凭煞气就能一锅端。他又不可能看不出她也是至尊,他根本连出手都没有必要,更别提还让天子剑出鞘—— 他想干什么? 乍见她这个新尊,想彰显一下自己的实力,和她斗一斗? 凌夜不禁回想起当初和郁九歌在玉关洞天初识后,两人再次碰面,的确是不打不相识。 直至很多年后,她都住进他道场里了,他们两个也还是会经常切磋。不过真要论起输赢,这会儿竟想不起是谁赢得更多。 自以为已经看透郁九歌用意的凌夜登时神色微凝,肩胛那朵才熄灭下去的血焰,此时再度燃烧起来,烈焰生花,断骨随时都可祭出。 凌夜正蓄势待发地等郁九歌出剑,忽的想起什么,赶在他动作前问道:“你认识郁欠欠吗?” 正要召回天子剑的郁九歌:“……认识。” 凌夜道:“先前我在玉关洞天里碰到他,看他年纪小,就带他走了一阵。刚才他不见了,给我留话,说是回家了。你来的时候,有见到他吗?” 郁九歌:“……见到了。我已经把他送回去了。”顿了顿,又说,“他说你在找东西,让我来帮你。” 凌夜没回话。 她心想,我确实是在找东西。你的我的一起找。 可这种话,怎么能说出口? 现在的郁九歌,可不是以前最熟悉她的那个郁九歌。 去掉上次不算,目前这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见到她。她在郁欠欠面前自夸她熟悉他就罢了,眼下他本人就在这里,她怎么敢? 越想越觉得那日自己真是撞坏了脑子,竟能趁他昏迷做出那种事,凌夜目光游移一下,说:“你不是在找重天阙吗?” 郁九歌道:“欠欠都和我说了。” 凌夜:“……” 她就知道! 郁九歌:“不如同行。” 凌夜:“……” 这人面无表情地说这种话,委实是戳她心坎儿。 因为她已经很久没见到这样的他了。 当下只得点头,答应同行。 但还是不甚放心,又问:“你是把欠欠送回九重台,还是送回他家了?” 郁九歌答:“送回他家了。放心。” 他都这么说了,凌夜也只好把郁欠欠的事先放到一边。 然后转念一想,既然郁欠欠已经被送回家去,那么那群鱼虾口中的小娃娃,就是别家的孩子了。 神识散开,在酒肆里转了一圈,最终停在一扇被设了屏障的铁门前。 把屏障破除,铁门应声而开,内里烛光惨淡,狭窄的走道两旁遍布着许多丈许宽的囚牢。每间囚牢里皆是血迹斑斑,恶臭冲天,角落处更是堆积着许多毛发皮囊,教人光是看着,就禁不住头皮发麻。 然细看去,就能发现那些皮囊里凡人居多,修者的倒是没剩什么,怕就如那群鱼虾所说,骨头也嚼烂了咽下去。 对妖精而言,凡人的身体顶多能供它们吸食血肉,补点元气,没什么大用。修者就不同了。 越是修为高深的修者,在妖精看来就越是大补之物。有时吞食一名修者,抵得过潜修数年乃至数十年,所以妖精与修者向来水火不容,不是我吃你就是你杀我,千百年来皆是如此,从未变过。 故以人为食的妖精并不罕见,但大多都在深山野林里出没,基本没听说过有哪只会出现在凡间,且还是这种成群结队地出现了好多年的。饶是凌夜,也是第一次碰到。 囚牢里一个活人都没有,那个小娃娃显然还在更深的地方。凌夜当机立断道:“我下去看看。” 郁九歌召回天子剑,道:“一起。” 两人这便一前一后地前往囚牢。 这一走,鱼虾尸骸遍地,砖面上的水本就没干,混着血液更显湿滑。且囚牢位于酒肆地下,连通两者的台阶修得歪歪扭扭、颤颤巍巍,一个不慎,极有可能踩空。 凌夜此刻正是心绪极度复杂之极,满脑子都在想接下来该如何和郁九歌相处,压根没注意路。于是在下台阶的时候,她踩到什么东西脚下一滑,是走在后头的郁九歌扶住了她。 她蓦地回神。 借郁九歌的手站好,她正要道谢,就见他微微抿了唇角,慢慢收手。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原本应当是想扶她手臂的,不知怎的竟扶到她腰上了。 莫说就手掌轻轻那么一扶,凌夜记得有回她和郁九歌去某个洞天寻药,彼时她正是白头仙发作的关键时刻,完全没有力气,那一路都是靠郁九歌搂着她过去的。等到了洞天里,碰到不好走的路,他又是背她又是抱她,她早习惯了。 她一个姑娘家,她自己都不当回事,郁九歌自然也不会表现出什么异常来。 是以她一直不曾把那种亲密放在心上。直到方才。 看郁九歌神情似乎有些不太自然,显见是极少和姑娘这般靠近,凌夜仔细回想,这才发现自己竟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开始和他不分你我,亲如一人。 ……她记性何时变这么差了? 想不起来便不想,凌夜回头看郁九歌,见他分明想和她保持距离,但许是担心她会再次滑倒,从而举棋不定的样子,她一时觉得有些新奇,又忍不住生出点恶劣兴味。 她说:“男女授受不亲。你刚才碰到我了。” 郁九歌没说话,只唇角抿得更紧,看起来更面无表情了。 这样的圣尊,换作别人看了,早要吓得五体投地,生怕他挥挥手,这世上从此就少了一个人。 可凌夜不仅不怕,反而还蹬鼻子上脸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郁九歌唇几乎要抿成一线了,方应道:“……好。” 凌夜见状,快速勾了下唇角。 然后免得再次踩滑,索性提了裙子,三步并作两步地下了台阶。 再往前走几步,就到了铁门跟前。凌夜仰头看了看,才那道屏障应该是那个伙计设下的,这门上的鱼腥味特别重。 过了铁门,扑面而来是难以言喻的恶臭,血腥味反倒被盖住了。凌夜正要掐诀封了嗅觉,身后的郁九歌手指碰上她掌心,塞了个东西过来。 她一看,是只玉镯子。 镯子呈羊脂白,质地极好,沾了点他的体温,摸起来十分的温润。 当然,这不是普通的玉镯子。 凌夜何等眼力,一下看出这是个法器。 她再摸了摸镯子,问:“这是干什么用的?” 郁九歌道:“辟邪。” 这里的气味说来只是难闻,好似并无什么危险,然闻得久了,气味里暗藏的那些怨憎之力,会给修者身体带来不小的暗伤。 郁九歌说着,目光从前方囚牢上微微一扫。 他并不深谙魂灵此道,却也能看出,若不请佛门大师来超度,残留在这里的怨憎之力,迟早会把这个小镇变成人间地狱。 “给我?”凌夜这时问道。 见他点头,她没有耽搁,立即把镯子戴上左手腕。 镯子白,她肤色也白,两者搭在一起,竟也相得映彰,相配得仿佛这只镯子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 郁九歌看了一眼便不再看,然后示意她可以往前走了。 凌夜知道他身上法器多,用以辟邪的肯定不止这镯子一个,但还是习惯性问道:“你还有的吧?” 他说:“有。” 她这才放下心,随手擎了盏烛台,当先往囚牢深处走去。 郁九歌紧随其后。 越往深处走,那股恶臭就越发浓郁,好在法器随时都在发挥作用,并不能让两人闻到那气味。 走着走着,甚至还能看到没来得及收拾的骨头,上面残留着发黑的血肉,看得凌夜皱了皱眉,继而速度加快,破开前方一道又一道屏障,竟也还是没能到得尽头。 这地下实在是太深了。 郁九歌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那双在人前冷淡至极的眼睛,此时没去看周遭景物,只盯着她手和腰看了许久,哪怕险些被她发现,也还是没能移开。 楚腰纤细掌中轻…… 他想,她手是真软,腰也是真细。好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38.038、仙子 破开最后一道屏障, 解决掉最后几只妖精,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更大的囚牢。 这间囚牢完全不是先前见到的那些能比。 具体有多大, 几十个人被以不同的方式困在里面, 竟然也还留有空闲。且许是怕他们会互相帮忙解困,人与人之间相距甚远,使劲伸长了手臂去碰,也碰不到对方半点。 用来进行绑缚的绳索上全带着法力, 莫说这些凡人,便是修者,没有一定的实力,也难以将其解开。不过施加法力的妖精在方才皆尽丧命,尽管这会儿囚牢里的人还是没一个挣脱的, 但已有人察觉到威力骤降,正急急地磨绳子, 以致于凌夜当先走进来的时候,他们抬头一看,全愣住了。 等回过神来, 正有人想说些什么, 就听一个小孩怯怯懦懦地问道:“大姐姐, 你是听到我们的祷告, 下凡来救我们的仙子吗?” 不等凌夜回话, 旁边大人斥道:“什么仙子!她和咱们一样, 也是被那群妖精骗进来的!” “可是, ”小孩不解道,“大姐姐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凡人。” “不像凡人的海了去了,之前也来了好几个不像凡人的,你也说他们是仙人。结果呢?不也被那群妖精给连皮带骨头地吃了?” 小孩说:“可是……” “没有可是。这姑娘瞧着眼生,不像是咱们镇上的。” “嗯,兴许是路过咱们镇休息的时候,着了妖精的道,就被捉住送下来了。” “连这样的姑娘都不放过,那群妖精真是害人不浅。” “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出去……” 这间囚牢里女人和孩子居多,说到很可能一辈子再出不去了,都不由呜呜地哭起来,让余下为数不多的男人听了也有些悲从中来。 一时间,众人都停下磨绳子的动作,恸哭声叹气声不绝于耳,令得空中那些凡胎肉眼所看不见的怨憎之力变得愈发浓重。 这样的怨憎之力,一旦能让凡胎肉眼看见了,那么这个镇子里的人都将活不过一天。 倒是要给佛门通个信,让他们派大师过来超度才好。 凌夜想着,抬眼看去,刚才说话的那个小孩八九岁的样子,看其身上的打扮,应是出自吃喝不愁的人家,整个人胖乎乎嫩生生的,脸蛋也比旁人要干净许多。 这样年纪的小孩没什么力气,身上就也没套绳索,只手腕象征性地套了个锁链。他怀中抱着个正呼呼大睡的婴儿,婴儿脸上犹带泪痕,鼻涕泡却一鼓一鼓,凌夜环视一周,这婴儿应该就是那群鱼虾说的小娃娃了。 她抬脚朝小孩走去。 她走得不快,也没动手,然而一眨眼的时间,除那个抱着婴儿的小孩外,所有绳索铁链都哗啦落地,更大点的木枷也从中断裂,再无法进行桎梏。 众人见状愣了愣,这才终于明白,这样的仙家手段,除了传说中得道成仙的,还有谁能做到?凰族人恐怕都没这么厉害! 他们这回是真的碰着仙人了! 当即不顾身体虚弱,又是跪地又是磕头:“多谢仙子大恩大德,我等没齿难忘……恳请仙子再大发慈悲,把上头那群妖精收了去,我等回家后必给仙子供上神位,终生为仙子供奉……” 凌夜道:“不必。” 然后伸手把婴儿从小孩怀里接过,一面取出干净的帕子给婴儿擦脸,一面漫不经心道:“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小孩正揉带着淤青的手腕,闻言怯弱道:“谢谢仙子姐姐,我一个人就能回去。” 凌夜说:“你就不怕再被妖精捉住吗?” 小孩说:“妖精不是都被仙子姐姐杀光了吗?” 凌夜闻言笑了。 她退后一步,挥手设了屏障把还跪在地上的人护住,反问道:“你怎么知道妖精都被我杀光了?”不等小孩回话,她继续道,“因为你也是它们之中的一员,我说的对不对?” 众人齐齐一怔。 什么叫也是? 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他…… 有人想起什么来,忍不住睁大眼,尖叫道:“我知道了!就是你!我爹本来请了凰族的修者过来救我,是你!是你说穿他们的身份,害得他们不得不提前动手,最后不仅没能把我救出去,连他们自己也被妖精给吃了……一定是你!” 这话一说,其余人也想起什么来,纷纷神色剧变,望向那小孩的目光里尽是惊恐。 “对!一定是他!当初我就说他不对劲,咱们被捉进来的时候,哪个不是被扒了衣服的,就他还好好地穿着衣服,全身上下干净得很!” “那些妖精选人下锅的时候,可从来都不看他!” “他一定是妖精!”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又是愤怒又是后怕,怎么也想不到这么小的孩子,居然是妖精变的。 曾看小孩年纪小,对其十分照顾袒护的几个女人更是险些要冲过来,却被屏障拦住,只好趴在屏障上对他咬牙切齿地咒骂,恨不能活活扒了他,食肉寝皮也难以消解她们心中的仇恨。 小孩却丝毫没有被揭穿的恐慌,只眨巴着眼,无辜道:“仙子姐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凌夜道:“你伪装成凡人,混在这里,一能最先发现谁是修者,好叫别的妖精做准备,二能悄悄动手,免得有人出逃。比起上面那些妖精,你是真的聪明。” 化象的人形这么显小,足见这个螃蟹精天资不错。 只可惜这份聪明用在了残害凡人这等事上,有违天理,即使今日她不来,也迟早会有别的修者过来收服他。 “修炼成妖,可不是为了吃人的。”凌夜最后再看了小孩一眼,他身上的怨憎之力比那群鱼虾加在一起还要更重,都快滴落成水了,“冤孽如此深重,愿阎王爷秉公任直,不要给你什么好下场。” 说完,抬手虚虚一点,一道亮光被打进小孩眉心。 小孩顿时白眼一翻,厥了过去,然后化作一只巴掌大的螃蟹,断了气息。 那亮光不是别的,正是以至尊的身份简明扼要地说明该妖身上的罪孽。 入了地狱,甭管魂灵如何收买贿赂,只要被阎王爷看到那亮光,就能让阎王爷知晓此鬼生前乃至尊所杀,罪孽滔天。 如此,上刀山下油锅都是轻的。不在地狱煎熬个几百上千年,连投胎都无望。 眼见小孩化出原形,离得近的那几个女人试了试,发觉前方再没有阻拦,立即飞奔过去,卯足了力气把那死蟹又是摔又是踩的,踩得稀巴烂再看不出原状了,也仍然不肯罢休。 凌夜没说话,只抱着婴儿朝囚牢外走。 这一走,她才发觉,郁九歌正以神识传信,难怪刚才没进来。 她走过去,问:“在给佛门传信?” 郁九歌点头:“凰族也来信了。” “他们怎么说?” “佛门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天黑前能到。凰族七界将开,凰蔺知道你和我在一起,请我们两个过去,说凰琼得了怪病,想请你帮忙诊治。” 凰蔺是凰族的少君,凰琼则是帝君。 凌夜会炼药一事,早在她进玉关洞天之前就已经传出金玉宫了,因而凰蔺请她给凰琼治病,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只是她以前名气没那么大,凰族离金玉宫又远,凰蔺手头没有她的神识标记,没法给她传信,就只好退而求其次地询问圣尊可知道她下落。可巧两人就在一起,倒也省了不少事。 凌夜沉吟一瞬:“凰族是不是还请了江晚楼和重天阙?” 郁九歌道:“请了。不过没回信,许是不会去。” 一般来说,以神识传信后,没有第一时间回信的,都被默认是没空前往,无需提前留位。 早料到那两尊出现在玉关洞天里不同寻常,眼下不回凰族的信,也在意料之中,凌夜道:“那等佛门的人来了,我们再走吧。” 郁九歌说好。 出了囚牢,顺着来路往上走,那股恶臭再度出现,难闻得怀中婴儿皱皱鼻子,醒来了。 看婴儿被熏得张嘴要哭,凌夜忙把镯子捋下来,往他怀里一搁。 才搁好,她还没闻到那股恶臭,手心就又是一热,低头一瞧,郁九歌又塞了个镯子给她。 还是羊脂白的玉镯,和婴儿怀里那只明显是一对儿。 凌夜不禁笑了:“你法器可真多。” 郁九歌道:“有时闲着无事可做,只好炼器打发时间。” 凌夜说:“这样啊。” 心中却道,无事可做只好炼器?睁眼说瞎话骗谁呢。 她以前在九重台住的时候,见过他写字作画弹琴下棋,也见过他舞剑酿酒扶花弄草,可就是从没见过他炼器。 转而想,莫非是因为炼器时火太大,温度太高,热得一直出汗太毁形象,就只暗中偷偷地炼,不在她面前炼,所以她从没见过?他虽然没江晚楼那么注重形象,但比起她和重天阙,他确实是比较注重仪表的。 自觉又想对了的凌夜谢过他这第二只镯子,加快速度往上走,准备通知人下来,把囚牢里被虐待得走不动的人给带上去。 于是她并未发觉,郁九歌的目光又在她手上停了停。 又摸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39.039、滚烫 走完吱呀作响的台阶, 才站稳,就见客堂里不知何时多出一群人来。 细看去,为首之人竟是先前提醒凌夜的那个摊主。 摊主是修者, 那自然, 这些被他带来的人也全是修者,且不少都是凌夜不久前才在鬼市里见过的。 乍见凌夜抱着个婴儿从地下上来,摊主还没说话,旁边就有人道:“我早说这姑娘修为比你高, 肯定不会出事,根本用不着过来。你瞧,我说的可对?” 摊主见凌夜上前来把婴儿递给自己,忙伸手小心接了,方回道:“我也是救人心切。” 虽说这姑娘速度快修为高, 等闲不会出事,但凡事就怕万一。 且她瞧着十分面嫩, 说不定没什么对敌经验。同为修者,他既然碰上了,那就得管, 总不能叫他们一群大男人安安分分地呆在后头, 看人姑娘独自一人冲在前头, 说出去都丢脸。 “姑娘既然没事, 那我就先告辞了, 我还有事要办, 再会。”那修者说着, 拱了拱手,转身便走。 其余修者也跟着走了大半。 余下加上摊主在内,还有六七人,凌夜这才道:“劳驾,下面有不少凡人,我没法带上来,诸位可否去通知镇上的居民,让他们下来领人?” 一听下头居然还有活人,摊主眼睛一亮,立即道:“此事交给我!” 说完领着同伴风风火火地朝酒肆外走,脚还没跨出门槛,就已经先动用法力把凌夜那话传遍整个夫子镇。 为防镇上的居民不信,摊主和同伴们不仅替婴儿找到了家人,还带上酒肆里那群妖精的尸体当证物。末了又找出面铜镜来,掐诀给居民看酒肆里的景象,费了好一番功夫,总算叫他们相信真的有仙子下凡,帮他们铲除了那个妖窝。 见他们一改先前质疑,拖家带口地跪地叩头,摊主忙道:“使不得,使不得!那群妖精可不是我们杀的,我们只是帮忙传话的。你们要谢的话,就去酒肆谢吧。” 考虑到被困在酒肆底下的人许久没见光,也没法走路,摊主让居民备了好些布料和推车。有居民想得更全面些,自发带了许多粥水,一大批人推着车,浩浩荡荡地往酒肆去。 来回这么一折腾,天已经黑了。 才到酒肆所在的街道,远远就望见一线佛光在酒肆之外亮起。 一身披袈裟的老和尚正在几个小沙弥的围拥下静静盘坐,凌夜和郁九歌也在近处坐着,帮忙护法。 有檀香的气息循风扩散开来,嗅得刚刚还有些头脑发热的众人,登时一个激灵,灵台瞬间变得清明许多。 同伴不由问道:“那就是从佛门来的大师吗?” 摊主道:“是。那群妖精害了太多人,冤孽不散,迟早会酿成大患。” 同伴恍然:“难怪让我们去喊人。” 此处怨憎之力过于浓重,非修习佛门道法之人,轻易不得解除。 而想在最快的时间内让怨憎之力消散,一则是请佛门德高望重的大师过来进行超度,二则是让冤魂生前的亲人到来。 冤魂亲眼见到亲人,了结最后一桩心愿,从而会自发进入地府,如此,也不失为解决的办法之一。 果不其然,大师静坐片刻后,手指微动,金刚印一结,便开始轻敲木鱼,低声念诵《地藏菩萨本愿经》。 坐在他身后的小沙弥们也跟着念诵。 他们声音不高,然听着宛如天外而来的梵音,令得跟在修者身后的凡人们不知不觉泪流满面,而后扑通跪地,嚎啕大哭。 有人在哭自己苦命的女儿,怎么就被妖精捉了去,现在肯定连骨头都找不到了;有人在哭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进了黑店,结果进店的自己没死,死的反倒是别人。 哭声阵阵,眼泪打湿地面,他们哭得伤心欲绝,连跪都没有力气,只能瘫在那里,眼睛通红,嗓子也哑了。 凌夜微微抬眼。 前方佛光更盛,环绕在酒肆上方的怨憎之力已经开始慢慢消退,那些凡胎肉眼所无法望见的冤魂也一个个地被眼泪洗刷了怨念,被从地府上来的鬼差带走。 待到最后一个冤魂被带走,她垂下眼,跟着默念地藏经。 因是至尊,尽管不像大师与小沙弥那般,出口佛偈即成金言,却也有着一道道微光从她身上融进怨憎之力里,帮助更快地超度。 随着怨憎之力的消退,凡人们不知何时止了哭声,纷纷从地上爬起来,重新跪好。 梵音犹在响彻,他们想跟着念地藏经,却没多少看过经书的,只得异口同声地念“南无地藏菩萨摩诃萨”,以图让菩萨听到,让死去的亲人得到解脱。 不知过了多久,诵经声终于停歇。 抬眼看去,酒肆内外再无一丝怨憎之力,超度结束了。 凌夜从地上站起来,趁郁九歌和大师说话,她转头看了看身后。 跪了一晚上,未及修行的凡人体质没那么好,尤其是妇孺,已有几个开始发热,却还是不肯回去,就等着大师开口,他们好下去救人。 她看着,想了许多。 其实她刚封尊那几年,是非常冷血,也非常偏激的。 她打小丧母,又在凌怀古的冷眼下同沈微凌夕斗了许多年,性子早养得自私冷漠,无法与人平和共处。更别提让她去履行至尊应该承担的责任,去救人救世,当个万民景仰的好至尊——这些对她而言,完全就是个笑话。 那时的她无法集齐四族神物,日夜都在找寻新的解毒方法,连活命都难,哪还有空去管别人? 是郁九歌点醒了她。 他告诉她,生而为人,人世艰难,他们身为至尊都不去做的话,还有谁能去做?有那个能力,不仅不做,反而还眼睁睁看着黎民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即使不受唾弃,死了也要下地狱。 他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做这些,对你自己有好处。我不逼你,你慢慢试试看。” 于是在他的鼓励下,她第一次救了人。 救的是个流浪到九重台的小乞儿。 小乞儿身世没什么特别的,就非常普遍的村子没了,为了活命,只好孤家寡人地流浪。奈何争地盘的时候惹了人,被追到圣尊脚下也没停,眼看他就要被人打死,凌夜挥挥手,把打他的人送出了九重台。 小乞儿得救,躺在地上缓口气,然后不顾身上的血,飞快爬起来给她磕头。 他一面道谢,一面把攒起来的铜板全掏出来,想放到她面前,却忧及自己这么脏,恐会玷污了救命恩人,就远远地放在那里,又问她的姓名,他好给她立长生牌。 她没理他。 因为在救下他后,她很明显地感到一种说不上来是什么的力量凭空出现在丹田里,滋养着她被白头仙肆虐过的伤处。 ——这就是郁九歌说的好处吗? 她急于求证那力量给她身体带来的变化,随意回了那小乞儿,就匆匆去到郁九歌身边,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完她的讲述,他笑着对她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至尊救人,是未德。 他说:“圣人言,‘富有之谓大业,日新之谓盛德。’等哪天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你就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了。” 就这样,一次两次,一年两年,她在郁九歌身边,在他的鼓励和帮助下,把“德”施行成习惯,逐渐成了世人眼中的好至尊。 不过可能因为没有慧根,她仍然不懂那句话的含义,但渐渐的,白头仙不再那么频繁地发作,她的身体渐渐好起来,她总算能正视救人这个举动,明白这个举动为什么要叫德。 仁者爱人。 然至尊不爱人,所以不是仁,只是德。 一如眼下,她捣毁这处妖精巢穴,让那些凡人得以解脱,其实究其根本,她只是想找郁欠欠而已,救人乃顺手之举,是已经养成了习惯的,并非出自本意。 好在这举动是正确的,她也无需为这随手付出什么代价。 等了会儿,那边谈话的两人许是提到她,那位从佛门来的大师转向她,双手合十对她行了个佛礼。 小沙弥们也跟着给她行礼。 凌夜没听他们的话,只得茫然地回了礼,然后就见结束谈话的郁九歌走过来,对她说:“可以走了。” “好。” 她便又对大师回了礼,方和郁九歌先行离开。 两人走后不久,酒肆下的人被成功救出,终于团聚的人又是哭又是笑,好容易平静了,对大师和摊主各种道谢,又盛情邀请他们留下吃饭住宿,借此聊表对他们的谢意。 整个夫子镇一片喜气洋洋。 …… 凌怀古还在客栈里,凌夜和郁九歌说了声,先回客栈领人。 见走了那么久,凌怀古都还老老实实,丝毫没有要逃跑的样子,凌夜眉一挑,没说什么,挥手示意他跟上。 凌怀古目光在郁九歌身上停留一瞬,沉默地跟在两人身后。 正是深夜,出夫子镇后没走太久,寻了个避风的山脚就停了,准备天亮再走。 火堆燃起,鲜艳的火苗舔舐着树枝,不断发出“哔啵”的声响。凌夜拿了个锅架在火上,正准备掐诀烧水,就听郁九歌道:“我本以为你和你的刀一样,都是杀人不留情的。” 她听着,没作声,只笑了笑。 其实都是因为你啊。 她想,如果不是你,不是那二十年的陪伴,又哪里会有现在的我? 是你把我从一个完完全全的坏人,改变成没那么坏的人—— 不过这种话她不可能说出口,只摇摇头,问他:“你上次女儿吟发作,是在什么时候?” 郁九歌道:“……至少五天了。” “五天,”凌夜算算时间,“女儿吟我没接触过,只知道一般是半月发作一次。你上次发作有多严重,可有预兆,方便和我仔细说说吗?” 郁九歌沉默一瞬,答:“还好。” 凌夜问:“还好是多好?” 郁九歌再度沉默。 她正待追问,就见他忽然抬头,眉宇间有着些微的隐忍。 “你怎么了?” 话才出口,眼前一花,她整个人被他扑倒在地,触手所及,连气息都是滚烫的。 凌夜瞬间了然。 他女儿吟发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正文 40.040、撩人 阿九:此乃防盗章。要做个支持正版的小天使汪呜!  然而奇特的是,金玉宝珠对这番试探竟也没给出半点反应。仿佛谁先动手, 谁就能最先把它据为己有一般。 有戏。 江晚楼登时以剑气覆手, 正待彻底上前, 把金玉宝珠拿到手,就听身后突然一阵极激烈的交战声响起,有如实质的劲气直冲他后背袭来,威力极大,连刚刚还是毫无动静的金玉宝珠,这会儿都是自发往后躲了。 金玉宝珠闪躲速度太快, 江晚楼追上去,几次伸手,都没能抓到。 恰逢那道劲气扑来,他“啧”了一声,也只得先行放弃,进行避让,然后转头去看那两人斗得如何了。 但听“当”的一下,那传闻是由天外星陨铸造而成的堪称世上最坚不可摧的提宋枪身, 被断骨刀一斩,周遭空气都震出了肉眼可见的波动。细看去,那枪身上竟多出一道浅浅的细痕,虽不明显,却也足以彰显出断骨刀的可怕。 江晚楼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居然真的有人能在提宋枪上留下痕迹? 他和重天阙认识那么多年, 交手那么多次, 也没见他的楚云剑能在提宋枪上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反倒是有回用力过猛, 他的楚云剑险些出现豁口,害得他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招惹重天阙。 看来之前凌夜和他斗,确是留手了的。不知她对重天阙怎么就没留手。 再看重天阙,果然神色不知何时变得极为凝重,那双一黑一红的异瞳,也在朝着全红发展。 江晚楼立时了然。 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怕重天阙动起真格来,把金玉宝珠逼得退回地下,像先前那样再寻不到,江晚楼这时出声道:“不是说会会吗,你怎么还上心了?” 重天阙没回话。 江晚楼再道:“你当心真把这紫府给毁了,到时我们谁都出不去!” 重天阙还是不说话。 江晚楼又道:“你打算一辈子呆在这里?” 重天阙沉默良久,终于反手一收,把提宋枪收了回去。 那只眼睛里的赤色也如潮水一般褪去,很快便恢复了原本的黑色,再看不出刚刚的赤红似血、咄咄逼人。 他都收手了,凌夜自然也跟着收手。 断骨刀还是如之前那样立在地上,凌夜甩了甩手腕,抬起一看,虎口充血发红,掌心也磨得快要破皮,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有点疼。 怀里的郁欠欠见了,小声问道:“姐姐,你疼不疼啊?” 不知是不是凌夜的错觉,她觉得他这么一句话,听起来十分的奶声奶气,仿佛刚断奶似的,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出一股子甜味儿。 凌夜当即便生出一种想要逗逗他的恶劣兴致,道:“疼。不过欠欠要是肯帮我呼呼,我说不定就不疼了。” 郁欠欠茫然道:“什么是呼呼?” 凌夜道:“你叔叔难道没教过你,哪里疼,就往哪里呼呼吗?” 郁欠欠说:“啊?” 小孩一脸状况外。 确定他是真的不知道,凌夜失笑:“就是吹吹。欠欠要是不想吹的话,亲亲我也行啊。” 郁欠欠这回听懂了。 他脸顿时一红,竟是害羞了。旋即小眉毛一皱,严肃道:“男女授受不亲。”然后吞吞吐吐地说,“我,我给你呼呼吧。” 说完鼓起腮帮子,小心翼翼地往凌夜右手上吹气。 因为刻意离了些距离,他吹出的气凉凉的,凌夜竟也真的觉得好受许多,没那么火辣辣地发疼了。 于是她一口亲在了郁欠欠的腮帮子上。 “谢谢欠欠。”她笑眯眯地道,“欠欠真厉害,给我呼呼后,我真的不疼了。” 郁欠欠脸更红了。 好一会儿才吭吭哧哧地回了句,不客气。 对面重天阙观望片刻,终是确定,那小孩就是个普通的小孩,没什么特别之处。 他收回目光,看向被斩出痕迹的提宋枪。 那边江晚楼也得出和他相差无几的结论,同样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躲得远远的金玉宝珠。 恰此时,凌夜正在逗孩子,重天阙则垂眼看提宋枪。这两人没一个将注意力放在金玉宝珠上的,江晚楼心思一转,决定先下手为强。 管他金玉宝珠要如何认主,先拿到手再说! 于是身形一动,江晚楼再度向金玉宝珠出手。 却是他才动,看起来半点没往这边关注的重天阙和凌夜,也紧跟着动了。 荒地上瞬间风声响彻,三道身影在极快的速度间几乎化成光束,看得凌夕和沈千远眼花缭乱,不知那光束分别都是谁了。 而不知怎的,凌夜的心蓦地一提,问向沈千远:“表哥,你说他们谁能拿到金玉宝珠?” 沈千远目力比她好点,隐约能看出那三人里,不仅江晚楼离金玉宝珠最近,同时速度也是最快,眨眼之间,便和身后两人拉开了一大截。 便答:“邪尊吧。” 凌夕说:“真的吗?不是凌夜吗?” 她这么一问,沈千远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可能吧。” “要不是她就好了。”凌夕喃喃道,“她要是拿到金玉宝珠,另外三样神物,指不定也会被她拿到手。” 一旦四族神物全到了凌夜的手里,凌夕相信,她绝对会第一时间炼成解药,把白头仙解了。 没了白头仙,这世上能制住她的,还有谁? 没人能制住她,往后凌家和沈家,是不是都要在她手中覆灭? 凌夕想着,越发忧心忡忡。 另一边,似是早料到重天阙和凌夜的动作,江晚楼笑道:“三尊夺珠,此事若传出去,也当是美谈一桩。” 言罢,速度陡的加快,快到极致,他一身白衣宛若一抹流云,当真是风驰电掣。 接下来,便如沈千远所说,最先拿到金玉宝珠的,是江晚楼。 只见他率先来到金玉宝珠近前,被剑气覆着的五指一抄,便将金玉宝珠拿到手。 小小的金色的珠子被他托在掌心里,其内云絮不停游动,好似下一瞬便要破珠而出,腾云化龙。 看他拿到金玉宝珠,身后紧追着他的那两道风声,立即就停了。 江晚楼转身望去,重天阙没什么表情,凌夜也没表现出任何失望之色。相反,她定定看了那金玉宝珠几眼,旋即不进反退,比来时要更快地后退。 后退间,她唇角微微勾起一点,像是在高兴自己竟真的算计到了江晚楼。 以往她总觉得江晚楼这人太难搞,和他斗法还好,倘若和他比拼心计城府,那真是天底下无人能比得过他,因为他实在太邪,各种手段也是出其不意,教人无法判断他下一步会如何走。 至少以前的凌夜,就没能在这方面赢过他。不管她多么的愈战愈败,愈败愈战,在无数次的落败间从江晚楼身上学到了许多,但她还是斗不过他。 有时她觉得,她可能这辈子都赢不了。 而今日,她以江晚楼对金玉宝珠的热忱、重天阙对他似敌似友的态度来算计,让这两人完全照着她的计划走,没出半点偏差。 对她而言,这确是很值得高兴了。 望见她的动作,以及那点微笑,江晚楼心中一紧。 有诈! 果不其然,便在凌夜飞身退后,重天阙站在原地没动,江晚楼也还未动作之时,被他捧在手中的金玉宝珠,其内云絮游动速度突然加快,连带着整颗宝珠都剧烈晃动起来。 晃得江晚楼的手竟是没能稳住,一个不察,金玉宝珠挣脱开来,悬在空中。 定睛看去,那云絮越动越快,越快越动,霎时金光铺开,此间被映得金碧辉煌,宛若这紫府还是如千年前一般,是个谁都想进来一观的宝地。 在那金光里,有一个淡淡的影子,携着一股极醉人的酒香,徐徐出现在金玉宝珠的上方。 看着那影子,众人瞬间明悟。 那是酒帝君残留在此处的一点神识! 酒帝君的影子出来,凌夜却是看也不看,兀自继续后退,直至退到凌夕身边,方才停下。 “吾以酒会客。” 酒帝君的虚影这时慢慢说道:“客远道而来,有酒乎?” 金满堂带来的人多,不过一个时辰,便将大部分药草给找齐了。唯独一株孔雀昙,须得等到月上中天,灵花在月光下盛开的时候,佐以特殊手法采得后,才能作为药草来用,他们这便在离孔雀昙不远处就地休憩,等候深夜来临。 看离花开还要很久,凌夜索性带郁欠欠去洗澡。 无他,这小孩跟她跑了半天,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不洗澡简直不能要。 岂料来到上游后,得知凌夜带他过来的意图,郁欠欠脸色骤变,猛地抱紧她的腿,死活不让她脱自己的衣服。 一边抱还一边道:“男女授受不亲!我自己一个人就能洗!你别脱我衣服!” 凌夜道:“哦,那你松手,别抱着我。” 郁欠欠立即松手。 便是这么一松手,凌夜手指微勾,他身上的脏衣服“唰唰唰”地自动离开他的身体,小孩儿霎时不着寸缕,白嫩嫩的身体裸露出来,十分的坦荡荡。 郁欠欠:“……” 郁欠欠整个人都惊呆了。 晚风温柔地吹拂过来,吹得他头皮一阵发麻,旋即想也不想的,噗通一下跳进了水里。 凌夜见了,诧异道:“我还没把水弄热呢。你不嫌冷的吗?” 郁欠欠缩在水里,冷得全身颤栗,牙关紧咬,嘴上却十分强硬地答道:“不冷,我就喜欢用凉水洗。” 凌夜道:“需要我帮你洗吗?” 郁欠欠道:“男女授受不亲。” 凌夜“啧”了一声,背过身去,向后摆摆手:“那你快洗,洗完我们回去睡觉,小孩子要早睡早起才能长得高。” 郁欠欠:“哦……” 见凌夜背对着他,没有要回头的样子,郁欠欠不甚放心地左看右看,总算找了个即使她突然回头,也会被石头挡住视线的角度,然后缩在石头那里,开始清洗自己的身体。 其实就算凌夜不带他来,他也会自己过来。 他现在这个样子,什么都做不了。更别提最简易的除尘诀,他对这法诀说是倒背如流都不过分,然而此刻他体内丁点儿法力都没有,委实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凌夜倒是能对他用除尘诀。但她显然没那个意思,不然她也不会带他过来了。 郁欠欠漫无目的地想着,娇嫩柔软的手指又迅速又仔细地将身上的脏污一点点洗掉。 洗到一半,他不经意间瞥见什么,当即下意识地想要动用神识,却陡的想起自己这会儿连神识都没法用,在别人眼中完全就是个没有任何杀伤力的香饽饽,只好匆匆忙忙地从水里站起身,连光着身子都顾不得了,蹚着水往岸上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041、负责 阿九:此乃防盗章。要做个支持正版的小天使汪呜! 金满堂正惊诧于镇族神物里竟诞出了头异兽, 闻言更加惊诧:“先祖?” “你们来此,是要争少君之位吧。”酒帝君此刻的目光堪称和蔼, 语气却不容置疑,“你是个有潜力的走之前,本君送你个见面礼吧。”复而摇头又叹, “本君现在, 也只有这点用处了。” 金满堂正要说话, 就见酒帝君轻飘飘抬手,指尖往自己眉心点来。 这动作看似缓慢, 实则快极,金满堂根本来不及躲。 微凉的指尖触上眉心,金满堂顿觉眼前一花,有什么东西醍醐灌顶般沿着眉心汇入泥丸宫深处。一种难以言说的奇妙感觉,在那瞬间传至四肢百骸,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连眼都不会眨了。 金满堂的手下见状, 不知自家公子是怎么了,正待问酒帝君, 就见后者身形越发飘渺,甚至开始随风晃动, 显见是再无法凝实, 很快便要溃散了。 郁欠欠这时说道:“你要走了。” 酒帝君应道:“嗯, 要走了。” 郁欠欠说:“走好。” 酒帝君笑了声, 没回话。 他目光平和悠远, 通身的气质更是被风同化一般,飘飘摇摇,朦朦胧胧,将有不有,将无不无。而他行将乘风去,再不归来。 他看着远方因太过激烈的战斗,从而导致天与地在寸寸崩塌的惨烈景象,这处以他躯体化成的仙逝之地,也因他的即将消失而加快了崩塌的速度。虚空在碎裂,地面在颤动,他看着看着,忽而曼声念道:“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 “这么快,就一千年了啊”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吹来,他身体立即化作千万光点,于刹那间散于风中,吹作了虚无。 便在这个时候,金满堂眼睫微颤,从那奇妙感觉中醒过来了。 金满堂甫一睁眼,立即看向酒帝君刚刚所在的位置:“先祖,您先祖?” 无需旁人说明,看刚刚还站着人的地方,此刻什么都没有,金满堂心下了然,先祖这是已经消失了。他心中立时复杂无比,连带着神情都有所变化。 少顷,他问:“先祖有留下什么话吗?” 手下依言把酒帝君消散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听了,默了默,道:“先祖当乃大人物。” 手下们齐声应是。 ——怎能不是大人物? 且不说金玉宫这千百年来总共出了多少帝君,又各自留下多少世代传颂的事迹;也不提酒帝君自己,他既能任金玉宝珠旧主,他修为如何,他能力如何,已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只单单适才他消失之时的那种心境,那种胸怀,便令人敬佩不已,心悦诚服地觉得他是大人物。 生死乃一辈子的大事,越是位高权重者,越是难以正视此事。特别是像酒帝君这等徒留一道残缺神识存世之人,绝大多数都会为了那么一线生机,绞尽脑汁,在所不惜。鲜少有酒帝君这样的人,死了就是死了,散了就是散了,因缘际会而已,不必强求。 如此胸怀,如何不堪为大人物? 金满堂心道,难怪这位先祖仙逝千年,也仍旧为族人推崇,如今看来,他的确当得。 不过此刻并不是伤感悲哀的好时机,此地也不是值得停留的好地方,金满堂没有耽搁,立即指挥人去背郁欠欠,同时把在邪尊手里死去活来好几遭的凌夕和沈千远也让人带上。最后再看一眼那边三人一兽犹在斗得凶狠,他收回目光,下令出发。 紫府一塌,这仙逝之地十有八九也会全面塌陷。 他们务必要赶在塌陷之前,离开这里。 当是时,即便没了凌夜当先领路,众人也还是把速度提升到了极致,火烧眉毛一般朝出口冲去。 被背得稳稳当当的郁欠欠打眼一瞧,他们前往的方向,果然和凌夜先前走的一样。 郁欠欠不由想,看来凌夜是真的知道怎么离开这里。 可她之前又没问金满堂,也没问别的人,她是怎么知道的?至少同为至尊,重天阙和江晚楼就没能找着离开的方法。 这个人,真的浑身上下都是谜。 转而又想,那头异兽的能力着实罕见,也着实厉害,比起寻常精怪都要更难对付。这样的对手,尽管有重天阙和江晚楼在,但凌夜当真能如她所说,会很快解决掉,赶到玉关湖和他会合吗? 她说的很快,是有多快? 会不会他才到玉关湖,她就也跟着到了? 她要是没到的话,他该怎么办,是在玉关湖乖乖等她,还是返回来找她? 郁欠欠胡思乱想着,再一抬眼,就见前方不远处一块酒盏模样的巨石横亘在虚空之中,其上一点小小的圆形,出口到了。 众人立时放慢速度,等金满堂打开出去的路。 和来时一样,也和来时不一样,金满堂双手掐诀,还是那么一道道繁复至极的法诀,这回却是全部打到那形同金玉宝珠的标识上。打得那标识发出的金色愈发深邃浓重,几乎要变成棕色了,他才停手,继而上前,把那标识往下一按—— “轰!” 巨石大开,一条并不狭窄的道路,出现在众人眼前。 不同于进入时的虚脱无力,此时的金满堂甚至还有闲心取出剑来,把剑上不知何时沾染到的血迹擦去,等众人都踏上那条道路了,他方才持剑跟上。 随着他的落地,身后巨石轰然闭合,把那惊天动地的动静尽数封锁在内。 这条路不长,走了不过十息时间,已是能望见夜色下山脉起伏连绵,映在山石树木上的月光并不如何皎洁,偶有乌云阴沉沉地飘过,外界已是深夜了。 算算时间,再过半刻钟,这次的少君之争便要正式结束,金满堂刚要说话,却是陡的察觉到什么,反手把剑往斜侧一横。 “当!” 长剑险之又险地拦住突如其来的另一把剑,没能伤到金满堂分毫。 然那两剑相击时产生的力道,还是震得金满堂虎口一麻,紧接着又一痛,险些崩出血来。 金满堂身上的气息虽用药掩盖了去,不管让谁来看,都是看不出什么端倪,但他确确实实是少君之境,这点无可否认。 这样的他,居然也能被对方偷袭得险些受伤,莫非对方也到了少君之境? 又或者是,拼死一搏,耗尽了所有气力,方有这么一回? 金满堂心中思绪急转,表情却没变。他借着那股力道倏然后退,退到远离郁欠欠等人的地方,这才转眼一看,偷袭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金樽。 正是在仙逝之地里,和他斗了一场,斗得濒临身死,最后从他手中逃脱的金樽。 ——其实以当时的情况,金樽是该死在他手里的。 孰料酒帝君的紫府一塌,他一个不察,就叫金樽使了招金蝉脱壳,逃掉了。 起初金满堂还有些惋惜来着。 不过现在 他单手负后,神色淡淡地看着金樽。 果见此刻的金樽仍旧浑身鲜血,狼狈不已。先前还是昭昭如日月,白衣穿得比谁都好看,这会儿却是只死死握着剑,站都站不稳。 而他声音更是被沙砾摩擦后的嘶哑。 “我走不动,你也别想出去。”他死死盯着金满堂,眼里都盛了血,“少君之位,本该是我的是我的!” 他说得咬牙切齿,表情也几近狰狞,恨不能把金满堂踩在脚下,死命践踏。 有血在他说话时从唇角流出,极浓郁的血气弥漫到空中,嗅得人喉头发紧。月光照在他身上,衬得衣衫鲜红而脸色惨白,他整个人仿若早就死了一般,浑然没有半点生气。 他却恍若未觉,犹自说道:“我走一步算一步,我算得好好的,你也被我算得好好的,怎么突然你就全逃了过去?” 不仅没突破到少君之境,还没叫狼妖害死,最后更是安然无恙地进了仙逝之地,干什么都先他一步,带来玉关洞天的人也没一个死的。 这些没能和计划一样,没关系,他金樽是什么人,自然还留有后招。 可偏偏,金满堂明明没突破到少君,竟也能把他压着打! 若非他向来谨小慎微,抓住了那一丝空当,怕是他早已死在金满堂的剑下,哪里能站在这里同金满堂继续对话。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金樽想,是有人背叛了他,泄露了他的计划,还是有人帮了金满堂,替金满堂摆平了各种陷阱?抑或是金满堂真的不愧为帝君亲子,于细微处察觉到他的不安好心,这才会有眼下这么一幕? 否则,凭金满堂以往对他的态度,金满堂就算为了少君之争要对付他,也绝对只会伤他,而不会想要杀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042、沉睡 阿九:此乃防盗章。要做个支持正版的小天使汪呜!  不过现在, 握着这把刀的,是凌夜。 她曾练剑十数年,一朝弃剑修刀,竟有如神助般一举踏上刀道巅峰。时人称她一句“宗师”“泰斗”,还总觉得是辱没了她,可见她用刀完全是臻至化境,别的刀客皆难出其右。 因此,不管是什么样的刀, 能引动天地大变的名刀也好, 能用来砍柴做饭的菜刀也好, 只要是刀,在她手中, 那便是比左右手还要用得更加顺畅。 于是眼下, 她握着这么一把普通至极的刀,以十分轻描淡写的姿态, 朝凌夕出了一刀。 出了毫不花哨,也毫无新意,可以说是平平无奇的一刀。 偏生这么平平无奇的一刀,却是快极了,也狠极了。 快到凌夕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动作,狠到凌夕整个人都被那杀意给慑住! 这个时候,凌夕才恍然明白, 先前那次交手, 凌夜根本没用全力。 她现在或许也是没用全力的—— “嗤!” 空气仿佛于瞬息之间被撕裂, 以致于这月下夜色里,竟突兀地发出轻微的破碎声响。 伴着这声响,有锋锐到极点的劲气,陡的自刀尖上迸射而出。 因是处在天狼虚影之下,那劲气便散发出肉眼可见的浅浅光芒,萤火一般,看得人甚是目眩神迷。然后这带着微光的劲气,由着凌夜出刀的姿势,迅疾朝凌夕掠去。 所过之处,狂风骤起,刀气惊人! 扑面而来的杀意几乎要扼住凌夕的咽喉,凛冽的刀气更是让她裸露在外的脸庞颈项感到切肤般的痛楚。她想躲,想抵抗,却被那杀意慑得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睁大了眼,僵硬地看着那道刀气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近到最后,刀气侵身,铺天盖地的痛苦从胸腹传遍她全身,她眼前一黑,蓦地跪了下去。 直等她跪地,浑身上下因疼痛而剧烈颤抖,乃至要痉挛了,空中才响起那么一道姗姗来迟的劲气入肉之声,她胸腹处也才蓦然流出股股鲜血,将她一身白衣染得通红。 凌夜这一刀,切切实实的又快又狠。 “”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人,尽是无声。 连带着旁边正狼狈地与数只狼妖相斗着的沈千远,此时都不由分出点注意力来,神色凝重地看了凌夜一眼。 比起凌夕,常常与金族那些真正的天之骄子打交道,别族的天才也接触过不少的沈千远一下就能看出,凌夜的修为,怕是比金玉宫现任的帝君还要更高。 帝君之上,是为至尊。 所谓至尊,如圣尊郁九歌,如魔尊重天阙,如邪尊江晚楼,这三位便是现如今还存于世的至尊。三尊的修为是世上最为顶尖的,他们所研习的功法c秘诀等也都让无数人垂涎不已,说他们是万万人之上,绝不夸张。 可如果说凌夜也是至尊的话,为何会没有一点动静? 众所周知,某个修者一旦突破天地桎梏,晋升为至尊,那么不管他在何地,海底也好,洞天也罢,都势必会造成极大的动静,而那种动静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了的。 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沈千远暗道,继三年前郁九歌晋升成尊,被世人敬为“圣尊”后,至今都再无人晋升;便是有些什么不同寻常的大动静,包括金族在内的四族也都会第一时间派人过去查探,如此,已经证实近几年来,的的确确再没新至尊诞生。 那么凌夜是何时成尊的? 她成尊,怎么凌夕完全不知情,也没有半点动静? 沈千远还在思索着,正围观着的金满堂也是愈发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 “这位凌姑娘,怕是过不久就要封尊了。”金满堂沉声道,“这样的人,只能交好,绝不能交恶。若不能交好,也绝对不能给她留下任何的坏印象,如有人敢犯,我第一个不饶他。都听明白了吗?” 他身后的人齐声应是。 作为板上钉钉的少君,金满堂比任何人都清楚,如若他们金族能与一位至尊交好,日后他们能得到的好处,是毋庸置疑的。 毕竟另外三族也都没能与任何一位至尊交好。他们金族如能当先绑定一位至尊,甭管这位至尊是新的还是老的,只要能将这位至尊绑在他们的战船上,哪怕只绑上那么两年,那对他们金族而言,也定然是要开创新前景的好预兆。 而就目前来看,凌夜这个准至尊,对和他的合作还是比较满意的。 回想起早先自己看出凌夜的不一般,从而没有任何的怠慢,不会让凌夜对自己产生嫌恶的情绪,金满堂定了定心,重新看向前方。 就见伤口仍在出血的凌夕这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她伤势太重,韶华和朱颜被她当作拐杖来用,牢牢地钉在地上,才免得再次跪地。她急喘了几口气,方抬眼看向凌夜,眸光沉极,里面沉淀着的竟全是嫉恨和懊悔。 她说:“我当初怎么就没听母亲的话,早早杀了你!” “白头仙怎么熬都熬不死你,母亲就说,要请人来杀你。我拒绝了。”她说着,嘴里有血流出,于是那说出来的话便也充斥着无尽的血气,“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不该顾忌那么多,尽早杀了你才对!” 以致于现在祸害无穷,如何后悔,也都没用了。 凌夜闻言,平静道:“现在杀我也不晚。” 凌夕再喘了口气,自嘲道:“我现在能杀得了你?” 以往凌夜修为尚不比现在,她都没法杀她。连母亲都说不请帝君出手,整个金玉宫怕是没人能杀得了凌夜。 还说什么现在也不晚 “能的。”凌夜抱着郁欠欠,从容道,“只要你能请来三尊,让他们一齐朝我动手,我说不定就会死了。” 这话说得极狂妄。 可在场竟没人觉得她夸大其词。 凌夕更是嘴唇颤动,喃喃道:“只有三尊联手才能杀得了你吗?”又说,“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就变得这么厉害了” 凌夜微笑着回道:“我也想知道。” 她也想知道,她为何会突然回到二十年前的这日,为何会将曾经历过的再经历一遍。 如果这不是人为,不是有人故意将她送回来,那么就只能是未来将会发生什么,上天觉得危险,为保全万众生灵,这才把她送回来,想让她改变什么。 可送谁不好,为何偏偏要送她? 论修为,她比不过郁九歌;论城府,她比不过江晚楼;论地位,她比不过重天阙。 她自忖,日后的四尊里,她可以说是最垫底的那个。送另外三人中的谁回来,都比送她要好。 还是说,其实郁九歌他们已经被送回来过了,只是还是没能改变未来会发生的事,不得已之下,这才选了她? 凌夜莫名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靠谱。 但要证实这个想法,需要时间,也需要运气。 上天不是说能找就去找的。 同样的,也不是说她去问了,上天就会回答她的。 眼下,凌夜没再前进,只站在原地提着刀,微笑着对凌夕说道:“你接了我一刀。你可以走了。” 凌夕不可置信道:“你不杀我?” 出了那样的一刀,再随便出一刀,她绝对会死了。 这样大好的机会,竟然也不要吗? 凌夜点头:“我说了,只要你能接下我这一刀,我今日就放你走。” 刀被凌夜倒提着,细看去,其上竟没有半点血迹,仿佛凌夕不是被这把刀给重伤的。 而那刀明明只是一把最普通不过的刀,偏生在她手里,被她动用着,竟让人产生一种此刀该为传世名刀的错觉。 是了,能被一位准至尊动用的刀,还如何能说是普通的刀? 反正这刀的原主人已经准备等凌夜把刀还给他后,从此就要把这刀当传家宝供起来了。 凌夜继续说:“你知道的,我向来说到做到。赶紧走吧,再不走,你是想和沈千远一起葬身狼腹吗?我肯放过你不假,他我却不想放过。” 说起沈千远,凌夕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表哥,匆忙转头看去。 但见沈千远被数只狼妖围攻着,偌大的天狼虚影也在不断朝他发起攻击,他浑身血迹斑斑,气息极度紊乱,显见要支撑不下去了。 宝珠出世,地面震动也跟着停止。 那道丈许深的裂痕,更是悄然闭合,仿佛从未出现过。 江晚楼停在近处,紧盯着那被承托在半空中的宝珠,略一沉吟,便举步踏前几步,抬手以剑气去碰。 这剑气比风柔,比云轻,先是以细微的一点去触碰金玉宝珠,看后者毫无反应,便整个覆盖上去,将金玉宝珠牢牢围住,没留半点缝隙。 然而奇特的是,金玉宝珠对这番试探竟也没给出半点反应。仿佛谁先动手,谁就能最先把它据为己有一般。 有戏。 江晚楼登时以剑气覆手,正待彻底上前,把金玉宝珠拿到手,就听身后突然一阵极激烈的交战声响起,有如实质的劲气直冲他后背袭来,威力极大,连刚刚还是毫无动静的金玉宝珠,这会儿都是自发往后躲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043、封印 阿九:此乃防盗章。要做个支持正版的小天使汪呜!  江晚楼停在近处,紧盯着那被承托在半空中的宝珠, 略一沉吟, 便举步踏前几步, 抬手以剑气去碰。 这剑气比风柔,比云轻,先是以细微的一点去触碰金玉宝珠, 看后者毫无反应, 便整个覆盖上去,将金玉宝珠牢牢围住, 没留半点缝隙。 然而奇特的是, 金玉宝珠对这番试探竟也没给出半点反应。仿佛谁先动手, 谁就能最先把它据为己有一般。 有戏。 江晚楼登时以剑气覆手, 正待彻底上前,把金玉宝珠拿到手,就听身后突然一阵极激烈的交战声响起,有如实质的劲气直冲他后背袭来,威力极大,连刚刚还是毫无动静的金玉宝珠,这会儿都是自发往后躲了。 金玉宝珠闪躲速度太快, 江晚楼追上去,几次伸手, 都没能抓到。 恰逢那道劲气扑来, 他“啧”了一声, 也只得先行放弃, 进行避让,然后转头去看那两人斗得如何了。 但听“当”的一下,那传闻是由天外星陨铸造而成的堪称世上最坚不可摧的提宋枪身,被断骨刀一斩,周遭空气都震出了肉眼可见的波动。细看去,那枪身上竟多出一道浅浅的细痕,虽不明显,却也足以彰显出断骨刀的可怕。 江晚楼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居然真的有人能在提宋枪上留下痕迹? 他和重天阙认识那么多年,交手那么多次,也没见他的楚云剑能在提宋枪上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反倒是有回用力过猛,他的楚云剑险些出现豁口,害得他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招惹重天阙。 看来之前凌夜和他斗,确是留手了的。不知她对重天阙怎么就没留手。 再看重天阙,果然神色不知何时变得极为凝重,那双一黑一红的异瞳,也在朝着全红发展。 江晚楼立时了然。 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怕重天阙动起真格来,把金玉宝珠逼得退回地下,像先前那样再寻不到,江晚楼这时出声道:“不是说会会吗,你怎么还上心了?” 重天阙没回话。 江晚楼再道:“你当心真把这紫府给毁了,到时我们谁都出不去!” 重天阙还是不说话。 江晚楼又道:“你打算一辈子呆在这里?” 重天阙沉默良久,终于反手一收,把提宋枪收了回去。 那只眼睛里的赤色也如潮水一般褪去,很快便恢复了原本的黑色,再看不出刚刚的赤红似血c咄咄逼人。 他都收手了,凌夜自然也跟着收手。 断骨刀还是如之前那样立在地上,凌夜甩了甩手腕,抬起一看,虎口充血发红,掌心也磨得快要破皮,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有点疼。 怀里的郁欠欠见了,小声问道:“姐姐,你疼不疼啊?” 不知是不是凌夜的错觉,她觉得他这么一句话,听起来十分的奶声奶气,仿佛刚断奶似的,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出一股子甜味儿。 凌夜当即便生出一种想要逗逗他的恶劣兴致,道:“疼。不过欠欠要是肯帮我呼呼,我说不定就不疼了。” 郁欠欠茫然道:“什么是呼呼?” 凌夜道:“你叔叔难道没教过你,哪里疼,就往哪里呼呼吗?” 郁欠欠说:“啊?” 小孩一脸状况外。 确定他是真的不知道,凌夜失笑:“就是吹吹。欠欠要是不想吹的话,亲亲我也行啊。” 郁欠欠这回听懂了。 他脸顿时一红,竟是害羞了。旋即小眉毛一皱,严肃道:“男女授受不亲。”然后吞吞吐吐地说,“我,我给你呼呼吧。” 说完鼓起腮帮子,小心翼翼地往凌夜右手上吹气。 因为刻意离了些距离,他吹出的气凉凉的,凌夜竟也真的觉得好受许多,没那么火辣辣地发疼了。 于是她一口亲在了郁欠欠的腮帮子上。 “谢谢欠欠。”她笑眯眯地道,“欠欠真厉害,给我呼呼后,我真的不疼了。” 郁欠欠脸更红了。 好一会儿才吭吭哧哧地回了句,不客气。 对面重天阙观望片刻,终是确定,那小孩就是个普通的小孩,没什么特别之处。 他收回目光,看向被斩出痕迹的提宋枪。 那边江晚楼也得出和他相差无几的结论,同样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躲得远远的金玉宝珠。 恰此时,凌夜正在逗孩子,重天阙则垂眼看提宋枪。这两人没一个将注意力放在金玉宝珠上的,江晚楼心思一转,决定先下手为强。 管他金玉宝珠要如何认主,先拿到手再说! 于是身形一动,江晚楼再度向金玉宝珠出手。 却是他才动,看起来半点没往这边关注的重天阙和凌夜,也紧跟着动了。 荒地上瞬间风声响彻,三道身影在极快的速度间几乎化成光束,看得凌夕和沈千远眼花缭乱,不知那光束分别都是谁了。 而不知怎的,凌夜的心蓦地一提,问向沈千远:“表哥,你说他们谁能拿到金玉宝珠?” 沈千远目力比她好点,隐约能看出那三人里,不仅江晚楼离金玉宝珠最近,同时速度也是最快,眨眼之间,便和身后两人拉开了一大截。 便答:“邪尊吧。” 凌夕说:“真的吗?不是凌夜吗?” 她这么一问,沈千远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可能吧。” “要不是她就好了。”凌夕喃喃道,“她要是拿到金玉宝珠,另外三样神物,指不定也会被她拿到手。” 一旦四族神物全到了凌夜的手里,凌夕相信,她绝对会第一时间炼成解药,把白头仙解了。 没了白头仙,这世上能制住她的,还有谁? 没人能制住她,往后凌家和沈家,是不是都要在她手中覆灭? 凌夕想着,越发忧心忡忡。 另一边,似是早料到重天阙和凌夜的动作,江晚楼笑道:“三尊夺珠,此事若传出去,也当是美谈一桩。” 言罢,速度陡的加快,快到极致,他一身白衣宛若一抹流云,当真是风驰电掣。 接下来,便如沈千远所说,最先拿到金玉宝珠的,是江晚楼。 只见他率先来到金玉宝珠近前,被剑气覆着的五指一抄,便将金玉宝珠拿到手。 小小的金色的珠子被他托在掌心里,其内云絮不停游动,好似下一瞬便要破珠而出,腾云化龙。 看他拿到金玉宝珠,身后紧追着他的那两道风声,立即就停了。 江晚楼转身望去,重天阙没什么表情,凌夜也没表现出任何失望之色。相反,她定定看了那金玉宝珠几眼,旋即不进反退,比来时要更快地后退。 后退间,她唇角微微勾起一点,像是在高兴自己竟真的算计到了江晚楼。 以往她总觉得江晚楼这人太难搞,和他斗法还好,倘若和他比拼心计城府,那真是天底下无人能比得过他,因为他实在太邪,各种手段也是出其不意,教人无法判断他下一步会如何走。 至少以前的凌夜,就没能在这方面赢过他。不管她多么的愈战愈败,愈败愈战,在无数次的落败间从江晚楼身上学到了许多,但她还是斗不过他。 有时她觉得,她可能这辈子都赢不了。 而今日,她以江晚楼对金玉宝珠的热忱c重天阙对他似敌似友的态度来算计,让这两人完全照着她的计划走,没出半点偏差。 对她而言,这确是很值得高兴了。 望见她的动作,以及那点微笑,江晚楼心中一紧。 有诈! 果不其然,便在凌夜飞身退后,重天阙站在原地没动,江晚楼也还未动作之时,被他捧在手中的金玉宝珠,其内云絮游动速度突然加快,连带着整颗宝珠都剧烈晃动起来。 晃得江晚楼的手竟是没能稳住,一个不察,金玉宝珠挣脱开来,悬在空中。 定睛看去,那云絮越动越快,越快越动,霎时金光铺开,此间被映得金碧辉煌,宛若这紫府还是如千年前一般,是个谁都想进来一观的宝地。 在那金光里,有一个淡淡的影子,携着一股极醉人的酒香,徐徐出现在金玉宝珠的上方。 看着那影子,众人瞬间明悟。 那是酒帝君残留在此处的一点神识! 酒帝君的影子出来,凌夜却是看也不看,兀自继续后退,直至退到凌夕身边,方才停下。 “吾以酒会客。” 酒帝君的虚影这时慢慢说道:“客远道而来,有酒乎?” 凌夜却笑道:“是吗。居然这样都不疼?沈公子真是意外的坚忍呢梦里我却是疼极了。”她慢慢敛了笑,眉梢眼角都带起些许凉意,“疼得我都以为,我要死在你剑下了。” 沈千远一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044、入界 阿九:此乃防盗章。要做个支持正版的小天使汪呜! 金满堂正惊诧于镇族神物里竟诞出了头异兽,闻言更加惊诧:“先祖?” “你们来此, 是要争少君之位吧。”酒帝君此刻的目光堪称和蔼, 语气却不容置疑, “你是个有潜力的走之前,本君送你个见面礼吧。”复而摇头又叹, “本君现在, 也只有这点用处了。” 金满堂正要说话,就见酒帝君轻飘飘抬手, 指尖往自己眉心点来。 这动作看似缓慢, 实则快极, 金满堂根本来不及躲。 微凉的指尖触上眉心, 金满堂顿觉眼前一花,有什么东西醍醐灌顶般沿着眉心汇入泥丸宫深处。一种难以言说的奇妙感觉, 在那瞬间传至四肢百骸,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连眼都不会眨了。 金满堂的手下见状,不知自家公子是怎么了, 正待问酒帝君, 就见后者身形越发飘渺, 甚至开始随风晃动,显见是再无法凝实,很快便要溃散了。 郁欠欠这时说道:“你要走了。” 酒帝君应道:“嗯, 要走了。” 郁欠欠说:“走好。” 酒帝君笑了声, 没回话。 他目光平和悠远, 通身的气质更是被风同化一般,飘飘摇摇,朦朦胧胧,将有不有,将无不无。而他行将乘风去,再不归来。 他看着远方因太过激烈的战斗,从而导致天与地在寸寸崩塌的惨烈景象,这处以他躯体化成的仙逝之地,也因他的即将消失而加快了崩塌的速度。虚空在碎裂,地面在颤动,他看着看着,忽而曼声念道:“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 “这么快,就一千年了啊”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吹来,他身体立即化作千万光点,于刹那间散于风中,吹作了虚无。 便在这个时候,金满堂眼睫微颤,从那奇妙感觉中醒过来了。 金满堂甫一睁眼,立即看向酒帝君刚刚所在的位置:“先祖,您先祖?” 无需旁人说明,看刚刚还站着人的地方,此刻什么都没有,金满堂心下了然,先祖这是已经消失了。他心中立时复杂无比,连带着神情都有所变化。 少顷,他问:“先祖有留下什么话吗?” 手下依言把酒帝君消散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听了,默了默,道:“先祖当乃大人物。” 手下们齐声应是。 ——怎能不是大人物? 且不说金玉宫这千百年来总共出了多少帝君,又各自留下多少世代传颂的事迹;也不提酒帝君自己,他既能任金玉宝珠旧主,他修为如何,他能力如何,已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只单单适才他消失之时的那种心境,那种胸怀,便令人敬佩不已,心悦诚服地觉得他是大人物。 生死乃一辈子的大事,越是位高权重者,越是难以正视此事。特别是像酒帝君这等徒留一道残缺神识存世之人,绝大多数都会为了那么一线生机,绞尽脑汁,在所不惜。鲜少有酒帝君这样的人,死了就是死了,散了就是散了,因缘际会而已,不必强求。 如此胸怀,如何不堪为大人物? 金满堂心道,难怪这位先祖仙逝千年,也仍旧为族人推崇,如今看来,他的确当得。 不过此刻并不是伤感悲哀的好时机,此地也不是值得停留的好地方,金满堂没有耽搁,立即指挥人去背郁欠欠,同时把在邪尊手里死去活来好几遭的凌夕和沈千远也让人带上。最后再看一眼那边三人一兽犹在斗得凶狠,他收回目光,下令出发。 紫府一塌,这仙逝之地十有八九也会全面塌陷。 他们务必要赶在塌陷之前,离开这里。 当是时,即便没了凌夜当先领路,众人也还是把速度提升到了极致,火烧眉毛一般朝出口冲去。 被背得稳稳当当的郁欠欠打眼一瞧,他们前往的方向,果然和凌夜先前走的一样。 郁欠欠不由想,看来凌夜是真的知道怎么离开这里。 可她之前又没问金满堂,也没问别的人,她是怎么知道的?至少同为至尊,重天阙和江晚楼就没能找着离开的方法。 这个人,真的浑身上下都是谜。 转而又想,那头异兽的能力着实罕见,也着实厉害,比起寻常精怪都要更难对付。这样的对手,尽管有重天阙和江晚楼在,但凌夜当真能如她所说,会很快解决掉,赶到玉关湖和他会合吗? 她说的很快,是有多快? 会不会他才到玉关湖,她就也跟着到了? 她要是没到的话,他该怎么办,是在玉关湖乖乖等她,还是返回来找她? 郁欠欠胡思乱想着,再一抬眼,就见前方不远处一块酒盏模样的巨石横亘在虚空之中,其上一点小小的圆形,出口到了。 众人立时放慢速度,等金满堂打开出去的路。 和来时一样,也和来时不一样,金满堂双手掐诀,还是那么一道道繁复至极的法诀,这回却是全部打到那形同金玉宝珠的标识上。打得那标识发出的金色愈发深邃浓重,几乎要变成棕色了,他才停手,继而上前,把那标识往下一按—— “轰!” 巨石大开,一条并不狭窄的道路,出现在众人眼前。 不同于进入时的虚脱无力,此时的金满堂甚至还有闲心取出剑来,把剑上不知何时沾染到的血迹擦去,等众人都踏上那条道路了,他方才持剑跟上。 随着他的落地,身后巨石轰然闭合,把那惊天动地的动静尽数封锁在内。 这条路不长,走了不过十息时间,已是能望见夜色下山脉起伏连绵,映在山石树木上的月光并不如何皎洁,偶有乌云阴沉沉地飘过,外界已是深夜了。 算算时间,再过半刻钟,这次的少君之争便要正式结束,金满堂刚要说话,却是陡的察觉到什么,反手把剑往斜侧一横。 “当!” 长剑险之又险地拦住突如其来的另一把剑,没能伤到金满堂分毫。 然那两剑相击时产生的力道,还是震得金满堂虎口一麻,紧接着又一痛,险些崩出血来。 金满堂身上的气息虽用药掩盖了去,不管让谁来看,都是看不出什么端倪,但他确确实实是少君之境,这点无可否认。 这样的他,居然也能被对方偷袭得险些受伤,莫非对方也到了少君之境? 又或者是,拼死一搏,耗尽了所有气力,方有这么一回? 金满堂心中思绪急转,表情却没变。他借着那股力道倏然后退,退到远离郁欠欠等人的地方,这才转眼一看,偷袭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金樽。 正是在仙逝之地里,和他斗了一场,斗得濒临身死,最后从他手中逃脱的金樽。 ——其实以当时的情况,金樽是该死在他手里的。 孰料酒帝君的紫府一塌,他一个不察,就叫金樽使了招金蝉脱壳,逃掉了。 起初金满堂还有些惋惜来着。 不过现在 他单手负后,神色淡淡地看着金樽。 果见此刻的金樽仍旧浑身鲜血,狼狈不已。先前还是昭昭如日月,白衣穿得比谁都好看,这会儿却是只死死握着剑,站都站不稳。 而他声音更是被沙砾摩擦后的嘶哑。 “我走不动,你也别想出去。”他死死盯着金满堂,眼里都盛了血,“少君之位,本该是我的是我的!” 他说得咬牙切齿,表情也几近狰狞,恨不能把金满堂踩在脚下,死命践踏。 有血在他说话时从唇角流出,极浓郁的血气弥漫到空中,嗅得人喉头发紧。月光照在他身上,衬得衣衫鲜红而脸色惨白,他整个人仿若早就死了一般,浑然没有半点生气。 他却恍若未觉,犹自说道:“我走一步算一步,我算得好好的,你也被我算得好好的,怎么突然你就全逃了过去?” 不仅没突破到少君之境,还没叫狼妖害死,最后更是安然无恙地进了仙逝之地,干什么都先他一步,带来玉关洞天的人也没一个死的。 这些没能和计划一样,没关系,他金樽是什么人,自然还留有后招。 可偏偏,金满堂明明没突破到少君,竟也能把他压着打! 若非他向来谨小慎微,抓住了那一丝空当,怕是他早已死在金满堂的剑下,哪里能站在这里同金满堂继续对话。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金樽想,是有人背叛了他,泄露了他的计划,还是有人帮了金满堂,替金满堂摆平了各种陷阱?抑或是金满堂真的不愧为帝君亲子,于细微处察觉到他的不安好心,这才会有眼下这么一幕? 否则,凭金满堂以往对他的态度,金满堂就算为了少君之争要对付他,也绝对只会伤他,而不会想要杀他。 更不会像现在这样,根本不拿他当兄弟,望向他的目光里,满是欲杀之而后快。 这般境况,比起他想要金满堂死,金满堂仿佛更想让他死。 金樽回视着金满堂,看似面无表情c无动于衷,实则抓心挠肝,无比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可惜金满堂并不会告诉他答案。 于是金樽就看着那身穿华服之人在听了自己的话后,仅仅只是仔细打量了自己一眼,便恢复了一贯的高傲矜贵,然后冷冷淡淡回道:“你也不逃了过去?” 金樽牙关紧咬,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金满堂闻言笑了声:“我是知道。可我为什么要回答你?将死之人,何必那么多废话。” 音落,提剑上前,漫不经心地一剑掠了过去。 不比寻常两人点到即止的切磋,也不比未入仙逝之地时,勉力支撑的作态,此刻的金满堂神态轻松,望向金樽的目光亦是平淡,好似他要击杀的人,仅是一只毫不起眼的蝼蚁。 人对蝼蚁,谈何有多余的感情? 怕是连最隐晦的一丝怜悯都不会有。 然而,这样的一剑,看在郁欠欠眼里,却令得他忽然开口道:“你们公子中计了。” 正观望自家公子出手的手下们一愣:“什么?” 郁欠欠说:“金樽已经布置好陷阱。你们公子以身做饵,主动踏进他陷阱里,你们再不出手,他就没法脱身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045、天子 阿九:此乃防盗章。要做个支持正版的小天使汪呜!  凌夜醒的时候, 险些被身上的重量压个半死。 她气短胸闷地睁眼, 发现身上趴着个人。 是个男人。 男人浑身血气,衣服让染得比天边的晚霞还艳。脸上也尽是血污, 教人看不清鼻子眼。 不过凌夜也不消看清他的鼻子眼。 因为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就知道, 这人是郁九歌。 只是,他怎么伤得这么重? “郁九歌郁九歌?” 她嗓音沙哑地喊了几遍,没得到半点回应。 反倒是喉咙因为这一喊, 涌上一点腥甜的味道。她品了品, 是血。 可好端端的, 她刚刚才用了药, 正准备睡觉休养, 怎么一睁眼, 不仅郁九歌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不说, 她居然还要吐血了? 喉间尽是血腥, 脑袋也有些晕,耳朵更是嗡鸣着, 乱糟糟一片。凌夜皱紧了眉,伸手推了郁九歌一把,没推动,不由用力再推, 费了好大的劲, 终于把他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 他似乎真的伤得特别重, 被她这么一推, 后脑往石头上磕了下,他居然也没醒,依旧昏迷着,气息萎靡,神容也显得惨淡。 凌夜摸摸他脑袋没出血,不由喘了口气,坐起来看向周围。 是个十分低矮的山洞。 星星点点的阳光从藤蔓缝隙里照进来,照在她乌青色的指甲上,也照在她衣襟处不知是郁九歌的还是她自己的血迹上,让凌夜油然而生一种极怪异的荒谬感。 尤其是,体内的力量疯狂动荡着,难以忍受的痛楚传遍全身,仿佛有人拿着什么东西在不停搅动她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更有一种强烈的灼烧般的剧痛,不断侵袭着快要碎了的丹田,是她曾煎熬了许多年的c同时也再熟悉不过的奇毒,白头仙。 白头仙—— 一旦白头,即可飘飘欲仙,死在那种虚无缥缈的快感里。 凌夜抬手一撩,就见自己满头乌发此刻已全然黑白斑驳,仅余的一些灰黑也在慢慢褪成雪白,离白头只差半步之遥。 随即,她想起什么,转手往郁九歌胸前一探,把他衣领扯开来,仔细一看,那鲜血遍布的胸膛上,赫然有着一枚青黑色的掌印。 凌夜若有所思。 她自己白头仙发作,丹田受损,一身修为岌岌可危;郁九歌则身负掌印,性命危在旦夕。 没记错的话,这一幕,应该是许多年前发生过的。 可现在,怎么又重复了一遍? 难不成 不及多想,丹田忽然痛得极其厉害,凌夜没忍住弯下了腰,好一会儿没能直起身。 等缓过来了,确定这并非虚假的幻境,而就是真实的正在发生着的,她手指用力按压着左手虎口,终于将思绪捋顺。 她回到二十年前,回到这个在她修行途中最为凶险的时刻,当务之急,不是去思索这背后缘由,而是要先把自己和郁九歌从鬼门关前拉回来。 否则,命没了,想什么都没用。 记起以前的自己是怎么解决这困境,凌夜转头看向郁九歌,觉得这一幕当真实实在在地重演,那她就该选择比以前更为聪明,也更为完美的办法才是。 如不然,这之后,不仅郁九歌仍被那枚掌印摧残,她的身体也仍要被白头仙侵蚀。 虽说这个时候的郁九歌和她是第一次见面,同她的关系并不如后来那般,但到底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能性命相托之人,她不救他,这荒山野岭的,还有谁能救他?别的人可巴不得他赶紧死。 只盼他日后不要太过怪罪她才是。 “郁九歌,得罪了。” 这么说完,凌夜低下头,贴上男人的嘴唇。 冰冷,腥涩,触之全是湿滑的血液,让人难以下口。 但凌夜还是努力撬开他齿关,轻轻一吸,便将什么东西给吸走。 那东西沿着嘴唇相贴的部位进入她嘴里,分明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男子特有的阳刚之气,然那气息所过之处,能让她感到融融的暖意,仿佛瞬间从天寒地冻之处转移到了春暖花开的地方,连体内暴动的力量都有要平息的迹象。 这方法果真有用。 她这样想着,没仗着郁九歌昏迷,就得寸进尺地吸取更多的阳刚之气,而是取来清水,将他从头到脚清洗一番,把那些血迹洗净了,方回忆着以前看过的典籍,一边默背口诀,一边按部就班地动作。 因此刻的郁九歌毫无知觉,任凌夜怎样摆弄,他没了血污的脸上也仍旧眉头紧皱,双目紧闭,没有半点要醒来的迹象。 待得将他的身体靠着山壁摆好,自己也褪去衣物坐好,凌夜的头发已近全白。 眼看再过片刻,白头仙彻底发作,她又要死去活来,凌夜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略微发抖的双手,定了定神,慢慢触碰上郁九歌的身体。 她此前从未与人进行过双修。 即便是郁九歌这等生死之交,两人也顶多在疗伤之时肢体亲密一些,再多的,就没有了。 故而这会儿实践起双修之道,初时可谓磕磕绊绊波三折。凌夜数次想要停下来,却都忍住了,然后肃着脸把最重要的一步以无比艰辛的姿势完成。 不料比白头仙还要更加剧烈的疼痛袭来,令得她眼前骤然一黑,脑海也是空白一片。 她整个人不自知地在郁九歌的胸前蜷缩起来,连最基本的姿势都维持不住了。 神思恍惚好一会儿,她才堪堪想起自己光顾着郁九歌,忘记自己也应提前做好准备,难怪会这么痛苦。 然后又想,她也光顾着双修,忘记给这个山洞布下一道屏障。 ——她之前布下的屏障,早随着白头仙的发作消失了去。 这个山洞隐蔽归隐蔽,但没了屏障,谁人的神识都能探查出这个山洞的所在。 如此一来,岂非是在表明,这里随时都有可能会被人发现?! 毕竟这个地方,是为金玉宫里最有名的一处洞天,曰“玉关洞天”,历来都是金族新任少君的出世之地。 不管姓不姓金,金玉宫地域里的修者十之八九都会来和金族人一同参加少君之争,人数众多,即便是玉关洞天里最为偏僻险要的地方,也能见到修者们三三两两的影子。 别看刚才凌夜折腾那么久都没人过来,完全是以前的她未雨绸缪,早早找了这个较为隐蔽的山洞闭关,免得在最后的角逐到来之时,自己还没动身,就先被白头仙给害死,这才直到现在都没被人发现。 可这并不代表接下来也不会被人发现。 没记错的话,现在已经是少君之争的既定时限过了大半了。再过几天,最后的角逐就要开始了。 而她最厌恶的人,也要找上她了。 时间可谓相当紧迫。 “借你点东西用用。” 无视乱七八糟的各种疼痛,凌夜在郁九歌耳畔轻声说了这么一句后,立即运转起心法,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双修。 双修通常是身交与神交并行,方为上等。 可郁九歌没醒,他的识海无法对凌夜开放,凌夜的神识又要引导运转心法,无奈之下,她只能胡乱摸索一通,便匆匆结束了身交,速度快到郁九歌的手指都不经意地动了一动。 然那动静太过细微,正吸收着元阳的凌夜并未察觉到。 郁九歌的修为何其高强,即使他身受重伤,也没有半点主动,但这样的双修,由他带给凌夜的好处是毋庸置疑的。 还没将元阳吸收完毕,凌夜体内暴动的力量已然被郁九歌的气息尽数压了下去;丹田里疯狂肆虐的白头仙也飞快龟缩起来,她满头白发渐渐变回乌黑之色,除脸色还有点不太好看之外,别的看起来都很正常了。 她握了握手,虽有些失力,但并非之前那般绵软,和别的修者对上,不成问题。 和那个人对上,也完全不成问题。 倒是郁九歌,不能让他这么凄惨。 凌夜将两人身上清理一遍,穿好衣服,重新摆正坐姿,这便开始给郁九歌疗伤了。 他胸前那枚掌印在刚才的双修过程中,颜色就已逐渐变淡,其下伤势也好了个七七八八。凌夜将其彻底治疗好,却没收手,转而抚上他眉心,指尖一点,微光一闪,她将什么东西送了进去。 “我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明知他听不见,但她还是对他说道:“今日时间不够,就先这样。等我把一些事情处理好,我就来找你。” 说完,布下几道屏障,确保在郁九歌清醒之前,外人无法闯入,凌夜扶着山壁慢慢站起身,走到洞外,认了认路,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并不知道,在她走后没多久,郁九歌的身体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046、斗火 阿九:此乃防盗章。要做个支持正版的小天使汪呜!  尽管这异兽看起来不过手指头那么大, 实在小得可怜,但焉知这不是它的拟态? 它若能从金玉宝珠里出来, 届时会变成多高多大,还真是让人难以想象。 而这头异兽又拥有着怎样的能力,会给金玉宝珠带来怎样的异动,以及如若放它活命, 它会给这紫府和玉关洞天带来怎样的变化, 或许还会波及到整个金玉宫那又该作何解? 一时间,不止是凌夜,所有人都觉得此事异常棘手。 “砰!砰!砰!” 此刻, 那异兽还在金玉宝珠里不停撞击着,不知是要逃脱江晚楼的掌控, 还是要离开金玉宝珠的内部。 撞着撞着,许是没力气, 撞得累了, 它停歇片刻, 张嘴喘息。然后仰头看向江晚楼, 没再龇牙咧嘴,而是神态变得有些楚楚可怜,重瞳里泛点水光, 嘴里也发出略显幼嫩的叫声。 听着那宛如幼鹿哀鸣般的叫声, 江晚楼目光一转, 看向底下众人。 他目光扫过酒帝君, 没停, 转而停驻在了凌夜的身上。 他慢慢道:“姑娘以为,这异兽该如何处理?” 凌夜没有不懂装懂,只诚实摇头:“我也不知。” 江晚楼闻言,还要再问些什么,就听“啪”的一声响,清脆极了。 循声一看,竟是那异兽趁着江晚楼与凌夜说话,注意力没放在它身上的空当,暗暗蓄力,把金玉宝珠撞出了好几道裂缝! 那些裂缝清晰可见,或大或小,或细或粗。其中最深的一道,深入金玉宝珠最为中央处,好似要把那些金色云絮也给分成个四五瓣。 看到这裂缝,江晚楼眼皮陡的一跳。 旋即他想也不想的,扬手把金玉宝珠扔了出去。 “啪!” 金玉宝珠才脱手,刚离他半尺远,便发出了第二道脆响。 紧接着,离他越远,脆响越是不断响起。定睛看去,裂缝接二连三地出现在金玉宝珠的表面,那速度快极了,似乎下一瞬,整颗宝珠便要就此碎裂了。 见状,凌夜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 她立即问酒帝君:“金玉宝珠若碎了,还能发挥出原本的效用吗?” 酒帝君想了想,道:“那得找一位铸造大师,把金玉宝珠修复完好才行。” 凌夜道:“只要修好就可以?” 酒帝君回道:“没错。以往金玉宝珠也碎过许多次,但都让人修好了。”又说,“我为金玉宝珠旧主时,宝珠也是碎过两三次的,也被我找人修好了。” 金玉宝珠说来是神物,但也只是四族的神物而已。 真正的神物,如魔尊的提宋枪,如邪尊的楚云剑——但凡至尊以己身蓄养出来的武器,才叫神物,凌夜的断骨刀也是——哪里是那么轻易地就会碎掉的? 若非如此,凌夜又哪里需要集齐四族神物,才能用以解去白头仙的毒? 说到底,四族神物也不过比之别的器物多出那么一丝神性,拥有寻常器物所没有的种种神奇能力,世人方冠给“神物”的称号。并不是讲金玉宝珠等就真的是由神仙创造出来的,谁拿到谁就是天下无敌了。 听了酒帝君的解释,凌夜提起的心慢慢落回原位。 大师不怕找不到。 就怕修好了,要么效用完全变了,要么效用减少,那对她解白头仙是相当不利的。 于是,在看到金玉宝珠的表面和内部皆是布满了裂痕后,于半空中变得四分五裂,那头体型极为娇小的异兽从中跃出时,凌夜也是稳住了,没有失态。 她只五指一张,内叩成爪,把将将落地的金玉宝珠的碎片全吸了过来。 碎片到手后,仔细观察,就能发现酒帝君果然所言不虚,金玉宝珠虽然碎了,但那些碎片没变,金色的云絮也没变,还是散发着荧荧的金光,甚至还在掌心如水一般缓缓游动着,神性没有任何的损失。 也不知可是凌夜的错觉,她看着那云絮,总觉得这云絮和在江晚楼手里的时候,有着很大的区别。 还是酒帝君说道:“等你把它修好,它就会认你为主了。” 凌夜抬头道:“当真?” 酒帝君说:“当真。” 金玉宝珠隐世千年未出,如今好不容易出来,刚准备认主,却又碎掉,于情于理都是会认饮了须尽欢,又能修复好它的凌夜为主的。 “金玉宝珠乃我金玉宫镇族神物。”酒帝君悉心叮嘱道,“你若使用它,切记不可为非作歹,做出背离宝珠本意之事才好。” 凌夜刚要答话,就觉眼前忽的白影闪动,一股有如实质的杀机,猛地笼罩了她的全身。 那杀机,仿佛她只要动上那么一动,便会立即有利器割断她的咽喉,斩断她的头颅,让她瞬间身死。 不消抬头,她就知道这是江晚楼来夺金玉宝珠的碎片了。 只是哪怕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凌夜也还是不知江晚楼为何要这金玉宝珠。 重天阙倒是已经放弃了。他却不肯。 他要这金玉宝珠,是准备做什么用?他邪尊江晚楼,可并非那种看到别人有宝贝,就也心生垂涎,一定要把宝贝夺到手的人。 凌夜想着,手指松松一握,碎片连同云絮被她收入囊中。 与此同时,那股杀机在以极快的速度朝她逼近,剑气临身,她却不慌不忙,收好金玉宝珠了,这才法诀一掐,一道极厚的屏障瞬间升起,堪堪拦在了她和楚云剑之间。 “叮!” 楚云剑仿佛深深陷入墙里,竟是好一会儿都出不来。 见状,江晚楼眉头微皱,神色更冷。 他正待上前拔出楚云剑,就听鹿鸣声响起,有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直朝他后背冲来! 是那头从金玉宝珠里出来的异兽! 江晚楼蓦地回身。 入目是一头庞大得几能遮天蔽日的巨兽。巨兽身上的每一根毛发,每一枚鳞片,皆是又粗又长,又坚又硬,那雪白森然的獠牙微微开合间,好似人囫囵着进去,也只能勉强塞一塞它的牙缝。 再看那尾巴上的倒刺,漆黑尖锐,随着巨兽奔跑的动作不停晃动间,虚空被撕裂,肉眼可见的巨大裂缝出现在空中,整个紫府陡然狠狠震动了起来—— 这里要毁了! 再看酒帝君,果见他身形开始变得忽隐忽现,眼中神采也是忽明忽灭。由此可以预见,一旦紫府彻底损毁,他这道神识必然也要灰飞烟灭,再不存于世间。 对在场众人而言,酒帝君这道神识存在与否,都是无所谓的。 但重天阙还是几步过去,抬手一拍酒帝君的肩膀,精纯至极的法力送进去,酒帝君的身体立时恢复凝实,再没半点动摇。 酒帝君站稳了,气息也平复了,方感激地对他一拱手:“多谢这位至尊。” 重天阙没回话,只继续护着他,转而看向其他人。 就见郁欠欠早领着凌夕和沈千远一退再退,退到他和凌夜刚来这里时所落地的位置,大有等凌夜腾出空来,便要立即让凌夜带他们出去的样子;再看半空,江晚楼则赤手空拳地和那巨兽对上了。 堪比汪洋的雄厚法力于这濒临崩溃的紫府间生生掀起漫天云海,那白衣的邪尊立于其中,面色发寒,眸光也发寒。 他遥遥望着那连云海都无法将其身体全部遮掩住的巨兽,须臾剑指一并,仅剩的一点白云酒在此时用出,千刀万剑匿于云海之中,杀意尽显。旋即剑指微动,顿时嘹亮吟声响彻整个虚空,极夺目的光芒亮起,那千刀万剑争先恐后地朝巨兽飞驰而去。 看那姿态,竟是要一举将那巨兽钉死! 趁着这功夫,凌夜散去屏障,好让楚云剑回归主人掌控。同时抬手一召,尚留在半空中的断骨刀头尾一转,飞速朝她掠来。 断骨速度太快,她扬手一接,再顺着往后一背,极轻巧地便卸去了那能把人手骨直接震碎的力道。她看了看正和巨兽激斗着的江晚楼,没立即表态,只问重天阙:“你要过去帮忙吗?” 出乎她的意料,重天阙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说:“再看看。” 话音刚落,那千刀万剑已然来到巨兽的面前,携雷霆万钧之势,朝巨兽头颅猛然刺去! 这剑气比风柔,比云轻,先是以细微的一点去触碰金玉宝珠,看后者毫无反应,便整个覆盖上去,将金玉宝珠牢牢围住,没留半点缝隙。 然而奇特的是,金玉宝珠对这番试探竟也没给出半点反应。仿佛谁先动手,谁就能最先把它据为己有一般。 有戏。 江晚楼登时以剑气覆手,正待彻底上前,把金玉宝珠拿到手,就听身后突然一阵极激烈的交战声响起,有如实质的劲气直冲他后背袭来,威力极大,连刚刚还是毫无动静的金玉宝珠,这会儿都是自发往后躲了。 金玉宝珠闪躲速度太快,江晚楼追上去,几次伸手,都没能抓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047、情人 阿九:此乃防盗章。要做个支持正版的小天使汪呜!  得了首肯, 沈十道扬手一抓,那断成两半的短匕回到他手中。 他仔细看了看断口,极其的光滑平整, 没有半点挫痕。好在这短匕不是普通的兵器, 即使断成这样, 也还是有修复的可能,他便将其塞回了皮套内,准备等少君之争结束了,出去让人重锻。 接着便要带沈千远走。 却是还没动身, 就转头对凌夜说道:“还要劳烦你把刀气收回去。” 原来那道差点逼死沈千远的刀气, 到现在都还停留在原地。 那刀气看似安定不动, 杀机也藏匿进最深处, 静谧得仿佛没有半点危险。但以沈十道的眼力, 他一眼看出只要他前脚带沈千远走,那刀气后脚就能立即穿透沈千远的后心。 想起之前这刀气是如何将沈千远逼到绝境的,沈十道心中暗忖, 如果他再晚出手那么瞬息功夫, 在他的短匕到达之前,沈千远怕是已经死了。 于是他不禁暗叹, 凌夜弃剑修刀, 的确是个非常明智的选择。 至少他见过的那些刀客里, 还真没哪个人的刀有她使得好。 “哗。” 仿佛风过林海, 凌夜随意一挥手, 那道刀气立时颠覆对上沈千远时的缓慢温柔, 以沈十道都看不清影子的速度回到她手边,绕着那把刀来回旋转。 看她将刀气收走,没留任何的后手,沈十道道了声谢,终于领着沈千远走了。 因惦记着同样重伤的凌夕,两人是追着凌夕离开的方向走的。 他们速度快,不过眨眼间,就已经消失在密林深处。凌夜收回目光,正待解决那群还没走的狼妖,那边郁欠欠从树后走出来,问她道:“真的就这样放过沈千远吗?” 凌夜答:“嗯。先留着他的命。” 郁欠欠说:“我就觉得你不是很想让他死。” 凌夜笑道:“因为还没到他死的时候啊。” 她手指碰了碰那道刀气,后者异常乖顺地被她触碰,看不出适才让人浑身寒毛直竖的危险。 她想了想又说:“他总是那么好命。” 还是沈家没落那事。 身为沈家子弟,沈十道能立即赶回家族,奉献出自己的所有,沈千远却仍旧躲在不知名的某处,不出现,也不回去。 有人说他或许早就死了,所以才不回去。但凌夜清楚,他在沈家里的命灯还亮着,且亮得相当耀眼,连点晃动都没有,可见他活得好好的,也没有半点伤病。 不过也正因他命灯一直亮着,他却始终不回沈家,甚至都没在世人面前出现过,这样的他,说窝囊也窝囊,说好命也好命,毕竟没被沈家拖累,哪怕是隐姓埋名地活着,也好过死在沈家和别的家族的战斗里。 “不管他了,孔雀昙要开了。金少君,再借我一把刀。”凌夜看着那群狼妖,“它们不肯走,恐怕也是闻到了花香。” 孔雀昙这种灵花,不仅能被人用作炼药,更能让妖物精怪吞食后修为大增。 原本凌夜就在奇怪,这群狼妖为什么会紧盯凌夕和沈千远不放,却原来不仅仅是他们两个招惹上了它们,还因为它们也盯上了孔雀昙。 没有头狼,却能召出天狼虚影,并且明知它们敌不过她,竟也不肯走,凌夜猜测,许是它们的头狼需要这株孔雀昙。 这就不太好办了。 目前能找到的孔雀昙只有这么一株,她要是让给它们,不知道下一株什么时候才会找到。 除非 “开花了!”金满堂突地喊道,“凌姑娘,孔雀昙提前开花了!” 凌夜转眼望去,就见本应在月上中天时才会开花的孔雀昙,这会儿花苞已然慢慢张开,纤长的花瓣一点一点地朝外绽放,不多时便全开了,露出最中心的嫩黄的花蕊。 恰有月光照射过来,整朵孔雀昙盛开在月光之下,能看见花蕊微微颤动,是在吸收月光中的精华。等吸收完了,花蕊正中有东西慢慢凝出,晶莹透亮,宛如凌晨时分才会出现的露珠。 那露珠似的东西甫一出现,空中顿时蔓延开阵阵奇香,嗅之沁人心脾,连身体内部的暗伤都有要痊愈的迹象。那群狼妖也愈发紧盯着孔雀昙,身躯伏低,随时准备上前采花。 金满堂等人也立即盯紧了。 孔雀昙只有这么一株。 错过这株,等到下一次月上中天之前,金满堂已经晋入少君之境的消息怕是要被泄露出去,他将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金玉宫少君。 于是金满堂扬声对凌夜道:“凌姑娘,狼妖就交给你了!” 说着,他当先从藏身之处跃出,闪电般掠向孔雀昙的近处。 而他一动,早就有所准备的狼妖也紧跟着动了。 “嗷吼!” 有狼妖对月长啸,月光渐赤,映照在狼妖身上,令得它们瞳中煞气更重,獠牙森森,比刚才更为狂野。 再看高挂在夜空中的那轮明月,正在慢慢变红,竟似要往血月发展。 而半空中那仍未消散的天狼虚影,这会儿也变得更加凝实,大有下一瞬,便会化作真正的天狼,将胆敢与狼妖争夺孔雀昙的人一举灭杀的模样。 亏得有凌夜在。 眼角余光瞥见狼妖动静,金满堂暗道,如果不是凌夜,光他自己和他身后这些人,根本对付不了血月之下产生异变的狼妖和天狼虚影。 就算不说凌夜,光说在旁边看着的那个孩子,金满堂也有理由相信,那孩子定有能解决此异变的方法。 果不其然,夜空中的月亮刚开始变红,郁欠欠就已经对凌夜说道:“让那几头狼别再叫了。” 再叫下去,月亮彻底变成血月,会造成极大的动荡,得帝君出手才能解决。 凌夜自是清楚这点。当即颔首道:“我知道。” 音落,第二把刀投掷过来,她反手一接,再施了巧劲,刀鞘倒飞回去,里头的刀已经被她握在左手。 她双手持刀,足下一踏—— 在旁人看来,她分明还站在原地没动,可她人却已经出现在金满堂的身后,拦在了狼妖面前。 有数头狼妖刚冲到这里,望见她忽然到来,竟是猛地齐齐停住。有如法器般锋利的蹄爪因这骤停,在地上搽出极深的痕迹,激起人高的灰尘,一时间竟什么都看不清了。 幽绿瞳眸忽闪,森寒亮光忽灭,群狼在灰尘中狂舞,危险忽隐忽现。 好在凌夜并不需要看清。 她也不觉得危险。 她只对着那人高的灰尘,扬起手中的刀。 随着她的动作,刚刚还显得异常乖顺的刀气立即一分为二。两道刀气各自绕着刀身旋转一周后,月光下白芒微闪,带着难以言喻的戾气,蓦然冲进了灰尘里。 两道刀气才冲进去,凌夜还没眨眼,灰尘里便接二连三地传出狼妖的惨嚎。 那嚎叫听起来甚是凄厉,不用想都能知道那两道刀气给狼妖带来了怎样的疼痛。 没再管灰尘,凌夜继续出刀。 这回目标是正对月长啸的狼妖。 不过和灰尘里那两道刀气一样,凌夜对余下的这些狼妖并未痛下杀手。她只让它们停止长啸,便收了手,以商量的口吻对它们说道:“你们打不过我。不如我们合作?” 这话一说,不止是狼妖愣住,金满堂也愣住了。 合作? 人和狼合作? 要玩一次真正的与狼共舞吗? 无视众狼众人的诧异,凌夜侃侃而谈:“我会炼药。想必你们也知道,像孔雀昙这种药草,被炼成灵药的话,药效会是药草本身的数倍之高。” “我不知道你们的老大为什么想要孔雀昙。与其斗个你死我活——我肯定会活——不如这样,孔雀昙我们来采,你们带我们去个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等我炼成灵药,分你们一半,绝对够你们老大用了。” 这些狼能修炼成妖,自是听得懂人言的。 当即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再以沉呜低吼商讨一番,到底还是同意了凌夜的提议。 并且,为了表现出它们的诚意,体型较大的几头仰头叫了几声,空中的天狼虚影立即消散,月光也重新变得皎白。 与此同时,灰尘止歇,露出其内仅只挨了一通揍,并未被伤及性命的狼妖,和两道好似风一样调皮地同狼妖玩闹,没有任何变化的刀气。 凌夜招了招手,刀气回到她身边,继续安安分分地围着她。 她随意将两把刀插在地上,转身问向金满堂:“可以采了吗?” 一直在密切关注孔雀昙的金满堂道:“还差一点。” 说话间,那露珠渐渐凝成一颗晶莹璀璨的透明珠子,缀在花蕊正中,被风一吹,摇摇欲坠,好似下一刻便要掉落了。 彼时金满堂被金樽算计,她从旁人口中听了那么一耳朵,只听了个大概,并没听到太过具体的。 只知道金樽打从少君之争开始前就在布局了,之后各种明里暗里的动作,数次险害金满堂丧命。等到少君之争快结束的时候,更是来了招石破天惊,一举令金满堂变成废人。 凌夜此前就一直在想,最后那招“石破天惊”,会在什么时候,哪个地点发生,故而从地下溶洞出来后,这一路上她一直暗中关注着金满堂,这才能在金樽对金满堂出手时,第一时间施以救助,没让这个本就该位列帝君的人多遭劫难。 却说眼下,凌夜及时救下金满堂,后者转头一看,见来人是金樽,当即眉头一皱,又很快松开。 “居然是你。” 话虽这样说,语气却是截然相反的笃定。 此时的金满堂有些脱力,若非凌夜在背后暗暗撑着他,他怕是早已顺着巨石滑下去了。 然他面上还是不动声色,苍白归苍白,气势却丝毫没落下风,还是响当当的那位最具前途的金族继承人。他就这么看着金樽,语气淡淡道:“天时地利人和你倒是选了个好时机。” 立在不远处的金樽手里握着把剑,一身白衣风姿飒爽,容颜俊美,当真能担得起“年少有为”“昭昭日月”的评价。 这昭昭日月手中长剑斜指,隐可见有什么东西从他指尖慢慢流淌到剑脊上。 没等看清那流淌的可是鲜血,他手腕极轻巧地一转,宽大袍袖掩了他手,便也无人看清那的确是血。 凌夜那道刀气,看似只对上了他的剑气,没侵到他身上,实则刀气中暗含的杀意,还是迫得他握剑的手虎口崩裂,伤痕沿着掌纹斜亘,几可露骨,他整只手掌鲜血淋漓,颤抖不已。 可金满堂就在面前,他如何能让金满堂看出他这只手已暂时被废? 于是一边暗暗掐诀止血,一边扬起笑容,微笑道:“不是好时机,又怎能刚好遇到兄长?” 金满堂回道:“很遗憾,我并不想遇到你。” 金樽继续道:“可我们还是遇到了。兄长,相逢即是有缘,不若一同前行?” 听见这话,凌夜眸光微动,被人护在巨石后的郁欠欠也不禁眨了眨眼。 此情此景,和他们初遇那天还真是像。 金满堂则没有立即回答。 他知道,金樽这话说得好听,遇上了就一起走,一副好哥俩的样子,实际上,不管他同不同意,金樽也都绝对会尾随在他身后,跟着进入他们这位先祖的仙逝之地。 少君之位,只从千万人中脱颖而出当然可以。 然而,如能拿到金玉宝珠,成为宝珠的主人,这无疑是给少君之位增添了更大的筹码,更能让人服众。 所以,不管金樽能不能拿到金玉宝珠,金满堂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让他与自己同行。 此行已经多出个凌夜,再多出个金樽的话,真不知道金玉宝珠会花落谁家。 “一同前行就不必了。”金满堂终于开口说道,“我已经没力气了,怕是没法支撑到让你也进来。” 说完,垂在身侧的手极细微地一摆,示意凌夜快带他进去。 只要他进去,巨石入口会即刻闭合,任金樽速度再快,也绝快不过巨石闭合。 瞥见他的小动作,凌夜没吭声,当机立断把他往后面的道路上带。 没料到金樽一直密切注意着他,也望见了他那点小动作,当即笑了一笑,蓦地抬手,一剑朝他斩了过去。 同时道:“兄长这话就不对了。你我本为兄弟,性命相维,荣辱相系,哪里有兄长先行直面危险,弟弟躲在后面享乐的道理?” 实质般的剑气飞快冲来,眨眼间便超过了巨石,出现在已经半边身子都处在那条道路上的金满堂的面前。 金樽的剑,果然是以快扬名。 这剑气委实太快,凌夜一手拽着金满堂,另只手中握着的刀斜斜一挥。 “轰!” 许是因为这回的碰撞是在道路上,造成的冲击大部分都蔓延到了巨石上,令得巨石剧烈震颤,整个山巅也随之晃动,动静之大,仿佛下一瞬,这里便要塌了。 只是在场的人谁都管不了这么多了。 凌夜继续把金满堂往道路上带,金樽和其隐藏在暗处的手下也立即上前来,试图借着金满堂的手进来。 可金满堂本就半边身子都处在道路上,这下被凌夜一带,不过半步,他整个人就已经完全来到了道路之上,彻底进入了巨石之后。 于是那刚刚还在不停震颤的巨石,顿时动静一停,而后轰然闭合。 巨石闭合果然快极,几乎一眨眼的功夫,刚刚还能容纳数辆马车并排前行的入口,霎时间就缩小到只能容纳几个人并行了。 金樽瞳孔骤缩。 “快点!” 他厉声说了这么一句,身形一晃,来到即将完全闭合的巨石之前。 而后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竟堪堪从只能容下一个小孩子通过的缝隙中钻了过去。 脚下触感不是实地,却又像是实地,踏在上面,有种轻飘飘c软绵绵的奇异感觉。金樽站稳后,转头看了眼身后想跟着进来的手下,竟是没有理会,兀自朝前方已经快要看不到身影的金满堂等人追去。 便在他刚踏出一步的时候—— “啊啊啊啊!” 惨叫声突然响起,有血肉碎块从后面迸溅过来,比金樽的靴子先一步落到地上,不等晕开成片,便被什么给吸收掉,不留半点痕迹。 看到这点,不用再回头,金樽也知道,巨石闭合,把他的一个手下给硬生生合死了。 除了那个手下之外,他别的手下没一个进来的。 他现在算是孤家寡人,如若继续紧跟金满堂,金满堂那边人多势众,又有一个一刀就能伤到他的女人,双方打起来,他定然吃力不讨好。 思及于此,金樽放慢脚步,开始观察这条不知通往何处的道路。 但见这条轻软如棉花的道路并不如何宽,然而却极长,无风无光,沿途尽是虚无一片,没有任何的东西。 好似这里,没有活物生存一般。 因刻意放慢脚程,又担心此地会不会暗藏各种机关陷阱,金樽走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方才看到前头多了个岔路口。 有三条路能选。 这三条路里,中间的那条最宽,左右两条要细上许多。路两边同样是没有任何东西,空荡荡的,连颗草籽都看不到。 金樽没有立即选条路走。 他站在那里,仔细观察并猜测金满堂是走了哪条路。 身为金族子弟,他和金满堂虽都清楚金玉宝珠被藏在了这个被尊称为“酒帝君”的仙逝之地里,但金玉宝珠具体在哪里,没人知道。 因为这个仙逝之地,每一次玉关洞天开启,都会发生极大的变化,任是曾经进来过的人,也不敢说能认识所有的路,同样的,更不敢说如何如何走,就绝对能找到金玉宝珠。 若是金樽的手下全进来了,他手下里有一人精通卜卦,能以特殊手段卜出正确的道路。可现在他的手下无一人进来,金樽自己又没什么专对宝珠的直觉,他最好的选择就是跟着金满堂。 但现在,金满堂已经被他跟丢了,这三条路上也没有留下什么有人经过的痕迹。 那么金满堂会走哪条路呢? 金樽思索片刻,决定就走最中间的那条。 便在金樽做出选择的时候,早早选好路,且又看到下一个岔路口的金满堂皱着眉对凌夜说道:“真的有人先我们一步进来了?” 早在碰到第一个岔路口的时候,凌夜就说不对劲,说有人先他们来过了。 一开始金满堂还只是怀疑,毕竟参与这次少君之争的金族子弟并不是太多,知道金玉宝珠藏在酒帝君的仙逝之地的人更是极少,除他和金樽外,他再想不到还能有谁也进到这里来。 可接下来,越是走,尤其是碰到岔路口,不用凌夜说,金满堂自己也能察觉到果然有哪里不对劲。 直到现在 “嗯,有人。” 凌夜看着前面分了两条路供他们选择的岔路口,慢慢说道:“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应该是三个人,或者四个人,在我们之前进来了。” 金满堂道:“金樽在我们之后。” 凌夜颔首:“不是他。你仔细想想,你们族里,还有谁有可能进来?” 金满堂默了一默,摇头道:“真的没谁了。” 想打开入口,不仅需要身怀金族血脉,最为重要的,是修为境界要到家。 否则,以金樽的血脉,为何偏要偷袭他,企图不费吹灰之力地跟在他身后进来?概因金樽没到少君之境,离此境界尚有一大段的距离,凭金樽自身是没可能打开入口的。 有这么个限定条件在,金满堂真的想不到他还能有哪个兄弟也进了这里。 “不是你们族里的人,那就只能是外来者了。”凌夜说道,“你能联系上洞天外的人吗?” 金满堂再度摇头:“进来之前还能联系上,进来之后就不行了。” 凌夜道:“进来之前,你有收到什么特别的消息吗?” 金满堂道:“有。说是圣尊无故失踪,随后邪尊和魔尊也一同失踪”说到这里,他眉头皱得更紧,苍白的面色也变得有些难看了,“莫非是三尊中的哪位进来了?” 凌夜道:“难说。” 三尊说来互相不对头,但真正牵扯到什么要紧的东西,该合作还是会合作的。 所以,如果真的是三尊先他们进了这仙逝之地里,那么她感应到的那三四个人里,有可能只有一位至尊,也有可能三尊都在其中。 不过凌夜私心觉得郁九歌应当不在其中。 这个时候的他才封尊没几年,圣尊之位还没那么稳固,他犯不着为着个于他没多大用处的金玉宝珠和金玉宫敌对。 再转念一想,郁九歌是被魔尊重天阙打伤的。 郁九歌都能昏倒在玉关洞天里,一直都想要他命的重天阙岂不也是在这玉关洞天里? 重天阙也在的话,江晚楼是不是也会跟着来? 盯着右边那条路上,细微到能让所有人都忽略的一点浮尘,凌夜想了想,还是说道:“继续走吧,离前面的人再近一些,我说不定能知道到底是谁。” 事已至此,金满堂也只能点头应好。 先不说凌夜没有诓骗他们,她是真的发觉不对劲,才有现在这么一幕;再者,如果没有凌夜,以金满堂和他的手下的本事,他们想要找到金玉宝珠的藏匿点,怕是要费上好大一番功夫。 是以现在金满堂完全以凌夜马首是瞻。 于是便走上右边那条路。 还是没走多久,就碰到新的岔路口。 照旧是凌夜率先看出什么来,选了其中一条路往前走。 而果然如她所说,这回没走多久,她就停了下来,然后蹲下身去,捡起一块毫不起眼的小石头。 郁欠欠问:“你又发现什么了?” 凌夜手指一动,那小石头瞬间变成齑粉,从她指尖飘落下去。 她侧首看了郁欠欠一眼,答道:“嗯,我知道是谁最先进来了。” 郁欠欠说:“谁?魔尊还是邪尊?” 旁边金满堂等人也是等待着她的回答。 凌夜刚要说话,却又察觉到什么,劈手把郁欠欠往怀里一揽,猛地往后一跃! 她中毒了,她受伤了,甚至是她濒死了,险些被凌夕和沈千远两人两剑捅个对穿,他也能依旧云淡风轻地站在那里,平平静静地目睹她在鬼门关前数次徘徊,仿佛她不是他的女儿,仿佛她不是他和他曾经最爱的女人共同生育抚养的孩子。 仿佛她之于他,只是一个陌生人,那些所谓的血脉维系,从来都不作数。 再后来,她当着他的面杀了凌夕,他也仍是轻飘飘的一句来人,把地上的血处理干净。 这样冷心冷情,甚至是冷血的一个人 曾经的一幕幕在眼前飞速掠过,少顷,凌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神色已恢复如常。 她转头对金满堂说道:“沈千远身上有件法器,他很快就会知道我们在这里。依我看,与其被动,不如主动,免得孔雀昙没采到,还被他们给毁了。” 两个修者与一群狼妖打起来,那等战斗余波不是区区一株孔雀昙就能抵挡得住的。 金满堂颔首:“我和凌姑娘想的一样。” 凌夜道:“此事我一人出面即可,少君请稍等片刻。” 金满堂点头应好。 于是那边双方还在对峙着,这边凌夜抱着郁欠欠,当先从暗中走了出来。 恰此时,有狼妖已经伏低身体,利爪探出,蓄势待发;沈千远也已将凌夜所说的那件法器取出,意欲催动法力,探查周遭有无其他人或妖物精怪的存在。 这样的状况下,凌夜突然出现,不仅让狼妖止住不前,也让沈千远和凌夕都吃了一惊。 尤其是,她明明只抱着郁欠欠,除此之外手上没有别的东西,偏生朱颜突然自发自她身后出现,不及停顿,便乳燕投林般朝凌夕飞去。 “” 凌夕神情骤变。 朱颜速度太快,又直直地对着她没有半点歪斜,匆忙间她只得一抬手,堪堪接住了朱颜。 终于物归原主的朱颜过于兴奋,整把剑颤个不停,末了还发出几声清越的剑鸣,异常的惹人注目,好似它在凌夜那里受了天大的委屈,以致于才被原主人碰上这么一碰,就能喜悦至此。 然原主人却毫不喜悦。 她皱眉握着朱颜,看凌夜对这剑的举动完全无动于衷,当下连凌夜为何在这时出现在这里都没问,只道:“你什么意思?你不要朱颜了?” 凌夜回道:“嗯,本来就是你的。” 凌夕继续皱眉:“送出去的东西,哪里有还回来的道理。” 这话说得她很大度,也说得她对凌夜这个姐姐还算不错。 岂料凌夜听了她的话,唇角微勾,应道:“嗯,的确不该还回去,毕竟上面有能要了你命的东西不是吗?” 能要了她凌夕的命,却要不了凌夜的命。 因为锻造朱颜剑所用的材料里,有不少是专门能催动白头仙发作的—— 十多年过去,连白头仙都没让凌夜死掉,这世上还有什么毒物是能让凌夜立即毙命的? 凌夕手指陡的一紧。 她嘴唇也抿紧了,眼神瞬间利如刀锋。 “你什么意思?”她谨慎地说道,“你以为我把朱颜给你,是在害你?” 凌夜说:“不然呢?你若真那么好心,何不将你在朱颜上的神识给抹掉?” 为了能随时随地探查她的所在,她的动静,隔一段时间便要往朱颜上覆盖神识,免得那点维系消失,没法及时掌握她的一切动态—— 不得不说能一如既往地坚持十多年,凌夕对杀掉她的执念可谓是相当深重。 幸而她对杀凌夕的执念没以前那么深,以致于现在居然还有心情和凌夕玩当众撕破脸的把戏。 果然,见她毫不隐晦地将朱颜上的种种隐秘给说出,凌夕脸色一变再变,却终究是按捺住了,只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忽而才反应过来似的,又问,“你怎么会在这里?那孩子是谁?” 凌夜道:“怎么,这里就你能来,我不能来吗?” 凌夕道:“莫非你也是来采孔雀昙的?” 玉关洞天虽大,孔雀昙却不是那么好找的。她和沈千远找了大半天才找到这么一株,为此还惹上一群狼妖,怎样都甩不掉。 更别提还屋漏偏逢连夜雨地碰到凌夜 凌夕一眼就看出,凌夜怀里那个孩子,定然不是普通的小孩。 若真是个普通人,如何能在玉关洞天里活命,又如何能被一贯高傲的凌夜亲自抱着? “表哥,小心那个孩子。”凌夕嘴唇微动,声音压得极低,“那孩子不简单,表哥小心别着了他的道。” 沈千远微微点头:“我明白。你也小心,看样子她是打算对你动手了。” 凌夕“嗯”了一声:“我在遇到表哥你之前,就已经和她交过手了。” “结果如何?” “我敌不过她。”凌夕实话实说,“我就算同时动用韶华和朱颜,最多也只能拖住她,没法制住她。” 韶华就是她腻了朱颜后得到的那把新剑。 以她的眼光,韶华更符合她的身份地位,也更能衬得她容颜艳丽,气质绝佳;并且韶华的威力也比朱颜要好,她只要眼没瞎,就决计不会再用朱颜。 可眼下,不将韶华和朱颜双剑合并,她根本挡不住凌夜。 先前和凌夜的那场交手,过程虽短,说来也不过那么一招半式,可她仍能感到现如今的凌夜对她而言,完全就是一座难以撼动的大山,她甚至觉得哪怕她晋入帝君之境,她也不会是凌夜的一合之将。 于是之前的那个想法,再次浮现在凌夕的脑海中。 凌夜到底有了什么机遇,学了什么秘法,居然能有那般大的变化? 明明中了白头仙的人,许多地方都被限制了。莫说是修为上有所进境,能不倒退就很不错了。 凌夕还在想着,旁边已经停了好一会儿的狼妖确定突然出来的那个人类的杀意完全没有针对它们,而是针对它们想要干掉的那两个人后,登时再无法忍耐,齐齐仰头咆哮一声,便当先攻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第 48 章 阿九:此乃防盗章。要做个支持正版的小天使汪呜!  而除他们之外,凌夜看向一处被屏障护着的地方, 那里还有另外两个人, 赫然是不久前才见过的凌夕和沈千远。 望见那两人, 郁欠欠不由道:“还真是他们。” 凌夜也道:“我之前也有猜是他们。没想到真叫我猜对了。” 之前凌夜同金满堂说,能让江晚楼和重天阙分别挟持进这仙逝之地的, 必定是关系密切c互相看重c轻易不会翻脸的两个人。 当时她就猜测,需要这样的两个人, 还需要带有金族人气息的东西,如果是她来做这件事的话, 她首选肯定是凌夕和沈千远——不管从哪方面来看, 他们两个都是最符合要求的。 只是如凌夕沈千远这般的小喽啰,不一定会被两位至尊放在眼里,凌夜便也不敢断定到底是谁二人有那个荣幸, 能得到两位至尊的青眼。 现在看来,凌夕和沈千远果然一如既往的幸运。 不过 “魔尊居然没杀他们?” 郁欠欠有些惊奇:“还和邪尊一起护着了?” 他看得清楚, 那几道屏障,不仅有江晚楼的手笔, 重天阙的法力也在其内发挥着作用。 凌夜道:“可能是因为他们还没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吧。” 在确定凌夕和沈千远对离开这仙逝之地没有任何作用之前, 江晚楼绝不会让重天阙杀了这两人。 郁欠欠点头, 又说:“那你呢?” 凌夜没回答,只笑。 于是郁欠欠就明白了。 她肯定早就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否则她不会和金满堂一拍两散。 但见又过了几招后, 那正激斗着的两人终于分开。 其中一人即便身处这播土扬尘之中, 也仍旧一袭白衣胜雪, 风华卓卓。初看是位气质皎然的贵公子,然而再细看,他眸底极沉,沉如深渊,教人轻易不敢探查他的心思。 恰此刻,他单手执剑,另只手里捧着个长颈窄口的玉瓶。 那玉瓶看起来颇有些形似佛教的净瓶,不过里面装的不是水,而是酒—— 邪尊江晚楼的道场,是为云中岛。 云中岛上有一物,名“白云酒”,据闻极其珍贵,百年只得一盏,动用时可令云海化成千刀万剑,威力无穷,乃邪尊的杀手锏之一。没猜错的话,那只玉瓶里装着的,便是白云酒。 于是便生出一种荒谬感。 不过一颗金玉宝珠而已,居然能让堂堂邪尊都拿出了杀手锏?重天阙他到底做了什么,竟要江晚楼这般如临大敌? 凌夜来得晚,并不知此事内幕,便也无从探究。她只将目光停留在那玉瓶上,然后小声对郁欠欠说:“白云酒,这可是好东西。你要是喝上那么半盏,怕是能赶得上金满堂。” 郁欠欠听了,说:“那你要从他手里夺过来吗?” 凌夜摇头:“我就这么一说而已。” 她傻了才会在这个时候掺合进去。 眼下这么个局势,她虽然没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但也是能坐山观虎斗,看那两人斗个两败俱伤。 然后就听郁欠欠说:“我还以为你要夺来给我喝。” 凌夜道:“你千万别这么想。郁九歌要是知道我夺来白云酒给你喝,他要气死的。” 郁欠欠沉默了。 过了片刻,他说:“你还是夺吧。” “嗯?” “我需要白云酒。”他没去看凌夜的表情,只继续轻声说道,“邪尊的白云酒我要,魔尊的青天泪我也要。” 正如白云酒是云中岛独有之物,青天泪也是重天阙的道场,即朝尊崖上独有的一种神水。 传说此神水诞于朝尊崖上的一泊天池之底,形如泪滴,色如苍穹,故名之曰“青天泪”,百年仅得一滴,比白云酒还要更加珍贵。 是以这会儿,江晚楼能拿出白云酒来,重天阙却拿不出青天泪。 也就是说,凌夜要夺的话,顶多能夺得白云酒,青天泪须得她前往朝尊崖去取。 “你要这两样东西干什么?” 她微微眯起眼,目光忽的变得幽深了:“你还没修行,又没先天不足,你用不着这些。你替郁九歌要的?” 说着,她想起刚捡到郁欠欠的时候,郁欠欠说他来玉关洞天,是为了找魔尊要东西。 就是替郁九歌要那青天泪吗? 可郁九歌要这做什么? 当时她给他检查过了,除了那枚掌印,他的身体再无其他异常。难不成她查漏了? 还在想着,郁欠欠答道:“嗯,我替他要的。白云酒要一盏,青天泪要两滴。”至于仙台泽,等回到九重台能直接去取,“你会帮我吗?” 他仰头看她,眼睛又黑又亮,跟黑珍珠似的,看得她才强硬起来的心,一下子就又软了。 欠欠总是这么可爱。 可爱得让她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请求。 末了也只好叹口气,揉揉小可爱的脑袋:“算了,谁让我欠他。” 郁欠欠立即追问:“你欠他什么?” 凌夜面不改色地答:“我找他借了点东西,又没法还给他,只能从别的入手来尽力补偿他。” 郁欠欠说:“什么叫没法还?你借了什么?” 凌夜说:“这是大人和大人之间的事,你还小,不能懂。” “我不小,我能懂。” “三岁还不小?” “小。” “乖孩子。” “” 郁欠欠败退。 他们两个在商量如何夺得白云酒,那边的江晚楼也在同重天阙说话。 玉瓶里的白云酒已经所剩无几,无法再化出新的千刀万剑。江晚楼却还是不慌不忙,就那么立着,含笑望向对面的重天阙,仿佛老友重逢一般,看不出半点咄咄逼人。 “来人了。”他说,“你还要和我继续打下去吗?” 重天阙不说话。 但那目光,已然从江晚楼的身上,慢慢偏移开去。 待到偏移到那一大一小,不管任谁来看,都觉得这样的搭配很是奇怪的两人身上,宛如鲜血铸就的那只异瞳里闪过些许微光:“哪来的至尊?” 他音色十分低沉,带着隐约的沙哑:“你认识?” 江晚楼说:“不认识。” 重天阙说:“那孩子呢?” 江晚楼说:“瞧着有些眼熟,不知道是不是郁九歌的”他斟酌片刻,方谨慎地给出一个称呼,“亲戚?” 重天阙道:“我以为你会说是郁九歌的儿子。” 江晚楼闻言笑道:“郁九歌是什么样的人,你还能不清楚?连你的女儿吟都没法让他中招,哪还能有女人给他生儿子?” 女儿吟有多霸道,他是见识过的。可以说但凡中了女儿吟的人,没一个能逃脱得了毒发时的那种折磨。 偏偏郁九歌逃脱了。 逃脱得连他和重天阙联手,到现在也没能找着郁九歌的下落。 而就在眼下这么个时候,在这个根本没有金玉宝珠的地方,一个和郁九歌长得有些相像,身上衣物法器也俱是出自九重台,由他们谁都没见过也不认识的至尊领着的小孩,出现在他们面前。 江晚楼觉着,想知道郁九歌的下落,怕是要从这小孩身上来着手。 至于那位至尊 “嚓。” 还剑归鞘的声音打破了突如其来的寂静。 循声一看,江晚楼收剑后,紧接着收起玉瓶。他抬手拂去衣袖上不知何时沾染到的浮尘,转而五指一张,那边被困在屏障里的两人立即不受控制地来到他面前。 两人身形止住后,就见他们的脖子如同被谁叩着一般,下颚上扬,双脚离地,姿态极其诡异。 江晚楼看着这两人,道:“你们认识她。她是谁?” 听出他语气中的笃定,凌夕手指颤了颤,却没敢作声。 她实在是怕了这个邪尊。 相比之下,她宁愿被魔尊一枪刺死,也好过被邪尊忽好忽坏地对待。 邪尊邪尊,当真是邪到极点。 还是沈千远答道:“她是我表妹。” “表妹。”江晚楼重复了一遍,“她叫什么?” “凌夜。” 江晚楼回忆一番,确定自己没听过这个名字。 他看向重天阙,那双异瞳里没什么波动,显然也是没听过。 还真是新出来的至尊? 便又问:“她是什么尊?” 沈千远:“不知道。” “那你还知道些什么?”江晚楼微笑道,“连这都不知道,也没必要继续留着了。” 说完,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沈千远脖子蓦地一扭,骨节错位声响起,刹那间呼吸停滞,脸色发青,竟是马上就要死了。 出关时,她一手持花,一手抱着个婴孩,宣布此子为她亲子,名满堂。又言她自创了一种功法,取优昙婆罗之意,曰“婆罗无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049、南风 从赤凰山最为边境之处到云中岛, 这之间的距离, 纵是以凌夜和郁九歌的脚程, 也须得走上一天一夜。 换作凌怀古自己的话, 昼夜不停地赶路, 怕是一个月也到不了。 云中岛地处极北, 气候极寒, 非修者难以承受。不过也正是这种终日寒冷冰封的地界,才能有常年不散的最为澄净的云海, 同样的,也才能有位于云海之上的浮空岛屿—— 一座完全由冰雪铸造而成的岛屿。 世人皆传, 云中岛不是仙境却胜似仙境, 但凡去了, 就要被那儿的景色吸引,从而乐不思蜀,再不想走了。 眼下才出民宅没多久, 离那仙境似的邪尊老家还远着,前方空无一人的山道上, 赫然有道修长的身影静静立着,瞧着已来了许久,正在等人的样子。 离得近了, 方才发现, 那身影灰扑扑的衣服灰扑扑的剑鞘, 独一双望过来的眼睛粲然如星, 极具风采, 竟是本该呆在金玉宫里的沈十道。 自玉关洞天一别后,未料会在这里遇到他,郁九歌对生人向来寡言少语,自收回目光不作理会,凌夜则主动同他打了个招呼:“沈公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看出他是刻意等在这里,左右白云酒就在云中海,哪儿也去不了,凌夜不急着赶路,便在他近处停下了,说道:“你找我?” 沈十道先向郁九歌拱手,算是见礼,而后点头:“有话想和姑娘说。” 因有凌怀古在,凌夜便和他走到一旁。 两人布了屏障,保管连郁九歌都没法探听,沈十道这才低声说道:“姑娘近来都在赤凰山,可听说了金玉宫里的消息?” 凌夜摇头:“没有。” 她这段时间一直呆在凰族,凰族人不是在忙活七界的事,就是在要去忙活七界的事的路上,谁有那个空闲去探听隔壁诸事?反正再大也大不过她这个持有神物的新尊。 那自然,身边没有任何消息来源,凌夜即使想知道金玉宫里发生的事,也是有心无力。 沈十道便道:“那日姑娘走后,沈家与凌家都来人了。” 凌夜道:“哦?” 沈十道没看她,只兀自垂眸,继续低声道:“沈家没说什么,只带尸体走了。倒是凌家想找你。” 凌夜问:“找我做什么,想让我把凌怀古还回去?” 沈十道颔首:“凌家人说,家不可一日无主,你不还人也行,只要你回去当家主,过去一切既往不咎。” 听了这话,凌夜没忍住,笑了。 并非那种得意得逞,乃至是落井下石的笑。她眉梢眼角皆透出一股讽刺,仿佛听到什么天下奇闻似的,反问道:“过去一切既往不咎?他们真说这么好听?” 沈十道没说话,却终于抬眼看她。 沉默即默认,凌夜当即又笑又叹:“也真是难为他们。” 家里唯二的两个姑娘死了一个,走了一个,家主还被顺带掳走,整个凌家余下还能主事的,算来算去,只夫人沈微的身份最为合适。 可到底是一介女流,修为不行,又丢了丈夫没了女儿,脊梁骨和命根子都没了,正是最为哭天抢地之时,凌家人脑袋被夹了才会奉她暂代家主。 思来想去,竟真的只剩才晋为新尊的凌夜最能当家主。 可他们哪来的自信,居然敢放话让她回去继承凌家? 就不怕她回去后,提刀把他们全宰了? 凌夜思来想去,也无法理解那群人的想法,只好按下不提,问沈十道:“你特意来这等我,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沈十道“嗯”了声,回道:“我没法与姑娘传信,只好出此下策。” 又或者是,他原想着沈家亏欠她,她却只杀了沈千远一个,连他都没动,这已经是足够仁慈了,他绝不能得寸进尺,而要想办法偿还她。 总有些东西,不是拿命就可以填补的。 何况她还是至尊。 她这么个身份地位,那些东西,早不能拿寻常人的方式来对待。 沈十道不比凌家那群自视甚高之人,以为有血脉上的维系,就可以视深海血仇于无物,然后信心满满c得意洋洋地等她回来。早在她杀沈千远时,他就有预感,她从今往后怕是不会再回金玉宫。 她不回去,那就只能出金玉宫来寻她。 他都打算好了,凭他那点微薄之力,自是没法帮她去夺最后两样神物。可他有他的门路,能帮她探听神物下落,比她一个人打探要强。不料走到途中,听闻凌新尊身边少了个小孩,多了个男人,想起玉关湖那夜,他默默打消了计划,只在这里等着,把他觉得应该告诉她的消息说给她听。 凌家人有眼无珠。 他不是凌家人。他有眼有珠。 “劳烦你跑这一趟。” 凌夜给他一道神识标记,方便以后他不用再千里迢迢地赶路,只消用神识传信给她便可,又说:“不过那日我说过了,我和凌怀古一刀两断,我和凌家自然也一刀两断。日后凌家的事,不必再同我说,他们是死是活,皆和我无关。” 沈十道应下,问:“那沈家呢?” 凌夜奇怪地看他一眼,回道:“那是你家。” 她又不是沈微生的,她和沈家没有半点关系,沈家怎样干她何事? 她以前没见过真人,对沈十道从来都是道听途说,觉得他这人还算不错,是沈家里难得的明白人。怎么这会儿倒觉得他是不是有点太闲得慌? 试问哪个正常人会奔袭千百里,只为了和她说上那么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明明沈家没了沈千远,还有他这么个前途无量的公子,金玉宫若真心实意想要个好女婿,必然会紧抓他不放,怎能叫他跑到赤凰山这儿来? 莫非 他是逃婚来的? 凌夜想着,一时看向他的目光十分敬佩。 这年头,敢逃名门千金的婚,当得一句“勇士”之称。 并不知凌夜眨眼间就想了这么多有的没的,面对她那句你家,沈十道说不出话来,只得拱拱手,准备告辞。 岂料才走了两步,就听身后凌夜道:“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她说,“总比不知道的好。” 沈十道闻言,回身来又朝她拱手,这次是真的告辞了。 目送沈十道往与云中岛相反的方向行去,凌夜以为他是要回金玉宫,也没多想,只撤了屏障,转身对郁九歌道:“我们也走吧。” 郁九歌最后看了眼沈十道,目光极淡,浑然不将此人放在眼里。 接下来的赶路自不必提,因中途让凌怀古休息,他们总共花了三天时间,方才到得离云中岛最近的一处凡人聚居的村庄。 说是村庄也不尽然,因为其内饭馆酒楼一条街,连烟花巷都瞧着很是像模像样。可不说是村庄,又教人觉得不妥,因烟花巷背后就是一畦一畦的田地,放眼望去,半是绿油油半是黄澄澄的麦浪被风吹得连绵起伏,几乎望不到边。 正值中午,凌怀古需要进食,他们便打烟花巷前行过,准备去前头的饭馆吃饭。 凌夜边走边道:“这里不大对劲。” 郁九歌道:“嗯。这里的粮食收成太好了。” 先前说过,云中岛地处极北,此地虽离云中岛仍有小半天的路程,但也是位于十分偏北的地方,气候严寒,除少许极其耐寒的植物外,如麦子这种,在这样的地方根本活不下来。 可事实却是麦子不仅在这里活下来了,还全都临近成熟收割之际,这怎么看怎么怪异。 郁九歌想了想道:“可能江晚楼很喜欢这里。” 于是就施以法力护此方地界得以种植麦穗,好教这里的凡人能不缺吃食温饱,平安喜乐地生活下去——这样的手段,只有至尊做得到。 凌夜不由感慨:“瞧不出他还有这样的心肠。” 郁九歌道:“因为这里的人视他为神。你看,”恰巧路过一间大门大敞着的南风馆,郁九歌抬了抬下颚,示意她看向里面,“神位供那么高,放在别地是非常罕见的。” 毕竟邪尊太邪,性情无常还喜好杀人,等闲人是不会那么认真地去供奉他的神位的。 看过被高高供奉着的邪尊神位,凌夜刚要说些什么,眸光不经意间一扫,扫见某处,她陡的一愣。 而后觉得自己可能是眼花了,转头问郁九歌:“你看那个人是不是江晚楼?” 郁九歌说:“哪个?” “躺在地上的那个。” 仔细看去,果见那南风馆面朝大街的客堂里,因还未到开馆时间,有不少人正弯腰奋力擦洗着的地面上,赫然躺着个七尺男儿。 七尺男儿身上的白衣早沾满灰尘,变成比抹布还抹布的存在。若非凌夜眼尖,看出那抹布似的衣服上的纹饰是江晚楼独有的,她还真没法认出那就是江晚楼。 堂堂邪尊,怎的落到如此地步? 简直比落水狗还不如。 凌夜想着,同郁九歌对视一眼,当先走进去,问江晚楼可是馆里新来的小倌,多少钱能给他赎身。 正在江晚楼身边拖地的少年闻言挺直了身板,答道:“瞧姑娘您面生,第一次来吧?那我也不狮子大开口,半两银子,您看这价如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050、女装 凌夜是有钱人, 从未干过讨价还价的行当, 当即二话不说, 摸出枚银锭子往那少年怀里一扔, 道:“这人我要了。” 那少年忙不迭伸手一接, 沉甸甸的, 少说也有十两重。 他立时眉开眼笑, 又是躬身又是作揖,简直乱了套, 显见是没想到这才捡到的半死不活的人居然这么快就能卖出去,他可还没花半个铜板给人请大夫呢。 对少年这种人而言, 到手的钱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那自然, 也没有剪掉大半给找零的习惯。当下眼珠子一转,劈手夺过身边一个正在擦地的手里的抹布,蹲下去三两下把地上的人沾满血污的脸囫囵擦了遍。 擦好后瞧了眼, 长得还行,不过没他好, 不是客人们喜欢的类型,就算留下来也挣不了多少钱,便毫无可惜地对凌夜道:“姑娘您看, 这眼睛, 这鼻子, 生得多端正, 就算当个随从, 那带出去都是倍有面子,让人看着神清气爽!要是搁晚上,姑娘您秉烛夜读,有这么一个人在您身边给您红袖添香,啧啧,不是我说,这得多么好的运气,才能碰上这样的人啊!” 凌夜:“” 凌夜目光复杂地看了眼仍处在昏迷中人事不知的江晚楼,微微点头,“嗯”了声。 对,我是多么好的运气,才能撞见沦落成小倌的邪尊。 那少年得了认同,再接再励道:“您再看这身板儿,孔武有力,所有力气活儿都能干得!您再看这手指,柔软灵巧,连女红都做得像模像样!若不是眼下能主事的就我一个,兄长们都没在,莫说十两银子,二十两我们都不舍得把人给您!” 凌夜听着,目光更复杂了。 堂堂邪尊的身价被从半两银子抬到二十两,这涨势虽看起来非常喜人,但什么力气活儿什么做女红 还是算了吧。 邪尊乖乖当个睡美人就好,她可使唤不动他。 没揭穿少年一开始要的是半两银子,凌夜弯腰揪住江晚楼的腰带,把人打横提溜起来,随后另只手一摆,止了少年话头。 接着转身出门,连卖身契都没问上一问。 笑话,这江晚楼一看就是才被人从路边捡进来,怎么可能有卖身契? 就是不知这段时间发生了何事,他竟能重伤至此。 莫非是和重天阙闹掰了? 凌夜想着,跨过门槛时,把手里的腰带往上提了提,免邪尊那“生得多端正”的与端正完全不搭边的俊美面孔和门槛亲密接触。 重伤没关系,以至尊躯体的强悍程度,仔细将养一番就能好。 可脸要是毁容了,等他醒了,保不准要把她往死里打。 见凌夜单手拎个大男人,脸不红气不喘,力大无比c游刃有余的模样,少年原想讹她一把,再要个银锭子过来,见状立即住嘴,颇有些后怕。 须臾摸摸怀里的银锭,没忍住又笑弯了眼。 出了南风馆,还没再走两步,郁九歌已经迎过来,抬手要接她手里的人。 凌夜递过去,揉揉被腰带勒得发红的手指,随口道:“真沉。” 郁九歌道:“后面都我来吧。” 凌夜点头:“先找地方安顿下来,把他弄干净。” 于是原本准备去饭馆,这会儿得找客栈。 他们往前走了走,出了这条烟花巷,很快就碰到一家挺是整洁干净,但因为来这里的外地人太少,因而生意并不如何的客栈。 进了客栈,要了房间,又点了饭菜给凌怀古,凌夜和郁九歌这才去到床边,仔细看江晚楼。 掐诀把脏兮兮的外衣换掉,里头中衣血色犹新,竟是才染上不久。 再里面的,凌夜就没法看了。她退到旁边,背靠床榻等着,只消郁九歌说好了,她才又过来,问:“是重天阙吗?” 郁九歌摇头:“残留下来的神意极寒,应该是云中岛里的人。” “云中岛?”凌夜想了想,“云中岛里只有他一个至尊吧。谁能动得了他?” “不清楚。先给他疗伤,等他醒来再说。” “好。” 他们两个虽都和江晚楼不对头,但还没到你死我活的程度,对这人能救则救,毕竟邪尊的人情太过贵重,指不定以后还能把人拉到自己船上,让重天阙一个孤家寡人去。 江晚楼此次是伤及心脉,故此到现在都没醒。 幸而他知晓昏迷前用最为精纯的法力将其护住,还能有活命的机会。奈何凌夜手里的药多是给她和郁九歌准备的,能用在江晚楼身上的不多,又此地太过偏远,方圆千百里都没有鬼市,凌夜一时没法救醒他,只能让他心脉稍稍复苏少许。 见仅是做了这点,江晚楼面色就明显转好,凌夜掐诀净手,思索道:“他是从云中岛逃出来的。要带他上岛吗?” 郁九歌道:“看他这样子,料想云中岛有不少人在找他。给他伪装一下吧。” 凌夜说:“伪装成姑娘还是夫人?十八岁的,还是二十八岁的?三十八岁的也行。” 郁九歌闻言,好一会儿没说话。 不知他想到什么,神色变得有些微妙。须臾还是应道:“随你喜欢。” 凌夜这便高高兴兴地出去采购胭脂水粉服装首饰。 她有钱,即使店铺里卖的女儿家的衣服没一件能往江晚楼身上套的,也被她拿银子砸得不过半个时辰就到手新裁好的衣裙。绢花簪钗更是买了满满一盒,宝石的金银的,连仅有的一根木簪都是用上好沉香制成,可见她对给人化妆打扮有着相当大的热情。 出去近两个时辰,她满载而归。 江晚楼正昏迷着,怎样捣鼓都不醒,凌夜便十分放心地让郁九歌给他换衣服。她自个儿则捧着一大盒子的首饰,坐那儿垂眸细看,对由她亲自挑选出来的每一样首饰都倍感满意。 忽而神情一变,忧心忡忡道:“他被打成这样逃出来,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带钱。” 郁九歌道:“带钱?” 凌夜道:“他没带钱的话,我这些东西不就白买了?” 郁九歌仔细品了会儿她这话,才明白她意思是这些东西权当江晚楼赊账,等人醒了,她就问江晚楼要钱,绝不干亏本买卖。 当下有些啼笑皆非,有钱人连这点都要计较。 而后轻车熟路地从袖子里取出一堆银子给她,说:“你管他要钱干什么,我给你。” 凌夜刚要伸手去接,想了想又收回去,没接。 她说:“我不要,你留着给欠欠吧。” 郁九歌:“给欠欠?” 凌夜道:“别看欠欠还小,男孩子长得很快的。等他大了,要不了几年就得讨媳妇。你把这些留给他吧,家中殷实,才好讨个门当户对的好媳妇,日子也才能过得有滋有味。” 郁九歌:“” 他默然地想,原来她还挺看重门当户对的。 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只过去把银子往她袖子里一塞:“放心,欠欠钱多,够他讨个顶顶好的媳妇。” 凌夜闻言,面露欣慰:“这样啊,那就用不着我替他操心了。欠欠那么可爱,长大后肯定特别好看,少不得要有一堆姑娘哭着喊着嫁给他。” 这话郁九歌没接。 他想别的姑娘有没有哭着喊着,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要不是亏得自己厚起脸皮,先下手为强,回头他哭着喊着让她嫁他,她肯定不同意。 ——她什么时候才会跟他回九重台? 郁九歌边想边继续给江晚楼穿衣服。 不多时,衣服套好,每条带子也都系好,他直起身来,请凌夜视察。 凌夜选的是最为简便的一种款式,饶是没穿过的人,也能一眼看懂穿法。是以江晚楼身上的衣裙没有哪处系错的,她夸了郁九歌几句,然后捋捋袖子,准备上手了。 怕她一时兴起,给江晚楼画成奇奇怪怪的模样,那样反而更引人注意,郁九歌嘱咐道:“让云中岛的人认不出他就行了。” “尽管放心,”凌夜说着,把江晚楼的头发全拢到一处拿簪子绾住,好方便给他脸部上妆,“我技术很好的。” 郁九歌:“” 突然更不放心了。 好在事实证明凌夜所言非虚,两刻钟后,她满意地拍拍手:“大功告成。” 郁九歌从头围观到尾,可谓是亲眼见证一个七尺男儿是如何变成年仅十八的小家碧玉,登时神色再度变得微妙,连凌夜问他效果如何,他都没能回应。 他不回应,凌夜只好去问房中第四个人:“你觉得如何?” 被拉过来的凌怀古仔细打量一番。 许是先前在夫子镇时已看过郁欠欠女装,这回看江晚楼女装,他竟没有任何失态,只点点头,表示还不错。 凌夜尊心大悦。 她转头看床上的睡美人,越看越觉得自己这技术,完全能去参加化妆比赛了。 须臾目光一转,停在郁九歌身上,道:“我们来云中岛没有掩盖行踪,岛上的人肯定都知道我们来了。要不我也给你们伪装一下,免得被人认出来?” 话音未落,凌怀古面色大变,飞快后退。 郁九歌则终于回神。 他原想拒绝,但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还是道:“你开心就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051、上岛 郁九歌说完就后悔了。 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他再怎样后悔, 那也是圣口玉言, 叫凌夜听了个清清楚楚。 于是接下来不管在干什么, 凌夜都要问他:“要不要女装?” “不要。” “要不要?” “不要。” “真的不要?” “不要。” “那男装要不要?” “要。” “女装要不要?” “不要。” 眼看他郎心似铁, 毫不动摇, 连她故意加快语速的男装女装都能区分开来, 回答得一清二楚,凌夜没什么诚意地叹口气, 暂时放弃说服他,转而去摧残凌怀古。 见她过来, 凌怀古深吸一口气, 面色沉重, 目光肃然,整个人都是如临大敌。 终于来了。 他想,打从郁欠欠被她怂恿着穿裙子那天起, 他就知道,只要她还活着, 甭管他逃到天涯海角,他都逃不过这一天。 果然,凌夜在他对面坐下, 和蔼可亲地问:“要女装还是不要女装?点头或者摇头。” 凌怀古立即摇头。 首战即败, 凌夜并不气馁, 假惺惺地劝道:“你看你脸这么年轻, 身材也没走样, 穿裙子会很好看的。现在不穿,等再过几年,你显老了,想穿也没法穿。”说完,补充道,“到时候你哭着求我,我也不给你穿。” 凌怀古继续摇头。 他才不会哭着求她给他穿裙子。 凌夜说:“真的不要吗?你知道你拒绝我的后果吗?” 凌怀古哪里不知道她的手段,但事关尊严和底线,他从始至终都是摇头,绝不退让。 凌夜说:“这么坚定?那我也只好” 眼看她抬起手,要朝他眉心点过来,回想起当初被折磨的那一幕,凌怀古浑身一僵,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看她。 岂料她抬手扯过旁边叠放好的裙子,展开来给他看,变着法儿地吹裙子:“你看这做工,这刺绣,堪称巧夺天工,世间罕有。你们男装能做这么匠心独具吗?你真的不想试试看吗?过了这村,以后可就没这店了。” 听着这和怂恿郁欠欠时换汤不换药的话,凌怀古不自觉松口气。 吓死他了。 继而十分坚定地继续摇头。 如此,摧残半天,到了深夜,凌怀古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却还是不忘摇头,凌夜才大发慈悲地终于收工,然后同样没什么诚意地叹口气:“为什么都不喜欢呢?明明这么好看。” 她捧着裙子在那深思。 坐在旁边无聊玩泡茶的郁九歌面无表情。 是啊,这么好看,你怎么不自己穿,偏要往男人身上套? 一夜无话。 因被凌夜摧残了许久,身心俱疲的凌怀古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见凌夜并不催促,他慢悠悠地洗漱,拖到用过午饭,他在凌夜的注视下默默背起仍昏迷不醒的江晚楼,一行人出了客栈,顶着路人诡异的目光往村外走。 还没走到村口,就被人拦住了。 拦住他们的是个包着头巾的大娘。大娘瞧着年过半百,身子骨却很硬挺,说话时嗓门儿也大,双手往腰间一叉,简直气吞万里如虎。 她道:“这姑娘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叫人背着?是累了还是病了,不如坐下歇歇,我帮你们请个大夫来给她看看?” 说着伸手去探江晚楼的额头,眼神充满怀疑,好似江晚楼是被他们拐来的。 凌夜抬手止住她,仔细看她一眼,笑道:“多谢大娘好意。这是我妹妹,她刚才玩闹过了头,犯困,我就让妹夫背着她了。”转头看一眼凌怀古,“是吧妹夫。” 妹夫:“” 即使不再被凌夜喊爹,也从未想过辈分能降到妹夫这么个匪夷所思的位置的凌怀古默然点头,还往郁九歌身后退了退,一副不肯让生人触碰自家娘子的模样。 那大娘见状,也只得收手,道:“这样啊?你们可是急着赶路,怎么不等她睡饱再走?” 凌夜道:“没错,我们就是急着赶路。” 大娘道:“哦,哦。那你们走吧,我就不耽误你们了。” 她让开路,冲凌夜一笑,憨直而朴实。 凌夜也冲她笑了笑,继而回身,立即敛了笑容,目光倏忽变得冷冽。 直等出了村口,彻底离了那大娘的视线,凌夜才道:“是云中岛的人。” 虽伪装得和村民没什么两样,但那身子骨可不是此地村民能有的,明摆着是修者缩骨而成。且尽管努力收敛气息,也还是叫凌夜察觉到与江晚楼身上残留的同样出自云中岛的神意。 云中岛功法所具有的那种独特神意,据江晚楼本人言,天下间唯此一处,无人能仿。 郁九歌道:“他们果然找过来了。” 凌夜点头,又道:“刚才那个人,怕是已经认出江晚楼了。” 她给江晚楼的伪装虽极为成功,等闲人只会看出这姑娘个子高了些,不会联想到别的什么,但云中岛人似乎自有一种探查的方法,明明她拦住了那个大娘,可对方还是把神识伸延到江晚楼身上,探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难怪江晚楼要逃出云中岛。 她问:“还要带他上岛吗?” 郁九歌道:“带。只要岛上没出新尊,他们就不敢动手。” 江晚楼拼着重伤也要逃离云中岛,显见是岛上发生什么动乱,作为岛主的他被叛变了。 不出意外,胆敢对付他,又能真的伤到他,不是他最信任的人,就是最让他意想不到的人。且应是早有预谋,暗中谋划许多年,才能一击即中。 在金玉宫时,江晚楼对金玉宝珠莫名热忱,恐怕就是那幕后人算计里的一环。 江晚楼中计而不自知,还拉上重天阙,本对金玉宝珠志在必得,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凌夜横插一脚,导致他在金玉宫浪费许多时间也没能拿到金玉宝珠,回云中岛自然要找人纾解一番郁气。 料想就是他最不设防之时,那幕后人当机立断立即下手,才把最不该受伤的人逼得重伤。 当然,仅仅重伤是不够的。 那幕后人敢下手,必当做好要么江晚楼死,要么自己死的准备。这才会有那个大娘的出现。 不过对付一个至尊就已经如此算计,更枉论对付两个至尊。 只要那幕后人还没被虚假的胜利冲昏头脑,不仅不敢对郁九歌和凌夜动手,还势必要客客气气地迎接他们的到来,再想方设法地把江晚楼从他们手里要过去。 所以甭管什么以不动应万变,只要江晚楼在他们手里,整个云中岛都要有所顾忌。 用不着去专门打听,就已能猜到此刻的云中岛在得知岛主被两尊救下后,氛围该有多么紧张。凌夜和郁九歌没有刻意改变路线,也没做什么障眼法,就很平常地赶路,中途还不忘让凌怀古休息,然后在明里暗里无数探视下,于这天傍晚到了离云中岛最近的一座山峰。 此山千丈有余,极高极陡,直如利剑,直插云霄。 遥遥看来,山体全然被冰雪覆盖,偶尔裸露出的些许石块灰白苍劲,好一座被世人争相膜拜的神山。从半山腰开始,云雾飘渺如纱,渐渐的,云雾变得厚重,层层叠叠,浩瀚成海。 恰此时,落日熔金,暮云合璧,越往上的云海,越是与此等景色相反,彰显出一种极端纯粹的白。白到极致,形如实质,化一条通天之路,那便是登岛的必经之处了。 到了这时,再不能让凌怀古背江晚楼。 郁九歌掐了诀,一直趴在凌怀古背上,包括那个伪装成大娘的在内的云中岛人,谁都没能有幸见到其真容的江晚楼,总算离开凌怀古的后背,没有任何阻挡地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 隐匿在暗中的云中岛人全都惊呆了。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岛主被穿了女裙c梳了女头便罢,他连脸上都画了女子妆容! 但看那柳眉弯弯,琼鼻樱唇,即便沉睡着,也仍霞飞双颊,娇美可人,瞧着确是个年仅十八的小家碧玉,放在外头,不知要惹多少俊俏儿郎争相追逐。 可这样的俏佳人,是江晚楼。 是那在封尊前,就已经有不知多少人丧命在他手中,凶名赫赫;封尊后,更是世事无忌,造成更多杀戮,邪尊之名可令小儿不敢夜啼的江晚楼! 不少云中岛人反应过来后,齐齐倒抽一口凉气,深感等岛主醒来,他们定然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毕竟至尊再是昏迷不醒,那也还是至尊,仍对外界留有一定的感知。特别是他自己的身体,哪怕是一丁点儿的移动,都能叫他有所感应,更别提被扮成姑娘模样,让人背着走那么久 凌夜他们对他有救命之恩,等他醒来,他轻易不会对救命恩人下手。 可毫无预兆地被迫围观了他女装的云中岛人,那就真的早死晚死都是一个样了。 那边郁九歌掐诀后,顺带把凌怀古也带上。他转而牵起凌夜的手,一步千丈,眨眼就到了山巅的通天之路前。 拾阶而上,漫步云端,那高高浮空的冰雪岛屿,已然近在咫尺。 云中岛人见状,登时没一个再为未来感到担忧的。 他们只目瞪口呆地想,圣尊牵新尊的手 这这这这俩啥时候凑成了一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052、救醒 这条路不长, 说来也就百丈, 纵是一步一个脚印, 两三刻钟也绝对走得完。 饶是如此, 被不知第几次封印的凌怀古还是冷得直打寒战, 脸都白了。 已经到了这里, 料想接下来不管发生何事, 云中岛人都会昼夜不停地盯紧他们,凌夜也不担心凌怀古在赤凰山时没跑, 在这云中岛可会跑,抬手给他解了封印, 免他还没走完这段路, 就要途中活活冻死。 这里太冷了。 封印一解, 也没学那些风雅之士在路上赏个景吟首诗,蹉跎大半天,眼看夜幕快要降临, 他们加快速度,缩地成寸, 几步便到得尽头。 路的尽头是更加厚重的云海,一望无际,真切如冰雪般洁白无瑕, 连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都无法将其染上半分重彩。拨开云海, 入目是座极为高大的晶莹剔透的宫门, 宫门前无人驻守, 唯几尊冰雕静默而立, 与来者无言相望。 “青女乃出,以降霜雪。” 据传青女是掌管霜雪的女神,每年都要下凡两次,为人间降霜洒雪。 眼前这几座冰雕似兽非兽,似人非人,瞧着怪异古拙,细品却又觉得神秘大气,高贵无比,正是信仰青女一族最为崇高的图腾。 连镇守宫门都是最高级别的图腾,可想而知宫门之后,是何等的戒备森严。 然而,就是这样的布置,还是让江晚楼逃了出去。 也不知他逃出去时,看见这些由他亲自布局的东西反过来全成了阻拦他的绊脚石,他心里会作何想法。 更不知眼下,他感应到外界一切,看他明明才从这里逃走,没两天就又被送了回来,心中会是如何的五味杂陈,可会恨不能立即纵身跃起,把带他回来的凌夜和郁九歌杀个七八十来遍。 总而言之,江晚楼还处在昏迷当中,而昏迷者在这个时候是没有资格说“不”的。 于是才往前踏出一步,那几尊冰雕立即眼珠一动,目光一下就锁定在江晚楼身上,完全没被伪装骗过。 凌夜看着,这才恍觉难怪江晚楼一定要逃出云中岛。 宫门这儿的冰雕都能看穿至尊身上的伪装,更枉论其他地方。恐怕江晚楼才在哪里露个面,下一瞬就会被无数人得知他所在地点。 好在有凌夜和郁九歌在,直到最后,冰雕也未做出阻拦攻击的动作,就那么死死盯着江晚楼,任由他们过了宫门。 宫门后是一条冰玉大道,大道两旁竖三十六根通天柱,意为三十六重天。道上云气弥漫,人行走在其中,流云缓缓自身边脚下四散开来,复而聚拢,离得极近的天穹上闪烁着的星子清晰可见,仿佛伸手便可摘得,教人颇有种飘飘欲仙之感,宛如仙境。 凌夜借着星光看了看离得最近的一根通天柱,转头同郁九歌说道:“上面雕的,也是谁的图腾吧?” 郁九歌应道:“嗯,是云神的图腾。” 云神司四季与天气变化,云中岛这里云多,为求云海稳定,把云神图腾雕刻在通天柱上,倒也能说得过去。 凌夜道:“不过我总觉得,这些图腾有些不大对劲。” 郁九歌颔首:“我也有这种感觉。” 好似那些图腾背后藏着一双双眼睛,能看透他们的体肤皮囊,深入魂灵,以此来断定他们可是货真价实的本人。 这种感觉极令人毛骨悚然。 不过这也恰巧证实了凌夜先前的猜测。 江晚楼号邪尊,性子邪,又满肚子阴谋诡计,看谁都是算计,做梦都在和人斗。能让这种人付出真心和信任的,有几个? 故而尽管他建起云中岛,以此作为道场,还招揽了不少人,但他到底只信自己,这才会把云中岛变为类同牢狱的存在,让他能以各种手段监视岛上的人,免得谁生有异心,他好立即剔除出去,以保他对云中岛的全权掌控。 孰料就是这样的监管,也还是没能压得住某些生了反骨的人,从而墙倒众人推,落个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的下场。 凌夜一边想着,一边状似不经意地转头看了眼凌怀古。 就见即使是在这样的大道上,被那通天柱一根一根地严密探查,凌怀古也仍旧面不改色,浑身上下皆十分放松自然,没有寻常人那种进入云中岛的紧张和兴奋,也没出现半点异常。 这到底怎么回事? 凌夜皱眉深思,他分明不是真正的凌怀古,可她从他身上感应的血脉无从置疑,而这通天柱居然也没探出什么来? 这具身体的确是她生父的。那么体内的魂灵呢?被夺舍也不该是这般。 更何况,这世上真的有那种秘法,能把一个外来的魂灵天衣无缝地塞进一具皮囊里,严丝合缝地让谁也察觉不出此人已被掉包? 凌夜越想越觉得困惑。 才走到大道的一半,脚步声传来,抬眼望去,前方有许多人直直迎来,当先身穿白衣,其上绣着的纹路与江晚楼惯穿的一样的青年,正是江晚楼逃出云中岛后,暂时接替他位置的副手。 诚然,也正是逼得江晚楼出逃的罪魁祸首。 与别地不同,云中岛上,凡是能入江晚楼的眼,抑或得到他少许信任的,他不赐江姓,反赐云姓。而整个岛上能被赐予云姓的,加上眼前这个青年,也不超五指之数。 青年原本叫什么,早已无人知晓。只知他现在的名字,不止是姓,连名都是江晚楼亲自给取的,算是江晚楼最信任的人了。 然而,就是这么个最得江晚楼信任的,把江晚楼狠狠捅了一刀。 尽管还未真的将云中岛收入囊中,但已收服不少人心的青年笑起来比江晚楼正派上不知多少,说话间更是进退有度,十分从容,甫一照面,就能给对方极大的好感。 他笑着含身行礼:“见过两位至尊。”而后一面请贵客往大道尽头的宫殿走,一面问道,“不知两位驾临我云中岛,所为何事?” 说这话时,他看也不看跟在郁九歌身边的江晚楼,好似当真不知这个妙龄少女就是让他遍寻一天一夜不敢合眼的岛主。 凌夜一眼瞧出他是不打算在明面上撕破脸皮,只准备暗中谋划,便也和颜悦色地顺着回道:“敢问江岛主现在何处?我欲求白云酒,想找他商讨。” 青年闻言,面露难色,答道:“这可真是不巧,岛主不在,没有岛主的应允,我等无法入云海取酒。” 白云酒诞于云海深处,百年只得一盏。 只是云海深处被江晚楼设下了重重屏障与封印,除他自己知道的解法,其余人即便强闯,也是出入无门,要被困死在云海内。 这点凌夜是知道的。 她便道:“那真是太遗憾了。不知岛上可有种植药草?我妹妹受了伤,急需炼药救命,还望公子能施以援手。我妹妹若能醒来,我必当重谢。” 她信手拈来地扯谎,青年也没叫她失望,和和气气地答:“有。我这就带您过去。” 凌夜道:“那就多谢了。” 于是一众人分道扬镳,凌夜由青年带着去采摘药草,郁九歌三人则被带去歇息。 分开时,凌夜和郁九歌对视一眼,交换了个只有彼此才心知肚明的眼神。 ——守好江晚楼。 ——好。你万事小心。 殊不知这样的眼神看在周遭人眼中,那根本就是目送秋波,眉目传情。若非为了脸面,他们当真要再次目瞪口呆。 没想到这俩不仅是一对,瞧着还挺恩爱的? 果然至尊就是至尊,谈情说爱都和普通人不一样,如此迅速且光明正大。 光明正大的两人在对视后,各自转身离去。 此时天幕如同泼墨,浩瀚银河近在咫尺。星光粲然,连着不知何时点亮的灯火,整个云中岛好似一块永亮的宝石,哪怕世间再不见天日,这块宝石也永远高居云海之中,不会变暗。 去往药园的路上,凌夜和青年你来我往地胡扯一通后,终于问道:“还不知公子姓名?” 青年微笑着答:“敝姓云,单名一个缚字。” 云缚。 云海千万里,缚人危楼中。 凌夜也微微笑了。 她颔首道:“真是个好名字。” 摘完药草,回到郁九歌那儿已是半夜,凌怀古早睡了。 见她回来,郁九歌立即上前去,低声问:“那人可有对你不利?” “没有。”凌夜反手关门,顺带布下屏障,才道,“是个有意思的人,怪不得江晚楼会被他骗过。” 伪君子很常见。 但那层伪君子皮下,也还是伪君子的,就相当少见了。 “我炼药,你替我护法。” 凌夜说着坐下来,祭出旧王鼎,才从药园里摘的药草一株株投放进去,子时火“嗤”地在鼎下腾起,她即刻进入状态,颇有些时间不等人的意思。 也的确不等人。 再拖下去,谁知道那云缚又会想出什么法子。 能尽早把江晚楼救醒就尽早,她来云中岛只是为了取白云酒,并不想搀和进云中岛的争夺战里。 话虽如此,但江晚楼心脉伤势太重,寻常灵药只能暂缓伤势,没法让他清醒,故而等到天亮,凌怀古都起来了,就见凌夜仍端坐在旧王鼎前,全神贯注地操纵子时火,半点心神都没分出给别的人。 她不分心,郁九歌自不会打扰他,只无声守着包括她在内的三人,顺带挡住云缚无数次的打探。 然而凌夜紧赶慢赶,也还是炼了整整七天七夜,方把灵药给炼出来。 灵药一出,浓郁药香瞬间四溢,连环绕在屋顶上方的云彩都有要变成祥云的趋势,可见此次炼出的灵药品级极高,救邪尊一命并不在话下。 她来不及松口气,立即把灵药给江晚楼服下。 这药果然很有用,不过半刻钟,江晚楼已然转醒。 他醒后,第一反应不是问云中岛此时局势,也不是道谢抑或问罪,而是盯着凌夜那不知何时被郁九歌牵着的手,不自觉喃喃道:“居然被我说中了,他还真是你相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053、般配 听见“相好”二字, 郁九歌手不自觉地一抖。 他还没生出什么想法, 就听凌夜回道:“是又怎么样?” 郁九歌:“” 他抿了抿唇角, 压下从心底浮起的那一丝笑意。 再看江晚楼, 这人十分认真地想了想, 而后竟诚恳道:“不怎么样。你俩挺般配的。” 这回换成凌夜没吭声, 接话的是郁九歌:“你眼神不错。” 江晚楼闻言一哂:“我眼光向来很好。” 郁九歌道:“那现在躺床上的人是谁?” 凌夜噗嗤笑了。 是啊, 眼光好。 要是真眼光那么好,能识人不清, 把自己折腾成现在这个样子? 被两人以不同方式嘲笑的江晚楼:“” 好在江岛主大度,自诩是个不和女人计较的真君子, 便没理会凌夜的发笑, 只慢慢的c从上到下的c仿佛在品鉴绝世珍宝似的, 仔仔细细将郁九歌打量了一番。 打量得郁九歌都觉着他是不是不仅伤及心脉,连脑袋也伤到了,就听他更加诚恳道:“你是郁九歌吧?如假包换?” 郁九歌道:“怎么?” 江晚楼道:“我还是第一次听你一句话说这么多字。”他感叹道, “你不是一直比老重那家伙还要话少?你突然这么对我,我有点, 嗯怎么说呢,受宠若惊。” 郁九歌不说话了。 他淡淡看江晚楼一眼,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于是江晚楼没忍住, 又往他都那么说了, 结果两人牵在一起还是没放开的手瞟了瞟, 暗道相好真是个神奇的物种, 连郁九歌这等石头都能有这么大的改变, 不知道他俩以后会不会吵架闹红脸。要是不闹红脸,一直好下去的话,他和老重岂不是要遭殃? 且知二人齐心其利断金,人又是小两口,齐心起来比他和老重加一起厉害得多,他真是脑子进水了才继续往这小两口跟前凑。 哦,差点忘了,这小两口还是他救命恩人来着。 说实话,谁救他不好,怎么偏偏是这小两口救他? 这一救,以后再和老重碰上,他真没法偏袒谁了。虽然以老重的脾气,并不需要他偏袒。当然他也就这么想想,毕竟他们四个里,就属他打架最不在行。可巧现在连心机城府也不最在行了。 江岛主越想越觉得牙疼。 也不知道凌夜给他吃的是什么药,嘴里到现在还好大一股味儿。江晚楼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慢腾腾地坐起来,然后接了郁九歌友情递来的水,边喝边忍不住欷歔,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眼下他连坐着都累,喝水都要别人帮忙,更甭说提剑去把云缚给宰了。 不止云缚,其他人也得 他忽的想到什么,面色大变,同时手一抖,余下的半杯清水全洒在被子上,茶杯也顺着骨碌碌滚到地上,好险没摔碎。 正靠着椅子闭目养神的凌夜听见动静,睁眼看他:“有哪里不对吗?” 江晚楼此刻神色复杂极了,闻言抬眼看她,好一会儿才吐出几个字来:“不对大发了。” 凌夜皱眉:“莫非是我炼的药出了问题?” 江晚楼道:“不是药。” 凌夜问:“那是什么?” 江晚楼:“你自己干的,你居然还问我?” 凌夜茫然:“我干什么了?我不就给你炼药,把你救醒吗?我” 她想到什么,目光往湿了一小片的被子上一转,而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 她登时笑开来。 和之前堪称矜持的笑比起来,这回她算得上是哈哈大笑,形象都快没了。然后一面笑一面说道:“哎,你才发现?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江晚楼看她笑得几乎停不下来,表情更复杂了。 他道:“郁九歌是你相好这事带给我的刺激太大,我一时给忘了。” 凌夜说:“这都能忘。”她笑够了,坐直身体,又清清嗓子,问他道,“那你感觉如何?有没有觉得特别适合你?你喜不喜欢?要不要试试其他的?” 她一连串问了太多,江晚楼没回答,只掀开被子,垂眸细看。 接着又请郁九歌帮他化象,他认认真真地把显示出来的自己看了好几遍,沉思片刻,方对凌夜说道:“听真话还是假话?” 凌夜道:“都听。先说假话。” 江晚楼便道:“假话是感觉不错,挺好看的。” “真话呢?” “真话是这个颜色我不喜欢,有白的吗?我以前试过,只有白色最适合我。” “嗯?” 凌夜眨眨眼,好一会儿才回神。 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后,她登时容光焕发,整个人也一下从椅子上跳到床边,满怀热忱地说:“有!我让人给你做了好几套!你是自己换还是让郁九歌帮你换,要不我蒙上眼睛给你换也行” 未料只是换条长裙而已,她反应居然这么大,江晚楼忙抬手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我会穿,我可不敢使唤您。您老就坐那儿歇着吧,您相好正盯着您看呢。” 说完暗中蓄力,慢慢下地,却还是没能忍住,露出个龇牙咧嘴的表情。 疼的。 心口那儿尤其疼,还突突直跳,若非才吞服下去的灵药还在起着作用,让那疼痛逐步减缓,他真怕他心脏要就此蹦出来了。 那样的死法也太难看了些。 他想着,抬手接过一条纯白的长裙,正待去屏风后头,想起什么,又问凌夜:“首饰还有多余的吗?” “有!” 凌夜二话不说,立马把那个装满首饰的大盒子取出给他。 他打开看了眼,里面各色首饰一应俱全,能与这条白裙相配的非常多,足够他选的,这才道了谢,倍感满意地去更衣。 目送江晚楼进入屏风之后,凌夜满腔热情无处倾诉,只得转头来抓住郁九歌的手,使劲地晃,还道:“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他居然是同好!我以后再也不和他打架了!” 郁九歌道:“你就这么喜欢吗?” 凌夜点头:“嗯,喜欢。”她说,“不管是男是女,大人还是小孩,我一直都特别喜欢给别人穿裙子。” 郁九歌没说话,只微微皱眉,开始思考把江晚楼彻底踹掉的可能性。 虽然江晚楼说的相好,凌夜承认了,算是把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变相地公之于众。但郁九歌何其敏锐,凌夜倘若真的把他当相好看,能过了这么久都还是这么个表现? 她分明还是没有正视他之前说过的话。 同样的,她也并未正视他们之间的关系。 甚至她给他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好像她真的认识他很久,对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这才能在面对他时,不论发生任何事,出现任何的状况,她都能很好地和他搭手,这种默契绝非短时间内就能培养出来的。 可明明在此之前,他们从未见过。 这背后原因,郁九歌早已暗自琢磨许久,但到现在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按下不提,转而继续思考踹掉江晚楼的可能性。 凌夜若真一心扑在给江晚楼穿裙子上,日后岂非看到裙子,乃至是看到女性,就会第一时间想到江晚楼? 更甚者,她会不会直接留在云中岛不走了? 自觉还未正式把媳妇追到手的圣尊大人顿感危机重重。 他如何想,凌夜完全不知情,她只兴致高昂地等江晚楼出来,连炼药数日带来的疲惫都完全忽视。 很快,屏风后的动静停止,江晚楼换好裙子出来了。 但见还是那么个年仅十八的小家碧玉,柳眉凤眸,风华无双。白裙简洁素雅,与发上耳上的浅色玉饰相映成趣,行走间环佩叮咚作响,隐隐还能听到清脆铃声,又显出一丝灵动。 那小家碧玉娉娉婷婷地走来,走到近处,还柔柔弱弱地行了个礼,看得郁九歌和凌怀古齐齐目光复杂,心中亦是复杂。 再细看,少女身段袅娜,柔若无骨,恰似分花拂柳,极具仪态。若非那张脸还是他们熟悉的脸,当真要认不出原来江晚楼缩骨后再扮姑娘,竟能这么雌雄难辨。 凌夜欣赏片刻,刚要夸人,就见江晚楼面色一变,捂着心口趔趄几步,退到床上坐着。 似乎是疼得厉害,他柳眉微蹙,面色苍白,真切是西子捧心。连声音都细细弱弱,听着和姑娘家没什么两样:“我怕是得休养几天才能好。云海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拿白云酒的时候,记得多拿一盏。” 凌夜道:“你真不去?” 江晚楼:“我走路都疼,怎么去?” 凌夜想了想,说:“我背你?” 江晚楼:“” 江晚楼义正言辞地用正常音色拒绝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要是真背我,你相好怕不是要立即砍死我。” 凌夜便道:“让郁九歌背你?” 江晚楼再度拒绝:“那可能会是你砍死我。” 他都这么说了,凌夜也只得放弃到哪都不忘带上妹妹以表自己这个姐姐当得十分称职的计划,转头继续休息。 她才闭眼,身边有人坐过来,几乎是贴着她耳朵问:“你不是喜欢看人穿裙子吗?为什么不看了?” 她没睁眼,只答:“他没让我给他穿,也没让我给他上妆。” 郁九歌一听就明白了,她喜欢亲力亲为,别人能自己动手不需要她帮忙的,她反而没兴趣。 于是放下心来,让她好好休息,明日再去云海。 岂料她睁开离他近的右眼,就那么看着他,说:“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我对着你看一天一夜也不会腻。” 郁九歌沉默一瞬,继而伸手盖在她右眼上,温温和和道:“睡吧。” 右眼被合上,凌夜睁开左眼,说:“你真的不试试吗?” 郁九歌无法,只得另只手也伸过来,把她左眼也合上。 双眼都被合上,她嘴还能动,便不屈不挠地继续问:“你看江晚楼都那么喜欢,你试一试嘛,说不准你也会喜欢呢?” 郁九歌说:“我不喜欢。我只喜欢你。” 凌夜骤然卡壳。 郁九歌道:“闭嘴。不然我亲你了。” 凌夜乖乖闭嘴睡觉。 徒留围观全程的江晚楼愤愤然扼腕,要了命了,这里还有没相好的人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054、云海 翌日, 清晨。 不知外头可是阴天, 室内光线不太明亮, 却也无人点灯。有风自窗缝门缝扫进, 还没吹起落地的帷幔, 已然被屏障挡住, 没造成丝毫动静。 没人打扰, 凌夜安安稳稳地睡了一整夜,可算把炼药消耗的精神气全养了回来。 她才醒, 还没揉揉眼伸伸懒腰,就感到耳畔有谁的手轻轻拂过, 把不知何时溜进领子里的发丝撩开, 那响在上方的近在咫尺的声音也是轻而温柔:“醒了?” “醒了。” 听出是郁九歌, 凌夜应了声,手一撑坐起来。 坐到一半,触感不对, 她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按着的是郁九歌的腿—— 她这才想起, 昨晚太累,和郁九歌说完话,没等他收手, 她就脑袋一歪, 倒在他身上睡着了。料想是他怕惊醒她, 就没把她抱到床上去, 让她在他腿上睡了一夜。 凌夜便问:“你腿麻不麻, 要不要我给你捶捶?” 郁九歌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坐姿,道:“没事。你去梳洗,我们待会儿出发去云海。” 凌夜说好,然后不由自主地又按了下他的腿,这才起身去了隔壁。 给江晚楼炼药那么久,她得好好洗个澡。 她前脚刚出去,后脚江晚楼就冲郁九歌流里流气地吹了个口哨,再递个只有男人才能看懂的眼神,道:“真没看出来,堂堂圣尊居然这么有料。啧,没想到我竟能亲眼目睹,这可真是天上下红雨了。” 话才说完,外头风声突然呜呜作响,盖过他后面的话。 于是郁九歌很幸运地没从他嘴里听到更加轻浮乃至是下流的话语。 风声渐大,随后“咔嚓”一声,雷鸣骤响,刺亮白芒霎时照亮了这座略显昏暗的殿宇。紧接着就噼里啪啦下起了雨,又快又急。 听见下雨,江晚楼登时面色一变:“这雨多久能停?” 郁九歌此时已缓了过来,闻言走到窗边去看,答:“半个时辰。” “这么久。” 江晚楼皱眉,随即掀开被子下地,不嫌疼似的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把窗开得更大,然后探头去看雨势到底如何。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缩回被淋湿的脑袋,转头对郁九歌道:“今天别去了,明天再去。” 郁九歌道:“云海有变?” 江晚楼道:“嗯。雨下得越大,云海就越危险,更别提”恰巧外头又打了个雷,照亮远处仍显得冰雪般无瑕的云海,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更别提这种雷雨,云海里会出现雷海,甭管是谁,逮人就劈,我都不敢进。” 整个云中岛就他对云海最熟悉,也就他知道怎么进,怎么破解那些封印屏障。连他都不敢在雷雨天进云海,更枉论从未进过云海的郁九歌和凌夜。 毕竟是要进云海拿白云酒,两盏里有他一盏,他说什么也不希望这两人在云海里出事。 不料他都说明雷雨天的危险了,郁九歌还是道:“今日必须要去。” 江晚楼问:“原因?” 他本以为是郁九歌身上的女儿吟快要发作了,赶时间拿白云酒压制,亦或是凌夜急需白云酒来缓解,岂料郁九歌道:“云缚要按捺不住了。你又尚未痊愈。” 别看江晚楼自从被救醒后,嬉笑怒骂跟伤已经好全似的,实则以灵药的速度,他少说也要休养十天半个月,之后再下地,才是最好的。 可他不仅现在就下了地,还一副闲不住的样子,看得人老想抽他。尤其他夜里趁凌夜睡觉,有屏障挡着动静,把凌夜给他的长裙统统换了个遍,一会儿一个形象,一会儿又一个形象,浪到几乎没边儿。令人难以想象倘若他没受伤,那会是何等的猫憎狗嫌。 总而言之,江晚楼伤没好,跟谁都没法动手。且就他现在这么个情况,更不可能带去云海,那纯粹是拖后腿。 而昨晚药成之时的异动,想必早被云缚注意到,并料到是灵药是炼给江晚楼的。在此之前,云缚就已经各种动作,扰得人烦不胜烦。眼下江晚楼一醒,不出意外,最迟入夜,云缚就会带人围了这座殿宇,强杀江晚楼。 毕竟再拖下去,江晚楼伤势渐好,定会第一时间反杀出去。 “好意我心领了。” 江晚楼有自知之明,清楚郁九歌赶着去云海,也是不想和凌夜牵扯进他们云中岛这烂摊子里,但他先前所说的雷海乃是切实存在的,着实危险,便再度劝道:“不然再等等,下午去?只要天晴,云海会相对安全一些。” 话音才落,紧闭的门被推开,凌夜走进来,道:“来不及了。” 江晚楼道:“怎么?” “云缚要来了。”她说着,看向郁九歌,“我们走吧。” 江晚楼没法,只好把进云海的路线和解法一一说出,并着重强调如若碰到雷海,绝不能硬拼。 当然,走之前,为了不让他们还没回来,江岛主就再度重伤的惨烈一幕发生,凌夜和郁九歌联手设下重重屏障,把整座殿宇打造成个乌龟壳金钟罩,又留下诸多法器,确保就算是至尊来了,也没法突破进入,这才准备离开。 郁九歌正要走,想起什么,对江晚楼说道:“楚云剑给我。” 江晚楼道:“要楚云剑干什么?” 郁九歌道:“有用。” 他如此言简意赅,江晚楼没时间从他嘴里套出更多的话,只好不情不愿地祭出楚云剑,递了过去。 边递边唠唠叨叨地嘱咐道:“虽然不知道你要楚云干什么,但你一定要记住,我的楚云很脆弱的,你把它当菜刀柴刀砍刀都行,就是千万别拿它当老重的提宋来用,它真的没有提宋结实。到时候要是出现什么毛病,裂了碎了断了,我可得使劲削你一顿,反正你相好说你是比我还厉害的铸造大师,我不削你我还能削谁去” 他还在碎碎念地继续说,郁九歌已然把剑佩在腰侧,而后一字未应,转身便走。 徒留江晚楼看着他的背影,想和同样留在这里的凌怀古分享一下心情,可思及凌怀古不能说话,只好自言自语道:“真是的,杵凌夜跟前就是正常人,怎么对上我就这么冷漠?莫非是他不喜欢我穿女装,以为我有病,怕染病上身,这才不想和我说话?” 凌怀古:“” 凌怀古默默坐远了些。 江晚楼并未注意到凌怀古的动作,只还在那里沉思女装的自己怎么就比不上凌夜了:“真是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女装那么好看,他不仅不喜欢,还要嫌弃?难怪昨天光嘴上说亲,结果根本没亲,这样的木头桩子,也就凌夜会喜欢了。”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想的极对。 反正如果他是女人,他铁定不选郁九歌当相好。 他瞎了眼才会看上郁九歌! 于是美滋滋地摸了摸凌夜留给他的一叠新裙子,不止白色,红黄蓝黑一应俱全,他满意地看着,下结论道:“这世上除了我,其他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旁听的大猪蹄子:“” 大猪蹄子坐着没动,只冷静地想,难怪自封邪尊,此人当真邪得有病。 阿母种桃云海际,花落子成三千岁。 云中岛这里的云海据传已千万年不散,曾有人仰望云端,亲眼见到其间仙气缭绕,形形色色的神仙或把酒笑谈,或围坐论道,好一副众仙聚会之景。 这样的景象,有人说是蜃景,把别处的众仙聚会映了过来,也有人说是产生了幻觉,不是真的。但世人还是相信,那片云海深处住着群神仙,神仙们个个法力高强,这才能阻了无数人一探究竟的脚步。 好在后来出了个江晚楼,凭一己之力深入其内,确定云海就是云海,除了云外,别的什么都没有,而后建起云中岛,把云海据为己有,彻底粉碎那些痴心妄想。 此时此刻,天际处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彷如天河倒灌而下,密集到极点的雨水落入云海之中,却无法叫云海产生任何的变化,好像这云海当真是海,海纳百川,把雨水全包容了进去。 然而,就是这样的无声,看得初来此地的两人皱眉,不约而同地感到棘手。 以他二人的目力,自是一眼看出,雨水不是被包容吸收,而是被转移到了深处,哺育似的让江晚楼所说的雷海变得壮大。 偌大雷海无声而动,悄然酝酿着道道雷霆。其所处之地,正正在江晚楼给予的路线的必经之处,也正正是一道必须要依照江晚楼给的方法解开,否则就无法进到云海深处的封印的所在。 果然江晚楼说的没错,有雷海在,单凭一个至尊根本不能进入。 “锵。” 天子剑出鞘,华光四射,竟未再像往常那般内敛。 郁九歌握着剑,单手解下楚云,将其佩在凌夜腰间,叮嘱道:“江晚楼肯定留有暗手。你多加小心。” 看楚云因郁九歌的话不满地动了动,凌夜抬手按住,问:“你不和我一起吗?” 郁九歌道:“一起。但还是要以防万一。” 无人进过雷海。 谁都不知道在雷海里会遇到什么。 凌夜没说话,只握住他的手,而后往前一踏,两人已然身处雷海之中。 刹那间风云变幻,周遭景物骤然一变,凌夜抬眼,望见前方一道人影,整个人立时僵住。 她动了动嘴唇,近乎沙哑地喊出一个字。 “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055、知慕 夜言是在凌夜五岁时去世的。 五岁的孩子, 已经对周遭事物开始有所记忆, 因而凌夜很清楚地记得有关夜言的一切。 明明身为准帝姬, 夜言在不夜天时, 衣着穿戴俱是经了无数次精挑细选才有的奢华贵重, 寻常人多看一眼, 都要觉得是亵渎。可凌夜所知道的, 是打从嫁给凌怀古后,夜言连件像样的华冠丽服都没有。 她惯常穿直裾。 而她最常穿的颜色, 也是与不夜天截然相反的一种碧空如洗的蓝。 那种蓝十分纯粹明净,没什么人能驾驭得住, 偏生夜言不管怎么穿都好看。是以凌夜小的时候, 也曾有过不少蓝色衣服, 全是夜言特意让人做的。 凌夜刚开始认字那会儿,夜言抱着她,教她写到“蓝”字, 说:“这是你爹最喜欢的颜色。” 彼时她问:“那娘最喜欢什么啊?” 夜言答:“娘也最喜欢蓝色。” 凌夜说:“我喜欢黑色。娘不喜欢黑色吗?” “喜欢。”夜言亲了亲她的脸,满腔温柔全给了她, “阿夜喜欢的,娘也都喜欢。” 阿夜。 凌怀古对凌夜说,她名字里的“夜”字, 和她本身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但夜言告诉她, 之所以会给她取名为“夜”, 是因为她出生后第一次睁眼, 眼瞳乌黑, 仿佛夜空倒映其中,非常漂亮。 夜言对她说:“阿夜是娘的宝贝。有阿夜在,娘走再多的夜路也不怕。” 当时她天真地答:“那娘每天要多看看我,多抱抱我,等娘身上都是我的味道,娘就再也不怕走夜路了。” 夜言笑着说好。 很久之后,凌夜回想起这一幕,觉得能说出这样的话,大抵是夜言对凌怀古已经没有生育之前那般迷恋,这才能把生育前说过的话全然抛之脑后——就像男人哄女人时,随口说的情话转头就忘——然后渐渐的,全部精力都给了她,曾被她视为一切的凌怀古也只能靠边站。 夜言是真的疼她。 生恩养恩大过天,她总要查明真相,给夜言报仇。 看着前方那坐在凌家后院的海棠树下,怀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正一边摇晃一边哼歌的夜言,凌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神色恢复平静,须臾抬手,一刀直直劈了过去。 “咔嚓!” 那道温柔身影连同整个凌家后院一起,立时散成漫天雷光,毫无停顿地将凌夜整个人笼罩起来。 细小雷霆宛如一条条蛇蟒,纠缠交织成一张巨大雷网,寸寸收紧。凌夜没在意,只四处看了看,不知可是这雷海特有的能力,她发现郁九歌没在身边不说,借着灵桥,她也没感应到郁九歌的所在。 看来只能先自己闯了。 雷网这时已逼至头顶,那种比之寻常雷电要更为浓重的天威,紧迫得让人头皮发麻。凌夜掂掂手里的断骨,没理上方,兀自向前连劈三刀。 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重。 到得最后一刀,但听“刺啦”一声响,前方密集雷霆骤然一缩,缩出个刀尖大的细微缺口。凌夜没有犹豫,身化清风,立即掠出。 才出雷网,噼里啪啦的声响自后传来,她回头看了眼,没能跟着她立即逃出,只好继续呆在里面的云朵被生生电成虚无,比江晚楼说的逮人就劈危险得多,根本是逮什么都劈。 才入雷海就已经遭遇此等危险,再走下去,岂非处处都是险境? 凌夜收回目光,见前方又有雷蛇电蟒蜿蜒而来,她正待出刀,腰间楚云忽的一颤,眼前景物紧跟着也是一变。 这回是她并不熟悉的场景,也没有她熟悉的人。 琼楼玉宇,云阶月地。 仙境一样的绯红花海里,一道纤细得仿佛微风都能吹动的身影俏生生地立于其中。少女身穿白色长裙,臂弯里挽着烟雾般的薄纱,有与烂漫花海不相符的雪花飘落下来,环绕着她翩跹起舞,衬得她不似凡人。 她静立着,微微仰首,似是正在赏雪。 忽而伸指一点,将将融化的雪花就此冻结,安静落于指尖。食指与中指并拢,少女拈起这片雪花,轻轻一甩,小而薄的雪花立时煞气遍体,形如利箭,直冲某处而去! “叮!” 雪花撞上剑身,发出极清脆的声响。 随后“啪”的一下,完成使命的雪花就此碎裂,那剑光滑如新,毫无裂痕。只是剑的主人被这一击逼得现身出来,凌夜看个正着,那剑主人赫然正是云缚。 准确来说,是年少时期的云缚。 这个年龄的云缚不比凌夜认识的那个,尚不老成,犹显稚嫩。身上穿着的也不是白衣,而是匿于暗处,能教人完全忽略过去的黑衣。整个人的气质更是阴沉到不行,压得五官毫不出彩,唇角紧绷着,一丝敷衍的笑意也无。 而当他看向花海中心的那个少女时,神色更显阴鸷,却还是立即走过去,低低喊了句:“岛主。” 凌夜这才恍然,这大约是根据几年前,抑或是十几年前的江晚楼的记忆所化象的。 原来早在这么久以前,江晚楼就已经发掘出自己对女装的热爱了? 她还在想着,就见云缚喊出那么两个字后,未再多说别的话,扑通一下跪在江晚楼身后的雪地里。 他脊背弯得极低,额头也深深叩下去,给人一种奴颜婢膝之感。 有积雪被热意融化,带着寒意的雪水打湿他的鬓角,他眼眨也不眨,形如雕塑。 江晚楼这时终于转身,垂眼瞧他。 瞧了会儿,江晚楼抬手,眸中掠过一丝杀意,手却没落下去,反而毫无预兆地问道:“我好看吗?” 声音轻柔婉转,十分自然,听着竟像是私下练习了许久。 云缚答:“好看。” 江晚楼再问:“那你喜欢吗?” 云缚沉默一瞬,方道:“不敢。” 于是江晚楼再瞧了他一会儿,总算收手,道:“跪着干什么,起来吧。” 云缚依言起身。 在雪里跪了这么久,他头发湿了,衣服也湿了,冷风一吹,形销骨立。忽而江晚楼扔过来一件外衣,罩在他头上,他说了句谢过岛主,立即换上。 等他换完,江晚楼轻飘飘道:“不是定了规矩,没我的准许,谁都不能进来吗?” 音落,云缚双膝一弯,刚要再度跪下,就听江晚楼又道:“你想怎么死?” 云缚身体一僵,到底是没跪,站稳了答:“岛主想让我怎么死,那我就怎么死。” 江晚楼闻言笑道:“唉,你也算是乖觉。” 最终江晚楼也没杀他,只让他和自己一起赏雪。 待得雪停了,整片花海再望不见一丝绯红,江晚楼理了理臂弯间的披帛,往前走了两步,忽而回头,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云缚。 也不知他想了什么,竟道:“往后这里,只准你一个人来。” 云缚道:“是。”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远。 直至要出了花海,料想是怕被云缚之外的第二个人看见,江晚楼身形一动,蓦然消失。 云缚站定,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紧握成拳的十指终于慢慢松开。 他微微低头,看着自己被指甲印得几乎出血的掌心。 过了许久,方无声喃喃道:“江晚楼” “江姑娘。” 看到这里,凌夜总算明白为什么江晚楼会放着岛上那么多人不要,只独独要云缚这么个内里内外都是伪君子的人当副手。 也总算明白,为何云缚不惜一切代价,也誓要杀江晚楼。 勉强把这两人之间的纠葛梳理了个大概,虽清楚往下扒一扒,能扒出更多更深的纠葛,但凌夜没那么多时间继续看下去,只得出刀破了这化象。 许是因为她在这回的化象里呆的时间过长,又许是因为楚云剑在她身上,化象破碎后出现的雷电比之前更为慑人,仿佛雷公电母围着她打雷放电一般,哪怕是其中最小的一道雷霆,游动时也是引得虚空不住颤动,似乎下一瞬就要裂开。 凌夜皱了皱眉,却没出刀,只法诀一掐,往躁动不休的楚云上套了个封印。 果然,楚云被封,再动弹不得,也无法再往外释放出什么气息,前方那粗壮如巨蟒的雷霆失了目标,绕着凌夜游走一圈后,竟自离开了去。 威力最大的雷霆一走,余下雷霆也跟着走。 很快,尽管还下着雨,天边也仍旧电闪雷鸣,然凌夜的前方白云浩瀚如海,再望不到半点雷电。 她正要往前走,突然破风声骤响,一道华光疾射而来,漫天云海霎时让开一条道路,毫无反抗地让那华光把此地封印悉数破解。 等光芒尽散,天子剑正正竖在那条道路中央。 凌夜停下脚步,循着往旁边一看,是郁九歌来了。 见他来了,她刚要说话,就发现他神色略显沉凝,瞧着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你怎么了?”她问。 他没回应,只走过来,定定看了她一眼,低头吻上她嘴唇。 微凉唇瓣重重碾过,又狠又急,一如他此刻心境。然他没有停留,甚至都没留下自己的气息,一吻过后,转身便走。 徒留凌夜站在原地,慢慢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她的心跳,似乎太快了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056、少艾 看郁九歌去到天子剑旁, 无视远处蠢蠢欲动的雷霆, 堪称粗暴地把余下封印一道道解开, 凌夜在原地站了会儿, 抚平过快的心跳, 才上前过去, 问:“你怎么了, 碰到什么事了?” 郁九歌不答,只沉着脸继续破解封印, 似乎要借此把那股郁气全部发泄出来。 他不理她,凌夜只好自己猜:“我刚才进了两个化象。你也进去了?你看到什么了?” 她进的化象, 一个是她幼时, 一个是江晚楼年轻时——虽然现在的江晚楼也仍处在年轻阶段——不出意外, 郁九歌应当也是进了旧时记忆所形成的化象。 按照她进的两个化象的时间点来算,郁九歌进的化象,应当也是十几年前。 郁九歌的年龄比江晚楼要小。 十几年前的江晚楼必须先行缩骨, 才能完美地扮成姑娘,郁九歌则完全是实打实的少年。 少年时期的郁九歌 凌夜仔细回忆, 他好像很少提及他封尊之前的事。 除郁欠欠外,他好像也没什么亲人。连能把酒夜话的朋友知己都没有。 且因他外表看去过于高冷,即使拜进九重台的修者不少, 但那些人见着他, 从来都是恭恭敬敬, 规规矩矩, 不敢有半点僭越, 简直是把他当神一样供着——信徒对神明,能像对待普通人那样去对待吗?是故整个九重台能和郁九歌说上话的,也没什么人。 甚至凌夜想过,假如她不曾认识他,和他之间没有半点交集,没跟他回九重台,恐怕他真要成朵切切实实的高岭之花,永远也不说话了。 那么,会是怎样的童年和环境,才能养出这样的一个人来? 凌夜思索了会儿,觉得可能是幼年失恃失怙,举目无亲;又觉得可能是兄姐太多,不受重视。但最后全被她否决了。 还是郁九歌解完封印,拔出天子剑,回头来牵她的手,道:“我进了一个化象。” “然后?” “我看到一些不该发生的事。” “什么事?” “一些不是很好的事。”他没细说,只牵着她走,“我看到后,不是很开心。我不想说出来让你也不开心。” 他不肯说,凌夜只好道:“那你别忍着不开心。” 他听了,转过头来,目光沉沉地看她:“我的确不想忍。” 凌夜说:“嗯,做点别的事放松一下。” 话才说完,郁九歌单手掐住她下巴,又吻了过来。 这回不是先前的蜻蜓点水一触即离,也没那么狠那么急。 仿佛在亲吻一朵随时会被风吹散的云,他动作十分轻柔,带着无可忽视的小心。待得润湿唇瓣,他探入进去,先沿着齿关一点点慢慢舔舐过了,才勾住她舌头,深深吻了起来。 凌夜的心脏不争气地再次狂跳。 脸不知何时变得涨红,眼睛也不自觉闭上了。她大气不敢喘,脑子更是一片浆糊,什么想法都生不出,只下意识挣开他的手,转而微微发着颤地攥紧他衣袖,指节都要发白。 等到她被亲得手有些发软,快要落下去了,郁九歌才放开她,伸长手臂把她抱了个满怀。 “多谢你的提议,我现在没有不开心了。”他同她耳语,语气十分真诚,“这个方法很有效,就是要劳烦你一直在我身边,不然我实施不了。” 凌夜:“” 凌夜说不出话。 她灵台还在放空,缓不过来。 好在郁九歌也没一定要她回话,转手把她打横抱起,举步往前走,去取白云酒。 这么一走,吸饱雨水的云气拂过脸颊,微凉而沁人。走到一半,凌夜总算缓过来,挣扎着从郁九歌怀里跳下来。 脚下全是云海,没有实路,她没站稳,险些掉下去。 郁九歌迅速而又自然地揽住她的腰,道:“小心。” 凌夜站稳了,深吸一口气,道:“我” 说话间,若有若无的酒香传来,打断了她才开头的话。 循着看去,前方厚重犹如棉絮的云海里,被雷光照射得影影绰绰的地方,有一朵白云的中心部分好似被谁挖了去,形成个四四方方的小池子。 说是池子其实有些夸大,因其不过两个巴掌大小,里头盈盈飘荡着比白云要淡上些许的云气,正是原始形态的白云酒。 不知可是因为白云酒能化出千刀万剑,威力巨大,仍未停歇的雷雨特意避开这处,绕远而下,是以一路走来,这片云海里没什么过多的水意,独那酒香时不时地渗透进来,撩拨着好酒之人的心弦。 凌夜不算好酒之人。 但遇上美酒,她也是会痛痛快快地喝上几碗,然后怂恿郁九歌也喝。 无奈郁九歌酒量实在太差,大多时候都是他看着她喝,再不济以茶代酒地敬她,勉强能充当她半个酒友。 见到白云酒,再顾不得说些什么,凌夜立即取出两只酒盏,上前一舀。 刚刚还在小池子里晃晃悠悠的云气,甫一碰到外物,立时化作液体,被酒盏尽数接住。云气化酒,比在玉关洞天里闻到的还要更加绝妙的酒香散发开来,浓到极致,能让人直接醉死过去。 这样的味道,饶是凌夜都不敢多闻。 她快速收好酒盏,回身一看,郁九歌以剑支地,脸上微微泛红,眼神也变得有些迷蒙。 他醉了。 早料到他离这么近,闻到酒香肯定会醉,凌夜看了他一会儿,方过去扶住他,道:“还能走吗?” “不,不”郁九歌这会儿连说话都有些大舌头,“不能。” “我背你?” “不c不要。” “那我掐诀带你?” “不要。” “那要怎么走?” 郁九歌想了想,才答:“像,像以前那样,你” 话说到一半,他反应过来,陡然住嘴。 登时晕晕乎乎的脑袋也变得清醒,他眼神恢复清明,暗道好险,差点说漏嘴。 凌夜道:“以前哪样?” “我没事了。”幸而只是少许酒气入体,掐诀便能逼出,郁九歌站稳了,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我们回去吧,云缚应该已经动手了。” 凌夜没多想,点头应好。 来时要解封印,走时就要让封印回归原状。 两人于封印一道都算老手,正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眼看着封印快要布置结束,那自从凌夜封了楚云剑,就再也没有过异动的雷海,在这时忽然暴动。 “轰隆!” 天边原本已经平息的雷鸣,似是被这片雷海带动,再度响彻。 电光疯狂闪烁,刺亮无比。无数道雷霆在这光芒中凝聚成一条足有百丈长的巨蟒,巨蟒双目如电,腹部有两处微鼓,竟是快要生足化蛟了。 未料雷海里还能诞出这样的东西,凌夜低头看了看挂在腰侧的楚云,心道江晚楼不愧是江晚楼,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挖坑给他们,哄着他们往坑底跳,当真死不悔改。 郁九歌道:“楚云剑给我。” 凌夜依言解下。 楚云剑在手,天子剑暂时无用,郁九歌便将其收了起来。 他先以铸造大师的眼光仔细看了眼楚云剑,确定江晚楼的技术果然没自己的好,随后没有停顿,即刻拔剑。 凌夜注意到,他这回拔剑,左手剑右手鞘—— 他居然要使左手剑?! 见状,凌夜立即退后,顺带还往自己周身布了数道屏障,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的,免得剑气波及到她。 她才布好屏障,那边“锵”的一声,楚云出鞘,霎时剑气暴涨,搅得前方巨蟒都目光微闪,身形微顿。楚云剑身则不停颤动,似乎想要从圣尊的手中脱离出来。 可圣尊要使左手剑,这天底下还能有哪把剑,不受他掌控? 当是时,郁九歌左手一动,挽了朵剑花。剑气如云,那花便也如云,于是茫茫流云中,长剑宛如离弦之箭,直朝巨蟒胸腹而去。 这剑速度太快,快到巨蟒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就被长剑携流云穿腹而过,死死钉在雷海里。 未料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巨蟒发出一道悲鸣般的雷声,随即崩散开来,恢复原本的雷霆模样,把钉在其中的楚云剑重重覆盖。 解决了。 郁九歌动了下左手,转身朝凌夜走去。 凌夜撤了屏障,问:“就把楚云剑留在这里?” 郁九歌道:“嗯。” 凌夜道:“那回去后,江晚楼问起来,要怎么说?” 郁九歌:“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凌夜道:“他不会发火吗?他可就那一把剑。” 郁九歌:“他不敢。” 反正此事是江晚楼理亏。 当时他问江晚楼要楚云剑,江晚楼嘴碎那么多,恐怕就是料到他不会把楚云剑完完整整地带回去。 看都走了老远,凌夜还频频回头去看竖立在雷海中的楚云剑,郁九歌伸手扳回她脑袋,道:“他就算冲我发火,也不会冲你发火。你放心好了。” 凌夜“哎”了声:“那也不行。你也算他救命恩人,他要是敢冲你发火,我揍他。” 郁九歌笑了下,点头说好。 之后再未出任何意外,他们很快回到下榻的殿宇。 才止步,还没看清此时情况如何,就听江晚楼不咸不淡的声音响起。 “狗东西。给我跪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057、算计 阿九:此乃防盗章。要做个支持正版的小天使汪呜!  明明她出刀, 一山更比一山高! “当!” 未及开刃的刀锋斩在楚云剑的剑刃上, 细小火花迸溅而出, 这两样堪称是神物的法器甫一碰撞, 狂烈波动四散开来, 连那裂痕中正大动着的疑似金玉宝珠的东西都不由停顿了片刻。 先前江晚楼与重天阙打, 双方皆是有所留手。 现在江晚楼与凌夜打, 他完全能感受得到,凌夜也是有所留手。 她若没留手, 全力施为,他这一时不察之下, 怕是会失了先机, 要被她一直压着打。 然而, 便是这有所留手的初次交战,那比江晚楼还要高出许多的断骨刀带来的力道,还是令得他险些后退。 于是他神色一下就变得凝重了。 早料到这刀会极沉, 一旦劈斩,力道也会极重, 但他还是没有想到,凌夜竟真的将这刀使得顺畅无比,好像这刀没有重逾千钧, 而只是一根柳枝那样轻便。 更别提, 她还是单手持刀! 这时, 观战的重天阙开口道:“可要我帮忙?” “不用。”江晚楼回道, “我先会会她。” 等试探出她的大致实力, 再让重天阙帮忙也不迟。 说话间,凌夜又动了。 但见她手腕不过那么轻轻转动,才笔直斩下来的断骨刀,立时由竖变横,“嗤”地自剑刃上滑过,滑向握在剑柄上的江晚楼的手。 明知这刀还没开刃,真砍到自己手上,也伤不到自己多少,但江晚楼还是立即反手一控,肉眼可见的剑气猛地鼓荡开来,顿时空中漾起涟漪阵阵,有如实质般,堪堪拦住了那刀锋。 凌夜见状,不知何意地勾了勾唇角。 下一瞬,她没收刀,只借着剑气带来的阻挡,将刀猛地一翻! “唰!” 刀风骤起,直逼江晚楼胸口! 定睛看去,那足有手掌宽的刀身飞旋如风,转如尖螺,眨眼间便将江晚楼胸前衣襟绞得粉碎。眼看下一瞬,那形如弯月的刀尖,就要破开皮肉,深入心脏。 只是,她动作快,江晚楼反应就慢吗? 当是时,也不知江晚楼是把速度发挥到怎样的极致,楚云剑明明还在原处没动,偏生他胸口之前,淡淡云色一晃而过,冰冷剑身紧贴在皮肤上,恰恰好地挡住了逼近的刀刃。 这样挡,他垂眼一看,果然是没开刃,钝得不行。 这么钝的新刀,能被使出如此威力,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新尊倒是很了不得了。 才生出这么个想法,就觉对面人力道加重,于是刀与剑之间的对抗愈发强硬,像是要迫得他退后一般。 江晚楼自是不会退的。 甚至于,他就那么以剑贴身,顶着断骨刀,稳稳往前踏了一步—— 凌夜手往后一撤,顺势收刀。 断骨刀柄太长,以她手为中心,旋转了两周方才“砰”的一下,竖直着立在地上。 再看她,还是脸不红气不喘,抱着郁欠欠的姿势也没变,好似刚才接连出刀,根本没让她耗费什么力气。 一如天生的左右手。 这时,那裂痕中的动静犹豫着继续,有金色光芒若隐若现,裂痕上方的虚空也渐渐出现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望之似圆珠,正是金玉宝珠。 金玉宝珠果然被藏在那裂痕深处。 可在场几人谁都没去看。 凌夜更是凝视着江晚楼,须臾开口道:“邪尊手里还剩多少白云酒?可够一盏?” 看她没有要继续交手的样子,江晚楼也把剑往身畔一垂,另只手扯了扯破烂的衣领,扯得勉强能遮掩了,才答道:“不够。在你来之前,就已经快用光了。” “那真是遗憾。” 凌夜倒没觉得江晚楼故意骗她。 别看他们两个现在是敌对,为了金玉宝珠,待会儿怕是还要再打一场。但就本质上而言,她和江晚楼目前没有任何冲突。 有此前提,她要白云酒,江晚楼如果有,肯定会给她,他犯不着为着一盏白云酒和她真正交恶,那对他和对云中岛都是相当不利的。 毕竟现如今这么个时间节点里,江晚楼虽还没和郁九歌结仇,也没和重天阙对着干,但三尊之间的关系已是一日比一日微妙,否则江晚楼绝不会在金玉宝珠出现之前,就将白云酒这个杀手锏给拿出来——分明是被重天阙逼得没办法了,迫不得已之下才会动用白云酒。 如此一来,他若在这个当口和凌夜彻底对上,重天阙至少有九成的可能会临时反戈,站到凌夜那边。 金玉宝珠只有一颗不错。 但倘若能联合别的至尊围攻江晚楼,是比金玉宝珠的现世还要更加难得的机会。 这个中得失,端看他们三人如何选择。 江晚楼这时问道:“姑娘想要白云酒?” 凌夜说:“是。想救人。” 江晚楼问:“救谁?” 凌夜说:“救我自己。” 江晚楼看了看她。 他自然早就看出她中了白头仙。 ——这就有趣了。 江晚楼想,一个不出名的连四族都算不上的世家里,毫无预兆出了位新尊便罢,这新尊居然还中了白头仙的毒? 白头仙,白头仙 “你怎么不问这家伙要解药?”他微微抬了下颚,示意凌夜看向重天阙,“白头仙可是出自朝尊崖,他手里说不定有解药。我那儿的白云酒治标不治本,你喝了也没什么用。” 凌夜这便问向重天阙:“敢问魔尊可有解药?” 重天阙摇头。 他向来话少,每每同江晚楼这个话唠在一处的时候,基本都是江晚楼说,他听,除非必要,他是不愿开口的。 但这会儿,凌夜主动问他,他给出反应后,又多加了句解释:“金玉宝珠,赤凰翎羽,不夜星落,世西日轮,找齐这四族神物,炼制成药,便可解毒。” 凌夜道:“没有别的办法了?” 重天阙说:“没有。” 说话间,才缓和一些的氛围,立时又变得凝滞起来。 江晚楼和重天阙来这里,是为了金玉宝珠。凌夜也是为了金玉宝珠,而且她还想要白云酒和青天泪。 那么现在 “咔。” 同断骨刀一样,楚云剑也被江晚楼竖直着插进地面。他空出两只手来,总算能把没了领口,又沾了灰尘的外衣脱掉,转而披上件完好的崭新的,霎时玉树琼枝,流云薄雾,他一身霁月清风,当真教人看不出半点邪意。 凌夜看着他,突然想起来,佛家有个术语,叫作“黑白四业”。 在她所经历的那些岁月里,每每他们四人碰面,就会有人将这个术语化用到他们身上,戏称他们四尊是黑白四业——两个喜穿黑衣,两个喜穿白衣,这岂不是刚刚好? 黑衣是她和重天阙;白衣是江晚楼和郁九歌。 据闻江晚楼在封尊之前,便是凭着一袭白衣骗得不少人以为他是绝世的大好人,最后惨死在他手里。如此非正即邪,邪尊的名号这才声名鹊起,直至成为许多修者莫不敢提的存在。 不过有时重天阙和江晚楼在一处,也有人会另外称他二人为“黑白双煞”,意为他们两个乃一丘之貉,同样的邪恶,也同样的残忍。 而和他们完全对立的郁九歌,一个“圣”字,已是能说明许多。凌夜这样的人能和郁九歌成为至交,能同他一致对抗邪魔,缘分可谓是相当的妙不可言。 毕竟凌夜从不自认是个好人。 从凌家出来的人,哪个会是好人? “凌夜,凌夜。” 凌夕突然小声喊她,待她看过来,便语速极快地说道:“金玉宝珠要出来了,你还不救我和表哥吗?父亲要是知道你见死不救,他会狠狠惩戒你的。” 凌夜听了,没什么表情,只说:“你这是在拿父亲压我?” “不是,我没有,我只是实话实说。”见江晚楼和重天阙也转头看向自己,凌夕的心一下跳到嗓子眼儿,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给你下了白头仙吗?你救我,我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你救救我好不好?就当我求你了。” 接着便要带沈千远走。 却是还没动身,就转头对凌夜说道:“还要劳烦你把刀气收回去。” 原来那道差点逼死沈千远的刀气,到现在都还停留在原地。 那刀气看似安定不动,杀机也藏匿进最深处,静谧得仿佛没有半点危险。但以沈十道的眼力,他一眼看出只要他前脚带沈千远走,那刀气后脚就能立即穿透沈千远的后心。 想起之前这刀气是如何将沈千远逼到绝境的,沈十道心中暗忖,如果他再晚出手那么瞬息功夫,在他的短匕到达之前,沈千远怕是已经死了。 于是他不禁暗叹,凌夜弃剑修刀,的确是个非常明智的选择。 至少他见过的那些刀客里,还真没哪个人的刀有她使得好。 “哗。” 仿佛风过林海,凌夜随意一挥手,那道刀气立时颠覆对上沈千远时的缓慢温柔,以沈十道都看不清影子的速度回到她手边,绕着那把刀来回旋转。 看她将刀气收走,没留任何的后手,沈十道道了声谢,终于领着沈千远走了。 因惦记着同样重伤的凌夕,两人是追着凌夕离开的方向走的。 他们速度快,不过眨眼间,就已经消失在密林深处。凌夜收回目光,正待解决那群还没走的狼妖,那边郁欠欠从树后走出来,问她道:“真的就这样放过沈千远吗?” 凌夜答:“嗯。先留着他的命。” 郁欠欠说:“我就觉得你不是很想让他死。” 凌夜笑道:“因为还没到他死的时候啊。” 她手指碰了碰那道刀气,后者异常乖顺地被她触碰,看不出适才让人浑身寒毛直竖的危险。 她想了想又说:“他总是那么好命。” 还是沈家没落那事。 身为沈家子弟,沈十道能立即赶回家族,奉献出自己的所有,沈千远却仍旧躲在不知名的某处,不出现,也不回去。 有人说他或许早就死了,所以才不回去。但凌夜清楚,他在沈家里的命灯还亮着,且亮得相当耀眼,连点晃动都没有,可见他活得好好的,也没有半点伤病。 不过也正因他命灯一直亮着,他却始终不回沈家,甚至都没在世人面前出现过,这样的他,说窝囊也窝囊,说好命也好命,毕竟没被沈家拖累,哪怕是隐姓埋名地活着,也好过死在沈家和别的家族的战斗里。 “不管他了,孔雀昙要开了。金少君,再借我一把刀。”凌夜看着那群狼妖,“它们不肯走,恐怕也是闻到了花香。” 孔雀昙这种灵花,不仅能被人用作炼药,更能让妖物精怪吞食后修为大增。 原本凌夜就在奇怪,这群狼妖为什么会紧盯凌夕和沈千远不放,却原来不仅仅是他们两个招惹上了它们,还因为它们也盯上了孔雀昙。 没有头狼,却能召出天狼虚影,并且明知它们敌不过她,竟也不肯走,凌夜猜测,许是它们的头狼需要这株孔雀昙。 这就不太好办了。 目前能找到的孔雀昙只有这么一株,她要是让给它们,不知道下一株什么时候才会找到。 除非 “开花了!”金满堂突地喊道,“凌姑娘,孔雀昙提前开花了!” 凌夜转眼望去,就见本应在月上中天时才会开花的孔雀昙,这会儿花苞已然慢慢张开,纤长的花瓣一点一点地朝外绽放,不多时便全开了,露出最中心的嫩黄的花蕊。 恰有月光照射过来,整朵孔雀昙盛开在月光之下,能看见花蕊微微颤动,是在吸收月光中的精华。等吸收完了,花蕊正中有东西慢慢凝出,晶莹透亮,宛如凌晨时分才会出现的露珠。 那露珠似的东西甫一出现,空中顿时蔓延开阵阵奇香,嗅之沁人心脾,连身体内部的暗伤都有要痊愈的迹象。那群狼妖也愈发紧盯着孔雀昙,身躯伏低,随时准备上前采花。 金满堂等人也立即盯紧了。 孔雀昙只有这么一株。 错过这株,等到下一次月上中天之前,金满堂已经晋入少君之境的消息怕是要被泄露出去,他将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金玉宫少君。 于是金满堂扬声对凌夜道:“凌姑娘,狼妖就交给你了!” 说着,他当先从藏身之处跃出,闪电般掠向孔雀昙的近处。 而他一动,早就有所准备的狼妖也紧跟着动了。 “嗷吼!” 有狼妖对月长啸,月光渐赤,映照在狼妖身上,令得它们瞳中煞气更重,獠牙森森,比刚才更为狂野。 再看高挂在夜空中的那轮明月,正在慢慢变红,竟似要往血月发展。 而半空中那仍未消散的天狼虚影,这会儿也变得更加凝实,大有下一瞬,便会化作真正的天狼,将胆敢与狼妖争夺孔雀昙的人一举灭杀的模样。 亏得有凌夜在。 眼角余光瞥见狼妖动静,金满堂暗道,如果不是凌夜,光他自己和他身后这些人,根本对付不了血月之下产生异变的狼妖和天狼虚影。 就算不说凌夜,光说在旁边看着的那个孩子,金满堂也有理由相信,那孩子定有能解决此异变的方法。 果不其然,夜空中的月亮刚开始变红,郁欠欠就已经对凌夜说道:“让那几头狼别再叫了。” 再叫下去,月亮彻底变成血月,会造成极大的动荡,得帝君出手才能解决。 凌夜自是清楚这点。当即颔首道:“我知道。” 音落,第二把刀投掷过来,她反手一接,再施了巧劲,刀鞘倒飞回去,里头的刀已经被她握在左手。 她双手持刀,足下一踏—— 在旁人看来,她分明还站在原地没动,可她人却已经出现在金满堂的身后,拦在了狼妖面前。 有数头狼妖刚冲到这里,望见她忽然到来,竟是猛地齐齐停住。有如法器般锋利的蹄爪因这骤停,在地上搽出极深的痕迹,激起人高的灰尘,一时间竟什么都看不清了。 幽绿瞳眸忽闪,森寒亮光忽灭,群狼在灰尘中狂舞,危险忽隐忽现。 好在凌夜并不需要看清。 她也不觉得危险。 她只对着那人高的灰尘,扬起手中的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058、摘星 阿九:此乃防盗章。要做个支持正版的小天使汪呜!  她这样问, 丝毫没有要私吞的意思,狼妖低吼着回了一声,当先朝一个方向走。 狼虽凶贪残暴,但只要得了它们的信任, 尤其是已经修炼成妖的狼, 它们开了灵智, 懂得何为利弊,在事情的发展对己方有利的情况下,它们轻易不会做出尔反尔的事, 所以凌夜也用不着提防它们。 反正就算它们中途发难,她也能全部解决掉。 凌夜拔出地上的刀,将其还给原主人, 便弯腰抱起郁欠欠, 跟在了群狼的身后。 金满堂等人收拾完毕,将此处战斗留下的痕迹毁尸灭迹后, 也跟了上去。 群狼领着他们出了这片密林, 乘着月色又翻了两个山头,过了一条河,再在狭窄的山谷中左拐右拐, 左进右进, 终于到了一个即使用神识探查, 也绝对探查不出这里竟别有洞天的地方。 是一处地下溶洞。 溶洞入口与地面相距足有数丈, 越往里走便越深越宽敞。 走到里面, 便可发现这溶洞最宽处能容纳成千上万人, 最深处则连石头扔进水里,等好一会儿都听不见到底的声音。 一路行来,钟乳石奇形怪状地悬挂着,地上的石笋也皆是生长得千奇百怪。有萤火虫发出的光芒将此间景致映照得影影绰绰,人行走其中,倒觉出几分烂漫,也觉出几分静谧,甚至还觉出半分煽情。 凌夜低头问郁欠欠:“好看吗?” 郁欠欠说:“好看。” 凌夜说:“好看就记住路。待会儿我炼药,没法看着你,你要是乱跑,当心迷路。” 郁欠欠撇嘴,她还真拿他当不懂事的小毛孩了。 于是便回答得敷衍:“知道了。” 凌夜再道:“你真得记住了。这里面住着不少精怪,你当心碰到螃蟹精。” 郁欠欠:“这里也会有螃蟹吗?” 凌夜说:“有水就有鱼。鱼都有了,还能没有螃蟹吗?” 明知她说的是歪理,但郁欠欠琢磨一会儿,觉着她说的还挺对。 这里的地下河如果真有螃蟹,那螃蟹肯定得是修炼成精的,不是一般的螃蟹。 和狼妖一样,修成精的螃蟹可比没成精的螃蟹难缠,不会因为有人给他施了屏障就退避三舍。到时他真被螃蟹上天入地地追,他脸都要丢尽。 这边郁欠欠还在认真思考,那边听了凌夜是如何诱哄他的众人莫不都是憋着笑不作声。 常年生活在这里的狼妖则齐齐无语。 这里有没有螃蟹精,它们能不知道? 可看那小孩信以为真的模样,它们也都觉得还是不把真相告诉他为妙。 狼妖领着众人沿地下河直走,走了约莫一刻钟,方才停下。 就见前方是个绝佳的修炼场所,分明是天然形成,整体却显得四四方方,山壁平整光滑,比最锋利的刀剑切割出来的还要齐整,实乃鬼斧神工。四周有钟乳石与石笋连接成巨大的石柱,狼妖在石柱前停下,示意众人看过来,凌夜他们这才看清,石柱上微光点点,凑近了清香浅浅,全是从顶端流下来的石心乳。 石心乳并不罕见,至少在人类修者这里,就是很常见的一种炼药用材;放在妖物精怪的世界里,也是随处可见的饮品。 想想也是,如若真是那种能令修为大增的石心乳,这些狼肯定不会带他们过来的。 于是凌夜上前去,从石柱上取了点质地较为纯净的石心乳,预备用进马上要炼制的灵药里。 “现在开始的话,大概正午之前能把药炼出来。” 凌夜对金满堂说道:“药炼好后,最好是能立即服用,那样药效能发挥到最佳。所以,”她转而看向群狼,“如果可以的话,让你们老大亲自来一趟吧。” 群狼嗷呜几声,应下了。 凌夜再道:“金少君,欠欠这孩子就先拜托你看管了。” 金满堂说好。 等金满堂带郁欠欠出去,狼妖里也有几只离开去找头狼,只留凌夜一人在的洞窟里,她先取出夜明珠安放在四角,又布置了几道屏障,将这个天然洞窟全面封闭,这才席地而坐,闭目休整。 片刻后,她睁开眼,眼中神光微露,整个人的状态已达巅峰。 再一闭眼,复又睁开,她眼眸深处好似燃起了一丛火,映得她瞳孔愈发漆黑,是她年少时在某个洞天里寻到的专门用来炼药的神火。 她本该和别的人一样,将神火收进丹田里以法力养着,这样能将神火养得更好,也更能随意动用。奈何白头仙在丹田里横亘着,除法力外的任何东西进去,都会被腐蚀殆尽,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地将神火收进泥丸,需要用到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把火从眼睛里引出。 郁九歌总说她眼珠黑得特别漂亮,凌夜估摸着就是因为她老是用这火,她瞳仁才会越变越黑。 细看去,她眸中的火光是最纯正的那种黑色,堪比子时夜色,漆黑无比,她便给这神火取名为“子时”,倒也名副其实。 子时火一起,凌夜手中法诀一掐,原本空无一物的地面上,登时多出一尊三足圆鼎来。 鼎是青铜鼎,颜色看起来不太鲜亮,颇有些深邃厚重,仿佛年代久远。鼎口有两耳,其上外侧雕刻着神火模样的图腾,内侧雕着古时最为出名的一位炼药宗师的四字金言。 再往下看,鼎身雷纹为地,六条夔龙攀附,十二分的威武霸道。三足上则有扉棱,同鼎身的图案分离开来,但三足的图案却还是看不清了,因为有数道不知是什么武器形成的痕迹印在其上,将原本的图案毁得一塌糊涂。 而不止是毁了三足上的图案,连同鼎身都留有裂痕,望之极深,给人一种只要动静稍微大一点,这鼎便要就此裂开的感觉。 好在这鼎实在结实,凌夜用它用了二三十年,炼了成百上千次药,也从没出过差错。 且这鼎在为她所用之前,是在凡世间的一个王朝里尊为镇国之宝。只是那王朝没能长久,同邻国打了几次便灭了,镇国之宝兜兜转转,历经风霜,不承想竟到了凌夜的手中。她当时听了这鼎的来历后,立即命名“旧王”,连起来念,就是旧王鼎。 现下,子时火已起,旧王鼎亦出,是时候炼药了。 凌夜再将孔雀昙等物取出后,眼一眨,漆黑的火焰离开她的眼睛,无声扑向旧王鼎。 “轰!” 刚刚还是一小簇的火苗,在碰到鼎身后,立时化成熊熊烈焰。 烈焰一起,周围石柱上的石心乳瞬间被蒸发。空气中乳香氤氲,可见这神火温度奇高。 然而凌夜却仿佛感受不到一样,额前没出半点汗。 甚至她离这么近,头发都没被火燎到。 等整个旧王鼎在子时火的炙烤下变得滚烫,呈现出来的颜色都变了,金灿灿有如黄金时,凌夜才慢条斯理地将孔雀昙等药草一味味地投放进鼎中,手中法诀一换,神识出动,开始炼药。 炼药的具体过程无需赘述,反正等灵药炼成,正巧是和金满堂说的正午时分之前。 并不是多么珍贵的灵药,药香便也没传闻中所说的那样能郁积数日不散,能引无数兽类蜂拥而至。 此刻从旧王鼎中散发出来的药香,只比孔雀昙开花的时候要浓烈上那么一些。 凌夜挥手将屏障撤了,对外喊道:“进来吧。” 早早候在洞窟外的金满堂和才来没多久的头狼依言进来。 甫一进来,嗅着药香,望见那尚在鼎中滴溜溜旋转着的灵药,金满堂不由道:“凌姑娘先前所言,当真谦逊。” 凌夜说她会炼药的时候,说的是她在炼药上还有些心得。 金满堂何等身份,吃过的c见过的灵药数不胜数,其中有凡品,也有神品。可他却觉得,他吃过的那些灵药,真切是没哪一颗的药香能有现在嗅到的这么纯粹。 凌夜闻言一笑:“时间不等人,金少君,狼老大,快服药吧。” 说着手一挥,旧王鼎里的灵药分作两份,分别射向了金满堂和那头比普通狼妖的体型要大上一倍的头狼。 然后她也没多呆,收好旧王鼎,便出去找郁欠欠了。 作为亲眼看过凌夜对凌夕出刀,又亲身经历过凌夜出刀的那个幸运儿,沈千远原本以为,那样的两刀,已经是登峰造极了。 哪怕那两刀的载体是最寻常的普通的刀,但境界摆在那里,等她真的动用了法器,即便法器自有增效,她能出的刀,怕也只会比那两刀的威力再强上一些罢了。 可现在,看到她祭出法器,凛凛一刀斩向邪尊,感受着那霸道无匹的气势,恍若千军万马不破不还,彷如踏遍河山不死不归,沈千远觉得之前的自己简直瞎了眼,他凭什么断定她的刀法就只能那样了? 明明她出刀,一山更比一山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059、探月 阿九:此乃防盗章。要做个支持正版的小天使汪呜!  这其中,江晚楼有白云酒, 凌夜饮了须尽欢。只重天阙没酒, 也没饮酒。 所以重天阙虽算作是第三人, 但看酒帝君的反应,浑身上下半点酒气都没有的重天阙,显然是没有让金玉宝珠认主的资格的。 除此之外, 非要说的话, 郁欠欠大概也能算一个。 不过眼下, 郁欠欠正被凌夜抱在怀中,两人姑且算作一人;且这小孩还让凌夜布了道小屏障, 确保旁人无法探听, 才抬手搭在凌夜耳畔, 悄声说道:“待会儿你往重天阙那里去, 他肯定会帮你。其余的你不用担心,交给我就行。” 凌夜知道他指的是凌夕和沈千远,便小声回道:“交给你?没问题吗?” 郁欠欠说:“嗯,你就放心吧。” 现在这么个局势, 重天阙到底要站在谁那边, 已经很明显了。 试想, 一边是知道要拿到金玉宝珠,得提前喝须尽欢,并且对能否离开此地, 一直都胸有成竹之态;一边则对如何拿到金玉宝珠半点不知情, 也完全不清楚要怎么出去…… 郁欠欠发自内心地觉着, 莫说是重天阙,哪怕他这么个三岁小孩,都会紧跟凌夜不动摇,绝不会傻不拉唧地站到江晚楼那边。 这点,想必在凌夜说先来后到的时候,重天阙就已经看明白了。江晚楼定然也是清楚的,否则他那个时候不会问重天阙可要试上一试。 在这样的情况下,除非江晚楼能提出让重天阙动心、又无法拒绝的条件来,否则重天阙绝对要背弃同他的合作,转而与凌夜联手。 毕竟对此刻的重天阙来说,得不得到金玉宝珠,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能离开这里,不会真的被困上一辈子。 “不过你也要小心重天阙别对你耍阴招。” 郁欠欠不放心地嘱咐道:“特别是出去的时候,他要是起了坏心思,他肯定会把你留在这里。最好是能杀了你,免得你封尊,从他手里抢地盘抢东西。” 自古以来,一旦有新尊出世,封尊当日,必然要八方来拜,四海来庆。 尘世间的凡人更要造神祠、盖神庙,供尊位、长生牌,以求新尊庇佑;帝王天子也要沐浴焚香,主持祭天、祭神诸事,全民恭迎新尊,参拜新尊,可谓是天地间最为隆重的大事,轻易不可出任何的差错。 而在尘世之外,同为至尊的人也要备礼来贺。 要说至尊会备什么礼? 那自然是备能给新尊作为道场的洞天福地,以及能让新尊在最短时间内建起道场的各种必须物品。 这样一来,问题就来了。 放眼望去,洞天就那么多,福地也就那么多,在每一位新尊出来之前,能被发现的早教人瓜分了个干净,偶有才诞生出来的,也都会立即被人你争我夺打打杀杀,然后据为己有。那些成名多年的至尊凭什么要给新来的铺路?等新来的建好道场,腾出空,转头来和他们打擂台,从他们手里争更多的东西?这不明摆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所以哪怕是和新尊关系极好的至尊,在准备送给新尊的贺礼时,也不免要肉痛。如此,更别提和新尊毫无关系,抑或是和新尊敌对的至尊了,不赶在封尊之前杀了对方就算好的。 当然,除封尊之日送洞天外,还有一个办法,能让新尊直接拥有道场。 那就是杀了老至尊,把对方的道场夺过来—— 郁欠欠想了想,又说:“你要是能杀了江晚楼或者重天阙就好了。他俩的道场就很不错。” 云中岛环境优美,朝尊崖地势险要,不论哪个都是非常好的。 凌夜却摇头:“哪有那么简单。” 先不说她的断骨才出,还没开刃饮血,并不算一件合格的法器;她的修为也还没恢复到巅峰,不然她之前不会只和那两人试剑比枪,而是直接以法力去打了。 一个至尊杀另一个至尊,哪里有那么简单? 好在郁欠欠抿了抿嘴唇,说:“我知道,我就是想想。” 凌夜说:“欠欠乖。” 说完,便依照小孩先前所言,把他放到地上,又往他眉心一点,送了道神识过去。 却是才把神识送进去,她感应到什么,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这么小的年纪,居然就已经开辟泥丸宫了? 看郁欠欠极老道地取出好几样法器,又是戴手上,又是披身上的,弄得整个人都变成了金光灿灿的小金童,凌夜想起郁九歌也是在极年轻的时候封尊,不由暗道老郁家还真是不同凡响,出了位至尊便罢,欠欠也在这么小的时候就开始为修行打基础,当真了不得。 还在想着,准备完毕的郁欠欠仰头看她,郑重道:“别看我年纪小,我是绝对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凌夜回神,俯身摸了摸他脑袋,笑道:“我一直都知道欠欠能帮到我。” 郁欠欠说:“……这就是你让我跟着你的理由?” 凌夜说:“不是。” 郁欠欠:“啊?不是?” 凌夜说:“欠欠这么可爱,谁能忍心丢下欠欠不管呢。” 郁欠欠没回话,只脸皮好似微微泛红了些。 再手口并用地逗了郁欠欠几句,凌夜总算收回手,直起身来,看向凌夕和沈千远。 未免这两人不知情,会给郁欠欠带来什么麻烦,凌夜便道了句:“待会儿跟着欠欠,欠欠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千万别反抗,不然我不保证等我拿到金玉宝珠,还记得要带你们出去。” 凌夕听了,竟是眼睛一亮:“我就说你带着他,他肯定不是普通人。” 说着,目光在郁欠欠身上那些散发着光芒的法器上流转不定,半是艳羡半是嫉妒,好似又生出什么想法,要动歪心思。 凌夜看着,没点破,只语意不明地“唔”了声:“你能这么真知灼见,真是难得。” 凌夕听了,回道:“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 竟是把凌夜说过的话还了回去。 凌夜也没动怒,连表情都没变上一变,只应道:“嗯,你清楚就好。” 接着没再理会这人,更没和沈千远说半个字,她径自拿过断骨,轻轻巧巧地往身后一背,举步朝前走去。 不过去前,还是对郁欠欠说了句:“要是嫌他们烦,你就打晕他们。” 郁欠欠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凌夜这才毫无后顾之忧地走了。 她走的速度并不快。 准确来说,比她先前后退时,还要慢上一些。 然而酒帝君也不催,就那么好整以暇地立在原地,静静望着不知可是在等凌夜到来的两人。 正如郁欠欠所说,江晚楼早料到重天阙此行不是真心实意地同自己合作,故而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也并未有半点惊惶。他只斜睨了眼徐徐前来的凌夜,转头对重天阙说道:“你可想好了?” 重天阙不说话,只点头。 江晚楼道:“你就这么想出去吗?” 先前重天阙和凌夜打,打得要动真格了,他说别的都没用,最后说一辈子呆在这里,重天阙才有了反应——如果这不是装出来的,那重天阙还当真对离开这里抱有执念。 尽管江晚楼并不理解只是出去出不去而已,堂堂魔尊怎么就能有执念,但仅凭这点,江晚楼就确定他是真的孤家寡人,重天阙说什么也不会继续和他联手。 果然,重天阙还是不说话,只点头。 见状,江晚楼叹息一声:“既然如此,我也只能……” 话音未落,他忽然动了。 仍旧是风驰电掣,速度快得连酒帝君都没反应过来,那悬在半空中的金玉宝珠,就已经到了他手里。 只是这会儿,金玉宝珠完全被激发出神性,再不像之前那样静若死物,而是死命地在他掌中挣扎着,甚至还发出“嗡嗡”的声响,意图能够逃脱他的掌控。 江晚楼面色未变,只五指一收,便将金玉宝珠收得极紧,连那嗡嗡声都小了下去。 他握着金玉宝珠,居高临下地看着已经到得重天阙近处的凌夜,须臾开口道:“我怕是当不了金玉宝珠的新主人了。姑娘以为呢?” 凌夜站定,抬眼回视他,答:“你不行的话,我来。” 江晚楼道:“你要如何来?” 凌夜道:“把你打下来。” 言罢,她负在身后的右手一动,断骨霎时快若闪电地朝空中的江晚楼射去! 断骨刀柄长,刀身也不短。 这一去,骨白在前,墨黑在后,无形的风被这极快的速度带出道道细微波纹,乍一看去仿佛游龙乘云,隐隐似有咆哮响起,震得酒帝君的身形都不由颤了一颤。 酒帝君这具身体,本就是残留的神识化象而成,莫说是这般的音波,就是稍大一点的动静,都能有让他溃散的危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060、双修 阿九:此乃防盗章。要做个支持正版的小天使汪呜! 除此之外, 非要说的话,郁欠欠大概也能算一个。 不过眼下,郁欠欠正被凌夜抱在怀中,两人姑且算作一人;且这小孩还让凌夜布了道小屏障, 确保旁人无法探听,才抬手搭在凌夜耳畔, 悄声说道:“待会儿你往重天阙那里去,他肯定会帮你。其余的你不用担心, 交给我就行。” 凌夜知道他指的是凌夕和沈千远, 便小声回道:“交给你?没问题吗?” 郁欠欠说:“嗯,你就放心吧。” 现在这么个局势,重天阙到底要站在谁那边,已经很明显了。 试想, 一边是知道要拿到金玉宝珠,得提前喝须尽欢,并且对能否离开此地,一直都胸有成竹之态;一边则对如何拿到金玉宝珠半点不知情,也完全不清楚要怎么出去…… 郁欠欠发自内心地觉着, 莫说是重天阙,哪怕他这么个三岁小孩,都会紧跟凌夜不动摇, 绝不会傻不拉唧地站到江晚楼那边。 这点, 想必在凌夜说先来后到的时候, 重天阙就已经看明白了。江晚楼定然也是清楚的, 否则他那个时候不会问重天阙可要试上一试。 在这样的情况下,除非江晚楼能提出让重天阙动心、又无法拒绝的条件来,否则重天阙绝对要背弃同他的合作,转而与凌夜联手。 毕竟对此刻的重天阙来说,得不得到金玉宝珠,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能离开这里,不会真的被困上一辈子。 “不过你也要小心重天阙别对你耍阴招。” 郁欠欠不放心地嘱咐道:“特别是出去的时候,他要是起了坏心思,他肯定会把你留在这里。最好是能杀了你,免得你封尊,从他手里抢地盘抢东西。” 自古以来,一旦有新尊出世,封尊当日,必然要八方来拜,四海来庆。 尘世间的凡人更要造神祠、盖神庙,供尊位、长生牌,以求新尊庇佑;帝王天子也要沐浴焚香,主持祭天、祭神诸事,全民恭迎新尊,参拜新尊,可谓是天地间最为隆重的大事,轻易不可出任何的差错。 而在尘世之外,同为至尊的人也要备礼来贺。 要说至尊会备什么礼? 那自然是备能给新尊作为道场的洞天福地,以及能让新尊在最短时间内建起道场的各种必须物品。 这样一来,问题就来了。 放眼望去,洞天就那么多,福地也就那么多,在每一位新尊出来之前,能被发现的早教人瓜分了个干净,偶有才诞生出来的,也都会立即被人你争我夺打打杀杀,然后据为己有。那些成名多年的至尊凭什么要给新来的铺路?等新来的建好道场,腾出空,转头来和他们打擂台,从他们手里争更多的东西?这不明摆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所以哪怕是和新尊关系极好的至尊,在准备送给新尊的贺礼时,也不免要肉痛。如此,更别提和新尊毫无关系,抑或是和新尊敌对的至尊了,不赶在封尊之前杀了对方就算好的。 当然,除封尊之日送洞天外,还有一个办法,能让新尊直接拥有道场。 那就是杀了老至尊,把对方的道场夺过来—— 郁欠欠想了想,又说:“你要是能杀了江晚楼或者重天阙就好了。他俩的道场就很不错。” 云中岛环境优美,朝尊崖地势险要,不论哪个都是非常好的。 凌夜却摇头:“哪有那么简单。” 先不说她的断骨才出,还没开刃饮血,并不算一件合格的法器;她的修为也还没恢复到巅峰,不然她之前不会只和那两人试剑比枪,而是直接以法力去打了。 一个至尊杀另一个至尊,哪里有那么简单? 好在郁欠欠抿了抿嘴唇,说:“我知道,我就是想想。” 凌夜说:“欠欠乖。” 说完,便依照小孩先前所言,把他放到地上,又往他眉心一点,送了道神识过去。 却是才把神识送进去,她感应到什么,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这么小的年纪,居然就已经开辟泥丸宫了? 看郁欠欠极老道地取出好几样法器,又是戴手上,又是披身上的,弄得整个人都变成了金光灿灿的小金童,凌夜想起郁九歌也是在极年轻的时候封尊,不由暗道老郁家还真是不同凡响,出了位至尊便罢,欠欠也在这么小的时候就开始为修行打基础,当真了不得。 还在想着,准备完毕的郁欠欠仰头看她,郑重道:“别看我年纪小,我是绝对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凌夜回神,俯身摸了摸他脑袋,笑道:“我一直都知道欠欠能帮到我。” 郁欠欠说:“……这就是你让我跟着你的理由?” 凌夜说:“不是。” 郁欠欠:“啊?不是?” 凌夜说:“欠欠这么可爱,谁能忍心丢下欠欠不管呢。” 郁欠欠没回话,只脸皮好似微微泛红了些。 再手口并用地逗了郁欠欠几句,凌夜总算收回手,直起身来,看向凌夕和沈千远。 未免这两人不知情,会给郁欠欠带来什么麻烦,凌夜便道了句:“待会儿跟着欠欠,欠欠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千万别反抗,不然我不保证等我拿到金玉宝珠,还记得要带你们出去。” 凌夕听了,竟是眼睛一亮:“我就说你带着他,他肯定不是普通人。” 说着,目光在郁欠欠身上那些散发着光芒的法器上流转不定,半是艳羡半是嫉妒,好似又生出什么想法,要动歪心思。 凌夜看着,没点破,只语意不明地“唔”了声:“你能这么真知灼见,真是难得。” 凌夕听了,回道:“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 竟是把凌夜说过的话还了回去。 凌夜也没动怒,连表情都没变上一变,只应道:“嗯,你清楚就好。” 接着没再理会这人,更没和沈千远说半个字,她径自拿过断骨,轻轻巧巧地往身后一背,举步朝前走去。 不过去前,还是对郁欠欠说了句:“要是嫌他们烦,你就打晕他们。” 郁欠欠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凌夜这才毫无后顾之忧地走了。 她走的速度并不快。 准确来说,比她先前后退时,还要慢上一些。 然而酒帝君也不催,就那么好整以暇地立在原地,静静望着不知可是在等凌夜到来的两人。 正如郁欠欠所说,江晚楼早料到重天阙此行不是真心实意地同自己合作,故而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也并未有半点惊惶。他只斜睨了眼徐徐前来的凌夜,转头对重天阙说道:“你可想好了?” 重天阙不说话,只点头。 江晚楼道:“你就这么想出去吗?” 先前重天阙和凌夜打,打得要动真格了,他说别的都没用,最后说一辈子呆在这里,重天阙才有了反应——如果这不是装出来的,那重天阙还当真对离开这里抱有执念。 尽管江晚楼并不理解只是出去出不去而已,堂堂魔尊怎么就能有执念,但仅凭这点,江晚楼就确定他是真的孤家寡人,重天阙说什么也不会继续和他联手。 果然,重天阙还是不说话,只点头。 见状,江晚楼叹息一声:“既然如此,我也只能……” 话音未落,他忽然动了。 仍旧是风驰电掣,速度快得连酒帝君都没反应过来,那悬在半空中的金玉宝珠,就已经到了他手里。 只是这会儿,金玉宝珠完全被激发出神性,再不像之前那样静若死物,而是死命地在他掌中挣扎着,甚至还发出“嗡嗡”的声响,意图能够逃脱他的掌控。 江晚楼面色未变,只五指一收,便将金玉宝珠收得极紧,连那嗡嗡声都小了下去。 他握着金玉宝珠,居高临下地看着已经到得重天阙近处的凌夜,须臾开口道:“我怕是当不了金玉宝珠的新主人了。姑娘以为呢?” 凌夜站定,抬眼回视他,答:“你不行的话,我来。” 江晚楼道:“你要如何来?” 凌夜道:“把你打下来。” 言罢,她负在身后的右手一动,断骨霎时快若闪电地朝空中的江晚楼射去! 断骨刀柄长,刀身也不短。 这一去,骨白在前,墨黑在后,无形的风被这极快的速度带出道道细微波纹,乍一看去仿佛游龙乘云,隐隐似有咆哮响起,震得酒帝君的身形都不由颤了一颤。 酒帝君这具身体,本就是残留的神识化象而成,莫说是这般的音波,就是稍大一点的动静,都能有让他溃散的危险。 当即也顾不得看那刀可会真的把江晚楼从天上打下来,酒帝君后撤了好长的距离,确定待会儿不管他们怎么打,都不会波及到他,他这才放心地抬头,去看结果如何了。 “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061、少年 阿九:此乃防盗章。要做个支持正版的小天使汪呜!  “你住哪?” “九重台。” 九重台是郁九歌的道场。 此道场离金玉宫甚远, 凌夜难以想象怀里这个小不点儿是怎么一个人长途跋涉来到金玉宫的。 莫非是郁九歌带他来的? 金玉宫的少君之争,历来都要将郁九歌他们三位给请过来担任一下临时客卿。所以郁九歌出现在玉关洞天里不稀奇,稀奇的是她离开郁九歌之后, 在那个山洞的周围并未见到郁欠欠。 他们两个走散了? 凌夜想着, 又问:“你多大了?” 郁欠欠越答越顺口:“三岁。” “难怪这么沉。” 凌夜说着, 掂了掂怀里的小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062、帝姬 阿九:此乃防盗章。要做个支持正版的小天使汪呜!  “好了。”凌夜收好孔雀昙, 转而对狼妖说道, “这里你们比我们熟。找个不会被人发现,也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没问题吧?” 她这样问, 丝毫没有要私吞的意思, 狼妖低吼着回了一声,当先朝一个方向走。 狼虽凶贪残暴,但只要得了它们的信任,尤其是已经修炼成妖的狼,它们开了灵智,懂得何为利弊,在事情的发展对己方有利的情况下,它们轻易不会做出尔反尔的事, 所以凌夜也用不着提防它们。 反正就算它们中途发难,她也能全部解决掉。 凌夜拔出地上的刀, 将其还给原主人,便弯腰抱起郁欠欠,跟在了群狼的身后。 金满堂等人收拾完毕, 将此处战斗留下的痕迹毁尸灭迹后, 也跟了上去。 群狼领着他们出了这片密林, 乘着月色又翻了两个山头,过了一条河, 再在狭窄的山谷中左拐右拐, 左进右进, 终于到了一个即使用神识探查,也绝对探查不出这里竟别有洞天的地方。 是一处地下溶洞。 溶洞入口与地面相距足有数丈,越往里走便越深越宽敞。 走到里面,便可发现这溶洞最宽处能容纳成千上万人,最深处则连石头扔进水里,等好一会儿都听不见到底的声音。 一路行来,钟乳石奇形怪状地悬挂着,地上的石笋也皆是生长得千奇百怪。有萤火虫发出的光芒将此间景致映照得影影绰绰,人行走其中,倒觉出几分烂漫,也觉出几分静谧,甚至还觉出半分煽情。 凌夜低头问郁欠欠:“好看吗?” 郁欠欠说:“好看。” 凌夜说:“好看就记住路。待会儿我炼药,没法看着你,你要是乱跑,当心迷路。” 郁欠欠撇嘴,她还真拿他当不懂事的小毛孩了。 于是便回答得敷衍:“知道了。” 凌夜再道:“你真得记住了。这里面住着不少精怪,你当心碰到螃蟹精。” 郁欠欠:“这里也会有螃蟹吗?” 凌夜说:“有水就有鱼。鱼都有了,还能没有螃蟹吗?” 明知她说的是歪理,但郁欠欠琢磨一会儿,觉着她说的还挺对。 这里的地下河如果真有螃蟹,那螃蟹肯定得是修炼成精的,不是一般的螃蟹。 和狼妖一样,修成精的螃蟹可比没成精的螃蟹难缠,不会因为有人给他施了屏障就退避三舍。到时他真被螃蟹上天入地地追,他脸都要丢尽。 这边郁欠欠还在认真思考,那边听了凌夜是如何诱哄他的众人莫不都是憋着笑不作声。 常年生活在这里的狼妖则齐齐无语。 这里有没有螃蟹精,它们能不知道? 可看那小孩信以为真的模样,它们也都觉得还是不把真相告诉他为妙。 狼妖领着众人沿地下河直走,走了约莫一刻钟,方才停下。 就见前方是个绝佳的修炼场所,分明是天然形成,整体却显得四四方方,山壁平整光滑,比最锋利的刀剑切割出来的还要齐整,实乃鬼斧神工。四周有钟乳石与石笋连接成巨大的石柱,狼妖在石柱前停下,示意众人看过来,凌夜他们这才看清,石柱上微光点点,凑近了清香浅浅,全是从顶端流下来的石心乳。 石心乳并不罕见,至少在人类修者这里,就是很常见的一种炼药用材;放在妖物精怪的世界里,也是随处可见的饮品。 想想也是,如若真是那种能令修为大增的石心乳,这些狼肯定不会带他们过来的。 于是凌夜上前去,从石柱上取了点质地较为纯净的石心乳,预备用进马上要炼制的灵药里。 “现在开始的话,大概正午之前能把药炼出来。” 凌夜对金满堂说道:“药炼好后,最好是能立即服用,那样药效能发挥到最佳。所以,”她转而看向群狼,“如果可以的话,让你们老大亲自来一趟吧。” 群狼嗷呜几声,应下了。 凌夜再道:“金少君,欠欠这孩子就先拜托你看管了。” 金满堂说好。 等金满堂带郁欠欠出去,狼妖里也有几只离开去找头狼,只留凌夜一人在的洞窟里,她先取出夜明珠安放在四角,又布置了几道屏障,将这个天然洞窟全面封闭,这才席地而坐,闭目休整。 片刻后,她睁开眼,眼中神光微露,整个人的状态已达巅峰。 再一闭眼,复又睁开,她眼眸深处好似燃起了一丛火,映得她瞳孔愈发漆黑,是她年少时在某个洞天里寻到的专门用来炼药的神火。 她本该和别的人一样,将神火收进丹田里以法力养着,这样能将神火养得更好,也更能随意动用。奈何白头仙在丹田里横亘着,除法力外的任何东西进去,都会被腐蚀殆尽,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地将神火收进泥丸,需要用到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把火从眼睛里引出。 郁九歌总说她眼珠黑得特别漂亮,凌夜估摸着就是因为她老是用这火,她瞳仁才会越变越黑。 细看去,她眸中的火光是最纯正的那种黑色,堪比子时夜色,漆黑无比,她便给这神火取名为“子时”,倒也名副其实。 子时火一起,凌夜手中法诀一掐,原本空无一物的地面上,登时多出一尊三足圆鼎来。 鼎是青铜鼎,颜色看起来不太鲜亮,颇有些深邃厚重,仿佛年代久远。鼎口有两耳,其上外侧雕刻着神火模样的图腾,内侧雕着古时最为出名的一位炼药宗师的四字金言。 再往下看,鼎身雷纹为地,六条夔龙攀附,十二分的威武霸道。三足上则有扉棱,同鼎身的图案分离开来,但三足的图案却还是看不清了,因为有数道不知是什么武器形成的痕迹印在其上,将原本的图案毁得一塌糊涂。 而不止是毁了三足上的图案,连同鼎身都留有裂痕,望之极深,给人一种只要动静稍微大一点,这鼎便要就此裂开的感觉。 好在这鼎实在结实,凌夜用它用了二三十年,炼了成百上千次药,也从没出过差错。 且这鼎在为她所用之前,是在凡世间的一个王朝里尊为镇国之宝。只是那王朝没能长久,同邻国打了几次便灭了,镇国之宝兜兜转转,历经风霜,不承想竟到了凌夜的手中。她当时听了这鼎的来历后,立即命名“旧王”,连起来念,就是旧王鼎。 现下,子时火已起,旧王鼎亦出,是时候炼药了。 凌夜再将孔雀昙等物取出后,眼一眨,漆黑的火焰离开她的眼睛,无声扑向旧王鼎。 “轰!” 刚刚还是一小簇的火苗,在碰到鼎身后,立时化成熊熊烈焰。 烈焰一起,周围石柱上的石心乳瞬间被蒸发。空气中乳香氤氲,可见这神火温度奇高。 然而凌夜却仿佛感受不到一样,额前没出半点汗。 甚至她离这么近,头发都没被火燎到。 等整个旧王鼎在子时火的炙烤下变得滚烫,呈现出来的颜色都变了,金灿灿有如黄金时,凌夜才慢条斯理地将孔雀昙等药草一味味地投放进鼎中,手中法诀一换,神识出动,开始炼药。 炼药的具体过程无需赘述,反正等灵药炼成,正巧是和金满堂说的正午时分之前。 并不是多么珍贵的灵药,药香便也没传闻中所说的那样能郁积数日不散,能引无数兽类蜂拥而至。 此刻从旧王鼎中散发出来的药香,只比孔雀昙开花的时候要浓烈上那么一些。 凌夜挥手将屏障撤了,对外喊道:“进来吧。” 早早候在洞窟外的金满堂和才来没多久的头狼依言进来。 甫一进来,嗅着药香,望见那尚在鼎中滴溜溜旋转着的灵药,金满堂不由道:“凌姑娘先前所言,当真谦逊。” 凌夜说她会炼药的时候,说的是她在炼药上还有些心得。 金满堂何等身份,吃过的c见过的灵药数不胜数,其中有凡品,也有神品。可他却觉得,他吃过的那些灵药,真切是没哪一颗的药香能有现在嗅到的这么纯粹。 凌夜闻言一笑:“时间不等人,金少君,狼老大,快服药吧。” 说着手一挥,旧王鼎里的灵药分作两份,分别射向了金满堂和那头比普通狼妖的体型要大上一倍的头狼。 然后她也没多呆,收好旧王鼎,便出去找郁欠欠了。 凌夜此前就一直在想,最后那招“石破天惊”,会在什么时候,哪个地点发生,故而从地下溶洞出来后,这一路上她一直暗中关注着金满堂,这才能在金樽对金满堂出手时,第一时间施以救助,没让这个本就该位列帝君的人多遭劫难。 却说眼下,凌夜及时救下金满堂,后者转头一看,见来人是金樽,当即眉头一皱,又很快松开。 “居然是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063、听话 阿九:此乃防盗章。要做个支持正版的小天使汪呜!  可现在,这么天方夜谭, 这么匪夷所思的, 从他们这群人来到这紫府开始, 到那头异兽出现, 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天时间。这样短的时间,便是这紫府凝聚吸收了什么天地日月之精华,也绝不可能说诞出活物,就诞出活物。 更何况还是这种和寻常妖物精怪完全不同的异兽。 尽管这异兽看起来不过手指头那么大, 实在小得可怜,但焉知这不是它的拟态? 它若能从金玉宝珠里出来, 届时会变成多高多大, 还真是让人难以想象。 而这头异兽又拥有着怎样的能力,会给金玉宝珠带来怎样的异动,以及如若放它活命,它会给这紫府和玉关洞天带来怎样的变化, 或许还会波及到整个金玉宫那又该作何解? 一时间,不止是凌夜,所有人都觉得此事异常棘手。 “砰!砰!砰!” 此刻, 那异兽还在金玉宝珠里不停撞击着, 不知是要逃脱江晚楼的掌控,还是要离开金玉宝珠的内部。 撞着撞着,许是没力气, 撞得累了, 它停歇片刻, 张嘴喘息。然后仰头看向江晚楼,没再龇牙咧嘴,而是神态变得有些楚楚可怜,重瞳里泛点水光,嘴里也发出略显幼嫩的叫声。 听着那宛如幼鹿哀鸣般的叫声,江晚楼目光一转,看向底下众人。 他目光扫过酒帝君,没停,转而停驻在了凌夜的身上。 他慢慢道:“姑娘以为,这异兽该如何处理?” 凌夜没有不懂装懂,只诚实摇头:“我也不知。” 江晚楼闻言,还要再问些什么,就听“啪”的一声响,清脆极了。 循声一看,竟是那异兽趁着江晚楼与凌夜说话,注意力没放在它身上的空当,暗暗蓄力,把金玉宝珠撞出了好几道裂缝! 那些裂缝清晰可见,或大或小,或细或粗。其中最深的一道,深入金玉宝珠最为中央处,好似要把那些金色云絮也给分成个四五瓣。 看到这裂缝,江晚楼眼皮陡的一跳。 旋即他想也不想的,扬手把金玉宝珠扔了出去。 “啪!” 金玉宝珠才脱手,刚离他半尺远,便发出了第二道脆响。 紧接着,离他越远,脆响越是不断响起。定睛看去,裂缝接二连三地出现在金玉宝珠的表面,那速度快极了,似乎下一瞬,整颗宝珠便要就此碎裂了。 见状,凌夜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 她立即问酒帝君:“金玉宝珠若碎了,还能发挥出原本的效用吗?” 酒帝君想了想,道:“那得找一位铸造大师,把金玉宝珠修复完好才行。” 凌夜道:“只要修好就可以?” 酒帝君回道:“没错。以往金玉宝珠也碎过许多次,但都让人修好了。”又说,“我为金玉宝珠旧主时,宝珠也是碎过两三次的,也被我找人修好了。” 金玉宝珠说来是神物,但也只是四族的神物而已。 真正的神物,如魔尊的提宋枪,如邪尊的楚云剑——但凡至尊以己身蓄养出来的武器,才叫神物,凌夜的断骨刀也是——哪里是那么轻易地就会碎掉的? 若非如此,凌夜又哪里需要集齐四族神物,才能用以解去白头仙的毒? 说到底,四族神物也不过比之别的器物多出那么一丝神性,拥有寻常器物所没有的种种神奇能力,世人方冠给“神物”的称号。并不是讲金玉宝珠等就真的是由神仙创造出来的,谁拿到谁就是天下无敌了。 听了酒帝君的解释,凌夜提起的心慢慢落回原位。 大师不怕找不到。 就怕修好了,要么效用完全变了,要么效用减少,那对她解白头仙是相当不利的。 于是,在看到金玉宝珠的表面和内部皆是布满了裂痕后,于半空中变得四分五裂,那头体型极为娇小的异兽从中跃出时,凌夜也是稳住了,没有失态。 她只五指一张,内叩成爪,把将将落地的金玉宝珠的碎片全吸了过来。 碎片到手后,仔细观察,就能发现酒帝君果然所言不虚,金玉宝珠虽然碎了,但那些碎片没变,金色的云絮也没变,还是散发着荧荧的金光,甚至还在掌心如水一般缓缓游动着,神性没有任何的损失。 也不知可是凌夜的错觉,她看着那云絮,总觉得这云絮和在江晚楼手里的时候,有着很大的区别。 还是酒帝君说道:“等你把它修好,它就会认你为主了。” 凌夜抬头道:“当真?” 酒帝君说:“当真。” 金玉宝珠隐世千年未出,如今好不容易出来,刚准备认主,却又碎掉,于情于理都是会认饮了须尽欢,又能修复好它的凌夜为主的。 “金玉宝珠乃我金玉宫镇族神物。”酒帝君悉心叮嘱道,“你若使用它,切记不可为非作歹,做出背离宝珠本意之事才好。” 凌夜刚要答话,就觉眼前忽的白影闪动,一股有如实质的杀机,猛地笼罩了她的全身。 那杀机,仿佛她只要动上那么一动,便会立即有利器割断她的咽喉,斩断她的头颅,让她瞬间身死。 不消抬头,她就知道这是江晚楼来夺金玉宝珠的碎片了。 只是哪怕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凌夜也还是不知江晚楼为何要这金玉宝珠。 重天阙倒是已经放弃了。他却不肯。 他要这金玉宝珠,是准备做什么用?他邪尊江晚楼,可并非那种看到别人有宝贝,就也心生垂涎,一定要把宝贝夺到手的人。 凌夜想着,手指松松一握,碎片连同云絮被她收入囊中。 与此同时,那股杀机在以极快的速度朝她逼近,剑气临身,她却不慌不忙,收好金玉宝珠了,这才法诀一掐,一道极厚的屏障瞬间升起,堪堪拦在了她和楚云剑之间。 “叮!” 楚云剑仿佛深深陷入墙里,竟是好一会儿都出不来。 见状,江晚楼眉头微皱,神色更冷。 他正待上前拔出楚云剑,就听鹿鸣声响起,有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直朝他后背冲来! 是那头从金玉宝珠里出来的异兽! 江晚楼蓦地回身。 入目是一头庞大得几能遮天蔽日的巨兽。巨兽身上的每一根毛发,每一枚鳞片,皆是又粗又长,又坚又硬,那雪白森然的獠牙微微开合间,好似人囫囵着进去,也只能勉强塞一塞它的牙缝。 再看那尾巴上的倒刺,漆黑尖锐,随着巨兽奔跑的动作不停晃动间,虚空被撕裂,肉眼可见的巨大裂缝出现在空中,整个紫府陡然狠狠震动了起来—— 这里要毁了! 再看酒帝君,果见他身形开始变得忽隐忽现,眼中神采也是忽明忽灭。由此可以预见,一旦紫府彻底损毁,他这道神识必然也要灰飞烟灭,再不存于世间。 对在场众人而言,酒帝君这道神识存在与否,都是无所谓的。 但重天阙还是几步过去,抬手一拍酒帝君的肩膀,精纯至极的法力送进去,酒帝君的身体立时恢复凝实,再没半点动摇。 酒帝君站稳了,气息也平复了,方感激地对他一拱手:“多谢这位至尊。” 重天阙没回话,只继续护着他,转而看向其他人。 就见郁欠欠早领着凌夕和沈千远一退再退,退到他和凌夜刚来这里时所落地的位置,大有等凌夜腾出空来,便要立即让凌夜带他们出去的样子;再看半空,江晚楼则赤手空拳地和那巨兽对上了。 堪比汪洋的雄厚法力于这濒临崩溃的紫府间生生掀起漫天云海,那白衣的邪尊立于其中,面色发寒,眸光也发寒。 他遥遥望着那连云海都无法将其身体全部遮掩住的巨兽,须臾剑指一并,仅剩的一点白云酒在此时用出,千刀万剑匿于云海之中,杀意尽显。旋即剑指微动,顿时嘹亮吟声响彻整个虚空,极夺目的光芒亮起,那千刀万剑争先恐后地朝巨兽飞驰而去。 看那姿态,竟是要一举将那巨兽钉死! 趁着这功夫,凌夜散去屏障,好让楚云剑回归主人掌控。同时抬手一召,尚留在半空中的断骨刀头尾一转,飞速朝她掠来。 断骨速度太快,她扬手一接,再顺着往后一背,极轻巧地便卸去了那能把人手骨直接震碎的力道。她看了看正和巨兽激斗着的江晚楼,没立即表态,只问重天阙:“你要过去帮忙吗?” 出乎她的意料,重天阙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说:“再看看。” 话音刚落,那千刀万剑已然来到巨兽的面前,携雷霆万钧之势,朝巨兽头颅猛然刺去! 她中毒了,她受伤了,甚至是她濒死了,险些被凌夕和沈千远两人两剑捅个对穿,他也能依旧云淡风轻地站在那里,平平静静地目睹她在鬼门关前数次徘徊,仿佛她不是他的女儿,仿佛她不是他和他曾经最爱的女人共同生育抚养的孩子。 仿佛她之于他,只是一个陌生人,那些所谓的血脉维系,从来都不作数。 再后来,她当着他的面杀了凌夕,他也仍是轻飘飘的一句来人,把地上的血处理干净。 这样冷心冷情,甚至是冷血的一个人 曾经的一幕幕在眼前飞速掠过,少顷,凌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神色已恢复如常。 她转头对金满堂说道:“沈千远身上有件法器,他很快就会知道我们在这里。依我看,与其被动,不如主动,免得孔雀昙没采到,还被他们给毁了。” 两个修者与一群狼妖打起来,那等战斗余波不是区区一株孔雀昙就能抵挡得住的。 金满堂颔首:“我和凌姑娘想的一样。” 凌夜道:“此事我一人出面即可,少君请稍等片刻。” 金满堂点头应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064、星落 阿九:此乃防盗章。要做个支持正版的小天使汪呜!  原来那道差点逼死沈千远的刀气, 到现在都还停留在原地。 那刀气看似安定不动,杀机也藏匿进最深处, 静谧得仿佛没有半点危险。但以沈十道的眼力,他一眼看出只要他前脚带沈千远走, 那刀气后脚就能立即穿透沈千远的后心。 想起之前这刀气是如何将沈千远逼到绝境的, 沈十道心中暗忖,如果他再晚出手那么瞬息功夫, 在他的短匕到达之前, 沈千远怕是已经死了。 于是他不禁暗叹,凌夜弃剑修刀,的确是个非常明智的选择。 至少他见过的那些刀客里, 还真没哪个人的刀有她使得好。 “哗。” 仿佛风过林海,凌夜随意一挥手,那道刀气立时颠覆对上沈千远时的缓慢温柔, 以沈十道都看不清影子的速度回到她手边, 绕着那把刀来回旋转。 看她将刀气收走,没留任何的后手,沈十道道了声谢,终于领着沈千远走了。 因惦记着同样重伤的凌夕, 两人是追着凌夕离开的方向走的。 他们速度快,不过眨眼间, 就已经消失在密林深处。凌夜收回目光, 正待解决那群还没走的狼妖, 那边郁欠欠从树后走出来, 问她道:“真的就这样放过沈千远吗?” 凌夜答:“嗯。先留着他的命。” 郁欠欠说:“我就觉得你不是很想让他死。” 凌夜笑道:“因为还没到他死的时候啊。” 她手指碰了碰那道刀气,后者异常乖顺地被她触碰,看不出适才让人浑身寒毛直竖的危险。 她想了想又说:“他总是那么好命。” 还是沈家没落那事。 身为沈家子弟,沈十道能立即赶回家族,奉献出自己的所有,沈千远却仍旧躲在不知名的某处,不出现,也不回去。 有人说他或许早就死了,所以才不回去。但凌夜清楚,他在沈家里的命灯还亮着,且亮得相当耀眼,连点晃动都没有,可见他活得好好的,也没有半点伤病。 不过也正因他命灯一直亮着,他却始终不回沈家,甚至都没在世人面前出现过,这样的他,说窝囊也窝囊,说好命也好命,毕竟没被沈家拖累,哪怕是隐姓埋名地活着,也好过死在沈家和别的家族的战斗里。 “不管他了,孔雀昙要开了。金少君,再借我一把刀。”凌夜看着那群狼妖,“它们不肯走,恐怕也是闻到了花香。” 孔雀昙这种灵花,不仅能被人用作炼药,更能让妖物精怪吞食后修为大增。 原本凌夜就在奇怪,这群狼妖为什么会紧盯凌夕和沈千远不放,却原来不仅仅是他们两个招惹上了它们,还因为它们也盯上了孔雀昙。 没有头狼,却能召出天狼虚影,并且明知它们敌不过她,竟也不肯走,凌夜猜测,许是它们的头狼需要这株孔雀昙。 这就不太好办了。 目前能找到的孔雀昙只有这么一株,她要是让给它们,不知道下一株什么时候才会找到。 除非 “开花了!”金满堂突地喊道,“凌姑娘,孔雀昙提前开花了!” 凌夜转眼望去,就见本应在月上中天时才会开花的孔雀昙,这会儿花苞已然慢慢张开,纤长的花瓣一点一点地朝外绽放,不多时便全开了,露出最中心的嫩黄的花蕊。 恰有月光照射过来,整朵孔雀昙盛开在月光之下,能看见花蕊微微颤动,是在吸收月光中的精华。等吸收完了,花蕊正中有东西慢慢凝出,晶莹透亮,宛如凌晨时分才会出现的露珠。 那露珠似的东西甫一出现,空中顿时蔓延开阵阵奇香,嗅之沁人心脾,连身体内部的暗伤都有要痊愈的迹象。那群狼妖也愈发紧盯着孔雀昙,身躯伏低,随时准备上前采花。 金满堂等人也立即盯紧了。 孔雀昙只有这么一株。 错过这株,等到下一次月上中天之前,金满堂已经晋入少君之境的消息怕是要被泄露出去,他将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金玉宫少君。 于是金满堂扬声对凌夜道:“凌姑娘,狼妖就交给你了!” 说着,他当先从藏身之处跃出,闪电般掠向孔雀昙的近处。 而他一动,早就有所准备的狼妖也紧跟着动了。 “嗷吼!” 有狼妖对月长啸,月光渐赤,映照在狼妖身上,令得它们瞳中煞气更重,獠牙森森,比刚才更为狂野。 再看高挂在夜空中的那轮明月,正在慢慢变红,竟似要往血月发展。 而半空中那仍未消散的天狼虚影,这会儿也变得更加凝实,大有下一瞬,便会化作真正的天狼,将胆敢与狼妖争夺孔雀昙的人一举灭杀的模样。 亏得有凌夜在。 眼角余光瞥见狼妖动静,金满堂暗道,如果不是凌夜,光他自己和他身后这些人,根本对付不了血月之下产生异变的狼妖和天狼虚影。 就算不说凌夜,光说在旁边看着的那个孩子,金满堂也有理由相信,那孩子定有能解决此异变的方法。 果不其然,夜空中的月亮刚开始变红,郁欠欠就已经对凌夜说道:“让那几头狼别再叫了。” 再叫下去,月亮彻底变成血月,会造成极大的动荡,得帝君出手才能解决。 凌夜自是清楚这点。当即颔首道:“我知道。” 音落,第二把刀投掷过来,她反手一接,再施了巧劲,刀鞘倒飞回去,里头的刀已经被她握在左手。 她双手持刀,足下一踏—— 在旁人看来,她分明还站在原地没动,可她人却已经出现在金满堂的身后,拦在了狼妖面前。 有数头狼妖刚冲到这里,望见她忽然到来,竟是猛地齐齐停住。有如法器般锋利的蹄爪因这骤停,在地上搽出极深的痕迹,激起人高的灰尘,一时间竟什么都看不清了。 幽绿瞳眸忽闪,森寒亮光忽灭,群狼在灰尘中狂舞,危险忽隐忽现。 好在凌夜并不需要看清。 她也不觉得危险。 她只对着那人高的灰尘,扬起手中的刀。 随着她的动作,刚刚还显得异常乖顺的刀气立即一分为二。两道刀气各自绕着刀身旋转一周后,月光下白芒微闪,带着难以言喻的戾气,蓦然冲进了灰尘里。 两道刀气才冲进去,凌夜还没眨眼,灰尘里便接二连三地传出狼妖的惨嚎。 那嚎叫听起来甚是凄厉,不用想都能知道那两道刀气给狼妖带来了怎样的疼痛。 没再管灰尘,凌夜继续出刀。 这回目标是正对月长啸的狼妖。 不过和灰尘里那两道刀气一样,凌夜对余下的这些狼妖并未痛下杀手。她只让它们停止长啸,便收了手,以商量的口吻对它们说道:“你们打不过我。不如我们合作?” 这话一说,不止是狼妖愣住,金满堂也愣住了。 合作? 人和狼合作? 要玩一次真正的与狼共舞吗? 无视众狼众人的诧异,凌夜侃侃而谈:“我会炼药。想必你们也知道,像孔雀昙这种药草,被炼成灵药的话,药效会是药草本身的数倍之高。” “我不知道你们的老大为什么想要孔雀昙。与其斗个你死我活——我肯定会活——不如这样,孔雀昙我们来采,你们带我们去个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等我炼成灵药,分你们一半,绝对够你们老大用了。” 这些狼能修炼成妖,自是听得懂人言的。 当即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再以沉呜低吼商讨一番,到底还是同意了凌夜的提议。 并且,为了表现出它们的诚意,体型较大的几头仰头叫了几声,空中的天狼虚影立即消散,月光也重新变得皎白。 与此同时,灰尘止歇,露出其内仅只挨了一通揍,并未被伤及性命的狼妖,和两道好似风一样调皮地同狼妖玩闹,没有任何变化的刀气。 凌夜招了招手,刀气回到她身边,继续安安分分地围着她。 她随意将两把刀插在地上,转身问向金满堂:“可以采了吗?” 一直在密切关注孔雀昙的金满堂道:“还差一点。” 说话间,那露珠渐渐凝成一颗晶莹璀璨的透明珠子,缀在花蕊正中,被风一吹,摇摇欲坠,好似下一刻便要掉落了。 是在凌夜三四岁,也就是郁欠欠这么大的时候去世的。 凌家对外宣称夫人是得了急病,药石无医,这才暴毙而亡。但凌夜清楚,她母亲不是生病,而是被人害死的。 否则,要如何解释,她连夜言的尸身都没见着,夜族那边就来人,同凌家一刀两断? 打从那个时候起,凌夜就知道,她母亲是被凌家人害死的。凶手可能是她的父亲,也可能是那个还没正式进入凌家,只被父亲养在外面的女人,又或者是他们两人联手,也未可知。 值得一提的是,白头仙,也是在那个时候出现在她身体里的。 ——有人一箭双雕,不仅害死了她的母亲,还害她身负奇毒,数次险些丧命。 这人会是谁? 少不更事的幼年自不必提,等凌夜长大了,开始修行后,她渐渐懂得如何利用身份带来的便利,于是明里暗里,她便也查到许多事,连当初夜言为什么会下嫁给凌怀古,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就这样,查着查着,她终于查到了凌夕的身上。 曾经凌夜因一时大怒,杀了凌夕,以致于她查了许多年的线索瞬间中断,往后再查不下去;而和凌夕有关的沈微,比凌夕知道的还要少,完全是颗没用的废棋,是以凌夜就把目光转移到了凌怀古的身上。 凌夕一死,沈微算是清白的。她只能怀疑凌怀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065、巴掌 阿九:此乃防盗章。要做个支持正版的小天使汪呜! 奈何江晚楼此前没找到能离开这处紫府的方法, 酒帝君的这道神识在这个时候出来, 定然是暗示着什么,他轻易不会打散了这道神识;且不知金玉宝珠上可还被酒帝君生前留下什么暗手, 倘若神识彻底溃散,暗手被触发,在这暂时无法离开的荒凉之地上,江晚楼还真不敢保证自己能将其完美化解。 再加上,凌夜那个笑容 江晚楼遥遥看了凌夜一眼。 见凌夜根本不上前来,就那么好整以暇地回望着, 甚至还有功夫把凌夕和沈千远护到身后, 江晚楼忽而想原来她还是很在意那两人性命的,他竟被她的演技给骗过去了;忽而又想她这么一副等他作为的样子, 可见酒帝君那话定然话中有话,绝非拿酒给他喝那么简单。 这便隔空对凌夜喊道:“金玉宝珠在此。姑娘不来试试吗?” 凌夜笑了笑, 回道:“凡事都讲究一个先来后到, 还是邪尊先请吧。” 言罢,还做出个“请”的动作。 见她八风不动, 江晚楼转而问向重天阙:“你呢?” 重天阙没说话, 只摇头。 他又不是傻子,当然能看出此间蹊跷。 却听江晚楼再道:“你真的不先试试?”他说,“你若不试, 恐怕后面都没有机会了。” 重天阙没犹豫, 继续摇头。 最后江晚楼沉吟片刻, 终究还是把盛着白云酒的玉瓶取出。 手在瓶口轻轻一扇, 堪称绝妙的酒香被风带走,须臾化成一朵纤薄透明的白云,随风飘动间,看起来宛如真云。金玉宝珠的光芒映照在其上,霎时绽开层层光辉,好似晨曦时分的朝霞,看起来着实瑰美绮丽。 金色的云朵慢悠悠地飘到酒帝君面前,不及多余动作,已是惹得他神情一动,旋即仔细嗅闻,整张脸都要埋进云里而不自知。 嗅到最后,他眼睛微眯,神色陶醉,而后张嘴一吸,便将整朵白云鲸吸牛饮地吸入了口中。 白云入口,瞬间化作散发着奇香的液体,诱得酒帝君喉头滚动,恨不能不要细品,直接囫囵吞下去,赶紧让酒液入肚了才好。 然而直到最后,一点点地把酒咽下去了,酒帝君也还是没能尝出这酒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一道沉寂了千年的残缺的神识而已,如何还能品得人间绝味? 他面上不由带了点遗憾地对江晚楼说道:“酒乃好酒。惜也。”然后不等江晚楼回话,他目光一转,看向重天阙,重复着先前的问话,“有酒乎?” 重天阙直截了当道:“没有。” 酒帝君便又看向离得最远的凌夜。 他正待问出同样的一句话来,却是陡的察觉到什么,眼里都浮现出明显的喜悦。 顿时态度一改,堪称和颜悦色,说话也不咬文嚼字了,扬声道:“你喝酒了。你喝的什么酒?” 这话一问,江晚楼和重天阙都是面色一怔,紧接着想到什么,方明白酒帝君何出此言。 与凌夜花费许多时间去破解鬼打墙不同,他们两人完全是以硬性手段破了鬼打墙,这才能那么快地就进到这里。 正是因为他们采取了硬性手段,并未去细看那座“泥丸宫”里的东西,便也无从得知那座宫殿里存放的都是什么,更别提有没有酒,有的话,又是什么酒。 除此之外,江晚楼还想到了更深的一层。 “你喝酒了”—— 怕是必须要有喝酒的前提,才能当得酒帝君如此对待。 果不其然,下一刻,凌夜答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我喝的是须尽欢。” 酒帝君听了,颔首道:“果然是须尽欢。” 古有诗仙,好剑,好酒,百岁流芳,千古流传。后世人为纪念他,便酿出一种酒,命名为“须尽欢”。 须尽欢此酒,规矩极多,最好当举金樽来饮,乃为最佳的饮酒之道。 然那座假泥丸宫里,储存着须尽欢的是玉做的酒壶,凌夜又没能找到金樽,便只得以玉盏代替。好在想让金玉宝珠认主,只消喝须尽欢便可,用什么器皿是无所谓的,否则她就算找不到金樽,也定要找个金子做的东西来代替。 说起须尽欢,似是辗转着想起了生前之事,酒帝君的神情渐渐变得有些恍惚,目光也变得悠远起来。 鲜衣怒马,皆作黄土;金戈铁马,尽化虚无。 百年作枯骨,千载化辛楚。 少顷,这位已作古千百年的帝君徐徐叹道:“莫使金樽空对月本君多少年没对月饮酒了,真乃一大憾事。” 凌夜闻言不答,只抱着郁欠欠,再领着凌夕和沈千远往后退了些许。 这个时候,凌夕才从凌夜居然真的会救她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小声道:“你不要金玉宝珠了?” 凌夜说:“自然是要的。” 凌夕道:“那你还退?当心被邪尊得手。” “没事。就算被他拿到手,我也还是能拿回来。” 说话间,凌夜继续退,直直又退出数十丈,方才停下。 此处离酒帝君已经很远了,不仔细看,连酒帝君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都看不清。同样的,酒帝君的感慨,也并不很能听得清。 但凌夜还是不以为意。 不仅如此,她还有闲心同凌夕解释道:“金玉宝珠不会近没饮须尽欢的人的身。” 凌夕一愣:“你早就知道这点?你怎么知道的,金满堂告诉你的?” “金满堂若能知道,他早自己进来拿金玉宝珠了。”凌夜回道,同时也是对郁欠欠说道,“我起初是打着耗时间的主意,才带你在那泥丸宫里一直走。等我喝了酒,喝出那酒是须尽欢,我才明白那酒被放在那里的用意。” 千百年过去,那泥丸宫里的东西,除去轻易不会损坏的器物外,类似酒这种液体,是会在第一时间挥发干净的。 可那壶须尽欢却没挥发。 连味道都没变。 一开始凌夜还由着须尽欢想到不知走到何处去了的金樽,想她领着金满堂一路抄直道走,又谨慎地没留下什么痕迹,短时间内金樽根本不会追上金满堂;继而又想当初金满堂为什么会与少君之位失之交臂,可不就是因为金樽? 那么金樽除了算计金满堂,究竟还用了什么方法,才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稳坐少君之位,直等金满堂东山再起,才把他从少君之位上撸下去? 而那么恰恰好的,须尽欢在手,又有那么一句诗仙的名句,凌夜很自然而然地将须尽欢同金樽联系到一起。 于是她就有了种可以说是直觉的东西。 她直觉这须尽欢的存在,并非表面上的看起来那么简单。 她想,这酒放在这里千年没变,它会不会和金玉宝珠有关?当初虽未听说金樽有拿到金玉宝珠,但倘若他真的没在玉关洞天里得到什么宝物,又如何能稳坐少君之位那么久? ——能让金樽稳坐少君之位的,不是金玉宝珠认他为主,就是等同于金玉宝珠的宝物被他拿到手。 彼时凌夜还没想到那宝物会是什么,如今见到酒帝君,再那句“有酒乎”,她总算知道金樽是靠什么赢过金满堂了。 碍着凌夕和沈千远在,凌夜没细说,但郁欠欠深思片刻,还是大约想明白那壶须尽欢的用意。 当下不由道:“你好聪明啊。” 凌夜“嗯嗯”应道:“你终于发现了。” 郁欠欠说:“我要是也能像你这样聪明,就好了。” 他现在这么个样子,什么都受限。 连脑袋瓜儿也受限,简直要命。 看出他是真心实意地想变聪明,凌夜不由宽慰道:“你还小嘛。等你长大了,你也会变得很聪明的。” 郁欠欠说:“我要是长大了,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吗?” 凌夜说:“当然。欠欠这么可爱,长大了也一定非常可爱。” 郁欠欠说:“说到做到?” 凌夜说:“说到做到。” 郁欠欠又说:“做不到是小狗。” 凌夜说:“好,是小狗。” 然后两人同时伸出小拇指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末了大拇指还盖了章。 旁边围观的凌夕一脸复杂,显然是没想到凌夜还真和这小孩玩上瘾了。 等凌夜收回手,把郁欠欠往上掂了掂,重新抱好,凌夕才开口道:“你一直抱着他,不累吗?” 从她看到凌夜开始,她就一直抱着这小孩,连和两尊打都没放下。 她力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 凌夜想了想,说:“还好。” 凌夕道:“不如我来抱他,你也好去夺金玉宝珠。” 她自认她这个提议极好,因为这样一来,不仅不会让凌夜分心,还能免得凌夜要分出多余的心神来看着她和沈千远。 岂料凌夜回道:“然后你就能拿欠欠当人质,让我带你和沈千远出去?” 凌夕瞠目结舌:“啊?你c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就是想帮你分担一些啊?” 说着,表情变得楚楚可怜,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眼里也渐渐起了水雾,好似眨上那么一眨,就能掉下泪来。 凌夜静静望着她。 看她真的委屈得要掉眼泪了,才一挑眉:“你敢发誓?” 凌夕说:“我,我” 她吞吞吐吐了一会儿,终于无话可说。 同时脸色也慢慢发白,显见是被凌夜说中了。 然后就听凌夜轻飘飘说道:“凌夕,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 凌夕语塞。 凌夜再道:“我和你斗了这么多年,你说什么,你想什么,我能不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066、太子 阿九:此乃防盗章。要做个支持正版的小天使汪呜!  郁欠欠头也不抬地答道:“找螃蟹。” 凌夜问:“你没睡觉?一直在找螃蟹?” 郁欠欠说:“是啊。我不困。” 说着终于抬头, 给凌夜看他的眼睛。 果然还是又大又亮,两粒水灵黑葡萄嵌在眼眶里似的, 黑白分明,没有一点血丝。 但凌夜还是说:“不行,你得睡觉。我带你去午睡。”她伸手抱起他, 带他离开了地下河,“金满堂把那药炼化完,得是傍晚。动身之前, 你就给我乖乖睡觉,不好好睡, 晚上赶路我不抱你。” 一听不睡觉就不抱着走, 郁欠欠满心的抗拒立即烟消云散。 笑话, 他这小胳膊小细腿的,凌夜要不时不时地抱着他,他想出这玉关洞天,非得累死。 于是就近寻了个小些的洞窟,凌夜布置好屏障, 陪郁欠欠在里面午睡。 郁欠欠本来是不困的,但被她搂在怀里,后背被她轻轻拍着, 耳边响着的是她轻声哼的不知名的调子,他听着听着, 眼皮渐沉, 真的睡着了。 他睡着没多久, 凌夜也睡着了。 甚至睡得比他还沉。 之前那一天一夜下来,又是毒发双修又是斗法炼药的,中途一直没怎么休息,她能坚持到现在才睡,已是非常了不得了。 不知过了多久,郁欠欠醒的时候,凌夜还在睡。 看她呼吸绵长,神容安然,郁欠欠就也没动,保持着原姿势继续靠在她怀里,仰头观察她。 许是因为在睡觉,周边没什么危险,她眉宇自然而然地舒展着,清醒时才有的那份桀骜狂气便少了许多,多了些温和,让她瞧着更容易接触,也更容易相处。甚至再凑近点,还能嗅到她身上有股极淡的香味,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味道,但郁欠欠觉得应该是药香。 他之前看过了,她身上带的药很多,她对炼药也的确是很有心得。加之她又不像别的女人一样注重仪容,走一会儿就要休整打扮,他也没见过她用过那些熏香。 熏香他不是没闻过。再好的熏香也没她身上的好闻。 嗯,一个好看又好闻的人,又从头到尾都在护着他,大约她是真的如她所说,认识郁九歌,会带他去找郁九歌。 她这样的人,不屑于说谎骗他这么个小孩。 郁欠欠就这么盯着她看,靠近她闻,不是什么大动作,却还是让凌夜从沉睡中醒了过来。 她眼睫微颤,没睁眼,只将怀中的小孩搂了搂,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欠欠醒了?什么时候了?” 郁欠欠说:“太阳快落山了吧。” 凌夜“唔”了一声,没再说话。过了片刻,总算睁开眼。 此刻她已经全然清醒,眼里也没什么睡意。她搂着郁欠欠坐起来,看小孩因为充分的睡眠,脸色白里透红,红扑扑的非常可爱,她没忍住,低头亲了一口。 郁欠欠:!!! 郁欠欠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呆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回神,然后抖着嗓子说:“你你你……你亲我?” 凌夜说:“怎么了,不让我亲吗?” 郁欠欠说:“你怎么可以亲我……” 凌夜说:“小孩子长得可爱,大人亲一亲还不行吗?” 郁欠欠:“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男的,你是女的,男女授受……” 凌夜闻言笑开:“欠欠你真是太可爱了。” 才多大的小孩啊,成天把这话放嘴边,简直要当口头禅了。 她没再继续和他说下去,取来清水给自己和他洗了把脸,睡乱的头发和衣服也整理一番后,便抱他出了洞窟,去看金满堂怎么样了。 刚好金满堂也把灵药炼化完毕,身上的气息彻底收敛起来,再看不出半点的少君之境。 那群狼妖的头狼倒还没醒。 凌夜看了看,金满堂状态极好,眸光熠熠,他的手下也都经过了充分的休息,精神同样很好,便提议时间差不多,他们可以离开这里,去往藏有金玉宝珠的那位帝君的仙逝之地了。 金满堂自是同意。 于是与守着头狼的狼妖告别,一众人沿着来路出了这地下溶洞,来到地面后,辨认了方向,便马不停蹄地开始赶路。 这片山脉纵横绵延极广,便是站在最高峰往四周望去,都颇有些望不到边的样子。好在那位帝君的仙逝之地便在这片山脉里,离地下溶洞并不太远,因而天不过微微亮,他们就已经到了目的地。 恰此时,晨光熹微,天色渐渐放亮,有那么一线金芒从天际处慢慢投射过来,巧之又巧地映照在前方状如酒盏的巨石上。 “这就是入口。” 金满堂解释道:“凌姑娘也知道,只有身怀我们金族血脉之人,用上秘术才能进去。所以要请凌姑娘先忍耐一下了。” 凌夜点头道:“劳烦少君了。” 她不是金族人,郁欠欠也不是。 他们两个非金族人想进去的话,只有尽可能地收敛起自身的气息,再让金满堂将他的气息全面覆于两人身上,伪装成金族人,如此才能进去。 郁欠欠还好,他现在就是个普通小孩,身上沾染别人的气息对他而言并不如何难过。 但凌夜就不行了。 首先她是位修者,但凡是位修者,不论出于生理还是心理,都绝对无法容忍别人的气息全面覆盖在自己身上;再者不管她有没有封尊,她的境界都是实打实的至尊,让金满堂的气息代替她自己的,这完全能称得上是一种进犯了。 但她想进这个仙逝之地,除了这个办法,没有其他的路子。 否则,玉关洞天每次开启再限制只能少君之境以下的修者进入,难不成还真的从没有至尊进来过,然后来到这里,试图强行打开这个入口? 有是肯定有的,可还真的没有哪位至尊成功过。 以防万一,有金满堂这么个现成的钥匙在前,凌夜并不想步前人的后尘。 提前做好准备的凌夜很快就收敛起全部的气息,然后以十分平静的姿态,注视着金满堂把他的气息分离到她的身上。 很难受。 有种被强迫冒犯的感觉。 如果不是尽力克制着,她现在估计已经动手杀了金满堂。 幸而这过程不长,不过几息功夫,金满堂收手,凌夜也松了口气,转而重新抱起郁欠欠,等金满堂打开入口。 此时旭日东升,愈来愈亮的日光照耀在那块巨石上,隐可见巨石上渐渐浮现出什么图案。虽看不太清楚,但在场众人都知道,那是金玉宫的标识——一颗金色的圆形珠子——金玉宝珠。 金玉宝珠的标识甫一浮现出来,金满堂没有耽搁,手中立即掐起法诀。 他面色肃重,嘴唇微抿,十指间动作极快,几乎要留下道道残影。最后他动作猛地一停,那是个极古怪的手势,他保持着那手势上前几步,贴在了金玉宝珠的标识上。 随即便听“轰”的一声巨响,此前不论怎么观察怎么探查,都只能看出酒盏般的形状甚为奇怪,却发现不了任何端倪的巨石,在金满堂的动作下,先是爆发出比日光还要刺眼的金色光芒,而后便轰然大开。 眼看入口大开,一条不知存在了多久,也不知通往何方的道路展现出来,金满堂掐诀的手指微微颤抖,额上也见了汗。 他没动,只沉声道:“走!” 凌夜抱着郁欠欠当先上那条路。 在他们之后,金满堂的手下也纷纷跟上。 等人全进去了,金满堂略略提气,正待最后一个进去,再将入口关闭,就听凌夜的声音突然响起。 “金少君小心!” 随同此话传出的,是一道极凛冽的刀气。 那刀气正冲着金满堂的头颅! 金满堂此时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只下意识一偏头—— “砰!” 刀气险险擦过他脸侧,同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的一道剑气堪堪相撞。 两者一撞,立时产生巨大的冲击,肉眼可见的气浪飞快朝四面八方扩散开来,连那状若酒盏的巨石都狠狠震动了一番,似要倒塌。 金满堂正是快要力竭之时,在此冲击之下,他完全无法稳住身形,当即被冲得法诀都维持不住,迎头朝面前的巨石撞去。 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从巨石后的道路上踏出,伸手扶住了他。 他定睛一看,果然是凌夜。 凌夜说:“没事吧?” 金满堂道:“没事,你来得很及时。” 借着凌夜的手站稳,他喘口气,回头一看,刚刚只他一人的空地上,此时已多出七八个人来。 其中一人,赫然正是本该在另一个地方的金樽! 不过眼下,郁欠欠正被凌夜抱在怀中,两人姑且算作一人;且这小孩还让凌夜布了道小屏障,确保旁人无法探听,才抬手搭在凌夜耳畔,悄声说道:“待会儿你往重天阙那里去,他肯定会帮你。其余的你不用担心,交给我就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067、棺材 阿九:此乃防盗章。要做个支持正版的小天使汪呜!  是个男人。 男人浑身血气, 衣服让染得比天边的晚霞还艳。脸上也尽是血污, 教人看不清鼻子眼。 不过凌夜也不消看清他的鼻子眼。 因为几乎是下意识的, 她就知道, 这人是郁九歌。 只是, 他怎么伤得这么重? “郁九歌……郁九歌?” 她嗓音沙哑地喊了几遍, 没得到半点回应。 反倒是喉咙因为这一喊, 涌上一点腥甜的味道。她品了品, 是血。 可好端端的,她刚刚才用了药, 正准备睡觉休养,怎么一睁眼, 不仅郁九歌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不说,她居然还要吐血了? 喉间尽是血腥,脑袋也有些晕,耳朵更是嗡鸣着,乱糟糟一片。凌夜皱紧了眉,伸手推了郁九歌一把,没推动,不由用力再推, 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把他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 他似乎真的伤得特别重, 被她这么一推, 后脑往石头上磕了下, 他居然也没醒, 依旧昏迷着,气息萎靡,神容也显得惨淡。 凌夜摸摸他脑袋没出血,不由喘了口气,坐起来看向周围。 是个十分低矮的山洞。 星星点点的阳光从藤蔓缝隙里照进来,照在她乌青色的指甲上,也照在她衣襟处不知是郁九歌的还是她自己的血迹上,让凌夜油然而生一种极怪异的荒谬感。 尤其是,体内的力量疯狂动荡着,难以忍受的痛楚传遍全身,仿佛有人拿着什么东西在不停搅动她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更有一种强烈的灼烧般的剧痛,不断侵袭着快要碎了的丹田,是她曾煎熬了许多年的、同时也再熟悉不过的奇毒,白头仙。 白头仙—— 一旦白头,即可飘飘欲仙,死在那种虚无缥缈的快感里。 凌夜抬手一撩,就见自己满头乌发此刻已全然黑白斑驳,仅余的一些灰黑也在慢慢褪成雪白,离白头只差半步之遥。 随即,她想起什么,转手往郁九歌胸前一探,把他衣领扯开来,仔细一看,那鲜血遍布的胸膛上,赫然有着一枚青黑色的掌印。 凌夜若有所思。 她自己白头仙发作,丹田受损,一身修为岌岌可危;郁九歌则身负掌印,性命危在旦夕。 没记错的话,这一幕,应该是许多年前发生过的。 可现在,怎么又重复了一遍? 难不成…… 不及多想,丹田忽然痛得极其厉害,凌夜没忍住弯下了腰,好一会儿没能直起身。 等缓过来了,确定这并非虚假的幻境,而就是真实的正在发生着的,她手指用力按压着左手虎口,终于将思绪捋顺。 她回到二十年前,回到这个在她修行途中最为凶险的时刻,当务之急,不是去思索这背后缘由,而是要先把自己和郁九歌从鬼门关前拉回来。 否则,命没了,想什么都没用。 记起以前的自己是怎么解决这困境,凌夜转头看向郁九歌,觉得这一幕当真实实在在地重演,那她就该选择比以前更为聪明,也更为完美的办法才是。 如不然,这之后,不仅郁九歌仍被那枚掌印摧残,她的身体也仍要被白头仙侵蚀。 虽说这个时候的郁九歌和她是第一次见面,同她的关系并不如后来那般,但到底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能性命相托之人,她不救他,这荒山野岭的,还有谁能救他?别的人可巴不得他赶紧死。 只盼他日后不要太过怪罪她才是。 “郁九歌,得罪了。” 这么说完,凌夜低下头,贴上男人的嘴唇。 冰冷,腥涩,触之全是湿滑的血液,让人难以下口。 但凌夜还是努力撬开他齿关,轻轻一吸,便将什么东西给吸走。 那东西沿着嘴唇相贴的部位进入她嘴里,分明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男子特有的阳刚之气,然那气息所过之处,能让她感到融融的暖意,仿佛瞬间从天寒地冻之处转移到了春暖花开的地方,连体内暴动的力量都有要平息的迹象。 这方法果真有用。 她这样想着,没仗着郁九歌昏迷,就得寸进尺地吸取更多的阳刚之气,而是取来清水,将他从头到脚清洗一番,把那些血迹洗净了,方回忆着以前看过的典籍,一边默背口诀,一边按部就班地动作。 因此刻的郁九歌毫无知觉,任凌夜怎样摆弄,他没了血污的脸上也仍旧眉头紧皱,双目紧闭,没有半点要醒来的迹象。 待得将他的身体靠着山壁摆好,自己也褪去衣物坐好,凌夜的头发已近全白。 眼看再过片刻,白头仙彻底发作,她又要死去活来,凌夜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略微发抖的双手,定了定神,慢慢触碰上郁九歌的身体。 她此前从未与人进行过双修。 即便是郁九歌这等生死之交,两人也顶多在疗伤之时肢体亲密一些,再多的,就没有了。 故而这会儿实践起双修之道,初时可谓磕磕绊绊、一波三折。凌夜数次想要停下来,却都忍住了,然后肃着脸把最重要的一步以无比艰辛的姿势完成。 不料比白头仙还要更加剧烈的疼痛袭来,令得她眼前骤然一黑,脑海也是空白一片。 她整个人不自知地在郁九歌的胸前蜷缩起来,连最基本的姿势都维持不住了。 神思恍惚好一会儿,她才堪堪想起自己光顾着郁九歌,忘记自己也应提前做好准备,难怪会这么痛苦。 然后又想,她也光顾着双修,忘记给这个山洞布下一道屏障。 ——她之前布下的屏障,早随着白头仙的发作消失了去。 这个山洞隐蔽归隐蔽,但没了屏障,谁人的神识都能探查出这个山洞的所在。 如此一来,岂非是在表明,这里随时都有可能会被人发现?! 毕竟这个地方,是为金玉宫里最有名的一处洞天,曰“玉关洞天”,历来都是金族新任少君的出世之地。 不管姓不姓金,金玉宫地域里的修者十之八九都会来和金族人一同参加少君之争,人数众多,即便是玉关洞天里最为偏僻险要的地方,也能见到修者们三三两两的影子。 别看刚才凌夜折腾那么久都没人过来,完全是以前的她未雨绸缪,早早找了这个较为隐蔽的山洞闭关,免得在最后的角逐到来之时,自己还没动身,就先被白头仙给害死,这才直到现在都没被人发现。 可这并不代表接下来也不会被人发现。 没记错的话,现在已经是少君之争的既定时限过了大半了。再过几天,最后的角逐就要开始了。 而她最厌恶的人,也要找上她了。 时间可谓相当紧迫。 “……借你点东西用用。” 无视乱七八糟的各种疼痛,凌夜在郁九歌耳畔轻声说了这么一句后,立即运转起心法,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双修。 双修通常是身交与神交并行,方为上等。 可郁九歌没醒,他的识海无法对凌夜开放,凌夜的神识又要引导运转心法,无奈之下,她只能胡乱摸索一通,便匆匆结束了身交,速度快到郁九歌的手指都不经意地动了一动。 然那动静太过细微,正吸收着元阳的凌夜并未察觉到。 郁九歌的修为何其高强,即使他身受重伤,也没有半点主动,但这样的双修,由他带给凌夜的好处是毋庸置疑的。 还没将元阳吸收完毕,凌夜体内暴动的力量已然被郁九歌的气息尽数压了下去;丹田里疯狂肆虐的白头仙也飞快龟缩起来,她满头白发渐渐变回乌黑之色,除脸色还有点不太好看之外,别的看起来都很正常了。 她握了握手,虽有些失力,但并非之前那般绵软,和别的修者对上,不成问题。 和那个人对上,也完全不成问题。 倒是郁九歌,不能让他这么凄惨。 凌夜将两人身上清理一遍,穿好衣服,重新摆正坐姿,这便开始给郁九歌疗伤了。 他胸前那枚掌印在刚才的双修过程中,颜色就已逐渐变淡,其下伤势也好了个七七八八。凌夜将其彻底治疗好,却没收手,转而抚上他眉心,指尖一点,微光一闪,她将什么东西送了进去。 “我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明知他听不见,但她还是对他说道:“今日时间不够,就先这样。等我把一些事情处理好,我就来找你。” 说完,布下几道屏障,确保在郁九歌清醒之前,外人无法闯入,凌夜扶着山壁慢慢站起身,走到洞外,认了认路,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并不知道,在她走后没多久,郁九歌的身体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而且还是非常新鲜的血。 “这里没有尸体。”金满堂身后一人肃重道,“公子,这血是从别的地方过来的。” 另一人听了,说:“莫非有谁受伤了?” 这说的是先他们进入仙逝之地的那几个人。 金满堂看着那不断涌出的血,略微沉吟,还是先问了凌夜:“凌姑娘怎么看?” 凌夜没表态,只说:“继续往前走吧。” 她虽然已经有了个猜想,但要证实这个猜想,还是要继续走,走到这道路真正的尽头,她才好断定她想的没错。 众人绕过血泊,沿着那几人留下的痕迹继续走。 走着走着,郁欠欠说:“姐姐,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金满堂闻言也道:“还请凌姑娘解惑。” 凌夜想了想,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说道:“三尊修炼的功法不同,导致他们法力里蕴含的神意也不尽相同。诸位可都知道,邪尊和魔尊的神意是怎样的吗?” 郁欠欠说:“知道。邪尊的神意黑白不分,魔尊的神意残忍嗜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068、毛骨 阿九:此乃防盗章。要做个支持正版的小天使汪呜!  她气短胸闷地睁眼, 发现身上趴着个人。 是个男人。 男人浑身血气,衣服让染得比天边的晚霞还艳。脸上也尽是血污,教人看不清鼻子眼。 不过凌夜也不消看清他的鼻子眼。 因为几乎是下意识的, 她就知道,这人是郁九歌。 只是,他怎么伤得这么重? “郁九歌郁九歌?” 她嗓音沙哑地喊了几遍, 没得到半点回应。 反倒是喉咙因为这一喊, 涌上一点腥甜的味道。她品了品, 是血。 可好端端的,她刚刚才用了药, 正准备睡觉休养, 怎么一睁眼,不仅郁九歌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不说,她居然还要吐血了? 喉间尽是血腥, 脑袋也有些晕,耳朵更是嗡鸣着,乱糟糟一片。凌夜皱紧了眉, 伸手推了郁九歌一把, 没推动, 不由用力再推, 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把他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 他似乎真的伤得特别重, 被她这么一推, 后脑往石头上磕了下, 他居然也没醒,依旧昏迷着,气息萎靡,神容也显得惨淡。 凌夜摸摸他脑袋没出血,不由喘了口气,坐起来看向周围。 是个十分低矮的山洞。 星星点点的阳光从藤蔓缝隙里照进来,照在她乌青色的指甲上,也照在她衣襟处不知是郁九歌的还是她自己的血迹上,让凌夜油然而生一种极怪异的荒谬感。 尤其是,体内的力量疯狂动荡着,难以忍受的痛楚传遍全身,仿佛有人拿着什么东西在不停搅动她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更有一种强烈的灼烧般的剧痛,不断侵袭着快要碎了的丹田,是她曾煎熬了许多年的c同时也再熟悉不过的奇毒,白头仙。 白头仙—— 一旦白头,即可飘飘欲仙,死在那种虚无缥缈的快感里。 凌夜抬手一撩,就见自己满头乌发此刻已全然黑白斑驳,仅余的一些灰黑也在慢慢褪成雪白,离白头只差半步之遥。 随即,她想起什么,转手往郁九歌胸前一探,把他衣领扯开来,仔细一看,那鲜血遍布的胸膛上,赫然有着一枚青黑色的掌印。 凌夜若有所思。 她自己白头仙发作,丹田受损,一身修为岌岌可危;郁九歌则身负掌印,性命危在旦夕。 没记错的话,这一幕,应该是许多年前发生过的。 可现在,怎么又重复了一遍? 难不成 不及多想,丹田忽然痛得极其厉害,凌夜没忍住弯下了腰,好一会儿没能直起身。 等缓过来了,确定这并非虚假的幻境,而就是真实的正在发生着的,她手指用力按压着左手虎口,终于将思绪捋顺。 她回到二十年前,回到这个在她修行途中最为凶险的时刻,当务之急,不是去思索这背后缘由,而是要先把自己和郁九歌从鬼门关前拉回来。 否则,命没了,想什么都没用。 记起以前的自己是怎么解决这困境,凌夜转头看向郁九歌,觉得这一幕当真实实在在地重演,那她就该选择比以前更为聪明,也更为完美的办法才是。 如不然,这之后,不仅郁九歌仍被那枚掌印摧残,她的身体也仍要被白头仙侵蚀。 虽说这个时候的郁九歌和她是第一次见面,同她的关系并不如后来那般,但到底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能性命相托之人,她不救他,这荒山野岭的,还有谁能救他?别的人可巴不得他赶紧死。 只盼他日后不要太过怪罪她才是。 “郁九歌,得罪了。” 这么说完,凌夜低下头,贴上男人的嘴唇。 冰冷,腥涩,触之全是湿滑的血液,让人难以下口。 但凌夜还是努力撬开他齿关,轻轻一吸,便将什么东西给吸走。 那东西沿着嘴唇相贴的部位进入她嘴里,分明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男子特有的阳刚之气,然那气息所过之处,能让她感到融融的暖意,仿佛瞬间从天寒地冻之处转移到了春暖花开的地方,连体内暴动的力量都有要平息的迹象。 这方法果真有用。 她这样想着,没仗着郁九歌昏迷,就得寸进尺地吸取更多的阳刚之气,而是取来清水,将他从头到脚清洗一番,把那些血迹洗净了,方回忆着以前看过的典籍,一边默背口诀,一边按部就班地动作。 因此刻的郁九歌毫无知觉,任凌夜怎样摆弄,他没了血污的脸上也仍旧眉头紧皱,双目紧闭,没有半点要醒来的迹象。 待得将他的身体靠着山壁摆好,自己也褪去衣物坐好,凌夜的头发已近全白。 眼看再过片刻,白头仙彻底发作,她又要死去活来,凌夜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略微发抖的双手,定了定神,慢慢触碰上郁九歌的身体。 她此前从未与人进行过双修。 即便是郁九歌这等生死之交,两人也顶多在疗伤之时肢体亲密一些,再多的,就没有了。 故而这会儿实践起双修之道,初时可谓磕磕绊绊波三折。凌夜数次想要停下来,却都忍住了,然后肃着脸把最重要的一步以无比艰辛的姿势完成。 不料比白头仙还要更加剧烈的疼痛袭来,令得她眼前骤然一黑,脑海也是空白一片。 她整个人不自知地在郁九歌的胸前蜷缩起来,连最基本的姿势都维持不住了。 神思恍惚好一会儿,她才堪堪想起自己光顾着郁九歌,忘记自己也应提前做好准备,难怪会这么痛苦。 然后又想,她也光顾着双修,忘记给这个山洞布下一道屏障。 ——她之前布下的屏障,早随着白头仙的发作消失了去。 这个山洞隐蔽归隐蔽,但没了屏障,谁人的神识都能探查出这个山洞的所在。 如此一来,岂非是在表明,这里随时都有可能会被人发现?! 毕竟这个地方,是为金玉宫里最有名的一处洞天,曰“玉关洞天”,历来都是金族新任少君的出世之地。 不管姓不姓金,金玉宫地域里的修者十之八九都会来和金族人一同参加少君之争,人数众多,即便是玉关洞天里最为偏僻险要的地方,也能见到修者们三三两两的影子。 别看刚才凌夜折腾那么久都没人过来,完全是以前的她未雨绸缪,早早找了这个较为隐蔽的山洞闭关,免得在最后的角逐到来之时,自己还没动身,就先被白头仙给害死,这才直到现在都没被人发现。 可这并不代表接下来也不会被人发现。 没记错的话,现在已经是少君之争的既定时限过了大半了。再过几天,最后的角逐就要开始了。 而她最厌恶的人,也要找上她了。 时间可谓相当紧迫。 “借你点东西用用。” 无视乱七八糟的各种疼痛,凌夜在郁九歌耳畔轻声说了这么一句后,立即运转起心法,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双修。 双修通常是身交与神交并行,方为上等。 可郁九歌没醒,他的识海无法对凌夜开放,凌夜的神识又要引导运转心法,无奈之下,她只能胡乱摸索一通,便匆匆结束了身交,速度快到郁九歌的手指都不经意地动了一动。 然那动静太过细微,正吸收着元阳的凌夜并未察觉到。 郁九歌的修为何其高强,即使他身受重伤,也没有半点主动,但这样的双修,由他带给凌夜的好处是毋庸置疑的。 还没将元阳吸收完毕,凌夜体内暴动的力量已然被郁九歌的气息尽数压了下去;丹田里疯狂肆虐的白头仙也飞快龟缩起来,她满头白发渐渐变回乌黑之色,除脸色还有点不太好看之外,别的看起来都很正常了。 她握了握手,虽有些失力,但并非之前那般绵软,和别的修者对上,不成问题。 和那个人对上,也完全不成问题。 倒是郁九歌,不能让他这么凄惨。 凌夜将两人身上清理一遍,穿好衣服,重新摆正坐姿,这便开始给郁九歌疗伤了。 他胸前那枚掌印在刚才的双修过程中,颜色就已逐渐变淡,其下伤势也好了个七七八八。凌夜将其彻底治疗好,却没收手,转而抚上他眉心,指尖一点,微光一闪,她将什么东西送了进去。 “我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明知他听不见,但她还是对他说道:“今日时间不够,就先这样。等我把一些事情处理好,我就来找你。” 说完,布下几道屏障,确保在郁九歌清醒之前,外人无法闯入,凌夜扶着山壁慢慢站起身,走到洞外,认了认路,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并不知道,在她走后没多久,郁九歌的身体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故而每逢少君之争,玉关洞天里,不止从金玉宫各地赶过来的修者会有不少的伤亡,金族人,尤其是直系血脉的子弟,更是会尔虞我诈,自相残杀。最终能活着坚持到最后,得到玉关洞天认可的,方为少君。 成少君者,当金玉锦绣,并金玉满堂。 金玉宫金满堂—— 单从这个名字,就已经能看出为人母的帝君对他的重视了。 而他此次也果然没让他的母亲失望。 眼下,长夜未央,山脉沉寂,晚风吹动片片乌云,月光便愈发显得朦胧,影影绰绰。随后不多久,乌云渐盛,月光就彻底消失了去,天地间,一片暗沉。 便在这暗沉中,独忽然自金满堂身上发出的一点微光,同极远处的玉关湖所发出的金光遥遥呼应,照亮了此方地界。 两道光芒于夜空中汇成一线,状若白虹,隐可见其上镶金嵌玉,华丽非常。最中央处则是一颗硕大的金玉宝珠的标识,异常直白地宣告此次少君之争的获胜者已出,其余诸人当离开玉关洞天。 “走吧。” 无视那被死死镇压着,也不忘抬头看向自己,目光如刀一般狠戾的金樽,金满堂少君之位加身,却没有半分骄纵,只从容道:“母亲此刻想必已到了玉关湖,正在等我们了。再不走,怕是要让她等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