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客的娇养日常》 正文 1.第一章 初夏,汴梁下了三日的雨。 雨水丰沛的时节,好容易让乌云盖顶的汴梁有了一日喘息之机,梅子黄时,又是满城飞絮。 昼长夜短,加上空气又炎热湿润,自幼体弱多病的小皇帝生了病,卧床不起便是四五日。于是满朝文武战战兢兢,各种催命的折子都停了不敢往上送,唯恐损伤龙肝,遭太后黜落。 篱落外,村妇收了一簸箕豆子,正听到马车上铃铛晃悠的清闲声,好奇地支起半边身子往外头张望,只见松林里一架华丽的马车正随着数百随扈,缓慢穿过阔道,村妇惊讶地想:这是谁家的贵妇人出巡啊。于是毫不迟疑地扔了簸箕,撒了一地的豆儿,将蹲在小板凳上的儿子伸手一抢,母子俩窜到里头去了。 这一幕正好教赵潋瞧见。 她摇着头啧啧一声,回头看了眼正在马车里安神的母后,暗中吐舌头。母后垂帘听政这么多年,民间百姓避之如避虎狼。不过,皇弟年幼,先天又不足,要不是母后扶持,难熬到今日。 这日太后与长公主正好从虚华寺礼佛归来,阵仗铺得极开,但车中难免空气滞涩,赵潋憋得难受,不由自主地诚恳建议道:“母后,不若,女儿依旧骑马回去罢。” 正襟危坐的太后,一身华丽的牡丹纹叠领广袖绣襦赤金裙,豆绿腰带缠着明珠玳瑁,如濯色春柳,虽年近不惑,但依旧不减富丽煌艳,外罩着烟罗赤纱衣,头簪着翠翘金步摇,凤目威严,尊贵而冷漠。 尽管只有母女二人在场,太后也只得稍稍卸下些这股漠然,瞅了眼骚动的赵潋,蹙眉道:“再有五日便是你的大婚了,还成日里头不三不四地要抛头露面,咱们皇家的公主,仪容不端,平白让人笑话。” 又是说教之词,赵潋表现得耐心听着,却伸手掏了掏耳朵,太后不是不悦,“那瞿家是世代簪樱之家,是新河贵族,家规极严,你记着,若敢惹事,从此后你的婚事母后是再不过问了。” “别啊,”赵潋嘻嘻一笑,抱住了太后的一只胳膊,亲昵地讨她欢心,“母后,我都十七了,还是汴梁城最老的黄花闺女,您忍心让女儿嫁不出去?” 事实上赵潋只见过她的新驸马瞿唐一面。 大周开国没几年,早年诸方军阀割据混战,中原死了不少男丁。后来高祖即位,登临九重,为了鼓励人丁兴旺,特立法度,准允女子足十三便可出嫁,也就是豆蔻年纪。汴梁是大周皇都,为了做天下万民之表率,汴梁贵族里的少男少女们只好带头冲锋,遵纪守法。 她这把年纪,还未出阁,混在贵女圈里着实是腆着脸不要了,就连最好的闺中密友萧淑儿也在十六岁高龄时终于嫁出去了。 唯独皇家最尊贵的先帝的嫡长公主,留到如今这个年岁,竟没有人敢上书提亲。 但这也并不稀奇,大周重文抑武,对外也主和不主战,偏偏文昭公主,虽头衔里担着个“文”字,骨子里却是个能肩扛四十斤大米,一拳撂倒百来斤大汉的高手,因而蹉跎至今无人敢娶。 本来赵潋也不急,不过某日忽然听到元绥纵容人议论公主,说她没人要,是个野蛮悍妇这便让赵潋心急了,元绥是太师之女,写得一手好花间词,会舞文弄墨,生得又像是那么回事,求亲者快踏破了门槛,也是及笄之年,左挑右捡的至今尚未出阁。但人家是有得选,才有得底气,赵潋看了看自己,回头直白地同太后说了,她要嫁人。 即便她不说,确实,她也当不了一辈子黄花老姑娘。 太后听罢,便道:“是早该给你张罗了,哀家还怕你惦着既然如此,便在这代的后起之秀里选个你中意的。” 太后手揽大权,自是无人敢置喙,她一说要给文昭公主招婿,各家各户再是想藏着掖着,也不得将适龄男子的画像纷纷往宫里头送。都以为是太后要亲自过目,于是一个个托人找最好的画师将家里的少年们画得是千姿百态c各有千秋个赛一个的俊。 岂料太后看也不看一眼,直接让人将一箱子的画塞给了赵潋,并承诺,只要她挑中一个驸马,宫外给她老早便准备好的公主府她即刻可搬去入住。 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赵潋便从画册里头挑了个最中意的,长得最人模狗样的瞿唐。 太后看了眼,淡淡道:“新河瞿家的嫡出公子,才貌都差强人意。既然你喜欢,也不是不可。” 又问:“另一个璩家的呢,画册里没有?” 赵潋老实不客气地摇头,“璩琚?看不上。” 太后蹙了蹙眉,但也心知赵潋膈应什么,便不动声色地拂了衣袖,下了道懿旨给两人赐婚。这是给公主赐婚,没经过皇帝手,百官也没有意见。 赐婚之后,赵潋便见了瞿唐一面,画像虽有褒美c笔过其实之嫌,但模样算得上周正,个子高挑,除了面孔黑了些,目光色了些,没多少可挑剔的,赵潋自恃貌美,和他说了两句话,却也没嫌弃,这事她就无可无不可地算是满意了。 见过了瞿唐,赵潋彻底得脱囚笼,飞出了大金屋子,住到了自己建在汴梁玄武大街上气派非凡的文昭公主府。自出了宫,也懒得日日入宫朝国事繁冗的母后讨嫌,若不是才入夏皇弟生了场怪病,灌了几碗药汤不见好,母后要出宫为其求佛,还轮不着她陪王伴驾的。 太后睨了她一眼,嘴唇一挑,“你若嫁到瞿家去,三日不惹出祸事来,母后再来虚华寺为佛祖烧几炷。” 赵潋没反驳,瞿家的公婆不好应付这个她早有耳闻,倘若人家不给公主台阶下,她这个天之骄女少不得也要闹得人家家里鸡飞狗跳的,反正她有房有车,有朝廷俸禄养着,净身出户也不怕,大不了成婚了做个挂名夫妻,她仍旧住她的公主府,让他们干瞪眼,如此便甚合心意了。 密林被行驶的马车抛在身后,油绿丰润的夏叶冉冉地曳着柔条,赵潋歪出脑袋透气时,信手便折了一枝蔓过道儿的卷枝,马蹄一卷,满地地婆婆丁被卷起一波雪白的绒毛,跟满城里飞的杨柳轻絮差不离,差点呛了赵潋一鼻孔。 车入汴梁皇城,才走到东街,只听到人声鼎沸,那群人似在吵嚷着,赵潋心一惊,忙摁住了太后欲动的一双手,“母后,好像出了点事。” 太后和公主的车驾,还是有人识得的,尽管上百骑兵开道,也禁不得一个暴吼的声儿窜过人声,飞了来:“太后娘娘!民女要状告新河瞿家欺君罔上c枉顾王法!” 东街是太后从虚华寺回来入宫必经之路,这声音一停却是个柔弱女子,太后还没动容,赵潋皱了皱眉头道,“母后小心有诈,让我去瞅瞅。” 这年头,众百官对着太后是各种服气,但谁心里还没个“牝鸡司晨”的骂辞,日子太平久了,总有几个要活动筋骨,找俩不成气候的刺客的,花样倒是越来越多了,可惜从来一事无成。 赵潋踩着一双木屐,披着一袭水墨渐染的素色长袍徐步而出,四皆惊叹竟是公主在此,但见她眉眼昳丽,实在一股说不出的高傲端艳,如花中白玉,那地上披麻戴孝同是一身白的少女,便显得唯唯诺诺小家子气了。 公主走一步,那看戏的人便退一步,赵潋微微笑着,摸着下巴走到了少女跟前,只见她楚楚可怜地跪在地上,低着头,方才石破天惊的喊屈仿佛不是处自她之口,她这一身孝服,在人堆里却很是扎眼,赵潋道:“你方才说,新河瞿家怎么了?” 少女似也知晓,眼前人是与瞿唐订了亲的公主,本来心有不服气,一见到赵潋姿容,不服也服了,只是背着数条人命,她不得不陈词,将血书呈上。 赵潋疑惑着接到手中,那少女便埋着头道:“民女状告新河瞿氏。民女本是瞿唐养在汴梁城中的妾侍,他每逢初一十五,便到安置我的家中来,得知他与公主议婚时,民女也曾为夫郎升迁而欢喜,可不曾料到,那瞿家竟哄骗太后公主,说瞿唐身无别妇,将来亦只有公主一人。民女便听着不对了,怕瞿家招惹欺君,便上门去问,岂料竟被人打了出来,我家中父母都是瞿家家仆,我二叔已被瞿家不幸打死,他们为了灭口,竟要将我们逐出汴梁卖到辽国去” 她虽哭哭啼啼哽哽咽咽的,但说话条理倒清楚,赵潋听明白了,她拿着血书给自己扇了扇风,只见路旁看热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看客们纷纷摇头叹息,各自停了点鳄鱼泪在眼眶里,还有对赵潋不怀善意的。 赵潋:这事怎么算我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受害人啊。 赵潋笑了笑,朝一旁的黑甲骑兵一挥手,“本宫今日就在这大街上伸冤了,来人,替本宫将瞿唐押过来,本宫亲自问问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应声走了,赵潋背过了手,笑吟吟地问少女,“你叫什么?” “民c民女柳黛。”少女虽瑟缩着,说话吐字却清晰。 赵潋又是一笑,“你父母都是瞿家家仆,而非家奴?” “是。”柳黛道,“我们家无人卖身与瞿家,他们c他们无权发落我们到辽国。” “倒是个头脑清醒的。”赵潋点头道。要是一般唯唯诺诺的奴婢,主人家家大势大,要打杀了几个下人也有的是法子掩盖罪行,下人们通常敢怒不敢言,吞声踯躅被欺负到死,难得还有个敢跳出来拦御驾喊冤的。 不过这事只能她一个人经手,母后还在车中,她是治国平天下之大才,一会儿为这么点芝麻绿豆的事儿吵嚷起来委实不好看,便让柳黛起来站这儿等一会儿,她走到马车下敲窗,众人惶恐,原来太后果真在车中! 于是东街瞬间鸦雀无声。 只听女人雍容冷漠的声音从车中传出来,“瞿家倘为此事,不配尚公主。瞿唐既已有妾侍,哄骗皇族是死罪。” 某个字眼平日里从几个吃得开玩得过瘾的朋友嘴里说出来,那只当是亲热话,但被太后这么一提,便像一柄剑,竖在了人脑袋上,何止鸦雀无声,这会子都没人敢出口大气了。 太后道:“哀家先回宫照看皇上,瞿家之事,你自己做主。” “谢母后。” 等太后的凤驾一起,赵潋便握着拳扭着脖子松骨头——许久没打人了,文昭公主当街教训负心汉,将来说不准又是一段野史佳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第二章 少年吭哧了几声之后彻底匍匐不动了,瞿唐全身是汗,用手在少年白皙光滑的背脊上掐得到处都是红痕,春帷帐中云雨方歇,外头传来小厮十万火急地通传声:“公子,不不c不好了,那柳氏当街拦了公主和太后的马车,眼下眼下公主传唤你赶紧过去。” 瞿唐一怔,将柔弱无骨少年一推,着紧忙慌地下来更衣,走出门,一把攥住小厮的衣领子,胸脯狠狠几个大起伏,“你说什么?” “公主c公主生气了。” “” 许久之后,瞿唐阴沉着脸,从牙齿缝儿里挤出几个字:“柳氏那贱人!” 日头晒,赵潋雪白的鼻尖沁出了薄薄一层香汗,映着日头,清艳如夭桃秾李,耀如春华,这么个国色之女当街抱臂而立,衣袂拂风,直令人不舍得移眼那瞿家公子好福气哟,可不知当珍惜。不过公主脾气硬而怪,要是不留神得罪她了,日子恐也不好过。 柳黛垂眸敛着形容,对质之前,赵潋不全信柳黛说辞,但人家既穿上了孝服,总不至于拿家中长辈赌咒诬陷瞿家,两炷香之后,瞿唐披着一身酒味姗姗而来,一见赵潋这架势,处处都是玄甲卫,不由地骇得一哆嗦,忙腿一软,险些跪在公主跟前。 赵潋扫了他一眼,“来得正巧,这人说与你认识,过来认认人吧。” 于是瞿唐瞥向一身素服的柳黛,眼眶子一瞪,目眦欲裂,这女人不是该好生生被他关在柴房里出入不得么?她哪里来的本事逃出来,又哪里来的本事能当街拦下公主马车? 正当瞿唐眼珠骨碌碌转着不知思索着什么话时,柳黛跪了下来,“公主,就是这人,他他纵容下人打死了我二叔,又想卖我们到辽国去,求公主殿下为柳家做主!” 瞿唐怒喝:“闭嘴!” 便又一边转向脸似要求赵潋饶恕,赵潋微笑着探身往两人一瞅,“瞿唐,你不是曾同本宫保证,你家中无妻无妾,成婚之后也只有本宫一人么?” 瞿唐愣着,抬起头来,“公主,这人是我外室,公主倘或不喜,我着人随意打发了就是,公主何必为着个外人与我置气?” “哦?外室?”怎的一个说是“妾”,一个说是“外室”?但随着瞿唐这二字一出,柳黛倏地一声抬起了头,眉头大皱,愠怒地瞪着瞿唐,这个负心人又说了假话。 如今汴梁风气很不好,贵族世家的子弟往往一妻两妾,外头还养着几个没名没分的女人,说是要打发随时能打发了,有特殊癖好的,甚至见不得人地豢养美少年,这都不稀奇。 赵潋摇头一叹,又反问:“既是外室,瞿家何必又养她父母在家?” 瞿唐只是着紧赶来时才想的说辞,急匆匆的难免不能自圆其说,被公主这么一逼问,瞿唐登时语塞,慌乱地扯了一块遮羞布要掩上:“她家中一穷二白,她哭着要我养她父母,否则不肯委身于我!” 柳黛登时柳眉倒竖,怒叱:“你胡说!” 赵潋方才与柳黛在这儿等了两炷香时辰,听其言察其行,觉着是个进退有度c头脑清楚的姑娘,倒不像是作伪,反而这个瞿唐起眼不搭后语,一身的她探身凑得近,鼻尖将那酒香一过,不觉挑了挑唇,面色一沉冷冷笑道:“这一品花红只有东篱居有窖藏二十年的陈酿,感情准驸马方才来时,正在东篱居与小倌儿喝酒?” 这话一出,四下哗然变色。 东篱居什么地方,那是汴梁最大的小倌儿馆,要说新河瞿家的贵公子养几个美少年,传出去最多让人玩笑几句,但名门世家的公子出去嫖,就真得教人笑破口! “公主我” 他还待解释,赵潋插着腰便是一脚踹下去,正中瞿唐胸口,他砰一声便往后倒。 柳黛咬着嘴唇,暗道痛快。 那瞿唐还要解释,匆匆忙忙爬起来,赵潋又弯下腰左右开弓赏了他四个大嘴巴子,倨傲地一抬下巴,“婚事作废,剩下的,你继续交代。” 众人盯着这个扬眉吐气的公主目光灼灼,新奇地凝着她,这公主虽无弱柳扶风之姿,可眸球乌灵闪亮长眉连娟,微睇绵藐,烂烂如岩下电,竟很是着人眼,不免教人新鲜,一时心痒痒者不知凡几。 瞿唐被几个大耳刮子掴得眼晕,好半晌才找回一点声音,忙不迭叫苦:“公主你这就是冤枉我了,我我家中亦有一品花红!” “更该打!”赵潋颦着柳眉,冷笑道,“一品花红皆用初生男胎的胎发泡就,埋在桃花树下,男子年满二十梳拢之夜,便将酒取出与恩客饮合卺酒,瞿家有,是你家中还买回去了一个?” 瞿唐这会子是真傻了,万万没想到公主竟会知道东篱居的一品花红的故事,眼见着一个一个谎言被赵潋当众戳破,瞿唐真是进退维谷,正要说话,赵潋又冷冷笑道:“还要买卖家仆?我大周律例,私贩长工是死罪,新河瞿氏如此大的家业,如此盛的名望,难道不知道?” “公c公主!”瞿唐心道这门婚事是保不住了,大不了他弃了这泼妇不要,可万万不能再给家族蒙羞,“没有的事儿!” “没有?” 赵潋看了眼柳黛,她不闪不避,用眼神告诉赵潋瞿唐在说谎,要说此时,赵潋真是不信也信了,冷然道:“甚好,既没有,本宫才迁至公主府,家中尚缺着几个粗使的奴仆,你回家瞿氏二老商量着,赶紧将人放了,他们倘使愿意离开瞿家另谋营生,本宫倒很愿意接纳他们。” “是c是。”瞿唐低着头一个劲儿应是。 赵潋回汴梁的马车教太后坐着催回宫了,她不再理会这事,让玄甲护卫牵了一匹枣红马来,赵潋看了眼马儿,回头去,瞿唐以为还有什么吩咐,然后“轰”地一下,他高挺的鼻梁被赵潋的狠拳头出其不意地用力一砸,刹那间人仰马翻鼻血横流,仰倒不动了 赵潋搓了搓手,牵着马缰绳翻身上马。 公主当街揍人,百姓们心道还是那个熟悉的公主于是个个哈着腰退开,赵潋低骂道:“什么破驸马,什么破眼光!” 她玉手一扬,骏马长嘶,飞起一片尘灰,一人一马已飘然远去。 回头赵潋在公主府搜肠刮肚,极尽辞藻修缮之事,才堪堪写出一篇言辞恳切能交代前因后果的文章递入内宫。 在递到宫里头时,赵潋便心想着,她不如请两个捉刀代笔的谋士到家里来,平素写个信也不用这么费力。 太后正守在赵清跟前,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赵清乖巧地卧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地,只是脸色苍白,神容虚弱,没甚么光彩,太后将赵潋给的信拆开来一读,便沉怒地阖上了信,赵清便问道:“母后是在为皇姐的事操心么?” 太后听儿子这虚弱的声儿,只得心软,回过头去。 赵清舔了下干涩的嘴唇,给母后挤出一个明朗如春阳的笑容,“等将来朕大了,朕给皇姐置一个大金屋子,把天底下最好的男人都赏给她,嫁不出又如何,看旁人说什么。” 太后一愣,随即蹙着眉点了点他的鼻子,“你被你皇姐带坏了,日后少听她胡说!” “哦。”赵清往被子里缩了缩脖子。 岂料赵潋竟真是个实战派,在确认嫁人这块儿实在行不通之后,她索性便换了一条途径,当真往府里请了两个谋士,对外是如此宣称的,可在朝在野,公主这个放荡淫乱的名头是彻彻底底摘不下去了。 一搬出皇宫,便立即豢养美男甚至有人私底下议论赵潋,造谣她早在宫里时便与宦官勾搭了。 但骂瞿唐,骂他始乱终弃c为非作歹的声音却弱得很,可见这太平世道里头,男女总是不公平的。 早十年前,汴梁不知哪里学来一股怪癖热潮,时兴女子裹小脚,不少女儿已遭荼毒,幸得赵潋习武的,觉得女子裹脚实在难看不方便,又变相羞辱女人,虽管不着旁人,但她自己严于律己,坚决不裹! 赵潋表达对美男的热忱寻求之后,不出三日,公主府里来了两个。 一个是站着进来的,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面容朴素憨直,一笑起来脸颊便潋滟开两个梨涡,看起来羞涩得像个雏儿,腰间斜插着一管从不离身的竹笛,赵潋看了眼手里的木牌,他的字迹确乎不错,姓卢,名子笙,是街头叫卖的字画先生。 卢子笙被赵潋一看,从耳朵到脸颊都是大红,低着头看着破草鞋里钻出来的一只脚趾头,一动不敢动了。 另一个,却是由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推着轮椅进来的。但赵潋委实为之惊艳,一见便不能移眼。赵潋忙翻了翻另一只木牌,君瑕,姑苏人氏,贩棋为生,在汴梁亦有产业赵潋懵懵懂懂地想着,他应当不是像卢子笙那样揭不开锅了,但既不短吃喝,来公主府做甚么? 赵潋蹭地朝君瑕端详而去,但见他一袭素白雪绡云纹长袍,笼着薄似云的宽幅衣袖,两肩宛若削成,身姿瘦颀秀美,袖中斜托出来的一只手,骨节分明,又细又白,宛如罩在云雾之间,面容清贵苍白,如琢如磨,眉眼既清冷而又妩艳,透着一股堪比皇权富贵人士的慵懒,又有种桀骜不驯的意味。 只可惜,赵潋细一打量,才觉得他黑如玉珠的眼眸,竟无半分神采。 敢情是又瞎又瘸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第三章 君瑕这种慵懒,介于半梦半醒之间,令人有种下一瞬他便会撑起懒腰的错觉。 赵潋带着点好奇微微折腰,手掌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晃成了无影手了,君瑕眉目一展,笑吟吟地道:“公主不必试,在下心不瞎。” 他这么副挑不出半点瑕疵的尊容,一笑,便犹如秋日高旷的澄空,如浸润梨花之春水,温和秀雅,说不出那般犹如玉山上行c光映照人之感。 赵潋僵了僵,她的手晃动有风,连他的鬓角的几根黑丝都拂动了,赵潋突觉得自己摇晃的那只手实在愚蠢短陋c不真诚至极,“那先生这腿” 轮椅背后的少年回道:“先生上山采药时不慎受了点伤。” 赵潋眉眼微颦,将记录着君瑕的木牌一翻,的确,他在姑苏有几家产业,除了贩棋之外,还有一家药铺,汴梁的这家也是香药铺,他来汴梁是来收租的。这么看来,君瑕虽说不上富有,但温饱绝对不成问题。 见她面露怀疑,少年低了头,将先生看了眼,然后镇定道:“我家不短吃喝,我的月俸也不需公主掏腰包,先生能养活我,只是先生为公主办事,请公主每月赐给我们一株人参。先生病体缠身,要这个养身。” 赵潋点头,明白了,“那行,我的公主府里药材是不缺的,你们家先生既然身子不适,我也不让他做重活儿。先生既然贩棋,想必棋艺精湛,我闲来无事,正好缺个棋友打发时日呢。” 君瑕扬起下巴,那张白皙若瓷的脸,漆黑无澜的眼没有神采,却又分外引人琢磨探寻,在赵潋心神一分之时,意外觉得有几分说不上来的熟悉之时,君瑕又低了头,“多谢公主收留。” “哈哈哈,没事没事,小事情小事情!”赵潋觉得这两人很不错,底下人办事越来越靠谱了。 至少,一个看着心思纯净c没有心机,另一个么,不管他秉性脾气如何,单单就这张脸,摆在家里实在赏心悦目极了。 文昭公主府,从前院到后院,中间有一径流水,架着一方石桥,两侧都是垂花落藤,赵潋平素起居都在前院,后头一个拂春居,一个粼竹阁,都是清幽僻静的所在,正好安顿两个新来的男人,如此看来,别人说她养男人也没错。 赵潋是一点不生气,除却在宫里头时与宦官阉竖纠缠不清c假凤虚凰的事,让她听了心里有点膈应,想她堂堂一个身长七尺余的皇家公主,再怎么对美色没追求,也要爱身材奇伟的大丈夫这种谣言竟然也有人信。 但最教赵潋头疼且有点心惊的,是这种谣言不知不觉传到皇宫里头去了。太后本来便不同意她待字闺中,以女儿身,养几个男人在家,认为不成体统,眼下谣言四起,她更是反对,连夜将赵潋传到宫里头去了。 回来时,赵潋耷拉着脑袋,心说可算是皇弟机灵,知道装病,本来好了大半又骤然晕厥,吓得母后赶紧叫太医诊治,赵潋躲过一劫。 她下了凤车,将头顶上那繁丽碍事的头冠给摘了,披散下一头如墨如云的发,揉了揉脖子,正好走到正院,一树明朗的月光底下,少年正推着君瑕在前院漫步,主仆二人似在低头看着溪水。 赵潋一蹙眉,身后的婢女便察言观色,道:“这君先生真忒不知礼数,他哪里是能随便到前院走动的人呢。” 不知是否是眼瞎耳聪的缘故,赵潋仿佛看到君瑕正低头舀水,动作一顿,便又坐直起来了,那背影甚是纤瘦优雅,恍如谪仙,赵潋眉头更皱,扭头喝道:“闭嘴。” 婢女怔了怔,被公主一喝,便立即委屈地抿嘴不言了。 赵潋这几个婢女是从宫里带出来的,那些勤劳细致的长处是一点没有,嚼舌根c挑拨是非倒个个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她现在想从宫外头买几个贴心的至少是看着顺眼的婢女回来。 见她还委屈上了,赵潋烦躁地一挥手,“两位先生都是贵客,不得妄议,以后不许再让我听见此类话语,否则府规处置。” 说罢,赵潋先是一窘,初来乍到,那曾定什么府规,全是由着宫规顺嘴一说,她看了眼正被少年缓缓推起来往后院走的君瑕,教婢女先退了,自己忙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先生留步。” 正是初夏,重重绸衣被换下来,君瑕只合着一身淡如流水,仿佛看得见内里肌理的薄衫,赵潋虽不至于是汴梁人有口皆碑的“浪荡公主”,但至少她对美色是有极致的追求的,尽管君瑕这双漆黑的眸珠并无光泽,但映着皎皎明月,这身慵懒随性c贵比公卿的气度还是让人折服,无法移眼的。 少年皱眉头道:“公主不欢迎我们到前院来,小人这就带着先生回去。” “杀墨。” 君瑕含着责备的声音,让少年委屈地闭了口,只往赵潋身上横了一眼。 原来这少年唤作杀墨。 倒挺有意思的,赵潋道:“先生,我也是初来这边,别说府上几个不成才的奴婢,便是我也不晓得什么规矩,公主府里还没有一套能上行下效的规矩,所以有赖先生,这事我想与先生商量着先试行着,慢慢来。” 君瑕扶住了轮椅一侧,微笑,他做表情时目光是不动的,平静得犹如一片无风的深水,“从我眼盲之后,再懒得提笔了,一两个字尚可,多了总是参差。公主——” 赵潋打断他,“只是询问,先生既经营着几家店铺,想必在管理一庄一院上是有些心得的,我就问问,提笔这事我来。” 君瑕微微颔首,“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过才说了一两句话而已,赵潋却觉得莫名安心。 君瑕住在后院的粼竹阁,正逢月圆,千竿碧竹在花墙下树树着色摇曳,犹如晶莹的霰雪,将池水敷染得犹若蔓生藻荇。君瑕和杀墨的身影隐匿在竹篱门之后,赵潋从石桥上踱回来,这时,隔着一重树影,只听闻拂春居里传来一曲悠扬若诉的笛声。 笛声穿过水影花梢,落入耳中,便有种别样的少年情愫,既单薄又可爱,赤诚而动人。 府里有这种笛声,赵潋摸了摸下巴,倒也挺好的,吹得不像是街头卖艺的,总一个凄凄惨惨,她顺手仍俩银子,还得染一身颓丧回家。 这几日相安无事,赵潋与瞿家的婚事是彻底黄了,新河瞿氏惹上了官司,太后召门下省审议,正紧锣密鼓地要给瞿唐定个罪。 瞿家想必也正战战兢兢在家搜肠刮肚地想说辞c想对策。 从出事之后,赵潋除了骂了自己“眼光不好”以外,对此事便不予置评,没有嫁出去这个消息传满汴梁,足够让贵女圈抖三抖了。赵潋最好的密友萧淑儿嫁到了平原,听说已经怀上了二胎,真真是要三年抱俩,她又不能时常回来。 当年萧淑儿上花车之前,还拉着她手不松开,泪眼迷蒙地说道:“将来,我不在跟前,你想必会孤孤单单的,再找个人罢。” 赵潋没心没肺,甩袖子道:“全汴梁只有你家,你老父六品小官,你却不攀附不怕我的。要再找那么个人,哪儿那么容易。” 萧淑儿那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但想到赵潋不爱人欲言又止,这一去又不知几时回来,便直言了,“大家伙儿主要不是怕你,是怕你亲娘。” 这个,虽然怎么听都不是个味儿吧,但丝毫不错。 经历过十年前那场浩劫还能在朝堂硕果仅存的,谁要敢说一句不怕太后,她敬谁是条汉子! 萧淑儿便举荐道:“你年幼时,不是有个伴读么,她生得憨了些,但性子却是个直的,说不准您能与她玩得好。” 赵潋一想,确实是有这么个人,叫什么来着? 燕婉。 显国公家里的小女儿,人长得憨憨的,说话也细声细气,好像有人掐着她脖子似的。读书时她便不怎么用功,偏巧赵潋也是不安分的,屁股像陀螺,不时东张西望。在她淘气用弹弓打窗外的柿子时,不一留神打偏了,正中老先生的屁股,于是赵潋一不做二不休,顽劣地将弹弓往燕婉手里一塞 后来她就被送回家了。 从那以后赵潋便再也没见过燕婉,也不知她是否为着那桩陈年旧事记恨过自己。 但谁没有个年少气盛c不懂事的时候儿,赵潋从小就不爱担当,倘使不是这么多年被太后揪着耳朵耳提面命地教导过来,今时今日还是那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刺儿头。虽则眼下也并没有好多少。 赵潋还以为和燕婉的缘分就这么到头了,没想到她的十六岁时辰礼,竟邀请了自己,以及一众贵女到她们家的芍药园赏花。 都是这把年纪还没嫁出去的老黄花菜了,赵潋本着这么点意思,也是想去的。 看了眼自个儿身边的几个婢女,赵潋想到前不久,元绥花了一百两银子从数百名丫头之中挑了一个最美貌温顺的婢女的事迹,嘴唇一撇,笑而不言。 与君瑕在竹风里临着花篱门下棋时,赵潋便信口提了一嘴。 君瑕眼睛不便,要靠听着她落棋的声音,再偶尔探手摸一下,才能确定她下在哪儿了,被她一说话,便分了神,君瑕拈着白子举棋不定时,赵潋的思绪回转来,看了眼棋盘,哈哈大笑,“啊呀,先生,下了十六盘,我终于有机会翻盘了!” “是么。” 君瑕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按下棋子,彻底截断了赵潋的黑龙,白棋声势又起,几个眼都活了过来。 赵潋方才抽动起来的肩膀,唰一下,又塌回去了。 她撑着棋桌,将脑袋往下一点,从下往上盯住君瑕的眼睛:“先生,你真的看不见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第四章 君瑕只是将唇一挑,并不答话,然后赵潋便一边笑着给自己找台阶,一边伸出爪子将一盘棋抹成了花脸猫,“先生看不见,却次次能赢我。可见先生棋艺高超。” 君瑕道:“棋谱在心中,并不在眼里。” 赵潋姑且当他这话是说认真的,正摇头晃脑地要将下巴点一点,小厮从外头匆匆进门来,一头磕在赵潋跟前,“公主,外头有个姑娘求见。” 赵潋有几分好奇,“我认识?” 她无意识地看了眼君瑕,对方修长的皎白的一只右手,正无所事事似的抚着藏玉棋笥,镇定得犹如立在风浪之下稳固的礁石,赵潋抚了抚唇,又拗过脑袋,小厮禀道:“回公主,她自称,是瞿家案中受害的柳氏,公主于她有大恩,特来谢恩的。” “恩?这就更怪了。”赵潋道,“我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出口恶气,当街将那瞿大公子揍了一顿,对了,瞿唐的伤势” 小厮道:“听人说,公主那一脚踹得忒狠,恐怕要卧床一月了。” 君瑕眼波微澜,然后不着痕迹地拂去了。 新河瞿家是从外地迁入汴梁的,中原北境沦陷给了辽国,瞿家没办法,这才南奔。但逃归逃,气节不能丢,不知是不是因为有这个逃亡的背景在那,瞿家人自视甚高,不肯逊人一筹,从上到下便不知道谦恭二字如何写。 赵潋并不紧张瞿唐伤势,让小厮将柳黛请进来。 等人一走,她耸了耸肩膀,将散落在棋盘上的黑白子一颗一颗地捡回棋笥之中,巧笑嫣然地一抬眸,“先生你看,人在这个位置上,总是免不了要陷入争端是非之中,有时候我不想,也是会有麻烦不断找上门来。” 君瑕不可置否,“公主嫌弃柳黛?” “并不。”赵潋摇头,挥了挥手,“但一日事一日毕,打了瞿唐之后,瞿家这事我就想撂开手不管了,管他平地起什么波澜。至于柳黛,我更是与她无亲无仇的,也不想管她。对我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君瑕微笑,“也许公主只是笃信太后能为你收拾好一切。” 这话,话里有话。 就仿佛有人指着她的鼻子说,看看,你贵为公主,脾气坏,武功高,那又如何,碰到什么事一样钻进龟壳里一动不动,等着你那权倾朝野的太后娘给你擦屁股? 但不知道为什么,要是旁人说,赵潋不说生气,心里至少膈应,君瑕用这如沐春风的口吻说起来,偏偏挠得人心肝痒。 于是赵潋清咳了一声,不接这话了。 柳黛被人引着进门来,上回见她,赵潋觉着这是个头脑清醒的可怜女人,这回见,似是更可怜了些,风一吹便倒的身子,眼泡又红又肿的,噗通一声跪在赵潋跟前,红着眼哽咽道:“求公主收留!” 赵潋下意识看了眼君瑕,清咳着转身,两手托起看似病怏怏的柳黛,“怎么了?” 柳黛低着头,不肯起身,跪直了身子道:“公主,曾说过,愿意接纳我一家,我老父能喂马,饲养家禽,母亲针线活儿也是一等的,至于我,柳黛愿给公主为奴为婢。” 赵潋托着她的手一下松了。 接纳他们? 依稀c隐约c仿佛是她曾说过那么一句话。 但这话就好像是“嘿兄弟,下回见面请你吃个饭啊”一样随便,这不是客套之中的客套么。可是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既然人家做了真,堂堂文昭公主一言九鼎,总不能自打嘴巴说没有。 “那c行吧。”赵潋想了想,道,“瞿家家大业大,就这么点事儿,最多伤筋动骨,没几个月又能喘息过来,到时候你家没个人庇护,要是有人报复恐怕要命。” 这正是柳黛担忧害怕之处。 本以为公主一句话戳开来说,对她这点微末心思有鄙贱之意,但柳黛偷偷一瞟,赵潋脸色坦荡,大气得很,没有半点隐晦的心思,有一是一,有二是二的。 柳黛自然感激赵潋收留之恩,跪在地上磕头,赵潋问道:“你把你同瞿唐的事儿再同我说说。” 说罢,柳黛一阵怔忡之际,赵潋却信手从一直紫木雕花的锦盒里抓了一把瓜子,一面磕着一面翘着腿等她说。 说到瞿唐,柳黛之后将头埋下去,“我确实,是瞿唐的外室。” “他没撒谎?”嘎一声,一只瓜子被衔入了樱唇小口。 柳黛忙摇头,“但瞿唐承诺,近来他生母祭日,等过了这阵儿,便抬我回瞿家做妾。可谁知道他在我等候时,另转头要求娶公主,谎言称自己没有身旁并无女人,这便是假话了。公主,不瞒你说,他初一十五到我这儿来,其余大半日子,都在东篱居与” “小倌儿。”赵潋淡然接口。 柳黛敛眸,“在一处厮混。我正是知晓他什么为人,更气愤他欺骗女人的行径,才欲找他理论。我二叔气不过,差点同他动起手来,被瞿家下人乱拳给c给杀害了。”她声音一哽,将头垂得更低。 如此看来,这个柳黛对瞿唐也是全然无心的。 至于瞿唐因何得到了她,富家公子和府中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这法子就太多了。 见柳黛清眸噙泪,这么副惨兮兮的状况,赵潋也不想再问下去。 她抓了一把瓜子塞到柳黛手里,“择日你将你父母接过来。我爱骑马,家里正好缺个饲马的,还有针线活儿,确实也需要人,至于你,模样不错,跟在我身边也可,我照你们在瞿家的工钱多给你一倍,嗯,你父母在瞿家一月月钱多少?” 柳黛绞着手指,有几分为难,“二两八钱。” 赵潋倏地眼眸一睁。 现在世家都已骄奢腐败到这种地步了么? 真是肉疼她那白花花的大银锭子。 柳黛先出府去了,要接她爹娘过来。 转眼之间锦盒里的瓜子让赵潋掏了空,赵潋下棋嫌闷,喜磕点瓜子c嚼点花生解闷儿,她落子如飞,但君瑕始终是慢条斯理的,不疾不徐地摁下白棋,不疾不徐地收她的黑子,但一局棋还是下得飞快。 这世上有个词叫实力悬殊。 赵潋将棋子也收拾完了,问道:“对了,今日怎不见卢生?” 君瑕的手落在了轮椅扶手上,然后,他慢慢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吹了一夜的笛,闹人闹己。” 赵潋偷笑,“先生知道他为何吹了一夜的笛?” 君瑕微微颔首,“也许,是为了祭奠因为五斗米被公主一掌拍碎的自由。” “哈哈哈!”赵潋大笑,“先生,我发觉你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家里才请回来的两个都是妙人,赵潋觉得很有意思,比在宫里对着一群憋闷枯燥c三棍子憋出半个屁,只敢唯唯诺诺讨饶的宫人有趣多了,虽则宫外头不能时常见到母后和皇弟,赵潋想了想,笑道:“先生腿脚不便,你家杀墨不在,我推你回后院歇息罢。” “有劳公主。” 文昭公主纡尊降贵地给人推轮椅还是头一遭,赵潋走得缓慢,怕有个什么磕磕绊绊颠着了他,走到碧水上一方浮桥,映着一池初夏晴柔的光,鹅黄嫩绿的花木在水边招摇,赵潋问道:“我见先生,犹如重逢一故人。” 君瑕抿唇,并不接这话,仿佛慵懒着靠着椅背有了睡意。 赵潋自顾自又道:“不怪有人说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她将后头那话咬得不清不楚的。 君瑕才道:“公主开玩笑时从来不忌男女之防?” 这话听着像是被戏谑调笑的少年郎恼羞成怒了,可他的口吻总是淡淡的,无比闲适,从来不会怪责于人。尽管下棋下到一半,君瑕精心布了许多局,赵潋自知不敌将他的精美布局一把手抹在一起,他也不怒。 赵潋掠过这个,又是一笑,“先生,姑苏有什么趣闻么?” 君瑕仿佛在目视前方,但明明什么也看不见,赵潋微微惊奇,听他道:“不及汴梁繁华,但胜在清净,趣闻没多少。” 赵潋又问杀墨。 他有问必答:“到香药铺子寻香去了。” 他身上的香囊,有复杂但清幽的香味,松香c茶香c花香混合而成,令人啧啧称奇。 赵潋咧唇而笑:“先生身子不好,身旁怎么可以只留杀墨一人?” “四年前,我在死人堆里捡回来四个孩子,将他们收留了,杀墨只是其中之一,杀砚在姑苏经营棋轩生意,唯独杀墨跟了我来汴梁。” 赵潋叹息一声,恍然想到什么,“嗯,那他们大哥,莫非唤作‘杀笔’?” “对。”君瑕微笑。 赵潋一愣,“那,老三呢?” “杀纸。” “”赵潋爆出了一阵激昂的笑,“先生你简直太风趣了哈哈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第五章 柳黛的父母都是一把高龄了,听说也是从新河随着瞿家迁到汴梁的,因为早年大周与辽国年年征战不休,柳家夭折了两个儿子,只有一个娇娇女,反而命硬,活下来了。 赵潋将人安顿在拂春居次间,正好与卢子笙做个伴。 羞涩的少年郎以前虽然穷,但也是家徒四壁个人破席草鞋活着的,骤然拂春居多了几人,还有点不大惯,卢子笙只得偷摸着来求见公主,让俩老住在他屋外头他没意见,但柳黛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就实在不方便了。 赵潋才歇晌,正打着精神头,有兴致出门遛遛马,闻言撑了个懒腰,笑道:“那也好,让柳黛住在我屋外头,起居饮食事宜,还要我拨给你两个婢女么?” “不c不用了!”卢子笙一见到赵潋那张明艳端丽的脸便脸色绯红,只好绞着青衣广袖,默默地往后退了步,低着头声如蚊蚋,“多谢c多谢公主美c美意!” 说罢他便要低着头往外冲,一不留神,正好撞在她画扇堂的那扇镂空木门上。 “砰”一声,少年眼冒金星,在赵潋诧异地看过来,无声一笑时,他又低着头往外跑出去了,步子轻快得像只兔子。 赵潋斟了两盏薄酒,笑着想这个羞涩少年,年纪比她大不了一岁,却恁的稚嫩滑稽,她失笑着摇摇头。 时辰正好,吃口茶,正可以打个马入宫去。 被太后无微不至地照料着,赵清的病总算除了大半,但他先天体弱,十岁了长得远没有同龄孩子高,骨瘦如柴,脸庞也长年被一股病态的白占尽风流,吹个风便能倒似的。 赵清正乖巧地坐在碧纱橱后头习字,身后隔着四方的蜀锦隽秀青绿丝花鸟纹的屏风,影影绰绰地隔着几个看护婢女,赵潋入门时,小皇帝正好停笔,一见赵潋便喜上眉梢,欢快地露出了六颗洁白的牙,“皇姐!” 从病了开始,皇姐就不大来看他了,母后不许他在病时见人,连皇姐也不可以。 赵清撇着小嘴等皇姐过来抱抱,赵潋就势一把将弟弟从小板凳上撸起来,掂了一把,将人放在地上站好,“又瘦了。” 看着弟弟骨瘦如柴的,赵潋也心疼不已,“御膳房的厨子是又偷懒了么?我家阿清怎么瘦成排骨了?” 不是厨子不好,是赵清挑食,他心虚地摸了摸脑袋,然后小手拉住赵潋,“皇姐来看看朕的字。” 他献宝似的将才写的“朕躬”二字拿起来,赵潋随意一瞥,便凝住了目光,诧异道:“阿清,后头还要写什么?” 赵清一愣,垂手道:“没有了。” 赵潋板起了脸,“阿清,这两个字是谁教你的?” 赵清不说话。 赵潋柳眉一攒,将手里的宣纸一揉,扔到了废纸篓里,那是赵清才写好的一幅墨宝,不觉小脸紧皱起来,委屈地大声道:“皇姐不喜欢?为何要撕了朕的字?” 赵潋的眉拧得更紧。 就在去年,赵清见了她还从来都是你我相称,今年他端起皇帝架子了,在她面前也以“朕”自居,赵潋心疼地点了点他的额头,“你教皇姐看见,那没什么,别让母后知道。她不喜欢这两个字,你换着别的练。” 赵清似懂非懂。 见他这模样,赵潋便想着一定是有人暗中撺掇着的。太后执政多年,朝中积怨已深,眼下小皇帝日渐长大,迟早有一日太后要还政于皇上,可日复一日c年复一年,眼见得太后对这九重帝阙巍巍高座的野心是越来越大,偏他们又母子情深 即便是苍蝇,也叮不住无缝的蛋,只好有人明里暗里挑拨太后和皇帝的母子关系,否则他们难有重见天日之时。 赵清探手,往皇姐怀里一钻,将赵潋一抱,“皇姐,我再不写了,你别生气。” 赵潋摸摸可怜的弟弟的后脑勺,幽幽一叹。 从十年前她发过誓这一辈子不插手朝堂之事,弟弟这么年幼,又病魔缠身,她真的不忍心他再为了天下日理万机,将境况继续恶化下去。 赵潋心疼皇弟,将他的一双小耳朵一揪,这时,青绿花鸟的屏风后头莲步轻移来一袅娜宫人,细声道:“太后请皇上c公主入长坤宫叙话。” 赵潋可算松了口气,幸得她机灵,将纸揉皱了扔到了纸篓里。 赵清与赵潋上了软辇,从容地入了长坤宫主殿。太后正对着天光,赏着一幅刺绣,她宽大的绣腰襦层层叠叠,如出水红莲,刺金叠锦,迤逦垂地,见到一双儿女,她笑着让两人过去坐坐,一左一右地挨着。 正好这个时辰,太后有意留赵潋在长坤宫用膳,今夜留宿。 但赵潋拒绝了,“明日,燕婉邀我到她家的芍药园赏花。” 太后道:“芍药有何可赏的?宫里头大片的牡丹园你还没瞧够?” 赵潋敛唇笑道:“终归是同窗一场,她又是十六岁生辰,来年恐怕要到夫家过了,我这不是应她邀去小聚么。” 当年燕婉缘何故被遣送归家,太后心明如镜,之所以明知是赵潋顽劣还纵容,不过是她打心眼儿不喜爱那孩子,太憨了些,人前又唯唯诺诺的毫无个性,在贵女之间实在是中下资质。 太后一奇,“燕婉也许了人家了?” 赵潋摇头,“这我不知,燕家不说,但恐怕显国公心里早已有了人选了。” “说来,”太后叹道,“璩琚还未婚配。哀家本有意将他许给你的,特意留着,璩阁老数次找哀家帮着赐婚,哀家都没有答应。他满弱冠也一年了,始终耽搁着。” 赵潋不可置否地扭头。 本以为十年已过,赵潋心里头总不至于还有介怀,如今看来,是时时刻刻都未曾放下。 太后也蹙了眉,“莞莞,你还想着谢珺?” 不知道为什么,“莞莞”和“谢珺”两个字搭配起来便有奇效,赵潋的心噔一下仿佛漏了一拍。从来没有人敢轻易碰触她的回忆,只有太后敢在她面前这么挑破。 谢珺,谢弈书。 很久远很久远的名字了。 赵潋压下那种熟悉的悸动,漠然地将眼皮一翻,“没有,早忘了。” 太后道:“那何必介怀璩琚?他本性不错,只是” 赵潋回眸,微笑着从方才的冷峙里抽出神来,“只是他一举一动言一行全是在有意模仿谢珺。可有什么用,这么多年,只有人说谢珺是神童,却没有人说璩琚是天纵奇才。母后,我要看得起一个心里没有自己的人做甚么。” 她这么一说,太后也不能反驳。要留赵潋用完膳的目的也恐怕是达不到了,太后叹了叹。 赵清疑惑地看了眼皇姐,将她的手腕扯住,搁在太后腿上用力一按,两个女人都是一惊,只见赵清一脸真诚地承诺道:“皇姐放心,以后皇姐不管看中了谁,朕都将他赐给你。” “哈哈。”赵潋正想放肆笑,被太后盯了一眼,于是忙收敛形容,乖巧装兔子。 还是弟弟好。 有弟的姐姐像块宝。 赵潋总也收不住性子,便是太后有意给她指婚,都不晓得应该让她去祸害谁。眼睁睁地走了两任驸马,将来恐怕是真的没人家敢要了。 “你府里那两个男人,合你心意么?” 赵潋眸光一闪。 太后这么问,就是对她养食客这件事松口了,于是喜不自胜地翘开了嘴唇,“甚合心意,母后有兴致?改日带你见见。” 太后笑着推开她的手,“你管好你自个儿,莫惹是非。哀家找人查过他们,家世都算是清白,你坚定了心思不想再嫁人了,养几个面首也好。” 这话怎么听怎么觉着不对,赵潋平心静气地纠正:“是谋士,不是面首。” 不过是个名目罢了,太后道:“哀家知道,对你而言这没什么不同。” 赵潋立即反思,她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让母后这么不信任啊。她都这把年纪了还是黄花大闺女,连头发丝都是清清白白的,怎么就 赵潋忙想到入宫的目的,便问了瞿家如何发落。 太后命人这案的卷宗给她,“瞿唐口供,瞿氏奴仆是失手杀人,愿意将人押出来交给刑部处置,另,瞿家上下都一口咬定,那柳氏只是外室,瞿唐更是早在月前,给了她一笔钱欲将之遗弃,至于东篱居,证据颇多瞿家无法矢口,便强词夺理——有小倌,但不是女人,因而不算欺君。” 赵潋点头,“那确实不算,不过柳氏之事还待斟酌。” 太后道:“你要不闹这出,瞿唐这事出不了,他眼下沦为了汴梁城中的笑柄,心底不知该怎生恨你。” 赵潋眼皮子一翻——这怪不得她吧。瞿家找的那画师将人画得跟神仙似的,结果自家货不对版,怪得着她审美一流? 然而赵潋只能吞声踯躅,瞿家确实是贵族,家中公卿士大夫十之六七,赵潋一个无权的朝廷公主,捏不动这大柿子,只好示弱拱手,一切仰仗太后处置了。 从宫里头出来已是黄昏,青山外斜阳如水。 城头抹匀了古旧的夕光,似一朵丰腴璀璨的奇葩,沿着琉璃瓦紫金墙一瓣一瓣地舒卷,赵潋袭着一身夕阳,骑上马,扬鞭往公主府而去。 正好到了晚膳时节,一回府赵潋便被一串香味给勾住了。 刚来公主府的柳黛却是个一等厨娘,还是那句老话,为表达对公主的感激,甘愿为奴为婢。于是她钻进庖厨两个时辰,烧了十几个菜,煎炒烹炸炖煮是一样不缺,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第六章 赵潋揉了揉空瘪无物的肚子,意识到同太后一前一后地打了这么许久太极,总算是精疲力竭地感到累了,于是揉了揉额角,将发髻上缠着的那条红缨珍珠发带给解了,取了两支红珠双凤钗,将头发一把一抓,用殷红的丝绦将发尾一绑,轻轻松松踩着一地夕阳入门。 满桌鸡鸭鱼肉,并着几样清粥小菜,荤素搭配有模有样。 柳黛正在布置杯碟碗筷,见状,身子朝后头缩了缩,“我c奴婢擅自用了公主家的厨房。” 赵潋正饿得头昏眼花,没察觉到柳黛口吻之中的怯弱和不自然,大喇喇往上席一坐,低着头将满桌珍馐一闻,开怀地勾起嘴唇,“这么多我也吃不完,你跑一趟,让两位先生和令尊令堂一起来用晚膳罢。” 柳黛福了福身子,总算松了一口气,便听话地出去了。 晚膳时公主府正堂前厅的大圆桌上坐了六个人,除了赵潋外,都是初来乍到的,君瑕c卢子笙以及柳黛一家。 两个老人家大约是头一回上主人桌,从头到脚写着局促和不自在,赵潋笑道:“不用客气,我的公主府没世家那些臭规矩,等会用完饭,我教人给二老烫两壶酒去,近来湿气重,正好喝两口。” 二老看了眼女儿,自知是攀上贵人了,哪敢反驳,赵潋说什么是什么。 卢子笙也害羞,只赶着近前的青菜吃,至于君瑕,他看不见,都是杀墨在往他碗里挑。 短短一会功夫,杀墨给君瑕夹了十几筷子的鱼肉了,赵潋忍不住问:“先生喜爱吃鱼?” 杀墨一时语塞,筷子就顿在半空中,君瑕不着痕迹地将他手里的筷子摸索着接过来,嘴唇微弯,“眼睛不中用,大夫说可多吃鱼,尤其鱼眼。” “那好办。”赵潋一不做二不休,手起筷落,两只鱼眼便双筷奉上。 公主这手法快得像一道闪电,杀墨倒抽了一口凉气,有意无意地看了眼自家先生,满脸复杂。 君瑕笑纳了她的好意,“谢公主赐鱼眼。” 赵潋挤着一团和气笑,说“不客气”,然后将明日要参加燕婉生辰会的事儿说了一遍,“我需要两名小厮,一名随身侍女,另,两位先生,谁可以陪我走一遭?” 话音一落,卢子笙的调羹落入了细瓷的小碗里,铿锵一声,诸人视线不由都落在他身上,少年羞红了脸,默默地把头一低,赵潋疑惑道:“卢生这是?” 卢子笙悄然将脸颊一碰,烫得紧,他满脸红云地将脖颈一缩,“公主,贵族的生辰礼,我去不得的。” “哦?为何?” 卢子笙悄然偷瞟了一眼赵潋,立即将手一紧,“会c会丢人” 他家徒四壁,这么一副寒酸样儿,全身上下最拿得出手那只竹笛,在那帮公子小姐眼前也犹如一个烧火棒,寒碜得见不得人。 但赵潋却想到,卢子笙太爱害羞了,一见到姑娘就两腿发软,双颊通红,连看一眼都难得,要在满芍药园的衣香鬓影里谈笑自若,那无异于断他头颅。怪不得他的字画卖不出去,他要上街摆摊儿,顾客来源至少少一半儿。 于是赵潋不强求,转而望向君瑕。 杀墨知道,这种贵族小姐的生辰礼,邀请的多半也是一群天之骄女,他们家先生若去了,夹在其间殊没面子,正要一口回绝,谁曾想君瑕竟噙了温润如玉的浅笑,将薄唇微扬:“公主,在下愿意同往。” 赵潋点点头,笑着又手起筷落地给他夹了两只鱼眼睛。 但君瑕按兵不动,只缓缓地舀了一勺青菜薏仁粥。 赵潋见桌上大多不解,便摇摇头,好生生感慨了一番如今汴梁的风气:“当今之世,贵族王孙,骄奢淫逸者众c修身自好者少,明日观芍药是假,少不得我又要被人拉下场。那些舞文弄墨c刺绣作花的贵女,偏爱与人较量技艺,倘若赢了,欢喜无限,能赢到最后,自然能获得满场目光,令一帮人马首是瞻。” 原来如此。 卢子笙有点惊讶。 赵潋摇头叹息,“本公主又很是不入流,文辞书画无一精通,弈棋也是偶尔为之,偏偏身份却又显贵,我输了不打紧,输了太后的颜面就不大好看了。” 以往二月二c三月三的,瞿家的几个贵女也要随行出门赏花踏青c曲水流觞c奔赴盛会的,柳黛匪夷所思,为何贵女王孙们总爱结伴而行,便不觉喃喃道:“便不可以不去的么?” 柳家二老忙一个劲儿给女儿递眼色,怎敢置喙公主?柳黛忙收敛,恭恭敬敬地坐端正了。 赵潋道:“倒也不是。只不过人后少不得要被人搬弄几句,你们知道本公主在汴梁的名声罢,我倒想看我不爽的出来单打独斗,不行当面指着我鼻子骂几句,只要她骂得有理,我也受着,但我这人就偏偏不惯背着人打喷嚏,整日暗搓搓地勾心斗角,揣摩谁又看我不顺眼了。” 文昭公主名声不好,汴梁人都知道,但一桌子人,对着这么个敢爱敢恨的公主,虽觉得异类,与前朝几位以才名誉满天下的公主大相径庭,但又仿佛说不出她有什么不好。 萝卜白菜,牡丹芍药,各有千秋。 君瑕将眼睫一垂,一缕若有若无的温柔转瞬即逝。 暮色如墨,将整座公主府邸笼罩而下,唯独树丛花梢之间朵朵轻红嫩白想着黑魆魆的房檐探出端倪,赵潋的闺房里亮着十几只蜡烛,她正对着皎皎的明月,和暖而亮的烛火,打量着睡了一地的各式裳服。 要得体,便不得骑马,要骑马,就艳压不得小人。 燕婉对她几分恩几分恨她不在乎,但暗搓搓在背后对她扎小人的元绥,煞费苦心地花一百两银子挑了一个丫头,分明是冲着她来的,元绥的底子不比自己差,赵潋一点不想在美貌上逊她一筹。 赵潋的目光随处一落,梨花木的案桌上正垂着一只红粉玛瑙玉佩,她弯腰,将玉佩摘了下来。 很多年前谢珺曾送给她一个红色的珊瑚串,据说是他家不外传的宝物,两人定亲之后,赵潋就依礼将自己随身的一块金锁给他了,但谢珺却说谢家清贫,他身无长物,要么,只能将佩剑的剑鞘赠给她。赵潋那会儿没坚定要习武,还一心想遵从父母意愿做一个乖乖的小公主,心道要那剑鞘无用,于是老实不要脸地将他脖子上的珊瑚珠取下来了,索要了来。 那珊瑚珠挺漂亮的,红里滚着一缕牛乳似的白,戴上显得肌肤白嫩柔软,相映生光。 赵潋咳嗽一声,从封锁了好几层的抽箱里将那串珊瑚珠取了出来,重见天日的红珊瑚串依旧潋滟着殷红乳白,光润泽华。她正好中意,就挑那一套大红的蜀锦羽缎百鸟纹宫衣了。 翌日,赵潋精心打扮了一番,一身夺目耀眼的红,衬得那修长的身材竟有几分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额尖花钿描着一朵梅花,两肩如出云,一腰似孤烟。 原本杀墨正推着先生从粼竹阁出来,过了浮桥,一眼撞见等候依旧的公主,她一身璀璨的红立在红花树下,灿逾春华,杀墨怔怔一惊,一动不敢动了。 君瑕失笑,微微垂眸。 杀墨道:“先生,今日的公主” 君瑕犹若未闻。 即便看不到也能想得到,听其声辨其人,都知晓是个大美人,美得骄傲张扬c不消藻饰。 赵潋也正好瞧见主仆二人立在浮桥上不进不退的,迎了下来,红裳裙裾一身拂曳,如一片火红的枫。她笑吟吟地走到君瑕跟前,两手扶住他的轮椅,身子微微一倾落,“先生今日,可要给我长个面子啊。” 君瑕被她一双手臂困在四面囚笼之间,进退不得,却云淡风轻地抬起眼,虽无光采,却镇定稳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公主。” “哈哈。”赵潋退回去,站好,雪白的延颈间坠着一串猩红艳丽的珊瑚珠,如霞光耀眼,衬得她笑靥如花,“我越来越喜爱先生了,咱们走罢。” 赵潋红袖一拂,人便转身而去。 留得个傻头傻脑的杀墨,差点没脚一歪摔入河里,手一抖,忙又稳住了君瑕的轮椅,忡忡道:“先生坏了,公主怕是对你有意” 君瑕一笑,“杞人忧天。” “公主眼高于顶,如何能看得上我一个残废。” 杀墨睁大眼睛望天,嘴里咧咧的不知想说些什么。 好半晌,他才低下头来,反驳道:“先生这话不对,公主能看中瞿唐,可见不是什么眼高于顶的人。” 但汴梁城谁都知道,倘若谢珺不是风流早夭,这文昭公主驸马之位,轮不着任何人肖想,也轮不着任何人假惺惺同情她这个嫁不出去的嫡长公主。 赵潋是习武的,站似松行如风,一晃眼便红袂一摇到了篱门尽头。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不知不觉早已落后了一大截,见赵潋回头,疑惑地用眼神无声询问他们落如此后做甚么,杀墨只好硬着头皮将先生的轮椅推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了上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第七章 芍药园毗邻汴梁螺子湖,腹地深处华蕃如霭,觥筹影动c喧哗甚嚣时,几名贵女簇拥着一个青绿孔雀薄烟绡的少女出拱门来。 燕婉从她们背后一看,一眼便看到那个身姿不甚高挑c生得却妩艳明丽的少女正是今日一门心思要给公主下马威的太师之女元绥。原来显国公府的几个庶妹都分别在棋道c茶道和打马球上被她羞辱过,从此再不肯与元绥走在一处,怕她骤然发难。 虽然几个妹妹是庶出,但毕竟是国公府小姐,没来由怕一个外人怕得紧元绥能有赵潋可怕么?燕婉才不信。 但今日很显然元绥的目标不在自己,燕婉得到赵潋的回信很是高兴。但她们要是打起来,自己也只能坐山观虎斗了,她这个主人家,等到了矛盾激化时,再温婉得体地出来晓以大义,搏不得个才名,也博得个善名。 这些都是昨晚显国公夫人拉着她叮嘱的切切交代的。 燕婉与身旁几个贵女坐下来,沏了一壶茶,正躲在榆树荫下小憩,满园的芍药含了宿雨,花色如洗,绵软地倒在绿丛里,似温软美人不胜杯杓之娇怯。 那边传来好些赞叹之声,到了夏初,还能有如此盛艳的芍药,显国公确实是用了心的。 元绥他们走到拱门一处说话,这时正好听见通传的声音,来人来头大,那扯着的嗓门声也格外大:“文昭公主携其门客入见!” 元绥倏地一下支起了头。 上回见赵潋还是数月之前,这几个月间,这位行事狂荡放肆的公主又闹了一场大笑话,公然让准驸马当街给绿了一回,元绥还没来得及嘲讽她这事,在身旁几个贵女都发憷地稍稍后退了半脚时,元绥淡淡一哼,朝前走去。 杀墨推着轮椅跟在明艳照人的公主身后,这位一身胜火的红衣公主,有俯瞰群芳之绝艳,令得一园桃羞李让,燕婉也不禁目光一亮,暗暗惊诧。 几年不见,阿潋已长成绝色。 当年还只是眉清目秀的小姑娘,人又顽劣,总是顾盼神飞,一脸稚气和明媚,如今却犹如脱胎换骨一般,褪尽青涩,抽条如柳,身段儿又细又长,该鼓的地方绝对不负众望,鹅蛋脸白皙如瓷,衬着一身大红和脖颈间那条殷红如血的珊瑚珠,那种美,令人无法逼视。 燕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裹胸,深知里头的小馒头是什么光景,目光幽怨了起来。 赵潋只是习惯性地目光一扫,就将众人惊艳的面孔映入了眼底,天底下人都知道太后乃是国色之姿,但从没有人敢当面夸赞,敢夸的也都死了,她的女儿当然是容色不逊于人的,这个元绥又不是不知。 赵潋朝主人燕婉走了过去。 她一走,满园的人都跟着两头散开。 燕婉竟然觉得自己今日很有面子,她还以为公主早不记得自己了,手忙脚乱地站起了身,笑吟吟地迎了上去,“阿潋。我以为都不敢约你,没想到你竟真来了。” 赵潋被她握住了手,攥了攥,她也微笑着道:“咱们有同窗之谊,外人比不得的情谊,人家都来了,我如何能不来。” 燕婉忙点头称是。 见燕婉一脸攀龙附凤的谄媚德性,元绥默默折了一根草叶在手里,揉出了淡红的汁。 在两同窗旁若无人地寒暄时,元绥一眼瞥到了赵潋的随侍,一名模样玲珑貌美的婢女,一个瘸了腿的白衣谋士,一个推轮椅的半大少年。 她还以为赵潋准备了什么杀器,也不过如此,元绥脸颊上的笑容越来越深,不由自主地一把插入两人之间,“阿婉,你的芍药会不是要开筵了么!” “对!”燕婉眼睛雪亮,忙又将赵潋的手拉回来,“阿潋,我记得你爱鲜花饼,我给你做了许多,等会儿我让他们端上来,都给你!” 还是这么憨。 赵潋将唇角压了压,她知道燕婉的母亲显国公夫人一直致力于找一个合适良机将燕婉推出去,将家里来的求亲者的品次拔高些,因而特地在她十六岁生辰这日精心费事地备了这么一场盛宴,但没想到,燕婉还这么耿直,不晓得周遭盯着她俩看的人是不是都被她给得罪光了。 芍药会开筵了,衣香鬓影,贵女小姐们都纷纷落座。 赵潋回头来找君瑕,“先生一会儿跟着我也赴宴用些午膳罢。” 不待君瑕答话,杀墨皱眉头,哼了一声,“公主,芍药会上都是女眷,我们家先生如何入得座?” 赵潋也跟着皱眉头,四下一看,周围倒还有几个与燕家是世交的家族的公子,正在八角亭里吟诗作赋,填画弈棋,嘴唇一勾,“那也好,先生不妨与他们对弈几局?” 君瑕微微颔首,“公主不必顾虑在下。” 赵潋对这个从善如流的听话先生不知该怎么说,手一抬,又觉着他虽然总是不拒绝人请求,但也是看重男女之防的,便眉心古怪地一攒,又将手收回来了,“也好,我早些退筵了便来。” 芍药会在芍药花间,曲廊参差,舞榭高峙,园中精致布置得别具匠心,一团一团的繁盛花雾叶海之间,还有老树阴翳笼覆下,将初夏的炎光隔在檐牙之外。 一叠叠精美糕点被捧出来,殷勤地摆在贵女桌前,元绥看了眼赵潋的份例,再看眼自己的份例,简直是天壤之别,单单鲜花饼便在赵潋跟前摆了一桌,她缓慢地将嘴唇一勾,不着痕迹地倒了一杯酒水,落落大方地自斟自酌。 显国公夫人怕燕婉一个人拿不下闹出笑话,今日也跟来芍药园了,但她辈分高一等,有她在她们玩得不痛快,于是只得暗中躲在回廊之后,托婢女给燕婉带口信儿,让她别让公主太出众,以免遭到谗损。 但燕婉见那婢女挤眉弄眼的,还以为抽羊角风,赶紧让她回去歇着了。 显国公夫人气得差点靠着门板厥过去。 这不开窍的蠢女儿! 燕婉犹若不闻,一个劲儿笑眯眯给赵潋加餐,都是赵潋爱吃的。 倒把赵潋弄得不好意思了。同窗读书是早几年前的事了,她还以为燕婉因弹弓的事对她多少有点记恨,哪怕翻她一个白眼儿赵潋也都受着,但燕婉这么大度,却弄得她小人之心了。 燕婉给赵潋敬酒,“阿潋是文昭公主,这杯酒先敬你。” 还带封号,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赵潋身份贵重似的,有几个不怕事儿的已在暗中翻白眼儿了。 唯元绥马首是瞻的大司空的内侄女贺心秋,一扭头朝挨着的元绥直蹙眉,一只手掌掩住嘴唇道:“元姐姐,说好的芍药会群芳争艳,却像为她一个人准备着似的。” 方才几人随着元绥,背地里暗讽赵潋说她坏话,元绥始终纵容不言,这会儿却微微一笑,将她往席间一推,“公主之尊,你我岂能匹敌?” 说到底,还不是为着她那太后娘。 那太后心狠手辣,当年能当万臣之面,一刀捅死了权倾天下的摄政王,这女人,孰能不惧? 贺心秋将薄而红的嘴唇轻咬了一截,闷不吭声地睨了眼赵潋。 君瑕被杀墨推着轮椅走上了八角亭,里头有一张棋桌,两人正在对弈,一个落子极快,一个始终忍而不动,杀墨偷偷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但少年不持重,搅扰了人家下棋,于是一人探过头来,冷冷一笑,“一个瞎子也来观棋么?懂得什么!” 杀墨一听便怒从心中起,“不过是场棋么算得了什么,我先生能同时与十个人下盲棋!” 这年头吹牛不怕扯破皮,那头几人纷纷朝杀墨盯过来,这帮贵公子哥倒不是真想和一介白衣下棋较量,只是一个靠着红廊木柱的青年男子,正咬着一支狼毫末端,闻言便好意提醒了一句:“他们并不是在对弈,先生知道‘断桥残雪’么?《秋斋断章》中的名局,真不是谁都能解的。” 杀墨微微一愣,他虽然不懂棋,但对《秋斋断章》这本棋谱并不陌生。 十年前,汴梁有个技惊四座的围棋天才,少年成名,姓谢名珺,字弈书。他名噪一时,风头响亮到了什么地步?民间有夫妇弄璋之喜,必恭贺“生子必如谢弈书”。太后钦赐谢家隆恩,为独生的嫡公主定下他为驸马。 只可惜后来谢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 那少年身故之后,他留在秋斋的十局未完之棋流传了下来,多少棋客传抄,都一睹而为之叫绝。 那贵公子提笔在新落成的凤凰图上点上妩媚眼睛,便又起身,略带点诧异地看了眼君瑕,“先生也知道?” 君瑕颔首,“虽在姑苏,亦略有耳闻。” 那个解棋局的早被断桥残雪杀得片甲不留,正心烦意乱,心浮气躁地挥手,“不会解就赶紧滚。” 说罢又连带着骂了一把谢珺,“什么神童少年,祸害人。” 从谢珺死后,不知多少汴梁名流都争相学习棋道,有多少人是为了修身养性不知道,但大多的都是为了超越谢珺,重成汴梁最风头无量之天才。但怎么说呢,人谢珺扬名时才十岁出头,他们这帮人活到二十岁了,连他几局残棋都解不了,便知道先天不行后天无望了。 杀墨已将棋局给君瑕解释了一遍。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坐在轮椅上还目不能视物的男人给人一种从容而悠然之感,让人不自觉便对他十分信服,那画凤凰的青年也讶然地等他说话,君瑕噙了一缕笑,“这局棋,翻不了盘了,请仁兄重设棋局,在下试着一解。” 要说《秋斋断章》里的残局虽然精妙,但也不是一局都无解,不少钻研痴迷棋道的,还是能破解得一二,但断桥残雪之所以是名局,就在于它的结构繁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完全不知该从何下手,好像每一手都能授人以柄。于是解棋者往往战战兢兢,到处留漏洞给对手。 君瑕抚了抚棋盘,贩棋的职业病上来了,微微一笑:“金漆木的,虽然华贵,但棋子落地少了清脆之感,勉强可用。” “”金的还嫌弃? 一介布衣装什么格调高呢。 摆棋的嘴巴一歪,心道这是什么大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第八章 赵潋正好如坐针毡地喝了燕婉敬的三大杯酒,两人酒量都不错,同窗时偷过先生私藏在梨花树下的汾酒喝,一喝就是一坛,但是再这么旁若无人地对饮下去,赵潋怕底下人又不高兴了,回头记恨燕婉。 她找了个由头,先从芍药会上溜了出来。 元绥的目光一直胶在赵潋身上,眼睁睁看着她红裳如风地窜入了前庭,隐匿在一片婆娑绿影里。 赵潋一出垂花门,外头日头晒,柳黛取了一柄油纸伞替她遮着,但赵潋没那么讲究,将伞推给她一个人打,自己飞快地穿过没有树荫的回廊,走到了八角亭外。 断桥残雪棋局已摆好。 那头好几个名门公子,此时都收敛了轻玩和讽弄的眼神,一个个矜持地伸长了脖子要观战。 赵潋一奇,悄无声息地走入了八角亭。 君瑕执白。杀墨在他椅背后将嘴巴一睹,发出一个沉闷的咳嗽声,君瑕微笑起来,她早听到公主的脚步声了。 一子落,又是一子落。君瑕解这盘棋似不费吹灰之力。 以往有人解断桥残雪,解棋者抓耳挠腮,忖度再三,憋红了脸也不知道下哪儿,下哪儿都是给对方作嫁衣裳,而摆棋的人则运子如风。如今到了君瑕这里却是正好相反,三步棋一下,情势便骤然逆转,六子之后,那摆棋的用黑子刮了刮耳后,疑惑地“嘶”一声,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画凤凰的青年站直了身,几步走了过来,惊诧道:“先生,对方来势汹汹,你不退,反而进?” 棋面都是对黑子有利,单活的棋眼就能包围住可怜兮兮的白子了,任何学棋的都知道此时当以退为进,保存实力再攻坚克难,但是君瑕这招,只有进,没有退,杀招比黑棋却要凌厉迅捷得多。 赵潋也是“啧”一声,先生的棋风,犹如其人,温润如玉。她和他对弈十几局,找不着其一丝破绽,没想到用起杀招来,竟也能玉石俱焚。 但断桥残雪赵潋抱着谢珺的棋谱解过无数次而未果,眼下便要被君瑕轻飘飘地解了,自此以后君先生自能在汴梁扬名立万,可是谢珺 她说不上眼下的心情是愤怒,是可惜,还是释然。她知道终有一日,谢珺的传奇会被后来者伸手打破,那个少年犹如浩夜之中一粒流星,终将有璀璨消亡之时。 那时,所有人都将不再记得他。 摆棋的青年冷汗涔涔,又两子,才发觉断桥残雪其间的端倪,黑子虽势大,陷阱是一环套一环,但没有致命杀招,白子虽处弱势,但保留攻势,一腾挪一扭断,打吃。 回天无术。 他战战兢兢地起身,心悦诚服地冲君瑕拱手作揖,折腰施礼,一滴汗碰在地面,砸开一朵小小的花。 “先生棋艺精湛,这无解之局,在先生手底下不过一盏茶功夫便解了,在下佩服。” 不单单是他,八角亭里作画的吟诗的贵族,也都一一诧异地望向了君瑕,方才解棋的那位尤其将下巴一托,差点要跳起来找地缝儿,于是趁着人商业互吹时赶紧钻出人群匿了。 赵潋微微敛唇,依旧站在亭中八风不动。 君瑕坐在轮椅上起不得身,棋局终了,这时,赵潋身后传来了一阵喧闹之声,她眉头一蹙,只见元绥随着十几名贵女的簇拥碎步走来,芍药会竟是散了大半,她们叽叽喳喳闹得很,但元绥又好奇地盯着君瑕,这个赵潋带过来的门客,有什么本事竟然解了神童谢弈书留下来的残局? 君瑕颔首,手扶住了轮椅,“并非一盏茶之功,这局棋,在下花了两年时间钻研。” 这话一说就更是让人钦佩了。 花如此之功,解一局棋,既给足谢珺颜面,做足谦虚,又暗赞一把自己是个棋痴。众人点头的点头,称叹的称叹,自愧不如的低头,敬仰钦服的仰头。 赵潋的眉眼有了几分笑意,她家先生说话做事从来不肯得罪人的,真是谦谦君子 不过,身后有一道火似的目光太炙热了,赵潋漫不经心地一回头,只见庭外一树树夏色绿翳间,元绥正仰着下巴瞧亭中光景,赵潋摆了个手势,让她上来,元绥便趁势而上笑着走入了听见,后头的贵女也随着跟近几步。 赵潋笑道:“元妹妹也爱弈棋之术?” “家中父兄皆爱,元绥也知晓一鳞半爪。”元绥终于得以凑近了看君瑕,男人一身雪白,不染尘埃,眉眼秀逸清隽,而姿态偏雍容闲适,并不如她原来所想,是个下九流人物,不觉一时呆怔,笑道,“断桥残雪是棋中名局,先生如此棋力,将来必扬名天下了。” 聪慧如君瑕,焉能听不出元绥口中的恭维,只是微拂落眼睑,杀墨也不喜这个假惺惺的女人,更不喜她目光灼灼地打量先生,像个女贼人一样,好像下一瞬她就跳起来将先生一把抱走了。 赵潋道:“我家先生自然棋力不凡,用不着元妹妹恭维,将来也不输谢珺。” 在一片惊讶之中,赵潋坦荡地接过杀墨的手,将君瑕的轮椅推下了亭。 元绥愣着。 都知道谢珺是赵潋心底的禁脔,在她面前谁也提不得碰不得,没想到赵潋竟自己提出来了。元绥愣完之后,捏着手指想到,也许是新人来了,赵潋早就不再将谢珺当回事了。她嘴唇一咬,心底涌上来一股无底的恨,犹如深渊。 燕婉也终于姗姗跟来,在后头几个贵女唤元绥,“元绥!过来玩双陆了!” 贺心秋将元绥的衣袖轻轻往下拽了拽,有点害怕元绥这模样,她一扭头,呵一声冷笑,便又改换了笑靥迎上了燕婉。贺心秋虽是知晓元绥那声冷笑不是朝着自己,而是对着赵潋,却也有几分害怕。 传闻当年,太师属意兵部司马之子谢珺为婿,但不幸没争过皇权,平白将一个炙手可热的奇才让给了皇家,元绥也对谢珺颇有好感,可他人却许了赵潋,也是这事才让元绥与赵潋彻底翻脸,从此后针尖对麦芒,私下里再也不往来了。 但这只是传闻,十年前贺心秋才四岁,还不到省事的年纪。只依稀记得,那时候摄政王把持朝政,意图篡位,太师德高望重,却不肯站队,反而谢家一门铁骨铮铮连上书十八弹劾摄政王名不正言不顺,是乱臣贼子,公然在朝堂上扔下笏板扭头就走,言辞又激烈,狠狠开罪了摄政王,这才招致灭门之祸。 元绥随着燕婉玩双陆去了,贺心秋只好随着她跟上。 赵潋将君瑕推下八角亭,杀墨也正想着跟来,但赵潋横了他一眼,这只是促狭,但少年偏偏心肝一颤,竟感觉到了一种畏惧。但见先生不说话,他就委屈巴巴地戳在原地不动了。 凉风一拂,君瑕忍不住偏头微笑,“杀墨又惹了公主了?” 赵潋凉凉道:“先生的耳力真不错,这也能听出来。” 君瑕将手置于膝头,淡淡微笑,“还算是可以,大多眼瞎的心都不盲。” “是么。”赵潋声音更凉,“那先生猜猜我在想什么?” 前头有几杆翠竹,阴翳遮了过来,将人脸筛得半明半晦,君瑕放下手,忽笑道:“我不会读心术,但,总不离方才那局棋。” “答对了。”赵潋一松手,两人正好停在台阶上,要是赵潋推一把,就能让君瑕沿着石阶滚下去,到时候人仰椅翻,恐怕不止瘸腿那么好受了,她转到前头来,矮了一级台阶,双手扶住了他的轮椅,身子一低,“先生,我有个未婚夫你知道么。” 君瑕点头,“方得罪了公主的新河瞿家的公子。” “不是他。”说实在的,赵潋都没将瞿唐放在眼底过,她美目顾盼,潋滟着一波明媚如春的笑,“是十年前,我还不怎么懂事儿的时候,皇叔给我指派,太后为我赐下的,兵部尚书之子谢弈书。” 君瑕似懂非懂,“原来,我赢了他的残局,与公主有了过节?” 赵潋伸手,将他的下巴一抬,“先生的生意明明开在姑苏,为什么又在汴梁置了一个香药铺,将外债放到汴梁,又不顾惜双腿之障亲自来汴梁?今日解了谢珺的棋局一举成名之后,先生想做什么呢?是想借着我往上爬,将我赵潋踩下来当垫脚石,好把一只手探进哪里?” 这一番话说得真是不客气,但是君瑕自己反思一下,他方才的所作所为,的确有让赵潋怀疑的理由。 赵潋疑惑地将他光洁白皙c温滑如缎的下巴悄然一勾,就勾到了眼前,手感好到教赵潋忍不住偏着头微笑,“先生博学,素来不会口拙,也不输人的,怎么不答了?” 被她勾得这么近,君瑕只得将头歪到另一头,清咳了一声。 “公主,这世上有一种人,无心仕途,也无心富贵,只求能多活一时一刻。” 赵潋微愣,君瑕的脸色其实时而浮着一种不正常的白,就像现在这样,纵使时暑气喧燥,他的脸颊上也一丝汗都没有,肌肤似乎总是半温半凉的,她疑惑地瞥过了眼,“先生,你是有——” 一语未落,杀墨从树荫底下窜了出来,从台阶上君瑕的背后一把托住了轮椅,赵潋只好松了手站直起来,杀墨恭恭敬敬地恳求道:“公主,到时辰了,先生要歇晌了。” 杀墨窜出来得及时,让赵潋都一时莫名,只觉得这主仆二人有点什么讳莫如深的秘密是不可告人的,尤其是对她。莫名得很。 不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赵潋方才是逗他的,不知为何套出了君瑕那么一句话,其实她只是想,摸摸他的脸而已,还得逞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第九章 先生俊俏的小脸蛋捏在掌心又滑又凉,软得像一团脂膏。赵潋咂摸着回味了一番手感,轻轻一笑。 玩双陆的几个贵女们爆出了一阵惋惜声,赵潋凝眸瞧去,紧跟着又是一阵欢呼声,此起披伏的,赵潋走近,柳黛迎上来,仍旧将伞给她遮,赵潋这回没推却,问了一声。 柳黛道:“今日,燕婉姑娘手气似乎很不好,连输了三把给元姑娘了。” 燕婉掷的骰子总是不如人意,反观元绥,她要多少点数,便能掷出多少点数,来者都是其手下败将。 玩双陆元绥本就是好手,但今日是燕婉生辰,燕婉还以为元绥多少顾忌着点儿不出狠手,让她脸上也光彩点儿,谁知元绥就是个火上浇油的角色,燕婉身畔又被显国公夫人发落了一个婢女来警个醒儿,这婢女是个聪慧的,不挤眉弄眼的,直接附唇在燕婉耳边说了,燕婉急急忙忙扔下一桌残局起身,“有位先生身子不便,我去安顿一番。” 众人都知道她什么心思,这是赌不赢要撂挑子跑路了。 众贵女本围着棋桌立了一圈,等燕婉一出去,留了一道豁口之后,一群人不约而同地跟过来看热闹的文昭公主送了进来。 元绥手中捏着一把骰子,自负而倨傲地将下巴一点,“公主也要来么?” 赵潋不是受不得激的人,但一圈人摩拳擦掌地要看热闹,她又实在讨厌元绥,当场就坐下来了。 元绥爽朗地将骰子扔下来,微微乜斜着眼笑,“爽快。” 赵潋也是一笑,胳膊肘拄在棋盘上,将下巴一托,“元妹妹手气好,我不一定能赢,要是输了,全当我学艺不精。这是本公主出师以来第一次上桌玩双陆。” 上桌都上桌了,还要顾着颜面——但大多数人都知道,赵潋之母李太后当年还待字闺中时玩双陆便不曾有过败绩,赵潋多半是为了维护太后名声。 但知道归知道,元绥与赵潋之间的较量,她们私下里期待了许久了。 棋局又被摆好,开局之前,元绥又是一笑,捏起了骰子不松,“公主,大好之日,赌个彩头吧。” 赵潋心神一凛,笑着拂下眼睑,“你要什么?” 元绥盯着赵潋脖颈间的一串鲜如朱砂的珊瑚珠,亮泽温润,就像是看到了十多年前那个惊艳一时的如玉少年,她嘴唇一挑,“公主颈子上那串珠子煞是好看,我要赢了,就要它。” 赵潋略微怔忡,将这串珊瑚珠探指抚了抚,滑腻如瓷。 但,从这串珊瑚珠的主人夭折以后,这串珠子对赵潋有了别样的意义,她并不舍得给人。“这串珊瑚珠是我师兄所赠,元妹妹喜欢,我可送个一模一样的给你。” 元绥摇头,“我可不要那些,就这串,谢家祖传的红珠,公主也知道此物价值连城。” 它的市价不因为这些珊瑚珠本身原料有多高贵,而是佩戴过它的人,都是谢家满门忠骨c惊才绝艳之人。这是那些没有灵魂的俗物比不上的价值和意义。 赵潋松开五指,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公主,一旁看着的柳黛忽心生一种寒意彻骨的悲悯,但赵潋反而没事,笑说:“这可是块烫手之物,元妹妹要是没有等价的连城之物来交换,只让我一人下注,未免失了公平。” 贺心秋紧张地绞着手里头绣着兰草的绢子,嘴唇被牙齿一碰,肉疼地看着元绥祭出了元家家传之物,那也是一块宝玉,听闻是前朝青龙寺九空师祖传下来的,元家在战乱起义,机缘巧合得来的这块宝玉,以镇家宅。 元家到了这一代,太师膝下只有一子一女,且因为爱女生得像亡妻,对元绥格外疼爱。但赵潋没想到,连这块宝玉太师都交给元绥保管了。 她贝齿一碰,“元妹妹,不过一场游戏,你赌这么大?” “物件再贵重,也是死的,”元绥不知是在讥讽谁,“等人死了,它又值得什么。” 元绥厌憎赵潋,从幼年时开始就厌憎。赵潋从出生就是公主,她得天独厚,斯承重任一般,摄政王执政时杀了那么多皇子公主,唯独留下来太后膝下这个公主,还将谢珺也赐给她。元绥从不觉得抛开身份赵潋有哪点值得旁人对她好,可谢二哥从不离身的珊瑚珠竟然给了她。 赵潋耸肩,“元妹妹你要这么玩,那我只好不赌了。” 说罢她便起身,赵潋身材高挑,在贵女之间犹如鹤立鸡群,她一站起来,贺心秋等人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半步,赵潋微笑道:“元绥,我要输了,师兄这串珊瑚珠归你,我要赢了,你家的宝玉虽然归我,但太师恐怕要进宫告我御状,怎么算我都是赔啊。” 元绥挑着眉,并不急着说话。 赵潋将脖颈间那串红珊瑚珠摘了下来,用绢子包好了,“这个事告诉我,财不外露,以免遭人惦记。我家的东西自然要好好保管的,元妹妹倘若想清楚了不赌了,这把我陪你玩,不过我们玩小点,输了的人将头上所有的发饰摘下来,蓬头回家,如何?” 输了的人颜面尽扫,元绥心道赵潋都敢这么玩了,却不肯拿那串珊瑚珠冒一丝风险,可见她心里并不曾完全释怀。曾拥有过汴梁城最让人歆羡的姻缘,美梦破碎,后来沦落到在瞿唐之流中择婿,本来,赵潋该比谁都难过才对 这么一想,元绥心底好受不少,笑着将骰子掷到赵潋跟前,“公主请。” 在双陆上,元绥是王者,赵潋才是菜鸟。 赌注不大,赵潋本来也就好披发骑马在道上飞跑,元绥是坐马车来的,本来也不惧这个,至多这帮贵女看在眼中,但也不敢声张,如赵潋被绿一样传得满城风雨。 一想到这个,元绥更舒坦了。 赵潋第一手就是一步臭棋,骰子滚了半天,落地是一对一。她“啊呀”一声,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腾挪了第一步。 元绥随手扔出,便是两个五。 但看戏的不敢站队,更不敢像笑话燕婉似的笑话赵潋,何况这才刚开局。 但是很快,赵潋的手气越来越坏,柳黛跟在赵潋身后干着急,贺心秋见这个婢女生得美貌,料想到是瞿家扔出去的女人,不是清白女人,贺心秋觉得一身晦气,手肘将她一撞,柳黛见赵潋处处落于下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往前一扑,正好将满盘棋子拨得乱跳如珠,四散飞溅 赵潋手快先抢人,才不至于让柳黛跌倒,她的小腿还是在板凳腿上磕了下,故作无辜,“公主,她推我。” 她小声地说着,将头低了下来。 一个婢女不至于胆大敢冲撞公主和元绥的棋局,因此在柳黛往贺心秋一望时,大多人都信了,何况确实有人看见贺心秋冲柳黛翻白眼儿抬腕子的,贺心秋被众人这目光一看,脸色一沉,忙向元绥解释,“元姐姐,不是我,当真不是!” 元绥瞪了她一眼,冷笑一声,又冲赵潋道:“我能复盘。” 柳黛怔了怔,没想到计策不奏效,差点没倒在地上。 赵潋也看出来柳黛是想借此机会让元绥再开一局了,让她扭转败势,但好意她领了,真不需要,因而赵潋脸色一沉,将柳黛放到一旁,“替我看看先生去,这局下完了我便去找你们。” 柳黛咬唇将下巴一点,便急匆匆拨开人去了,但没几人在意这一场小小风波。 赵潋微笑着,红袖之中探出来一只劲瘦的右手,往棋盘一招,意为让元绥复盘。 正安睡在藤萝花海之下的君瑕不可谓不悠闲,杀墨翻了翻眼睛,觉得先生这个轮椅最大好处就是能让他走哪儿睡哪,都不用主人专程挪地儿,他体质又不好,夏天也不觉得燥热,正好还不用人打扇。 于是杀墨只好一个人蹲到绿荫里,用草尖拨弄藏在穴洞里钻出探去的蚂蚁。 他耳朵又是极好使,正好隔着一堵墙,听到后头传来喁喁的声音。于是杀墨将手里的草叶子一扔,便竖着耳朵听了起来。 显国公夫人将女儿拽到墙根后头,见四下里无人,才开始训斥她,“让你出风头,你倒全让给公主和元绥了,公主不打紧,你和她是同窗,处好了少不得她将来照拂你几手,可元绥,我一早说过让你带着人去摘花,去踢毽子,去作诗,哪样你输给人了?就她会下棋,你三两下就被灌了迷魂汤了?” 本来这芍药会就是为了让女儿出风头,将来名噪汴梁,嫁个好人家。 “你都十六了,怎么还不长个心眼儿!”显国公夫人怒极反笑,一指头戳她脑袋,“你的婚事我托了多少媒人,走了多少门路,可人家都巴巴地要上太师家去,咱们国公府也就是没出个状元郎,要不然何至于到了今日受这般窝囊气,处处给元家压着一头。” 燕婉低着小脑袋,委委屈屈道:“那等元绥嫁出去了,我不就有希望了么。” “元绥还比你小着几个月!”显国公夫人又戳了一指她脑袋,“你可长点儿心,等她嫁了人,那都是她挑着剩下来的了!你看公主不长心眼儿,十七了,挑中的一个还是这么个玩意儿!你要再糊涂下去,为娘的就自掏腰包将你打包送到人家家里去。” 燕婉:“”亲生的啊。 正好墙外处的杀墨听愣了,捂着嘴巴吃吃地笑了起来。 这显国公家一对母女心眼儿都不怎么多,大哥不笑二哥,他们家夫人还好意思指着女儿骂。杀墨笑得差点要捶墙。 但是等杀墨回过神来,想到时辰到了,要照顾先生遛弯儿的时候,一回头,那本来躺在藤萝花架下懒洋洋午睡的人,竟然没影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第十章 不觉一炷香时辰已过,元绥还没有拿下赵潋,但也稳居上风。 赵潋镇定地掷骰子,脸不红心不慌的,虽说披头散发地回家并没有什么,但她并不想输给元绥,教她又有了讥讽她的谈资,但骰子掷出一对三,她也只能默默一叹,正要移手,却见远远地,柳黛推着先生缓缓走入了人群。 元绥与众贵女都是一回眸,君瑕那一袭出尘的雪衣,缀着几缕银线,袖摆宽大如翼,眉目清隽温和,虽不能视物,但双眼轮廓之美却不容忽视。柳黛弯腰对君瑕说了什么,应当是在说棋。 但靠近先生,这个距离,让赵潋有点吃味,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捏到先生的脸以后得敲打敲打柳黛。 君瑕将脸微微一侧,听完,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敲了几下,元绥也不禁纳闷。 先第一眼看时,她并不觉得赵潋这个门客有何可敬可怕之处,但转眼他就解了断桥残雪,每当他一挑眉,露出这么一副雍容自若的形容时,便让敌手不禁有种畏葸退缩之意。 君瑕敲了扶手之后,修长而白的手指便一动不动地垂下来了,食指与中指处于一种半戒备半懒散的状态,赵潋疑惑地收回目光,棋局在一半处,先生方才敲那几下,并不是随意为之,而是有意在警醒,那么他所指的方向—— 赵潋移动棋子,复行几步。 元绥镇定地将柳眉一颦,往君瑕处盯去,可在触碰到君瑕古井无波的黑眸时,又笑靥似花地问道:“先生不单会围棋,对双陆也有心得?” 君瑕将唇一动,微笑道:“略懂一二。” 对汴梁人来说,上三流到下三流,都认为围棋是风雅之物,而握槊之流不过是为了解闷玩乐,是以公卿大夫极少有人会双陆的。元绥起先单看君瑕这一身气度,以为是落魄贵族,不得已而委身赵潋,但细细想来,但凡有士大夫之气节的,谁能看得上不学无术c蛮横刁钻的赵潋。 她将嘴唇一扯,明知这两人下棋不光彩,暗中有所窜通,却不动声色。一来,她也想知道,一个眼瞎的谋士能不能助得猪手气的赵潋胜过自己,二来,元绥对君瑕也动了心,她想招揽他。 哪怕只是成为那个少年的替身。 元绥镇定地掷出了骰子,她下棋很有章法,不疾不徐,攻守兼备。 君瑕露出一丝笑,也许是棋逢对手了有种酣畅淋漓之感。不过,他虽然对双陆研究不深,棋力并不输元绥,倘若不是赵潋的手气实在太差 但到了最后两手,元绥刻意没看出赵潋的破绽,有意放水,反倒让君瑕沉思了片刻,赵潋却心眼儿直,丢出了一五一六,飞快地完成了棋局,她眼波盈盈璀璨地笑起来,“本公主胜了!” 那话不是对元绥说的,而是看向了君瑕。 要不是先生,她恐怕又要出丑。 不过君瑕心知元绥刻意让棋,恐怕她另有意思。 贺心秋也是怔愣地望着元绥,“元姐姐,你输了。”神奇,元绥竟然输了!输给了赵潋? “愿赌服输。”元绥起身,将头发间两只红钗取了,松了绿萝发绸,披散着一头如云的秀发,她本来就生得五官玲珑,有种难言难画的小巧精致,披着蓬松的发,愈发衬得脸颊娇小,贺心秋愣愣地将手放下来,一动不动了。 单论脸,元绥是玲珑秀婉之美,赵潋是明艳动人的大气,赵潋一点都不自惭颜色,将棋子一收,颇有赞叹,“元妹妹信诺,我就不拦着了。” 既已散发,元绥便想着回家了,只是她临走前,还有意无意地将君瑕一瞟,倘若不是知晓他有眼疾,元绥这一眼就是很明明白白地在告诉他,她挑中了他了。 赵潋却眼不瞎,眉尖一耸。 这时外头传来一个贵女尖锐的叫声:“是璩公子,于公子他们来了!在湖边吟诗呢!” 赵潋耳朵一动,一溜烟,身旁挨挨挤挤的贵女便朝着那声儿来源狂奔过去,散着长发的元绥,却将秀发将耳后一拨,哂然地背过了身。 有一点赵潋与元绥相似,都很不喜欢璩琚。 听说璩家与谢家也是世交,当年两家的夫人一道怀孕,两家有约,将来必以美玉为孩子起名,谢珺早出生一个月,璩琚晚生一个月。就像天注定一样,璩琚后来十几年一直活在谢珺的光采笼罩之下,刻板而严谨地走他的老路。无论谢珺做什么,璩琚都照学不误,但因为有谢弈书在,他就像明月之于旭日,总是无法耀眼。 谢珺死后,璩琚才终于得以被挖掘,成为汴梁最炙手可热的贵公子。与赵潋年岁相仿的姑娘,嫁人的嫁人,还待字闺中的,听说有一半儿是为了等璩琚。 元绥哂然一声笑之后,见贺心秋也随着众人去看璩琚和于济楚了,她衣袂一拂,转而出门去寻元家的马车。 而听闻璩琚和于济楚来了,显国公夫人忙用露水将女儿的黑发润了一遍,将人往外头一推,“快,你也去瞧瞧!” 于是燕婉委委屈屈地跑了出来,假意装作很有兴致跑上去看。 但实则,她长到现在都不知道动心是个什么滋味,有个庶妹上半年嫁了人,才三个月,孩子都怀上了,可她就是不懂,男人有什么好喜欢的? 柳黛将伞拾了起来,赵潋吩咐道:“去找找杀墨,傻孩子怕不是走丢了。” 柳黛点头答应,转头撑着伞便走了。 君瑕垂眸微笑。 “先生笑什么?” 君瑕微微摇头,“公主——颈间的珊瑚珠不见了。” 赵潋伸手一摸,确实不见了。不过是她自己摘下来的,揣进了内襟的兜里,赵潋还怕将她的珊瑚珠闷坏了,伸手取了出来,用绢子包裹着的,红得璀璨,有一瞬间,赵潋抬头一瞧,那红光仿佛映入了君瑕的瞳孔中。 她苦笑道:“好东西就是不能给人看,我才戴了一会儿,那元绥就伸手要了。可惜——” 君瑕道:“公主,还是好生保管它吧。” 赵潋微愣,有点意味不明地望着他,君瑕微笑道:“毕竟是价值连城之物,纵然公主功夫好,可也保不齐有轻功卓绝的贼人上来拉扯。虽然此物贵重,但公主千金之躯,莫为了它受伤才好。” 赵潋抿了抿唇,“放在锦盒里,也是终日蒙尘算了,以后我贴身带着,但不戴在颈子上了。先生说得对,有些觊觎红珠c觊觎谢珺的,总不免要抢夺它。” 君瑕将目光一瞥,仿佛落到了云天深处。 那挤挤一门的贵女们,都想犹抱琵琶半遮面,不敢冲出门去搅扰了璩琚的兴致,也不敢让他瞧见一个大喇喇站在日丝浮动的光影里的女人,显得急色求欢。 赵潋往那头看了一眼,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先生觉得璩琚此人如何。” 君瑕的手指将棋桌轻扣,花檀木的,他见到好木料难免欢欣,勾唇道:“誉满汴梁的美玉公子,自然是人中龙凤。” “先生你认真的?” 君瑕只抚摸着木料,微笑道:“认真。” 赵潋一叹,“可在我心底,他还远远不及先生你。” “咳。”君瑕好像碰到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将食指收回来,然后漫不经心地将轮椅一转,扭过头去了。 “先生也会害羞的么?”赵潋啧啧称奇,他竟然为着一句话躲过去了,赵潋忙起身,走到君瑕眼前来,不过他神色镇定,不像是害羞了,连耳朵都不曾有半点晕红。 赵潋便道:“先生,其实我方才有点矛盾,我愿你扬名,却也不想你遭人眼红。方才元绥那目光,分明是有心挖你过去,要是她开出丰厚的条件,胜过了我,先生你会走么?” 毕竟人只是她请回家里的一个门客而已,人参虽然珍贵,但元绥也不是给不起,何况除此之外,她也再没有给君瑕什么特权了。 君瑕将下颌顺着她的目光微扬起来,“公主还记得在下的话么?” ——公主,这世上有一种人,无心仕途,也无心富贵,只求能多活一时一刻。 这是赵潋第二次想到这句话,有点心惊肉跳之感。她知道君瑕身子弱,但找过大夫,都只说他是内有不足,又忧劳多思所致,以药材调养并不碍事。怎么他那一句话说出来,赵潋还以为是他已是风中残烛。 “在下不是贪图名利富贵之人,认定了公主,不会走的。” 赵潋心中一块被铁钳子翘起来的大石头终于轰然落地,她将君瑕打量了一眼,他的眼眸漆黑无光,可这句话,这种温柔,并不像是一个门客对主人该说的话,而像是男人对女人。 蓦地,那大石头粉碎了,在她胸口弹跳起来,七上八下地乱成了一锅碎石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第十一章 璩琚与于济楚下了扁舟,正要放绳,小厮忽地赶来,毫无礼数地便跳上了船,璩琚眉头一皱,并不急着接他捧来的急信,反而对于济楚歉然道:“家中下人不知礼数,于公子还请多包涵。” 于济楚将青衫一摇,道了声“不妨事”,笑着背过了身。 小厮将信碰到璩琚手中,他信手一拈,直至拆开,目光渐渐凝住。 “此事是真?” 那小厮急得差点一头磕死在公子眼前,“小的哪儿敢欺骗公子!” 璩琚目光复杂地回拢视线,袖摆一拂,“上岸去。” “是。” 等人一走,于济楚便坐在船头,风流自在地取出了一只酒坛,那是隔年的桂花酒,正浓香馥郁,一叶扁舟随着水悠悠荡荡地划开来,渌波潋滟之间,他指着岸边山水风光,笑道:“何事又不畅怀了?” 其实于济楚心知,璩琚虽然表面谦恭如玉,但对于谢珺,有些事始终不能忘怀。能让他失其度,也只有是事关谢珺了。 但于济楚也没想到,璩琚眉头一蹙,道:“断桥残雪,今日被一个无名之士破解了。” 舟头的于济楚也是半边身子一顿,他将头一扭,眉眼划开一道细浪,“真解了?” 璩琚颔首,“是文昭公主家新招揽的谋士。” 说到文昭公主,于济楚目光微动,半晌后,他垂着眸将唇一扬,有几分意味不明地说道:“原来是她。我以为她至多是受了情伤,与几个男人玩玩罢了,不料她的门客还是有真才实学的。我虽不懂棋,却也知道断桥残雪是何等名局,就连棋待诏里几个老棋学究也没能破解的。” 璩琚也是一笑,“于公子,对这位君先生没一丝好奇么?” “姓君?” “正是。”璩琚捏着信笺,淡笑道:“很巧合,是耶非耶?” 不理会璩琚的打趣,于济楚将青衫绿袍服拈起,便要上岸。一想到璩琚还在身后,他将嘴唇一碰,微笑着回眸道:“确实有些好奇,我那挚友死了十年了,这十年间,还从未有人与他一般天才。” 这话说得璩琚脸色挣动着变了。 他知道,贵族只见推杯换盏c交浅言深,于济楚一声声的“璩公子”是并不拿自己当知心朋友。 但在璩琚面前,几乎没有人敢直接戳伤他的痛处。等于济楚风度翩翩地走下轻舟时,璩琚微微垂眸,漆黑的睫羽敛去了心神。 于济楚上岸,那拱门里的贵女们纷纷做鸟兽散,娇呼不止,于济楚失笑一看,才想到今日是显国公家的女儿生辰,特在此处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芍药赏花会,都是女眷,他倒不方便去了。 在少女们心中,于家公子虽然年过弱冠c风流倜傥,可惜却是鳏居之身,从妻子死后一直未曾续弦,总不如璩公子教人心动。但于济楚生得确实又儒雅俊美,他一走过来,害羞的少女们只得往后掩面而逃 于济楚将小厮唤来,让他过门礼貌地问一声,文昭公主家的君先生可还在。 不过很遗憾,一盏茶功夫前,公主已带着他的门客走了。 于济楚将头一点,见那小厮张望着,便笑说:“此事不急,将来必定有机会。” 回府之后,赵潋解鞍下马,柳老忙上来牵马,赵潋怕他一个人料理不了自己不乖的烈马,敛唇一笑,自己将马送到了马厩,柳老受宠若惊,对着赵潋是又求又讨饶的,赵潋笑道:“没事,这匹马儿不怎么乖,又饿久了,见到生人会发脾气,柳老喂它几回,喂熟了本公主就不亲自来了。” “是是。”公主照顾下人,柳老感激不迭。 赵潋一想到柳黛,心下便长吐了一口气,想得当初没将柳黛安排到粼竹阁,先生身边有个杀墨都让她有点不舒坦了,再来几个小姑娘,更加让她心里膈应。 今日困倦,公主府里的人都没来搅扰清梦,赵潋沐浴之后,就和衣躺上了柔软的床榻。 她从怀里将那串红珊瑚珠摸索了出来,映着哔哔啵啵的烛火,摇曳的蜜蜡光一照,珊瑚珠红如鸽子血,赵潋嘴巴一抿,将左手枕在了脑袋底下,悠悠地溢出一丝叹息:“师兄,我是不是很对不住你?我那块破金锁一点不值钱,倒诓了你家的家传宝物,既诓了来,却没嫁给你,也从没为谢家做过什么事” 迷迷糊糊儿的,赵潋捏着红珊瑚珠便睡着了。以往她从不敢想谢珺,不知为什么,从翻出了这块红珊瑚珠,今日却总是想到他。 她想,这个世上她还有什么最对不住的人,那就是谢珺了。她最讨厌亏欠,可对他,她再也没有机会弥补了,一辈子总是遗憾的。 杀墨知道先生不喜夜里房内太亮,用剪子掐断了两支蜡烛芯,红痕沿着笔挺瘦长的烛身流下,像两行泪。 “先生,公主颈间的红珠很漂亮,我今日忘同你说了。”杀墨一拍手掌,“先生你说,要是那谢家公子还在,与公主,也是一段天赐良缘吧。” 君瑕半截身体匿在一团阴影里,神色浅淡地捧起了一盏茶,“四兄弟里只你话多,我真该让杀砚跟着来。” “”杀墨脸色一暗,将小嘴一扁。 当初来时说什么来着?说什么来着?还夸他最机灵省事。 这才过了多久啊,先生又变心了。委屈。 君瑕侧耳等了一会,微笑,“不是话多么,怎么又不说了?” 杀墨道:“先生,其实咱们家不缺人参,什么药材都不缺,为什么一定要赖在公主府?早早回姑苏岂不好?先生身子不好,养在姑苏倒还清净,汴梁闹腾得慌,实在不适合养病。” 君瑕道:“公主府,不也清净么。”他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映着照壁烛火,幽幽微微浮出几缕影子,漫过了笑,“做人做事别太拘了自己,小心翼翼虽不错,可人生苦短,经不得几次挥耗就熬干了精气了,要不纵情一回,怎么能甘心。” 杀墨偏着脑袋,半懂半不懂地看着先生,“先生喜欢公主?” 那一口茶差点呛住君瑕,正要说话,对面拂春居又传来一阵凄凉幽怨的笛声。 笛声像一只无形的手,将闻者心底那片悲凉之雾笼罩起来,杀墨嫌晦气,要阖上门窗,还暗暗说道“怎么每晚跟号丧似的瞎吹”,君瑕止住了他,“让他吹罢。我爱听。” 杀墨震惊地回头,君瑕笑道:“听多了还挺顺耳。” 听得出卢子笙是个有故事的人。 这是公主府又让卢子笙那凄凉的笛声祸害了半宿,幸得公主睡得早,柳黛靠在回廊底下打瞌睡,将脑袋扎下来,便给那一阵如泣如诉的清越笛声闹醒了,于是忙回房,将门窗死死掩住。 翌日,赵潋收到了公主府上下的集体弹劾。 卢子笙掐着一支短笛立在正中央,耷拉着头,红着脸接受来自各方势力的讨伐,赵潋在上席正襟危坐地听着,但看到杀墨推着君瑕缓缓走来时,赵潋嘴唇微扬,翘起了二郎腿,抓了一把瓜子在手中,看好戏似的笑眯了眼睛。 柳老夫妻两人都是与世无争的,不说什么话,也不帮腔,但跟着赵潋从宫里头出来的婢女,自问高人一等,便不委屈自个儿了,“奴婢每日干八个时辰的活儿,就等着夜里能睡个安稳觉,可自打卢生一来,奴婢们是再也睡不着了,休息不好,怎能给公主当差办事。” 其实这帮偷懒丫头虽然每日工时是八个时辰,可大多数时辰都在插科打诨,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修花剪草罢了,也不是什么力气活儿,只是人哪,得理不饶人。 赵潋磕了几颗瓜子,示意卢子笙说话,“解释一下。” 卢子笙握着短笛,扑通一声跪倒在赵潋跟前,这下子诸人吓了一跳,君瑕托着下颌侧身靠在轮椅上,也是脸色莫测,赵潋分心瞟了他一眼,对卢子笙皱眉头道:“你这是做甚么?” 卢子笙将嘴唇一咬,一个头磕在赵潋眼前,“五月初三,是亡弟的忌日,卢某无钱无势,连葬礼都置办不起,这支短笛是他生前最爱的,是我从他的尸首里翻到的。” 婢女花容失色,包括柳黛。 赵潋一听,直觉告诉她其中有内情,“他——怎么死的?” “去年。”卢子笙道,“去年被拍花子的掳走的,后来,我在乱葬岗发现的他。” 赵潋的眉心攒得更紧。 汴梁的繁华富贵,仿佛昭示着大周的河清海晏。可实则不然,这片富庶底下是一片腐朽。 近几年,每到开春至仲夏,总莫名有少年或童子失踪,十岁至十四岁,大多贫门出身,都说是被拍花子的拐跑了,可赵潋派人留心过,卷宗记载,消失的少年也有是好端端在家,却被黑衣人半夜掳走的。 具体去向不明,但后来有几具死尸流出来,仵作验身,发觉那些少年都无一例外被开过苞撕裂了,因考虑到汴梁贵族子弟风气,大理寺和刑部都不敢动手深究,这事即便传到太后那儿,太后日理万机,也不能为几个孩童的失踪冒着得罪贵族的风险亲自过手。 民间还是将少年的失踪被称作是,被拍花子的拐走了。 但赵潋知道,卢子笙的弟弟,其实是死于她放了手心的瓜子,眉间一片冷凝如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第十二章 方才言之咄咄的两名婢女,如同喂了哑药一样,嘴里待喷的那口火熄了,刺溜冒出一口白烟,欲言又止地往后退了小半步。 赵潋学着君瑕,四指并拢在桌面上敲了敲,“你弟弟的衣冠还在么?我给他立一个衣冠冢,日后你多给他烧点纸钱,办点儿实事吹笛子,嗯,就适可而止了。” “多谢公主大恩大德。”卢子笙朗声却哽咽,一头就磕在赵潋脚边。 赵潋骇了一跳,忙强迫自个儿镇定,一眼瞥向身畔的君瑕。 坐在轮椅上的衣冠胜雪的男人,面容依旧是宠辱不惊,温润白皙,在初夏晴柔浮动的日光里,显得柔软而鲜亮,赏心悦目。赵潋看着便心头一喜,差点没顾上卢子笙这伤心往事,不留神在他眼前笑开了。 杀墨将君瑕推了过来,赵潋忙又端正坐好,“先生有何见教?” 君瑕微敛唇,“见教不敢,只是来时前,将此事说与过杀墨他们几个兄弟,杀砚胆小,虽有心前往汴梁,可他年岁是最小的,正符合被掳走的少年年纪。” 先生将这四个少年带在身边养着照料着,这四个少年该都是相仿年纪,赵潋一时意会到自己想偏了,清咳一声,道:“先生想管这一桩闲事?” 不待君瑕答话,赵潋便道:“在汴梁,莫说本公主,就连太后也无法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触了士族公卿的逆鳞。这才是近年来人贩子猖獗横行c堵不住根源之水的缘故。” 倘若是无根之木,交办大理寺,恐怕早已水落石出。 这也就是说明,大理寺分明得到了风声,却畏怯不敢动。因为作案者,绝非寻常人家。 君瑕道:“此事牵连甚广,在下没有心力多生事端。”他将漆黑得深不可测的眼眸一转,瞥向了赵潋,赵潋感觉到了恐吓,身子微微往后仰,君瑕一笑,“公主也不想插手么?” 真得把她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啊。 倘若不是事发在眼前,赵潋心道一声事不关己,就略过去了,可偏偏卢子笙的弟弟遭此毒手,罹难亡故,却要忍气吞声,由着光鲜灿烂的少年冤屈陨落赵潋做不出来。 何况如今公主府上还有杀墨,还有几个年纪小的帮工的,万一那些人转移目标,又爱上了十六七的少年,他们危矣。 赵潋拾掇起右手的食指,在光洁如玉的下巴上敲了几下,不无感慨地道:“如今这世道是怎么了没有采花的,却有锄草的,看不上如花似玉大姑娘,却都喜欢毛没长齐的小屁孩” 一院死寂,不敢搭话。 君瑕抚了抚眉心,嘴唇缓缓地勾了起来。 赵潋是个识时务的人,遇到自己的破事儿,糟心就糟心了,大不了缩龟壳里假扮一段时日的鹌鹑。但有些时候,义字当头,有口气不出不快,要是忍了,那和王八犊子没有区别。 片刻功夫后,赵潋让卢子笙起来,退了院子里不顶事的婢女下人,柳黛也识趣儿地去准备午膳,只留下君瑕主仆和卢子笙在场,赵潋让卢子笙将情由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虽说是残忍了些,但倘若要为弟报仇,卢子笙是一定要交代来龙去脉的,卢子笙握着竹笛的指节在泛白,额角迸出了几根纤毫毕现的青筋,赵潋拧着柳叶眉,静静地看了眼君瑕。 卢子笙长吐了口气,捏紧了竹笛,道:“我和弟弟从小相依为命,父母早逝,家中没有田产,乡下的茅屋也漏雨,我们搬出去住在城外不远的一间荒废的破庙里,那儿还住着几个乞丐,大家一起相安无事。我和弟弟都靠着我卖字画为生。去年他十二岁生辰,我攒了许久的钱,要给他买福记的醉鸡吃,但等我从城里回去的时候,人就不见了。” 赵潋眉心一耸,这故事不好,赵潋早已将心放平,却仍有几分郁悒。 天子脚下,毫无王法。不论她自己如何,也要想法说服母后将此事彻底查办。 卢子笙将头垂得更低,声音里杂了呜咽,更是低沉:“破庙里的乞丐,死了两个。有一个被打伤了,没有汤药钱可以医治,气绝之前,他说我弟弟是被人掳走的,他们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弟弟,也被抓走了。” “乞丐也抓?”赵潋一拍桌。这是来者不拒c宁滥勿缺啊。 卢子笙补了一句,“那个小弟弟眉清目秀,只是衣衫破烂些,人也活泼,我弟弟沉闷懂事,两人关系素来不错。” 既是要抓,当然一起抓。卢子笙只恨,当时他明知有人在汴梁城中变态地劫掠少年,却忘了弟弟也可能成为他们的目标。 君瑕抚过轮椅扶手,眼眸一低,“卢生不必自责,即便你不离开,也不过是多一条屈死的冤魂而已,你一介布衣书生,也不能挽回。” 言下之意,你又打不过别人,那天走了正好捡回一条命。这意思是不错的,但卢子笙没法说服自己,他捧着的醉鸡还没凉,回来时弟弟人却没有了。他翻遍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那身破旧的长衫也拿去当了,到处托门路询问弟弟下落,直到有人告诉他,近来乱葬岗经常会有少年尸体扔在那。卢子笙便战战兢兢地爬到尸首堆里找,心里怕得发抖,怕见着弟弟,可最终,还是找到了 杀墨差点挤出眼泪来,最怕听人说生离死别的故事了。 他的先生贴心地将递给了他一块帕子,杀墨就着捂着脸,将泪珠儿都藏了起来,怕公主瞧见了丢人。 赵潋看了眼杀墨,叹了一声,“卢生,就我所知,这汴梁算得上公卿之家的,有二十八家,其中我明确知道,曾有过风流艳史的,有十九家,牵涉甚广,本公主也没法顷刻之间给你答复。此事只能徐徐图之,用过午膳之后,我入宫求见太后,听她如何说。” 倘若太后愿意施以援手,那就公办,倘若太后不愿意,那就只有先私办再公办了。 卢子笙缓缓点头,事已过了一年,卢子笙早不期望还能遇上峰回路转,但见着了公主,直觉犹如见着贵人,如同天降鸿运,是他卢家有幸,有机会为弟弟报仇了。 午膳之后,赵潋依旧让支走了情绪低迷的杀墨,推着君瑕的轮椅走到了浮桥上,阴翳重重,碧水浮浪,清幽的黄鹂声从叶底飘出,赵潋兴致不高,但对着君瑕,总是莫名觉得轻松,“先生,今日听了卢生的故事,觉得我这事管得是不是多余?” 君瑕喜欢午睡,这正是他歇晌的时辰,赵潋将杀墨支走,推人出来遛弯本来就不大厚道,她有点脸皮厚,悄然在背后吐舌头。 君瑕慵懒地撑起了额,微笑,“公主是个孤傲卓绝的性子,有些事不必人提点,也不会听人的。即便一整个公主府都但愿公主莫要招揽闲事,但你既答应了,即便撞破南墙也不会反口。” 赵潋嘻嘻一笑,“先生倒很了解我。” 相处几日,先生对她能有这种看法,定然是对她十分关注了。赵潋喜欢地从他身后俯下身,将嘴唇缓缓贴近他的耳垂,呼吸滚烫,一缕一缕的热雾直往君瑕耳朵里钻,她欺负他看不见c腿又不方便,躲无处躲,只好任由她轻薄。 赵潋一歪头,嘴唇正好碰到了君瑕的耳垂。 君瑕:“” 赵潋有点儿疑惑,“先生,我离得这么近,你怎的脸都不红一下?” 话音一落,君瑕那张白皙如名贵细瓷的俊脸,刷地如抹了一层胭脂,极快地晕开了薄粉。 赵潋震惊之下,心满意足。 “先生,你摆好棋盘等我回家,咱们再对弈几局。” 她直起身,将君瑕推过了浮桥。 身后碧波荡漾,翠竹翻新,竹篱笆里头,粼竹阁一隅冒出了笋尖似的小木棚,里头摆了几壶酒,一副杯盏,赵潋好像又发现了什么,笑逐颜开。 “先生好酒?那正好,我家还有窖藏了十几年的牡丹酒,不如改日我与先生对饮弈棋?” 一低头,只见君瑕的耳朵还红着,脸倒是看不出有什么神情,只是下意识在躲着什么,有几分挣扎。 赵潋特别满足,“先生莫羞,我这人向来风流不羁,先生既然知道我不爱听人劝,也就该知道我特别垂涎美色啊。” 君瑕:“”我不知道。 刚才那什么,还像是登徒子轻薄,她这会儿把话挑明了说,这就像土匪恶霸要强抢了。 赵潋将他推到粼竹阁的一片碧绿修竹下,人就飘然远走了。 到马厩里牵了她最爱的宝贝马,打马朝皇宫而去。 赵潋做什么事总是风风火火的,有一是一,有二是二,不爱拖泥带水,也不喜欢暗箭阴谋。 君瑕将脸微微仰起,碧光幽浮之间,俊脸恢复了一片雪白,几乎不带一丝的红。 绿竹叶拂人眼,犹如在清湛的眼底割裂开来。 不用装瞎的时候,君瑕总是不遗余力地欣赏粼竹阁的美景,只可惜,那人太聪慧,他总是无法光明正大地,多看她几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第十三章 赵潋打马入宫,向太后禀明了自己的意愿。 太后本正在长坤宫赏花,赵潋这一来,将她那点兴致冲撞得半点也没有了,太后一听完,将人传入了宫内,椒房之宫,里头花气袭人,太湖石将缠绵的青烟一衔一吐,香炉便得了趣,一个劲儿更里头喷烟。 赵潋看着自己绣着青荷绿梗的花鞋,聆听了半天太后的教诲,大意是不让她插手,以免深陷泥潭,但这些话赵潋也就左耳进右耳出了,最后,太后道:“哀家已下了密旨给巡御司,让他们加固巡防,今年已入夏,汴梁并没有再出过孩童失踪之事。莞莞,倘若今年始终不曾出事,你答应哀家,你不能卷进来。” 虽说太后是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今年也确实没再听说过有孩童失踪,但赵潋不甘心让伤害了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的人就此逍遥法外,而活着的人永远愧疚痛苦。 “母后让巡御司加固巡防,难道就没有发现蛛丝马迹?是谁家的人动的手?” 太后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已暗含警告之意。 她方才已经自己的意思说得很明白,但赵潋还是要一意孤行。她知道这个女儿自幼是个牛脾气倔性子,但事关生死,太后容不得她胡作非为。 “哀家已说清楚了,此时不容你插手,你乖乖在你的公主府待着,倘若敢得罪权贵,哀家让你即刻搬回皇宫。” 赵潋心头一跳,太后鲜少用这么重的语气同她说话。 搬回皇宫,意味着她要将公主府的一干人等遣散,柳黛c卢子笙c柳家二老还有先生。赵潋好不容易才在宫外建立了一个自己的家,太后说话不容情,纵然她再怎么意志坚决,也不敢与太后硬碰硬。 于是忙低头做乖巧状,将太后刺着大多牡丹金凤的赤金广袖拽起来,在掌心轻轻一蹭,乖巧道:“母后息怒,女儿再不说了。” 但说完还是惆怅。 事关这么多少年的无辜枉死,现下看来,太后比较愿意息事宁人,而不是追查到底。 太后的凤眸将她一瞥,又补了一句:“莫想着做小动作,哀家的人时刻盯着你。” 赵潋一怔,这回真得要将尾巴夹紧了。 没想到进宫一趟,偷鸡不成蚀把米。她老娘怎么就这么人精呢。 末了,太后将近几日给瞿唐定的处罚给她说了。 赵潋听完,差点没给老娘跪下。 罚了人瞿家一个不相干的四品侍郎一年的俸禄不说,让瞿唐面壁三个月,不许出门也罢了,怎么竟还将人家中意的那位东篱居的小倌儿赎了出来赐给了瞿唐的死对头?百官虽然觉得,这处罚不轻不重的,但太后妇人毕竟是妇人,全像是娘给女儿出气,这事办得一点没有太后风范。 赵潋砸吧砸吧嘴唇,心道如此确实挺消气的,母后说到底是自个儿亲娘,既不让瞿家伤筋动骨,又让赵家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真是大快人心。 但太后非常坦荡,“莞莞,日后不可胡作非为。哀家也不再替你张罗婚事了,你自己想好了,拿捏好了,哀家替你过个眼。” “多谢母后。” 这道免死金牌赐得还算是及时。她福了福身,垂眸道谢,然后突然之间想到,虽然太后是这么说,但倘若是又瞎又瘸呢,太后不会准吧。 赵潋缩着脖颈子从长坤宫出去,赵清派人传唤,让他皇姐到千红苑里陪他蹴鞠。赵潋将嘴唇一敛,只好跟着宫人们去了。 赵清的病才好了,又开始胡闹。但他这胡闹,也有益于强身健体,太后从不拦着,何况赵清才只是个孩子。千红苑里花团锦簇,一株垂丝海棠娇艳舒卷花枝,被赵清虎虎的一脚,球蹦跳起来,海棠花枝折花落,哀艳地咔嚓一声惨叫,就落地气绝。 听到身后传来啪啪啪的掌声,赵清心头一喜,一回眸,果然见着赵潋如云红裳立在花海之间,如霞似霭,艳光照人,赵清欢喜地将骨碌碌滚到脚底下的球弯腰一抱,小小的身躯正好抱了个满怀,“皇姐,你来啦!” 小少年颠着两条腿欢喜无限地跟上来,但跑到赵潋跟前时,便眉头一皱,“自从皇姐出了宫,就很少能陪朕玩了。” 不得了,不知道谁教得他这么会撒娇。 赵潋古怪地瞅着他,吃吃地笑了声,然后弯腰,将赵清的小脑袋一摸,“那你要怎样?要皇姐日日进宫陪你玩儿?那不能。别说我可以不可以了,阿清是皇帝,怎么能天天想着玩呢。” 赵清不知道皇姐爱不爱听这话,但总之,抱着他的鞠,赵清扁了扁小嘴喃喃道:“我这个皇帝又不用处理什么事,又没什么权力” “”赵潋瞪圆了眼珠。 这一回,这绝对是有人教唆的了。 “阿清,你身边可有人对你说了这些话?” 赵清知道皇姐的意思,幸得宫人们大多不在场,又离得远,赵清仰着脖子,不卑不亢地朗朗道:“没有谁说过这话,皇姐总是说,朕年纪小,先天体弱,母后是对的,是为了朕好,可朕看不到朕的江山和朝纲放在一个女人手里,将来有什么好” 要不是赵潋从小溺爱这个弟弟,真要一个大嘴巴招待上去了,赵潋只是没想到赵清真敢说,惊骇地用手心捂住了皇弟的嘴巴,眉眼一冷,将他瞪了一眼。 本来赵清就觉得这个皇位坐得不舒坦,只是被人拿来对政事施为的一颗棋子个名目,皇姐处处维护母后,赵清更不喜欢,一委屈,就耍起了小孩子脾气,干脆往地上一坐,委屈巴巴地哭了起来。 赵潋奈何他不得,只好跟着蹲下来,用手心给弟弟擦眼泪,“阿清,等你大了,明晓事理了,是你的,没有人能夺走。阿清要好好养病,将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要是阿清健康起来,到时候皇姐帮着你一起说母后,好不好?” 赵清泪眼婆娑地抬起下巴,“真的?” 小手将自个儿的圆圆大眼睛一擦,又垂头丧气地嘟起了嘴,“可是每天在深宫大院里,阿清不高兴了,不高兴病就好不了。” 赵潋沉吟着道:“阿清想到宫外去玩?” “对啊。”赵清和她这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学着她方才在太后跟前的乖巧,赵清也可怜兮兮地将她的衣袖一拽,“皇姐,我想出宫玩。” 皇帝出宫是何等大事,赵潋可不敢随意拿来开玩笑,赵清咬着下唇,眼睛里水光盈盈的,看得她又确实于心不忍,赵清道:“我只上皇姐府上去,我保证乖乖的,一路跟着皇姐。” 赵潋为难,“不然,你去同母后” “不。”一听“母后”二字,赵清就撇着嘴唇插着腰转到了一旁,“朕不要同母后说。” 赵潋:“” 就算他们是姐弟,可赵清是皇帝,他真执拗时,赵潋还敢违了他的心思去?他真祭出这个“朕”来,文武百官都得抖三抖。 “那好。” “真的!”赵清喜上眉梢,将皇姐劲瘦的胳膊一抱,差点就亲她脸颊了。 赵潋心事重重的,一面温和地应付弟弟,一面想着怎么让太后应许这事。 回公主府后,柳老将马牵了下去,赵潋踩着浮桥,一路拐入粼竹阁,没惊动任何人。 竹林深处,晕着几抹黄昏夕阳,白如积雪明玉的男人,正在飒飒的竹林之间摆弄棋盘,他总是要伸指慢吞吞地探寻一番,才好确定位置,棋摆得很慢。 赵潋嘴唇一动,从入宫起心心念念的都是这个人,说来奇怪,他也就是人长得美了点,性格温柔了点,待人还算是比较真诚的,她还真是少见多怪,怎么觉得这个人就像会发光似的,一刻不在眼皮底下都担忧他被坏人掳走了。 她轻轻一笑,敛去了跫音,想从背后吓他一吓。 便从君瑕的身前绕了过去,绕到了他的背后。 衣袂拂过红影,君瑕正垂眸落下白子,虽纹丝不动,眼里却有隐隐然的笑意。 赵潋鬼鬼祟祟走到了君瑕的轮椅背后,促狭地眯起了眼,然后她猛地伸出两只爪子扑了上去,“哇”一声鬼叫,眼盲的君瑕只好惊吓地手指一颤,一盘棋叮叮当当地落地尽毁。 赵潋没想到先生反应这么大,就差扑在棋盘上了,好容易摆成了的棋局被她一个恶作剧给毁了,赵潋过意不去地脸色一僵,忙蹲下来给他捡棋子,“对不住啊先生,我不是呃,我是有意的,对不住” 君瑕微笑,慢吞吞地俯身下来,也捡了一把棋子,左手在草叶间盲摸,赵潋看着心疼,将自己捡的一把都塞到他手里了,君瑕颔首,“没事。棋谱在心中,何时摆上都是一样。” 赵潋沉默地敛唇。 半晌后,她叹道:“我师父以前总爱说这话,不过,倒是好多年没见过他老人家了,不知道又到哪定居去了。” 君瑕微微捏紧了黑白棋,淡声道:“不知道,原来公主还有位师父。” “对,”赵潋想到了什么往事,笑起来,“是他教我下棋的,不过我资质不高,尤其是我师兄在嘛,珠玉在侧,我就形秽了。师父觉着我是个练武的苗子。我原本想,我一个王朝的公主,不学琴棋书画跑去学武很是不成体统,那时候人养得又娇贵又懒,没答应,但也不知怎的,后来物是人非以后,反而就喜欢上练武了。” 君瑕颔首微笑,将手里的一把棋子又叮叮当当地落回了棋笥里。 赵潋惊讶地看着。这棋子黑白混合了不说,他的手心里还抹着一点泥灰,一点草叶尖子,也全放入棋笥里了。 先生是个卖棋的人,对棋盘c棋笥和棋子都有极高的鉴美需求,没见过他这么心不在焉的,仿佛落了什么心事耿耿于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第十四章 赵潋疑惑地蹲下来,想沿着这个视线角从他那茂密的漆黑鸦羽下窥破一点天机。但君瑕那点不易外露的情绪收得极快,且十分坦荡地将薄唇往下一压,“公主,还有一个师兄?” “就是谢珺啊。”赵潋也说不上来,要是先生因为她时常提到谢珺而不高兴了,她竟然还有点难以察觉的喜悦,她特别真诚地替君瑕将黑棋罐子里的白子一颗一颗地挑了出来,用一种解释的口吻道,“我师兄这人吧,外表美玉无暇c光鲜俊秀,但那会儿才十几岁,一个大孩子罢了,为人坏得很,心思多,爱促狭。我被他骗过两回,后来敏感地学乖了,就不怎么爱搭理他了。先生,我还是比较喜欢先生这样儿的。” 她抬起头,笑吟吟的半真半假地说了这么一句。 君瑕修长的手指将木桌翘了翘,佯作没听见,不接这话。 赵潋心满意足地看见君瑕雪白的耳朵尖冒出了两朵熟悉而可疑的红霞之后,将嘴唇压得更低了。 吃饭喝酒调戏先生,文昭公主日常三喜事。 蹲久了腿麻,赵潋将腿弯起来,翘了翘小腿肚,坐到了君瑕对侧,将入宫的情形说了:“太后想着息事宁人,只要今年再没有行凶作案的人,这事她不肯过手了。” 君瑕缓慢地垂眸,“所以,公主想私底下破案?”但一旦用到私刑,就是违法犯罪,君瑕并不怎么愿意赵潋不惜自身地卷入风波,但他又偏偏比谁都清楚,赵潋拦不住。 赵潋道:“我有时比较鲁莽,怕自己弄巧成拙,到时候十张嘴说不清。一开始我就没想寻私仇,最好找到敌人的破绽和把柄,堂而皇之地放到太后和百官面前,纵然再是有人维护世家,但这么多无辜少年的枉死,总不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让那群包藏祸心的歹徒逍遥法外了去。” 君瑕知道了赵潋的打算,不难推断,“公主,需要一个诱饵。” “对。”赵潋笑起来,灼灼如桃的眼迷成了两朵月牙儿。 君瑕望向了竹林深处,“杀墨不可以。” “哈哈,我怎么忍心动先生你的人呢。”赵潋拂了拂手,狎昵地微笑道,“何况杀墨那点三脚猫的拳脚,恐怕是肉包子打狗,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 躲在暗处的杀墨暗恨着,差点将竹竿挠出一行猫爪印。 君瑕失笑,显得镇定雍容。 但赵潋下一句话又让君瑕的从容生生撕开了一道血口:“本公主要亲自去。” “公主,”君瑕难得怔了一瞬,“公主千金之躯,胡” 后头那个字没来得及出口,被赵潋脸色古怪地一看,君瑕将薄唇一压,什么也不说了。 他就是太清楚自己眼下的身份了,在她眼前说话都要自己斟酌,不能说重话,更不能顶撞。赵潋没想到君瑕顷刻间想了这么许多,只是留意到他扣在桌面的五指僵硬地收紧了几分。 她装作没事,一把抓住君瑕的手,对方来不及挣扎,赵潋索性将他的右手握住,君瑕这具骨架轻得像朵云,风一吹便能散了似的,赵潋甚至都不敢用力收紧,只好微微将脑袋一歪,用自己的力量给他安全感。 “先生信不过我的武艺?放心,我撂倒几个将军都在话下的。” 君瑕的唇动了动,想说他们哪里敢真与金枝玉叶的公主动手。 赵潋看出了他的心思,假意作没看到,顷刻之间,话题又被她扭转了,“对了,”她松开手,从衣襟之间翻出了一条素色绢子,献宝似的翻开来,“先生,我入宫求了太医,让他给我准备了这条浸了药的锦带,对眼睛有好处的。” 躲在竹林后头的杀墨两条细长腿一蹬——治眼睛? 治什么眼睛啊天哪!不要将我先生的一双眼睛治坏了! 杀墨几步箭步从竹林后冲了出来,大气不敢喘,“慢慢慢c慢着!” 赵潋才抽出那条锦带,手一抖,只见杀墨跑得脸红脖子粗地冲过来,母鸡护崽儿似的将君瑕往后一挡,坚决不让“一片好意”的公主祸祸他,“公主,我” 赵潋一奇,“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什么急得这样?” 杀墨这个刚直不阿的少年,向来傲得很,这回竟双膝一弯,一把跪在赵潋跟前,脸色发苦地将舌头咬了一下,“公主,我家先生在姑苏求医问药也多年了,这眼睛是治不好了的,公主不必多费心思,治不好就是治不好,先生他都认命了。” “我”赵潋诧异地往身后的君瑕看去,他仿似带着笑,但赵潋觉得有几分莫名,“这不是要治眼睛啊。这条锦带泡得药只是清心明目的,虽没什么效,但想着让先生眼睛舒服点。” 杀墨:“”我尼玛又自作多情了。 君瑕本人并不拒绝赵潋的一番好心,微笑,“多谢公主美意。” 杀墨一傻,眼睁睁看着公主欢欢喜喜地将那条锦带给先生系上了,完事后,赵潋还低着头,嘴唇将他的耳梢一碰,宠溺地摸摸他的肩膀,“先生可感觉好些?” “有些清凉。” 赵潋面色一喜,“正是这个药效了,先生且戴着,两个时辰之后就可以摘了,若先生觉着不错,我以后让太医都给你留着锦带。” 杀墨:“先生,这你也答应,那我真就” “好。” 杀墨那张可人的小脸差点儿涨成了紫红猪肝。 君瑕唤了杀墨一声,他麻溜儿地跑上前去,才想到,先生现在是真“瞎”了,不要人在跟前照顾着,行动会变得更迟缓。 赵潋偏偏深吸了一口气,笑吟吟地说道:“先生,我们来下棋好不好?” 杀墨嘴里咬着的舌头瞬时间一松,还好只是下棋。君先生以前在姑苏能同时和十个人下盲棋,戴着锦带与公主过手并不在话下,不过天色已晚,杀墨一头磕在赵潋跟前,“求求公主您了,放我们先生去睡一觉吧,昨晚被卢子笙吵了一宿,今日又被公主拉着不曾歇晌,公主,先生也很可怜很可怜啊” 没想到杀墨对自己确实有着比较深的成见,赵潋虽不至于低头折节讨好一个小少年,但是——人家是先生跟前的红人儿,赵潋可不敢得罪。 因而纵然君瑕不动声色,赵潋也想放了他了,“那也好,时辰不早了,改日我再与先生秉烛夜谈。” 君瑕颔首,微笑不应。 等赵潋大红的犹如火烧云似的瑰丽艳冶的红袍消失在回廊深竹之后,杀墨腿一软,一屁股坐地上了,额角上全是汗珠。君瑕将锦带摘下来,正看见杀墨一滩软泥似的倒在草地上,不由一笑,“应付公主,有这么累?” 说到这儿杀墨真个是气啊,瞧瞧他们先生窝囊地都答应了什么丧权辱国的条约,还好意思指摘他一个小童?杀墨差点翻了个白眼儿,“先生,都没人领情呢,杀墨只好做一回吕洞宾了。公主不知者不罪罢了,先生怎么也胡闹,要是这锦带是害人眼睛的,先生也会答应么?” 幸得只是清心明目的药材,杀墨刚才就差点腿软地给赵潋五体投地。 君瑕戏谑地将木桌一敲,“公主一直有点怀疑我,惟其如此,才能继续骗下去啊。” “”图啥呢。 那会子从姑苏出来时,杀纸亲眼看着先生命人送来水榭一副轮椅,还以为是给谁用的,结果他自个儿坐上去了,他们家风度翩翩的君先生,要表演起装聋作哑c装瘸扮傻来,简直是得心应手。 当时杀纸也是这么问的:“图啥呢。” 但是君瑕从没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 深知其为人的四兄弟一想,最后不约而同地给出了一个最接近真相的答案:先生怕出门招蜂引蝶,故此想断了那些狂热少女的心思。 只是棋差一招,碰着了一个一点不嫌弃他“身体缺陷”的公主,好像公主还偏爱这一款,觉得欺负调戏起来的时候,嗯也是非常得心应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第十五章 让赵潋眼下真正头疼的并不是如何以身犯险去做诱饵,而是她的小皇帝弟弟真的要出宫了。 也不知道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说动太后,但已然这样了,赵潋只好忙前忙后地张罗,让人将公主府修整了一番。 赵潋只是偷摸着将赵清要出宫的事同太后捎了个信儿,她本来也不想太后答应,赵清更是不想让乌泱泱的百十名禁军跟着,虽是得偿所愿地出宫了,脸色却不怎么好看,觉得皇姐又背叛了自己向着母后了。 小皇帝一生气,就像滚火球似的,风风火火闯入了公主府,赵潋甚至来不及见驾,赵清就一头扎入了内院,禁卫军都只好肃容等在府外,赵潋探头探脑地一看,可算明白赵清为何如此龙颜大怒了。 赵潋忙回头找弟弟解释,一把拽住他的小手,“阿清,皇姐跟你保证,绝对不是皇姐让母后派这么人禁军跟来的。” 她的话赵清还是信的,但,说什么都晚了,好容易得空溜出宫墙来玩,却被这么一帮人搅了兴致,赵清心里不甘,只好板起稚嫩的面孔,将手往身后背过去,不让赵潋拉,赵潋也是吓了一跳,只听弟弟口吻严肃:“皇姐,既已至此,那你带朕到郊外去踏青。” 其实赵清溜出宫来玩儿,也就是为了出门踏青。否则从宫里到公主府,除了人工斧凿的亭台楼阁,就是人工开挖的假山假湖,都是一样的无趣。 赵清自幼羡慕能挽雕弓西北望的将军,连皇姐的武功都让他歆羡不止,可他想习武,太后就说他底子弱,不让。 赵清痛恨被养作花棚里只待人来浇水灌溉的病恹恹的娇花,他想去驰骋 但赵潋却被小皇帝这种要求吓到了——皇帝才这么年幼,可太后太逼着他了,养出来一身反骨,何况这几年,赵清越发长大有了自己的主见,他又是皇帝,不遵着他意思,赵潋也是要遭殃,可带着他出门招摇,赵潋又不肯冒这个险 她才犹豫了这么一会儿,赵清的眼渐渐地沉下来了。 等赵潋反应过来时,赵清已经冷着脸,衣袖一甩,龙威甚重地往浮桥走去。 赵潋跟着心惊肉跳地,还拿不准主意,赵清已经过了浮桥,踩上了青绿鹅黄锦簇的小路,一边是拂春居,一边是粼竹阁,赵清脚步一转,在赵潋震惊注目之下,小皇帝右拐入了粼竹阁。 先生 赵潋腿一软,差点没当场给弟弟往怀里一抄,将人生拉硬拽地拖出来,只好惴惴地疾步跟了过去。 那千竿风竹的绿影里,只要推开粼竹阁的大门便能望见,那衣袍如雪的男人正在与自己对弈,如草之兰,如玉之瑾。赵清歪着头看了眼君瑕,见对方不为所动,对他这个皇帝也并未见得有什么尊重,即便听到了风声,却连问候都不曾有一句,赵清一奇,走近了,倒要看看这个人是在做甚么。 他皇姐因为嫁不出去,养了两个男人在家,赵清知道。他也不反对,皇姐是公主,那帮酒囊饭袋也配不上,与其下嫁所托非人,不如自己养几个美男子在家,爱怎么玩怎么玩,还风流痛快。 赵清一下便猜到了,这人是那个解了谢珺棋局的人。 这个人最近在汴梁很风头很亮,可谓一时名噪。 赵清背过了手走上去,“你就是那位先生。” 凑近了看,赵清才瞧分明。难怪皇姐近来不爱入宫了,有如此绝色养在家中,她哪里分得出神给弟弟,赵清虽不至于吃醋,但因着他其实不大爱男人美色,一眼之下就生了轻贱之意。 赵潋才终于跟来,只见君瑕放了棋子,悠悠然地抬眸,那古井无波的漆黑瞳仁犹如两粒黑曜石,虽清亮,却无光采,他嘴唇微敛,“你就是,那位皇帝?” 近几日赵潋在公主府四处张灯结彩的,为了等小皇帝入府,如今来了一个如此年幼的小少年,自然就是皇帝了。 赵潋心头惙惙,先生居然敢对着她皇弟怎么说话? 赵清眉头一挑,“你会下棋?让朕瞧瞧。” 赵清说着就要走上去,赵潋觉着小皇帝一身煞气颇重,从入门到现在,委实惊吓着她了。但她是赵清的亲姐姐,他纵然是龙颜大怒,也不会真对她做什么,没权没势的先生就不一样了,赵潋一时冲动,将手一拦:“慢着!我带你去踏青!” 语未竟,赵清就飞快地将头转过来了,露出孩童般的惊喜,但是,在看到赵潋纠结着脸蛋暗暗后悔时,赵清又蹙起了眉,往身后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皇姐心底里,最在乎的人不是朕,而是这位先生。” 赵潋:“”小不点知道什么是在乎。 赵清搓了搓手,“也罢,既然皇姐答应了,那咱们这就走罢。” 不待赵潋反应,赵清四处将公主府一看,粼竹阁背临高墙,为了防贼,墙上都倒钉了无数钉子,他皱眉头道:“翻墙出去?不行,太高了。” 赵潋正想着如何将方才那句话搪塞过去,只听君瑕微笑道:“在下有个办法。” 赵清喜上眉梢,欢快地跳过来,“好,你说。” 公主扯了一片墨绿的竹叶往手里一揉——先生真是,好心办坏事啊。 一盏茶功夫后,文昭公主府外推出来一辆马车,赵清作为童子在君瑕身后褪着他的轮椅出门,杀墨作为车夫跳上了车,一行人瞒天过海地从禁卫军眼皮子底下溜出去了。 等出了城门,君瑕慢腾腾地从包袱里取出一瓶药,替小皇帝抹在脸上,给他恢复原貌。小皇帝正想问何不等回家的时候再将脸上的药粉给擦去,君瑕早替他想到了,“这种易容术维持不了多久,皇上还在长身体,药粉过长时间停留在脸上,会导致脸骨易位。眼下只要骗过他们就行了。” 这个人能将自己带出来,赵清就是完全信任他的。 他很高兴,这会儿马车正好停在城门外,躲在马车底下的赵潋终于探出了头,立即上车来了,弄得灰头土脸的,赵清看得咯咯直笑。 这小不点,有奶就是娘,谁带他出宫跟谁亲! 但赵潋还是觉得君瑕这是办得过火,倘若小皇帝在宫外遇到不测,禁卫军又是被他们故意支走的,这是大罪。 城外有一片公主坡。 听闻前朝有个出嫁的公主,与他在外豢养的道士偷情,就是在此相会的,后来两人双双被皇后勒杀在此。公主坡幽静偏僻,时而彩蝶纷飞,赵清一下马车就扑了上去,将蔓草纷延的草坡踩得满地婆婆丁飞如轻絮。 见赵潋还闷着口气出不得,君瑕微微笑道:“公主,要下雨了。” 他不说也罢,一说,赵潋确实觉得有几分闷热,天方才还晴朗着,眼下却又起了风,阴沉沉地压了下来,是要下雨的前兆。 赵潋道:“所以等会儿下了雨,咱们就能光明正大地将皇上带回家了?” “不仅,”君瑕缓缓摇头,“我给卢子笙递了一张字条,让他在我们出发半个时辰后,通知禁卫军赶来公主坡。” 赵潋怔了怔,随即大喜过望,食指将君瑕的胸口一点,“先生你可真是贼。等会儿,我好生看着我弟弟去,等人将他接走。” 只要能让赵清出宫,稍稍玩那么一会,禁卫军赶来只能说他们聪明,回头赵清怪不着她头上,太后那边也能交代。 赵潋欢欢喜喜跳下了马车,随着车板一颤,君瑕微微含笑,让杀墨也将自己推了下去。 他的轮椅卡在车上,行动不怎么便利,杀墨废了老大劲,才将先生弄下去了,吃力不讨好地埋怨:“先生,我好好地成了车夫!你还故意弄个轮椅让我搬这待遇。因为人家不是公主的弟弟,就不能有个好?” 君瑕缓缓摇头,“不因为你不是公主的弟弟,因为你不是皇帝啊。” “”扎心了。命好的人他就是命好。有个在朝局上无往而不利的太后娘,一个蛮横刁钻,却护短得要命的公主姐姐,一家子权倾朝野,自个儿垂拱平章。这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投胎技巧。 君瑕只是嫌弃马车里逼仄,闷得慌,方才又颠簸得狠了,胸口有股气出不得,脸色早已一片苍白,杀墨眼睛尖,一把扶住君瑕的右臂,“先生?” 就知道不能让先生胡来,幸得杀墨带了药出来,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白净瓶子,取了两粒红丸,就着喂给君瑕,另取了一只水袋,君瑕笑着接过来,让他不要大惊小怪,混了水,药便入了肚。 杀墨差点跪在君瑕跟前,“先生你” “老毛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君瑕趁着人不在,腿轻轻一动,踢了杀墨一脚,“把眼泪忍回去。你多大了还哭。” 杀墨就是要哭。 就是因为知道这是个治不好的老毛病,他才担忧啊。要是早知道先生来了汴梁,每天为了公主各种操心c忧思郁结的,他就该在路上时连哄带拐的将人掳回去。 赵潋仿佛听到了一些动静,本来正陪着赵清试他新做的弹弓,手不知道怎么转了个花,一颗石头弹在脑门上,“砰”一声,赵潋痛地惨呼,忙将弹弓塞到赵清手里,朝君瑕的方向看了过去。 先生正歪在轮椅上,恹恹地,在忍着什么折磨似的,杀墨手忙脚乱地在那找东西,赵潋心一凛,刚抚平的心又七上八下了起来,犹如野马脱缰似的一道狂飙,差点撞出了喉咙口。她一想说话,就是一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第十六章 为什么竟会觉得,他身体无恙?赵潋每回碰到君瑕的肌肤,都能感觉到一种异乎常人的凉,虽是一身薄衫,可这夏日炎炎的,她竟从未见过他出过汗。 太奇怪了。 赵潋捂着额头走了过去,君瑕已经服了药,脸色稍稍恢复了些,一旁的杀墨忙将药瓶子收拾好,把水袋往手里一捡,恭敬地跪到了一旁,实则是在将东西往怀里收拾。 幸得公主没发现。 赵潋扶住了君瑕的轮椅,“先生,你脸色有些白。” 她担忧不已,拿手背碰他的额头,“没发烧。” 君瑕一笑,看着她到处碰自己的脸,右手缓缓一动,“只是吹了风,公主怎么大惊小怪了。” 赵潋朱唇一抿,“先生真当我没心没肺么,我也是为了你身体着想,要是实在不舒服,我得赶紧带你回城找大夫。别的事儿,忍一忍熬一熬就过了,偏偏身体的大事儿,忍不得也熬不得,先生,你真的还好么?” “还好,公主不必担忧。” 君瑕在那儿云淡风轻地说自个儿还好,杀墨差点一个白眼翻上天。 赵潋多看了几眼君瑕,苍白的形容,羸弱的一副身躯,怎么看都薄如一张宣纸,她是真的不信他嘴里说的什么“还好”,将信将疑地住手了,因为她察觉到君瑕对她的肢体碰触有点敏感,好像不大情愿。 那头,小皇帝赵清摸出了两颗石子,照着一只五彩羽毛的野鸡拉开弹弓,“咻”的一声,石子飞出,不中。 赵清忙跟上去两步,又是一颗石子飞出,又不中。 小皇帝平日里都是一个人玩球玩石子,有一点比别人好,耐心绝对是足够的。宫里头能给他玩的都是经过特殊驯养的呆物,他是头一回野猎,不中也情有可原,赵清半点没有不耐烦,趁着那野鸡翻上公主坡,赵清黄雀在后,一颗大石头飞着破空。 “砰——”正中野鸡脑袋,赵清也不倨傲自满,先扑上去,逮住了它的脖子,将一只翠蓝呈五彩的野鸡倒提了起来。 赵潋惊讶地看着,仿佛不敢相信。 赵清终于是摸了摸鼻子,露出一个得意而满足的笑容,“皇姐,你看朕的弓法如何?” 她不服不行。她这年纪的时候,射太学内学堂外的红柿子,能射中正拿着戒尺逡巡的老师傅。 赵潋将嘴唇扯了扯,正要夸赞他几句,公主坡远处忽地响起一阵动地惊天的铠甲铮璁声和齐整的脚步声,肃然庄穆,赵清脸颊上挂着的两坨肉挂不住了,他忿然看了眼出卖他的皇姐和君瑕,但后两者都两脸无辜,赵清也没得质问,便被团团包围来的禁卫军裹成了粽子。 他将脸往下一耷拉,一手攥着弹弓,一手攥着野鸡脖子,颓然道:“耿将军真是忠心耿耿。” 年近不惑的耿直给小皇帝跪下了,眼巴巴地盼着他回宫,好交差,在宫里头耿直是对赵清最忠诚的人了,赵清也不想因为自己的贪玩儿害得朋友被太后责骂,只好将野鸡给他,“带着朕的战利品,回去罢。” “遵旨!”耿直答应得极快。 小皇帝乖乖地踏上耿直准备的马车,拉开车门时,扭头看了眼赵潋。那目光有点复杂,一点不单纯,有喜欢也有痛恨,大抵是为着赵潋又将他给出卖了。这个小皇帝人精着呢,一点不输太后的心眼儿,赵潋低头作无奈状。 人浩浩荡荡地远走了,又一队人马赶来公主坡。 赵潋没来得及喘两口,于济楚一身银色戎装,按着腰间长刀赶来。 于济楚是巡御司的副指挥使,与耿直不是一路人,但就是不知他带着十个人赶来做甚么的,赵潋将君瑕一拦,生怕他们卷来的一身风沙呛着了他,皱眉头道:“于大人又是来显摆什么官威的?” 时隔三年,两人相见仍有几分尴尬。于济楚虽是带人前来,作为指挥使他眼下该气焰更炽才是,可他只是眉眼微沉,清俊而英气的俊脸掠过一抹恍惚。 赵潋十四岁时,到了嫁人的年纪,那会儿于济楚就向她剖白真心了。赵潋不想见这个人,可奈何打不过他,只得被他困在宫廷深处的亭阁里,处处受到钳制。她以为于济楚是个衣冠禽兽,要对她不利,甚至下口咬过他一嘴。 于济楚忍着痛,看着她,轻声道:“公主,我心悦你,我想娶你。” 那会儿他也有二十一岁了吧,比谢珺还年长一岁,要不是知道他和谢珺是焦不离孟的好兄弟,她都要怀疑于济楚对她是真心的了。 可他们都不知道,在谢家满门罹难之前,谢珺便已有所觉察,赵潋曾偷听到他们私下里谈话,谢珺曾恳求,将她托付给于济楚照料。 赵潋当时年纪小不懂事,不曾放在心头,后来于济楚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她也渐渐想不起来了,直至于济楚那番“真情实意”的告白。犹如当头一棒,赵潋差点恶心得让太后宰了于济楚。 当她是什么,推来推去的玩物? 就算谢珺死了,她嫁不成他了,也不需要他费心思给她安排这么大一桩终身之事。谢弈书从小性子执拗,爱捉弄人,赵潋也不是一回两回给他骗了,没想到他死后还给她下了这么大一骗局。 赵潋当时就踩了于济楚一脚,恼火地将人往前一推,她那时虽年幼,但身材高挑,力气不小,一把推得于济楚险些踉跄地跌下台阶,赵潋冒着火,冷笑道:“痴心妄想,本公主就算是一辈子闺中独处,也不稀罕你那劳什子心意。滚。” 她讨厌这样的骗局,没给于济楚留下丝毫的颜面和余地,直接快刀斩乱麻地断了。 那之后,于济楚还有纠缠,赵潋都视若无睹,大约是真的让他死心了,数月后于济楚递了个消息给她,他放弃了,诚意就是——他要娶骑都尉之女为妻。 旁人的婚事赵潋管不着,纵然是于济楚后来新婚,新婚一年多后府上又为香消玉殒的新夫人办了丧事,赵潋都没有过问。因为从那天亭子里拒绝他之后,赵潋就再也没见过他,发誓赌咒,这辈子和他没可能。 也就是清楚赵潋这如风如火的个性,于济楚后来再也不曾肖想过公主。太后下旨为公主招婿,他也没有再没有心动。 暌违几年,竟在此处得见,赵潋也有几分窘迫。 但于济楚显然不是来找她麻烦的,而是将目光飘向了君瑕。 赵潋有点怔然,回头看见,君瑕取了一只水袋,从容地喝了一口水,如浮冰碎雪般的白袍被指尖拈起,擦拭了浸了水的粉唇,露出吟吟微笑,似高旷的流云般逸洒而温和。但唯独,他仿佛不知道有人在打量他。 赵潋心生一叹,这是自然,他看不见啊。 于济楚按着长刀朝君瑕走近,赵潋戒备地要防他抽刀,却只见于济楚浅笑道:“阁下可是不日前破解了断桥残雪的君先生?” 赵潋眉毛一耸,似乎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尴尬。是了,于济楚和谢珺什么关系,和自己什么关系,亏她刚才以为他是来找自己麻烦的,但也都好几年过去了,于济楚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男人。她尴尬地往身旁退了一下,退到了杀墨跟前。 杀墨还以为于济楚要对君瑕不利,手里头攥了一把细腻的沙灰了,要是他敢拔刀,杀墨率先将灰扔他脸上,拖着先生就跑。 但两人异想天开,都不知道想到何处去了,于济楚只是微笑,“我从未见过先生,以往也没听过先生名号,先生应当不是汴梁人?” 君瑕听到了有人来找麻烦,也回以微笑,“来自江南,姑苏人氏。” “先生棋力惊人,在下不知能否有幸,与先生手谈一局?” 于济楚说话软绵绵的,好没意思,赵潋托着下巴干等着,只听君瑕回道:“如今在下寄身于公主府,并不方便与于大人见面。” 于济楚道:“先生知道我姓氏?” “方才公主说的。”杀墨翻了个白眼儿,连他都听出来了,姓于的是有多看不起他们先生。 于济楚掠过这节,正要说话,赵潋忍不住了,“于大人,你带着一伙儿人赶来是要做甚么?这会儿天要下雨了,我们也正要回城,不想耽搁于大人办公,若无要事,还是放我们走吧。” 于济楚低头,负手而笑,“听闻方才有人拐带幼童出城,下官身兼巡御司副指挥使,受太后凤命监察,故此追来。未料是公主携皇上出游。皇上既已回宫,下官只能护送公主回府了。” 看得出来于济楚对巡防挺上心的,如此也好。 但赵潋有点尴尬,要是让她做饵引出拍花子案幕后主使,少不得要向于济楚求助。真的她真的拉不下这个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第十七章 君瑕没有说话,这种情景之下,他是要等公主意见的。 但赵潋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她相信君瑕并不是很乐意随着于济楚回汴梁城,于是笑吟吟地挥掌隔开,“那就不必了,多谢于大人好意。我们还要逗留一个时辰。” 于济楚闻言,看了眼赵潋,目光复杂,她略微心虚地瞥向别处,于济楚轻叹一声,照着君瑕揖手施礼,“先生不答应,在下也不强求了。”他起身之后,握住了刀柄,声音往下一沉,“告辞。” 等于济楚领着巡御司的人一走,赵潋可算松了一口气,君瑕听到她歪着头叹气的声音,唇瓣细微地上扬,“公主,与巡御司的于大人有什么过节?” 赵潋回眸,五味杂陈地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先生不知道的好。” 她一点不想让君瑕了解她过去有多少段风流韵事。 但没想到,于济楚才一走,赵潋身后忽地一道强光坼地分天,赵潋来不及惊讶,跟着一个惊雷如重鼓一面,轰隆地诈响了起来。赵潋手背一僵,那点湿润和凉意稀疏地砸落脸颊时,她俯下目光呆呆地盯着君瑕,“先生,真下雨了。” 君瑕尚未说话,连着青黛如墨的远山,碧茵茵的公主坡,一阵缥缈的强风刮过,带起一波连绵汹涌的雨,沿着山坳口一道刮了出来似的。 杀墨赶紧跳上马车,给先生翻出一柄雨伞,在他头顶遮住。 但带出来的人实在太少了,根本不够用,杀墨一手撑着伞,一手便难以搬动先生的轮椅。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他们家先生恢复正常人做派啊。 杀墨急得脸色煞白,装瘸被揭发事小,淋雨事大,杀墨那柄伞被大风一刮便有翻折的趋势,赵潋皱着眉头,半截身子都湿透了,走过来要替杀墨帮着推轮椅,但才走动了一截路,湿润的土壤将君瑕轮椅上的铁铆卡住了,赵潋要往前推,但动不得。 雨瓢泼地往下灌,君瑕伸手搭在赵潋的手腕上,不觉蹙眉,“公主淋湿了身子,不是玩笑,先回车里去。” 赵潋正急着要将他退出来,君瑕说了什么,用了何种口吻她不及细听,这轮椅卡在软泥里推不出来,依着赵潋那蛮狠强悍的个性,早下手动粗了。 她看了眼君瑕,乌润如玉的清眸一动,在杀墨惊呼一声时,她忽地弯下腰,两手一抄便将君瑕抱起来了。 杀墨惊得差点扔掉了雨伞。 赵潋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还不过来给你家先生撑伞!” “哦!哦哦!”杀墨傻兮兮地举着雨伞回来,遮过君瑕的头顶。 赵潋袭了一身冷雨,抱着君瑕往马车走去。 她骨架长,比君瑕矮不了多少,她常年习武,拿长刀亦能运斤成风,君瑕骨瘦如柴,只剩一副架子似的挂着几两皮肉,赵潋虽然吃力,却还抱得动。 君瑕不知想到了什么,嘴唇带笑,“公主,只是头顶有朵碍事的云,等风将它吹过了,雨自然散了。我在下面待一会没事,公主金枝玉叶,怎么能” “先生不要总说我金枝玉叶。”赵潋脚步一收,颦着柳眉朝他一瞧,本来是很不喜欢的一句话,待瞧见他那双恍若无波的漆黑瞳子,又将嘴唇一抿,声音又不自觉柔了,“没事,几步路而已。” 她不肯让君瑕发觉自己已经很吃力,快抱不动了,只好赶紧踏上马车,那空着一只手的杀墨搭了个把手,赵潋咬牙,绷紧了身子将君瑕托入了车中,一股强风往里狠蹿,赵潋哆嗦了一下,可算将人放了下来了。她决意将臂力再好好练练。 外头不消赵潋说,杀墨已自觉坐上来开始驾车。 赵潋将车门一拉,从座椅底下翻出了一只包袱。 翻衣服时,赵潋将手一停,“对了先生,入城之后我找人替你将轮椅取回来,要不行,我找人给你重新做一副,你看如何。” 君瑕没说话。 因为,赵潋已经熟练而自如地将腰带解开了。 “” 君瑕捏住了左手食指,竟一时觉得坐立难安,“公主,公主在做什么?” “淋湿了,自然要换衣裳。”她已经利落地拨开了上衣,露出白嫩如藕节般的小臂,圆润光滑似脂膏的香肩,兰麝的芬芳缠绕在鼻尖,越来越近,君瑕正微微怔着时,赵潋笑吟吟地往前凑过来,“先生,不要声张,别教杀墨听见了。” 君瑕说不出话来。 赵潋道:“先生也看不见,只当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便好。” 君瑕总算体会到,梗得难受是种什么滋味了。 人活到这个岁数,按理说就算不成亲也该有个把通房解闷的女人了,偏偏君瑕没有。虽然大部分是因为这具身体的缘故,但他真的对女人这种程度的亲近有着天然的抗拒,即便是公主,也有点施展不开,因而这回是真正地脸红了一把,毫无意识地心跳在撒欢儿狂飙。 但他不能转身,因为他在赵潋意识里,还是个盲人。转身倒显出几分端倪来了,只好故作从容不惊地捏住了一幅雪白广袖。 尽管君瑕看不见,但赵潋还是不能完全不顾忌,脱到最后一件抹胸时,她的脸颊含着两朵妩媚的粉红,悄然背过了身。 幸得赵潋的马车门都是闩儿的,赵潋早插好了。她飞快地换了一件抹胸,然后长叹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完全的裸,就安全多了。 于是赵潋坐回来,将薄如轻烟的软烟罗木兰纹的丝袍系上,胸前的白绸带随着纤巧灵活的手指熟练地一拉。也系好了。 赵潋平日里爱着红裳,极少穿素衣,但这一身似烟气似云气的衣裳笼着少女如花抽苞的柔美修长的娇躯,又恰似琼花如海,潋滟雪浪。君瑕轻拈着衣衫,多看了她一眼,尽管这一眼在赵潋眼底什么都没有,她还是轻轻一笑。 “先生,我们这算是着一般色,一般风流了?” “咳。”君瑕的手指掩着唇,轻一咳嗽。 也许是顾忌着君瑕这病体,杀墨赶车极慢,反正即便窗外风雨如晦,里头也是一片温暖湿热的。 赵潋甚至热得不想将外裳披上,只合着这身中衣懒懒地靠住了马车壁,“先生身子真轻,明明人也高,怎的,就这么轻呢。” 君瑕的脸浮着病态的白,赵潋不让他多说话,自顾自地接过话来,“改日,我把太医传到公主府里来,好生替先生诊诊。” 君瑕轻声道:“公主,这不合礼法。” 赵潋摇头,“管他合不合那劳什子礼法,我喜欢的人,我挖干心思也要对他好。” 这几日赵潋这种有歧义的暧昧话说得愈来愈多了,应付赵潋时时的调戏,君瑕只有一招百试百灵——装聋。 只要装作没听见,赵潋也不会真咄咄逼人。 见君瑕一如既往地微拗头颅,不肯与她碰触目光,赵潋也不恼,反而觉得先生这隐藏得极深极深的羞涩发作起来,真的是动人到不行。 她从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以来,是第一次有种小鹿乱撞之感。就像方才将人抱在怀里时,那种怦然和温暖,像一股细而弱的泉流,沿着筋骨蔓延至百骸四肢,让赵潋有种陌生的渴望和火热。 她向来,身体比心要诚实得多。什么时候对君瑕起了绮念,她自己都不清楚。 杀墨甩着马鞭驾车,忽地“吁”了一声,马车骤然停下来,赵潋心念一动,忙将那点春意绵绵的心思收回来,将马车门闩一抽,手指靠着车门敲了三下,“怎么了?” 杀墨惊诧道:“公主,又来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第十八章 赵潋心神一凛,将外袍拉起来套上,马车门闩一抽,赵潋掀开了车门。 雨势渐弱,马蹄纷乱,赵潋皱起了眉头,守备皇宫的禁卫军素来枕戈待旦不敢松懈,还是头一回见他们阵脚大乱,赵潋见到耿直那身漆黑的铠甲,意识猛一回拢。 耿直不是带着她皇弟回宫去了么! 直觉告诉赵潋并非如此简单,她的右眼皮狠狠地一跳,耿直已下了马,疾步跟来,差点没一头撞死在她的马车上,赵潋心惊肉跳地听着耿直朗声道:“公主,皇上在公主身边么?” 什么什么话?赵潋眼前一晕,差点没扶住车门,“耿将军,皇上不是跟着你回宫了么?他不在我身边。” 尽管耿直尚未答话,但赵潋也猜到了,霎时犹如一桶冷水从头浇下来,她脸色发白,手指僵在车门上动弹不得,“阿清皇上失踪了?” 耿直直挺挺地往地上一跪,痛心疾首道:“皇上c皇上他使诈骗微臣” 过程什么的赵潋不想听,赵清自幼身体病弱,养在深宫大院,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竟有这鬼心思。就连与他朝夕相对的耿直也轻易被赵清那人畜无害的皮囊所惑,竟在眼皮子底下让赵清溜走了。 赵潋不想知道赵清是如何骗得耿直,“皇上在什么地方失踪的?多久了?” 耿直一想,差点肝胆俱裂,“在东辕门后街,微臣已经出动了八成的禁卫军在全城搜寻,但于大人说不能轻易打草惊蛇,他带着巡御司城中搜寻,微臣来城外,怕皇上回了公主这儿。” “宫里呢?太后知道了么?”赵清自然不在她这儿,赵潋急得要拍门了。 不怪耿直,怪她,她就不该答应让赵清出来,更不该带他出城,他还太小,还只有十岁 十岁 赵潋浑身一冷,听耿直瑟瑟然地说完“尚未通禀太后,但迟早要上报”,赵潋哆嗦着下了车,“耿将军,我弟弟不会是被” 她嘴唇发抖,脸色惨白,公主向来神鬼不惧的个性,能让他怕到这个地步的,只有耿直也是浑身一凉,这回要让小皇帝出了事,他全家二十余口人都不够砍的,要是皇帝陛下被拍花子的掳走了 后果不堪设想! 赵潋将嘴唇紧咬,这事不能再耽搁一分一毫,东辕门地处汴梁城东,是少年失踪案多发地点,只因今年并未传出过少年失踪的消息,不单太后,就连整个刑部都比去年懈怠。 要是赵清在东辕门下车偷溜走,这么会儿功夫不会来,很有可能是被掳走了! “耿将军!” “臣在。” 赵潋哆嗦着俯瞰下来,“你赶紧去刑部,就说皇帝失踪,问他要去年少年失踪案的卷宗,贼人的窝点c人手数目全部都要!本宫这就回城!” “遵命!” 事到如今,耿直除了相信公主别无他法。 赵潋问耿直要了一匹马,等人一走,赵潋来不及交代,只吩咐了一声,让杀墨带着先生回府等消息,她要去赵清时常口头提起的几个重要地方看看。 公主骑马,如乘奔御风,倩影一会儿便消失在了眼底。 君瑕微笑,将薄唇微微敛起,“还是一不见了东西就冲动。” 杀墨回头来,此时天已放晴,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见先生脸色不错,那阵苍白也褪了,稍稍放下心。他慢慢地将车赶起来。 一路轻驰回府,但君瑕的轮椅废了,幸好城中有家君氏的香药铺,不是没有后备的,君瑕坐着轮椅由杀墨推入了粼竹阁,杀墨越过浮桥,转入碧光森森的竹林,只见一身缁衣的小皇帝,正靠着君瑕时常摆棋落子的石桌,大快朵颐地享用着一只肥美的醉鸡 杀墨:怎么个情况? 君瑕垂眸微笑,有点忍俊不禁。 杀墨偷偷瞥他一眼,“先生早知道了?” 君瑕道:“我没有三头六臂,如何能早知道,只不过,猜到了。” 小皇帝是个顽劣性子,他要是消失一下,全汴梁都得跟着阵脚大乱,眼下皇宫禁卫并着巡御司一个个急得像没头苍蝇似的乱窜,谁能想到他人就在公主府? 赵清身子不好,太后每日给他安排的膳食就是清粥小菜,还是头一回吃到宫外的美味,砸吧砸吧舔了舔食指,一扭头,只见雪身如云的君瑕,微笑吟吟地随着杀墨走来,不由眼珠一瞪,“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东张西望的,杀墨忍不住回了句:“公主以为皇上失踪了,正与于大人和耿大人满城找人。” “真的?”小皇帝欢喜地抚掌,“好极了,让他们找吧,朕就躲在这儿。哎,你们俩不许多事,不然朕治你们个杀头罪。” 小皇帝长到现在还从来没杀过人,那是太后用来唬人的手段,他可能都不大明白这个刑罚有多严重,轻易用不得。 但皇帝就是皇帝,杀墨给那气势摄住了,竟不敢接话,君瑕抚了抚轮椅扶手,眉眼温润清绝,“皇上放心,草民不会声张。” 小皇帝点点头,快乐地拿匕首又切了一块鸡腿。 君瑕微笑着推动自己的轮椅上前,“皇上这只鸡,是醉香坊的?可不得了,这个时辰,少说要排半个时辰队才能吃到。” 赵清鼻子眼睛一扬,甚为得意:“这有何难,店里的鸡买不到,朕找那买了的人,多给点钱,他岂会犯傻不卖。” 见先生上前去了,杀墨差点要给他吓得心脏骤停,幸得小皇帝本性不算坏,眼下也正快活着。 君瑕赞叹道:“皇上果然聪慧。” 赵清攥着一只鸡腿,正要下嘴,回头看了眼君瑕,怪是诧异道:“你这瞎子,眼睛不好使,鼻子却灵光。” 君瑕微笑,“瞎子的耳鼻都比常人灵光。” “这倒是。”小皇帝一边咬着鸡腿一边对君瑕含糊地说道,“不怪朕的皇姐喜欢你,进退有度,倒是个可造之才。朕勉为其难答应你留在公主府,好好伺候朕的皇姐,别教她又到外面挑些不三不四的野男人。” 君瑕可算懂了,这两姐弟性子真像——流氓。 就连杀墨都觉得,皇上能说出“伺候”俩字,懂的确实比一般十岁大的孩子要多多了,故此虽有点愠怒,却更多地觉得好笑。 但为公主说句公道话,公主至今只有过两任未婚夫,第一个是摄政王和太后选的,风流早夭,赖不着公主,另一个则是瞿唐,虽说荒唐了点儿,但也是正经人家的公子。再要说,就只有君瑕和卢子笙罢了,也不曾不三不四,他们和公主也是清白的 “咳咳。” 赵清给切了一只鸡翅膀,冲着君瑕一招,“要吃么?” 君瑕遗憾地勾起薄唇,“草民一副贱躯,吃不了好东西。” 看他这病怏怏的模样,赵清撇了撇嘴,他自幼也是身体不好,太后不让他吃这不让他吃那的,但不让吃,就偏偏让人眼馋。赵清自己也不是日日都能吃的,君瑕拒绝他不奇怪也不生气,反而道:“沾了朕龙涎的东西都是香的,你不吃可有人喜欢。” 也就是那些巴结阿谀的人罢了,赵清一想,也没有什么好得意的,默默又是一叹。“朕就是少个朋友罢了,可惜皇姐不明白朕的心意。” 赵潋对他虽好,但六分拿他做弟弟,四分拿他做皇帝,彼此缺少了点默契,又加上男女有别,她眼下又住在宫外,赵清除了耿直,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君瑕总觉得小皇帝这个感慨很不合时宜。 果然,赵清冲他促狭一笑,将油纸一裹,把剩下的醉鸡都包了起来,“你这人有意思,见到朕不跪不拜,谅你是个瘸子,朕不同你计较,不过,你要留在朕的皇姐身边,有几句话朕要提点你。” 他说话就像小孩子偷穿大人衣裳似的滑稽,君瑕微微侧耳,笑道:“洗耳恭听。” 赵清道:“你身份低微,不配做驸马。不然你讨好朕,朕给你个小官,要是你表现得好,能一级一级往上爬就最好了。” 讨好 君瑕不觉失笑。 赵清摸了摸鼻子,接着神气地托起了下巴,“朕希望你好好考虑,真诚地接受朕的建议。你能破解得了谢珺的棋局,脑子应该是好使的。” 不知为何,这小皇帝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想揍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第十九章 耿直带着人闯入刑部,刑部推脱大理寺,于济楚于此时双管齐下,把守住了大理寺,直接入门要密案宗卷,一听说皇帝丢了,尚书和大理寺卿险些没厥过去,头昏脑热地将把这几年搜罗来的所有消息都拿出来了。 于济楚这个巡御司副指挥使才做了半年,朝中并无人脉,家学儒道,力求中庸,从不敢惹是生非,妄谈社稷民生,更不想冒着得罪权贵的危险去查少年失踪,于济楚虽力有余,而心不足。 倘使不是小皇帝无端失踪,近卫军和巡御司都难辞其咎,他也不会逼问大理寺卿要卷宗。 但一查才知道,果然,这边是有风声的,而且几年前,就已经抓到过一个匪首,只因对方后台强大,到了最后不了了之。 他们曾经在城外的宣华林出现过,当时他们挟持了五名少年,朝廷兵马与之对峙,但投鼠忌器,轻易放过了他们,俘虏的那个,内衣襟里,胸膛上有家族图腾烙印,虽不足证明是就是那个家族之中有人败坏门风,但至少是一条线索。 可惜,这记载里并未说描绘是何种样的图腾,也不曾有任何暗示。 于济楚合上蓝本,目光复杂,提着剑冲出了大理寺。 赵潋正好策马而来,于济楚将蓝本藏入了衣中,但赵潋早已有所察觉,将缰绳拽住,“于大人,找着了?” 于济楚沉声道:“微臣定然竭力迎回皇上,请公主先回府等候。” 这件事公主身为一介女流,本来就不该参与。于济楚如此想,本来无可厚非,但赵潋不同,她不是一般女流,还是赵清的亲姐姐。 赵潋将马鞭一扬,“于大人,我只想知道,眼下有没有证据证明皇上是被人胁迫拐走的?” 要说小皇帝,虽然年幼,但毕竟是皇帝,虽体弱,平日里深居简出,但以往宫宴盛筵之类也有不少贵族参与,按理说该见过小皇帝,赵清生得孱弱可喜,像朵白嫩嫩的小娇花,比公主还娇弱。要是一些权贵风流,爱亵玩少年,因而铤而走险地作案,也不应该有眼无珠将主意打到皇帝头上。 于济楚深吸了一口凉气,“没有。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皇上是被人拐带挟持的。” 虽不排除这个可能,但于济楚并不想赵潋为了一桩没有定论的案子开罪了谁,倘若真是如此,当下也只有稳住赵潋,稳住太后,才能再行施救。 赵潋愁眉不展,见于济楚领着人走了,她正要跟着去,路过兴盛街的香药铺子,正好碰到满脸黄斑的老人走出来,赵潋想着事差点没撞着人,忙勒马,前蹄一扬,惊起一片灰尘,老人缓慢地拄拐走到赵潋马下,“公主。” 她心一紧,只见老人颤巍巍仰着脖子道:“先生,请您回府一趟,有要事。” “眼下哪有什么要事”赵潋正心烦意乱,但想到君瑕从来不会无端来找自己麻烦,还是先回去看看再说。 她道了声谢,心神不宁地火速赶往公主府。 没想到一闯入粼竹阁,就见到今日差点将汴梁城翻过天的小皇帝! 就在一炷香的功夫之前,因为赵清失踪,耿直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给太后递了消息,说明具体事由,眼下皇宫也要闹翻了天了,没想到赵清正优哉游哉地陪着君瑕下棋。 赵潋气得差点背过气,上前就将赵清的后领子一拎,赵清抓着一颗棋子正卡壳儿呢,没意识到粗暴的皇姐走到了后头,被拎得脚尖离了地,差点吓一跳,不得不祭出法器来:“大胆!” 赵潋一惊,就给他松开了,赵清便乖乖地抱住了皇姐的胳膊,在她的臂弯里蹭了蹭,“皇姐,我正跟你家的先生下棋呢,过来帮我看着。” 还有心思下棋? 赵潋心道母后不知道该怎生着急,当务之急是赶紧放消息给她,让禁卫军撤了,以免扰民,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大队大队的人马在汴梁街上巡逻,估计吓得要关铺子。 她来不及教训赵清,赶紧去到前院,找柳黛通知去了。 对面拂春居飘来一阵忧愁的笛声,缠绵如诉,小皇帝听得眼角一抽,道:“是另外那个?听说还没有成年皇姐的口味真叫朕摸不透。” 君瑕早习惯小皇帝语出惊人了,笑吟吟地压下一子,满盘通吃。 小皇帝学下棋,是太后让他用来平心静气的,以方便修身养性,绝不是为了培养成谢珺那种神童,因而只让他接触了一点皮毛,何况他年岁小功力也浅,棋力可想而知。但也就这水平,棋待诏们却从来没赢过他。 这还是第一个敢赢赵清c而且让他输得很难看很难看的人。 赵清脸色古怪地瞅了眼君瑕,默默将小嘴一嘟,“朕不来了。” 早知道下不赢,还以为对方会放水呢,结果他自取其辱。 君瑕拈起一枚棋子,淡笑,“皇上可知道,为何你失踪一会儿,公主心急如此,满城都为着你人仰马翻么?” “当然是因为,朕乃九五之尊,国不可一日无君,朕乃北辰,他们要跟着朕转。这不稀奇。” 小皇帝眼神里有自负的神采,君瑕垂眸,将黑白棋伸手糊了一盘,“皇上这话有道理,但是,倘若不是近几年汴梁常出少年失踪之案,耿大人和于大人何等人物,想必不会急得连灯下黑的道理,都忘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这句话耿直常说,小皇帝的种种逃生技巧,还都是耿直教的。君瑕这话说得,让赵清信服。 “还有,皇上方才那话不对。” 赵清轩眉一挑,有点不开心了,他哪句说得不对了? 君瑕拨开棋子,食指压了一颗瞧得见珠玉般纹理细腻的白棋在棋盘中央,“君王如北辰,先以德化服人。皇上,你眼皮底下失踪c死亡了二十余名少年,他们都与你同龄,皇上听闻此事,漠然而不问,怎么能说得上德?皇上,不是最想要太后的认可么?” 赵清还是个孩子,但也是野心勃勃的帝王,有些话没人敢说,就连在他耳边搬弄是非的弄臣,提及太后也惧怕得要命,倘使赵清再一威迫,吓尿裤子的也有。 但君瑕实在是出人意表。 赵清脾气不好,要搁以往早又把“杀头罪”搬出来了,但这回偏偏没有,只将龙颜一板,“你什么意思?” 君瑕道:“太后不愿意做的事,皇上和公主,可以做。” 赵清也知道,君瑕这个人深藏不露,对自己的心思拿捏得很精准,他知道说什么自己不会生气,说什么会让自己心动,比如就这件。但是呢,小皇帝是不肯受人怂恿的,赵清肯在赵潋面前撒娇,在旁人跟前,他还是威严堂堂的皇帝。 “朕才不信你一个眼瞎腿瘸的人说的话。” “草民眼不瞎,腿也不瘸。” 赵清眉头一挑,震惊得小身板从石凳上弹了起来。 只见君瑕慢悠悠地从那一盘凌乱的棋里,将他方才所用的白子一粒一粒地精准无误地捡了起来,赵清小嘴巴一抽——这当然不是一个瞎子能完成的事。 君瑕将捡好的白子放入了手边的罐子里。 赵清捏住了小拳头,震惊之后则是满面疑惑,“为什么突然要把底牌亮出来?” 君瑕微笑,扬起眸子,清波湛湛如长空,映入了满院竹色柳影,筛得一片斑驳。 “因为草民命贱,怕欺君啊。” 赵潋正好沿着浮桥上来没几步,隐约听到一声什么,总算松了一口气的公主言笑晏晏地迎了上去,“什么欺君?欺了什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第二十章 小皇帝赵清瞥了眼君瑕,对方从容地阖上了棋罐子,倒没有什么示意,不过赵清心想,皇姐此时还不知道这个先生其实并不是什么瞎子,说不准是两人玩的情趣,他一口戳破,情趣就没了。 于是等赵潋走过来,长松了一口气将自己的小辫子一揪,赵清笑着将她的衣袖一扯,“朕与先生开玩笑的,皇姐方才来,可通知了耿直,让他到公主府外接应我?” “没有。”赵潋摇头,“我打算直接将你送回宫。” “哦。” 赵潋放下了他的小辫子,道:“我找耿直有点事儿。”顺带看了眼已经看不出什么的棋局,但里头白子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颗,都是黑子,先生惯于执白,倒让赵潋大开眼界,“阿清,你赢了先生?” 赵清哈哈大笑,“那不能,就算谢珺在世也不一定能赢他啊,不过,”他收了笑容,靠近赵潋,赵潋不解地俯低身子,赵清将嘴唇凑过来,“皇姐,你家的先生有秘密。你以后留意些,好好查查他的底细。” 不得了,才过了这么一会儿,赵清就探查得君瑕身上有秘密了,赵潋眼波微澜,朝君瑕看去,对方八方不动,垂着眼睑等待着什么,等赵清松开她,一贯秉持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赵潋,对君瑕忽生了好奇。 等赵清前去偏房更衣时,赵潋才终得与君瑕说上几句话,将他的手腕一搭,君瑕这只又细又白的手,摸起来如同一枚冷玉,赵潋忍不住就用指腹往他手腕内侧一滑,这会很痒的赵潋知道,但君瑕只是将唇微一抿,并不怎么有反应,赵潋便叹了一声,“今日是我怠慢了先生,不知道皇弟顽劣至此。等会儿我送他回宫之后,请太医来给你诊脉。” 君瑕微笑,“当真不必麻烦了,我这病也有十年了,自己心里清楚的。” “那是什么病?” 赵潋歪着头,无辜而明媚的水圆桃花眼轻轻睁开,明明是单纯的孩子样,手却流氓地占着他的便宜,君瑕叹了一声,道:“其实也不是病,是毒。” “那我更要请太医给你拔毒了。” 其实毒比病更可怕,赵潋完全拿不准,她的脸色忽然凝重了,君瑕不着痕迹地挣脱她的魔爪,可算了了这一阵儿说来就来的轻薄,“沉积已久了,要不了命,只是需要公主的人参吊着。” 他半真半假地一说,流露出一些感伤之意,却让赵潋深信不疑。 她将嘴唇一咬,脸颊上那点轻薄风流意烟消云散,好端端地忽然觉得无边伤感起来。先生这么弱,她真的能——那什么吗? 唉。 赵潋将赵清送回了皇宫。 她虽然没有真的请太医来公主府,但君瑕还没着手收棋子,杀墨就东倒西歪地搬着大箱东西来了,君瑕眉微挑,有些不明其意,杀墨好气又好笑地将箱子摊在君瑕眼前,“就是公主啊,不知道是哪里不对了,这一箱子人参不知道哪里搜刮来的,说全给先生。” 赵潋不知道,但这两人是知道的,人参对他的毒根本没用,那不过是当初为了留在公主府的托辞罢了,眼下两人对视一眼,一个失笑不止,一个累瘫了倒在地上,发誓:“我再也不帮着你骗人了,先生。” 小皇帝回宫,急得差点掀翻烛台的太后终于放心,一贯雷厉风行的太后差点红了眼眶。 赵清还是第一次见到母后流露出母亲的脆弱,也跟着愧疚不安,跪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爬起来,走到了太后跟前,“母后,朕发誓,再也不跟着胡闹了。母后不要担忧,不要气坏了身子,朕这就去领罚。” 赵清说着要走,太后一把扑过来,从身后将赵清抱住,哪儿也不放心他去了,母子团圆,画面温馨感人,赵潋也叹了口气,悄然退出了长坤宫大殿。 被箍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赵清来不及说话,太后便道:“日后,你要出宫,哀家派人跟着你,不许胡闹。母后,再也不拘着你了。” “真的?” 要不是赵清这么一失踪,太后都不曾想到,他才十岁,就已叛逆到了这个地步。 可,这个孩子,是她和他唯一的儿子。能怎么办?太后看着赵清渐渐长开c越来越似那人的眉眼,心中不无忧惶。她怕将儿子推到人前,那些老臣将来看出端倪。 赵清全然不知太后心思,只是觉得母后将自己抱得很紧,从来没这么紧过。看来这次是真的吓到她了,他想。作为皇帝,他不喜欢在朝政上被母后压制一头,他想反抗,但作为儿子,他还是心有愧疚,不忍心让母亲为自己担惊受怕。 汴梁城中要掘地三尺c地毯式寻人的禁卫队和巡御司的合作总算是破裂了,但赵潋却觉得,自己让耿直带着人往刑部要卷宗,真是急中生智,小皇帝没有失踪,卷宗却也调出来了,她私底下找耿直拿了来。 挑着灯火,赵潋看了小半个时辰。没有大发现,但宣华林确实可以去勘察一番,改日她改扮成一个风流俊俏的小公子,不知道能不能骗过人。 翌日大早,才醒过来,柳黛来服侍她穿衣洗漱,赵潋坐在镜台之前,给自己梳了个马尾,一身金贵玄色的衣裳,如乌云翻墨,衣袖间朵朵繁花暗纹,用金线刺着,显得华丽而高雅,赵潋很满意这身,从箱箧里翻出了一柄折扇,摇摇扇子,真如同一个贵介小公子了。 赵潋身量修长,但脸庞却很显嫩,乍一看竟猜不到是有十七岁了。 柳黛不解,“公主换这身是要” “找机会出门去。”赵潋摇着扇子风流一笑。 但没等赵潋出门,计划就先破灭了。 她这清净的没人敢招惹的公主府,忽然来了位客人。 她的老同学,燕婉,不知何事来了公主府,但人家在芍药会上给足了她颜面,赵潋只好亲自相迎,燕婉披着一身如云似烟的花鸟薄纱斗篷,进门时已热得香汗淋漓,瑶鼻上铺了一层细碎的汗珠儿。 赵潋道:“燕婉,我听闻显国公夫人不是正紧锣密鼓地为你张罗婚事么,她竟能放你与我呆在一处?不怕我把这霉运传给你?” “传给我就好了!”燕婉自来熟地找地方坐,离浮桥不远,树林阴翳,浮动着几分薄绿,几许微风,燕婉摇着团扇,等赵潋坐下来,她咬了口嘴唇,抱怨道:“自从芍药会后,我娘就疯了一样,隔三差五地往家里请媒人!我真是不知道成婚有什么好的。” 不待赵潋专注地表示一番同情,燕婉眼睛一瞪,“阿潋,我告诉你,我这一辈子,就算嫁不出去,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托付了个男人去。你身体力行地告诉我,选男人要选知根知底的,什么媒妁之言实在不可信。” 这话,确实不像是什么好话,赵潋将脖颈一梗,暂且不接。 “阿潋,近几日元绥把自己关在家中很多天了。” 赵潋奇怪,“这又是为着什么?” “还不都是一样,到了年纪,总是要嫁人的。”燕婉缺心眼儿,什么话都往外抖落,“元绥还想着谢弈书。已经十年了,她这是要入魔障了,我就怕阿潋你阿潋你还想着他么?” 燕婉以为,当初赵潋在画册里随便挑中了瞿唐,乃是因为实在不能再耗下去,才随意指了一个想托付终身,她心里想的人还是谢珺。 但赵潋微微一笑,推心置腹地瞅着燕婉道:“我对师兄,没有男女之情。我若遇到了真心喜欢的人,自然想尽办法也要嫁给他,让他也喜欢我。” 燕婉放了心,赵潋命人给燕婉上茶,挥袖淡笑道:“师兄卒时,元绥也才不过五岁,什么魔障?不过冲着我来罢了。我觉得我抢了她的东西,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地害死了师兄,所有憎恨和不甘心,都是冲着我的。要说真的,等她嫁了人,这汴梁的少男心不知要碎多少。她的行情可比你我好多了,要同情也轮不到咱们。” 燕婉一听“咱们”二字,就喜欢了,“阿潋,咱们都不成婚了好不好?我也想养几个门客。” “” 赵潋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日竟也能成为别人的楷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第二十一章 但赵潋无比清楚,今日她敢撺掇燕婉走上“邪路”,明日显国公夫人就能拎着长刀杀将到她府上来。故此虽然燕婉敢有这个心,赵潋却不敢轻易答应,打了个哈哈,将手边的瓷杯一碰,“这茶太热了,天热,我给你找点冰块,泡杯酸梅汤解渴。” 燕婉想说自己并不可,但来不及出声制止,赵潋人就已经逃之夭夭了。 说实话,赵潋有点心烦意乱,不知该怎么招待燕婉,同窗之谊是有的,但她以前对不起燕婉,虽说燕婉心大不计较,但她自己一直没忘,眼下她又只想在公主府独善其身,与先生说说话c逗逗闷子,但燕婉和元绥却要一个一个地惹上来 “唉。”独善其身太难了。 赵潋心里想着,手里多放了几块冰。 这本来是柳黛的活儿,但赵潋却抢了过来,柳黛见她心不在焉的,还是想自己动手做,赵潋道:“等会儿端给燕婉,我出去了。” “嗯。” 但赵潋再回院子里,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天到了晌午,烈日骄阳灼烤着地面,水面蒸起一股潮热,赵潋这一身黑,热得浑身冒汗,找不到燕婉,赵潋只好问了人,才知道燕婉自来熟地一个人往后院去了。 赵潋心一紧,正要上浮桥,却见燕婉又碎步走了回来。 她低着头,右脸将脸颊捂着,可怎么也藏不住那绯红的耳朵尖,赵潋喊了她一声,燕婉没听到,直至喊到第二声,她才如梦初醒似的,捂着滚烫的脸颊,羞着笑靥如花,“阿潋,你我见着” 赵潋往粼竹阁看去。 她觉得自己是不是给先生选的地儿风水不好,一个两个客人前来,从来不到拂春居,都自发右转去骚扰她的先生。赵潋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但燕婉不问主人便直闯别人家宅后院这个毛病,确实让她不喜欢。 燕婉粉嫩的嘴唇曳起一弧刺眼的红,赵潋松开手后退两步,燕婉还没意识到,没几根肠子又藏不住事儿,羞着道:“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燕婉对君瑕只有一面之缘,上次他随着赵潋来参加她的芍药会,约莫也是这个时辰,他人困倦,燕婉亲自招待,让他到后院就着绿荫歇憩一会。君瑕待人翩翩有礼,看着循规蹈矩,不多说话,但她说什么,他也接。 那时候,燕婉对他就有点好感了,心想着阿潋能找个这么好的门客养在家里,她为什么不能呢? 动了这个心思,不是因为赵潋,是因为君瑕啊。 但是燕婉是真没有想到原来君瑕对她也有好感,会温柔地唤她“婉婉” 燕婉这时候才意会过来,骇了一跳,可是c可是君先生是阿潋的人啊,阿潋喜欢他,不然不会带着他到芍药会上,还给他机会,让他大放异彩一举成名。可是这要怎么办,燕婉愧疚地瞅了眼赵潋,见她神色沉凝如山,更是心中惴惴:可先生喜欢的人是我,这要怎么办?我要对不起阿潋么?不行啊 赵潋没想到燕婉如此丰富的心理活动,她只觉得燕婉眼下眼神飘忽地,想着她的先生,心里有点不舒坦。 “阿潋,我c我走了”燕婉实在太乱了,因为得到了先生“芳心”,她歉疚地不敢看赵潋,步子轻快地就往外走了。 诚然她有私心,来见赵潋,说了这么一通话,也是想趁机溜到公主府后院,远远地瞟上那人一眼。 在大周,在汴梁,士庶有别,她们公卿王侯之家,即便成婚也要门当户对,君瑕这种出身连入赘都不够。燕婉也就是清楚,才更加不想成婚。 等人一走,柳黛端着冰镇酸梅汤来了,赵潋正嫌火气旺盛,好心情被燕婉一搅和全没了,端着冰冷的酸梅汤一股脑下肚。冰冷的水灌入喉咙食管,将那股燥热的从心底腾起来的火苗扑灭了,赵潋将凌乱的心思一收,忍不住想—— 燕婉见过了先生? 他们说了什么? 燕婉最后那种姿态走出去,说没有猫腻赵潋都不信。 要是君瑕敢背着她和别的女人私相授受赵潋将眼一眯,将瓷杯落回桌面,一碰,铿锵一声,这只烧制精美的青花瓷差点被大卸八块。 赵潋大喇喇地闯入粼竹阁,正想和君瑕聊聊,却见卢子笙也在。 奇也怪哉,这两人从来了公主府,素无交集,赵潋以为他们俩性格不合,没想到卢生今日竟然在与君瑕鉴赏书画,君瑕看不到,大多由卢子笙口述,聊到前人的书画时,君瑕能高谈阔论地说上一长篇。 卢子笙眼睛里都是亮光,“君先生,你也喜欢裘旭的狂草?流畅挥洒,不失其度。” 君瑕淡笑道:“圆融于世,但又很出格。” 赵潋脚步一顿,君瑕这话,貌似听谁说过。但年代久远,已经想不大起来了。 记得师兄当年的书法也是一绝,才十三岁便已扬名立万。卢子笙在街头叫卖字画的时候,也曾临摹过谢珺留下来的《汴梁金石遗录帖》,不过那会儿谢珺还小,火候不足,运笔还不够老练,但只胜在轻灵潇洒,在今天也是可以拿来一说的。卢子笙临摹的味道大不一样,否则赵潋也会找卢子笙临摹几幅收藏起来,将来说不准能以假乱真卖个大价钱。 卢子笙眼睛雪亮,“先生,可知道当世的大书法家,秋暝先生?” 赵潋闪身,躲入了篱笆门后,一片郁郁森森的竹林之后。 许久没听到“秋暝先生”这几个字了,赵潋想起来还是心头一震。师父他老人家离开汴梁也有十年了,这十年来从无音讯,赵潋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派人去寻,一无所获。 但这也正常,师父是个隐士,想是不知道又在哪里定居了,他要不肯出山,宁可采薇而食,也是不肯现身的。 她想知道世人眼中,师父是个怎样的人。 君瑕拂落了眉眼,只轻盈地将唇微勾,“怎能不知。其人因爱《山居秋暝》,改名山秋暝。多年前他在汴梁城外定居时,不少达官贵族都想请他为入幕之宾,他总是一句诗就将人打发了。”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赵潋心头狂跳,诧异地拨开一竿碧茵茵的湘妃竹,往里瞪大眼睛望去——先生怎么会知道? 好在这个问题卢子笙代问了,“先生怎么如此清楚?” 君瑕朝身后对杀墨嘱咐了一声,杀墨不情不愿地进屋去了,回来时,杀墨取了一本书给卢子笙,“这是先生收集的名家辑录,里头还有各种奇闻轶事。” 卢子笙双手捧着,如获至宝,好半晌才听明其意,腾出一只爪子受宠若惊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赠c赠给我?” 君瑕微笑着颔首。 “我这辈子,对书法是不可能有什么建树了,留给你,也是希望你日后多多研习。” 卢子笙自然感激敬服,连声道了许多声谢。 君瑕耳朵一动,那翠竹隐隐之外,飘逸的一身黑裳,还有那双水润而澄澈的大眼睛,他看得一清二楚,连她拍竹子瞎琢磨的嘀咕声,都隐隐约约传入了他的耳中。 傻莞莞。 他好整以暇,莞尔一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第二十二章 卢子笙是个书痴,文章经纶腹内虽无多少,但对字画却是个老手行家,拿了人家的东西,不好意思随意翻动,脸红了红,就往后退了一小步,觉得手里这本书沉甸甸的,厚重无比。 听君瑕说话,就知道对方也是个颇有造诣的人了,卢子笙欢喜无限,正好赵潋无处可躲藏,怀疑君瑕已经察觉到她的嘀咕声了,只好两袖一甩,坦然地往里走了过来。 卢子笙一见到赵潋,俊脸就更红了,比涂了胭脂的的俏媳妇还艳,一刻不敢多呆,冲赵潋施了一礼然后梅花鹿似的窜入了竹林深处。 竹色如洗,将卢子笙的瘦长的身影隐没。 赵潋正好有意与君瑕手谈两句,杀墨摆好棋局,落了几颗子,君瑕就已经察觉到赵潋有点心事,而且不大愉快。 但赵潋是个不太能藏得住心事的人,君瑕就等了等,果然,便听得赵潋问:“今日,燕婉来了公主府,我招待不周,不知怎的让她进了粼竹阁,先生没与她说些什么?” “公主说的是显国公家的女公子?”君瑕眉心一蹙,观其言察其行,赵潋应当是为着燕婉在介怀,君瑕不是傻的,赵潋渐渐有了别样的心思,他也不是不能察觉,“在下,方才歇晌,没留意她是否来过。” 不管如何,赵潋总是信他的,不禁将唇往上一勾,曳出一弧红月。 就这么轻轻一解释,一笔带过,就值得堂堂公主喜笑颜开形于颜色了?君瑕只觉得越来越不好,他并不想刻意欺骗赵潋,但是,他又万分清楚她这个肯为美色与万人敌的个性,只好伪装一身的身体残疾来接近她。 没想到,她还是没把持住。君瑕不知是该为计划落空而懊恼,而是该为赵潋这份垂爱的喜欢,矛盾得要命。 他久久不落子,赵潋一奇,问道:“先生?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么?” 问完又抹了抹脸,并无脏污,一想到君瑕有眼疾,觉得自己又多虑了,只好讪讪然微笑,缓解窘迫。 君瑕也回过神,一颗白子摁落。 赵潋才又问起她们家小皇帝,“皇上年幼,还有几分顽劣,他来公主府与你下棋,除了下棋,还说了什么?” 君瑕意会到赵潋是来盘查的,一样一样地都要查清楚,他轻一敛唇,随着铿然一声,白子打吃,“皇上是个小妙人,很可爱。” 万朝文武对着那个喜怒无常的小皇帝都说不出“可爱”二字来,唯独君瑕,让赵潋不自觉心悦诚服,喜上眉梢,“那是,毕竟我手把手教过他,先生眼光可真好。” 君瑕摁了摁额头,无奈失笑,早知道赵潋这么脸皮厚,他该那话掐了。 “公主想把那帮丧尽天良的罪犯揪出来,单一个人如何行事,总要有一个人兜着才行。” 赵潋一惊,一把黑棋刷地从指缝之间漏了下来,她惊诧地猛然抬头,“先生看中了皇上?那不行,皇上眼下” 皇上眼下还从来没有插手处理过政务,朝政都是太后料理,偶尔问过辅政大臣的意见,但权柄从来没有交给赵清,他还是个孩子,甚至地,他眼下连善恶好歹都分不清楚,还会为了一些蝇头小事顶撞太后,一点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在主人背后怂恿小皇帝,这件事踩到了赵潋的禁地,她哆嗦了一下,君瑕没有解释,也不再有任何回应,那高蹈如流云的姿态,仿佛事不关己,赵潋轻轻一颤,将嘴唇一咬,“先生僭越了,日后,不可再与皇上说这些话。” 阿清和母后心有龃龉,赵潋作为局中人与和事老,比任何人都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像一只两端均匀的权衡,谁再压一根稻草,都会破坏平衡。所以赵潋最容不得有人背地里挑唆小皇帝揽权,君瑕说的话,很有可能就是在撺掇小皇帝腾出两只手照应她。 但赵潋不需要,她甚至不敢问君瑕具体c到底同赵清说了什么,要是他有别的居心呢 赵潋那一把落下来的黑子将棋局毁了个干净透彻,她仓促地将棋子一推,叮叮叮咚咚乱溅如珠,她直着眼落荒而去。 杀墨正好来为君瑕添水,看到公主努力维持高傲却又难掩狼狈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替君瑕将地上的棋子收拾了起来,闷闷不乐地自语:“先生为什么不了当地同公主说,你只是为她的安危着想,不想她以身犯险,受到一点伤害呢。” 君瑕也有点失语,右手搁在轮椅上的食指在拇指指背上抚过,“公主好像,真的看上我了。” “” 先生不知哪里学来的顾左右而言他的技能,每回都能让杀墨他们四兄弟无语望天。 但君瑕可以保证,这回不是故意答非所问,只是,他慢慢地一叹,“我从来就不想她真的看中我杀墨,给公主签的卖身契,只有半年,是么?” 卖身契 哪有那么严重,只是正常的雇主与下属之间的条约罢了,类似于长工。而且只有半年。 杀墨再度望天,幽幽道:“先生,你既然不想公主喜欢你,那你死乞白赖地住在公主府做甚么?就算公主看人不看重脸,日久生情也不是不能的。” 君瑕低笑,撑起手肘来,温润而慵懒地以拇指与食指,从下颌优雅的曲线上滑过,低声道:“杀墨,有什么办法,能让公主讨厌我?很讨厌?” 有什么情愫,都扼杀在摇篮里,最好。 杀墨呵呵两下,背过身,冷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撩完不负责的男人最让人鄙视了,先生。” 君瑕看了眼杀墨,将脸偏到了一侧。要是早十几年,他还是个要脸的人,听到杀墨这一声咕哝早一脚踹上去了,不过今时今日,人修炼到这个地步,面对任何调侃和揶揄都可以心如止水了,除非赵潋对他耍流氓。 但耍流氓能让他难以自适的,也只有赵潋一个人了。他捡回来的这几个流离失所的小不点,火候还太次了点。 于是君瑕心安理得地置之不理,低喃道:“说白了,她还是看脸。” 正捡着棋子的杀墨突然手一抖,一回头,先生那张花容月貌的脸杀墨内心无数声音在呐喊,住手啊。 但杀墨还是太高估了君瑕,但凡有点讲究的人,对自己的脸都很宝贝,越是长得好看越是舍不得,君瑕断然不会一个不高兴,就拿刀片将脸划了。 于是杀墨杞人忧天地等了两日,见到先生依旧美如璧玉,总算是放了一颗心了。 说实话,他想不通先生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叫“瑕”呢,美玉为这一“瑕”,它就不美了啊。杀墨读过两年书,本来也想深究一下,但一想到自家大哥和三弟,算了不说话了。 但自打那日公主跌跌撞撞离开粼竹阁之后,就数日没往这碧竹斑斑的幽静处望上一眼了,连杀墨都开始怀疑,先生是不是为了小皇帝说的那几句话彻底把公主得罪了,亦或只是公主自行脑补了许多无中生有的内容,与先生生了嫌隙。 但杀墨不敢问公主,他急啊。 于是杀墨旧事重提:“先生,既然公主都不爱搭理咱们了,咱们就赶紧收拾收拾回姑苏罢。” 回姑苏的话杀墨一天至少在他耳朵根念叨三遍,君瑕笑道,“不是说了么,签了半年的卖身契,背信弃义赔偿一千两。我把你们四个卖了也换不来这么多钱。” 先生怎么一天到晚不务正业想着卖孩子呢。 看出了他的想法,君瑕微一沉吟,笑道:“依照大周例,杀墨,你这个年纪成婚的一大把,是该早早给你们张罗了,就连杀砚,也快要满十六了。等我这截身子入了土,留你们几个赤条条无牵挂怎么行。” “先生又瞎说话。”杀墨白了他一眼,将蜡烛点燃了两根。 但是说到娶媳妇儿的事,是个男孩子也会羞一下的,杀墨背对着君瑕,脸红扑扑的,木屐里的那两只大脚趾往上都翘了两下,连脚趾头都沁着粉。 赵潋确实有意在冷着君瑕,一是想敲打他,日后万万不可与她皇弟走得太近,更不可说些让小皇帝与太后之间更添裂痕的话,二是,她知道君瑕不想让她犯险,怕有了阻力,赵潋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先行一步。 就在赵清闹得满城风雨的前一日,汴梁,宣华林,又发生了一件少年失踪的案子。 今年开春以来的首例。一个外来省亲的母亲,背着十来岁的高烧不退的孩子,来汴梁寻访神医。当时途径宣华林,孩子被拍花子的掳走了,那位母亲当场重伤昏厥,幸得好心人救下,昏迷了几日才醒过来。 一醒来,那位母亲立即便告官了。 她不知道这事官府的人都不敢插手,即便是刑部的尚书大人,也要掂量掂量敌方势力。 赵潋本来还想徐徐图之,但事情已经送到门口了,她不得不提前实行计划,赶早找卢子笙写了一封信传入宫中,借着家书告诉太后,有些事,屡禁不止,但不禁,更永无可能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第二十三章 但中宫太后,依旧没什么表示。 赵潋就猜到,母后是真想息事宁人,她估计也头疼,要是放任自流,将来事情败露恶化,损伤的不止有她的名声,还有小皇帝赵清的,朝廷的。 夏日颇长,天光暧昧,宣华林到了晌午时分,只剩下让人错觉耳鸣的蝉叫,赵潋灌了一口凉水,一袭飘逸缁衣,端坐在萎败的枯枝残根,一瞅,这个时辰了。一点动静没有。 她想,既然是贵族公卿之家,都已经胆大到这个地步,天子脚下行凶了,不至于碰着一个衣着稍显华丽的就认怂。 两个随扈,都是自幼跟在她身边的武士,近身格斗,两个赵潋也敌不过。 也许是这两个手下给人一种高手的胁迫感,所以教人不敢来了?但赵潋也有怂的时候,因为万一不慎落网,那帮人不干正事儿。她为保万全,只好拉了武艺高强的人来帮衬。 蝉鸣灌了两耳朵,宣华林油绿的树叶蘸着饱满多汁的柔条耷拉下来,气息奄奄地打着夏风,赵潋掏了掏耳朵,心说,算了,明日再来守株待兔,再装下去也没意思,哪个正常人会在一片并不安全的树林子里歇脚两个时辰?一看就是装的。 赵潋一起身,左边的师傅突然伸掌将她的爪子一按,她心一突突,两个师傅已十分戒备起来,“公主,有动静了。” 啊?她惊讶地蹙眉,原来,不在林中。 事故发生在东郊,林外的缓坡上。等赵潋带着人赶到的时候,只剩下一地横七竖八的伤患,赵潋托起一名右手骨折的年轻女子,那女人哀嚎着喊疼,不肯让赵潋碰一下,“我弟弟,我弟弟被抓走了!” 前几日才掳走了一名少年,转眼之间,汴梁又走失了一个。 对方要不是团伙作案,实难令人相信,一个人就算再变态,他要如此频繁地抓那么多少年做甚么! 赵潋皱眉头,“顾师傅,您回城一趟,着人到衙门找几副担架来。” 公主府,杀墨惊讶地瞪着先生,看着他将黑纱一圈一圈地往右手上缠,冷不丁,就问出来了:“先生,你要出去打架?” 杀墨跟着君瑕也有四年了,先生脾气好,几乎不打架。只有一回,纨绔膏粱调戏妓子,误打误撞跳上了他们的水榭,弄脏了先生的木板,赶都赶不走,甚至口出狂言。那是几个少年头一回见到先生发怒,三拳两脚地,像下饺子似的,将一群起哄的公子哥儿踹下了水,一帮流氓泅在水里如高山仰止似的钦佩不已,从此再也不敢来骚扰水榭。 杀墨那个解气啊,唯恨先生没修得断子绝孙脚。 但这回,杀墨却如丧考妣地用两只小拳头将脑袋一夹,“先生不能动武了老先生说了,让你克制禁武。” “他又不是我爹。” 杀墨嘴巴一抿。 记得老先生说过,别以为你们的先生长你们几岁,他就真比你们多长一智,他顽劣的时候,你们还在尿裤子呢。一个个的,平日里都要多长几个心眼儿,将君瑕给盯死了,决不能让他在自个儿眼皮底下作妖。 但是杀墨苦着脸他防不住啊。 君瑕微笑,手指戳了戳杀墨的小脸蛋,“也不一定要动武。只是出门去看看,有备无患。” “你若是不放心,也可以跟着。”见杀墨低着头不吱声,君瑕只好无奈地将手抽回来,“那也行。” 他的双手往扶手上轻快地一撑,便扶着轮椅站起来了。 这个起身的动作一气呵成,杀墨怔了怔,伸手要捞君瑕的一截衣袂。 但是,要给他抓着了,君瑕修炼这么多年的内家功夫真该废了,杀墨眉毛纠结,正要出第二招,也不晓得君瑕怎么一动,如云逐走一般,身影似一阵风,飘到了浮桥上。 “先生!” 再一喊,人就没影儿了。 杀墨:好歹带把凶器再走啊。我要骂人了。 君瑕这身轻功快得如穿堂之风,有形而无质,白如雪的衣影闪过石桥花苑,晃得正在拂春居研习字画的卢子笙,不禁抬起头,被刺眼的阳光一弹,他后院的矮墙已掠过一条影子。 “猫吧。”他揉了揉眼睛。 后来卢子笙才明白,原来打一开始,他和君瑕同日来公主府,赵潋就是存了私心的。譬如,拂春居的西边有一道矮墙,容易攀爬,虽也装了些没有什么实战作用的防盗陷阱,但比起粼竹阁那巍巍高墙,实在不够看。 卢子笙要偷偷溜走,爬出公主府,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君瑕那边就 赵潋觉得一脚踩入了死地。 习武之人有天生的警觉,有时候能从一阵风里就能嗅出不寻常的味道。伤患颇多,赵潋一意孤行要与两名师傅分头行动,这才一脚踩入破庙。 倘若猜得不错,这是一年前卢子笙与他弟弟寄身的家,灰尘扑面,蛛网蔓延,已经没有人敢再在这儿住了,连花子们都心有戚戚焉地避过了这块可以遮风挡雨的宝地。不过,也不能完全算得可以遮风避雨,这破庙头顶上有一块巨大的破洞,像是有人从上面俯冲而下时刻意砸破的。如果有人从上头跳下来—— 赵潋正心念一动,庙内通亮的光犹如被瞬时堵住,然后又飞快破开,亮出大块澄明,赵潋听到刀刃破空之音,食指压着扇柄一动,铁扇亮出,在手底下转了个花,回身一击,两人各退了几步。 果然,是有人。 仓促之下,赵潋只来得及看到对方蒙着漆黑的面罩,铁扇回撤,等他大刀砍将过来,赵潋侧身压住拇指,她内劲不足,又被挥退了几步,“你是谁家的?” 近年来,不见朝廷代有将军出,贵族家里的打手倒一个个都有如此身手。 对方不上当,置之不理,起手快攻几招,兵刃一寸短一寸险,赵潋的铁扇挡了几下,渐渐力有不支,幸得顾师傅赶来及时,人才闪到破庙门口,那刺客见势不妙,猜想到是朝廷派来的饵,但已经收招不及,急急忙忙撤了刀,纵身一跃从庙顶的洞钻了出去。 顾师傅没有追,“公主——” “没受伤。”赵潋揉了揉有点发麻的虎口,从地上将那人丢的刀捡了起来,转着刀柄上下打量。 “没有徽记。” 顾师傅揉了揉额头,“吃一堑长一智,谁还敢把徽记佩戴在身?公主,日后可不要再逞匹夫之勇了,虽然公主招式凌厉,反应也快,但终究力气不足,要跟这种人过招,迟早吃大亏。“ 赵潋的刀法都是跟顾师傅学的,对于顾师傅,她的崇敬之情远比太学里的老儒要高。顾师傅以前是给她父皇做左将军的,曾抵挡住十几轮刺客刺杀,功绩不朽。 “知道了。” 赵潋哀叹,“我打草惊蛇了。” “那倒未必。”顾师傅摇摇头,“公主,他们既然这么明目张胆抓人几年了,公主这点道行——也应该不怵。” 赵潋一噎。 “这群人,跟猫一样,专赶在开春后发情。” 这话顾师傅一噎。 嘴皮子耍耍没用,赵潋心里恨啊。一日不抓到这群蛀虫,她一日不肯甘心。 那逃走的刺客正闯入山风萧瑟的深林,他本是蛰伏放哨的人,赵潋突然闯入破庙,她人机灵,一眼就看出破庙不寻常,他怕久待下去,教她发觉自己的藏身地点,如此情势更为不利。于是刺客跳将下来,准备杀出去。 交手之际,他又发觉赵潋武艺不弱,最后那丝将她掳回去献给主人的侥幸也没了,她的帮手一来,自己只好先退出战圈。 误失兵器,未免再有敌人跟来,刺客哆嗦着从怀里摸出了一只口哨。 才吹了一声,没引来同伴,身后传来脚步轻盈踩在树枝上的声音。 但再怎么轻盈,那树枝还是咔嚓一声摧折了,落在刺客耳中,就像是一阵雷鸣。他觳觫着偷偷扭头,山松迎客的古道,徐徐走来一人,眉眼温润,透着一股疏狂与慵懒。他走路的步调并没有什么不同,也没有兵刃,但不知何故,就如同那绝壁孤松c沉渊旧水,说不清那令人倾折的气度。 像极了,那话本里十步杀一人c千里不留行的白衣侠士。 “你——” 君瑕笑吟吟地,衣袖一震,一只连弩已握在手中,快如风。机关“咔嚓”一声,箭镞头对准了刺客,那刺客惊骇地差点尿裤子,右眼皮狠狠地上下飞跳,左右是逃不脱,膝盖一软,差点给跪了。 君瑕微微侧过脸,五指将鬓边散落的一绺黑发往耳后一撂,“别紧张,我的箭都是钝的。你乖乖站好,我不动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第二十四章 连弩就指着自己颈子,刺客战栗着眼见君瑕愈来愈近,一旦被俘虏,就摆脱不得魂归西天的宿命了,拼死一搏,也许还有机会。刺客将信条在心底过了一遍,更生出一股勇气。 他惊恐地蜷缩起来,一边找机会暗中窥探退路,只见君瑕手上缠着黑纱,将手腕连拇指缠住。这种缠法习武之人不可能不知道,这是手上没劲的表现,再看,区区几步路走过来,君瑕握着连弩的右手却已发生了细微的颤抖,明显是脱力。 刺客自觉洞察一切,那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在君瑕靠近时,他右脚一点,腾地跳将起来,手里亮出一截峨眉刺,这是他防身的最后兵刃,一击不成就要被拿下了。 刺客对杀死一个病弱如柳c没三分内劲的绣花枕头很有心得,这一下迅捷如鹰,先声而夺人。 正跳起来一步,还没等落下,刺客忽“哎呀”一声,人就如同断线了的风筝,一头栽落。 破了洞的伤口喷出一道血箭,刺客惊呆了,捂着伤口爬起来,只见右肩上插着一根没入几寸的竹箭,登时委屈地破口大骂:“小白脸子,卑鄙小人,我操你大爷的,你不是说箭是钝的吗?” 君瑕的食指摩挲了下连弩,微笑,“我还说让你乖乖站好,你不是也没听么。” “对不住了。”君瑕举起了连弩,“在下手抖,阁下多担待些。” 等赵潋带着两位师傅找到这人时,他正瘫在地上,巡御司的人马也倏忽赶到,本来要拖着受伤的刺客奔逃的两名同伙,见状,自知带着人没戏,于是心有灵犀地将两边肩胛骨被射了对穿c周身大穴还被封的刺客扔破烂似的丢了。 要不是于济楚已张弓搭箭,他们说不准还要回来将同伴补一刀,补死了再走。 于济楚撤弓,右手一挥,巡御司的人马纷纷上前去,将刺客衣领子一揪,连人带箭地给揪了起来。 赵潋疑惑,那人对付自己的时候,长刀如电,身法诡谲,怎的眼下竟恹恹一息尚存,伤重倒地,垂死挣扎? 是哪位英雄好汉鼎力相助? 等人将刺客拖到于济楚和赵潋跟前,这名刺客一身泡着血水,要是再不救治,这条线索便又断了。 于济楚朝赵潋抱拳,“公主,下官这就告辞了。” 赵潋还是看到于济楚就想到三年前那段往事,尴尬地朝他得体微笑,只是,没入刺客肩胛骨的两根竹箭竹子,倒很像是她家后院那几丛湘妃竹。 赵潋玩味地笑笑。 汴梁城里附庸风雅的人多了去了,稍微有点家底的,谁还不在家种几根竹子显摆显摆自己高雅的情趣?她没觉得有何不妥,既然英雄不留姓名,她也不能非要把人家掘地三尺挖出来。 杀墨抱着两条小短腿耷拉着脑袋,困在粼竹阁主屋前的石阶上,默默数蚂蚁,先生出门两个时辰了 正想着,眼前如风拂过,杀墨一抬头,先生回来了! 君瑕微笑,将连弩收回袖中。再不回来,他们家小朋友等不到他,估计要哭了。 杀墨被他捡回来时才十二岁,还是个小孩子,家破人亡的,年幼失依怪是可怜。见到他的第一天,小家伙拽着他的一截飞扬的裙裾,惨兮兮地喊了一声“叔叔”。 君瑕自觉得,他虽然面貌老成了些,但年岁上做杀墨的叔叔但谁让他动了恻隐之心呢。 后来杀墨就成了老头子的耳目,专替老头子看着他,不让喝酒c不让动武c不让独自出门云云,杀墨拿老头子的话当圣旨。因为君瑕本人偶尔不着调,总之,他们对他这个“叔叔”其实不是很敬畏,就当是一个不靠谱的大哥哥。 但是这趟出门前,老头子下了死命令,要是他不能活着回姑苏,就打断杀墨两条短腿。 所以,看给孩子吓的。 还等杀墨冲上来,君瑕就做好了准备,一掌抵住他的小脑袋,“我渴了,还是烧点茶来罢。” “哦。”先生又要压榨童工了,他悻悻地往回走。 君瑕对着一院竹光,揉了揉眼睛,将手上缠的黑纱一圈圈地解了下来,随意系在一株湘妃竹上,又将虎口和手腕捏了捏。 也只有将杀墨支使开,才有闲暇做这些,不然等他看到,估计要小题大做,鸿雁传书递到姑苏去了。 君瑕这只右手方才虽没用力,但点穴时还是吃力的,刺客蛮横嚣张,一点不将他这个柔弱小白脸放在眼底,自然要多给他点颜色。 等杀墨煮好茶水端过来,君瑕又从容地摆好了棋盘,两根白嫩细长的指,拈起玉色的白子,怪是好看的,杀墨懂公主为何一见着先生就春心荡漾。只是他恼火,没什么好脾气地将茶往石桌上一搁,差点没将杯盖摔出来。 君瑕诧异地伸指碰了碰瓷杯,烫得握不住,于是极快地收回手腕,“竟然有这么生气么?” 杀墨不理会,傲娇地抱着小胳膊往里屋去了。 他前脚一走,后脚赵潋就不请自来了。 她几日不来临幸粼竹阁,君瑕都觉得一庭萧萧很是寂寞。可是见着了,却又不知道拿什么话说,赵潋又喜欢对他动手动脚的,君瑕无奈地低头失笑。 “我以为,公主不会来了。” “办了件大事,就来见见先生。”赵潋风流地撩开衣袍坐下,她今日这身男装衬得她的修姿如树,濯濯灼目,飘逸长发用一道白玉冠扎成一束,利落而潇洒,铁扇一展,与君瑕对坐,竟不像是公主和门客,而像是恩客调戏小娘子来了。 “先生在家反省得如何?” “反省?”君瑕疑惑,“反省什么?” 赵潋:“” 合着她心心念念两天,刻意压着一颗躁动不休c揣满少女心事的心不来见他,就是为了给他机会改过一下,就算不改,只要他把她那意思想一想,领会透了也行啊。 可是人家压根没想过。 君瑕就没有想过她。 赵潋不知道胸臆之间哪来一股邪火蹭蹭往上窜,窜得冒过了头脸。 她赤着耳朵,咬牙道:“那先生,你这两日在做甚么?” 君瑕含笑道,“破解了一道残局。” 赵潋眼睛一睁,铁扇一收,“啪”地一下打在了她的左手手骨上,疼得两眼汪汪,但幸好君瑕看不见,她一边挤着眼泪,一边装作没事地冷笑:“这么好,先生又可以扬名立万了?” 这个人真是,同他说话,赵潋满肚子火。 君瑕摇头,“一个人对弈,也很无趣。” 赵潋心说:那你找人带个话给我啊,我陪你下棋啊,陪你做什么都行啊。 她揣着满怀希冀,直觉君瑕下一句就要说到自己了,但是,君瑕似有若无地抬起了眼睑,低声道:“公主,听闻璩公子的棋下得也不错,在下不知能不能请公主搭个线,与他手谈两局。” 赵潋那点儿希冀被一棍子敲碎了。 找谁不好,那个璩琚,连学下棋都是跟在师兄屁股后头的,她不喜欢,更懒得与他有任何交集。 赵潋火大,正瞧见石桌上摆着一杯茶,心说喝两口降降火,将魔爪伸将过去。 君瑕眼风一动,也许是用过连弩之后,故意装的残废撕开了一条口子,那点灵敏的肢体反应又重新回溯到了身体里,来不及思索,右手就赶在赵潋碰到青瓷前握住了赵潋的手腕。 “” “” 莫名其妙地对视了良久。 君瑕低着眉眼,淡声道:“公主,茶烫。” “先生”赵潋内心如万马奔腾,差点将表面那点风流倜傥踩成泥渣,好半晌,才找到一点颤抖的声音,“你c你看得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第二十五章 长时间兵荒马乱不得安逸的一颗心, 被君瑕这么一个举动,搅得更是天翻地覆,她懵了一会儿,目光从君瑕的手移向他的脸。 君瑕的食指动了一下,撤了回来。 那双眼微微往上抬,露出眉睫深处杳然的一双清波,宛如秋泓照碧影,如此纷繁而生动。 这么美的眼睛啊。 怎么可能是个瞎子! “先生, 你骗我!” 赵潋心头火起, 比方才还炽。但也就是怒了那么一小会儿, 便成了羞怒。 因为自以为君瑕看不见,她在他眼前向来不怎么修边幅,翘着二郎腿嗑瓜子c信手把发绳一抽披头散发什么的都不提,上回在马车里,她湿漉漉的要换衣裳 赵潋那张脸红得像柿子, 比房檐后那朵朵如火的榴花还要明艳照人, 气得一柄铁扇砸在石桌上。可是气归气,心底莫名其妙又杂着缕缕说不清楚的欢喜, 和庆幸。 简直了,不知道她自己在高兴什么。 君瑕微笑, 但此时, 一个骗人的还很有可能是流氓的男人, 他的笑容在赵潋看来简直要多恶劣有多恶劣, “公主, 其实我从未对你说过,我是瞎子。” 赵潋一怔。 是的。 他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又瞎又瘸。只因他坐在轮椅上,走动都要杀墨照料,让人下意识就以为他腿瘸,只因他将双目无神演得出神入化,赵潋潜意识里就觉得他看不见。 虽然c虽然他确实不曾说过自己眼瞎腿瘸,但这还不算欺骗么! 等等—— 赵潋从他的善睐的眼睛缓缓下移,瞥见他一双腿,还是坐在轮椅上,风度翩翩。而且,没有任何解释。 “那你这腿——” “受了伤。” “哦。”赵潋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将头往下埋了进去。 这个关头,他既然都将眼睛的谎言戳破了,要是腿没事,他不至于继续骗她下去,反正眼下承认了,受一份罪,以后露馅,那就两份。她不觉得君瑕是个算不清楚账的人。 赵潋岑寂良久,忽地一抬头,“那皇上——” “他知道了。” 赵潋将嘴唇一碰,下唇咬出了浅浅一行压印,“所以,先生只想骗我一个人?为什么呢,觉得我会同情你,给你更多优待,还是因为这样,我就不会”就不会对你有好感? 既然他不瞎,赵潋就想从那双温润如水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来,但除却一股子端方严正,就没有旁的了,君瑕无比真挚地揭开了棋笥,“公主,我只想活命。” 那就是第一种。 赵潋匆匆忙忙地站起身,心思嘈杂得像乱弹的琵琶,“我c以后我得到的所有人参,都送给你。上次,上次给你的,让杀墨煎给你吃了么?” 君瑕叹了一声,“嗯。” 她作势要逃,君瑕自她身后迟疑地问了一句,“公主,我确实有意在误导你,你不生气么?” 赵潋的背影杵在那儿,映着浮漾的竹光,那年轻姣好的女孩子,背影看着有几分萧瑟。末了,她回头,挤出一朵宽慰的笑意来,“其实先生,你眼睛没事,我比任何人都高兴,真的。很高兴。” 她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扭头就轻快地走了,施展了轻功,不一会儿便踏上了浮桥,惊鸿般远去。 君瑕不太懂女孩子的心事,他这么恶劣,她发觉他骗了她,不是该惩罚他?赵潋那么高傲的性子,向来最讨厌旁人的欺骗了。 怎么了这是? 赵潋回了寝房,将人反锁在屋内,外头的侍女传唤了好几声,赵潋也不肯答话,柳黛来了,她也没出房门一步,将自己锁在里头,让柳黛将饭菜放在门口。 外头没声儿了,赵潋静静地蜷起了腿。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谢珺和赵清。 她贵为公主,很少有人敢骗她,又因为她自觉自己其实并不傻,能骗到她的人也不多。赵清骗他,都是利用姐弟之情,一会儿装肚子疼,一会儿装手疼,和君瑕差不多。相较之下谢珺的段位就高多了,赵潋小时候经常被他骗哭。 所以从以上看来,经历过谢珺那种大骗子的人,不该在意先生这点儿骗术。 可是,可是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哪怕是赵清骗了她,事后她也会很生气,却不像君瑕这样,让她被骗了,生气,恼火,却只怪自己没有早一步发觉,怪自己竟会因为他眼瞎这件事是假的而感到无比惊喜,就像劫后余生一样,恨不得额手称庆。 为什么?不为什么。 因为喜欢他,希望他好,想对他好。除此之外赵潋对君瑕这个人,就没有杂念头了。 赵潋将手掌缓缓移到胸口,里头有个东西,撞得心尖尖一阵疼,又酸又痒,像有只小怪物要破壳而出,搅得那池春水动荡不安,迫切亟待什么来填满。 她发觉自己可能是在单相思,君瑕对她其实并没有什么想法,身子给他看了,竟能无动于衷。 宫里老嬷嬷经验丰富,赵潋也不是没旁听过她给伺候赵清的宫女们讲课,还是懂得一鳞半爪的。一个男人要是对一个女人连身体的渴望都没有,其余的都不用谈了。 就像她每次见到君瑕,都想摸摸他,欺负欺负他,调戏调戏他。但君瑕对此毫无回应。 赵潋皱着眉头,暗暗骂道:赵潋,你可真没出息啊。堂堂大周公主,竟然对男人单相思 这一晚上,赵潋整宿没睡安稳,半是羞半是怒,还间或掺进来一点懊恼,承认君瑕生得好看,可不一定要对他动男女之情啊。她堂堂公主,这颗心交得真是不明不白毫无道理。 次日,赵潋因睡得晚,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朦朦胧胧醒过来,将惺忪睡眼一揉,才打开房门,昨晚忘了用晚膳,天气热,饭菜放一宿会馊,柳黛已经拿走了。 赵潋平素都不用人伺候洗漱,她穿戴好之后,应太后召见入宫去了。 直至此时赵潋才终于相信,她身边确实有太后的眼线,但没办法。她就是敢冒大不韪c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大不了被太后数落一通。 但这一次,太后没有追究,反而命人将从刺客身上拔下来的竹箭命人面呈给了她,“听巡御司副指挥使说,这两根竹箭,其实来头不小。” “嗯?”赵潋拿起一支。 箭头上还有凝固的血痕,她仔细翻看,碧竹上有泛红的点点斑痕。 “这不就是普通的湘妃竹么?” “你的公主府,是哀家让人建的,图纸还在。”太后看了眼赵潋,不知为何,太后这一眼凤威凛然,赵潋一看自个儿还立得笔直,当即知错就改地跪下来了。 太后道:“看似普通,但常人分辨不出,你的公主府里的斑竹与别处不同,遇到火烤,它的斑点会泛红。” “呃?”赵潋不知道怎么有人这么无聊,碰到几根竹子,还要用火烤一烤,才能确定它真正的品种。 正常人看外表就够了,谁要知道这个,这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么! 太后直蹙眉,“这是哀家从西域贡品里挑出来的上好的红雨斑竹。全汴梁,只有宫里和你的公主府才有。” 赵潋不挂心,耸肩,“这能说明什么?” 太后起身,屏退左右,她挽着刺金叠锦的凤袍走下来,担忧地直悬柳眉,“这说明什么?莞莞,你找回家中的两个门客到底是什么底细,你派人查过么?” 赵潋轻声道:“我是不想查,再说您不爱管这档子闲事么,既来问我,肯定也是没查出什么来。” “别大意,母后是怕你吃亏。” 赵潋捏了捏手指,淡笑着扬起脖颈,“让我防着我们家两位先生,也是于济楚同太后说的?” 太后转身,“他担忧你的安危。”顿了半晌,她才又道,“于济楚见过姓君的那人,很是神秘,他也窥破不得他的虚实。哀家信任副指挥使,知道他的能力,连他都没有把握的人,一定不是善类。” “什么善类恶类,他对我没有二心就够了。”赵潋嘟囔了一句。 太后没有听见,回过神来诧异地看了一眼赵潋,她将嘴唇上了封条,许久后,微微含笑往下一拜,“母后,君瑕和卢子笙是什么人,我同他们朝夕相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即便他们当中有一个人是助母后擒获贼人的义士,那也是为民除害,为母后分忧不是么?” 太后直皱眉,“你是中了谁的毒了。” 她的女儿她清楚,从来不把男女情爱当回事,太后也以为她永远不会沉溺于此,没想到来了一个门客,让她素来没心没肺的女儿春心波动了。 太后对君瑕有了几分意思,她要见识见识是何方神圣才行。 赵潋道:“母后,您关心的不该是这箭是哪里来的竹子做的,该关心那个刺客是谁家养的啊。” “此事再容不得你瞎胡闹,不许操心。哀家已经将权力交托给了巡御司,半个月之内,定有答复。” 于济楚为人不庸,交给他也不是不行,赵潋惹恼了太后,只得暂时夹着尾巴做人,要是于济楚学了刑部那一套,再做两手准备也不晚。 赵潋没心没肺的离开了皇宫,一出宫,她就狠狠松了口气,扶着后颈扭了扭脖子,才想到太后的怀疑。 先生? 拿竹箭伤人? 搞笑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第二十六章 她们家先生手无缚鸡之力, 瘸着一双腿,还瞎不瞎。 赵潋烦躁地掸了掸衣衫,一只手将额前垂落的几率碎发往后撩起来。这事真的烦。 她意识到自己正在单相思倒追君瑕之后,想了一整晚,愈发是不敢单独见他了,可是吧,太后振振有词,说那湘妃竹不是一般的湘妃竹, 很有可能是从她家里流出去的。除了君瑕, 谁还有包天大胆敢砍粼竹阁的红雨斑竹? 赵潋心道, 还是回家看看,万一不是她家的,是宫里头的,那岂不是大乌龙。 粼竹阁没有人,赵潋不急着问, 走到凤尾森森的斑竹底下, 将几竿依依翠竹是左摇右晃,没发现有断口, 但竹子太多,她一个人看不完, 正当赵潋要走时, 目光不甚飘到一条漆黑的纱带。 纱带被捆在一根竹竿上, 随风摇曳。赵潋伸手解下来, 嗅了嗅, 有股药味。其余的说不上来,还以为会沾带先生的体香,不无失望,赵潋将黑纱绸往怀里一揣,往外走去找人。 最后从柳黛嘴里问出来,“君先生出门去了。” “出门?” 真是,一刻不在眼皮底下,赵潋都怕人是被拐走的,又怕他自己吓自己,以为她生气了想一走了之,赵潋被消失无踪的君瑕弄得火上浇油,“没说去哪了?” 幸得柳黛记性好,“没有,但是杀墨说了一句,天热,让先生早点回来。” 那还好。不是不告而别。 赵潋攥着他的“卖身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在姑苏的产业还在,赵潋不怕人溜走,只怕他一个信儿也不留,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 她松了口气,躺回自己的软塌,豆腐似的软倒了下来,心累身更累,她要好好补个觉。 她探手往怀里一摸,不留神掏出两样东西,一样是从师兄手里抢来的红珊瑚珠串,一样是背着先生偷过来的纱绸。这条黑纱她还没有弄明白是做甚么用的,不过师兄这串红珊瑚 赵潋目光迷蒙,恍惚着想到了十年前那个午后。 本来就不太平的汴梁城,陷入了血腥杀戮和人人自危的恐惧里,尤其是她。摄政王揽权之后,刚愎暴虐,连杀了先帝的九个公主和七个儿子,赵潋最害怕,她怕下一个就轮到了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母后有先见之明,提早将她送到城外,养在秋暝先生膝下做女弟子,堪堪避过一劫。 但赵潋还是怕,尤其是和她玩得最好的小八,被摄政王那个野蛮残暴的男人砍下了头颅,就扔在菜市场口 赵潋不敢哭,亲眼看着弟弟妹妹横尸眼前,她早就哑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当时是师兄将她抱回城郊竹楼的,她一路上就痴痴地瞪着眼睛,不敢哭,也不敢笑,不敢声张,怕皇叔发现自己,怕自己也身首异处。 一直到回了竹楼,才知道逃离危险了,谢珺将她放下来,赵潋“哇”地一声就哭了。 哭得昏天黑地,谢珺手忙脚乱地哄,但女娃娃本来就难哄的,她又遭逢巨变,年幼失怙,姊妹弟兄都被一夕杀尽,谢珺难以想象,倘若是自己家人被杀,他会如何痛苦。那天,他把能想的法子想尽了,也没让赵潋好受些。 赵潋哭了很久,等她没有力气了,慢慢地将小脑袋一抬,只见师兄正背着她不知道在削什么东西,她腮边还挂着两行泪,懵懵懂懂地走了过去。 师兄手艺好,会雕小人儿,赵潋最喜欢了,可是他从来都舍不得送她一个。 赵潋以前嫌他小气,可是没想到,师兄手里这个渐渐成形的女娃娃,活灵活现,像极了小赵潋。 她呆呆地看着,瞅着,谢珺放下匕首,改换铁针,将木头小人的眼睛一点一点雕刻成形,猝不及防,那截雪白的衣袖教小姑娘往后拽了拽。 他回头,只见赵潋泪眼汪汪地盯着他,“谢珺。” 谢珺失笑,“谁教你没大没小的,哥哥不会叫?” 赵潋才不稀罕叫他哥哥,这个恶劣的哥哥,比她的皇兄差远了。 一想到皇兄,赵潋差点又哭,用力地将他的衣袖攥紧了,小奶手没多少劲儿,抓得人心痒痒的,她嘟了嘟嘴巴,“我,只有你一个哥哥了是不是?” 谢珺微怔。 其实,他不想做她哥哥,毕竟他这个半道来的便宜哥哥比她那几位皇兄差太远了,他为人又恶劣,又不喜欢哭鼻子的小姑娘,怕自己应付不来这么大只身份又这么尊贵的女娃娃。 更何况,他们还有了婚约。 但,看着泪眼婆娑的小丫头,谢珺只得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嗯。” 赵潋将脸往下低,快低到碰到胸口了,小心翼翼地,悲伤地将他的衣袖一捏,“你陪我好不好。” “我不正在陪你么。”谢珺道。 汴梁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爹给他写了好几封信,让他出门避祸,可是家在这里,师父,义兄,还有小丫头都在这里,谢珺走不了。 “不够啊。”赵潋听到自己说。 她躺在床上,都啧了一声,不懂自己当年怎么那么厚脸皮,只是因为没有玩伴了,就拉着谢珺,让他发誓。 “你要陪我,一辈子的。” 要是没有记错,师兄当时脸都绿了。 他大约没想到一个小姑娘能说出这话来,或者是觉得这个承诺太重,重如山海。 但明明知道这种事关一辈子的承诺不能随便给,谢珺还是给了。 他将她的肉嘟嘟的小脸一捏,笑道:“嗯。我会在世上陪你一辈子,直到有一日我们之中有一人离开这世间。” 后来,一语成谶。 他陪了她,他的一生。 赵潋破涕为笑,那颗心转危为安,也就是那天,她抓下了师兄脖子上戴着红珊瑚串。 谢珺只是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大概是怕自己一不答应,她又哭闹起来。 那会儿她只是个孩子,有人对她好比什么都重要。从那以后,她再不觉得师兄讨厌了。 可是—— 赵潋将头歪在枕头上,盯着这串红珊瑚看了许久,被日色一晕,柔润的红光如水一般潋滟着,似起了风浪。 她慢慢地c慢慢地将手掌收紧。 师兄,我找到我真正喜欢的人了,对不起。我最对不起你。但是,没有办法。 她轻轻咬牙,走下床,将那串红珊瑚彻底锁入了柜中。 晴湖起风浪,石桥上堆满了莺莺燕燕的红粉佳人,都是来看璩琚的。 八角亭里,璩琚正与君瑕对弈,另外几名风雅文士在饮酒作诗。 璩琚人在汴梁很受小姑娘欢迎,君瑕听着不少少女一声声的“璩公子”,软如春水,但眼前人不为所动,自在逸然地下棋,当真风流至极。 才见面时,璩琚便微笑着请他入座,“我记得,破解了断桥残雪的君先生眼睛有疾,这是治好了?” “对。”君瑕微笑颔首,这话即便半真半假也没人在意,君瑕无心解释。 不过转眼棋下了这么久了,君瑕仿佛心不在焉。 璩琚下棋的习惯也是学的谢珺,喜欢执白子,他是主,客随主便,君瑕拿起了黑子。不过也许是黑子不称手,他懒懒地靠着轮椅,下棋没怎么盘算,随意落子。 一个是敷衍意懒,一个是全神贯注,还是下到这么久不分胜负。那群女人叫声又聒噪,璩琚真怕再这么下棋,输给君瑕输得难堪,虽不至于颜面尽扫,但自从谢珺走后,他早已成为汴梁城无可替代的文雅如玉公子,不能输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姑苏人。 璩琚打吃,支起一朵笑容,“听闻君先生是姑苏人,江南方言比北地官话动人得多,璩某不知能否有幸见识一二?” 君瑕“嗯”了一声,散漫地将他的攻势堵住了,反拿起了璩琚三子,对方脸色微变,君瑕微微笑着,真用姑苏话说了一句,“璩公子的官腔官话说得才动人。” 南方方言,璩琚听不懂,才发觉这是个坑。 他僵了一下,不懂装懂地笑道:“原来如此。” 君瑕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掠过一缕淡薄的笑意。 说话之间,两人又落了几颗子,君瑕看了眼棋局,不禁意又在璩琚的脊梁骨上狠戳了一记,“璩公子的棋风,像极了那位神童谢公子。” 璩琚的脸僵了好半晌,才温润地微笑,道:“先生这话,好像你与弈书交手过?” 君瑕摇头,手又思索着摸出一枚黑子,“没有,我解过《秋斋断章》十二局,对谢弈书的棋风,略知一二。” 说话间,又落了一子。 璩琚本来对君瑕满腹怀疑,方才什么姑苏方言纯属试探,但看眼下,君瑕这个棋风,是当仁不让的凌厉迅捷,能用两颗子解决,他从来不走弯路,但满盘棋到处都是他留的坑和陷阱,比起谢弈书的柔中带刚,更是令人左支右绌焦头烂额。 璩琚都想投子认输了。 再对弈下去,恐怕输得不止一两子这么有尊严。 正当这时,调试琴弦的紫衣青年,笑容明朗地将目光往远处一探,“你们俩别客套这那了,这不,曹操他义兄来了。” 话音未落,岸边上少女一同生出了尖锐的叫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第二十七章 谢珺的义兄, 于济楚。 明明谢璩两家是世交,但谢珺自幼孤傲轻狂,不屑与璩琚为伍,璩琚愈是比不上他,这口气就愈发是咽不下。谢珺死后,他甚至想,将谢珺的一切都据为己有,包括他的名声, 他的留在世上的义兄, 以及还来不及迎娶的公主。 赵潋对他不假辞色, 她身份尊贵,璩琚自知无趣,也不肯低头折节,这些年他一直努力与于济楚攀交,但对方对他的一片好心, 却从不领情, 像极了当年目下无尘的谢弈书。 璩琚微垂眉眼,也不起身相迎, 从棋笥之中摸了一颗白子,半偏着头沉吟思索。 廊桥外, 于济楚施施然撩开一截下袍, 走入了八角凉亭, 紫衣青年立时将七弦琴搁在一旁, “于大人来了, 在下就不班门弄斧了。” 他们这几个世家子,出身高贵,但并无功名在身,于济楚出身略低,但却领着一个从三品的官,又是太后器重的后起之秀,他们即便对于家不齿,也要度德量力,考虑一番能否得罪于济楚。 于济楚微笑,冲一旁弈棋的两人看了几眼,棋局到了这儿,胜负已分,于济楚开门见山,“君先生,抓的刺客泄露了一点口风,那日对他射出竹箭的人,用的是连弩,穿一身白,手缠黑纱,年轻貌美。” “哦。” 身后给他扶轮椅的杀墨差点跪了,先生这个人就是这样的。 于济楚挑眉,“君先生,不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君瑕笑道,“你不是来拉我与他对质的么。” “那请跟我走一趟罢。” 君瑕看了眼棋局,啧一声,“等会儿,我下完这局棋再走。” 璩琚:“” 败局已定,他希望他赶紧走! 聚风的八角亭静默如死,君瑕敏感地停顿了落子的手,一抬头,只见诸人都诧异地盯着他,君瑕了然过来,“嗯”一声,“算了,不能耽误于大人办公,在下还是走罢。” 临走之际,他还扭头道:“我能复盘,璩公子,咱们有缘下次再聚。” 璩琚:“” 这人赶紧走吧。 于济楚办公是一丝不苟的,君瑕虽没有犯事,但被挤在他的巡御兵里头,就像犯了事的人,尤其大街上人指指点点的,很不光彩。 杀墨一声不吱,于济楚握着剑,不回头地探路,勾起了嘴唇,“小兄弟,我很好奇,你们家先生双腿残疾,是如何擒得住一个身手了得的刺客的,难道仅凭一只连弩就够了?” 刺客之所以为刺客,出招的速度一定要快,普通人恐怕来不及扣下连弩机关,就已经被峨眉刺一招捅了脖子。 这话杀墨没法接,他想让先生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但是这么多人围着,杀墨不能与他窜供,干脆给嘴巴上了封条,假作没听见。 君瑕悠悠叹口气。 于济楚听到他这漫长的叹气声,扭头怪异地瞟了他一眼,“君先生,你若眼不盲腿不瘸,却隐藏在公主府,你目的何在?” 君瑕并不避讳副指挥使大人的审视,笑吟吟地曲指,将一片落在衣上的碎花拂去,“还不是,为了讨个活法。于大人,我没犯王法,对吧?” “难说,”于济楚刚正不阿地按住了剑柄,面色一沉,“人若是你伤的,要看情况。蓄意伤人,伤到这种地步,一年牢狱免不了,若是自卫伤人,便无罪。” 他回头,深深地看了眼君瑕,“即便是杀人无数的刺客,也是有人权的。” 谢珺年少气盛,也会打抱不平。当年王侯公卿c封疆大吏里,沉迷声色犬马的不知凡几,致使得朝纲霍乱,不然也不能让摄政王钻了空子。碰上有人当街调戏民女,谢珺也会出手教训人,责不能重,不然他那个絮絮叨叨的义兄就会说—— “恶人,也是有人权的,你只能送他们到官府定罪,不能以暴制暴,别瞎逞英雄。” 谢珺只爱左耳进右耳出,是因为他知道,倘若官府有于济楚这点刚直不阿的正气,那轮得着邪祟泛滥c黄钟毁弃。谢珺慧极必伤,风流早逝,而于济楚,也为了他那些话,真的考取功名走入了官场。 君瑕微微仰起目光,于济楚那一眼看得人心毛毛的,他失笑,“那真是受教了。” 于济楚眉头紧皱,回身又往前走去。 没想到带着人没穿过这条街衢,引人瞩目不说,沿途就要一阵惊马飞奔而来,给彻彻底底拦住了去路。 赵潋一袭赤红短打,如乘风烈焰,漆黑的柔发被扎成一束,端的是风流别致。 她正好与于济楚的人对峙,骑着一匹雄骏的枣红烈马,俯身探落目光。如若不是为了君瑕,她尴尬地不想与于济楚的目光撞上一下,但既然是为了他来的,只能迎难而上了,“我家先生犯了罪?于大人何故拿人?” 公主拷问,气焰汹汹,于济楚的拇指默默抚过剑穗,蹙眉头道:“只是让他去对质,我怀疑他就是抓到刺客的那人。” “怀疑?”赵潋嗤一声,“仅凭怀疑,副指挥使大人就可以随意拿人了么?” “我” 于济楚隐忍地将剑柄握紧,喉咙哽住。 赵潋翻身下马,走到了他的身后,于济楚一回头,赵潋已经扶着君瑕的轮椅低头下来,上上下下将他一看,轻声道:“先生,你怎么这么不乖。没受伤吧。” “怎么会受伤。”君瑕牵起唇,“于大人是谦谦君子。” “哼。” 不知赵潋哼什么,她扭头瞅了眼于济楚,“我不管人是不是君瑕所伤,但他是我的人,没有确凿的证据,让他去你的审死堂,恕难从命。还有,我这个人和你不同,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有些人杀一百次我尤不解恨。于大人官威是重,终日佩剑出行,可却没有侠气。” 于济楚心弦一动,怔怔地望向赵潋。 她伸手熟练地一抄,将君瑕又横着抱起来了。 被抱着的男人,却摁了摁额头,一副无奈的样子,赵潋朝杀墨扬了扬鼻子,“记得把先生的轮椅推回家。” 杀墨愣了好一会儿,畏畏缩缩看了眼差点僵化的于大人,偷偷点头。 赵潋抱着君瑕旁若无人地穿出了于济楚和巡御司府兵的包围圈,于济楚戚戚地回眸,失笑着将空落落地掌心摊开,指甲早已刺入了肉里,一缕若有若无的血痕从伤口濡出。 赵潋托着人送上马背,脚勾着马镫一翻,人已上马。 君瑕无可奈何地道:“公主,其实,我是愿意跟着于大人走的。” 赵潋脸色一冷,“你知道他的审死堂是什么地方么,任你是豪杰恶霸,进去了,三个刑具上不完你恐怕命都不在了。我知道于济楚对你没恶意,但是,我承担不起一分一毫的风险。” 她的手从他的胁下伸过来,握住了烈马的缰绳,君瑕不大习惯被女人搂着,才往前倾了一下,赵潋又蛮横地将他的腰一锁,往后一拉一带,君瑕整个人就摔入了她的怀里。 他只好乖乖坐好,幽幽地说了一句,“公主,你是在吃在下豆腐么?” 赵潋脸一红,毕竟大庭广众的,她也不是没脸皮的人,她和君瑕的暧昧传闻早已传遍汴梁,又被她整这么一出,就快要坐实了。但是,赵潋说什么不能输给一个弱质先生,“是又如何?有本事你从我怀里跳出去。” 她一夹马腹,驮着两人的枣红马在长街上飞奔了起来。 “大人”手下看了眼沉默无话的于济楚,正劝慰什么,于济楚翻掌,低声道,“他来与不来,我都确定是他。” 赵潋载着人回了公主府,她打了个唿哨,将马儿一停,两人就坐在马背上,停在府门口。 君瑕以为,她要下去了,然后将自己抱下去,但是,没有。 赵潋将他那幅雪白的衣袖微微一拽,轻笑,“我看中的男人,还没有不手到擒来的。” “公主看中过很多男人?” 赵潋长抽了一口气,还学会反将一军了? 她脸色一沉,“没有,只有你一个。” 君瑕沉吟半晌,低声道,“其实,公主这个年纪,很容易被皮相所惑,一时贪恋是很正常的,只是在下,不堪玩弄。” “”赵潋心头火起,蹭蹭蹭又脸红过耳,“谁要玩弄你?你是生得好看又怎么了,本公主又不是没见过俊俏男人,犯得着为了一个不解风情的你挖空心思么。我对你的好,你竟然半点都没感觉到?” 他不说话,赵潋又气又委屈,“我真是,白对你好了。” 君瑕垂眸,看了眼还横在腰间的那瘦弱有力的小臂,默默一叹,“公主,你只是,拿我当成谢珺了而已。” 她怔忡一瞬,揽着他的手臂僵住了片刻,君瑕一副早就猜到了的神情,无奈道:“就连于大人和璩公子都觉得我与谢珺相似,屡次三番地试探我。公主,你相信我,你只是拿我当成他的替身了。” 赵潋觉得,君瑕故意让自己讨厌他似的,说的话一茬一茬的,都让她火冒三丈。 “滚,别侮辱我师兄了,你能比得上他?真气死我了!” 赵潋委屈地爬下马背。她好容易动一回心,结果让人这么玷辱,肺都快怄炸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第二十八章 正巧杀墨推着轮椅风一阵赶回来了, 小短腿跑得倒快,气喘吁吁地瞪着两眼瞅着他们,怪诧异地多看了眼先生。 杀墨砸吧砸吧嘴,“先生,我扶你下来吧。” 说着就要上前去搀君瑕,赵潋给了他一记冷眼,杀墨呼吸滞住,僵直了小身板杵在这儿, 赵潋道:“将先生的轮椅推进去, 我有话跟他说。” “明白。” 以前杀墨觉得公主霸道, 有时候还不大讲理,可公主将一大筐人参全送给先生了,还要替卢子笙伸张正义,杀墨就对她改观了。再加上自家先生撩完不负责这么一种恶劣态度,他很不齿, 暗搓搓期待着有人教训教训那不靠谱的先生。 于是杀墨乖巧地扛起轮椅就走了。 这么容易就叛变, 君瑕咬了一口空气在嘴里,徐徐晕散开。真是, 小崽子怕是要吃家法。 赵潋抬起头,炎炎骄阳, 将她的鼻尖晒出了一层晶莹的细汗, 赵潋梗着脖子仰头看向他, 匿着光影, 人如玉树, 姿态闲雅而从容。她都不明白,到了这个地步了,他怎么还能这么安适地坐在马背上。 赵潋忍不住道:“你想下来么?” “想。” “那你求我啊。” 这些滥招全是当年谢珺拿来欺负她的,吃一堑长一智,轮到她欺负别人了。 但君瑕毕竟不是六七岁的小姑娘,被她这么轻薄,却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立刻软骨头,真就求她了,他微笑着牵住了马缰,“公主,别闹了。人前呢,并不好看。” 赵潋努了努嘴,走到了枣红马身旁,替马儿顺了几下鬃毛。她气消了,扬起头,对君瑕伸出了一双手臂,“下来罢。” 君瑕微笑,抚了抚食指,“我是不是说话又得罪公主了。” “是的。”赵潋道,“但你放心,本公主没那么小气,不会把你摔地上的。” 君瑕没想太多,手递给了赵潋,他艰难地将右腿抬过来,顺着马背溜了下来,一着地,腿一软,就摔进了赵潋怀里。 赵潋将美人抱了满怀,占尽便宜,忍不住嘴唇又翘起来了,“先生是哪条腿受了伤?” 她说弯腰下去要查探查探,君瑕神色怪异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只是使不上力。” 赵潋“哦”一声,也不刨根问底了,顺手将他的腿弯一抄,又横着抱了起来。 君瑕:“” 走了一截路,赵潋渐渐地手臂有点发抖,君瑕叹气道:“公主,在下很重。” “才不会,一点都不重。”赵潋冲怀里的眨眨眼,“我就爱抱着你,又凉又舒服,天气这么热,你肯给我冷床就好了。” 女流氓。君瑕抿起了唇。 赵潋抱着他畅行无阻,但正给玉兰浇花的柳黛见了,也不禁脸颊微红。她以前伺候瞿唐,只知道予取予求,做的活儿同丫头侍儿没什么不同,她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剽悍的女儿家。怕公主追责,她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红着双耳低下头来。 君瑕察觉到了不对,“公主,这不是去粼竹阁” “我知道,去我闺房。” 赵潋就喜欢看处变不惊的先生忽然噎住的模样。她知道自己耍流氓,可没关系,她又不会真趁着现在,敌我不明,连他心意都拿不准就把人给办了,那也,太流氓了点。 “先生还没见识过我的闺房呢,我带你去。”赵潋说着,笑吟吟地一脚踹开了房门,抱着君瑕迈过门槛,疾走几步,将人放在了她梳妆的妆台前。 身后几盒精美的雕花繁复的香盒,并香料c香粉c胭脂c笰c镊c笄c钗c花冠,琳琅满目。君瑕长这么大,身边从未有过女人,也从来不曾见识女儿家的闺房,他持己端方,目不斜视。 其实赵潋的这间闺房,同她在皇宫奢侈堂皇的香闺比起来,还是不够看的,陈设简朴,只设几张檀木几c沉香木,摆着四角垂香囊的秋香色春帘拔步床,盥洗的水盆c斜插玉兰的蓝釉瓷梅瓶c笔墨纸砚也是一样都不缺。空间不甚大,两个人挤在一起,仍然显得很暧昧。 赵潋道:“先生,你不是说我拿你当谢珺么。” 她拉了一条椅子,笑容清浅地与他对坐,君瑕进女孩子闺房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怎么都觉得不自在,赵潋狎昵地露出一行贝齿,伸出腿去,用膝盖将他的两条腿紧紧一夹,人就固住了。 她自幼习武,下盘稳,力气不小。 君瑕抚了抚额头,“公主,是我说错话了。” “你心里是这么想的。”赵潋垂眸,看了眼他身后的菱花镜,映着男人如霜雪一般的白衣,和漆黑如瀑的墨发,君瑕唇色极淡,肤色极白,看起来苍白惹人怜。这种美人儿,就不适合人拿来撒气,赵潋也不能免俗地温柔了许多,“我就同你说清楚我和谢珺的事,免得你多心。” 君瑕叹气,他不能阻止赵潋说故事,微微后仰,做出一副听故事的姿态。 赵潋看着君瑕,他温柔之中携着一缕幽冷的眼眸,黑如珠,润如玉,赵潋忍不住用食指碰了碰他的眉心,他蹙眉,有点诧异地撞入赵潋的视线。 她瞬也不瞬的,喃喃道:“这么看,你还真有点像他。” 见君瑕脸色微变,她飞快地抽开手,眨着眼睛拗过头去,然后装作没事一样挤掉那点儿错觉。师兄死时,她才七岁光景,连他的脸都不大记得了,哪里看得出什么,真是魔怔了,难怪君瑕自己也会多心。 她垂眸想了想,笑道:“我见到谢珺那年,才六岁” 那年,父皇新丧,宫里头所有的姊妹弟兄都要为父皇守孝,但不知道为什么,母后偏偏不让她留下来,而是将她偷送出了城外,让当时隐居汴梁城郊的山秋暝收她为徒。 那年,摄政王趁国丧之际,率五万兵反攻汴梁,手揽大权,监国执政。那时太子皇兄也才十一岁,朝中先帝的心腹旧部,都想推举太子即位,但摄政王暴戾残忍,竟公然在朝堂上用先帝钦赐的打王鞭,将太子活活打死。 文官不敢动,武将皆已倒戈,赵潋虽没有亲眼见过,但也知道皇兄死状凄惨,血肉模糊 后来,摄政王又残杀了十几名宗室子弟,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因为当是时,除了摄政王,汴梁姓赵的快都被杀完了,杀得摄政王监国最后成了百官妥协无奈之下的名正言顺。 赵潋被送到郊外那天,她舍不得母后,哭得泪眼汪汪,张公公将她送下车,带着她找到竹林深处的一间小屋。 没还有走近,就听见剑气呼啸的龙吟之声,霖霪秋雨暂歇,竹林一碧如洗,少年持剑如游龙,剑光在碧影之间飞烁。 赵潋呆呆地看着,直到他停下来,反手执剑,将一旁石桌上的一只酒壶信手捡起来,仰着脖子哇啦几下往下灌。他皎皎白衣的领间,露出泛红的小块肌理,铺满了汗珠,被酒水一冲 那画面,赵潋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是她见到谢珺的第一眼。 张公公笑着走上前去,喊了一声,“谢公子。” 他人有所觉,放下酒壶,清湛的眼波蒙过一丝醉意,见到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娃,眼睛倏地雪亮,“这就是那位小公主?” 赵潋记得这个哥哥,第一次见面那天他就一身酒味,她很不喜欢。 张公公点头,“是的,是的。太后送公主前来,找秋暝先生拜师学艺的。” 谢珺走到赵潋跟前,伸出手,捏了捏她还是婴儿肥的脸蛋,促狭地微笑起来,皎皎肤如玉的少年近在咫尺,但一下子赵潋就被吓哭了,张公公都为难了,他还不撒手,笑道:“不错,是个小麻烦。” 赵潋回想着,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其实那个时候,师兄就知道我是去避祸的。要是一般人,恐怕不敢接这个烫手的山芋,但师兄对我很好。” 君瑕摩挲着左手食指,淡淡道:“公主很喜欢谢公子。” 不然方才不会那么说话。 赵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承认你吃醋了?” “咳,说远了公主。” 赵潋偏不肯继续说了,先生脸色微红的模样,如醉如梦,看得人心痒难耐,赵潋试探着将他的肩膀轻轻一摁,君瑕就被推在了妆台上,赵潋没想到他如此柔软文弱,慢慢悠悠地压了过来,眼波如翠,笑靥盈盈,君瑕讪然地要扭头,赵潋将他的脸掐住,偏让他和自己对视。 “先生。” “公主你这是要——”他的脸在她掌心差点要挤得变形了。 赵潋松开手,笑容漫上眉梢,“其实不用同你说那么多,我对师兄,感激过,仰慕过,遗憾也愧疚过,但唯独没有你想的那种喜欢。” “先生,你不用吃他的醋,我发誓,我对你是认真的,不因为你像任何人。” 她的眼神看起来,确实很认真。君瑕耳朵一动,不太好的预感蹿上心扉。 “有多认真?” 赵潋宠溺地捏捏他的鼻子,“想和你成婚的那种认真。先生,我发誓,你要是肯嫁给我,我会一辈子待你好的,我会找这世上最好的药材祛你的毒,以后在汴梁,我保证你可以横着走,还有,只要你想要,我可以每晚都伺候你。” 他不说话,似乎在思索,赵潋挑眉,“动心了么?你好好考虑,嫁给我,你一点都不吃亏的,我保证对你很好很好。” 他始终沉默,赵潋一直没听到回应,心里一沉,那点旖旎调情的小暧昧被渐渐冲垮了。 她重新坐了回去,这一回坐姿规规矩矩的,别过头去了。 君瑕被她弄乱心曲,压着手背,缓缓地将呼吸平复过来。静谧的闺房里,只剩下叹气的声音,两人都是沉默无话,一个失望得不想说话,一个沉重得开不了口。 对坐了一会儿,君瑕清咳一声,“公主,不然你还是讲讲你和谢公子的故事。” “没什么好讲的。”赵潋瞟了他一眼,“讲我和谁的什么故事?反正都不是和你的。” 谁说他撩完公主不负责的,从来被撩的不都是他么。 君瑕垂眸,将眉心又捏了捏。公主太会耍流氓欺负良家男子了,一张口还要人嫁给她,太可怕。 “公主,在下这辈子恐怕都没有成婚的打算。” 她猛地回头,正对上他漆黑熠熠的眼睛,温柔而坚定。赵潋心漏了一拍,她能从这双眼睛里读出来,他不是在玩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第二十九章 赵潋觉得自己那颗炽热的破出胸口的心, 惴惴不安地捧到他眼前,他没有笑着将它打碎,而是看也没看一眼。没有比这让令人挫败的了,她方才说还没有她不手到擒来的男人,此时就像一阵连环掌,噼里啪啦打在脸上,脸都红透了。 他这么说了,她以后怕是再也没有老脸同他说什么风月, 谈婚乱嫁的了, 那样对他不尊重。 可是她好容易动一回心, 从小到大头一回对男人动心,要她就这么知难而退,也是不能的。 君瑕也猜不透赵潋在想什么,“公主,在下还是回去了。” 赵潋瞥着他, 蓦地开出笑靥, “你让我抱你出去?不行了,手酸了。” 方才还说他不重的。君瑕无奈, “麻烦公主让杀墨将轮椅推进来罢。” 赵潋笑道:“不行,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 这会儿又想讲故事了?女人心真容易变啊。在姑苏, 他们“杀氏”四兄弟, 虽然也有些小聪明, 但是一个个阅历浅, 年轻气盛脸皮薄, 被君瑕拿捏得恰到好处,绝没有一个能跑出他的手掌心的。赵潋与老大年岁相仿,但人难猜多了。 君瑕并拢了五指,轻轻蹙眉,“那,公主说罢。” “好,我说了。其实盛名之下的谢弈书,坏,黑心肠,大骗子,欺负小姑娘,忤逆父兄,蔑视权贵” 君瑕揉了揉额头,“公主方才不是这么说的。” “对,”赵潋笑道,“但人都有两面性不是么,我说的这几样,先生也差不多不是么,大骗子,骗我一个小姑娘。” “” 那年,谢珺十二岁,赵潋六岁,明明还都是不知愁的年纪,可因为他们都是站在政治风波中心的人,不得已,总会被卷入其中。 在汴梁城郊避祸的赵潋,最终还是没能逃过摄政王的法眼,摄政王还是发现了隐居山林的她。赵潋以为必死无疑了,像太子皇兄那样被乱鞭打死,然后草草掩埋了了事,但没想到,摄政王却封了她一个文昭公主。 那时候谢家满门忠骨,刚直不阿,坚决不附庸新政,对摄政王更是大义凛然地口诛笔伐。但摄政王不但没有追究谢家,反而,属意让谢氏嫡长子谢珺为文昭公主的驸马。 接人回宫那天,赵潋让张公公等着,她去同师父和师兄告别,没想到师父人又不在,不知道去哪钓鱼了,竹楼里只剩下师兄,正弯腰拾着地上的一张宣纸,墨水淡扬,水痕还没有干涸,赵潋蹲下来,将张公公读的圣旨说给他听,“谢珺,你怎么成我的驸马了?” 谢珺捏住了那张宣纸,张公公那嗓子恐怕一射之地内非聋子都能听见。这一次例外,他没有在言语上占赵潋一分便宜,少年清澈如溪的嗓音,在赵潋诧异地等候时,不知怎么已变得喑哑,“莞莞。” “啊?”谢珺从来不这么唤她的小名,她这个乳名只有太后c师父c张公公还有他知道,但他以前都从来不这么喊她。 赵潋道:“师兄,你不开心?” 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将那张洒满墨团的宣纸揉成了一团,“我不能娶你。” 赵潋还不明白,嫁娶意味着什么,只是谢珺这么说,隐隐约约让她感觉到一点羞恼,“我也不要你做我的驸马,等我长大了,我要自己挑。” 赵潋咬咬嘴唇,披着她的猩红羽缎小斗篷,一步三跳地下了阁楼。 回宫之后,赵潋想尽方法躲着皇叔,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又想起他那还好端端的,还没有死的大侄女,于是将魔爪伸过来一把掐死她。 她本来想找太后,可是太后的寝宫才是最不安全的,摄政王总去。而且她偷偷看到母后的婢女倒掉一些药材,赵潋才知道,原来母后早就怀了先帝的遗腹子,摄政王送的,多半是打胎的药,母后不肯喝,就命人倒了。 但任是赵潋左躲右躲,还是被皇叔捉到了,她想翻墙,爬出宫去,与其战战兢兢等候皇叔处死,她不如跟着黑心肝的师父和师兄。但宫里戒备森严,赵潋小胳膊小腿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被人像拎兔子似的拽到了长坤宫。也就是那天开始,她发誓要好好学武艺,至少能在逃窜的时候,轻而易举地登上宫墙,就像那些每次都只针对父皇的专一的刺客一样,能鹞子似的翻墙,一跃而下。 皇叔正在长坤宫与太后说话,不知道说着什么,赵潋便被拎进宫,往地上一摔,打断了两人,侍卫长回话:“王爷,文昭公主要逃跑,已经被微臣抓回来了。” 赵潋抱着膝盖缩成一团,脑袋就贴着木板,心里哀哀地叫道:我死了。 但没想到皇叔喝斥道:“大胆!竟敢对公主动手脚,你们问谁借的胆子?” 侍卫长不好说“当然是问您借的”,两股战栗地往地上一摊,“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摄政王冷着眉,“滚出去。” “遵命。” 人走干净了,摄政王那雷霆之怒收得很快,一转眼又和颜悦色地笑问赵潋,“莞莞这么想出去?” 赵潋一怔,没想到母后将自己的小名都告诉他了。她哆哆嗦嗦地从冰凉的红毯上爬起来,铜灯台上的烛火明明灭灭,晃得眼睛疼,赵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敢对摄政王说,“我c我想我师父了,我想出宫去住。” “原来如此。”摄政王看了眼太后,微笑着碰了碰鹰钩似的鼻,“莞莞要出宫去住,你怎么看。” 太后沉默半晌,烛花一闪,啪地一声,摄政王攥住了她肌白如霜的素手,赵潋埋着脑袋不敢看,连偷瞟都不敢,太后也心惊肉跳,看了眼女儿,又咬着下唇,轻声道,“既c既然莞莞想,就放她去罢。让她和谢珺,青梅竹马培养感情,也是好的。” “本王也有此意,太后果然聪慧贤淑,深明本王心意。” 赵潋咬紧牙关,真想大吼一声,臭皇叔把你那猪蹄子从我母后身上拿开!但是她晓得利害,母后怀了小宝宝,说不准还是个弟弟,要是惹了摄政王,她的弟弟肯定就没有了。 赵潋在宫里住了半个月,又被送回了竹楼。 师父还是窝在他的小屋里,日复一日地草书着那句“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已臻化境了,但还是不余遗力地练着这几个字,师兄还是在饮酒练剑,好像从来都没有变过。她在或者不在,他们都是那样悠闲。 赵潋满腹委屈没地方吐露,等谢珺歇下来,她没骨气地上前,拽了下他的袖袍,“谢珺。” “小麻烦又怎么了?” 他笑吟吟地看着他,才蒜苗高的女娃娃,还不到他的胸口。谢珺要蹲下来同她说话,“在宫里不快活?” 怎么会快活。谢珺这么聪明,他什么都知道,可是他也太小了,赵潋知道他一直深恨自己生不逢时,不能为萧墙祸起c大厦将倾的朝廷出一份力。他是谢家长子,却只能终日窝缩在城郊,抱着摄政王赐予的文昭公主驸马的花名,做一个富贵闲人。可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谢家不会长久了。 从赵潋偷听到谢珺与于济楚说的那番话开始,她就知道了,谢珺对谢家岌岌危矣的情势早就有了察觉。 赵潋绞住了手指,“我再也不想回宫里了。我怕。”她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手指,“我什么都做不了。谢珺,我不是公主就好了。” 他摸摸她的脑袋,笑道:“赵莞莞,人生之中哪有那么多如果?赵潋不能不是赵潋,谢珺也不能不是谢珺。” 谢家满门被灭的那天,谢珺一早从竹楼不辞而别,赵潋还好梦憨甜,白天跟着师傅山秋暝出门去钓鱼,那天,师父握着钓竿的手一直在抖,赵潋呆呆地撑着脸蛋看着,“师父,师兄什么时候能回来?” 师父将斗笠压得很低,很低很低,豆大的水滴从斗笠底下滴出来,打到了手背上,还有一滴,溅落在赵潋的小脸颊上,她突然害怕起来。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师父哭。 “莞莞啊,你师兄,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可是,他才十三岁,才十三岁。”师父哭了,说不下去了。 第二天,赵潋在竹楼收到了谢珺的死讯。 谢家起了一场大火,夜里起的,烧得清贫雅正的谢府鸡犬不剩,所有人都死了,包括谢珺。赵潋愣愣地听完,问前来接她回宫的张公公,“我师兄呢,真的死了么?” 当张公公告诉他是的,尸体已经从谢家找出来了时,赵潋傻傻地跌坐了回去。 骗子!说什么陪她一辈子 可他这辈子怎么这么短? 赵潋没什么朋友,这是她在世上最后一个,真心信任过的大哥哥。 他走后,再也没有人手把手地教她下棋,还打她手板心,骂她是笨丫头了,再也没有人把她抱上马背吓唬她,骗她吃姜,骗她捅马蜂窝了,谢氏少年,成了汴梁城惊鸿一瞥的一道短暂风景,一颗璀璨流星,消亡了。 赵潋眨眨眼睛,看向沉思之间的君瑕,事情过了十年了,白云苍狗说来一瞬,当年的人死者已矣,幸存者也各安天涯,可还是会让人红眼睛。 “谢珺走得很可惜,对不对,先生。” 君瑕散落的一绺墨发碰到了妆台上半翻的脂粉,染了一截粉红,他自己还没有觉察,淡淡道:“是很可惜,不过他没得选。公主也不必再介怀,那些不愉快的前尘往事还是忘了的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第三十章 于济楚抓获了一个硬骨头的刺客, 赵潋亲眼见到烧得滚烫,戳入水中能刺啦溅起一波白雾的烙铁,就搁在他眼前了,那人虽然害怕,但脾气却硬得很,始终不肯招,也不知道拿了别人什么好处。 巡御司的审死堂,顾名思义, 审死不审活, 能押到这里上刑的, 大多都是黑道上吃得开,身犯死罪的。赵潋庆幸自己发现得早,从虎口下救出了君瑕,不然,他们家先生那么弱质彬彬的, 即便不上刑具, 也吓破胆了。 于济楚审问不出什么,赵潋干脆抽出了匕首, “不然,本公主就阉了你?” “不不!”那人瞳孔一缩, 锁着四肢的铁链子哗啦乱响, 漆黑无光的密牢里, 实在太适合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刺客也是有人身尊严的, “你敢来,我咬舌自尽!” 赵潋一怔,“这么有原则?” 刺客紧绷的心弦松了下来,嘴里却仍然骂骂咧咧的,“妈的,这世上最讨厌的就是小白脸子和女人!” 赵潋收紧了外罩的海棠色宫绡长斗篷,火星子一吐,将她白皙的肌肤映得如脂如蜜。她扭头转向沉默地夹着火钳的于济楚,于济楚皱眉道:“他已招认,那天用连弩伤他的人,是个年轻男人。” 赵潋是不知道于济楚对她还有什么心思,只是他偷偷向太后说了些什么,弄得太后对君瑕现在大是防备,赵潋不肯信,也不想追究那人到底是谁。她将匕首还入刀鞘,绑在手腕上,淡声道:“老兄,其实你不肯招认,我也知道,你的刀法来自江湖,不是世家豢养的打手,而是被雇来的,也有可能是受到了威胁,让你不但要听从他们号令,还不能泄露秘密,是不是?” 映着哔剥的鲜艳火色,她回眸一笑,描着远山眉,点着凤凰钿,从里到外都透着一个娇艳与聪颖,刺客乱糟糟的头发遮落下来,将他颤抖干裂的嘴唇掩住了,心神不宁地手腕动了下,赵潋一看,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于大人抓到你那天,你那两个同伴就想杀死你了,只是于大人的箭太快,他们来不及对不对。如此有素的杀手,怎么会甘心做拍花子这么不争气的活儿?他们和你一样,都是受到了威胁,不得不为权贵卖命,是不是?” 这一回,他的脚链子动了下。 于济楚在赵潋背后看着,觉得眼前的公主,好像又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公主了。 赵潋又碰了碰手腕上的匕首,“新河瞿家的瞿唐,正好与我是故交。他还正好有这个断袖之癖。” “根本就不是一家,是好多家!” 刺客歇斯底里一吼,整间密牢都死寂了。 于济楚一抬头,略有惊讶,没想到赵潋真问出来了这么关键一条线索。 赵潋并不急着乘胜追击,反倒见刺客懊恼后悔,恨不得自裁谢罪这副模样,脚尖往地上碰了碰,她勾起了红唇,“我踩到你痛脚了?其实不用说,我也知道是很多家,可是我没想到,瞿家除了瞿唐之外,荒唐的还不止一个人。” 她当街打了瞿唐,才知道自己眼光不好,挑中一个没担当c没骨气倒会拈花惹草的软蛋,是以瞿唐虽爱男色,城中有少年失踪案,赵潋没有怀疑过他。但也许瞿家还有别的什么人,在潜移默化影响着瞿唐,赵潋收好了匕首,食指摩挲过刺客右手腕上的铁链,“被绑了一天一夜了,不好受对不对,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给你松一条铁链。” 她用左手扯了一把链子,微笑道:“审死堂的刑具就是和别处不同,你看,你的手腕磨出血了。听说这铁环内侧有寸长的钢针,扎得疼不疼?” 被她温柔地一关怀,刺客只觉得有什么地方麻麻的,滋味怪异,说不上来。 “你想想,你已经落网了,他们肯定觉得,你已经将能卖的消息都卖了,这样他们拿着能够威胁你的‘把柄’,眼下已经没有价值了。” 赵潋也不知道哪儿学来的一套攻心,于济楚的黑眸渐渐沉了下去。 刺客猛地将垂在胸口的头颅拔起来,本来就火亮的瞳孔睁得更大,“不。” “这样,”赵潋伸指弹了下玄铁铸的锁链,“你就告诉我一件事,你和你的几个帮手,都是同一家雇来的么,他们为谁效力?” 刺客用舌头抵住了上颚,嘴里发苦,眼里血丝充盈,赵潋看着还有点发憷,抽开手背到了身后。刺客扭头看向她,“是有四家,但我是为瞿家效力的,他们我不知道。还有,他们四家在汴梁有一个地下场,这里养着很多死士,关押着新采来的幼童,他们用各种方法训练他们,给他们开苞,死了的随意扔了,没死的,玩腻了就远送到辽国去,给那边的人继续玩,而且这几年辽国的胃口越来越大了。” 一听到“辽国”,赵潋忽然想到,当初瞿家要发落柳黛,也是说送辽国。这手笔,不用猜测,瞿家一定有参与。 于济楚提着剑奔上前几步,“辽国?你是说,他们同辽人也有生意?” 辽国地处北方,与大周向来是水火不容,但大周如今重文采抑武功,世家子花拳绣腿,以孱弱病态为美,虽富庶,但兵不强马不壮,连年与辽国打仗,但九败一胜,大周都要赔偿辽国各种条约,供奉丝绸c瓷器。 太后为辽周之间的战事,一个月头疼三回,她要是知道这群人跟辽国有交易,这地下场的老巢肯定端了。不这么做也不行,将来赵清即位,迟早是还天下一个太平的赵氏王朝的。 刺客被蘸了盐水的皮鞭打得伤痕累累,被吊着一天一夜,又被严刑拷问,方才情绪激动,一口血哽在喉咙里,被赵潋盘问下来,撑不到说下句话,人的头颅就狠狠往下一低,人事不省了。 于济楚瞥了眼赵潋,赵潋耸肩,“我帮你问话,剩下的,副指挥使大人应该不用我教你怎么做吧。” 于济楚点头,欲言又止。 赵潋道:“于大人是朝廷的肱骨之臣,知道轻重厉害,辽国虎视眈眈,转眼又要南下,于大人” “下官明白。”于济楚持剑,往身后退了几步。 当初赵潋想择婿,并不单单是因为自己年岁大了,到了不得不嫁人的年纪。她骄傲自负,目无余子,对自己的婚姻大事本来也不肯将就。但是,去年辽国与大周开战,辽人用她来激励士气,谁要是能南下,就能娶大周最美丽高贵的公主为妻。 差点没把赵潋恶心坏了,但辽人兵强马肥,打起仗来不要命地硬拼,正巧,那一仗辽国打赢了,他们要太后赔偿白银丝绸,但比往年减半,只要让公主去和亲,他们甚至愿意出双倍的聘礼。 经历十年前那场浩劫,如今还安居汴梁的公主就只有赵潋一个。朝野上下都心照不宣地认为,这是一笔合算的买卖,不如就送公主北上远嫁,反正她赵潋生得美貌,比北地那些黑不溜秋c身材魁梧的女人要细腻得多,说不准他们大王一高兴,答应几年之内不生战乱,这就皆大欢喜了。 他们平素里暗中鄙薄太后,可却比女人还短视,幸得太后英明果断,这事连问都没问过赵潋,直接一口回绝使臣,赔偿金银可以,嫁女儿不行。 赵潋知道,因为这桩事,母后为她驳了不少大臣的奏疏,开罪了他们,赵潋更是不想让太后难做,如果嫁了人,辽国大王再求婚,她就可以不用成为众人的靶子了。 夏天一过,说不准那群吸血蝗虫辽国兵又要南下,贿赂并不是长久的办法,大周久居中原,决不能将祖先暴霜斩棘换来的土地拱手让人。 于济楚明白,如果大周再这么窝囊下去,只会让辽国兵气焰更盛,那些愚昧短见的世家,是定杀不饶了。 赵潋骑马回府,半道上,却撞见一顶宝顶香帘的轿子,她策马绕到轿夫跟前,“什么人?” 燕婉听到了赵潋的声音,不知怎么的想到别处去了,脸颊一红,落轿之后便施施然走下来,“阿潋。” “又是你?” 赵潋一奇,上回燕婉走得匆忙,让赵潋还不明不白许久,问了先生,他说没同燕婉说过什么话,她后来又对先生这样那样,总之一片兵荒马乱之下,对燕婉来过府上,不请自入粼竹阁的过往就算了。 但燕婉听着这三个字总是不对,“阿潋,我是给你递请柬的。” 赵潋翻身下马,”芍药会不是刚过去不久么?”她走过来,燕婉手里正捏着一封烫金的红笺,递给了她,赵潋翻过来一看,游园避暑,原来是这么一个盛会。 官宦之家的公子小姐都是极会享乐的,每年总有些芍药会c木兰茶花会什么,再有结伴建诗社的,结伴踏青的,曲水流觞的,投壶蹴鞠的。但凡邀请贵女,总要请上元绥,但一有元绥在场,赵潋就不喜欢凑热闹了,所以大会小会的她去得不多。 燕婉还是将红笺塞到了她手里,“阿潋,这次没有元绥,你给我个面子好不好?” “元绥怎么了?” 太师家的向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出风头的机会的。 燕婉知道赵潋不喜元绥,悄然拉过她的手腕,“我们好几个都不喜欢元绥,她太傲了。眼下又在议亲了,我就没邀请她。” “议亲?”赵潋更茫然,才几天没打听过元家的消息,这么快元绥就要出嫁了? “是的。”燕婉环顾四周,将赵潋的手腕环住,嘴唇碰到她的耳梢,“是璩公子。” “居然是他。”赵潋眉头一耸。 她是不喜欢元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她和元绥性子很相似,所以格外针尖对麦芒,磨合不来。但赵潋清楚,因为璩琚活在谢珺的阴影里,元绥对他根本不屑一顾c耻于一提,这一定是元太师和璩大人的主意。 此前就听太后说起过,璩大人上她那儿说了很多回了,希望太后为璩琚赐婚,本来太后有意将璩琚留给她,等她稍稍回心转意了就立即赐婚,但赵潋就是不肯被摁着牛头喝水,死活不待见誉满汴梁的璩公子。璩大人眼下又转变心意,又惦记起元太师之女了。 “阿潋?阿潋?” 燕婉的食指在她眼前晃了晃,赵潋接下了帖子,“咳咳,你这个避暑游园会,能带人去么?” 燕婉登时脸色绯红地笑起来,“当然可以!” “那好。”赵潋瞅了眼燕婉神采飞扬的笑容,也往下压了压嘴唇。 卢子笙闷了这么久,也该带他出门见见世面了,不然她也偏颇得太狠了。 赵潋一进门,就命人送一碗银耳羹给君先生,她那从宫里带出来的闲言碎嘴的婢女终于英雄有用武之地了,两人假作走到竹林外,你一言我一语的。 “那燕婉姑娘又来给公主递请柬了,邀公主出门游玩。这回,公主又要带君先生么?” 杀墨正伺候君瑕背着竹林乘风下棋,杀墨耳朵竖得高,一边凝神听着,一边看先生的棋局。 “不是,公主方才往拂春居去了,卢生每天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说话,人都闷坏了,现在案子有了眉目,公主与他出游散心,正好不过了,与君先生有什么关系。” “真的?” “我跟了公主这么久,她什么心思难道我会猜不出。” 杀墨怔怔地,将脑袋低下来,君瑕神色自若地落了子,他与自己对弈也有个习惯,因为偏爱白,所以黑白全力绝杀,最后总是白子险胜,杀墨虽不明白先生是如何做到的,钦佩不已,但又困惑地拆穿他的冷静,“先生,你这一手,直接送了白棋八子自杀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第三十一章 赵潋与卢子笙出门, 公主府好像清寂下来了,以往粼竹阁才是最无一丝烟火气的,现在倒聚集了不少感慨可怜的声音,不少同情恻隐的目光。 杀墨用剪刀裁了一页纸,本来没觉得有什么,旁人那么一说,莫名其妙来了几分委屈,忍不住犯嘀咕:“公主变心也变得太快了。” 外头有人传唤, 杀墨看了眼先生, 他坐在轮椅上, 隔着半扇开的轩窗眺望那一丛碧海,杀墨哀哀地叹了一声,垂头丧气地往屋外去了,回来时,又喜笑颜开了。君瑕听到他咧嘴偷笑的声音, 一回眸, 只见杀墨用食指蹭了蹭鼻尖,将手里攥着一直紫木锦盒送了过来。 “先生, 这是公主让给的,血参。”不待君瑕说话, 他就笑了起来, “这个可珍贵了, 所以公主还是很惦记先生的。” 君瑕微微挑眉, “你觉得我在吃醋?” “难道不是?”杀墨学他的口吻反问。 不过杀墨也只是扬眉吐气了这一回, 然后便留意到先生这身衣裳——平凡无奇的蓝衫子,里合着烟青中衣,袖口挽起,半露一截白皙手腕,脚下踩着一双漆黑长靴,像个打渔郎。杀墨怔忡地指了指先生的头发,竟然用洗得发白的一根蓝发带随意束了一扎。 杀墨下意识右瞟,桌上还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只皂纱帷帽。这下他终于震惊了,“先生要乔装c出门?” 还是没等君瑕回答,“还说你没吃醋。先生,我就知道你这人不靠谱,上次不是回来之后身子不爽,要静养么,怎么还要出门?” 君瑕慢腾腾地在手腕上缠了一圈黑纱,将袖口拉下遮掩住,从容地起身,取了帷帽戴上,杀墨睖睁间,听他散漫地笑道:“坐太久了,腿脚总要僵硬,出门走走不是挺好么。” “你保证不是去找公主的?”杀墨将信将疑。 君瑕用手压低帽檐,微笑,“不保证。” 杀墨提了一口气,然而,又没捉住。君瑕那道蓝影犹如一阵清风拂堂而过,绿阴摇曳间,瞬间便远遁了。杀墨看着空落落的掌心,心下一叹,那个教先生轻功的老头子,还有本事要打断他的小短腿呢,谁让他教的先生轻功。 水边筑起了美轮美奂的舞榭歌台,依山傍水,清晨起了一层薄雾,将水边树林花海浸在朦胧的雾间,虽不能窥见全貌,但远远地就能听见嬉笑的声音了。 这种游园会,几乎是不避男女的,无人不知,这是公子小姐们用来相亲的大好时机。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这是《诗经》里传下来的风俗,若是遇上合眼缘的,赠花送草,说不准一拍即合,回去之后两人便羞答答地同各方父母一说,不出多久,六礼齐全,缔结良姻了。 卢子笙在这种场合自然是放不开手脚的,慢吞吞地从马车上下来,同柳黛坐了一路,他早就俊脸红如石榴,缩着手脚走过来,压着嗓子唤了一声“公主”。 “不用怕,你跟在我身边,迟早是要见见世面的。”赵潋看了眼柳黛,“柳黛,等会儿你寸步不离地跟着卢生,他有什么不懂不会的,你带带他。” 柳黛诧异地扬眸,她也不懂啊。可是看着公主负手朝花雾婆娑里去了,才咂摸出一点味道来——公主她只能对君先生一个人上心,对卢子笙,就只能避嫌了。 茫茫的水雾之间走出来好几个风情绰约的美人,赵潋一瞧过去,每个人都带着雪白的幕篱,华裳美服,走路都姿态翩跹,仿佛舞蹈。她愣了愣,怎么她不知道还要带上这个? 赵潋看了眼自己,虽然也打扮得体,梳着飞仙髻,簪着玉珊瑚,广袖襦裙,她已经压抑着那纵横驰骋的愿望了,可是与这几个婀娜美人比起来,她这一身实在不够正式。为首的是贺心秋,着一袭碧纱绫罗,手把玉笛,纱衫见微微露出小块凝脂皓腕,显得人如瘦柳,占尽风流。 赵潋幽幽一叹,“今日谁做东?” 贺心秋同身后几个都朝赵潋见了礼,她身后一个竖着双螺髻的小丫头吃吃笑道:“自然是贺姐姐了。” 这贺心秋就是元绥的大跟班,剩下几个都是小跟班,赵潋颦起柳眉,扫视了一眼四周,也笑了起来,“那正好,贺家是首屈一指的皇商世家,富可倾城,今日即便放点血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贺心秋脸色一僵。今日在场的公子王孙,只她家地位最低,只是平日里附庸元绥,才让人高看几眼,谁也看不起商人世家,这点贺心秋比谁都明白,她厌憎赵潋当场戳开她的面具。 眼尖的丫头看到赵潋身后缓缓走来的卢子笙与柳黛,杏眸清亮地嚷起来,“公主,你又带你家先生来了?” 话音未落,她们身后,从雾中急急走出来一个藕色衣裳的少女,正是燕婉,她生怕别人看不出她心思似的,不及与赵潋打招呼,便远远望去,但见到卢子笙,又唯恐天下不知地耷拉下脸孔,此时才见到赵潋,没问好,只嘀咕了一句:“阿潋,我们设了棋盘的,你怎么” “卢生也会下棋啊。”赵潋扭头,狐狸似的将眼睛一眯,“是么?” 卢子笙一愣,被赵潋这凌厉眼波杀得呼吸凝滞,忙不迭立好,脸红地朗声回道:“是。” 贺心秋冷淡地瞥了眼燕婉,亏得是显国公府的嫡出小姐,国公夫人为她张罗婚事这么久,那么多钟灵毓秀人物摆在她眼前挑,她一个也相不中,倒对赵潋家一个下等奴仆口角流涎,真让人看不起。 日光正好穿过花梢,将水雾一片片收起,露出水面素雅的轮廓,蜿蜒曲折的石廊上立满了女子,正扑蝶采花,相互染指甲,还有的,则在玩六博棋。 赵潋看了眼精力充沛的少女们,冷不防意识到一件事,她出门仓促,竟没用过早膳,于是看了眼燕婉,“有瓜果么?” 燕婉茫然地点头,“嗯,阿潋你跟我来。” 卢子笙眼睁睁盯着赵潋随人走了,留下他和柳黛,他左走不是,右走不是,莺莺燕燕的女儿家,那吴侬软语窜入耳中,像火似的焦烤着他的脸,不一会儿,便又红透了脸,不吭声了。 上回芍药会,赵潋带着君瑕,破解了断桥残雪,贺心秋后来时常听到有人议论她的那位门客君先生,都说赵潋失一谢珺,得一君瑕,失其美玉,得其瑕玉。那君先生有双腿残疾,确实美玉带瑕。 只可惜,这个卢子笙却怂包得很,由此观之赵潋的眼光也不如何。 贺心秋冷笑着嗤一声,挥袖便走了,带着幕篱的众骄女们只好簇拥着离去。 卢子笙紧张兮兮地问柳黛,“我c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其实柳黛知道,这些贵族小姐们心高气傲,本来就看不起寒门子弟,卢子笙又这种情态,她们更是鄙贱他了。可是柳黛更知道,卢子笙这不是畏怯权贵,他天生恐女,看到女儿家就脸红,就连柳黛,同他朝夕相处了这么久,也不能同他走得太近,否则这人就恨不得找个鼠洞钻进去。 赵潋被燕婉拉过了石桥,走到无人去处,燕婉让她两个婢女去取酒菜了,渌水荡漾,碧波之间风荷十里,扬起了翠盈盈的大片,白莲亭亭沁露,河风之间幽香似有若无。 她听见燕婉咕哝道:“阿潋,我以为,我以为君先生会来的。” 赵潋反问:“所以呢?” 燕婉将赵潋的手摇了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急得脸色发白,“他c君先生是不是病了,所以才不能来见我?” 一说完,脸颊又蹭地粉红,赵潋疑惑地用指腹碰了碰她圆嘟嘟的右脸,还有点发烫,她抽开手,“为什么要来见你?燕婉,你喜欢他?” “我”燕婉瞅了她一眼,小声道,“阿潋你别说出去。” “那你想怎么样?”燕婉原本是有意诓她出来,顺便带上君瑕来与她私会的。虽然燕婉这事办得很不地道,但看在她老实承认的份儿上,赵潋暂且不生气,将手背到了身后。 燕婉一想到这件事就为难地不得了,“我知道,他是阿潋你的人,但是,没办法,我娘给我选的很多人我都看不上,只是君先生,每次看着他我就心砰砰地乱跳。我想我是喜欢他的,而且,而且他也喜欢我。我知道阿潋,这对你很不公平,但是” “打住,”赵潋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用手掌阻止她的呶呶不休,“你凭什么认为,君瑕他喜欢你?” 燕婉羞臊不已,拿手帕捂脸,矫情了好一会儿,才露出扑了胭脂火红如玛瑙的脸蛋儿,“他,他亲口说的。” 赵潋只觉得胸口一阵犯堵,声音也不禁冷了下来,“他说什么了?” “他c睡着了还叫我小名来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第三十二章 赵潋一口闷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 虽然她深信君瑕的为人,他都那样说了,不可能对缘悭一面的燕婉表明心迹,做这么露骨的事,其中必有曲折误会,但是,由着燕婉嘴里说出来,赵潋还是难以接受。 比起赵潋, 燕婉显国公府出身显然更符合男人的追求, 而且性子憨直, 也不粗鲁,算是知书达理,这么一个强劲的情敌摆在这儿,任谁都不舒坦。 燕婉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为难得快找地方钻进去了, “阿潋,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是如果有一天, 先生真的要和我在一起,你会不会” 赵潋皱了皱眉头, “燕婉, 我也有句话不得不提点你。君瑕虽好, 但他不是你的良人, 不管他怀着怎样的心都好, 令尊令堂是绝不容许你胡来的。且你不了解君瑕,以他的风骨,岂肯以色侍人的?” 这话说得燕婉脸色煞白,她不可能不考虑到显国公府的声誉,只是少女才怦然心动,只想和心上人有眼下,却没考虑到未来,赵潋这么一说,初萌的心思像皮球一样被戳破了,只剩下难堪。 “公主。”燕婉的侍女回来了,捧着一叠瓜果,瓜瓤鲜红如血,赵潋看着可喜,顺手取了两块,走到别处去了。 她是有意提醒燕婉,有意让她知难而退,要是国公夫人知晓了,恐怕要拿着刀杀来公主府,乱刀劈死她。显国公府几个庶出女公子,都嫁了公子王侯,燕婉是绝不能比她那两个庶妹还要差的。赵潋贵为公主,太后也不会准允她和君瑕的婚事,不过,她豁得出去。 赵潋咬了一口瓜,嘴里是清甜的,心里却在犯苦:赵潋,你又在想什么,人家准许你和他谈婚论嫁了么,人家压根就不想娶妻。 她信步走到河岸上来了,日头初高,晒干了湖面茫茫然氤氲着的水雾,白莲花盏清幽亭亭玉立地随风婆娑,澄湖上风荷掀开一道一道的绿浪。赵潋心事重重地看了眼湖水,沉默地想起方才燕婉说的话。 燕婉她有小名? 她和燕婉幼年时有过几分交情,彼此都是直呼姓名,燕婉到现在也不晓得她的乳名“莞莞”。 赵潋捏着瓜的素手一紧,鲜红的汁液滚到了手上,她回过神,咬了几口,便走到了水边,蹲下来舀了一掌湖水将手洗净了,澄澈的溪水映出一张香娇玉嫩的脸,她用手指抚过鼻尖晶莹的水泽,默默地想着。回忆起八年前,显国公夫人亲自来宫里接女儿时,曾唤过她一声“婉婉” “公主。” 身后有男人喊她,赵潋被打断念头,皱着眉起身,一扭头,只见几个登徒子装束的男人凑了过来。 这几张令人憎恶的脸孔一围过来,赵潋差点天旋地转,忙侧身避过去,当中一人便热络地唤她,“我们摆了一桌酒菜,听说公主还会玩行酒令,不知可否赏个脸?” 赵潋狐疑地瞥向说话那人,五官阴柔,眉眼秀丽,两边脸不知涂了多少层脂粉,但抹白的与君瑕那种天然白还是不太一样,赵潋不喜欢男人擦脂抹粉的,于是干脆眼皮子一翻,“我空腹来的,不想喝酒,还有,男女不同席也是规矩。” “公主。”那人的声音本来就女里女气的,这一声更是千回百转,赵潋无语地往后退了好几步,鉴于他看起来是“一番好意”,赵潋没想教人难堪,这一退,正好就退到了石廊上。 那几个人还想再纠缠,赵潋转身就走了,她轻功好,步子快,一下便钻入了人群。 赵潋心潮起伏,还以为自己那几番惊天动地的举动,已让将身边的狂蜂浪蝶都斩干净了,没想到还有不知事儿的。她摸了摸身上被那一声“公主”喊出来的鸡皮疙瘩,正好瞧见水榭外设了几条船,每条轻舟上竖着一片雪白的帆,绑在桅杆上,岸边的少女叽叽喳喳的,赵潋探头一瞧,原来是竞帆赛。 这种比赛,赵潋十四岁时就已经夺得了魁首,不输须眉,因此贺心秋身边那双螺髻的小丫头见了,便嚷嚷道:“公主来了!” 赵潋回眸一瞧,那岸边几个轻佻男人还在徘徊,柳黛却不晓得带着卢子笙到哪儿去了,被众人簇拥着闹起来,非要她试水,她就只盼望逃离此地,为难地道:“那好罢。” 赵潋下了水,一条横贯湖东西的红绳被剪断,这便要出发了。 每年参与竞帆赛的男女皆有,但自从赵潋那一回赢了男人之后,后来这倒约定俗成地成了女人爱玩的游戏,赵潋并不想赢,只想找个僻静的岸靠靠,安逸地享受一番美景,也算不虚此行。 身边的船只都是尖刀制式,船头破浪,加上鼓风的船帆,熟练的掌舵,轻灵如鬼魅般窜入了藕花深处,赵潋避过了赛道,船只走得极慢。 她确实是不想赢,但是没想到,有人对这条船做了手脚。 赵潋低头一看,船底有个不及小指粗的洞,要不仔细看根本发觉不了,她划了一会儿,船中积了些水了。赵潋水性好,不惧船翻,只是水在船里越多,沉得会越快,今日是贺心秋做东,隔了老远,赵潋回头看了去。 水榭上衣香鬓影已远,早已看不清贺心秋人在哪,赵潋沉了脸色。许久没遇到敢谋害公主的人了,真是新鲜。 那群闪入荷叶深处的船只,有一只落了后,见赵潋放了船桨,踩着风立在船头,不由疑惑,“公主!你岔了道儿!要不要到我船上来?” 赵潋来不及回话,荷叶间鸥鹭四起,传开一片捧腹大笑的声音,赵潋知道她们想看笑话,但她最受不得嘲弄,呵一声,一个猛子扎入了水里。 “呀,公主人呢!” 湖水近处,一道小堤剑一般凸出,赵潋漏水的船正好走到那儿,她们都以为赵潋要拐弯了,没想到一眨眼,人影都不见了! 那船还顺着风,好好地在水面上飘着,金枝玉叶的公主却刹那间无影无踪,她们惊骇之下,不约而同地瞅向贺心秋,她办的游园会,要是丢了公主,罪过就大了。但贺心秋只是看了眼,便扭头走出了水榭,几名跟班拼命讨好地跟了上去。 赵潋这个猛子扎得久,都不知道到了哪儿,手往前划水时碰到一物,像是船头,她心下诧然,难道又回到原地了?她在水里没什么方向感,干脆破水而出。 一头钻出来,带起大片水花,船头坐着的人长身而起,往后退了好几步。 赵潋扶着船头探身出来,鬓边簪着的素红牡丹落入了水中,顺着河流飘走了,散落下来的如墨青丝贴着脸颊c玉颈,夏日衣衫单薄,绡纱湿透了贴着那丰满圆润的胸脯,绣着拂风海棠的抹胸衬得玉肌雪肤若隐若现。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撩人,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就望向了这条船。 船上本来立着一个蓝衣男人,戴着帷帽,垂着皂纱,看了她几眼,然后就默不作声地扭头走到船尾去了。 船上还有个艄公,更是不敢看赵潋,忙转过眼睛,“姑娘,您要不要上岸找身干衣裳换了?” 赵潋正要此意,但她四下一瞧,没想到转过角,游到湖心来了,赵潋便干干地朝老人道:“我能不能先坐上来,我就坐着,你们送我上岸了我立马就走。” 那艄公显然也不是个能拿事儿的,便偷偷看了眼长姿孑立的男人,他不说话,艄公就点点头,“好。” 赵潋感慨遇上好人了,欢喜地撑着甲板跳了上来,稳稳地坐在了船头。但没想到,才一上岸,又是大片水花被溅起来,泼了她一身,赵潋眼睛里溅了水,瞬时间没睁开,没曾想水里跳出来四名黑衣人,一柄长剑如电,直直地刺向她的胸脯。 赵潋心惊肉跳,已经太晚了,正要抓住剑刃受这一剑,身后一道蓝影一拂,比这电还快,但不像黑衣人剑招凌厉,而如柳风拂面,带起一波轻絮般,伸指一弹挡住了这杀招。 身后又是几名刺客跳上了船,赵潋忙慌着站起,手腕被那人轻轻一扯,她呆了下,便被他拽起来上了船头。那艄公年岁虽大了,力气却并不小,拿起船篙将蓝衣人踹过来的一个刺客,简直犹如痛打落水狗,照着他的肚子便是一竿子过去。 赵潋被松开了手腕,来不及想这群人是找谁的,她疾步跳过去,将手持兵刃要欺负老人家的刺客引了过来。赵潋常年在手腕上绑着匕首,但偏偏今日出门,以为踏青游山玩水的,竟然没带,她下意识往腕间一摸,空无一物。心思一沉之际,那人的刀来如惊鸿,赵潋差点闪避不及,侧过脸颊避开,但肩头被剑刃划破,幸好只是撕开了衣裳,并没见血。 她避过一刀,身旁的人更快,直接劈手一斩,抢夺过黑衣人手中的刀,赵潋配合无间地一脚踹过去,正踢在他的右腿腘窝,黑衣人痛得滚下了水。 赵潋正要得意,一转身,身后挥洒过来一大片药粉。 身后的人眼疾手快地伸掌,捂住了她的口鼻。赵潋要是一记连环脚,踹人下盘。这套断子绝孙脚赵潋使来得心应手,专门应付臭男人的。 没想到他们这么卑鄙,什么江湖下三滥的都往这儿招呼,但好像,他们的目的也就仅止于此了,扔完毒粉人就跑了。 赵潋抓开那只手,隐约觉得这只手不是只陌生的手,但等她回眸时,身后的蓝衣男人已经收拢了手指,彻底地撤开了。 赵潋抱拳,给了一个江湖人的礼数:“多谢恩公搭救。” 她全身湿漉漉的,教人没眼看,君瑕莫名其妙地清咳了一声,背过身给了艄公一个手势,让他将船泊在岸上。 赵潋疑惑道:“看架势,像是冲我来的。”她嘀嘀咕咕了一阵儿,又摸了摸脸颊,“但贺心秋应该没胆子要杀我。” 她只管自说自话,君瑕并不搭理,始终背着身,等船停在了岸上,赵潋便轻巧地跳了下去,又冲君瑕抱拳,“恩公,来日若有难处,尽管到公主府找我,我姓赵。” 他没什么回应,艄公看眼色行事,对赵潋道:“公主小心。” 赵潋点点头,转身沿着堤岸走了过去。 艄公回来,将君瑕上上下下多看了几眼,痛心地垂头一叹,“公子,销骨之毒发作起来,犹如挫骨焚身啊” “我心里有数。” 艄公点头,愁云惨雾地坐了下来,将船划开,“以公主的身手,未必不能应付。公子既然对公主无心,这些浑水你蹚什么?” 君瑕微笑,帷帽下泄出了一丝清音,“老丈,你是从哪看出来,我对她无心的?” 艄公噎住不说话了,算了他眼拙。 “蹚就蹚了,我还能活几年。”君瑕说完,胸口那点燥意被清凉的夏风撩了起来。他压低了喉音,“先回去再说。” 赵潋上了岸,这里离水榭并不远,竞帆赛上的人都回来了,不知道为什么,赵潋总觉得事情并不简单。她加快了脚步。 身后的茂林修竹里传来了脚步声,赵潋眼下衣裳尽湿,并不想与他们周旋,只好施展轻功,从林间直往外飞窜。竹林里传来隐约人声,落在赵潋耳中时已经模糊了,但好在赵潋走了一截她发觉那些人并没有跟上来。 赵潋回到自己马车处,卢子笙和柳黛一左一右地等着,她的马儿也百无聊赖地啃着嫩草,赵潋牵过缰绳,正要上马,柳黛看了眼卢子笙,忙将外披的斗篷解了下来递给她,“公主,先披着罢。” 赵潋看了眼,点头,柳黛道:“公主还是坐马车罢,以免人看见。” 柳黛为人知进退,从不过问不该问的,赵潋点点头,钻入了车中。 公主府内自有牵马的人,幸得卢子笙对驾马车这事还算在行,将车马赶回了公主府。 赵潋一路上心神不宁,一边想着日后再也不能耳根子软,来参加这劳什子大会,一边想着一定要抓到胆敢行刺公主的黑衣人。回了公主府,赵潋踩入前院,回寝房换了身干净衣裳,伸了个懒腰,对着方缓上树梢的明月,想到了君瑕,心缓缓一沉。 “先生今日都在府里么?” 她推开门,问前来送药的柳黛。 赵潋没受伤,但还是接过了药瓶,柳黛也才回来,并未着人打听君瑕今日在不在,“奴婢不知道。” 赵潋蹙着眉,揉了揉被人抓过的手腕,没出息地出了前院,往粼竹阁去了。也没什么,就是很没出息,突然,很想c很想见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第三十三章 赵潋嘱咐柳黛, 让人去传个信儿,她遭遇刺客这事,不能算了,太后那边不必瞒着,她自己也要动手揪出幕后主使才行。 她踩上月波粼粼的水上浮桥,密布疑云又笼罩了过来,她总觉得,那些刺客倒不一定是要取她性命,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拼得你死我活, 赵潋将人踹下去, 虽好歹受三分伤,但不会掉进水里就爬不起来了,他们水性极好,倘若赵潋不是抢先钻出水面,恐怕要不明不白地在水里让人暗害了。 还有, 那些毒粉忘了看他们是从哪里掏出来的了, 能在水下携带,出手还极快, 一撒完人就撤退了,再加上岸上蛰伏的人手, 确实奇怪。赵潋疑惑之间, 缓步走上了浮桥, 右拐入了萧然竹林之中。 杀墨在屋外候着, 正回忆今日先生回来脸色很不好, 他常年肤色雪白,不见血色,今次脸却有些浮红,不但如此,连脚步都有些凌乱,杀墨怀疑是不是销骨发作了,但是先生将他赶了出来,还吩咐今晚绝不能让任何人进屋,尤其是公主。 杀墨不明其意,正默默想着缘故,不巧公主就来了,杀墨忙伸出双臂拦住,“公主,先生睡了。” 赵潋停驻脚步,她往屋内看了一眼,约莫只燃着一只蜡烛,门窗四闭,她心生不太好的预感,“先生怎么睡得这么早?” 月才上树梢,斜光穿朱户,苑舍内奇花异卉其光熠熠粲然,赵潋低声道:“杀墨,你别骗我,先生今日一整日都在粼竹阁?” 杀墨咳嗽几声,小声道:“先生腿脚不便,他能去哪,自然是都在粼竹阁。” 赵潋半信半疑,但杀墨说人已经睡下了,赵潋只好先走,只是才一转身,就听见屋内打落烛台的声音了,赵潋和杀墨齐齐心肝一颤,扭头赵潋就上前推开了门,漆黑无光的室内,月色悄然破入,赵潋匿着清影,疾步走了过来,抢在杀墨前,将烛台捡了起来。 “先生,你要做甚么?” 黑暗之中,他沉默了许久,赵潋看得见,他端端正正地坐在圈椅上,手边瓷盏翻落,若隐若无地飘着几许茶香,赵潋似乎听见了轻细的努力平复的呼吸声,她又问了一遍,“先生,你还好么?” “没事,”君瑕缓慢地垂眸,赵潋眼尖,瞥到他至于膝头渐渐捏紧的手,心里知道他一定出了什么问题,“本来正看书,眼下要吹灯了,公主还是请回” 话音未落,赵潋出其不意地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滚烫的肌肤吓得她心肝一抖,“先生?”君瑕一贯体寒,肌肤凉凉的,赵潋以前还做美梦想着夏天抱着多舒服啊,眼下居然烫得像一团火。 君瑕要抽开手,但是根本没多大力气,赵潋才想到杀墨还在,扭头道:“你们先生,这种状况是正常的么?” 杀墨也急,先生一定是销骨发作了,才隐忍不说,先生他一定疼死了!他咬紧牙关,非但没告诉赵潋缘故,反而略有催促,“公主还是别过问了,先请回吧,先生他熬得过来的。” “熬?”赵潋的心沉入了深渊。 杀墨去取了水和药,翻箱倒柜的,他手忙脚乱地要喂给君瑕,君瑕推开了,“没用,我休息会就好了。” 赵潋心急如焚,觉得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倾身过去一把抱住了他,“杀墨,药给我。” 本来先生身中销骨,杀墨答应了对谁也不说,但是公主执意要留下沉思之间,手里的药教赵潋夺过去了,她喂给君瑕水,“先生。” 他不肯,手将她的手臂推开,“别碰我。” 他身体滚烫,然黑漆漆的赵潋看不到他的脸色,“杀墨,赶紧掌灯。” “噢噢。” 事关先生身体的大事,由不得他要听公主的话了。 四周明亮的烛火一根一根亮了起来,将人笼在温柔的光晕里,赵潋还抱着君瑕的身子不撒手,微微垂眸,只见他白皙的俊脸一团鲜红,甚至发出了细汗。她从没见过君瑕流汗,这肯定是不寻常了,可是人都软倒在她怀里,还要把她往外推,费尽心思平复的呼吸又愈发急促了起来。 赵潋轻声道:“哪里疼?” 他疼得说不出话,脸色酡红,嘴唇却惨白,杀墨最不忍心瞧了,背过了身,“全身都疼,就像把骨骼一寸寸捏碎了,那种疼。” 赵潋的心颤抖得不成样,她扶起君瑕,“真的不喝药?”她不了解君瑕的身体,怕贸然灌药下去有害无益,可看他疼成这个样,赵潋没法不心疼,“先生,要不你咬我?” 她将手背伸了过去,让他咬。君瑕虚弱地靠在她怀里,要起身也动不得,赵潋于是将手背凑近些,“先生,咬吧。” 手背碰到了他的嘴唇,见他缓缓张开了嘴,赵潋以为这下会很疼,结果他用舌头舔了一下。 一阵酥麻直往心窝里窜,赵潋心惊肉跳地,兵荒马乱地垂眸,怀里的人眼眸已经迷离,恐怕他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在做甚么。 赵潋害怕又疑惑。恕她直言,这不像是要命的毒,倒像是 “杀墨,你出去。” “啊?”杀墨要回头,被赵潋喝止了,“先出去,关上门,我不叫人的时候,不许任何人进来。” 杀墨还没答应,以往先生销骨发作,都是他们几个伺候在跟前,但先生其实脸皮薄,并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难堪,那毒发作到厉害处,能让人仿佛经脉寸断般痛苦,到处打砸物件。所以老先生说,一旦先生有了毒发的迹象,要用绳索将他捆在竹床上,让他静心。 赵潋又催促了一遍,“赶紧走。” 杀墨咬牙,听话地出门去了,将门带上。 任何药,都只能麻痹一下痛觉,并不能起到治本的效果,这么多年,先生是全凭自己的意志熬过来的。 杀墨在外头喊了一声,“公主,有事一定要叫我。” 虽然他不明白公主有什么办法能替先生解毒,但是,公主不会害先生的,这点他可以肯定。 赵潋的手背碰了碰他的脸,滚烫灼人,“先生,要喝水么?” 她倒了一杯,喂到他的唇边,怀里的人紧攒着眉,眼眸半开半阖,薄唇翕动着不知说着什么,赵潋俯下身,垂着耳朵凝神细听,才约莫听见一个字“碗”,且不停地重复,但气息却微弱得甚至激不起一丝微风。 “用碗喝?” 赵潋一手托着她的头,回头看见身后正好有一只小碗,她忙倒了一碗,又递到君瑕跟前,但是,还是没动。 她困惑地盯着他,“不是你说要碗的么?” 他的薄唇苍白干涩,虚弱得像一张纸,格外引人怜惜,赵潋灌了一口水在嘴里,托着他的肩膀俯身堵住了他的嘴唇。 冰凉瞬间灌入了口腔,君瑕微微一怔,意识阑珊地微睁开眼,睫毛好像阻隔了视线,只看到近在咫尺的脸庞,嘴唇还被侵占着 但她的嘴里好像有琼浆玉液,他跌入了温柔乡里,分不清幻境还是现实,唇瓣一动,将她的嘴唇轻轻地c吮了一下。 赵潋倏地睁大眼睛,先生什么时候学会耍流氓了? 赵潋将水渡给他,本来要起身了,但心却软得像有毛茸茸的爪子挠着。他的唇有火般的灼热体温,让赵潋有点流连忘返,想让他多亲一会儿。 等她一松开,人就软绵绵地往后倒,赵潋怕他这一倒连带着圈椅一同摔下去了,忙压着人抱回来,双腿往前一动,正挤入他的腿间。 赵潋好不容易勾住他的后颈,突然身体僵住,兵荒马乱的心差点没就此罢工了,“先生?” 他人也不知是痛苦还是快活,但神智只剩下一线,也说不了话,自然是没法搭理赵潋的,可是赵潋撞见君瑕这样,倘若他眼下醒着,不知道会尴尬到什么地步,赵潋心道难怪他不肯让自己请御医来看,难道就是因为他的毒发作起来会这样? 赵潋弯腰,一如既往地将人横着抱了起来。粼竹阁的竹床已铺好,收捡得干净整洁,赵潋将人横着放上冰凉地竹床,他的后颈压着赵潋的手,“嗯”了一声,又热又凉,整个人像泡在冰川的温泉里,意识蒙昧着,手胡乱地一抓,抓到了赵潋的手。 门外杀墨喊了一声,“公主?没事么?” 赵潋脸颊大红,扒着被他紧紧攥住的手,这会儿不知道他怎么来劲了,手力道大得吓人,赵潋白嫩纤细的手腕差点给他捏断了,杀墨没听见回音,又喊了声,赵潋红着脸催促:“没事,你退远点。” 杀墨不明其意,但,莫非公主找到法子救先生了?杀墨乖乖地退远了几步。 赵潋目光幽幽地望向君瑕。 她对他,一直有点不一般的心思,绮念,情思,很多很多,她一直想和他有肌肤相亲的机会,但是她知道君瑕不喜欢,所以不敢逾矩,那现在,现在可以么? 赵潋打定主意,利落地坐上竹席,左手将君瑕的肩膀一抄,抱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他的俊脸上浮着两团滚烫的火云,始终不退,赵潋顺着他的身体目光下移,右手缓缓地钻了进去,她小声道:“你别怪我,总要c给你解毒的。而且,我不可能让别的女人碰你一下。” 他阖着双眸嘴唇微抿,碰到的那瞬间,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赵潋的脸突然就比他还红了,“我告诉你,我是第一次伺候人,要是弄疼了就弄疼了。” 赵潋是第一次明白什么叫温香软玉在怀,这滋味又痛苦又销魂,难怪君王肯为美人不早朝了。她真想一直抱着他,做一些羞羞的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第三十四章 杀墨不解其意地守在屋外, 心里担忧着先生的身体。夏夜凉风习习,他本来被树头聒噪不散的蝉鸣扰得耳朵疼,结果没一会儿,屋里头忽然传来一道嘤的哼声,杀墨耳朵尖得要命,想避都避不得。 十六岁的少年不经人事,却也知道孤男寡女的发出这种声音意味着什么,羞赧地捂住了耳朵, 只是担忧, 难道用这种办法, 先生的痛苦会少点儿? 非礼勿听,他还是先去烧点热水,有备无患。 月朗星疏,公主府清幽凝寂的粼竹阁,散落在草叶间的萤火半明半昧, 风乍起, 参差斑竹蒙络摇缀。不留神,月过西楼, 时辰过去许久了。 杀墨捧着一盆热水回来,正好碰上逃之夭夭的公主, 门“吱呀”被推开, 赵潋与杀墨撞了个正着, 杀墨嘴里倒抽了一口气, 赵潋鼓着腮帮子瞪了他一眼, 然后将盆端走了。 “公主?” 赵潋将水盆放置在石桌上,双掌也不顾烫,舀了一手含入嘴里,漱了口,吐出来,如是重复了好几遍。 杀墨怔忡地看着,公主漱了口,再把手用力揉搓干净。 赵潋舀了点水拍在脸上,强迫自己镇定。长吁了一口气,回眸间杀墨还杵在台阶上,用眼神示意,需不需要他收拾一下残局,赵潋脸色一红,“再打点热水过来。” “哦哦。”杀墨烧了一锅,还有不少,几乎同手同脚地溜走了,等又打了一盆水,兑好凉的,处理得半温了,杀墨才又交给赵潋,“先生” “睡着了。”赵潋脸不红地接过水,“已经没事了,不用你了。” “那”杀墨看了眼黑灯瞎火的里屋,缩着脖子,道:“还有事的话,公主一定要,叫我。” “我知道轻重。” “哦。”杀墨往回走,走了几步,又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几眼,见赵潋还在催促他赶紧走,杀墨便赧然地碎步逃走了。边跑边想,有生之年啊,还有女子能占到先生的便宜。 姑苏近金陵,也最是风流处,夜里河岸两堤上灯火惶惶,长夜不熄,外来的游子,当地的恩客,都会在河边秦楼一度春宵。他们的水榭建在安谧处,但水路四通八达,总有狎妓游玩的富贵闲人不慎闯入水榭,结果那怀里搂着的夭桃艳李,却对不慎撞见的君瑕一见倾心。 风月场中的老手,最是手段风流层出不穷,几个少年常常被逗得面红耳赤,独他们先生在一旁抚琴弄弦,丰润高雅,如泉涤明月般,卓尔不群。但是,一旦有人用肢体靠近君瑕,多半会被他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地一把推入河里。 有一次,差点淹死了一位俊俏女郎,幸得杀纸水性好,将姑娘柔软如水的纤腰托住,抱上了岸。不过自打那以后,姑娘就再没纠缠过君瑕了。 由此观之,要是先生不让女人近前揩油,她们是捞不着便宜的。 赵潋不知道少年心里嘀咕了些什么,她抱着水盆走了进去,凉席上的狼藉用热毛巾擦拭去了,顾不得羞涩什么,又替他近身清理了一遍,等忙完,已经到了丑时。 她松了一口气,身上早已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但她不敢离开半步,只好坐在君瑕床边守着。 他方才精疲力竭地睡着了,不知道身上还痛不痛,但是眉头还是蹙成了结。 月色入户,从窗棂斑斑间筛落冷冷清清的一地碎玉,看着这样睡颜安静的君瑕,赵潋方才萌动得像一池春水的心,渐渐地也恢复了平静。 她用双手捧起了君瑕的右手,珍重地在他的手背亲了亲,想到他毒发时四肢绵软,神志不清,这并不像是普通的催情之药所致,他体内本身的毒应该更烈,而且是赵潋不曾见识过的。想到这儿,赵潋不可避免地将心提到了喉咙口。 “我一定要弄清楚你中的什么毒,所以,别怪我自作主张了。” 日上竹梢,窗缝间绚烂的夏阳跳跃,君瑕被刺了刺,身体也苏醒了过来,但手指轻轻一动,就被某人霸道强占着的双手握紧了,他侧过视线,只见赵潋趴在他身旁,睡梦正酣。 他怔了一下,腾出另一只手揉了揉额头两旁的穴位,意识回拢 昨夜里,这个妖精对他做了什么? 君瑕怎么也没想到,杀墨那臭小子靠不住,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住最该防住的人。 销骨之毒,本足以摧毁身体,摧残意志,说是奇毒,更奇在它能放大任何侵入他身体的异常毒素。他平日所用食物,都不能相克,否则进入腹中会引起过度中毒。昨日随同赵潋对付了一帮下三滥,原本撒给赵潋的毒,被他挡了。 那种药粉不像是普通合欢散,而是可以侵入皮肤的,赵潋中毒浅,是常人体质,所以无碍,但他的体内的销骨却蠢蠢欲动,两者一会和,便沆瀣一气地在他血液之中兴风作浪。昨夜赵潋若不来,他确实也不知道该怎么 赵潋纡尊降贵地做了那种事,他该拿什么面孔来见她? 看着趴在她床头,恬静安睡的少女,脸颊粉红圆润,姣若春华,他没有丝毫被人轻薄的怒火,眼底情难自已地漫过一丝怜惜,悄然反扣住了她的食指,温柔地碰了一下。 没想到赵潋却醒了,君瑕飞快地收敛目光,手指不动了。 赵潋惊讶地醒过来,看了眼自己拉住的手指,瞥向竹床上的男人。 “先生?” 他正靠着墙坐着,也许不是她死活拉着人家的手不松,君瑕该下床了。他气色好了些,赵潋没说二话,将臀挪过来,按住了他的肩膀,君瑕轻轻眨了下眸子,赵潋的额头已贴了过来。凉如冷玉,她心弦一松,忍不住笑道:“好多了。” 彼此靠得太近,赵潋说完,正清楚地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眼,里头似有水波晃动,但才晃了一下,赵潋倏地扑过来,在他的嘴唇上啄了下。 然后,她乖乖巧巧地退了回去,坐好。 “先生,昨晚”她正想问,昨晚的事,是当做没发生过,还是要她负责。 君瑕困惑地眨了下眼,“公主,昨晚发生了什么?” 赵潋:“你不记得了?” 回答她的就是一个“嗯”。 不知道为什么,从他的眼睛里看去,一片真诚。赵潋的心蓦地濒临深渊,就差一步,再不悬崖勒马就要失足掉下去了。她脸色僵了片刻。 赵潋将双手收了回来,拘谨地沉默着,但想了想,昨晚的浓情艳意,还犹如刮在耳朵后瘙痒的羽毛,教人回想起来,便心头痒痒。她又忍不住绽出笑意,将昨晚服侍他的那只右胳膊捏了捏,“是么?我可手酸的,这笔买卖说什么不能亏。” 赵潋看了眼被谎话闷得不自然耳朵泛红的君先生,心里的把握更大了几分,“先生当真不记得,昨晚你倔强得很,不肯服输,一直不肯出来,逼得我” “公主。”他要再不掐断她的话,恐怕她嘴里不定能冒出什么字眼来,直教人耳根冒火。 他羞得像小媳妇儿似的,脸颊赤红,还是头一次,大抵是想起来了,又被戳穿了谎言,赵潋喜不自胜,捧住了他的脸,“做都做了,羞什么,你看我都不羞。” 君瑕用一种“谁能流氓得过你”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赵潋笑吟吟勾起了红唇,“我不是承诺过么,你要是嫁给我,只要你想,每天晚上我都可以伺候你。而且我不轻易伺候人的,连给太后端茶倒水我都吝啬做。” 君瑕没有回答,故技重施,装作没听见。 “不过,”赵潋并不气馁,看了眼他还发白的干涩的嘴唇,替他倒了一杯水,又坐回来,看着他仰头将水慢慢地喝下去,赵潋才问出口,“你每次毒发,都是这样的?” 君瑕疑惑地垂眸,喉结动了动。 赵潋皱眉,“那以前,是谁给你解毒的?” “公主” 赵潋醋劲上来,一把从他手里夺过了瓷杯,大有不说清楚不罢休的架势。 君瑕无奈地失笑,“没有人。这毒不至于此,只是昨晚——有些不同。” 赵潋用指头戳了戳他的脸,软软的,她就轻碰了一下,君瑕没有躲,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情愿,赵潋喜欢得一下又笑起来了,经过昨晚,看来他真的已经卸下心防了。 但是赵潋像戳皮球似的在他的右脸上戳来戳去,君瑕更是无奈了。 赵潋忙见好就收,“我等会进宫一趟,拉两个太医过来。你好好休息,有事情让杀墨给我带个话。”说完,赵潋松了一口气,疾步走出了房门。 虽然昨晚已经亲密到了那种程度,但赵潋却没有借这个机会更进一步地欺负他,威胁他,一定要回应她的心意。君瑕固然明白,赵潋有她自己的骄傲,不是真心实意的喜欢,她不肯收,可却又觉得她真是要强得让人心疼。 赵潋果然入宫去了。 杀墨好容易起了个大早,没想到照例来蹲点,伺候君瑕笔墨时,却见到公主仍在,两人说着话,亲密无间,公主还拿手指头戳先生的那张好看得过分的脸。杀墨差点傻了,心道公主真是能人,一晚上就拿下了天山雪莲c高岭之花。 暑气彻底蒸起来了,就连翠竹依依的粼竹阁,也挡不住湿热。 杀墨收捡了一番,君瑕就一个人坐在小院里乘凉,头顶是一片婆娑的绿荫,有点像记忆里的颜色,他看得出神,忘了时辰。 杀墨偷偷觑他脸色,实在没忍住,才问了一声,“昨晚公主和先生” 君瑕偏过目光,看了他一眼,虽没有说话,但杀墨差点给这股气势跪下去。先生除了应付不来公主的调戏和轻薄,对付他那是绰绰有余啊,杀墨于是乖乖地闭了口,发誓这辈子都不过问昨晚他和公主的好事了。 但不问归不问,杀墨也不是真小孩子不知事,哪能猜不到,打照面的时候恭谨有加,背过身就吃吃偷笑了。 公主府窖藏的冰块还剩下一些,杀墨热得捱不住,想敲几块过来泡银耳羹喝,不过没等他走上浮桥,目光便撞上了一个女人。 一个一身绯色罩纱衣,容颜盛如骄阳,一见便令人心折c不能不臣服的女人,戴着斗篷兜帽,广袖下露出一双惨白的柔弱无骨的手,高贵如牡丹,却携着一身与容颜并不怎么相符的清冷,袍服迤逦地过了浮桥。 杀墨疑惑地多看了两眼,等她走上岸,他也说不上为何,忽然不敢看了。 这女人似有些年岁了,但外貌上却看不出来。 “你是——” 她凤眸淡扫,这一眼教杀墨品出了什么叫气势。虽然公主也有气势,但不同于眼前这个女人,有股久居上位的傲慢和超然。杀墨凛然闭口,探头往她身后偷瞄了几眼,十几人垂头敛气地立着,不论男女,姿态皆是一般无二。 这档口杀墨还猜不出来人是谁,十几年的米是吃到狗肚子里了,因此分外小心,毕恭毕敬地也收敛了呼吸,缩回了脖子。 太后看了他一眼,“君先生,住在此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第三十五章 杀墨不敢吱声, 唯恐教太后有一个不满, 太后只要瞧见那一丛随风摇曳的绿斑竹, 便知晓人确实是住在此处了, 母亲来女儿家中并不需要通禀,太后直入粼竹阁。 君瑕本在看书, 侧脸匿在一团翠绿的浓翳之中, 泛着玉石般的温润光泽。白袍底下露出一截与衣衫色泽并无二致的手腕,修姿旷逸如流云。 虽不曾走近, 但太后也看得出,女儿为何喜欢此人。 这通身的气派,和谢珺太像了。若不是五官并不相似, 太后都难免要看错了人。 杀墨虽不敢喧哗, 但见先生旁若无人地读着书简, 忍不住捂着嘴巴咳嗽,提醒了一声。 君瑕坐在轮椅上, 放下书简偏过目光, 太后一身殷红的锦袍,徐徐地摘下了斗篷后的兜帽,将斗篷解了让杀墨接着,杀墨小心翼翼地捧过来,偷瞄了眼还从从容容着的先生, 心里头一个暗着急。 “太后, 请恕罪, 草民身体有恙, 恐不能照顾礼数。” 太后并不是拘泥小节之人,更何况她此来也算是微服,并不打算摆出太后仪仗,她打量了君瑕几眼,便姿态雍容沉静地坐到了君瑕对面,石桌虽小,但目光不碰触时,太后仿佛在对着风说话:“前不久,公主说她自己气血两亏,问哀家要了一只血参。哀家也是后来才知道,那血参被她转手就赠给了你。那血参珍贵,哀家给公主并不心疼,给你——” “草民明白,并不敢用。” 君瑕垂下眼睑,目光落在石桌上那一片竹简上,自嘲微笑:“公主错爱了。” 太后乜斜着他,“你也知道。那你可知,从谢珺死后,公主从未对男人有过另眼青睐,为何唯独你,她却愿意高看几眼?” 君瑕不回话,但聪明人,他一定懂得,太后道:“但你不是谢珺,你不是本朝开国元老之后,更不是忠臣良将之裔,身无功名,只在姑苏经营着几家棋社,最大的生意,也不过是在汴梁有一家香药铺。即便哀家不说,你也明白,你的身份拿来配公主,实在是痴心妄想。” “在下并未想过。” 太后疑惑,在她心底里,赵潋对此人多看几眼,无非是因为他似谢珺,又善使些手段罢了,太后从先帝在世时,便不惧怕诡计阴谋,她是一路斗到今天的,从后宫到朝堂,识人无数,是清是浊一眼便见分晓。但她竟有几分拿不准,君瑕所言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以退为进。 “你回姑苏,需要人参,哀家只要盖一个印,上到御贡,连国库之中的珍稀血参,哀家也任你拿。” “公主年岁不小了,哀家曾经答应过不过问她的婚事,让她自己挑,可她眼光不好,挑来挑去,却选中一个哀家决无可能答应之人。” “巡御司副指挥使,惊才风逸,虽鳏居之身,却可堪重任,你认为如何?” 君瑕失笑,“太后怎么会想拿公主的婚事来问一个低贱的下民?” “于济楚你见过,”太后微微倾身,“比起你,如何?” 君瑕笑道:“于大人光明磊落,赤子之心,是朝廷肱骨之臣,亦是汴梁后起之秀,前途无量,太后看人的眼光无需置喙。” “那好,”太后拂袖起身,“是你说不敢妄想公主,你留在公主府,不正是为了几株人参么,哀家应允你,自今以后但有所求无不应准。即日起你收拾行李回姑苏去罢。” 杀墨一怔,望向了太后,又望向了先生。 他明白,先生留在公主府,哪里是为了几株救不了命的便宜人参,明明就是 先生一贯气节不输人,即便是太后在眼前,也不该低头才是。杀墨以为他不会答应,但,君瑕却微微颔首,低笑,“多谢太后。” 太后走出来,却撞见正匆匆回来的赵潋,带着两名面红耳赤,背着药箱正上气不接下气的御医,太后微讶,连君瑕也在一瞬间撞入赵潋近乎呆滞的目光之中,竟不敢再多看一眼。 太后不知道赵潋听进去了多少,蹙了眉,“莞莞。” 赵潋呆呆地看向太后,风拂过,一波绿浪在头顶泛滥开,赵潋忽然眉开眼笑,冲太后施了一礼,“母后怎么来了,先生身子不好,不能教太多人打扰的。” 太后走了过来,但赵潋没让她的指头碰到一下,拽着御医就往君瑕身边带,太后叹了一声,“母后回宫了。” 赵潋应了一声,蹲在了君瑕跟前,将他的衣袖卷了起来。她垂着眼眸,替他收起皎然如雪的衣袂,浓密纤细的睫羽轻轻一扇,宛如一阵吹入心口的凉风。 扇得人心凉如铁。 “公主” “不必说。”赵潋艰难地笑了笑,“我不会让你回家的。” 他蹙了眉,赵潋转头让御医赶紧过来,“过来替他看一下。” 御医方才送走了太后,冷汗涔涔然,深一脚浅一脚地滚过来,搭住了君瑕的手腕,另一个在一旁等着,听了一会儿,御医疑惑地摇摇头,换了另一个上来。赵潋的心跟着惴惴不安,另一个诊脉,也是一样的疑惑,然后两人对了下眼神。 来之前,赵潋将她知道的,关于君瑕的病征说了些,但两人诊脉,却切不出个所以然,最后两人口径一致地道:“并不见有何妨碍,只是体虚,血气不足。” 赵潋心一沉,认真地反驳道:“胡说八道。” 肯定不止这么简单,更何况昨晚记忆犹在,他才不血气不足。 君瑕将卷上小臂的衣袖缓缓放了下来,温笑,“公主,是真没有大碍。” 赵潋不信他的鬼话,当即让杀墨送走了两名庸医,杀墨还捧着太后那件斗篷,不知道该往哪放,怎么放都是大不敬,最后让赵潋拿过来了,这身斗篷只是常服,摆哪都不碍事。 只是再坐回君瑕身旁的时候,有些事忽然又不敢了,譬如拉住他的手,亲他的脸,碰他的耳垂,赵潋怂了。两人都欲言又止,但赵潋怕君瑕这个闷葫芦再憋下去,等会直接就推着轮椅走了,她只好先开这个口,“母后同你说,要让于济楚做我的驸马?” “嗯。” “你说他好,是认真的?” 君瑕撞入赵潋晶莹的目光之中,还噙着一缕希冀,泄露了她忐忑而卑微的心事。好像他说一个“是”,就是十恶不赦的事,因为那会让眼前的姑娘伤心。 赵潋牵起了嘴唇,不知道是否在自我安慰,劝说自己信服什么,她轻轻笑起来,“好了,我知道,其实你也不想我嫁给于济楚是不是?至少现在,现在不想是不是?” 君瑕要说话,赵潋忽然又皱着眉,用三根手指封住了他的嘴唇,“不用说。” 她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两朵泪花,也不知是笑还是哭,“我懂的。你对母后说的,才是你的心里话” “可是,”她缓缓垂落下去的脑袋又猛地钻了出来,“我真嫁给了旁人,你难道,一点都不会后悔?我保证,你肯定会后悔的。” 她早已撤开了手指,到了此时,才让君瑕有说话的机会,他叹息了一声,“公主,在下不会后悔。” 赵潋长身而起,垂着目光,用力地瞪他,“那你,真的要回姑苏了?” 君瑕微仰起目光,“倘若在下想喝公主的喜酒,不知道喝得上么?” 赵潋用衣袖飞快地将湿润的眼睛擦干,“喝得上,要么与我喝合卺酒,要么就一滴水也不给。” “公主” 每次遇上她的胡搅蛮缠,他总是无可奈何。 赵潋本以为,君瑕的身体是受到了重创,他对自己也是有点好感的,至少有一点心动,只是因为身体的原因不想拖累她而已。她强迫自己,说服自己接受,可两个御医又说他身体无碍。 她不知道该拿什么理由继续骗自己了,就算有旖旎的一晚,那又怎么样?那时他神志不清,帮他的是她还是别人,都没什么分别。 她的唇咬得要出血了,不知道为什么,晴光里赵潋那失落而愤怒的目光,竟有种令人动魄惊心的凄美。君瑕只能按捺住那分隐隐不安的悸动,循循善诱,“公主,我的身份,是你的门客,在如今汴梁你我的名声已让人误会,更加不该再错下去。” 赵潋睨了他一眼,“我要是在乎那点破名声,压根就不会将你带回家,我打一开始就知道,我就中意你这样的男人,喜欢上你我一点都不奇怪,也不怕为了你和太后对抗的那一天到来,那点冠冕堂皇的借口就罢了,搪塞不了我。但强扭的瓜不甜,君子不强人所难,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强留你,是去是留你自便,明日起我就换于大人纠缠去。” 不知道为什么,这番话说完是真解气,为了维持那点体面,赵潋择了最好的时机扭头就走,留给他一个潇然洒脱的背影,看上去决绝极了。 杀墨煮好的茶烫到了手背,幽怨地端过来,“先生,杀墨不傻,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公主啊,很喜欢的那种喜欢。” 君瑕没碰茶杯,他总疑心杀墨是来报复的,每次他心情不爽,煮的茶能烫熟猪蹄。 他微微一笑,“你懂什么是喜欢。”笑容里全是无奈和枉然。 赵潋有气没处撒,在公主府和君瑕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委屈之下干脆躲进宫里了。 太后正扶着小皇帝的笔杆,教他写字,赵潋来了之后,便留了他一个人在,让赵潋让长坤宫偏殿候着了,女儿现在从上到下都是一副矫揉造作态,要说不是动心,太后也不能信,何况赵潋承认的时候比谁都老实。 “莞莞,他不过是一介布衣罢了,又不识情趣,怎配得上你的心意。” 赵潋在长坤宫坐不安稳,没一会儿就往嘴里灌一口凉茶,太后安慰不到点儿上,反而,让君瑕离开汴梁回姑苏这话也是太后说的,虽说太后一把试出了君瑕的心意,可也让他们俩一下没有回寰的余地了。 赵潋自说自话地挨过来,“母后,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不是时时刻刻都会想着他?” 太后愣了愣,喜欢的人她深爱的男人已经故去多年,可这些年,他从未入过她的梦,太后都已经快要忘了他的音容。太后抚了抚胸口上那朵牡丹,记得他曾说过,她端丽冠绝,尤似牡丹。他走后,她便将牡丹都穿在身上,缝在心口。 赵潋没觉察母后的不同寻常,自顾自地喃喃:“我要是眼下就回去,哀求他为了我留下来,是不是太丢人了?” “可是,我是真的喜欢他啊。” 太后皱眉,低声威胁道:“莞莞,留意你公主的威仪和自尊。” 原本太后没想逼着君瑕走,他若要留,她堂堂太后,不会硬逼人回姑苏。但那个君瑕确实太识趣了点儿,太后也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了,面对女儿她总有些内疚。 赵潋抹了抹眼泪 ,“公主的威仪和自尊,能让我拥有他么?不能。母后,我真是” 不争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第三十六章 赵潋说一不二,翌日就真上了巡御司府衙, 除了审死堂, 巡御司的里院还有一间慎思堂, 以供官员休憩打盹c处理文书之用,近来城中安逸,再没出过少年失踪案,于济楚显见地清闲了不少。 跟着两人一同郊游踏青,高调得才出城便教全汴梁都知晓了。 扯了一整季炎夏来敦促自己妩媚盛放的夏花,因为长夏只剩下三分余韵, 也恹恹一息地岑寂了下来,赵潋马蹄飒沓而过, 踩低无数繁花鲜草。到了郊外,赵潋要饮马, 便牵着缰绳与于济楚并行。 黄昏的金柳, 在河风间婆娑多情,于济楚落后两步,看着赤金的光镀上少女华丽的妃色裙摆,浓丽得宛如一团火烧云。他的眼睛仿佛被灼烧过一般, 唯恐露怯,便只能找些话说,“听闻,公主前几日应邀出游, 被人暗算了。” “这你也知道?”赵潋背过左手, 回头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 “又是母后告诉你的?她倒真心想撮合你我,什么事都不瞒着你。” “公主。” 于济楚喊了一声。 赵潋敛唇,“你不用紧张,我没说过要嫁给你,我的个性母后清楚,宁折不弯,她不会逼我的。” 于济楚本来想说的话,教赵潋这软绵绵的一拳,打得犹如哑巴吃黄连,只能闷声咽下去。 他怅然地轻笑一声,“那公主邀我出游,所为又是何事?” 赵潋牵着马停了下来,她扭头看向于济楚,“太后操心朝政不够,有些事着实管得多余了,她是不是也与你透露过让你做驸马的事?我知道,你为人臣,不能拒绝太后指婚。我也不想让你为难,所以这事我自己处理。约你出来,原因有二,一来是问你案件进展,二来,请你配合一下,近日我可能要频繁上门了。” 于济楚反问:“为何?” 赵潋眨了眨眼睛,“于大人,我和你之间有些不痛快的往事,咱们就一笑泯恩仇了,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当年的莽撞,咱们把这页就揭过去了。你是我师兄的义兄,那就算我半个哥哥,你看行不行?” 他怔忡着听她说话,舌尖犹如漫开一缕涩然,可是,怎么能说不行? 她已经,很多年未曾这么正眼看过他一眼了。 “也好。” 赵潋笑起来,将枣红马牵到水边,马儿乖乖地低头喝水。 于济楚拍了拍他白马的鞍鞯,自褡裢之中取出几只果子递给赵潋,赵潋不客气地收了,坦荡地笑了下,便咬了一口,于济楚道:“已经在收网了,不过人手不够。太后的私兵动不了,所以巡御司在想法打入内部,来个里应外合。” 赵潋点点头,“你们司做事,一贯雷厉风行的。于大人又是个中翘楚。一旦突破地下场之后,我希望于大人能帮我个忙,我家里有个人,他弟弟就是因为这桩案子丧命的,那些手上沾满了鲜血的人,巡御司还是不要姑息。世风日下,敢触及权贵利益之人少之又少了,于大人是泥淖之中的清流,我还是很信任你的。” 于济楚怔了一瞬,从他入朝为官之日起,就始终信奉清正廉洁,不为强权折腰,他一个人,揣着他和谢珺两个人的理想,所以他从不敢行差踏错一步。而就为这句信任,好像也值得托付性命了。 赵潋回公主府,头上戴着一顶花冠,不值什么钱,是纯用杨柳枝及路边野花,掐茎去叶地缠绕而成,赵潋本人已极为华美,被野花冠倒衬得肌肤黯淡了几分,但她心情却恰是不错,舍不得摘下来。 这下公主府揭开锅了,公主与于大人骑马出游,回来时戴着一顶这么丑的花冠。两人一定是聊得很开心,于大人边走,顺手就摘花捻草地给公主做了一份礼物。 杀墨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先生恐怕要彻底退出战局了。” 于大人是有太后支持的人,只要公主稍稍偏向他些,这婚事板上钉钉了就已经。 夜里下了一场雨,赵潋本来想夜探粼竹阁,看看那人在做些什么,无奈雨天路滑,心道还是算了,她要争点气,才不过一日光景而已,人家都未必想到自己一下,她也要有点出息才行。 君瑕的寝房燃着几只蜡烛,窗外风雨凄凄,间杂着几声哀而无助的蛙鸣声。他偏过目光,凝视着一行雨帘,杀墨也没睡,嘟着嘴走到了他身后,“先生,公主要是想通了,不必在一棵树上赖着不走,你就没指望了。” 君瑕微笑起来,并未回头,“你不是很不喜欢公主的么?” 杀墨道:“本来是不喜欢的,可是没办法先生你喜欢啊,我只好跟着喜欢了。细想想公主也不错,很宠你了先生,你其实就是恃宠而骄。”见君瑕要回头,他忙打住,“你先别说,要说你对公主没那种意思,咱们早回姑苏了。眼下太后都说了,让咱们回去,可是我不懂这一天先生都在这儿看书是什么意思。明明是你把公主推出去的,你不是还说,她和于公子最相配的了?” “你觉得,”君瑕沉默了少顷,压低了唇音,“他们不配么。” 杀墨老实巴交地摇头,“我觉得不配。身份地位什么的,从来都不是事儿,关键于大人曾有一名亡妻,他亡妻离世两年了,他孑然一身,从没打算续弦,这就表明她对公主压根没心。” 君瑕收拢了竹简,“是么,可我一直觉得他们天造地设。” 杀墨老成地叹了口气,“那也你就是你觉得罢了,再说了,公主喜欢的人是你,你昨天那番话确实挺伤人的,倘若是我,我恐怕要打你了。明明前一晚还如胶似漆颠鸾倒凤” “闭嘴。” “哦。”杀墨取了杯盏,冲君瑕扮了个鬼脸,人就匆匆溜走了。 君瑕将眉心缓缓一揉。被这小兔崽子勾起了什么回忆,他的脸蹭地红了起来,耳根也开始微微发烫。 赵潋真是个小妖精,能吸干人精气的要命的那种。 他和公主有了这种亲热,虽没有突破最后一步,却也差不离了,他的清白不值几个钱,可赵潋不同,他真的能一走了之? 不能。至少,应该看到她欢欢喜喜地成婚,这桩缠绵已久的心病才算是能彻底了结。 夏雨来得快,去势也快,暴躁地一场夜雨之后,便偃旗息鼓,收了脾气藏匿入云了。 赵潋晨起之后,洗漱,用早膳,便在前院收集起花露来了。以往她起得早,总要往粼竹阁看上一眼,大清早地去扰君瑕的清梦,但这一回她连眼神都没给一个,赵潋觉得自己又争气了一把。 柳黛不近不远地跟着,手托着一只雪梅花纹的瓷瓶,等赵潋伸手托下一片聚着露珠的花叶,她就走上前去,将露水收集起来,赵潋一边扒拉着叶子,一边说道:“露水泡的茶清新怡人,最可口了。” 柳黛知晓进退,并不问,但心里却说了一句,公主是要为谁泡茶呢? 赵潋揪了一朵开得蔫蔫的兰花叶,“对了,上回游园避暑,我不在了时,你与卢生都做了些什么?” 柳黛哑口无言。 她该怎么说,公主去参加竞帆赛时,有人邀请卢子笙去作诗,他不肯,结果就在一旁拉拉扯扯的。都是一群男人,柳黛搭不了手,结果卢子笙肩头的衣衫被扯破了。 说到底他们是一家出来的,柳黛不能让外人欺负公主府的人,不知从哪捡起了一把扫帚,一招横扫千军就冲了进去。可那些人哪会怜惜一个公主府的下人,三推两打的,也不知道怎么了,她突然就被推进了卢子笙怀里,嘴唇在他的下颌上磕了一下。 卢子笙当时整个人都傻了,后来也不知道那群自讨没趣的人怎么走的,卢子笙便一直愣着。 天地可证,柳黛绝没有半点轻薄之心,可卢子笙那一脸宛若受辱的模样,差点让柳黛欲投湖自证良心。 幸得公主回来得及时,两人都转移了注意力,但,柳黛是再也不肯与卢子笙说上一句话了。一个男人扭捏成这样,委实不容易,竟还不敌她一介女流。 “柳黛?你在想着谁家的俊俏少年呢,竟不回我话。” 柳黛险些手一抖便打翻了赵潋的瓷瓶了,心乱糟糟的,方才竟有点不明所以的慌乱。 赵潋摇头直叹气。 柳黛是从瞿家来的,在来公主府以前,她跟过人。柳黛又是这个年纪,想男人很正常。赵潋都后悔不迭,那个晚上,她也许,应该直接将人就地正法了才好,便以免夜长梦多,让他还心有离意。 让他成为自己的人,想想都是一桩多美的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第三十七章 赵潋采集完花露, 入水煮了一点碧螺春, 茶香随着绿叶沉入水底,芽似枪叶,叶底成朵, 鲜嫩如活。赵潋一边留意火候,用小扇轻打,一边嘱咐柳黛,“去将卢子笙叫过来。” 柳黛一时以为听错了人, “公主是说——” “卢子笙。”赵潋疑惑且无辜地反问, “不然该是谁?” 也是, 倘若这茶是煮给那位先生的,公主就该煮好了然后马不停蹄地亲自端过去,身后就像摇着一条长毛大尾巴, 几乎要谄媚地摇秃似的。柳黛很不想同卢子笙说话, 但还是听从吩咐, 轻颦小山眉, 低着头转而去了拂春居。 在游园会之前, 她时常听从赵潋吩咐, 给拂春居的卢子笙带些干货, 赵潋贪嘴,府里时常会备些果干做零嘴, 但这些君瑕不爱吃, 他口味清淡, 连点甜都不能沾, 所以赵潋都是送给卢子笙的。以往柳黛和卢子笙也算是时常照面,从没有尴尬过,但这一时却实在不想见到他,于是半途而废托了母亲去叫他。 饶是出动了柳老夫人,卢子笙还是不情不愿,废了一番口舌,他才扭扭捏捏地跟着柳黛出来。这时赵潋已经将茶煮至一沸,倒入雪玉似的杯盏里,盛出饱满墨绿的光泽,卢子笙不敢看公主,更不敢看柳黛,赵潋非要他坐下,他才坐下来。 赵潋让打扇的侍女都退下,故意朝柳黛眨了眨眼,道:“给卢生斟茶。” 侍女们只有柳黛在场,她只有又硬着头皮上来。茶具烫得灼手,但柳黛恍若不觉,垂着眼睑将手背轻轻翻下,翠绿的茶水倾入白瓷杯中。卢子笙浑身不自在,手臂轻轻往后一动,不留神撞上了柳黛倒茶的右手。茶汤洒了些出来,烫得卢子笙轻喊了一声,见赵潋看不过,忙忍住,用手捂住了发红的伤口。 柳黛忙放下了茶壶,递给他一条手绢,卢子笙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赵潋觉得他们俩不对劲很久了,皱眉道:“给你怎么不拿着?” 卢子笙像被大人训斥了的孩子,畏畏缩缩,委委屈屈地接过了绢子,又不期然撞上了柳黛颇有几分嫌弃的目光,那如蘸了水的眸子,更可怜了几分。 本来赵潋就觉得近来卢子笙形迹可疑了,他常日在拂春居深居简出,犹如世外高人,不肯露面,最近却总是时不时出来晃悠两下,但是被女眷们瞅见,又逃得像只兔子。宫里来的婢女揽月,就在赵潋耳边多嚼了几句舌根,赵潋没当回事。 但是眼下她忽然觉得,其实看到旁人两厢和睦,你来我往的,竟会错以为两情相悦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 卢子笙那点心思就像分开水草,在水之湄拨云见日地窥见一溪清澈,实在是太浅显易见了。 赵潋一晃眼就想得极远,甚至没来得及啜茶。若要撮合卢子笙和柳黛,也不是不行,柳黛虽不是完璧之身,但她净身出户,没对不起瞿唐什么,心思不妖,人也伶俐,敢当面拦住太后凤驾,也很有胆识。卢子笙恐惧女人,一见到妙龄少女就从脸红到颈,要是让同样没什么经验的懵懂女郎配她,约莫更合不来,受不了他这生硬。 不过事要是成了,这公主府就留不住人家一对和和美美小夫妻了,更何况,以前赵潋可以不在乎名声,眼下也想挽回一点尊面了。 “卢子笙。” 赵潋一说话,那两人便都将头低了下去,赵潋见他们俩都忸怩了来,不忍心逗了,“沈大人的官衙缺几个主簿,要心思细的,字写得漂亮的,前天才贴出告示,我瞧了眼,觉得你各方面都不错,挺合他要求的。我写封信,将你引荐给他,可好?” 卢子笙一听,差点话说不利索了,手脚并用地站起来,“公c公主,你,此言是真?” 赵潋疑惑地微笑,“怎么了,这不是好事情么?” 她翘了翘下巴,“你在我府中本来屈才,要是有做官的机会,这不是很好么,我过不久也要成婚了,先生也要回姑苏去,府上便没什么人了,你投奔到了好去处,一举两得。” 卢子笙知道公主是千方百计地为他铺路,倘使没有这层关系,不曾到公主府里来,他在街头卖字画为生,饔飧不继,常不知道下顿在哪,赚来的钱换了笔墨宣纸,就所剩无几了,有时为了原料还要忍着空腹作画,一画便是一宿。那时候,即便赵潋另眼相看,单凭一份文书也不能取信于人,公主恐怕是,早有了这个打算。 他两膝一软,心悦诚服地跪倒在赵潋跟前,喉咙都因为胸口如岩浆滚烫的兴奋和感激之情冲哑了,“公主大恩,卢子笙” “多余的话便不必多说。”赵潋挥了挥衣袖,“沈大人为官清正,但十分严格,你到了他那儿,最终能不能留下来,也要看你的本事。我不过是为了过山开了条路,你不必谢我。” 至于日后他想同柳黛如何,赵潋想让卢子笙自己开口,她一人做主挺没趣的。 卢子笙知道赵潋口是心非不留名,还是叩谢了她的恩情。他的这一生,恐怕就是因为遇到赵潋,才峰回路转,绝处逢生。 赵潋要打发卢子笙走的消息又在公主府不胫而走,杀墨急眼了,拂春居那位走了,就好像公主拿着鞭子在粼竹阁外敲打了一记——你怎么还不走? 又或者是,因为公主真沉下心要嫁给于大人了,所以才要挪空了公主府,未免将来的驸马大人吃醋? 竟越想越是这个道理。 没多时,那数日不曾踏入粼竹阁的公主就来了,她手里托着一支锦盒。 君瑕人不在院落中下棋,而是在数楹修舍之后,对着曲廊碧池,坐在红栏之内撒着饵食,姿态清闲。赵潋好容易才找到人,一看到他那副慵懒而傲慢的模样,再疾的脚步也生生一顿,她澹然地将嘴角往下一扯,捧着锦盒走了过去。 “君先生好兴致,卢子笙明日就要走了,怎么不着急送送?” 君瑕将最后一把饵食投入碧溪之中,蜿蜒流水,绕此东流回,水中沉默着几尊假山怪石,被雨后如洗的日光朗照,水气氤氲,高树间参差花色潋滟,颇有云蒸霞蔚之色。 他回眸过来,赵潋也坐下来了,将手里的锦盒递给他,君瑕接过来,打开,里头躺着一只血红的人参。 见他露出讶色,赵潋轻笑,“你人不是也要走了么,我又没什么好东西送你。这是最后一支人参了,反正你以后傍着我母后,这点俗物要多少没有?她老人家都承诺把皇宫让你翻了。” 君瑕捏住了锦盒,“看来,公主是确实不想留我了。” “留你做甚么?”赵潋嗤了一声,“你不是答应太后,答应得好好的么,我招我的驸马,你回你的姑苏。对了,那一晚我是给你解毒了,本来该让你记个人情,但以后都不必见面了,记那么点情分做什么,我这人从来不怕别人欠我的,只恐有我还不上的。先生,我可——不欠你什么吧?” “不欠。” 他将沉香木的锦盒放在了红栏上,就横在两人中间。 君瑕俯身去看那池中鲜红惨绿的锦理,手抚着波澜荡漾的池水,低声笑道,“公主打算让我何时走?” 赵潋耸肩,“我这里热闹够了,过几日七夕,我和我的准新驸马要痛快地出门逛灯会,你人在这儿不合适。” “我明白了。”君瑕淡淡地笑开,“我会在七夕之前搬出公主府。” 赵潋习惯了君瑕时常把话说得如此沉默,可还是想从那平波无痕的一点语气里听出些什么不寻常,哪怕只有一点点不舍,都足够让她服软,把脸皮全豁出去,即便是用求的也不让他走了。 可他却只是这么一副去意已决的模样,赵潋说怒,她没资格怒,说恨,却也没资格恨,把自己逼到这个份儿上,是彻底悬崖勒马无望了。 赵潋垮下脸,沉声道:“好自为之了先生。” 七月初二,赵潋从君瑕此处离开之后,便再没有踏足过一步。 七月初三,卢子笙收拾好了行李,经由文昭公主推荐,到了户部沈大人手底下,做了一名掌管文书的主簿。赵潋与沈大人聊过几句,让他稍微照顾下卢子笙,小错多包容,随即便入宫去躲了几日。 七月初四,赵潋等得焦躁难安,公主府后院没有动静,近黄昏时,才经由柳黛之手传来消息,杀墨已在打点,约莫初六清晨动身上路。 赵潋强撑着的一口气彻底散了,软软地倒回了圆椅上。她还是难以相信,君瑕会这么离开。这几日她总有种预感,君瑕这么神秘,连母后都看不到底细的人,要得到几只不成器的长须萝卜不能算难事,他一定是别有所求才来的。可他得到了什么?怎甘心就这么一走了之? 还是,那天她说的话,做的事,看起来好像要毫不留情将他扫地出门,所以他脸皮薄撑不住,决意不再逗留下去了? 到了初五,宫里头也开始为乞巧节布景了,民间的女郎会在这一天拜织女c拜魁星c穿针乞巧c吃巧果。汴梁街市的灯火将通宵达旦,如元宵佳节一般,燃着五色斑斓的灯笼,对面两道街坊穿起红色红丝,游人如织,男女皆往。宫里不同民间热闹,但也提前挂上了六角宫灯,在琉璃瓦檐下,淡淡的光晕如织如梭。 赵潋这些时日都睡在自己寝宫里,空了几个月,但还是一尘不染。前几日本已睡得忐忑,今晚睡得才教绝望,黄昏时分才得知那人真要走的消息,夜间对着煌煌灯花,却已全无兴致,躺了一会儿,还是披衣起行。 小皇帝乘着彩灯出门,小孩子喜欢五颜六色的东西,提着一只龙角宫灯,徒步走上了望仙台。听说这是整座皇宫最高的建筑,在这儿能望见汴梁任何想看到的角落。 赵潋那身影,在一团团粉白嫣红c青绿蓝紫之间簇着,竟显得冷冷清清,也不知道在看着什么,赵清吓了一跳,“皇姐?” 赵潋听到小皇帝的声音,也吓了一跳,但赵清一回头,就让跟来的猫腰碎步的宫人下去等着了,他踩着龙角宫灯的光影走上来,这是望仙台最高处,复道行空,建在两阙之间,楼檐绮柱上全悬着彩丝和宫灯,辉煌如白昼。 赵清见她无奈地笑了笑,又望向远处,赵清扒着围栏,也眺望过去,他个头矮,眼神也不大好使,还没赵潋看得远,但大致能看明白赵潋目之所及。他疑惑道:“咦,皇姐你出门前忘了关门?怕家里遭贼?” 赵潋咬牙,“只有一个偷心贼罢了,就要溜走了。” 小皇帝哈哈大笑,“皇姐,别跟朕打哑谜了,朕还能看不出来,前几日你家里有个人走了,现在,另一个人也要走了是不是?” “小清清你怎么那么聪明!”赵潋弯腰,笑着将他的脸颊搓了搓,“就不能让你姐姐有点心事?” 赵清脸蛋都让她揉疼了,要不是见她笑意不达眼底,赵清才不会忍让,将她的手扒了下去,小声道:“你的心事都写在脸上。” 说完他又外头晃脑地叹道:“不过,朕也拿朕的一桩心事说给你听,才不算让你吃亏。” 赵潋古怪地低头看了他一眼,颇觉无趣地信口道:“小孩子能有什么心事?” “当然有了。”赵清指了指东南角落,“看到了没有,那里就是瞿白孙何四家联手打造的满是声色犬马的地下场,今夜,它就该起火了。” 赵潋身体一颤,睖睁之间,她抓住了小皇帝的一截衣袖,“你说什么?” 赵清摸了摸鼻子,沉稳老练地扣住了手指,“你家的先生曾经对朕说过一句话,有些事,是太后做不了的,你也做不了的,但是朕能做。朕从来不会瞻前顾后c顾此而失彼,一出手就一定得拿得下才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第三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许久之后,瞿唐阴沉着脸, 从牙齿缝儿里挤出几个字:“柳氏那贱人!” 日头晒, 赵潋雪白的鼻尖沁出了薄薄一层香汗, 映着日头,清艳如夭桃秾李, 耀如春华, 这么个国色之女当街抱臂而立,衣袂拂风,直令人不舍得移眼那瞿家公子好福气哟,可不知当珍惜。不过公主脾气硬而怪, 要是不留神得罪她了, 日子恐也不好过。 柳黛垂眸敛着形容, 对质之前, 赵潋不全信柳黛说辞, 但人家既穿上了孝服,总不至于拿家中长辈赌咒诬陷瞿家, 两炷香之后,瞿唐披着一身酒味姗姗而来, 一见赵潋这架势,处处都是玄甲卫,不由地骇得一哆嗦,忙腿一软, 险些跪在公主跟前。 赵潋扫了他一眼, “来得正巧, 这人说与你认识,过来认认人吧。” 于是瞿唐瞥向一身素服的柳黛,眼眶子一瞪,目眦欲裂,这女人不是该好生生被他关在柴房里出入不得么?她哪里来的本事逃出来,又哪里来的本事能当街拦下公主马车? 正当瞿唐眼珠骨碌碌转着不知思索着什么话时,柳黛跪了下来,“公主,就是这人,他他纵容下人打死了我二叔,又想卖我们到辽国去,求公主殿下为柳家做主!” 瞿唐怒喝:“闭嘴!” 便又一边转向脸似要求赵潋饶恕,赵潋微笑着探身往两人一瞅,“瞿唐,你不是曾同本宫保证,你家中无妻无妾,成婚之后也只有本宫一人么?” 瞿唐愣着,抬起头来,“公主,这人是我外室,公主倘或不喜,我着人随意打发了就是,公主何必为着个外人与我置气?” “哦?外室?”怎的一个说是“妾”,一个说是“外室”?但随着瞿唐这二字一出,柳黛倏地一声抬起了头,眉头大皱,愠怒地瞪着瞿唐,这个负心人又说了假话。 如今汴梁风气很不好,贵族世家的子弟往往一妻两妾,外头还养着几个没名没分的女人,说是要打发随时能打发了,有特殊癖好的,甚至见不得人地豢养美少年,这都不稀奇。 赵潋摇头一叹,又反问:“既是外室,瞿家何必又养她父母在家?” 瞿唐只是着紧赶来时才想的说辞,急匆匆的难免不能自圆其说,被公主这么一逼问,瞿唐登时语塞,慌乱地扯了一块遮羞布要掩上:“她家中一穷二白,她哭着要我养她父母,否则不肯委身于我!” 柳黛登时柳眉倒竖,怒叱:“你胡说!” 赵潋方才与柳黛在这儿等了两炷香时辰,听其言察其行,觉着是个进退有度c头脑清楚的姑娘,倒不像是作伪,反而这个瞿唐起眼不搭后语,一身的她探身凑得近,鼻尖将那酒香一过,不觉挑了挑唇,面色一沉冷冷笑道:“这一品花红只有东篱居有窖藏二十年的陈酿,感情准驸马方才来时,正在东篱居与小倌儿喝酒?” 这话一出,四下哗然变色。 东篱居什么地方,那是汴梁最大的小倌儿馆,要说新河瞿家的贵公子养几个美少年,传出去最多让人玩笑几句,但名门世家的公子出去嫖,就真得教人笑破口! “公主我” 他还待解释,赵潋插着腰便是一脚踹下去,正中瞿唐胸口,他砰一声便往后倒。 柳黛咬着嘴唇,暗道痛快。 那瞿唐还要解释,匆匆忙忙爬起来,赵潋又弯下腰左右开弓赏了他四个大嘴巴子,倨傲地一抬下巴,“婚事作废,剩下的,你继续交代。” 众人盯着这个扬眉吐气的公主目光灼灼,新奇地凝着她,这公主虽无弱柳扶风之姿,可眸球乌灵闪亮长眉连娟,微睇绵藐,烂烂如岩下电,竟很是着人眼,不免教人新鲜,一时心痒痒者不知凡几。 瞿唐被几个大耳刮子掴得眼晕,好半晌才找回一点声音,忙不迭叫苦:“公主你这就是冤枉我了,我我家中亦有一品花红!” “更该打!”赵潋颦着柳眉,冷笑道,“一品花红皆用初生男胎的胎发泡就,埋在桃花树下,男子年满二十梳拢之夜,便将酒取出与恩客饮合卺酒,瞿家有,是你家中还买回去了一个?” 瞿唐这会子是真傻了,万万没想到公主竟会知道东篱居的一品花红的故事,眼见着一个一个谎言被赵潋当众戳破,瞿唐真是进退维谷,正要说话,赵潋又冷冷笑道:“还要买卖家仆?我大周律例,私贩长工是死罪,新河瞿氏如此大的家业,如此盛的名望,难道不知道?” “公c公主!”瞿唐心道这门婚事是保不住了,大不了他弃了这泼妇不要,可万万不能再给家族蒙羞,“没有的事儿!” “没有?” 赵潋看了眼柳黛,她不闪不避,用眼神告诉赵潋瞿唐在说谎,要说此时,赵潋真是不信也信了,冷然道:“甚好,既没有,本宫才迁至公主府,家中尚缺着几个粗使的奴仆,你回家瞿氏二老商量着,赶紧将人放了,他们倘使愿意离开瞿家另谋营生,本宫倒很愿意接纳他们。” “是c是。”瞿唐低着头一个劲儿应是。 赵潋回汴梁的马车教太后坐着催回宫了,她不再理会这事,让玄甲护卫牵了一匹枣红马来,赵潋看了眼马儿,回头去,瞿唐以为还有什么吩咐,然后“轰”地一下,他高挺的鼻梁被赵潋的狠拳头出其不意地用力一砸,刹那间人仰马翻鼻血横流,仰倒不动了 赵潋搓了搓手,牵着马缰绳翻身上马。 公主当街揍人,百姓们心道还是那个熟悉的公主于是个个哈着腰退开,赵潋低骂道:“什么破驸马,什么破眼光!” 她玉手一扬,骏马长嘶,飞起一片尘灰,一人一马已飘然远去。 回头赵潋在公主府搜肠刮肚,极尽辞藻修缮之事,才堪堪写出一篇言辞恳切能交代前因后果的文章递入内宫。 在递到宫里头时,赵潋便心想着,她不如请两个捉刀代笔的谋士到家里来,平素写个信也不用这么费力。 太后正守在赵清跟前,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赵清乖巧地卧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地,只是脸色苍白,神容虚弱,没甚么光彩,太后将赵潋给的信拆开来一读,便沉怒地阖上了信,赵清便问道:“母后是在为皇姐的事操心么?” 太后听儿子这虚弱的声儿,只得心软,回过头去。 赵清舔了下干涩的嘴唇,给母后挤出一个明朗如春阳的笑容,“等将来朕大了,朕给皇姐置一个大金屋子,把天底下最好的男人都赏给她,嫁不出又如何,看旁人说什么。” 太后一愣,随即蹙着眉点了点他的鼻子,“你被你皇姐带坏了,日后少听她胡说!” “哦。”赵清往被子里缩了缩脖子。 岂料赵潋竟真是个实战派,在确认嫁人这块儿实在行不通之后,她索性便换了一条途径,当真往府里请了两个谋士,对外是如此宣称的,可在朝在野,公主这个放荡淫乱的名头是彻彻底底摘不下去了。 一搬出皇宫,便立即豢养美男甚至有人私底下议论赵潋,造谣她早在宫里时便与宦官勾搭了。 但骂瞿唐,骂他始乱终弃c为非作歹的声音却弱得很,可见这太平世道里头,男女总是不公平的。 早十年前,汴梁不知哪里学来一股怪癖热潮,时兴女子裹小脚,不少女儿已遭荼毒,幸得赵潋习武的,觉得女子裹脚实在难看不方便,又变相羞辱女人,虽管不着旁人,但她自己严于律己,坚决不裹! 赵潋表达对美男的热忱寻求之后,不出三日,公主府里来了两个。 一个是站着进来的,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面容朴素憨直,一笑起来脸颊便潋滟开两个梨涡,看起来羞涩得像个雏儿,腰间斜插着一管从不离身的竹笛,赵潋看了眼手里的木牌,他的字迹确乎不错,姓卢,名子笙,是街头叫卖的字画先生。 卢子笙被赵潋一看,从耳朵到脸颊都是大红,低着头看着破草鞋里钻出来的一只脚趾头,一动不敢动了。 另一个,却是由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推着轮椅进来的。但赵潋委实为之惊艳,一见便不能移眼。赵潋忙翻了翻另一只木牌,君瑕,姑苏人氏,贩棋为生,在汴梁亦有产业赵潋懵懵懂懂地想着,他应当不是像卢子笙那样揭不开锅了,但既不短吃喝,来公主府做甚么? 赵潋蹭地朝君瑕端详而去,但见他一袭素白雪绡云纹长袍,笼着薄似云的宽幅衣袖,两肩宛若削成,身姿瘦颀秀美,袖中斜托出来的一只手,骨节分明,又细又白,宛如罩在云雾之间,面容清贵苍白,如琢如磨,眉眼既清冷而又妩艳,透着一股堪比皇权富贵人士的慵懒,又有种桀骜不驯的意味。 只可惜,赵潋细一打量,才觉得他黑如玉珠的眼眸,竟无半分神采。 敢情是又瞎又瘸么。 她想,既然是贵族公卿之家,都已经胆大到这个地步,天子脚下行凶了,不至于碰着一个衣着稍显华丽的就认怂。 两个随扈,都是自幼跟在她身边的武士,近身格斗,两个赵潋也敌不过。 也许是这两个手下给人一种高手的胁迫感,所以教人不敢来了?但赵潋也有怂的时候,因为万一不慎落网,那帮人不干正事儿。她为保万全,只好拉了武艺高强的人来帮衬。 蝉鸣灌了两耳朵,宣华林油绿的树叶蘸着饱满多汁的柔条耷拉下来,气息奄奄地打着夏风,赵潋掏了掏耳朵,心说,算了,明日再来守株待兔,再装下去也没意思,哪个正常人会在一片并不安全的树林子里歇脚两个时辰?一看就是装的。 赵潋一起身,左边的师傅突然伸掌将她的爪子一按,她心一突突,两个师傅已十分戒备起来,“公主,有动静了。” 啊?她惊讶地蹙眉,原来,不在林中。 事故发生在东郊,林外的缓坡上。等赵潋带着人赶到的时候,只剩下一地横七竖八的伤患,赵潋托起一名右手骨折的年轻女子,那女人哀嚎着喊疼,不肯让赵潋碰一下,“我弟弟,我弟弟被抓走了!” 前几日才掳走了一名少年,转眼之间,汴梁又走失了一个。 对方要不是团伙作案,实难令人相信,一个人就算再变态,他要如此频繁地抓那么多少年做甚么! 赵潋皱眉头,“顾师傅,您回城一趟,着人到衙门找几副担架来。” 公主府,杀墨惊讶地瞪着先生,看着他将黑纱一圈一圈地往右手上缠,冷不丁,就问出来了:“先生,你要出去打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第三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多谢公主大恩大德。”卢子笙朗声却哽咽, 一头就磕在赵潋脚边。 赵潋骇了一跳,忙强迫自个儿镇定, 一眼瞥向身畔的君瑕。 坐在轮椅上的衣冠胜雪的男人,面容依旧是宠辱不惊,温润白皙, 在初夏晴柔浮动的日光里,显得柔软而鲜亮, 赏心悦目。赵潋看着便心头一喜,差点没顾上卢子笙这伤心往事,不留神在他眼前笑开了。 杀墨将君瑕推了过来, 赵潋忙又端正坐好,“先生有何见教?” 君瑕微敛唇, “见教不敢,只是来时前,将此事说与过杀墨他们几个兄弟, 杀砚胆小, 虽有心前往汴梁, 可他年岁是最小的, 正符合被掳走的少年年纪。” 先生将这四个少年带在身边养着照料着, 这四个少年该都是相仿年纪,赵潋一时意会到自己想偏了, 清咳一声, 道:“先生想管这一桩闲事?” 不待君瑕答话, 赵潋便道:“在汴梁, 莫说本公主,就连太后也无法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触了士族公卿的逆鳞。这才是近年来人贩子猖獗横行c堵不住根源之水的缘故。” 倘若是无根之木,交办大理寺,恐怕早已水落石出。 这也就是说明,大理寺分明得到了风声,却畏怯不敢动。因为作案者,绝非寻常人家。 君瑕道:“此事牵连甚广,在下没有心力多生事端。”他将漆黑得深不可测的眼眸一转,瞥向了赵潋,赵潋感觉到了恐吓,身子微微往后仰,君瑕一笑,“公主也不想插手么?” 真得把她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啊。 倘若不是事发在眼前,赵潋心道一声事不关己,就略过去了,可偏偏卢子笙的弟弟遭此毒手,罹难亡故,却要忍气吞声,由着光鲜灿烂的少年冤屈陨落赵潋做不出来。 何况如今公主府上还有杀墨,还有几个年纪小的帮工的,万一那些人转移目标,又爱上了十六七的少年,他们危矣。 赵潋拾掇起右手的食指,在光洁如玉的下巴上敲了几下,不无感慨地道:“如今这世道是怎么了没有采花的,却有锄草的,看不上如花似玉大姑娘,却都喜欢毛没长齐的小屁孩” 一院死寂,不敢搭话。 君瑕抚了抚眉心,嘴唇缓缓地勾了起来。 赵潋是个识时务的人,遇到自己的破事儿,糟心就糟心了,大不了缩龟壳里假扮一段时日的鹌鹑。但有些时候,义字当头,有口气不出不快,要是忍了,那和王八犊子没有区别。 片刻功夫后,赵潋让卢子笙起来,退了院子里不顶事的婢女下人,柳黛也识趣儿地去准备午膳,只留下君瑕主仆和卢子笙在场,赵潋让卢子笙将情由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虽说是残忍了些,但倘若要为弟报仇,卢子笙是一定要交代来龙去脉的,卢子笙握着竹笛的指节在泛白,额角迸出了几根纤毫毕现的青筋,赵潋拧着柳叶眉,静静地看了眼君瑕。 卢子笙长吐了口气,捏紧了竹笛,道:“我和弟弟从小相依为命,父母早逝,家中没有田产,乡下的茅屋也漏雨,我们搬出去住在城外不远的一间荒废的破庙里,那儿还住着几个乞丐,大家一起相安无事。我和弟弟都靠着我卖字画为生。去年他十二岁生辰,我攒了许久的钱,要给他买福记的醉鸡吃,但等我从城里回去的时候,人就不见了。” 赵潋眉心一耸,这故事不好,赵潋早已将心放平,却仍有几分郁悒。 天子脚下,毫无王法。不论她自己如何,也要想法说服母后将此事彻底查办。 卢子笙将头垂得更低,声音里杂了呜咽,更是低沉:“破庙里的乞丐,死了两个。有一个被打伤了,没有汤药钱可以医治,气绝之前,他说我弟弟是被人掳走的,他们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弟弟,也被抓走了。” “乞丐也抓?”赵潋一拍桌。这是来者不拒c宁滥勿缺啊。 卢子笙补了一句,“那个小弟弟眉清目秀,只是衣衫破烂些,人也活泼,我弟弟沉闷懂事,两人关系素来不错。” 既是要抓,当然一起抓。卢子笙只恨,当时他明知有人在汴梁城中变态地劫掠少年,却忘了弟弟也可能成为他们的目标。 君瑕抚过轮椅扶手,眼眸一低,“卢生不必自责,即便你不离开,也不过是多一条屈死的冤魂而已,你一介布衣书生,也不能挽回。” 言下之意,你又打不过别人,那天走了正好捡回一条命。这意思是不错的,但卢子笙没法说服自己,他捧着的醉鸡还没凉,回来时弟弟人却没有了。他翻遍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那身破旧的长衫也拿去当了,到处托门路询问弟弟下落,直到有人告诉他,近来乱葬岗经常会有少年尸体扔在那。卢子笙便战战兢兢地爬到尸首堆里找,心里怕得发抖,怕见着弟弟,可最终,还是找到了 杀墨差点挤出眼泪来,最怕听人说生离死别的故事了。 他的先生贴心地将递给了他一块帕子,杀墨就着捂着脸,将泪珠儿都藏了起来,怕公主瞧见了丢人。 赵潋看了眼杀墨,叹了一声,“卢生,就我所知,这汴梁算得上公卿之家的,有二十八家,其中我明确知道,曾有过风流艳史的,有十九家,牵涉甚广,本公主也没法顷刻之间给你答复。此事只能徐徐图之,用过午膳之后,我入宫求见太后,听她如何说。” 倘若太后愿意施以援手,那就公办,倘若太后不愿意,那就只有先私办再公办了。 卢子笙缓缓点头,事已过了一年,卢子笙早不期望还能遇上峰回路转,但见着了公主,直觉犹如见着贵人,如同天降鸿运,是他卢家有幸,有机会为弟弟报仇了。 午膳之后,赵潋依旧让支走了情绪低迷的杀墨,推着君瑕的轮椅走到了浮桥上,阴翳重重,碧水浮浪,清幽的黄鹂声从叶底飘出,赵潋兴致不高,但对着君瑕,总是莫名觉得轻松,“先生,今日听了卢生的故事,觉得我这事管得是不是多余?” 君瑕喜欢午睡,这正是他歇晌的时辰,赵潋将杀墨支走,推人出来遛弯本来就不大厚道,她有点脸皮厚,悄然在背后吐舌头。 君瑕慵懒地撑起了额,微笑,“公主是个孤傲卓绝的性子,有些事不必人提点,也不会听人的。即便一整个公主府都但愿公主莫要招揽闲事,但你既答应了,即便撞破南墙也不会反口。” 赵潋嘻嘻一笑,“先生倒很了解我。” 相处几日,先生对她能有这种看法,定然是对她十分关注了。赵潋喜欢地从他身后俯下身,将嘴唇缓缓贴近他的耳垂,呼吸滚烫,一缕一缕的热雾直往君瑕耳朵里钻,她欺负他看不见c腿又不方便,躲无处躲,只好任由她轻薄。 赵潋一歪头,嘴唇正好碰到了君瑕的耳垂。 君瑕:“” 赵潋有点儿疑惑,“先生,我离得这么近,你怎的脸都不红一下?” 话音一落,君瑕那张白皙如名贵细瓷的俊脸,刷地如抹了一层胭脂,极快地晕开了薄粉。 赵潋震惊之下,心满意足。 “先生,你摆好棋盘等我回家,咱们再对弈几局。” 她直起身,将君瑕推过了浮桥。 身后碧波荡漾,翠竹翻新,竹篱笆里头,粼竹阁一隅冒出了笋尖似的小木棚,里头摆了几壶酒,一副杯盏,赵潋好像又发现了什么,笑逐颜开。 “先生好酒?那正好,我家还有窖藏了十几年的牡丹酒,不如改日我与先生对饮弈棋?” 一低头,只见君瑕的耳朵还红着,脸倒是看不出有什么神情,只是下意识在躲着什么,有几分挣扎。 赵潋特别满足,“先生莫羞,我这人向来风流不羁,先生既然知道我不爱听人劝,也就该知道我特别垂涎美色啊。” 君瑕:“”我不知道。 刚才那什么,还像是登徒子轻薄,她这会儿把话挑明了说,这就像土匪恶霸要强抢了。 赵潋将他推到粼竹阁的一片碧绿修竹下,人就飘然远走了。 到马厩里牵了她最爱的宝贝马,打马朝皇宫而去。 赵潋做什么事总是风风火火的,有一是一,有二是二,不爱拖泥带水,也不喜欢暗箭阴谋。 君瑕将脸微微仰起,碧光幽浮之间,俊脸恢复了一片雪白,几乎不带一丝的红。 绿竹叶拂人眼,犹如在清湛的眼底割裂开来。 不用装瞎的时候,君瑕总是不遗余力地欣赏粼竹阁的美景,只可惜,那人太聪慧,他总是无法光明正大地,多看她几眼。 但靠近先生,这个距离,让赵潋有点吃味,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捏到先生的脸以后得敲打敲打柳黛。 君瑕将脸微微一侧,听完,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敲了几下,元绥也不禁纳闷。 先第一眼看时,她并不觉得赵潋这个门客有何可敬可怕之处,但转眼他就解了断桥残雪,每当他一挑眉,露出这么一副雍容自若的形容时,便让敌手不禁有种畏葸退缩之意。 君瑕敲了扶手之后,修长而白的手指便一动不动地垂下来了,食指与中指处于一种半戒备半懒散的状态,赵潋疑惑地收回目光,棋局在一半处,先生方才敲那几下,并不是随意为之,而是有意在警醒,那么他所指的方向—— 赵潋移动棋子,复行几步。 元绥镇定地将柳眉一颦,往君瑕处盯去,可在触碰到君瑕古井无波的黑眸时,又笑靥似花地问道:“先生不单会围棋,对双陆也有心得?” 君瑕将唇一动,微笑道:“略懂一二。” 对汴梁人来说,上三流到下三流,都认为围棋是风雅之物,而握槊之流不过是为了解闷玩乐,是以公卿大夫极少有人会双陆的。元绥起先单看君瑕这一身气度,以为是落魄贵族,不得已而委身赵潋,但细细想来,但凡有士大夫之气节的,谁能看得上不学无术c蛮横刁钻的赵潋。 她将嘴唇一扯,明知这两人下棋不光彩,暗中有所窜通,却不动声色。一来,她也想知道,一个眼瞎的谋士能不能助得猪手气的赵潋胜过自己,二来,元绥对君瑕也动了心,她想招揽他。 哪怕只是成为那个少年的替身。 元绥镇定地掷出了骰子,她下棋很有章法,不疾不徐,攻守兼备。 君瑕露出一丝笑,也许是棋逢对手了有种酣畅淋漓之感。不过,他虽然对双陆研究不深,棋力并不输元绥,倘若不是赵潋的手气实在太差 但到了最后两手,元绥刻意没看出赵潋的破绽,有意放水,反倒让君瑕沉思了片刻,赵潋却心眼儿直,丢出了一五一六,飞快地完成了棋局,她眼波盈盈璀璨地笑起来,“本公主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第四十章 此为防盗章 众人都知道她什么心思,这是赌不赢要撂挑子跑路了。 众贵女本围着棋桌立了一圈, 等燕婉一出去, 留了一道豁口之后, 一群人不约而同地跟过来看热闹的文昭公主送了进来。 元绥手中捏着一把骰子, 自负而倨傲地将下巴一点,“公主也要来么?” 赵潋不是受不得激的人,但一圈人摩拳擦掌地要看热闹, 她又实在讨厌元绥, 当场就坐下来了。 元绥爽朗地将骰子扔下来,微微乜斜着眼笑, “爽快。” 赵潋也是一笑,胳膊肘拄在棋盘上,将下巴一托,“元妹妹手气好,我不一定能赢, 要是输了,全当我学艺不精。这是本公主出师以来第一次上桌玩双陆。” 上桌都上桌了,还要顾着颜面——但大多数人都知道,赵潋之母李太后当年还待字闺中时玩双陆便不曾有过败绩,赵潋多半是为了维护太后名声。 但知道归知道, 元绥与赵潋之间的较量,她们私下里期待了许久了。 棋局又被摆好, 开局之前, 元绥又是一笑, 捏起了骰子不松,“公主,大好之日,赌个彩头吧。” 赵潋心神一凛,笑着拂下眼睑,“你要什么?” 元绥盯着赵潋脖颈间的一串鲜如朱砂的珊瑚珠,亮泽温润,就像是看到了十多年前那个惊艳一时的如玉少年,她嘴唇一挑,“公主颈子上那串珠子煞是好看,我要赢了,就要它。” 赵潋略微怔忡,将这串珊瑚珠探指抚了抚,滑腻如瓷。 但,从这串珊瑚珠的主人夭折以后,这串珠子对赵潋有了别样的意义,她并不舍得给人。“这串珊瑚珠是我师兄所赠,元妹妹喜欢,我可送个一模一样的给你。” 元绥摇头,“我可不要那些,就这串,谢家祖传的红珠,公主也知道此物价值连城。” 它的市价不因为这些珊瑚珠本身原料有多高贵,而是佩戴过它的人,都是谢家满门忠骨、惊才绝艳之人。这是那些没有灵魂的俗物比不上的价值和意义。 赵潋松开五指,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公主,一旁看着的柳黛忽心生一种寒意彻骨的悲悯,但赵潋反而没事,笑说:“这可是块烫手之物,元妹妹要是没有等价的连城之物来交换,只让我一人下注,未免失了公平。” 贺心秋紧张地绞着手里头绣着兰草的绢子,嘴唇被牙齿一碰,肉疼地看着元绥祭出了元家家传之物,那也是一块宝玉,听闻是前朝青龙寺九空师祖传下来的,元家在战乱起义,机缘巧合得来的这块宝玉,以镇家宅。 元家到了这一代,太师膝下只有一子一女,且因为爱女生得像亡妻,对元绥格外疼爱。但赵潋没想到,连这块宝玉太师都交给元绥保管了。 她贝齿一碰,“元妹妹,不过一场游戏,你赌这么大?” “物件再贵重,也是死的,”元绥不知是在讥讽谁,“等人死了,它又值得什么。” 元绥厌憎赵潋,从幼年时开始就厌憎。赵潋从出生就是公主,她得天独厚,斯承重任一般,摄政王执政时杀了那么多皇子公主,唯独留下来太后膝下这个公主,还将谢珺也赐给她。元绥从不觉得抛开身份赵潋有哪点值得旁人对她好,可谢二哥从不离身的珊瑚珠竟然给了她。 赵潋耸肩,“元妹妹你要这么玩,那我只好……不赌了。” 说罢她便起身,赵潋身材高挑,在贵女之间犹如鹤立鸡群,她一站起来,贺心秋等人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半步,赵潋微笑道:“元绥,我要输了,师兄这串珊瑚珠归你,我要赢了,你家的宝玉虽然归我,但太师恐怕要进宫告我御状,怎么算我都是赔啊。” 元绥挑着眉,并不急着说话。 赵潋将脖颈间那串红珊瑚珠摘了下来,用绢子包好了,“这个事告诉我,财不外露,以免遭人惦记。我家的东西自然要好好保管的,元妹妹倘若想清楚了不赌了,这把我陪你玩,不过我们玩小点,输了的人将头上所有的发饰摘下来,蓬头回家,如何?” 输了的人颜面尽扫,元绥心道赵潋都敢这么玩了,却不肯拿那串珊瑚珠冒一丝风险,可见她心里并不曾完全释怀。曾拥有过汴梁城最让人歆羡的姻缘,美梦破碎,后来沦落到在瞿唐之流中择婿,本来,赵潋该比谁都难过才对…… 这么一想,元绥心底好受不少,笑着将骰子掷到赵潋跟前,“公主请。” 在双陆上,元绥是王者,赵潋才是菜鸟。 赌注不大,赵潋本来也就好披发骑马在道上飞跑,元绥是坐马车来的,本来也不惧这个,至多这帮贵女看在眼中,但也不敢声张,如赵潋被绿一样传得满城风雨。 一想到这个,元绥更舒坦了。 赵潋第一手就是一步臭棋,骰子滚了半天,落地是一对一。她“啊呀”一声,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腾挪了第一步。 元绥随手扔出,便是两个五。 但看戏的不敢站队,更不敢像笑话燕婉似的笑话赵潋,何况这才刚开局。 但是很快,赵潋的手气越来越坏,柳黛跟在赵潋身后干着急,贺心秋见这个婢女生得美貌,料想到是瞿家扔出去的女人,不是清白女人,贺心秋觉得一身晦气,手肘将她一撞,柳黛见赵潋处处落于下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往前一扑,正好将满盘棋子拨得乱跳如珠,四散飞溅…… 赵潋手快先抢人,才不至于让柳黛跌倒,她的小腿还是在板凳腿上磕了下,故作无辜,“公主,她推我。” 她小声地说着,将头低了下来。 一个婢女不至于胆大敢冲撞公主和元绥的棋局,因此在柳黛往贺心秋一望时,大多人都信了,何况确实有人看见贺心秋冲柳黛翻白眼儿抬腕子的,贺心秋被众人这目光一看,脸色一沉,忙向元绥解释,“元姐姐,不是我,当真不是!” 元绥瞪了她一眼,冷笑一声,又冲赵潋道:“我能复盘。” 柳黛怔了怔,没想到计策不奏效,差点没倒在地上。 赵潋也看出来柳黛是想借此机会让元绥再开一局了,让她扭转败势,但好意她领了,真不需要,因而赵潋脸色一沉,将柳黛放到一旁,“替我看看先生去,这局下完了我便去找你们。” 柳黛咬唇将下巴一点,便急匆匆拨开人去了,但没几人在意这一场小小风波。 赵潋微笑着,红袖之中探出来一只劲瘦的右手,往棋盘一招,意为让元绥复盘。 正安睡在藤萝花海之下的君瑕不可谓不悠闲,杀墨翻了翻眼睛,觉得先生这个轮椅最大好处就是能让他走哪儿睡哪,都不用主人专程挪地儿,他体质又不好,夏天也不觉得燥热,正好还不用人打扇。 于是杀墨只好一个人蹲到绿荫里,用草尖拨弄藏在穴洞里钻出探去的蚂蚁。 他耳朵又是极好使,正好隔着一堵墙,听到后头传来喁喁的声音。于是杀墨将手里的草叶子一扔,便竖着耳朵听了起来。 显国公夫人将女儿拽到墙根后头,见四下里无人,才开始训斥她,“让你出风头,你倒全让给公主和元绥了,公主不打紧,你和她是同窗,处好了少不得她将来照拂你几手,可元绥,我一早说过让你带着人去摘花,去踢毽子,去作诗,哪样你输给人了?就她会下棋,你三两下就被灌了迷魂汤了?” 本来这芍药会就是为了让女儿出风头,将来名噪汴梁,嫁个好人家。 “你都十六了,怎么还不长个心眼儿!”显国公夫人怒极反笑,一指头戳她脑袋,“你的婚事我托了多少媒人,走了多少门路,可人家都巴巴地要上太师家去,咱们国公府也就是没出个状元郎,要不然何至于到了今日受这般窝囊气,处处给元家压着一头。” 燕婉低着小脑袋,委委屈屈道:“那等元绥嫁出去了,我不就有希望了么。” “元绥还比你小着几个月!”显国公夫人又戳了一指她脑袋,“你可长点儿心,等她嫁了人,那都是她挑着剩下来的了!你看公主不长心眼儿,十七了,挑中的一个还是这么个玩意儿!你要再糊涂下去,为娘的就自掏腰包将你打包送到人家家里去。” 燕婉:“……”亲生的啊。 正好墙外处的杀墨听愣了,捂着嘴巴吃吃地笑了起来。 这显国公家一对母女心眼儿都不怎么多,大哥不笑二哥,他们家夫人还好意思指着女儿骂。杀墨笑得差点要捶墙。 但是等杀墨回过神来,想到时辰到了,要照顾先生遛弯儿的时候,一回头,那本来躺在藤萝花架下懒洋洋午睡的人,竟然没影儿了! 她抬起头,笑吟吟的半真半假地说了这么一句。 君瑕修长的手指将木桌翘了翘,佯作没听见,不接这话。 赵潋心满意足地看见君瑕雪白的耳朵尖冒出了两朵熟悉而可疑的红霞之后,将嘴唇压得更低了。 吃饭喝酒调戏先生,文昭公主日常三喜事。 蹲久了腿麻,赵潋将腿弯起来,翘了翘小腿肚,坐到了君瑕对侧,将入宫的情形说了:“太后想着息事宁人,只要今年再没有行凶作案的人,这事她不肯过手了。” 君瑕缓慢地垂眸,“所以,公主想私底下破案?”但一旦用到私刑,就是违法犯罪,君瑕并不怎么愿意赵潋不惜自身地卷入风波,但他又偏偏比谁都清楚,赵潋……拦不住。 赵潋道:“我有时比较鲁莽,怕自己弄巧成拙,到时候十张嘴说不清。一开始我就没想寻私仇,最好找到敌人的破绽和把柄,堂而皇之地放到太后和百官面前,纵然再是有人维护世家,但这么多无辜少年的枉死,总不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让那群包藏祸心的歹徒逍遥法外了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第四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让赵潋眼下真正头疼的并不是如何以身犯险去做诱饵,而是她的小皇帝弟弟真的要出宫了。 也不知道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说动太后, 但已然这样了, 赵潋只好忙前忙后地张罗, 让人将公主府修整了一番。 赵潋只是偷摸着将赵清要出宫的事同太后捎了个信儿,她本来也不想太后答应,赵清更是不想让乌泱泱的百十名禁军跟着,虽是得偿所愿地出宫了, 脸色却不怎么好看,觉得皇姐又背叛了自己向着母后了。 小皇帝一生气,就像滚火球似的, 风风火火闯入了公主府, 赵潋甚至来不及见驾, 赵清就一头扎入了内院, 禁卫军都只好肃容等在府外,赵潋探头探脑地一看,可算明白赵清为何如此龙颜大怒了。 赵潋忙回头找弟弟解释, 一把拽住他的小手, “阿清, 皇姐跟你保证, 绝对不是皇姐让母后派这么人禁军跟来的。” 她的话赵清还是信的, 但, 说什么都晚了, 好容易得空溜出宫墙来玩, 却被这么一帮人搅了兴致, 赵清心里不甘,只好板起稚嫩的面孔,将手往身后背过去,不让赵潋拉,赵潋也是吓了一跳,只听弟弟口吻严肃:“皇姐,既已至此,那你带朕到郊外去踏青。” 其实赵清溜出宫来玩儿,也就是为了出门踏青。否则从宫里到公主府,除了人工斧凿的亭台楼阁,就是人工开挖的假山假湖,都是一样的无趣。 赵清自幼羡慕能挽雕弓西北望的将军,连皇姐的武功都让他歆羡不止,可他想习武,太后就说他底子弱,不让。 赵清痛恨被养作花棚里只待人来浇水灌溉的病恹恹的娇花,他想去驰骋 但赵潋却被小皇帝这种要求吓到了——皇帝才这么年幼,可太后太逼着他了,养出来一身反骨,何况这几年,赵清越发长大有了自己的主见,他又是皇帝,不遵着他意思,赵潋也是要遭殃,可带着他出门招摇,赵潋又不肯冒这个险 她才犹豫了这么一会儿,赵清的眼渐渐地沉下来了。 等赵潋反应过来时,赵清已经冷着脸,衣袖一甩,龙威甚重地往浮桥走去。 赵潋跟着心惊肉跳地,还拿不准主意,赵清已经过了浮桥,踩上了青绿鹅黄锦簇的小路,一边是拂春居,一边是粼竹阁,赵清脚步一转,在赵潋震惊注目之下,小皇帝右拐入了粼竹阁。 先生 赵潋腿一软,差点没当场给弟弟往怀里一抄,将人生拉硬拽地拖出来,只好惴惴地疾步跟了过去。 那千竿风竹的绿影里,只要推开粼竹阁的大门便能望见,那衣袍如雪的男人正在与自己对弈,如草之兰,如玉之瑾。赵清歪着头看了眼君瑕,见对方不为所动,对他这个皇帝也并未见得有什么尊重,即便听到了风声,却连问候都不曾有一句,赵清一奇,走近了,倒要看看这个人是在做甚么。 他皇姐因为嫁不出去,养了两个男人在家,赵清知道。他也不反对,皇姐是公主,那帮酒囊饭袋也配不上,与其下嫁所托非人,不如自己养几个美男子在家,爱怎么玩怎么玩,还风流痛快。 赵清一下便猜到了,这人是那个解了谢珺棋局的人。 这个人最近在汴梁很风头很亮,可谓一时名噪。 赵清背过了手走上去,“你就是那位先生。” 凑近了看,赵清才瞧分明。难怪皇姐近来不爱入宫了,有如此绝色养在家中,她哪里分得出神给弟弟,赵清虽不至于吃醋,但因着他其实不大爱男人美色,一眼之下就生了轻贱之意。 赵潋才终于跟来,只见君瑕放了棋子,悠悠然地抬眸,那古井无波的漆黑瞳仁犹如两粒黑曜石,虽清亮,却无光采,他嘴唇微敛,“你就是,那位皇帝?” 近几日赵潋在公主府四处张灯结彩的,为了等小皇帝入府,如今来了一个如此年幼的小少年,自然就是皇帝了。 赵潋心头惙惙,先生居然敢对着她皇弟怎么说话? 赵清眉头一挑,“你会下棋?让朕瞧瞧。” 赵清说着就要走上去,赵潋觉着小皇帝一身煞气颇重,从入门到现在,委实惊吓着她了。但她是赵清的亲姐姐,他纵然是龙颜大怒,也不会真对她做什么,没权没势的先生就不一样了,赵潋一时冲动,将手一拦:“慢着!我带你去踏青!” 语未竟,赵清就飞快地将头转过来了,露出孩童般的惊喜,但是,在看到赵潋纠结着脸蛋暗暗后悔时,赵清又蹙起了眉,往身后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皇姐心底里,最在乎的人不是朕,而是这位先生。” 赵潋:“”小不点知道什么是在乎。 赵清搓了搓手,“也罢,既然皇姐答应了,那咱们这就走罢。” 不待赵潋反应,赵清四处将公主府一看,粼竹阁背临高墙,为了防贼,墙上都倒钉了无数钉子,他皱眉头道:“翻墙出去?不行,太高了。” 赵潋正想着如何将方才那句话搪塞过去,只听君瑕微笑道:“在下有个办法。” 赵清喜上眉梢,欢快地跳过来,“好,你说。” 公主扯了一片墨绿的竹叶往手里一揉——先生真是,好心办坏事啊。 一盏茶功夫后,文昭公主府外推出来一辆马车,赵清作为童子在君瑕身后褪着他的轮椅出门,杀墨作为车夫跳上了车,一行人瞒天过海地从禁卫军眼皮子底下溜出去了。 等出了城门,君瑕慢腾腾地从包袱里取出一瓶药,替小皇帝抹在脸上,给他恢复原貌。小皇帝正想问何不等回家的时候再将脸上的药粉给擦去,君瑕早替他想到了,“这种易容术维持不了多久,皇上还在长身体,药粉过长时间停留在脸上,会导致脸骨易位。眼下只要骗过他们就行了。” 这个人能将自己带出来,赵清就是完全信任他的。 他很高兴,这会儿马车正好停在城门外,躲在马车底下的赵潋终于探出了头,立即上车来了,弄得灰头土脸的,赵清看得咯咯直笑。 这小不点,有奶就是娘,谁带他出宫跟谁亲! 但赵潋还是觉得君瑕这是办得过火,倘若小皇帝在宫外遇到不测,禁卫军又是被他们故意支走的,这是大罪。 城外有一片公主坡。 听闻前朝有个出嫁的公主,与他在外豢养的道士偷情,就是在此相会的,后来两人双双被皇后勒杀在此。公主坡幽静偏僻,时而彩蝶纷飞,赵清一下马车就扑了上去,将蔓草纷延的草坡踩得满地婆婆丁飞如轻絮。 见赵潋还闷着口气出不得,君瑕微微笑道:“公主,要下雨了。” 他不说也罢,一说,赵潋确实觉得有几分闷热,天方才还晴朗着,眼下却又起了风,阴沉沉地压了下来,是要下雨的前兆。 赵潋道:“所以等会儿下了雨,咱们就能光明正大地将皇上带回家了?” “不仅,”君瑕缓缓摇头,“我给卢子笙递了一张字条,让他在我们出发半个时辰后,通知禁卫军赶来公主坡。” 赵潋怔了怔,随即大喜过望,食指将君瑕的胸口一点,“先生你可真是贼。等会儿,我好生看着我弟弟去,等人将他接走。” 只要能让赵清出宫,稍稍玩那么一会,禁卫军赶来只能说他们聪明,回头赵清怪不着她头上,太后那边也能交代。 赵潋欢欢喜喜跳下了马车,随着车板一颤,君瑕微微含笑,让杀墨也将自己推了下去。 他的轮椅卡在车上,行动不怎么便利,杀墨废了老大劲,才将先生弄下去了,吃力不讨好地埋怨:“先生,我好好地成了车夫!你还故意弄个轮椅让我搬这待遇。因为人家不是公主的弟弟,就不能有个好?” 君瑕缓缓摇头,“不因为你不是公主的弟弟,因为你不是皇帝啊。” “”扎心了。命好的人他就是命好。有个在朝局上无往而不利的太后娘,一个蛮横刁钻,却护短得要命的公主姐姐,一家子权倾朝野,自个儿垂拱平章。这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投胎技巧。 君瑕只是嫌弃马车里逼仄,闷得慌,方才又颠簸得狠了,胸口有股气出不得,脸色早已一片苍白,杀墨眼睛尖,一把扶住君瑕的右臂,“先生?” 就知道不能让先生胡来,幸得杀墨带了药出来,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白净瓶子,取了两粒红丸,就着喂给君瑕,另取了一只水袋,君瑕笑着接过来,让他不要大惊小怪,混了水,药便入了肚。 杀墨差点跪在君瑕跟前,“先生你” “老毛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君瑕趁着人不在,腿轻轻一动,踢了杀墨一脚,“把眼泪忍回去。你多大了还哭。” 杀墨就是要哭。 就是因为知道这是个治不好的老毛病,他才担忧啊。要是早知道先生来了汴梁,每天为了公主各种操心c忧思郁结的,他就该在路上时连哄带拐的将人掳回去。 赵潋仿佛听到了一些动静,本来正陪着赵清试他新做的弹弓,手不知道怎么转了个花,一颗石头弹在脑门上,“砰”一声,赵潋痛地惨呼,忙将弹弓塞到赵清手里,朝君瑕的方向看了过去。 先生正歪在轮椅上,恹恹地,在忍着什么折磨似的,杀墨手忙脚乱地在那找东西,赵潋心一凛,刚抚平的心又七上八下了起来,犹如野马脱缰似的一道狂飙,差点撞出了喉咙口。她一想说话,就是一哽。 她找了个由头,先从芍药会上溜了出来。 元绥的目光一直胶在赵潋身上,眼睁睁看着她红裳如风地窜入了前庭,隐匿在一片婆娑绿影里。 赵潋一出垂花门,外头日头晒,柳黛取了一柄油纸伞替她遮着,但赵潋没那么讲究,将伞推给她一个人打,自己飞快地穿过没有树荫的回廊,走到了八角亭外。 断桥残雪棋局已摆好。 那头好几个名门公子,此时都收敛了轻玩和讽弄的眼神,一个个矜持地伸长了脖子要观战。 赵潋一奇,悄无声息地走入了八角亭。 君瑕执白。杀墨在他椅背后将嘴巴一睹,发出一个沉闷的咳嗽声,君瑕微笑起来,她早听到公主的脚步声了。 一子落,又是一子落。君瑕解这盘棋似不费吹灰之力。 以往有人解断桥残雪,解棋者抓耳挠腮,忖度再三,憋红了脸也不知道下哪儿,下哪儿都是给对方作嫁衣裳,而摆棋的人则运子如风。如今到了君瑕这里却是正好相反,三步棋一下,情势便骤然逆转,六子之后,那摆棋的用黑子刮了刮耳后,疑惑地“嘶”一声,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画凤凰的青年站直了身,几步走了过来,惊诧道:“先生,对方来势汹汹,你不退,反而进?” 棋面都是对黑子有利,单活的棋眼就能包围住可怜兮兮的白子了,任何学棋的都知道此时当以退为进,保存实力再攻坚克难,但是君瑕这招,只有进,没有退,杀招比黑棋却要凌厉迅捷得多。 赵潋也是“啧”一声,先生的棋风,犹如其人,温润如玉。她和他对弈十几局,找不着其一丝破绽,没想到用起杀招来,竟也能玉石俱焚。 但断桥残雪赵潋抱着谢珺的棋谱解过无数次而未果,眼下便要被君瑕轻飘飘地解了,自此以后君先生自能在汴梁扬名立万,可是谢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第四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昼长夜短, 加上空气又炎热湿润,自幼体弱多病的小皇帝生了病,卧床不起便是四五日。于是满朝文武战战兢兢,各种催命的折子都停了不敢往上送,唯恐损伤龙肝,遭太后黜落。 篱落外,村妇收了一簸箕豆子, 正听到马车上铃铛晃悠的清闲声, 好奇地支起半边身子往外头张望,只见松林里一架华丽的马车正随着数百随扈, 缓慢穿过阔道, 村妇惊讶地想:这是谁家的贵妇人出巡啊。于是毫不迟疑地扔了簸箕, 撒了一地的豆儿,将蹲在小板凳上的儿子伸手一抢, 母子俩窜到里头去了。 这一幕正好教赵潋瞧见。 她摇着头啧啧一声,回头看了眼正在马车里安神的母后,暗中吐舌头。母后垂帘听政这么多年,民间百姓避之如避虎狼。不过,皇弟年幼, 先天又不足,要不是母后扶持, 难熬到今日。 这日太后与长公主正好从虚华寺礼佛归来, 阵仗铺得极开, 但车中难免空气滞涩, 赵潋憋得难受,不由自主地诚恳建议道:“母后,不若,女儿依旧骑马回去罢。” 正襟危坐的太后,一身华丽的牡丹纹叠领广袖绣襦赤金裙,豆绿腰带缠着明珠玳瑁,如濯色春柳,虽年近不惑,但依旧不减富丽煌艳,外罩着烟罗赤纱衣,头簪着翠翘金步摇,凤目威严,尊贵而冷漠。 尽管只有母女二人在场,太后也只得稍稍卸下些这股漠然,瞅了眼骚动的赵潋,蹙眉道:“再有五日便是你的大婚了,还成日里头不三不四地要抛头露面,咱们皇家的公主,仪容不端,平白让人笑话。” 又是说教之词,赵潋表现得耐心听着,却伸手掏了掏耳朵,太后不是不悦,“那瞿家是世代簪樱之家,是新河贵族,家规极严,你记着,若敢惹事,从此后你的婚事母后是再不过问了。” “别啊,”赵潋嘻嘻一笑,抱住了太后的一只胳膊,亲昵地讨她欢心,“母后,我都十七了,还是汴梁城最老的黄花闺女,您忍心让女儿嫁不出去?” 事实上赵潋只见过她的新驸马瞿唐一面。 大周开国没几年,早年诸方军阀割据混战,中原死了不少男丁。后来高祖即位,登临九重,为了鼓励人丁兴旺,特立法度,准允女子足十三便可出嫁,也就是豆蔻年纪。汴梁是大周皇都,为了做天下万民之表率,汴梁贵族里的少男少女们只好带头冲锋,遵纪守法。 她这把年纪,还未出阁,混在贵女圈里着实是腆着脸不要了,就连最好的闺中密友萧淑儿也在十六岁高龄时终于嫁出去了。 唯独皇家最尊贵的先帝的嫡长公主,留到如今这个年岁,竟没有人敢上书提亲。 但这也并不稀奇,大周重文抑武,对外也主和不主战,偏偏文昭公主,虽头衔里担着个“文”字,骨子里却是个能肩扛四十斤大米,一拳撂倒百来斤大汉的高手,因而蹉跎至今无人敢娶。 本来赵潋也不急,不过某日忽然听到元绥纵容人议论公主,说她没人要,是个野蛮悍妇……这便让赵潋心急了,元绥是太师之女,写得一手好花间词,会舞文弄墨,生得又像是那么回事,求亲者快踏破了门槛,也是及笄之年,左挑右捡的至今尚未出阁。但人家是有得选,才有得底气,赵潋看了看自己,回头直白地同太后说了,她要嫁人。 即便她不说,确实,她也当不了一辈子黄花老姑娘。 太后听罢,便道:“是早该给你张罗了,哀家还怕你惦着……既然如此,便在这代的后起之秀里选个你中意的。” 太后手揽大权,自是无人敢置喙,她一说要给文昭公主招婿,各家各户再是想藏着掖着,也不得将适龄男子的画像纷纷往宫里头送。都以为是太后要亲自过目,于是一个个托人找最好的画师将家里的少年们画得是千姿百态、各有千秋、一个赛一个的俊。 岂料太后看也不看一眼,直接让人将一箱子的画塞给了赵潋,并承诺,只要她挑中一个驸马,宫外给她老早便准备好的公主府她即刻可搬去入住。 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赵潋便从画册里头挑了个最中意的,长得最人模狗样的瞿唐。 太后看了眼,淡淡道:“新河瞿家的嫡出公子,才貌都差强人意。既然你喜欢,也不是不可。” 又问:“另一个璩家的呢,画册里没有?” 赵潋老实不客气地摇头,“璩琚?看不上。” 太后蹙了蹙眉,但也心知赵潋膈应什么,便不动声色地拂了衣袖,下了道懿旨给两人赐婚。这是给公主赐婚,没经过皇帝手,百官也没有意见。 赐婚之后,赵潋便见了瞿唐一面,画像虽有褒美、笔过其实之嫌,但模样算得上周正,个子高挑,除了面孔黑了些,目光色了些,没多少可挑剔的,赵潋自恃貌美,和他说了两句话,却也没嫌弃,这事她就无可无不可地算是满意了。 见过了瞿唐,赵潋彻底得脱囚笼,飞出了大金屋子,住到了自己建在汴梁玄武大街上气派非凡的文昭公主府。自出了宫,也懒得日日入宫朝国事繁冗的母后讨嫌,若不是才入夏皇弟生了场怪病,灌了几碗药汤不见好,母后要出宫为其求佛,还轮不着她陪王伴驾的。 太后睨了她一眼,嘴唇一挑,“你若嫁到瞿家去,三日不惹出祸事来,母后再来虚华寺为佛祖烧几炷。” 赵潋没反驳,瞿家的公婆不好应付这个她早有耳闻,倘若人家不给公主台阶下,她这个天之骄女少不得也要闹得人家家里鸡飞狗跳的,反正她有房有车,有朝廷俸禄养着,净身出户也不怕,大不了成婚了做个挂名夫妻,她仍旧住她的公主府,让他们干瞪眼,如此便甚合心意了。 密林被行驶的马车抛在身后,油绿丰润的夏叶冉冉地曳着柔条,赵潋歪出脑袋透气时,信手便折了一枝蔓过道儿的卷枝,马蹄一卷,满地地婆婆丁被卷起一波雪白的绒毛,跟满城里飞的杨柳轻絮差不离,差点呛了赵潋一鼻孔。 车入汴梁皇城,才走到东街,只听到人声鼎沸,那群人似在吵嚷着,赵潋心一惊,忙摁住了太后欲动的一双手,“母后,好像出了点事。” 太后和公主的车驾,还是有人识得的,尽管上百骑兵开道,也禁不得一个暴吼的声儿窜过人声,飞了来:“太后娘娘!民女要状告新河瞿家欺君罔上、枉顾王法!” 东街是太后从虚华寺回来入宫必经之路,这声音一停却是个柔弱女子,太后还没动容,赵潋皱了皱眉头道,“母后小心有诈,让我去瞅瞅。” 这年头,众百官对着太后是各种服气,但谁心里还没个“牝鸡司晨”的骂辞,日子太平久了,总有几个要活动筋骨,找俩不成气候的刺客的,花样倒是越来越多了,可惜从来一事无成。 赵潋踩着一双木屐,披着一袭水墨渐染的素色长袍徐步而出,四皆惊叹竟是公主在此,但见她眉眼昳丽,实在一股说不出的高傲端艳,如花中白玉,那地上披麻戴孝同是一身白的少女,便显得……唯唯诺诺小家子气了。 公主走一步,那看戏的人便退一步,赵潋微微笑着,摸着下巴走到了少女跟前,只见她楚楚可怜地跪在地上,低着头,方才石破天惊的喊屈仿佛不是处自她之口,她这一身孝服,在人堆里却很是扎眼,赵潋道:“你方才说,新河瞿家怎么了?” 少女似也知晓,眼前人是与瞿唐订了亲的公主,本来心有不服气,一见到赵潋姿容,不服也服了,只是背着数条人命,她不得不陈词,将血书呈上。 赵潋疑惑着接到手中,那少女便埋着头道:“民女状告新河瞿氏。民女本是瞿唐养在汴梁城中的妾侍,他每逢初一十五,便到安置我的家中来,得知他与公主议婚时,民女也曾为夫郎升迁而欢喜,可……不曾料到,那瞿家竟哄骗太后公主,说瞿唐身无别妇,将来亦只有公主一人。民女便听着不对了,怕瞿家招惹欺君,便上门去问,岂料竟被人打了出来,我家中父母都是瞿家家仆,我二叔已被瞿家不幸打死,他们为了灭口,竟要将我们逐出汴梁卖到辽国去……” 她虽哭哭啼啼哽哽咽咽的,但说话条理倒清楚,赵潋听明白了,她拿着血书给自己扇了扇风,只见路旁看热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看客们纷纷摇头叹息,各自停了点鳄鱼泪在眼眶里,还有对赵潋不怀善意的。 赵潋:……这事怎么算我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受害人啊。 赵潋笑了笑,朝一旁的黑甲骑兵一挥手,“本宫今日就在这大街上伸冤了,来人,替本宫将瞿唐押过来,本宫亲自问问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应声走了,赵潋背过了手,笑吟吟地问少女,“你叫什么?” “民、民女柳黛。”少女虽瑟缩着,说话吐字却清晰。 赵潋又是一笑,“你父母都是瞿家家仆,而非家奴?” “是。”柳黛道,“我们家无人卖身与瞿家,他们、他们无权发落我们到辽国。” “倒是个头脑清醒的。”赵潋点头道。要是一般唯唯诺诺的奴婢,主人家家大势大,要打杀了几个下人也有的是法子掩盖罪行,下人们通常敢怒不敢言,吞声踯躅被欺负到死,难得还有个敢跳出来拦御驾喊冤的。 不过这事只能她一个人经手,母后还在车中,她是治国平天下之大才,一会儿为这么点芝麻绿豆的事儿吵嚷起来委实不好看,便让柳黛起来站这儿等一会儿,她走到马车下敲窗,众人惶恐,原来太后果真在车中! 于是东街瞬间鸦雀无声。 只听女人雍容冷漠的声音从车中传出来,“瞿家倘为此事,不配尚公主。瞿唐既已有妾侍,哄骗皇族是死罪。” 某个字眼平日里从几个吃得开玩得过瘾的朋友嘴里说出来,那只当是亲热话,但被太后这么一提,便像一柄剑,竖在了人脑袋上,何止鸦雀无声,这会子都没人敢出口大气了。 太后道:“哀家先回宫照看皇上,瞿家之事,你自己做主。” “谢母后。” 等太后的凤驾一起,赵潋便握着拳扭着脖子松骨头——许久没打人了,文昭公主当街教训负心汉,将来说不准又是一段野史佳话。 君瑕道:“棋谱在心中,并不在眼里。” 赵潋姑且当他这话是说认真的,正摇头晃脑地要将下巴点一点,小厮从外头匆匆进门来,一头磕在赵潋跟前,“公主,外头有个姑娘求见。” 赵潋有几分好奇,“我认识?” 她无意识地看了眼君瑕,对方修长的皎白的一只右手,正无所事事似的抚着藏玉棋笥,镇定得犹如立在风浪之下稳固的礁石,赵潋抚了抚唇,又拗过脑袋,小厮禀道:“回公主,她自称,是瞿家案中受害的柳氏,公主于她有大恩,特来谢恩的。” “恩?这就更怪了。”赵潋道,“我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出口恶气,当街将那瞿大公子揍了一顿,对了,瞿唐的伤势……” 小厮道:“听人说,公主那一脚踹得忒狠,恐怕要卧床一月了。” 君瑕眼波微澜,然后不着痕迹地拂去了。 新河瞿家是从外地迁入汴梁的,中原北境沦陷给了辽国,瞿家没办法,这才南奔。但逃归逃,气节不能丢,不知是不是因为有这个逃亡的背景在那,瞿家人自视甚高,不肯逊人一筹,从上到下便不知道谦恭二字如何写。 赵潋并不紧张瞿唐伤势,让小厮将柳黛请进来。 等人一走,她耸了耸肩膀,将散落在棋盘上的黑白子一颗一颗地捡回棋笥之中,巧笑嫣然地一抬眸,“先生你看,人在这个位置上,总是免不了要陷入争端是非之中,有时候我不想,也是会有麻烦不断找上门来。” 君瑕不可置否,“公主嫌弃柳黛?” “并不。”赵潋摇头,挥了挥手,“但一日事一日毕,打了瞿唐之后,瞿家这事我就想撂开手不管了,管他平地起什么波澜。至于柳黛,我更是与她无亲无仇的,也不想管她。对我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君瑕微笑,“也许公主只是笃信太后能为你收拾好一切。” 这话,话里有话。 就仿佛有人指着她的鼻子说,看看,你贵为公主,脾气坏,武功高,那又如何,碰到什么事一样钻进龟壳里一动不动,等着你那权倾朝野的太后娘给你擦屁股? 但不知道为什么,要是旁人说,赵潋不说生气,心里至少膈应,君瑕用这如沐春风的口吻说起来,偏偏挠得人心肝痒。 于是赵潋清咳了一声,不接这话了。 柳黛被人引着进门来,上回见她,赵潋觉着这是个头脑清醒的可怜女人,这回见,似是更可怜了些,风一吹便倒的身子,眼泡又红又肿的,噗通一声跪在赵潋跟前,红着眼哽咽道:“求公主收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第四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柳黛福了福身子, 总算松了一口气,便听话地出去了。 晚膳时公主府正堂前厅的大圆桌上坐了六个人,除了赵潋外,都是初来乍到的, 君瑕、卢子笙以及柳黛一家。 两个老人家大约是头一回上主人桌,从头到脚写着局促和不自在,赵潋笑道:“不用客气,我的公主府没世家那些臭规矩,等会用完饭, 我教人给二老烫两壶酒去,近来湿气重, 正好喝两口。” 二老看了眼女儿, 自知是攀上贵人了, 哪敢反驳,赵潋说什么是什么。 卢子笙也害羞, 只赶着近前的青菜吃, 至于君瑕,他看不见, 都是杀墨在往他碗里挑。 短短一会功夫, 杀墨给君瑕夹了十几筷子的鱼肉了,赵潋忍不住问:“先生喜爱吃鱼?” 杀墨一时语塞,筷子就顿在半空中, 君瑕不着痕迹地将他手里的筷子摸索着接过来, 嘴唇微弯, “眼睛不中用,大夫说可多吃鱼,尤其鱼眼。” “那好办。”赵潋一不做二不休,手起筷落,两只鱼眼便双筷奉上。 公主这手法快得像一道闪电,杀墨倒抽了一口凉气,有意无意地看了眼自家先生,满脸复杂。 君瑕笑纳了她的好意,“谢公主赐鱼眼。” 赵潋挤着一团和气笑,说“不客气”,然后将明日要参加燕婉生辰会的事儿说了一遍,“我需要两名小厮,一名随身侍女,另,两位先生,谁可以陪我走一遭?” 话音一落,卢子笙的调羹落入了细瓷的小碗里,铿锵一声,诸人视线不由都落在他身上,少年羞红了脸,默默地把头一低,赵潋疑惑道:“卢生这是?” 卢子笙悄然将脸颊一碰,烫得紧,他满脸红云地将脖颈一缩,“公主,贵族……的生辰礼,我去不得的。” “哦?为何?” 卢子笙悄然偷瞟了一眼赵潋,立即将手一紧,“会、会丢人……” 他家徒四壁,这么一副寒酸样儿,全身上下最拿得出手那只竹笛,在那帮公子小姐眼前也犹如一个烧火棒,寒碜得见不得人。 但赵潋却想到,卢子笙太爱害羞了,一见到姑娘就两腿发软,双颊通红,连看一眼都难得,要在满芍药园的衣香鬓影里谈笑自若,那无异于断他头颅。怪不得他的字画卖不出去,他要上街摆摊儿,顾客来源至少少一半儿。 于是赵潋不强求,转而望向君瑕。 杀墨知道,这种贵族小姐的生辰礼,邀请的多半也是一群天之骄女,他们家先生若去了,夹在其间殊没面子,正要一口回绝,谁曾想君瑕竟噙了温润如玉的浅笑,将薄唇微扬:“公主,在下愿意同往。” 赵潋点点头,笑着又手起筷落地给他夹了两只鱼眼睛。 但君瑕按兵不动,只缓缓地舀了一勺青菜薏仁粥。 赵潋见桌上大多不解,便摇摇头,好生生感慨了一番如今汴梁的风气:“当今之世,贵族王孙,骄奢淫逸者众、修身自好者少,明日观芍药是假,少不得我又要被人拉下场。那些舞文弄墨、刺绣作花的贵女,偏爱与人较量技艺,倘若赢了,欢喜无限,能赢到最后,自然能获得满场目光,令一帮人马首是瞻。” 原来如此。 卢子笙有点惊讶。 赵潋摇头叹息,“本公主又很是不入流,文辞书画无一精通,弈棋也是偶尔为之,偏偏身份……却又显贵,我输了不打紧,输了太后的颜面就不大好看了。” 以往二月二、三月三的,瞿家的几个贵女也要随行出门赏花踏青、曲水流觞、奔赴盛会的,柳黛匪夷所思,为何贵女王孙们总爱结伴而行,便不觉喃喃道:“便不可以不去的么?” 柳家二老忙一个劲儿给女儿递眼色,怎敢置喙公主?柳黛忙收敛,恭恭敬敬地坐端正了。 赵潋道:“倒也不是。只不过人后少不得要被人搬弄几句,你们知道本公主在汴梁的名声罢,我倒想看我不爽的出来单打独斗,不行当面指着我鼻子骂几句,只要她骂得有理,我也受着,但我这人就偏偏不惯背着人打喷嚏,整日暗搓搓地勾心斗角,揣摩谁又看我不顺眼了。” 文昭公主名声不好,汴梁人都知道,但一桌子人,对着这么个敢爱敢恨的公主,虽觉得异类,与前朝几位以才名誉满天下的公主大相径庭,但又……仿佛说不出她有什么不好。 萝卜白菜,牡丹芍药,各有千秋。 君瑕将眼睫一垂,一缕若有若无的温柔转瞬即逝。 暮色如墨,将整座公主府邸笼罩而下,唯独树丛花梢之间朵朵轻红嫩白想着黑魆魆的房檐探出端倪,赵潋的闺房里亮着十几只蜡烛,她正对着皎皎的明月,和暖而亮的烛火,打量着睡了一地的各式裳服。 要得体,便不得骑马,要骑马,就艳压不得小人。 燕婉对她几分恩几分恨她不在乎,但暗搓搓在背后对她扎小人的元绥,煞费苦心地花一百两银子挑了一个丫头,分明是冲着她来的,元绥的底子不比自己差,赵潋一点不想在美貌上逊她一筹。 赵潋的目光随处一落,梨花木的案桌上正垂着一只红粉玛瑙玉佩,她弯腰,将玉佩摘了下来。 很多年前谢珺曾送给她一个红色的珊瑚串,据说是他家不外传的宝物,两人定亲之后,赵潋就依礼将自己随身的一块金锁给他了,但谢珺却说谢家清贫,他身无长物,要么,只能将佩剑的剑鞘赠给她。赵潋那会儿没坚定要习武,还一心想遵从父母意愿做一个乖乖的小公主,心道要那剑鞘无用,于是老实不要脸地将他脖子上的珊瑚珠取下来了,索要了来。 那珊瑚珠挺漂亮的,红里滚着一缕牛乳似的白,戴上显得肌肤白嫩柔软,相映生光。 赵潋咳嗽一声,从封锁了好几层的抽箱里将那串珊瑚珠取了出来,重见天日的红珊瑚串依旧潋滟着殷红乳白,光润泽华。她正好中意,就挑那一套大红的蜀锦羽缎百鸟纹宫衣了。 翌日,赵潋精心打扮了一番,一身夺目耀眼的红,衬得那修长的身材竟有几分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额尖花钿描着一朵梅花,两肩如出云,一腰似孤烟。 原本杀墨正推着先生从粼竹阁出来,过了浮桥,一眼撞见等候依旧的公主,她一身璀璨的红立在红花树下,灿逾春华,杀墨怔怔一惊,一动不敢动了。 君瑕失笑,微微垂眸。 杀墨道:“先生,今日的公主……” 君瑕犹若未闻。 即便看不到也能想得到,听其声辨其人,都知晓是个大美人,美得骄傲张扬、不消藻饰。 赵潋也正好瞧见主仆二人立在浮桥上不进不退的,迎了下来,红裳裙裾一身拂曳,如一片火红的枫。她笑吟吟地走到君瑕跟前,两手扶住他的轮椅,身子微微一倾落,“先生今日,可要给我长个面子啊。” 君瑕被她一双手臂困在四面囚笼之间,进退不得,却云淡风轻地抬起眼,虽无光采,却镇定稳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公主。” “哈哈。”赵潋退回去,站好,雪白的延颈间坠着一串猩红艳丽的珊瑚珠,如霞光耀眼,衬得她笑靥如花,“我越来越喜爱先生了,咱们走罢。” 赵潋红袖一拂,人便转身而去。 留得个傻头傻脑的杀墨,差点没脚一歪摔入河里,手一抖,忙又稳住了君瑕的轮椅,忡忡道:“先生坏了,公主怕是对你有意……” 君瑕一笑,“杞人忧天。” “公主眼高于顶,如何能看得上我一个残废。” 杀墨睁大眼睛望天,嘴里咧咧的不知想说些什么。 好半晌,他才低下头来,反驳道:“先生这话不对,公主能看中瞿唐,可见不是什么眼高于顶的人。” 但……汴梁城谁都知道,倘若谢珺不是风流早夭,这文昭公主驸马之位,轮不着任何人肖想,也轮不着任何人假惺惺同情她这个嫁不出去的嫡长公主。 赵潋是习武的,站似松行如风,一晃眼便红袂一摇到了篱门尽头。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不知不觉早已落后了一大截,见赵潋回头,疑惑地用眼神无声询问他们落如此后做甚么,杀墨只好硬着头皮将先生的轮椅推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了上去…… 她想,既然是贵族公卿之家,都已经胆大到这个地步,天子脚下行凶了,不至于碰着一个衣着稍显华丽的就认怂。 两个随扈,都是自幼跟在她身边的武士,近身格斗,两个赵潋也敌不过。 也许是这两个手下给人一种高手的胁迫感,所以教人不敢来了?但赵潋也有怂的时候,因为万一不慎落网,那帮人……不干正事儿。她为保万全,只好拉了武艺高强的人来帮衬。 蝉鸣灌了两耳朵,宣华林油绿的树叶蘸着饱满多汁的柔条耷拉下来,气息奄奄地打着夏风,赵潋掏了掏耳朵,心说,算了,明日再来守株待兔,再装下去也没意思,哪个正常人会在一片并不安全的树林子里歇脚两个时辰?一看就是装的。 赵潋一起身,左边的师傅突然伸掌将她的爪子一按,她心一突突,两个师傅已十分戒备起来,“公主,有动静了。” 啊?她惊讶地蹙眉,原来,不在林中。 事故发生在东郊,林外的缓坡上。等赵潋带着人赶到的时候,只剩下一地横七竖八的伤患,赵潋托起一名右手骨折的年轻女子,那女人哀嚎着喊疼,不肯让赵潋碰一下,“我弟弟,我弟弟被抓走了!” 前几日才掳走了一名少年,转眼之间,汴梁又走失了一个。 对方要不是团伙作案,实难令人相信,一个人就算再变态,他要如此频繁地抓那么多少年做甚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第四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但今日很显然元绥的目标不在自己, 燕婉得到赵潋的回信很是高兴。但她们要是打起来, 自己也只能坐山观虎斗了,她这个主人家,等到了矛盾激化时, 再温婉得体地出来晓以大义,搏不得个才名, 也博得个善名。 这些都是昨晚显国公夫人拉着她叮嘱的切切交代的。 燕婉与身旁几个贵女坐下来,沏了一壶茶,正躲在榆树荫下小憩, 满园的芍药含了宿雨, 花色如洗,绵软地倒在绿丛里, 似温软美人不胜杯杓之娇怯。 那边传来好些赞叹之声,到了夏初,还能有如此盛艳的芍药, 显国公确实是用了心的。 元绥他们走到拱门一处说话, 这时正好听见通传的声音,来人来头大,那扯着的嗓门声也格外大:“文昭公主携其门客入见!” 元绥倏地一下支起了头。 上回见赵潋还是数月之前,这几个月间,这位行事狂荡放肆的公主又闹了一场大笑话,公然让准驸马当街给绿了一回, 元绥还没来得及嘲讽她这事, 在身旁几个贵女都发憷地稍稍后退了半脚时, 元绥淡淡一哼,朝前走去。 杀墨推着轮椅跟在明艳照人的公主身后,这位一身胜火的红衣公主,有俯瞰群芳之绝艳,令得一园桃羞李让,燕婉也不禁目光一亮,暗暗惊诧。 几年不见,阿潋已长成绝色。 当年还只是眉清目秀的小姑娘,人又顽劣,总是顾盼神飞,一脸稚气和明媚,如今却犹如脱胎换骨一般,褪尽青涩,抽条如柳,身段儿又细又长,该鼓的地方绝对不负众望,鹅蛋脸白皙如瓷,衬着一身大红和脖颈间那条殷红如血的珊瑚珠,那种美,令人无法逼视。 燕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裹胸,深知里头的小馒头是什么光景,目光幽怨了起来。 赵潋只是习惯性地目光一扫,就将众人惊艳的面孔映入了眼底,天底下人都知道太后乃是国色之姿,但从没有人敢当面夸赞,敢夸的也都死了,她的女儿当然是容色不逊于人的,这个元绥又不是不知。 赵潋朝主人燕婉走了过去。 她一走,满园的人都跟着两头散开。 燕婉竟然觉得自己今日很有面子,她还以为公主早不记得自己了,手忙脚乱地站起了身,笑吟吟地迎了上去,“阿潋。我以为都不敢约你,没想到你竟真来了。” 赵潋被她握住了手,攥了攥,她也微笑着道:“咱们有同窗之谊,外人比不得的情谊,人家都来了,我如何能不来。” 燕婉忙点头称是。 见燕婉一脸攀龙附凤的谄媚德性,元绥默默折了一根草叶在手里,揉出了淡红的汁。 在两同窗旁若无人地寒暄时,元绥一眼瞥到了赵潋的随侍,一名模样玲珑貌美的婢女,一个瘸了腿的白衣谋士,一个推轮椅的半大少年。 她还以为赵潋准备了什么杀器,也不过如此,元绥脸颊上的笑容越来越深,不由自主地一把插入两人之间,“阿婉,你的芍药会不是要开筵了么!” “对!”燕婉眼睛雪亮,忙又将赵潋的手拉回来,“阿潋,我记得你爱鲜花饼,我给你做了许多,等会儿我让他们端上来,都给你!” 还是这么憨。 赵潋将唇角压了压,她知道燕婉的母亲显国公夫人一直致力于找一个合适良机将燕婉推出去,将家里来的求亲者的品次拔高些,因而特地在她十六岁生辰这日精心费事地备了这么一场盛宴,但没想到,燕婉还这么耿直,不晓得周遭盯着她俩看的人是不是都被她给得罪光了。 芍药会开筵了,衣香鬓影,贵女小姐们都纷纷落座。 赵潋回头来找君瑕,“先生一会儿跟着我也赴宴用些午膳罢。” 不待君瑕答话,杀墨皱眉头,哼了一声,“公主,芍药会上都是女眷,我们家先生如何入得座?” 赵潋也跟着皱眉头,四下一看,周围倒还有几个与燕家是世交的家族的公子,正在八角亭里吟诗作赋,填画弈棋,嘴唇一勾,“那也好,先生不妨与他们对弈几局?” 君瑕微微颔首,“公主不必顾虑在下。” 赵潋对这个从善如流的听话先生不知该怎么说,手一抬,又觉着他虽然总是不拒绝人请求,但也是看重男女之防的,便眉心古怪地一攒,又将手收回来了,“也好,我早些退筵了便来。” 芍药会在芍药花间,曲廊参差,舞榭高峙,园中精致布置得别具匠心,一团一团的繁盛花雾叶海之间,还有老树阴翳笼覆下,将初夏的炎光隔在檐牙之外。 一叠叠精美糕点被捧出来,殷勤地摆在贵女桌前,元绥看了眼赵潋的份例,再看眼自己的份例,简直是天壤之别,单单鲜花饼便在赵潋跟前摆了一桌,她缓慢地将嘴唇一勾,不着痕迹地倒了一杯酒水,落落大方地自斟自酌。 显国公夫人怕燕婉一个人拿不下闹出笑话,今日也跟来芍药园了,但她辈分高一等,有她在她们玩得不痛快,于是只得暗中躲在回廊之后,托婢女给燕婉带口信儿,让她别让公主太出众,以免遭到谗损。 但燕婉见那婢女挤眉弄眼的,还以为抽羊角风,赶紧让她回去歇着了。 显国公夫人气得差点靠着门板厥过去。 这不开窍的蠢女儿! 燕婉犹若不闻,一个劲儿笑眯眯给赵潋加餐,都是赵潋爱吃的。 倒把赵潋弄得不好意思了。同窗读书是早几年前的事了,她还以为燕婉因弹弓的事对她多少有点记恨,哪怕翻她一个白眼儿赵潋也都受着,但燕婉这么大度,却弄得她小人之心了。 燕婉给赵潋敬酒,“阿潋是文昭公主,这杯酒先敬你。” 还带封号,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赵潋身份贵重似的,有几个不怕事儿的已在暗中翻白眼儿了。 唯元绥马首是瞻的大司空的内侄女贺心秋,一扭头朝挨着的元绥直蹙眉,一只手掌掩住嘴唇道:“元姐姐,说好的芍药会群芳争艳,却像为她一个人准备着似的。” 方才几人随着元绥,背地里暗讽赵潋说她坏话,元绥始终纵容不言,这会儿却微微一笑,将她往席间一推,“公主之尊,你我岂能匹敌?” 说到底,还不是为着她那太后娘。 那太后心狠手辣,当年能当万臣之面,一刀捅死了权倾天下的摄政王,这女人,孰能不惧? 贺心秋将薄而红的嘴唇轻咬了一截,闷不吭声地睨了眼赵潋。 君瑕被杀墨推着轮椅走上了八角亭,里头有一张棋桌,两人正在对弈,一个落子极快,一个始终忍而不动,杀墨偷偷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但少年不持重,搅扰了人家下棋,于是一人探过头来,冷冷一笑,“一个瞎子也来观棋么?懂得什么!” 杀墨一听便怒从心中起,“不过是场棋么算得了什么,我先生能同时与十个人下盲棋!” 这年头吹牛不怕扯破皮,那头几人纷纷朝杀墨盯过来,这帮贵公子哥倒不是真想和一介白衣下棋较量,只是一个靠着红廊木柱的青年男子,正咬着一支狼毫末端,闻言便好意提醒了一句:“他们并不是在对弈,先生知道‘断桥残雪’么?《秋斋断章》中的名局,真不是谁都能解的。” 杀墨微微一愣,他虽然不懂棋,但对《秋斋断章》这本棋谱并不陌生。 十年前,汴梁有个技惊四座的围棋天才,少年成名,姓谢名珺,字弈书。他名噪一时,风头响亮到了什么地步?民间有夫妇弄璋之喜,必恭贺“生子必如谢弈书”。太后钦赐谢家隆恩,为独生的嫡公主定下他为驸马。 只可惜后来谢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 那少年身故之后,他留在秋斋的十局未完之棋流传了下来,多少棋客传抄,都一睹而为之叫绝。 那贵公子提笔在新落成的凤凰图上点上妩媚眼睛,便又起身,略带点诧异地看了眼君瑕,“先生也知道?” 君瑕颔首,“虽在姑苏,亦略有耳闻。” 那个解棋局的早被断桥残雪杀得片甲不留,正心烦意乱,心浮气躁地挥手,“不会解就赶紧滚。” 说罢又连带着骂了一把谢珺,“什么神童少年,祸害人。” 从谢珺死后,不知多少汴梁名流都争相学习棋道,有多少人是为了修身养性不知道,但大多的都是为了超越谢珺,重成汴梁最风头无量之天才。但怎么说呢,人谢珺扬名时才十岁出头,他们这帮人活到二十岁了,连他几局残棋都解不了,便知道先天不行后天无望了。 杀墨已将棋局给君瑕解释了一遍。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坐在轮椅上还目不能视物的男人给人一种从容而悠然之感,让人不自觉便对他十分信服,那画凤凰的青年也讶然地等他说话,君瑕噙了一缕笑,“这局棋,翻不了盘了,请仁兄重设棋局,在下试着一解。” 要说《秋斋断章》里的残局虽然精妙,但也不是一局都无解,不少钻研痴迷棋道的,还是能破解得一二,但断桥残雪之所以是名局,就在于它的结构繁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完全不知该从何下手,好像每一手都能授人以柄。于是解棋者往往战战兢兢,到处留漏洞给对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第四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没有。”赵潋摇头, “我打算直接将你送回宫。” “哦。” 赵潋放下了他的小辫子, 道:“我找耿直有点事儿。”顺带看了眼已经看不出什么的棋局,但里头白子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颗,都是黑子, 先生惯于执白, 倒让赵潋大开眼界, “阿清,你赢了先生?” 赵清哈哈大笑, “那不能, 就算谢珺在世也不一定能赢他啊, 不过, ”他收了笑容, 靠近赵潋,赵潋不解地俯低身子, 赵清将嘴唇凑过来,“皇姐,你家的先生有秘密。你以后留意些, 好好查查他的底细。” 不得了,才过了这么一会儿,赵清就探查得君瑕身上有秘密了,赵潋眼波微澜,朝君瑕看去, 对方八方不动, 垂着眼睑等待着什么, 等赵清松开她,一贯秉持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赵潋,对君瑕忽生了好奇。 等赵清前去偏房更衣时,赵潋才终得与君瑕说上几句话,将他的手腕一搭,君瑕这只又细又白的手,摸起来如同一枚冷玉,赵潋忍不住就用指腹往他手腕内侧一滑,这会很痒的赵潋知道,但君瑕只是将唇微一抿,并不怎么有反应,赵潋便叹了一声,“今日是我怠慢了先生,不知道皇弟顽劣至此。等会儿我送他回宫之后,请太医来给你诊脉。” 君瑕微笑,“当真不必麻烦了,我这病也有十年了,自己心里清楚的。” “那是什么病?” 赵潋歪着头,无辜而明媚的水圆桃花眼轻轻睁开,明明是单纯的孩子样,手却流氓地占着他的便宜,君瑕叹了一声,道:“其实也不是病,是毒。” “那我更要请太医给你拔毒了。” 其实毒比病更可怕,赵潋完全拿不准,她的脸色忽然凝重了,君瑕不着痕迹地挣脱她的魔爪,可算了了这一阵儿说来就来的轻薄,“沉积已久了,要不了命,只是需要公主的人参吊着。” 他半真半假地一说,流露出一些感伤之意,却让赵潋深信不疑。 她将嘴唇一咬,脸颊上那点轻薄风流意烟消云散,好端端地忽然觉得无边伤感起来。先生这么弱,她真的能——那什么吗? 唉。 赵潋将赵清送回了皇宫。 她虽然没有真的请太医来公主府,但君瑕还没着手收棋子,杀墨就东倒西歪地搬着大箱东西来了,君瑕眉微挑,有些不明其意,杀墨好气又好笑地将箱子摊在君瑕眼前,“就是公主啊,不知道是哪里不对了,这一箱子人参不知道哪里搜刮来的,说全给先生。” 赵潋不知道,但这两人是知道的,人参对他的毒根本没用,那不过是当初为了留在公主府的托辞罢了,眼下两人对视一眼,一个失笑不止,一个累瘫了倒在地上,发誓:“我再也不帮着你骗人了,先生。” 小皇帝回宫,急得差点掀翻烛台的太后终于放心,一贯雷厉风行的太后差点红了眼眶。 赵清还是第一次见到母后流露出母亲的脆弱,也跟着愧疚不安,跪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爬起来,走到了太后跟前,“母后,朕发誓,再也不跟着胡闹了。母后不要担忧,不要气坏了身子,朕这就去领罚。” 赵清说着要走,太后一把扑过来,从身后将赵清抱住,哪儿也不放心他去了,母子团圆,画面温馨感人,赵潋也叹了口气,悄然退出了长坤宫大殿。 被箍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赵清来不及说话,太后便道:“日后,你要出宫,哀家派人跟着你,不许胡闹。母后,再也不拘着你了。” “真的?” 要不是赵清这么一失踪,太后都不曾想到,他才十岁,就已叛逆到了这个地步。 可,这个孩子,是她和他唯一的儿子。能怎么办?太后看着赵清渐渐长开c越来越似那人的眉眼,心中不无忧惶。她怕将儿子推到人前,那些老臣将来看出端倪。 赵清全然不知太后心思,只是觉得母后将自己抱得很紧,从来没这么紧过。看来这次是真的吓到她了,他想。作为皇帝,他不喜欢在朝政上被母后压制一头,他想反抗,但作为儿子,他还是心有愧疚,不忍心让母亲为自己担惊受怕。 汴梁城中要掘地三尺c地毯式寻人的禁卫队和巡御司的合作总算是破裂了,但赵潋却觉得,自己让耿直带着人往刑部要卷宗,真是急中生智,小皇帝没有失踪,卷宗却也调出来了,她私底下找耿直拿了来。 挑着灯火,赵潋看了小半个时辰。没有大发现,但宣华林确实可以去勘察一番,改日她改扮成一个风流俊俏的小公子,不知道能不能骗过人。 翌日大早,才醒过来,柳黛来服侍她穿衣洗漱,赵潋坐在镜台之前,给自己梳了个马尾,一身金贵玄色的衣裳,如乌云翻墨,衣袖间朵朵繁花暗纹,用金线刺着,显得华丽而高雅,赵潋很满意这身,从箱箧里翻出了一柄折扇,摇摇扇子,真如同一个贵介小公子了。 赵潋身量修长,但脸庞却很显嫩,乍一看竟猜不到是有十七岁了。 柳黛不解,“公主换这身是要” “找机会出门去。”赵潋摇着扇子风流一笑。 但没等赵潋出门,计划就先破灭了。 她这清净的没人敢招惹的公主府,忽然来了位客人。 她的老同学,燕婉,不知何事来了公主府,但人家在芍药会上给足了她颜面,赵潋只好亲自相迎,燕婉披着一身如云似烟的花鸟薄纱斗篷,进门时已热得香汗淋漓,瑶鼻上铺了一层细碎的汗珠儿。 赵潋道:“燕婉,我听闻显国公夫人不是正紧锣密鼓地为你张罗婚事么,她竟能放你与我呆在一处?不怕我把这霉运传给你?” “传给我就好了!”燕婉自来熟地找地方坐,离浮桥不远,树林阴翳,浮动着几分薄绿,几许微风,燕婉摇着团扇,等赵潋坐下来,她咬了口嘴唇,抱怨道:“自从芍药会后,我娘就疯了一样,隔三差五地往家里请媒人!我真是不知道成婚有什么好的。” 不待赵潋专注地表示一番同情,燕婉眼睛一瞪,“阿潋,我告诉你,我这一辈子,就算嫁不出去,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托付了个男人去。你身体力行地告诉我,选男人要选知根知底的,什么媒妁之言实在不可信。” 这话,确实不像是什么好话,赵潋将脖颈一梗,暂且不接。 “阿潋,近几日元绥把自己关在家中很多天了。” 赵潋奇怪,“这又是为着什么?” “还不都是一样,到了年纪,总是要嫁人的。”燕婉缺心眼儿,什么话都往外抖落,“元绥还想着谢弈书。已经十年了,她这是要入魔障了,我就怕阿潋你阿潋你还想着他么?” 燕婉以为,当初赵潋在画册里随便挑中了瞿唐,乃是因为实在不能再耗下去,才随意指了一个想托付终身,她心里想的人还是谢珺。 但赵潋微微一笑,推心置腹地瞅着燕婉道:“我对师兄,没有男女之情。我若遇到了真心喜欢的人,自然想尽办法也要嫁给他,让他也喜欢我。” 燕婉放了心,赵潋命人给燕婉上茶,挥袖淡笑道:“师兄卒时,元绥也才不过五岁,什么魔障?不过冲着我来罢了。我觉得我抢了她的东西,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地害死了师兄,所有憎恨和不甘心,都是冲着我的。要说真的,等她嫁了人,这汴梁的少男心不知要碎多少。她的行情可比你我好多了,要同情也轮不到咱们。” 燕婉一听“咱们”二字,就喜欢了,“阿潋,咱们都不成婚了好不好?我也想养几个门客。” “” 赵潋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日竟也能成为别人的楷模。 连弩就指着自己颈子,刺客战栗着眼见君瑕愈来愈近,一旦被俘虏,就摆脱不得魂归西天的宿命了,拼死一搏,也许还有机会。刺客将信条在心底过了一遍,更生出一股勇气。 他惊恐地蜷缩起来,一边找机会暗中窥探退路,只见君瑕手上缠着黑纱,将手腕连拇指缠住。这种缠法习武之人不可能不知道,这是手上没劲的表现,再看,区区几步路走过来,君瑕握着连弩的右手却已发生了细微的颤抖,明显是脱力。 刺客自觉洞察一切,那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在君瑕靠近时,他右脚一点,腾地跳将起来,手里亮出一截峨眉刺,这是他防身的最后兵刃,一击不成就要被拿下了。 刺客对杀死一个病弱如柳c没三分内劲的绣花枕头很有心得,这一下迅捷如鹰,先声而夺人。 正跳起来一步,还没等落下,刺客忽“哎呀”一声,人就如同断线了的风筝,一头栽落。 破了洞的伤口喷出一道血箭,刺客惊呆了,捂着伤口爬起来,只见右肩上插着一根没入几寸的竹箭,登时委屈地破口大骂:“小白脸子,卑鄙小人,我操你大爷的,你不是说箭是钝的吗?” 君瑕的食指摩挲了下连弩,微笑,“我还说让你乖乖站好,你不是也没听么。” “对不住了。”君瑕举起了连弩,“在下手抖,阁下多担待些。” 等赵潋带着两位师傅找到这人时,他正瘫在地上,巡御司的人马也倏忽赶到,本来要拖着受伤的刺客奔逃的两名同伙,见状,自知带着人没戏,于是心有灵犀地将两边肩胛骨被射了对穿c周身大穴还被封的刺客扔破烂似的丢了。 要不是于济楚已张弓搭箭,他们说不准还要回来将同伴补一刀,补死了再走。 于济楚撤弓,右手一挥,巡御司的人马纷纷上前去,将刺客衣领子一揪,连人带箭地给揪了起来。 赵潋疑惑,那人对付自己的时候,长刀如电,身法诡谲,怎的眼下竟恹恹一息尚存,伤重倒地,垂死挣扎? 是哪位英雄好汉鼎力相助? 等人将刺客拖到于济楚和赵潋跟前,这名刺客一身泡着血水,要是再不救治,这条线索便又断了。 于济楚朝赵潋抱拳,“公主,下官这就告辞了。” 赵潋还是看到于济楚就想到三年前那段往事,尴尬地朝他得体微笑,只是,没入刺客肩胛骨的两根竹箭竹子,倒很像是她家后院那几丛湘妃竹。 赵潋玩味地笑笑。 汴梁城里附庸风雅的人多了去了,稍微有点家底的,谁还不在家种几根竹子显摆显摆自己高雅的情趣?她没觉得有何不妥,既然英雄不留姓名,她也不能非要把人家掘地三尺挖出来。 杀墨抱着两条小短腿耷拉着脑袋,困在粼竹阁主屋前的石阶上,默默数蚂蚁,先生出门两个时辰了 正想着,眼前如风拂过,杀墨一抬头,先生回来了! 君瑕微笑,将连弩收回袖中。再不回来,他们家小朋友等不到他,估计要哭了。 杀墨被他捡回来时才十二岁,还是个小孩子,家破人亡的,年幼失依怪是可怜。见到他的第一天,小家伙拽着他的一截飞扬的裙裾,惨兮兮地喊了一声“叔叔”。 君瑕自觉得,他虽然面貌老成了些,但年岁上做杀墨的叔叔但谁让他动了恻隐之心呢。 后来杀墨就成了老头子的耳目,专替老头子看着他,不让喝酒c不让动武c不让独自出门云云,杀墨拿老头子的话当圣旨。因为君瑕本人偶尔不着调,总之,他们对他这个“叔叔”其实不是很敬畏,就当是一个不靠谱的大哥哥。 但是这趟出门前,老头子下了死命令,要是他不能活着回姑苏,就打断杀墨两条短腿。 所以,看给孩子吓的。 还等杀墨冲上来,君瑕就做好了准备,一掌抵住他的小脑袋,“我渴了,还是烧点茶来罢。” “哦。”先生又要压榨童工了,他悻悻地往回走。 君瑕对着一院竹光,揉了揉眼睛,将手上缠的黑纱一圈圈地解了下来,随意系在一株湘妃竹上,又将虎口和手腕捏了捏。 也只有将杀墨支使开,才有闲暇做这些,不然等他看到,估计要小题大做,鸿雁传书递到姑苏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第四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晚膳时公主府正堂前厅的大圆桌上坐了六个人, 除了赵潋外, 都是初来乍到的, 君瑕c卢子笙以及柳黛一家。 两个老人家大约是头一回上主人桌, 从头到脚写着局促和不自在,赵潋笑道:“不用客气,我的公主府没世家那些臭规矩, 等会用完饭,我教人给二老烫两壶酒去,近来湿气重,正好喝两口。” 二老看了眼女儿, 自知是攀上贵人了,哪敢反驳,赵潋说什么是什么。 卢子笙也害羞, 只赶着近前的青菜吃,至于君瑕, 他看不见, 都是杀墨在往他碗里挑。 短短一会功夫, 杀墨给君瑕夹了十几筷子的鱼肉了,赵潋忍不住问:“先生喜爱吃鱼?” 杀墨一时语塞,筷子就顿在半空中,君瑕不着痕迹地将他手里的筷子摸索着接过来, 嘴唇微弯, “眼睛不中用, 大夫说可多吃鱼, 尤其鱼眼。” “那好办。”赵潋一不做二不休,手起筷落,两只鱼眼便双筷奉上。 公主这手法快得像一道闪电,杀墨倒抽了一口凉气,有意无意地看了眼自家先生,满脸复杂。 君瑕笑纳了她的好意,“谢公主赐鱼眼。” 赵潋挤着一团和气笑,说“不客气”,然后将明日要参加燕婉生辰会的事儿说了一遍,“我需要两名小厮,一名随身侍女,另,两位先生,谁可以陪我走一遭?” 话音一落,卢子笙的调羹落入了细瓷的小碗里,铿锵一声,诸人视线不由都落在他身上,少年羞红了脸,默默地把头一低,赵潋疑惑道:“卢生这是?” 卢子笙悄然将脸颊一碰,烫得紧,他满脸红云地将脖颈一缩,“公主,贵族的生辰礼,我去不得的。” “哦?为何?” 卢子笙悄然偷瞟了一眼赵潋,立即将手一紧,“会c会丢人” 他家徒四壁,这么一副寒酸样儿,全身上下最拿得出手那只竹笛,在那帮公子小姐眼前也犹如一个烧火棒,寒碜得见不得人。 但赵潋却想到,卢子笙太爱害羞了,一见到姑娘就两腿发软,双颊通红,连看一眼都难得,要在满芍药园的衣香鬓影里谈笑自若,那无异于断他头颅。怪不得他的字画卖不出去,他要上街摆摊儿,顾客来源至少少一半儿。 于是赵潋不强求,转而望向君瑕。 杀墨知道,这种贵族小姐的生辰礼,邀请的多半也是一群天之骄女,他们家先生若去了,夹在其间殊没面子,正要一口回绝,谁曾想君瑕竟噙了温润如玉的浅笑,将薄唇微扬:“公主,在下愿意同往。” 赵潋点点头,笑着又手起筷落地给他夹了两只鱼眼睛。 但君瑕按兵不动,只缓缓地舀了一勺青菜薏仁粥。 赵潋见桌上大多不解,便摇摇头,好生生感慨了一番如今汴梁的风气:“当今之世,贵族王孙,骄奢淫逸者众c修身自好者少,明日观芍药是假,少不得我又要被人拉下场。那些舞文弄墨c刺绣作花的贵女,偏爱与人较量技艺,倘若赢了,欢喜无限,能赢到最后,自然能获得满场目光,令一帮人马首是瞻。” 原来如此。 卢子笙有点惊讶。 赵潋摇头叹息,“本公主又很是不入流,文辞书画无一精通,弈棋也是偶尔为之,偏偏身份却又显贵,我输了不打紧,输了太后的颜面就不大好看了。” 以往二月二c三月三的,瞿家的几个贵女也要随行出门赏花踏青c曲水流觞c奔赴盛会的,柳黛匪夷所思,为何贵女王孙们总爱结伴而行,便不觉喃喃道:“便不可以不去的么?” 柳家二老忙一个劲儿给女儿递眼色,怎敢置喙公主?柳黛忙收敛,恭恭敬敬地坐端正了。 赵潋道:“倒也不是。只不过人后少不得要被人搬弄几句,你们知道本公主在汴梁的名声罢,我倒想看我不爽的出来单打独斗,不行当面指着我鼻子骂几句,只要她骂得有理,我也受着,但我这人就偏偏不惯背着人打喷嚏,整日暗搓搓地勾心斗角,揣摩谁又看我不顺眼了。” 文昭公主名声不好,汴梁人都知道,但一桌子人,对着这么个敢爱敢恨的公主,虽觉得异类,与前朝几位以才名誉满天下的公主大相径庭,但又仿佛说不出她有什么不好。 萝卜白菜,牡丹芍药,各有千秋。 君瑕将眼睫一垂,一缕若有若无的温柔转瞬即逝。 暮色如墨,将整座公主府邸笼罩而下,唯独树丛花梢之间朵朵轻红嫩白想着黑魆魆的房檐探出端倪,赵潋的闺房里亮着十几只蜡烛,她正对着皎皎的明月,和暖而亮的烛火,打量着睡了一地的各式裳服。 要得体,便不得骑马,要骑马,就艳压不得小人。 燕婉对她几分恩几分恨她不在乎,但暗搓搓在背后对她扎小人的元绥,煞费苦心地花一百两银子挑了一个丫头,分明是冲着她来的,元绥的底子不比自己差,赵潋一点不想在美貌上逊她一筹。 赵潋的目光随处一落,梨花木的案桌上正垂着一只红粉玛瑙玉佩,她弯腰,将玉佩摘了下来。 很多年前谢珺曾送给她一个红色的珊瑚串,据说是他家不外传的宝物,两人定亲之后,赵潋就依礼将自己随身的一块金锁给他了,但谢珺却说谢家清贫,他身无长物,要么,只能将佩剑的剑鞘赠给她。赵潋那会儿没坚定要习武,还一心想遵从父母意愿做一个乖乖的小公主,心道要那剑鞘无用,于是老实不要脸地将他脖子上的珊瑚珠取下来了,索要了来。 那珊瑚珠挺漂亮的,红里滚着一缕牛乳似的白,戴上显得肌肤白嫩柔软,相映生光。 赵潋咳嗽一声,从封锁了好几层的抽箱里将那串珊瑚珠取了出来,重见天日的红珊瑚串依旧潋滟着殷红乳白,光润泽华。她正好中意,就挑那一套大红的蜀锦羽缎百鸟纹宫衣了。 翌日,赵潋精心打扮了一番,一身夺目耀眼的红,衬得那修长的身材竟有几分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额尖花钿描着一朵梅花,两肩如出云,一腰似孤烟。 原本杀墨正推着先生从粼竹阁出来,过了浮桥,一眼撞见等候依旧的公主,她一身璀璨的红立在红花树下,灿逾春华,杀墨怔怔一惊,一动不敢动了。 君瑕失笑,微微垂眸。 杀墨道:“先生,今日的公主” 君瑕犹若未闻。 即便看不到也能想得到,听其声辨其人,都知晓是个大美人,美得骄傲张扬c不消藻饰。 赵潋也正好瞧见主仆二人立在浮桥上不进不退的,迎了下来,红裳裙裾一身拂曳,如一片火红的枫。她笑吟吟地走到君瑕跟前,两手扶住他的轮椅,身子微微一倾落,“先生今日,可要给我长个面子啊。” 君瑕被她一双手臂困在四面囚笼之间,进退不得,却云淡风轻地抬起眼,虽无光采,却镇定稳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公主。” “哈哈。”赵潋退回去,站好,雪白的延颈间坠着一串猩红艳丽的珊瑚珠,如霞光耀眼,衬得她笑靥如花,“我越来越喜爱先生了,咱们走罢。” 赵潋红袖一拂,人便转身而去。 留得个傻头傻脑的杀墨,差点没脚一歪摔入河里,手一抖,忙又稳住了君瑕的轮椅,忡忡道:“先生坏了,公主怕是对你有意” 君瑕一笑,“杞人忧天。” “公主眼高于顶,如何能看得上我一个残废。” 杀墨睁大眼睛望天,嘴里咧咧的不知想说些什么。 好半晌,他才低下头来,反驳道:“先生这话不对,公主能看中瞿唐,可见不是什么眼高于顶的人。” 但汴梁城谁都知道,倘若谢珺不是风流早夭,这文昭公主驸马之位,轮不着任何人肖想,也轮不着任何人假惺惺同情她这个嫁不出去的嫡长公主。 赵潋是习武的,站似松行如风,一晃眼便红袂一摇到了篱门尽头。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不知不觉早已落后了一大截,见赵潋回头,疑惑地用眼神无声询问他们落如此后做甚么,杀墨只好硬着头皮将先生的轮椅推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了上去 她担忧不已,拿手背碰他的额头,“没发烧。” 君瑕一笑,看着她到处碰自己的脸,右手缓缓一动,“只是吹了风,公主怎么大惊小怪了。” 赵潋朱唇一抿,“先生真当我没心没肺么,我也是为了你身体着想,要是实在不舒服,我得赶紧带你回城找大夫。别的事儿,忍一忍熬一熬就过了,偏偏身体的大事儿,忍不得也熬不得,先生,你真的还好么?” “还好,公主不必担忧。” 君瑕在那儿云淡风轻地说自个儿还好,杀墨差点一个白眼翻上天。 赵潋多看了几眼君瑕,苍白的形容,羸弱的一副身躯,怎么看都薄如一张宣纸,她是真的不信他嘴里说的什么“还好”,将信将疑地住手了,因为她察觉到君瑕对她的肢体碰触有点敏感,好像不大情愿。 那头,小皇帝赵清摸出了两颗石子,照着一只五彩羽毛的野鸡拉开弹弓,“咻”的一声,石子飞出,不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第四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刺客对杀死一个病弱如柳c没三分内劲的绣花枕头很有心得,这一下迅捷如鹰, 先声而夺人。 正跳起来一步, 还没等落下, 刺客忽“哎呀”一声,人就如同断线了的风筝, 一头栽落。 破了洞的伤口喷出一道血箭,刺客惊呆了, 捂着伤口爬起来, 只见右肩上插着一根没入几寸的竹箭, 登时委屈地破口大骂:“小白脸子,卑鄙小人,我操你大爷的,你不是说箭是钝的吗?” 君瑕的食指摩挲了下连弩, 微笑, “我还说让你乖乖站好,你不是也没听么。” “对不住了。”君瑕举起了连弩,“在下手抖, 阁下多担待些。” 等赵潋带着两位师傅找到这人时,他正瘫在地上, 巡御司的人马也倏忽赶到,本来要拖着受伤的刺客奔逃的两名同伙,见状, 自知带着人没戏, 于是心有灵犀地将两边肩胛骨被射了对穿c周身大穴还被封的刺客扔破烂似的丢了。 要不是于济楚已张弓搭箭, 他们说不准还要回来将同伴补一刀,补死了再走。 于济楚撤弓,右手一挥,巡御司的人马纷纷上前去,将刺客衣领子一揪,连人带箭地给揪了起来。 赵潋疑惑,那人对付自己的时候,长刀如电,身法诡谲,怎的眼下竟恹恹一息尚存,伤重倒地,垂死挣扎? 是哪位英雄好汉鼎力相助? 等人将刺客拖到于济楚和赵潋跟前,这名刺客一身泡着血水,要是再不救治,这条线索便又断了。 于济楚朝赵潋抱拳,“公主,下官这就告辞了。” 赵潋还是看到于济楚就想到三年前那段往事,尴尬地朝他得体微笑,只是,没入刺客肩胛骨的两根竹箭竹子,倒很像是她家后院那几丛湘妃竹。 赵潋玩味地笑笑。 汴梁城里附庸风雅的人多了去了,稍微有点家底的,谁还不在家种几根竹子显摆显摆自己高雅的情趣?她没觉得有何不妥,既然英雄不留姓名,她也不能非要把人家掘地三尺挖出来。 杀墨抱着两条小短腿耷拉着脑袋,困在粼竹阁主屋前的石阶上,默默数蚂蚁,先生出门两个时辰了 正想着,眼前如风拂过,杀墨一抬头,先生回来了! 君瑕微笑,将连弩收回袖中。再不回来,他们家小朋友等不到他,估计要哭了。 杀墨被他捡回来时才十二岁,还是个小孩子,家破人亡的,年幼失依怪是可怜。见到他的第一天,小家伙拽着他的一截飞扬的裙裾,惨兮兮地喊了一声“叔叔”。 君瑕自觉得,他虽然面貌老成了些,但年岁上做杀墨的叔叔但谁让他动了恻隐之心呢。 后来杀墨就成了老头子的耳目,专替老头子看着他,不让喝酒c不让动武c不让独自出门云云,杀墨拿老头子的话当圣旨。因为君瑕本人偶尔不着调,总之,他们对他这个“叔叔”其实不是很敬畏,就当是一个不靠谱的大哥哥。 但是这趟出门前,老头子下了死命令,要是他不能活着回姑苏,就打断杀墨两条短腿。 所以,看给孩子吓的。 还等杀墨冲上来,君瑕就做好了准备,一掌抵住他的小脑袋,“我渴了,还是烧点茶来罢。” “哦。”先生又要压榨童工了,他悻悻地往回走。 君瑕对着一院竹光,揉了揉眼睛,将手上缠的黑纱一圈圈地解了下来,随意系在一株湘妃竹上,又将虎口和手腕捏了捏。 也只有将杀墨支使开,才有闲暇做这些,不然等他看到,估计要小题大做,鸿雁传书递到姑苏去了。 君瑕这只右手方才虽没用力,但点穴时还是吃力的,刺客蛮横嚣张,一点不将他这个柔弱小白脸放在眼底,自然要多给他点颜色。 等杀墨煮好茶水端过来,君瑕又从容地摆好了棋盘,两根白嫩细长的指,拈起玉色的白子,怪是好看的,杀墨懂公主为何一见着先生就春心荡漾。只是他恼火,没什么好脾气地将茶往石桌上一搁,差点没将杯盖摔出来。 君瑕诧异地伸指碰了碰瓷杯,烫得握不住,于是极快地收回手腕,“竟然有这么生气么?” 杀墨不理会,傲娇地抱着小胳膊往里屋去了。 他前脚一走,后脚赵潋就不请自来了。 她几日不来临幸粼竹阁,君瑕都觉得一庭萧萧很是寂寞。可是见着了,却又不知道拿什么话说,赵潋又喜欢对他动手动脚的,君瑕无奈地低头失笑。 “我以为,公主不会来了。” “办了件大事,就来见见先生。”赵潋风流地撩开衣袍坐下,她今日这身男装衬得她的修姿如树,濯濯灼目,飘逸长发用一道白玉冠扎成一束,利落而潇洒,铁扇一展,与君瑕对坐,竟不像是公主和门客,而像是恩客调戏小娘子来了。 “先生在家反省得如何?” “反省?”君瑕疑惑,“反省什么?” 赵潋:“” 合着她心心念念两天,刻意压着一颗躁动不休c揣满少女心事的心不来见他,就是为了给他机会改过一下,就算不改,只要他把她那意思想一想,领会透了也行啊。 可是人家压根没想过。 君瑕就没有想过她。 赵潋不知道胸臆之间哪来一股邪火蹭蹭往上窜,窜得冒过了头脸。 她赤着耳朵,咬牙道:“那先生,你这两日在做甚么?” 君瑕含笑道,“破解了一道残局。” 赵潋眼睛一睁,铁扇一收,“啪”地一下打在了她的左手手骨上,疼得两眼汪汪,但幸好君瑕看不见,她一边挤着眼泪,一边装作没事地冷笑:“这么好,先生又可以扬名立万了?” 这个人真是,同他说话,赵潋满肚子火。 君瑕摇头,“一个人对弈,也很无趣。” 赵潋心说:那你找人带个话给我啊,我陪你下棋啊,陪你做什么都行啊。 她揣着满怀希冀,直觉君瑕下一句就要说到自己了,但是,君瑕似有若无地抬起了眼睑,低声道:“公主,听闻璩公子的棋下得也不错,在下不知能不能请公主搭个线,与他手谈两局。” 赵潋那点儿希冀被一棍子敲碎了。 找谁不好,那个璩琚,连学下棋都是跟在师兄屁股后头的,她不喜欢,更懒得与他有任何交集。 赵潋火大,正瞧见石桌上摆着一杯茶,心说喝两口降降火,将魔爪伸将过去。 君瑕眼风一动,也许是用过连弩之后,故意装的残废撕开了一条口子,那点灵敏的肢体反应又重新回溯到了身体里,来不及思索,右手就赶在赵潋碰到青瓷前握住了赵潋的手腕。 “” “” 莫名其妙地对视了良久。 君瑕低着眉眼,淡声道:“公主,茶烫。” “先生”赵潋内心如万马奔腾,差点将表面那点风流倜傥踩成泥渣,好半晌,才找到一点颤抖的声音,“你c你看得见?” 虽然几个妹妹是庶出,但毕竟是国公府小姐,没来由怕一个外人怕得紧元绥能有赵潋可怕么?燕婉才不信。 但今日很显然元绥的目标不在自己,燕婉得到赵潋的回信很是高兴。但她们要是打起来,自己也只能坐山观虎斗了,她这个主人家,等到了矛盾激化时,再温婉得体地出来晓以大义,搏不得个才名,也博得个善名。 这些都是昨晚显国公夫人拉着她叮嘱的切切交代的。 燕婉与身旁几个贵女坐下来,沏了一壶茶,正躲在榆树荫下小憩,满园的芍药含了宿雨,花色如洗,绵软地倒在绿丛里,似温软美人不胜杯杓之娇怯。 那边传来好些赞叹之声,到了夏初,还能有如此盛艳的芍药,显国公确实是用了心的。 元绥他们走到拱门一处说话,这时正好听见通传的声音,来人来头大,那扯着的嗓门声也格外大:“文昭公主携其门客入见!” 元绥倏地一下支起了头。 上回见赵潋还是数月之前,这几个月间,这位行事狂荡放肆的公主又闹了一场大笑话,公然让准驸马当街给绿了一回,元绥还没来得及嘲讽她这事,在身旁几个贵女都发憷地稍稍后退了半脚时,元绥淡淡一哼,朝前走去。 杀墨推着轮椅跟在明艳照人的公主身后,这位一身胜火的红衣公主,有俯瞰群芳之绝艳,令得一园桃羞李让,燕婉也不禁目光一亮,暗暗惊诧。 几年不见,阿潋已长成绝色。 当年还只是眉清目秀的小姑娘,人又顽劣,总是顾盼神飞,一脸稚气和明媚,如今却犹如脱胎换骨一般,褪尽青涩,抽条如柳,身段儿又细又长,该鼓的地方绝对不负众望,鹅蛋脸白皙如瓷,衬着一身大红和脖颈间那条殷红如血的珊瑚珠,那种美,令人无法逼视。 燕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裹胸,深知里头的小馒头是什么光景,目光幽怨了起来。 赵潋只是习惯性地目光一扫,就将众人惊艳的面孔映入了眼底,天底下人都知道太后乃是国色之姿,但从没有人敢当面夸赞,敢夸的也都死了,她的女儿当然是容色不逊于人的,这个元绥又不是不知。 赵潋朝主人燕婉走了过去。 她一走,满园的人都跟着两头散开。 燕婉竟然觉得自己今日很有面子,她还以为公主早不记得自己了,手忙脚乱地站起了身,笑吟吟地迎了上去,“阿潋。我以为都不敢约你,没想到你竟真来了。” 赵潋被她握住了手,攥了攥,她也微笑着道:“咱们有同窗之谊,外人比不得的情谊,人家都来了,我如何能不来。” 燕婉忙点头称是。 见燕婉一脸攀龙附凤的谄媚德性,元绥默默折了一根草叶在手里,揉出了淡红的汁。 在两同窗旁若无人地寒暄时,元绥一眼瞥到了赵潋的随侍,一名模样玲珑貌美的婢女,一个瘸了腿的白衣谋士,一个推轮椅的半大少年。 她还以为赵潋准备了什么杀器,也不过如此,元绥脸颊上的笑容越来越深,不由自主地一把插入两人之间,“阿婉,你的芍药会不是要开筵了么!” “对!”燕婉眼睛雪亮,忙又将赵潋的手拉回来,“阿潋,我记得你爱鲜花饼,我给你做了许多,等会儿我让他们端上来,都给你!” 还是这么憨。 赵潋将唇角压了压,她知道燕婉的母亲显国公夫人一直致力于找一个合适良机将燕婉推出去,将家里来的求亲者的品次拔高些,因而特地在她十六岁生辰这日精心费事地备了这么一场盛宴,但没想到,燕婉还这么耿直,不晓得周遭盯着她俩看的人是不是都被她给得罪光了。 芍药会开筵了,衣香鬓影,贵女小姐们都纷纷落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第四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赵潋心里想着, 手里多放了几块冰。 这本来是柳黛的活儿, 但赵潋却抢了过来, 柳黛见她心不在焉的,还是想自己动手做,赵潋道:“等会儿端给燕婉,我出去了。” “嗯。” 但赵潋再回院子里,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天到了晌午,烈日骄阳灼烤着地面, 水面蒸起一股潮热,赵潋这一身黑,热得浑身冒汗,找不到燕婉,赵潋只好问了人, 才知道燕婉自来熟地一个人往后院去了。 赵潋心一紧,正要上浮桥,却见燕婉又碎步走了回来。 她低着头, 右脸将脸颊捂着, 可怎么也藏不住那绯红的耳朵尖, 赵潋喊了她一声,燕婉没听到,直至喊到第二声,她才如梦初醒似的, 捂着滚烫的脸颊, 羞着笑靥如花, “阿潋,你我见着” 赵潋往粼竹阁看去。 她觉得自己是不是给先生选的地儿风水不好,一个两个客人前来,从来不到拂春居,都自发右转去骚扰她的先生。赵潋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但燕婉不问主人便直闯别人家宅后院这个毛病,确实让她不喜欢。 燕婉粉嫩的嘴唇曳起一弧刺眼的红,赵潋松开手后退两步,燕婉还没意识到,没几根肠子又藏不住事儿,羞着道:“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燕婉对君瑕只有一面之缘,上次他随着赵潋来参加她的芍药会,约莫也是这个时辰,他人困倦,燕婉亲自招待,让他到后院就着绿荫歇憩一会。君瑕待人翩翩有礼,看着循规蹈矩,不多说话,但她说什么,他也接。 那时候,燕婉对他就有点好感了,心想着阿潋能找个这么好的门客养在家里,她为什么不能呢? 动了这个心思,不是因为赵潋,是因为君瑕啊。 但是燕婉是真没有想到原来君瑕对她也有好感,会温柔地唤她“婉婉” 燕婉这时候才意会过来,骇了一跳,可是c可是君先生是阿潋的人啊,阿潋喜欢他,不然不会带着他到芍药会上,还给他机会,让他大放异彩一举成名。可是这要怎么办,燕婉愧疚地瞅了眼赵潋,见她神色沉凝如山,更是心中惴惴:可先生喜欢的人是我,这要怎么办?我要对不起阿潋么?不行啊 赵潋没想到燕婉如此丰富的心理活动,她只觉得燕婉眼下眼神飘忽地,想着她的先生,心里有点不舒坦。 “阿潋,我c我走了”燕婉实在太乱了,因为得到了先生“芳心”,她歉疚地不敢看赵潋,步子轻快地就往外走了。 诚然她有私心,来见赵潋,说了这么一通话,也是想趁机溜到公主府后院,远远地瞟上那人一眼。 在大周,在汴梁,士庶有别,她们公卿王侯之家,即便成婚也要门当户对,君瑕这种出身连入赘都不够。燕婉也就是清楚,才更加不想成婚。 等人一走,柳黛端着冰镇酸梅汤来了,赵潋正嫌火气旺盛,好心情被燕婉一搅和全没了,端着冰冷的酸梅汤一股脑下肚。冰冷的水灌入喉咙食管,将那股燥热的从心底腾起来的火苗扑灭了,赵潋将凌乱的心思一收,忍不住想—— 燕婉见过了先生? 他们说了什么? 燕婉最后那种姿态走出去,说没有猫腻赵潋都不信。 要是君瑕敢背着她和别的女人私相授受赵潋将眼一眯,将瓷杯落回桌面,一碰,铿锵一声,这只烧制精美的青花瓷差点被大卸八块。 赵潋大喇喇地闯入粼竹阁,正想和君瑕聊聊,却见卢子笙也在。 奇也怪哉,这两人从来了公主府,素无交集,赵潋以为他们俩性格不合,没想到卢生今日竟然在与君瑕鉴赏书画,君瑕看不到,大多由卢子笙口述,聊到前人的书画时,君瑕能高谈阔论地说上一长篇。 卢子笙眼睛里都是亮光,“君先生,你也喜欢裘旭的狂草?流畅挥洒,不失其度。” 君瑕淡笑道:“圆融于世,但又很出格。” 赵潋脚步一顿,君瑕这话,貌似听谁说过。但年代久远,已经想不大起来了。 记得师兄当年的书法也是一绝,才十三岁便已扬名立万。卢子笙在街头叫卖字画的时候,也曾临摹过谢珺留下来的《汴梁金石遗录帖》,不过那会儿谢珺还小,火候不足,运笔还不够老练,但只胜在轻灵潇洒,在今天也是可以拿来一说的。卢子笙临摹的味道大不一样,否则赵潋也会找卢子笙临摹几幅收藏起来,将来说不准能以假乱真卖个大价钱。 卢子笙眼睛雪亮,“先生,可知道当世的大书法家,秋暝先生?” 赵潋闪身,躲入了篱笆门后,一片郁郁森森的竹林之后。 许久没听到“秋暝先生”这几个字了,赵潋想起来还是心头一震。师父他老人家离开汴梁也有十年了,这十年来从无音讯,赵潋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派人去寻,一无所获。 但这也正常,师父是个隐士,想是不知道又在哪里定居了,他要不肯出山,宁可采薇而食,也是不肯现身的。 她想知道世人眼中,师父是个怎样的人。 君瑕拂落了眉眼,只轻盈地将唇微勾,“怎能不知。其人因爱《山居秋暝》,改名山秋暝。多年前他在汴梁城外定居时,不少达官贵族都想请他为入幕之宾,他总是一句诗就将人打发了。”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赵潋心头狂跳,诧异地拨开一竿碧茵茵的湘妃竹,往里瞪大眼睛望去——先生怎么会知道? 好在这个问题卢子笙代问了,“先生怎么如此清楚?” 君瑕朝身后对杀墨嘱咐了一声,杀墨不情不愿地进屋去了,回来时,杀墨取了一本书给卢子笙,“这是先生收集的名家辑录,里头还有各种奇闻轶事。” 卢子笙双手捧着,如获至宝,好半晌才听明其意,腾出一只爪子受宠若惊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赠c赠给我?” 君瑕微笑着颔首。 “我这辈子,对书法是不可能有什么建树了,留给你,也是希望你日后多多研习。” 卢子笙自然感激敬服,连声道了许多声谢。 君瑕耳朵一动,那翠竹隐隐之外,飘逸的一身黑裳,还有那双水润而澄澈的大眼睛,他看得一清二楚,连她拍竹子瞎琢磨的嘀咕声,都隐隐约约传入了他的耳中。 傻莞莞。 他好整以暇,莞尔一笑。 赵潋放下了他的小辫子,道:“我找耿直有点事儿。”顺带看了眼已经看不出什么的棋局,但里头白子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颗,都是黑子,先生惯于执白,倒让赵潋大开眼界,“阿清,你赢了先生?” 赵清哈哈大笑,“那不能,就算谢珺在世也不一定能赢他啊,不过,”他收了笑容,靠近赵潋,赵潋不解地俯低身子,赵清将嘴唇凑过来,“皇姐,你家的先生有秘密。你以后留意些,好好查查他的底细。” 不得了,才过了这么一会儿,赵清就探查得君瑕身上有秘密了,赵潋眼波微澜,朝君瑕看去,对方八方不动,垂着眼睑等待着什么,等赵清松开她,一贯秉持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赵潋,对君瑕忽生了好奇。 等赵清前去偏房更衣时,赵潋才终得与君瑕说上几句话,将他的手腕一搭,君瑕这只又细又白的手,摸起来如同一枚冷玉,赵潋忍不住就用指腹往他手腕内侧一滑,这会很痒的赵潋知道,但君瑕只是将唇微一抿,并不怎么有反应,赵潋便叹了一声,“今日是我怠慢了先生,不知道皇弟顽劣至此。等会儿我送他回宫之后,请太医来给你诊脉。” 君瑕微笑,“当真不必麻烦了,我这病也有十年了,自己心里清楚的。” “那是什么病?” 赵潋歪着头,无辜而明媚的水圆桃花眼轻轻睁开,明明是单纯的孩子样,手却流氓地占着他的便宜,君瑕叹了一声,道:“其实也不是病,是毒。” “那我更要请太医给你拔毒了。” 其实毒比病更可怕,赵潋完全拿不准,她的脸色忽然凝重了,君瑕不着痕迹地挣脱她的魔爪,可算了了这一阵儿说来就来的轻薄,“沉积已久了,要不了命,只是需要公主的人参吊着。” 他半真半假地一说,流露出一些感伤之意,却让赵潋深信不疑。 她将嘴唇一咬,脸颊上那点轻薄风流意烟消云散,好端端地忽然觉得无边伤感起来。先生这么弱,她真的能——那什么吗? 唉。 赵潋将赵清送回了皇宫。 她虽然没有真的请太医来公主府,但君瑕还没着手收棋子,杀墨就东倒西歪地搬着大箱东西来了,君瑕眉微挑,有些不明其意,杀墨好气又好笑地将箱子摊在君瑕眼前,“就是公主啊,不知道是哪里不对了,这一箱子人参不知道哪里搜刮来的,说全给先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第四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瞿唐一怔, 将柔弱无骨少年一推, 着紧忙慌地下来更衣, 走出门,一把攥住小厮的衣领子,胸脯狠狠几个大起伏, “你说什么?” “公主c公主生气了。” “” 许久之后, 瞿唐阴沉着脸,从牙齿缝儿里挤出几个字:“柳氏那贱人!” 日头晒, 赵潋雪白的鼻尖沁出了薄薄一层香汗,映着日头,清艳如夭桃秾李,耀如春华,这么个国色之女当街抱臂而立,衣袂拂风,直令人不舍得移眼那瞿家公子好福气哟,可不知当珍惜。不过公主脾气硬而怪, 要是不留神得罪她了, 日子恐也不好过。 柳黛垂眸敛着形容, 对质之前,赵潋不全信柳黛说辞, 但人家既穿上了孝服,总不至于拿家中长辈赌咒诬陷瞿家, 两炷香之后, 瞿唐披着一身酒味姗姗而来, 一见赵潋这架势,处处都是玄甲卫,不由地骇得一哆嗦,忙腿一软,险些跪在公主跟前。 赵潋扫了他一眼,“来得正巧,这人说与你认识,过来认认人吧。” 于是瞿唐瞥向一身素服的柳黛,眼眶子一瞪,目眦欲裂,这女人不是该好生生被他关在柴房里出入不得么?她哪里来的本事逃出来,又哪里来的本事能当街拦下公主马车? 正当瞿唐眼珠骨碌碌转着不知思索着什么话时,柳黛跪了下来,“公主,就是这人,他他纵容下人打死了我二叔,又想卖我们到辽国去,求公主殿下为柳家做主!” 瞿唐怒喝:“闭嘴!” 便又一边转向脸似要求赵潋饶恕,赵潋微笑着探身往两人一瞅,“瞿唐,你不是曾同本宫保证,你家中无妻无妾,成婚之后也只有本宫一人么?” 瞿唐愣着,抬起头来,“公主,这人是我外室,公主倘或不喜,我着人随意打发了就是,公主何必为着个外人与我置气?” “哦?外室?”怎的一个说是“妾”,一个说是“外室”?但随着瞿唐这二字一出,柳黛倏地一声抬起了头,眉头大皱,愠怒地瞪着瞿唐,这个负心人又说了假话。 如今汴梁风气很不好,贵族世家的子弟往往一妻两妾,外头还养着几个没名没分的女人,说是要打发随时能打发了,有特殊癖好的,甚至见不得人地豢养美少年,这都不稀奇。 赵潋摇头一叹,又反问:“既是外室,瞿家何必又养她父母在家?” 瞿唐只是着紧赶来时才想的说辞,急匆匆的难免不能自圆其说,被公主这么一逼问,瞿唐登时语塞,慌乱地扯了一块遮羞布要掩上:“她家中一穷二白,她哭着要我养她父母,否则不肯委身于我!” 柳黛登时柳眉倒竖,怒叱:“你胡说!” 赵潋方才与柳黛在这儿等了两炷香时辰,听其言察其行,觉着是个进退有度c头脑清楚的姑娘,倒不像是作伪,反而这个瞿唐起眼不搭后语,一身的她探身凑得近,鼻尖将那酒香一过,不觉挑了挑唇,面色一沉冷冷笑道:“这一品花红只有东篱居有窖藏二十年的陈酿,感情准驸马方才来时,正在东篱居与小倌儿喝酒?” 这话一出,四下哗然变色。 东篱居什么地方,那是汴梁最大的小倌儿馆,要说新河瞿家的贵公子养几个美少年,传出去最多让人玩笑几句,但名门世家的公子出去嫖,就真得教人笑破口! “公主我” 他还待解释,赵潋插着腰便是一脚踹下去,正中瞿唐胸口,他砰一声便往后倒。 柳黛咬着嘴唇,暗道痛快。 那瞿唐还要解释,匆匆忙忙爬起来,赵潋又弯下腰左右开弓赏了他四个大嘴巴子,倨傲地一抬下巴,“婚事作废,剩下的,你继续交代。” 众人盯着这个扬眉吐气的公主目光灼灼,新奇地凝着她,这公主虽无弱柳扶风之姿,可眸球乌灵闪亮长眉连娟,微睇绵藐,烂烂如岩下电,竟很是着人眼,不免教人新鲜,一时心痒痒者不知凡几。 瞿唐被几个大耳刮子掴得眼晕,好半晌才找回一点声音,忙不迭叫苦:“公主你这就是冤枉我了,我我家中亦有一品花红!” “更该打!”赵潋颦着柳眉,冷笑道,“一品花红皆用初生男胎的胎发泡就,埋在桃花树下,男子年满二十梳拢之夜,便将酒取出与恩客饮合卺酒,瞿家有,是你家中还买回去了一个?” 瞿唐这会子是真傻了,万万没想到公主竟会知道东篱居的一品花红的故事,眼见着一个一个谎言被赵潋当众戳破,瞿唐真是进退维谷,正要说话,赵潋又冷冷笑道:“还要买卖家仆?我大周律例,私贩长工是死罪,新河瞿氏如此大的家业,如此盛的名望,难道不知道?” “公c公主!”瞿唐心道这门婚事是保不住了,大不了他弃了这泼妇不要,可万万不能再给家族蒙羞,“没有的事儿!” “没有?” 赵潋看了眼柳黛,她不闪不避,用眼神告诉赵潋瞿唐在说谎,要说此时,赵潋真是不信也信了,冷然道:“甚好,既没有,本宫才迁至公主府,家中尚缺着几个粗使的奴仆,你回家瞿氏二老商量着,赶紧将人放了,他们倘使愿意离开瞿家另谋营生,本宫倒很愿意接纳他们。” “是c是。”瞿唐低着头一个劲儿应是。 赵潋回汴梁的马车教太后坐着催回宫了,她不再理会这事,让玄甲护卫牵了一匹枣红马来,赵潋看了眼马儿,回头去,瞿唐以为还有什么吩咐,然后“轰”地一下,他高挺的鼻梁被赵潋的狠拳头出其不意地用力一砸,刹那间人仰马翻鼻血横流,仰倒不动了 赵潋搓了搓手,牵着马缰绳翻身上马。 公主当街揍人,百姓们心道还是那个熟悉的公主于是个个哈着腰退开,赵潋低骂道:“什么破驸马,什么破眼光!” 她玉手一扬,骏马长嘶,飞起一片尘灰,一人一马已飘然远去。 回头赵潋在公主府搜肠刮肚,极尽辞藻修缮之事,才堪堪写出一篇言辞恳切能交代前因后果的文章递入内宫。 在递到宫里头时,赵潋便心想着,她不如请两个捉刀代笔的谋士到家里来,平素写个信也不用这么费力。 太后正守在赵清跟前,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赵清乖巧地卧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地,只是脸色苍白,神容虚弱,没甚么光彩,太后将赵潋给的信拆开来一读,便沉怒地阖上了信,赵清便问道:“母后是在为皇姐的事操心么?” 太后听儿子这虚弱的声儿,只得心软,回过头去。 赵清舔了下干涩的嘴唇,给母后挤出一个明朗如春阳的笑容,“等将来朕大了,朕给皇姐置一个大金屋子,把天底下最好的男人都赏给她,嫁不出又如何,看旁人说什么。” 太后一愣,随即蹙着眉点了点他的鼻子,“你被你皇姐带坏了,日后少听她胡说!” “哦。”赵清往被子里缩了缩脖子。 岂料赵潋竟真是个实战派,在确认嫁人这块儿实在行不通之后,她索性便换了一条途径,当真往府里请了两个谋士,对外是如此宣称的,可在朝在野,公主这个放荡淫乱的名头是彻彻底底摘不下去了。 一搬出皇宫,便立即豢养美男甚至有人私底下议论赵潋,造谣她早在宫里时便与宦官勾搭了。 但骂瞿唐,骂他始乱终弃c为非作歹的声音却弱得很,可见这太平世道里头,男女总是不公平的。 早十年前,汴梁不知哪里学来一股怪癖热潮,时兴女子裹小脚,不少女儿已遭荼毒,幸得赵潋习武的,觉得女子裹脚实在难看不方便,又变相羞辱女人,虽管不着旁人,但她自己严于律己,坚决不裹! 赵潋表达对美男的热忱寻求之后,不出三日,公主府里来了两个。 一个是站着进来的,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面容朴素憨直,一笑起来脸颊便潋滟开两个梨涡,看起来羞涩得像个雏儿,腰间斜插着一管从不离身的竹笛,赵潋看了眼手里的木牌,他的字迹确乎不错,姓卢,名子笙,是街头叫卖的字画先生。 卢子笙被赵潋一看,从耳朵到脸颊都是大红,低着头看着破草鞋里钻出来的一只脚趾头,一动不敢动了。 另一个,却是由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推着轮椅进来的。但赵潋委实为之惊艳,一见便不能移眼。赵潋忙翻了翻另一只木牌,君瑕,姑苏人氏,贩棋为生,在汴梁亦有产业赵潋懵懵懂懂地想着,他应当不是像卢子笙那样揭不开锅了,但既不短吃喝,来公主府做甚么? 赵潋蹭地朝君瑕端详而去,但见他一袭素白雪绡云纹长袍,笼着薄似云的宽幅衣袖,两肩宛若削成,身姿瘦颀秀美,袖中斜托出来的一只手,骨节分明,又细又白,宛如罩在云雾之间,面容清贵苍白,如琢如磨,眉眼既清冷而又妩艳,透着一股堪比皇权富贵人士的慵懒,又有种桀骜不驯的意味。 只可惜,赵潋细一打量,才觉得他黑如玉珠的眼眸,竟无半分神采。 敢情是又瞎又瘸么。 但一查才知道,果然,这边是有风声的,而且几年前,就已经抓到过一个匪首,只因对方后台强大,到了最后不了了之。 他们曾经在城外的宣华林出现过,当时他们挟持了五名少年,朝廷兵马与之对峙,但投鼠忌器,轻易放过了他们,俘虏的那个,内衣襟里,胸膛上有家族图腾烙印,虽不足证明是就是那个家族之中有人败坏门风,但至少是一条线索。 可惜,这记载里并未说描绘是何种样的图腾,也不曾有任何暗示。 于济楚合上蓝本,目光复杂,提着剑冲出了大理寺。 赵潋正好策马而来,于济楚将蓝本藏入了衣中,但赵潋早已有所察觉,将缰绳拽住,“于大人,找着了?” 于济楚沉声道:“微臣定然竭力迎回皇上,请公主先回府等候。” 这件事公主身为一介女流,本来就不该参与。于济楚如此想,本来无可厚非,但赵潋不同,她不是一般女流,还是赵清的亲姐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第五十章 此为防盗章 赵潋只是偷摸着将赵清要出宫的事同太后捎了个信儿, 她本来也不想太后答应,赵清更是不想让乌泱泱的百十名禁军跟着,虽是得偿所愿地出宫了,脸色却不怎么好看,觉得皇姐又背叛了自己向着母后了。 小皇帝一生气, 就像滚火球似的, 风风火火闯入了公主府,赵潋甚至来不及见驾, 赵清就一头扎入了内院,禁卫军都只好肃容等在府外, 赵潋探头探脑地一看,可算明白赵清为何如此龙颜大怒了。 赵潋忙回头找弟弟解释, 一把拽住他的小手, “阿清,皇姐跟你保证,绝对不是皇姐让母后派这么人禁军跟来的。” 她的话赵清还是信的,但, 说什么都晚了, 好容易得空溜出宫墙来玩, 却被这么一帮人搅了兴致, 赵清心里不甘, 只好板起稚嫩的面孔, 将手往身后背过去, 不让赵潋拉, 赵潋也是吓了一跳,只听弟弟口吻严肃:“皇姐,既已至此,那你带朕到郊外去踏青。” 其实赵清溜出宫来玩儿,也就是为了出门踏青。否则从宫里到公主府,除了人工斧凿的亭台楼阁,就是人工开挖的假山假湖,都是一样的无趣。 赵清自幼羡慕能挽雕弓西北望的将军,连皇姐的武功都让他歆羡不止,可他想习武,太后就说他底子弱,不让。 赵清痛恨被养作花棚里只待人来浇水灌溉的病恹恹的娇花,他想去驰骋 但赵潋却被小皇帝这种要求吓到了——皇帝才这么年幼,可太后太逼着他了,养出来一身反骨,何况这几年,赵清越发长大有了自己的主见,他又是皇帝,不遵着他意思,赵潋也是要遭殃,可带着他出门招摇,赵潋又不肯冒这个险 她才犹豫了这么一会儿,赵清的眼渐渐地沉下来了。 等赵潋反应过来时,赵清已经冷着脸,衣袖一甩,龙威甚重地往浮桥走去。 赵潋跟着心惊肉跳地,还拿不准主意,赵清已经过了浮桥,踩上了青绿鹅黄锦簇的小路,一边是拂春居,一边是粼竹阁,赵清脚步一转,在赵潋震惊注目之下,小皇帝右拐入了粼竹阁。 先生 赵潋腿一软,差点没当场给弟弟往怀里一抄,将人生拉硬拽地拖出来,只好惴惴地疾步跟了过去。 那千竿风竹的绿影里,只要推开粼竹阁的大门便能望见,那衣袍如雪的男人正在与自己对弈,如草之兰,如玉之瑾。赵清歪着头看了眼君瑕,见对方不为所动,对他这个皇帝也并未见得有什么尊重,即便听到了风声,却连问候都不曾有一句,赵清一奇,走近了,倒要看看这个人是在做甚么。 他皇姐因为嫁不出去,养了两个男人在家,赵清知道。他也不反对,皇姐是公主,那帮酒囊饭袋也配不上,与其下嫁所托非人,不如自己养几个美男子在家,爱怎么玩怎么玩,还风流痛快。 赵清一下便猜到了,这人是那个解了谢珺棋局的人。 这个人最近在汴梁很风头很亮,可谓一时名噪。 赵清背过了手走上去,“你就是那位先生。” 凑近了看,赵清才瞧分明。难怪皇姐近来不爱入宫了,有如此绝色养在家中,她哪里分得出神给弟弟,赵清虽不至于吃醋,但因着他其实不大爱男人美色,一眼之下就生了轻贱之意。 赵潋才终于跟来,只见君瑕放了棋子,悠悠然地抬眸,那古井无波的漆黑瞳仁犹如两粒黑曜石,虽清亮,却无光采,他嘴唇微敛,“你就是,那位皇帝?” 近几日赵潋在公主府四处张灯结彩的,为了等小皇帝入府,如今来了一个如此年幼的小少年,自然就是皇帝了。 赵潋心头惙惙,先生居然敢对着她皇弟怎么说话? 赵清眉头一挑,“你会下棋?让朕瞧瞧。” 赵清说着就要走上去,赵潋觉着小皇帝一身煞气颇重,从入门到现在,委实惊吓着她了。但她是赵清的亲姐姐,他纵然是龙颜大怒,也不会真对她做什么,没权没势的先生就不一样了,赵潋一时冲动,将手一拦:“慢着!我带你去踏青!” 语未竟,赵清就飞快地将头转过来了,露出孩童般的惊喜,但是,在看到赵潋纠结着脸蛋暗暗后悔时,赵清又蹙起了眉,往身后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皇姐心底里,最在乎的人不是朕,而是这位先生。” 赵潋:“”小不点知道什么是在乎。 赵清搓了搓手,“也罢,既然皇姐答应了,那咱们这就走罢。” 不待赵潋反应,赵清四处将公主府一看,粼竹阁背临高墙,为了防贼,墙上都倒钉了无数钉子,他皱眉头道:“翻墙出去?不行,太高了。” 赵潋正想着如何将方才那句话搪塞过去,只听君瑕微笑道:“在下有个办法。” 赵清喜上眉梢,欢快地跳过来,“好,你说。” 公主扯了一片墨绿的竹叶往手里一揉——先生真是,好心办坏事啊。 一盏茶功夫后,文昭公主府外推出来一辆马车,赵清作为童子在君瑕身后褪着他的轮椅出门,杀墨作为车夫跳上了车,一行人瞒天过海地从禁卫军眼皮子底下溜出去了。 等出了城门,君瑕慢腾腾地从包袱里取出一瓶药,替小皇帝抹在脸上,给他恢复原貌。小皇帝正想问何不等回家的时候再将脸上的药粉给擦去,君瑕早替他想到了,“这种易容术维持不了多久,皇上还在长身体,药粉过长时间停留在脸上,会导致脸骨易位。眼下只要骗过他们就行了。” 这个人能将自己带出来,赵清就是完全信任他的。 他很高兴,这会儿马车正好停在城门外,躲在马车底下的赵潋终于探出了头,立即上车来了,弄得灰头土脸的,赵清看得咯咯直笑。 这小不点,有奶就是娘,谁带他出宫跟谁亲! 但赵潋还是觉得君瑕这是办得过火,倘若小皇帝在宫外遇到不测,禁卫军又是被他们故意支走的,这是大罪。 城外有一片公主坡。 听闻前朝有个出嫁的公主,与他在外豢养的道士偷情,就是在此相会的,后来两人双双被皇后勒杀在此。公主坡幽静偏僻,时而彩蝶纷飞,赵清一下马车就扑了上去,将蔓草纷延的草坡踩得满地婆婆丁飞如轻絮。 见赵潋还闷着口气出不得,君瑕微微笑道:“公主,要下雨了。” 他不说也罢,一说,赵潋确实觉得有几分闷热,天方才还晴朗着,眼下却又起了风,阴沉沉地压了下来,是要下雨的前兆。 赵潋道:“所以等会儿下了雨,咱们就能光明正大地将皇上带回家了?” “不仅,”君瑕缓缓摇头,“我给卢子笙递了一张字条,让他在我们出发半个时辰后,通知禁卫军赶来公主坡。” 赵潋怔了怔,随即大喜过望,食指将君瑕的胸口一点,“先生你可真是贼。等会儿,我好生看着我弟弟去,等人将他接走。” 只要能让赵清出宫,稍稍玩那么一会,禁卫军赶来只能说他们聪明,回头赵清怪不着她头上,太后那边也能交代。 赵潋欢欢喜喜跳下了马车,随着车板一颤,君瑕微微含笑,让杀墨也将自己推了下去。 他的轮椅卡在车上,行动不怎么便利,杀墨废了老大劲,才将先生弄下去了,吃力不讨好地埋怨:“先生,我好好地成了车夫!你还故意弄个轮椅让我搬这待遇。因为人家不是公主的弟弟,就不能有个好?” 君瑕缓缓摇头,“不因为你不是公主的弟弟,因为你不是皇帝啊。” “”扎心了。命好的人他就是命好。有个在朝局上无往而不利的太后娘,一个蛮横刁钻,却护短得要命的公主姐姐,一家子权倾朝野,自个儿垂拱平章。这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投胎技巧。 君瑕只是嫌弃马车里逼仄,闷得慌,方才又颠簸得狠了,胸口有股气出不得,脸色早已一片苍白,杀墨眼睛尖,一把扶住君瑕的右臂,“先生?” 就知道不能让先生胡来,幸得杀墨带了药出来,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白净瓶子,取了两粒红丸,就着喂给君瑕,另取了一只水袋,君瑕笑着接过来,让他不要大惊小怪,混了水,药便入了肚。 杀墨差点跪在君瑕跟前,“先生你” “老毛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君瑕趁着人不在,腿轻轻一动,踢了杀墨一脚,“把眼泪忍回去。你多大了还哭。” 杀墨就是要哭。 就是因为知道这是个治不好的老毛病,他才担忧啊。要是早知道先生来了汴梁,每天为了公主各种操心c忧思郁结的,他就该在路上时连哄带拐的将人掳回去。 赵潋仿佛听到了一些动静,本来正陪着赵清试他新做的弹弓,手不知道怎么转了个花,一颗石头弹在脑门上,“砰”一声,赵潋痛地惨呼,忙将弹弓塞到赵清手里,朝君瑕的方向看了过去。 先生正歪在轮椅上,恹恹地,在忍着什么折磨似的,杀墨手忙脚乱地在那找东西,赵潋心一凛,刚抚平的心又七上八下了起来,犹如野马脱缰似的一道狂飙,差点撞出了喉咙口。她一想说话,就是一哽。 听君瑕说话,就知道对方也是个颇有造诣的人了,卢子笙欢喜无限,正好赵潋无处可躲藏,怀疑君瑕已经察觉到她的嘀咕声了,只好两袖一甩,坦然地往里走了过来。 卢子笙一见到赵潋,俊脸就更红了,比涂了胭脂的的俏媳妇还艳,一刻不敢多呆,冲赵潋施了一礼然后梅花鹿似的窜入了竹林深处。 竹色如洗,将卢子笙的瘦长的身影隐没。 赵潋正好有意与君瑕手谈两句,杀墨摆好棋局,落了几颗子,君瑕就已经察觉到赵潋有点心事,而且不大愉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第五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说罢他便要低着头往外冲, 一不留神,正好撞在她画扇堂的那扇镂空木门上。 “砰”一声, 少年眼冒金星,在赵潋诧异地看过来, 无声一笑时, 他又低着头往外跑出去了,步子轻快得像只兔子。 赵潋斟了两盏薄酒,笑着想这个羞涩少年, 年纪比她大不了一岁,却恁的稚嫩滑稽,她失笑着摇摇头。 时辰正好, 吃口茶, 正可以打个马入宫去。 被太后无微不至地照料着,赵清的病总算除了大半, 但他先天体弱,十岁了长得远没有同龄孩子高,骨瘦如柴, 脸庞也长年被一股病态的白占尽风流,吹个风便能倒似的。 赵清正乖巧地坐在碧纱橱后头习字,身后隔着四方的蜀锦隽秀青绿丝花鸟纹的屏风,影影绰绰地隔着几个看护婢女,赵潋入门时, 小皇帝正好停笔, 一见赵潋便喜上眉梢, 欢快地露出了六颗洁白的牙,“皇姐!” 从病了开始,皇姐就不大来看他了,母后不许他在病时见人,连皇姐也不可以。 赵清撇着小嘴等皇姐过来抱抱,赵潋就势一把将弟弟从小板凳上撸起来,掂了一把,将人放在地上站好,“又瘦了。” 看着弟弟骨瘦如柴的,赵潋也心疼不已,“御膳房的厨子是又偷懒了么?我家阿清怎么瘦成排骨了?” 不是厨子不好,是赵清挑食,他心虚地摸了摸脑袋,然后小手拉住赵潋,“皇姐来看看朕的字。” 他献宝似的将才写的“朕躬”二字拿起来,赵潋随意一瞥,便凝住了目光,诧异道:“阿清,后头还要写什么?” 赵清一愣,垂手道:“没有了。” 赵潋板起了脸,“阿清,这两个字是谁教你的?” 赵清不说话。 赵潋柳眉一攒,将手里的宣纸一揉,扔到了废纸篓里,那是赵清才写好的一幅墨宝,不觉小脸紧皱起来,委屈地大声道:“皇姐不喜欢?为何要撕了朕的字?” 赵潋的眉拧得更紧。 就在去年,赵清见了她还从来都是你我相称,今年他端起皇帝架子了,在她面前也以“朕”自居,赵潋心疼地点了点他的额头,“你教皇姐看见,那没什么,别让母后知道。她不喜欢这两个字,你换着别的练。” 赵清似懂非懂。 见他这模样,赵潋便想着一定是有人暗中撺掇着的。太后执政多年,朝中积怨已深,眼下小皇帝日渐长大,迟早有一日太后要还政于皇上,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眼见得太后对这九重帝阙巍巍高座的野心是越来越大,偏他们又母子情深 即便是苍蝇,也叮不住无缝的蛋,只好有人明里暗里挑拨太后和皇帝的母子关系,否则他们难有重见天日之时。 赵清探手,往皇姐怀里一钻,将赵潋一抱,“皇姐,我再不写了,你别生气。” 赵潋摸摸可怜的弟弟的后脑勺,幽幽一叹。 从十年前她发过誓这一辈子不插手朝堂之事,弟弟这么年幼,又病魔缠身,她真的不忍心他再为了天下日理万机,将境况继续恶化下去。 赵潋心疼皇弟,将他的一双小耳朵一揪,这时,青绿花鸟的屏风后头莲步轻移来一袅娜宫人,细声道:“太后请皇上、公主入长坤宫叙话。” 赵潋可算松了口气,幸得她机灵,将纸揉皱了扔到了纸篓里。 赵清与赵潋上了软辇,从容地入了长坤宫主殿。太后正对着天光,赏着一幅刺绣,她宽大的绣腰襦层层叠叠,如出水红莲,刺金叠锦,迤逦垂地,见到一双儿女,她笑着让两人过去坐坐,一左一右地挨着。 正好这个时辰,太后有意留赵潋在长坤宫用膳,今夜留宿。 但赵潋拒绝了,“明日,燕婉邀我到她家的芍药园赏花。” 太后道:“芍药有何可赏的?宫里头大片的牡丹园你还没瞧够?” 赵潋敛唇笑道:“终归是同窗一场,她又是十六岁生辰,来年恐怕要到夫家过了,我这不是应她邀聚么。” 当年燕婉缘何故被遣送归家,太后心明如镜,之所以明知是赵潋顽劣还纵容,不过是她打心眼儿不喜爱那孩子,太憨了些,人前又唯唯诺诺的毫无个性,在贵女之间实在是中下资质。 太后一奇,“燕婉也许了人家了?” 赵潋摇头,“这我不知,燕家不说,但恐怕显国公心里早已有了人选了。” “说来,”太后叹道,“璩琚还未婚配。哀家本有意将他许给你的,特意留着,璩阁老数次找哀家帮着赐婚,哀家都没有答应。他满弱冠也一年了,始终耽搁着。” 赵潋不可置否地扭头。 本以为十年已过,赵潋心里头总不至于还有介怀,如今看来,是时时刻刻都未曾放下。 太后也蹙了眉,“莞莞,你还想着谢珺?” 不知道为什么,“莞莞”和“谢珺”两个字搭配起来便有奇效,赵潋的心噔一下仿佛漏了一拍。从来没有人敢轻易碰触她的回忆,只有太后敢在她面前这么挑破。 谢珺,谢弈书。 很久远很久远的名字了。 赵潋压下那种熟悉的悸动,漠然地将眼皮一翻,“没有,早忘了。” 太后道:“那何必介怀璩琚?他本性不错,只是” 赵潋回眸,微笑着从方才的冷峙里抽出神来,“只是他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全是在有意模仿谢珺。可有什么用,这么多年,只有人说谢珺是神童,却没有人说璩琚是天纵奇才。母后,我要看得起一个心里没有自己的人做甚么。” 她这么一说,太后也不能反驳。要留赵潋用完膳的目的也恐怕是达不到了,太后叹了叹。 赵清疑惑地看了眼皇姐,将她的手腕扯住,搁在太后腿上用力一按,两个女人都是一惊,只见赵清一脸真诚地承诺道:“皇姐放心,以后皇姐不管看中了谁,朕都将他赐给你。” “哈哈。”赵潋正想放肆笑,被太后盯了一眼,于是忙收敛形容,乖巧装兔子。 还是弟弟好。 有弟的姐姐像块宝。 赵潋总也收不住性子,便是太后有意给她指婚,都不晓得应该让她去祸害谁。眼睁睁地走了两任驸马,将来恐怕是真的没人家敢要了。 “你府里那两个男人,合你心意么?” 赵潋眸光一闪。 太后这么问,就是对她养食客这件事松口了,于是喜不自胜地翘开了嘴唇,“甚合心意,母后有兴致?改日带你见见。” 太后笑着推开她的手,“你管好你自个儿,莫惹是非。哀家找人查过他们,家世都算是清白,你坚定了心思不想再嫁人了,养几个面首也好。” 这话怎么听怎么觉着不对,赵潋平心静气地纠正:“是谋士,不是面首。” 不过是个名目罢了,太后道:“哀家知道,对你而言这没什么不同。” 赵潋立即反思,她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让母后这么不信任啊。她都这把年纪了还是黄花大闺女,连头发丝都是清清白白的,怎么就 赵潋忙想到入宫的目的,便问了瞿家如何发落。 太后命人这案的卷宗给她,“瞿唐口供,瞿氏奴仆是失手杀人,愿意将人押出来交给刑部处置,另,瞿家上下都一口咬定,那柳氏只是外室,瞿唐更是早在月前,给了她一笔钱欲将之遗弃,至于东篱居,证据颇多瞿家无法矢口,便强词夺理——有小倌,但不是女人,因而不算欺君。” 赵潋点头,“那确实不算,不过柳氏之事还待斟酌。” 太后道:“你要不闹这出,瞿唐这事出不了,他眼下沦为了汴梁城中的笑柄,心底不知该怎生恨你。” 赵潋眼皮子一翻——这怪不得她吧。瞿家找的那画师将人画得跟神仙似的,结果自家货不对版,怪得着她审美一流? 然而赵潋只能吞声踯躅,瞿家确实是贵族,家中公卿士大夫十之六七,赵潋一个无权的朝廷公主,捏不动这大柿子,只好示弱拱手,一切仰仗太后处置了。 从宫里头出来已是黄昏,青山外斜阳如水。 城头抹匀了古旧的夕光,似一朵丰腴璀璨的奇葩,沿着琉璃瓦紫金墙一瓣一瓣地舒卷,赵潋袭着一身夕阳,骑上马,扬鞭往公主府而去。 正好到了晚膳时节,一回府赵潋便被一串香味给勾住了。 刚来公主府的柳黛却是个一等厨娘,还是那句老话,为表达对公主的感激,甘愿为奴为婢。于是她钻进庖厨两个时辰,烧了十几个菜,煎炒烹炸炖煮是一样不缺,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 晚膳时公主府正堂前厅的大圆桌上坐了六个人,除了赵潋外,都是初来乍到的,君瑕、卢子笙以及柳黛一家。 两个老人家大约是头一回上主人桌,从头到脚写着局促和不自在,赵潋笑道:“不用客气,我的公主府没世家那些臭规矩,等会用完饭,我教人给二老烫两壶酒去,近来湿气重,正好喝两口。” 二老看了眼女儿,自知是攀上贵人了,哪敢反驳,赵潋说什么是什么。 卢子笙也害羞,只赶着近前的青菜吃,至于君瑕,他看不见,都是杀墨在往他碗里挑。 短短一会功夫,杀墨给君瑕夹了十几筷子的鱼肉了,赵潋忍不住问:“先生喜爱吃鱼?” 杀墨一时语塞,筷子就顿在半空中,君瑕不着痕迹地将他手里的筷子摸索着接过来,嘴唇微弯,“眼睛不中用,大夫说可多吃鱼,尤其鱼眼。” “那好办。”赵潋一不做二不休,手起筷落,两只鱼眼便双筷奉上。 公主这手法快得像一道闪电,杀墨倒抽了一口凉气,有意无意地看了眼自家先生,满脸复杂。 君瑕笑纳了她的好意,“谢公主赐鱼眼。” 赵潋挤着一团和气笑,说“不客气”,然后将明日要参加燕婉生辰会的事儿说了一遍,“我需要两名小厮,一名随身侍女,另,两位先生,谁可以陪我走一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第五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两个随扈, 都是自幼跟在她身边的武士,近身格斗, 两个赵潋也敌不过。 也许是这两个手下给人一种高手的胁迫感,所以教人不敢来了?但赵潋也有怂的时候, 因为万一不慎落网, 那帮人不干正事儿。她为保万全,只好拉了武艺高强的人来帮衬。 蝉鸣灌了两耳朵,宣华林油绿的树叶蘸着饱满多汁的柔条耷拉下来, 气息奄奄地打着夏风,赵潋掏了掏耳朵,心说,算了,明日再来守株待兔, 再装下去也没意思, 哪个正常人会在一片并不安全的树林子里歇脚两个时辰?一看就是装的。 赵潋一起身, 左边的师傅突然伸掌将她的爪子一按, 她心一突突,两个师傅已十分戒备起来,“公主,有动静了。” 啊?她惊讶地蹙眉,原来,不在林中。 事故发生在东郊, 林外的缓坡上。等赵潋带着人赶到的时候, 只剩下一地横七竖八的伤患, 赵潋托起一名右手骨折的年轻女子,那女人哀嚎着喊疼,不肯让赵潋碰一下,“我弟弟,我弟弟被抓走了!” 前几日才掳走了一名少年,转眼之间,汴梁又走失了一个。 对方要不是团伙作案,实难令人相信,一个人就算再变态,他要如此频繁地抓那么多少年做甚么! 赵潋皱眉头,“顾师傅,您回城一趟,着人到衙门找几副担架来。” 公主府,杀墨惊讶地瞪着先生,看着他将黑纱一圈一圈地往右手上缠,冷不丁,就问出来了:“先生,你要出去打架?” 杀墨跟着君瑕也有四年了,先生脾气好,几乎不打架。只有一回,纨绔膏粱调戏妓子,误打误撞跳上了他们的水榭,弄脏了先生的木板,赶都赶不走,甚至口出狂言。那是几个少年头一回见到先生发怒,三拳两脚地,像下饺子似的,将一群起哄的公子哥儿踹下了水,一帮流氓泅在水里如高山仰止似的钦佩不已,从此再也不敢来骚扰水榭。 杀墨那个解气啊,唯恨先生没修得断子绝孙脚。 但这回,杀墨却如丧考妣地用两只小拳头将脑袋一夹,“先生不能动武了老先生说了,让你克制禁武。” “他又不是我爹。” 杀墨嘴巴一抿。 记得老先生说过,别以为你们的先生长你们几岁,他就真比你们多长一智,他顽劣的时候,你们还在尿裤子呢。一个个的,平日里都要多长几个心眼儿,将君瑕给盯死了,决不能让他在自个儿眼皮底下作妖。 但是杀墨苦着脸他防不住啊。 君瑕微笑,手指戳了戳杀墨的小脸蛋,“也不一定要动武。只是出门去看看,有备无患。” “你若是不放心,也可以跟着。”见杀墨低着头不吱声,君瑕只好无奈地将手抽回来,“那也行。” 他的双手往扶手上轻快地一撑,便扶着轮椅站起来了。 这个起身的动作一气呵成,杀墨怔了怔,伸手要捞君瑕的一截衣袂。 但是,要给他抓着了,君瑕修炼这么多年的内家功夫真该废了,杀墨眉毛纠结,正要出第二招,也不晓得君瑕怎么一动,如云逐走一般,身影似一阵风,飘到了浮桥上。 “先生!” 再一喊,人就没影儿了。 杀墨:好歹带把凶器再走啊。我要骂人了。 君瑕这身轻功快得如穿堂之风,有形而无质,白如雪的衣影闪过石桥花苑,晃得正在拂春居研习字画的卢子笙,不禁抬起头,被刺眼的阳光一弹,他后院的矮墙已掠过一条影子。 “猫吧。”他揉了揉眼睛。 后来卢子笙才明白,原来打一开始,他和君瑕同日来公主府,赵潋就是存了私心的。譬如,拂春居的西边有一道矮墙,容易攀爬,虽也装了些没有什么实战作用的防盗陷阱,但比起粼竹阁那巍巍高墙,实在不够看。 卢子笙要偷偷溜走,爬出公主府,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君瑕那边就 赵潋觉得一脚踩入了死地。 习武之人有天生的警觉,有时候能从一阵风里就能嗅出不寻常的味道。伤患颇多,赵潋一意孤行要与两名师傅分头行动,这才一脚踩入破庙。 倘若猜得不错,这是一年前卢子笙与他弟弟寄身的家,灰尘扑面,蛛网蔓延,已经没有人敢再在这儿住了,连花子们都心有戚戚焉地避过了这块可以遮风挡雨的宝地。不过,也不能完全算得可以遮风避雨,这破庙头顶上有一块巨大的破洞,像是有人从上面俯冲而下时刻意砸破的。如果有人从上头跳下来—— 赵潋正心念一动,庙内通亮的光犹如被瞬时堵住,然后又飞快破开,亮出大块澄明,赵潋听到刀刃破空之音,食指压着扇柄一动,铁扇亮出,在手底下转了个花,回身一击,两人各退了几步。 果然,是有人。 仓促之下,赵潋只来得及看到对方蒙着漆黑的面罩,铁扇回撤,等他大刀砍将过来,赵潋侧身压住拇指,她内劲不足,又被挥退了几步,“你是谁家的?” 近年来,不见朝廷代有将军出,贵族家里的打手倒一个个都有如此身手。 对方不上当,置之不理,起手快攻几招,兵刃一寸短一寸险,赵潋的铁扇挡了几下,渐渐力有不支,幸得顾师傅赶来及时,人才闪到破庙门口,那刺客见势不妙,猜想到是朝廷派来的饵,但已经收招不及,急急忙忙撤了刀,纵身一跃从庙顶的洞钻了出去。 顾师傅没有追,“公主——” “没受伤。”赵潋揉了揉有点发麻的虎口,从地上将那人丢的刀捡了起来,转着刀柄上下打量。 “没有徽记。” 顾师傅揉了揉额头,“吃一堑长一智,谁还敢把徽记佩戴在身?公主,日后可不要再逞匹夫之勇了,虽然公主招式凌厉,反应也快,但终究力气不足,要跟这种人过招,迟早吃大亏。“ 赵潋的刀法都是跟顾师傅学的,对于顾师傅,她的崇敬之情远比太学里的老儒要高。顾师傅以前是给她父皇做左将军的,曾抵挡住十几轮刺客刺杀,功绩不朽。 “知道了。” 赵潋哀叹,“我打草惊蛇了。” “那倒未必。”顾师傅摇摇头,“公主,他们既然这么明目张胆抓人几年了,公主这点道行——也应该不怵。” 赵潋一噎。 “这群人,跟猫一样,专赶在开春后发情。” 这话顾师傅一噎。 嘴皮子耍耍没用,赵潋心里恨啊。一日不抓到这群蛀虫,她一日不肯甘心。 那逃走的刺客正闯入山风萧瑟的深林,他本是蛰伏放哨的人,赵潋突然闯入破庙,她人机灵,一眼就看出破庙不寻常,他怕久待下去,教她发觉自己的藏身地点,如此情势更为不利。于是刺客跳将下来,准备杀出去。 交手之际,他又发觉赵潋武艺不弱,最后那丝将她掳回去献给主人的侥幸也没了,她的帮手一来,自己只好先退出战圈。 误失兵器,未免再有敌人跟来,刺客哆嗦着从怀里摸出了一只口哨。 才吹了一声,没引来同伴,身后传来脚步轻盈踩在树枝上的声音。 但再怎么轻盈,那树枝还是咔嚓一声摧折了,落在刺客耳中,就像是一阵雷鸣。他觳觫着偷偷扭头,山松迎客的古道,徐徐走来一人,眉眼温润,透着一股疏狂与慵懒。他走路的步调并没有什么不同,也没有兵刃,但不知何故,就如同那绝壁孤松c沉渊旧水,说不清那令人倾折的气度。 像极了,那话本里十步杀一人c千里不留行的白衣侠士。 “你——” 君瑕笑吟吟地,衣袖一震,一只连弩已握在手中,快如风。机关“咔嚓”一声,箭镞头对准了刺客,那刺客惊骇地差点尿裤子,右眼皮狠狠地上下飞跳,左右是逃不脱,膝盖一软,差点给跪了。 君瑕微微侧过脸,五指将鬓边散落的一绺黑发往耳后一撂,“别紧张,我的箭都是钝的。你乖乖站好,我不动手。” 但靠近先生,这个距离,让赵潋有点吃味,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捏到先生的脸以后得敲打敲打柳黛。 君瑕将脸微微一侧,听完,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敲了几下,元绥也不禁纳闷。 先第一眼看时,她并不觉得赵潋这个门客有何可敬可怕之处,但转眼他就解了断桥残雪,每当他一挑眉,露出这么一副雍容自若的形容时,便让敌手不禁有种畏葸退缩之意。 君瑕敲了扶手之后,修长而白的手指便一动不动地垂下来了,食指与中指处于一种半戒备半懒散的状态,赵潋疑惑地收回目光,棋局在一半处,先生方才敲那几下,并不是随意为之,而是有意在警醒,那么他所指的方向—— 赵潋移动棋子,复行几步。 元绥镇定地将柳眉一颦,往君瑕处盯去,可在触碰到君瑕古井无波的黑眸时,又笑靥似花地问道:“先生不单会围棋,对双陆也有心得?” 君瑕将唇一动,微笑道:“略懂一二。” 对汴梁人来说,上三流到下三流,都认为围棋是风雅之物,而握槊之流不过是为了解闷玩乐,是以公卿大夫极少有人会双陆的。元绥起先单看君瑕这一身气度,以为是落魄贵族,不得已而委身赵潋,但细细想来,但凡有士大夫之气节的,谁能看得上不学无术c蛮横刁钻的赵潋。 她将嘴唇一扯,明知这两人下棋不光彩,暗中有所窜通,却不动声色。一来,她也想知道,一个眼瞎的谋士能不能助得猪手气的赵潋胜过自己,二来,元绥对君瑕也动了心,她想招揽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第五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君瑕这种慵懒,介于半梦半醒之间, 令人有种下一瞬他便会撑起懒腰的错觉。 赵潋带着点好奇微微折腰, 手掌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晃成了无影手了, 君瑕眉目一展, 笑吟吟地道:“公主不必试, 在下心不瞎。” 他这么副挑不出半点瑕疵的尊容,一笑, 便犹如秋日高旷的澄空,如浸润梨花之春水,温和秀雅, 说不出那般犹如玉山上行c光映照人之感。 赵潋僵了僵, 她的手晃动有风, 连他的鬓角的几根黑丝都拂动了, 赵潋突觉得自己摇晃的那只手实在愚蠢短陋c不真诚至极, “那先生这腿” 轮椅背后的少年回道:“先生上山采药时不慎受了点伤。” 赵潋眉眼微颦,将记录着君瑕的木牌一翻,的确, 他在姑苏有几家产业,除了贩棋之外, 还有一家药铺,汴梁的这家也是香药铺, 他来汴梁是来收租的。这么看来, 君瑕虽说不上富有, 但温饱绝对不成问题。 见她面露怀疑,少年低了头,将先生看了眼,然后镇定道:“我家不短吃喝,我的月俸也不需公主掏腰包,先生能养活我,只是先生为公主办事,请公主每月赐给我们一株人参。先生病体缠身,要这个养身。” 赵潋点头,明白了,“那行,我的公主府里药材是不缺的,你们家先生既然身子不适,我也不让他做重活儿。先生既然贩棋,想必棋艺精湛,我闲来无事,正好缺个棋友打发时日呢。” 君瑕扬起下巴,那张白皙若瓷的脸,漆黑无澜的眼没有神采,却又分外引人琢磨探寻,在赵潋心神一分之时,意外觉得有几分说不上来的熟悉之时,君瑕又低了头,“多谢公主收留。” “哈哈哈,没事没事,小事情小事情!”赵潋觉得这两人很不错,底下人办事越来越靠谱了。 至少,一个看着心思纯净c没有心机,另一个么,不管他秉性脾气如何,单单就这张脸,摆在家里实在赏心悦目极了。 文昭公主府,从前院到后院,中间有一径流水,架着一方石桥,两侧都是垂花落藤,赵潋平素起居都在前院,后头一个拂春居,一个粼竹阁,都是清幽僻静的所在,正好安顿两个新来的男人,如此看来,别人说她养男人也没错。 赵潋是一点不生气,除却在宫里头时与宦官阉竖纠缠不清c假凤虚凰的事,让她听了心里有点膈应,想她堂堂一个身长七尺余的皇家公主,再怎么对美色没追求,也要爱身材奇伟的大丈夫这种谣言竟然也有人信。 但最教赵潋头疼且有点心惊的,是这种谣言不知不觉传到皇宫里头去了。太后本来便不同意她待字闺中,以女儿身,养几个男人在家,认为不成体统,眼下谣言四起,她更是反对,连夜将赵潋传到宫里头去了。 回来时,赵潋耷拉着脑袋,心说可算是皇弟机灵,知道装病,本来好了大半又骤然晕厥,吓得母后赶紧叫太医诊治,赵潋躲过一劫。 她下了凤车,将头顶上那繁丽碍事的头冠给摘了,披散下一头如墨如云的发,揉了揉脖子,正好走到正院,一树明朗的月光底下,少年正推着君瑕在前院漫步,主仆二人似在低头看着溪水。 赵潋一蹙眉,身后的婢女便察言观色,道:“这君先生真忒不知礼数,他哪里是能随便到前院走动的人呢。” 不知是否是眼瞎耳聪的缘故,赵潋仿佛看到君瑕正低头舀水,动作一顿,便又坐直起来了,那背影甚是纤瘦优雅,恍如谪仙,赵潋眉头更皱,扭头喝道:“闭嘴。” 婢女怔了怔,被公主一喝,便立即委屈地抿嘴不言了。 赵潋这几个婢女是从宫里带出来的,那些勤劳细致的长处是一点没有,嚼舌根c挑拨是非倒个个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她现在想从宫外头买几个贴心的至少是看着顺眼的婢女回来。 见她还委屈上了,赵潋烦躁地一挥手,“两位先生都是贵客,不得妄议,以后不许再让我听见此类话语,否则府规处置。” 说罢,赵潋先是一窘,初来乍到,那曾定什么府规,全是由着宫规顺嘴一说,她看了眼正被少年缓缓推起来往后院走的君瑕,教婢女先退了,自己忙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先生留步。” 正是初夏,重重绸衣被换下来,君瑕只合着一身淡如流水,仿佛看得见内里肌理的薄衫,赵潋虽不至于是汴梁人有口皆碑的“浪荡公主”,但至少她对美色是有极致的追求的,尽管君瑕这双漆黑的眸珠并无光泽,但映着皎皎明月,这身慵懒随性c贵比公卿的气度还是让人折服,无法移眼的。 少年皱眉头道:“公主不欢迎我们到前院来,小人这就带着先生回去。” “杀墨。” 君瑕含着责备的声音,让少年委屈地闭了口,只往赵潋身上横了一眼。 原来这少年唤作杀墨。 倒挺有意思的,赵潋道:“先生,我也是初来这边,别说府上几个不成才的奴婢,便是我也不晓得什么规矩,公主府里还没有一套能上行下效的规矩,所以有赖先生,这事我想与先生商量着先试行着,慢慢来。” 君瑕扶住了轮椅一侧,微笑,他做表情时目光是不动的,平静得犹如一片无风的深水,“从我眼盲之后,再懒得提笔了,一两个字尚可,多了总是参差。公主——” 赵潋打断他,“只是询问,先生既经营着几家店铺,想必在管理一庄一院上是有些心得的,我就问问,提笔这事我来。” 君瑕微微颔首,“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过才说了一两句话而已,赵潋却觉得莫名安心。 君瑕住在后院的粼竹阁,正逢月圆,千竿碧竹在花墙下树树着色摇曳,犹如晶莹的霰雪,将池水敷染得犹若蔓生藻荇。君瑕和杀墨的身影隐匿在竹篱门之后,赵潋从石桥上踱回来,这时,隔着一重树影,只听闻拂春居里传来一曲悠扬若诉的笛声。 笛声穿过水影花梢,落入耳中,便有种别样的少年情愫,既单薄又可爱,赤诚而动人。 府里有这种笛声,赵潋摸了摸下巴,倒也挺好的,吹得不像是街头卖艺的,总一个凄凄惨惨,她顺手仍俩银子,还得染一身颓丧回家。 这几日相安无事,赵潋与瞿家的婚事是彻底黄了,新河瞿氏惹上了官司,太后召门下省审议,正紧锣密鼓地要给瞿唐定个罪。 瞿家想必也正战战兢兢在家搜肠刮肚地想说辞c想对策。 从出事之后,赵潋除了骂了自己“眼光不好”以外,对此事便不予置评,没有嫁出去这个消息传满汴梁,足够让贵女圈抖三抖了。赵潋最好的密友萧淑儿嫁到了平原,听说已经怀上了二胎,真真是要三年抱俩,她又不能时常回来。 当年萧淑儿上花车之前,还拉着她手不松开,泪眼迷蒙地说道:“将来,我不在跟前,你想必会孤孤单单的,再找个人罢。” 赵潋没心没肺,甩袖子道:“全汴梁只有你家,你老父六品小官,你却不攀附不怕我的。要再找那么个人,哪儿那么容易。” 萧淑儿那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但想到赵潋不爱人欲言又止,这一去又不知几时回来,便直言了,“大家伙儿主要不是怕你,是怕你亲娘。” 这个,虽然怎么听都不是个味儿吧,但丝毫不错。 经历过十年前那场浩劫还能在朝堂硕果仅存的,谁要敢说一句不怕太后,她敬谁是条汉子! 萧淑儿便举荐道:“你年幼时,不是有个伴读么,她生得憨了些,但性子却是个直的,说不准您能与她玩得好。” 赵潋一想,确实是有这么个人,叫什么来着? 燕婉。 显国公家里的小女儿,人长得憨憨的,说话也细声细气,好像有人掐着她脖子似的。读书时她便不怎么用功,偏巧赵潋也是不安分的,屁股像陀螺,不时东张西望。在她淘气用弹弓打窗外的柿子时,不一留神打偏了,正中老先生的屁股,于是赵潋一不做二不休,顽劣地将弹弓往燕婉手里一塞 后来她就被送回家了。 从那以后赵潋便再也没见过燕婉,也不知她是否为着那桩陈年旧事记恨过自己。 但谁没有个年少气盛c不懂事的时候儿,赵潋从小就不爱担当,倘使不是这么多年被太后揪着耳朵耳提面命地教导过来,今时今日还是那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刺儿头。虽则眼下也并没有好多少。 赵潋还以为和燕婉的缘分就这么到头了,没想到她的十六岁时辰礼,竟邀请了自己,以及一众贵女到她们家的芍药园赏花。 都是这把年纪还没嫁出去的老黄花菜了,赵潋本着这么点意思,也是想去的。 看了眼自个儿身边的几个婢女,赵潋想到前不久,元绥花了一百两银子从数百名丫头之中挑了一个最美貌温顺的婢女的事迹,嘴唇一撇,笑而不言。 与君瑕在竹风里临着花篱门下棋时,赵潋便信口提了一嘴。 君瑕眼睛不便,要靠听着她落棋的声音,再偶尔探手摸一下,才能确定她下在哪儿了,被她一说话,便分了神,君瑕拈着白子举棋不定时,赵潋的思绪回转来,看了眼棋盘,哈哈大笑,“啊呀,先生,下了十六盘,我终于有机会翻盘了!” “是么。” 君瑕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按下棋子,彻底截断了赵潋的黑龙,白棋声势又起,几个眼都活了过来。 赵潋方才抽动起来的肩膀,唰一下,又塌回去了。 她撑着棋桌,将脑袋往下一点,从下往上盯住君瑕的眼睛:“先生,你真的看不见么?” 赵潋带着点好奇微微折腰,手掌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晃成了无影手了,君瑕眉目一展,笑吟吟地道:“公主不必试,在下心不瞎。” 他这么副挑不出半点瑕疵的尊容,一笑,便犹如秋日高旷的澄空,如浸润梨花之春水,温和秀雅,说不出那般犹如玉山上行c光映照人之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第五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于济楚将青衫一摇,道了声“不妨事”, 笑着背过了身。 小厮将信碰到璩琚手中, 他信手一拈,直至拆开, 目光渐渐凝住。 “此事是真?” 那小厮急得差点一头磕死在公子眼前,“小的哪儿敢欺骗公子!” 璩琚目光复杂地回拢视线, 袖摆一拂, “上岸去。” “是。” 等人一走,于济楚便坐在船头,风流自在地取出了一只酒坛,那是隔年的桂花酒,正浓香馥郁, 一叶扁舟随着水悠悠荡荡地划开来, 渌波潋滟之间, 他指着岸边山水风光, 笑道:“何事又不畅怀了?” 其实于济楚心知, 璩琚虽然表面谦恭如玉,但对于谢珺, 有些事始终不能忘怀。能让他失其度, 也只有是事关谢珺了。 但于济楚也没想到, 璩琚眉头一蹙, 道:“断桥残雪, 今日被一个无名之士破解了。” 舟头的于济楚也是半边身子一顿, 他将头一扭, 眉眼划开一道细浪,“真解了?” 璩琚颔首,“是文昭公主家新招揽的谋士。” 说到文昭公主,于济楚目光微动,半晌后,他垂着眸将唇一扬,有几分意味不明地说道:“原来是她。我以为她至多是受了情伤,与几个男人玩玩罢了,不料她的门客还是有真才实学的。我虽不懂棋,却也知道断桥残雪是何等名局,就连棋待诏里几个老棋学究也没能破解的。” 璩琚也是一笑,“于公子,对这位君先生没一丝好奇么?” “姓君?” “正是。”璩琚捏着信笺,淡笑道:“很巧合,是耶非耶?” 不理会璩琚的打趣,于济楚将青衫绿袍服拈起,便要上岸。一想到璩琚还在身后,他将嘴唇一碰,微笑着回眸道:“确实有些好奇,我那挚友死了十年了,这十年间,还从未有人与他一般天才。” 这话说得璩琚脸色挣动着变了。 他知道,贵族只见推杯换盏c交浅言深,于济楚一声声的“璩公子”是并不拿自己当知心朋友。 但在璩琚面前,几乎没有人敢直接戳伤他的痛处。等于济楚风度翩翩地走下轻舟时,璩琚微微垂眸,漆黑的睫羽敛去了心神。 于济楚上岸,那拱门里的贵女们纷纷做鸟兽散,娇呼不止,于济楚失笑一看,才想到今日是显国公家的女儿生辰,特在此处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芍药赏花会,都是女眷,他倒不方便去了。 在少女们心中,于家公子虽然年过弱冠c风流倜傥,可惜却是鳏居之身,从妻子死后一直未曾续弦,总不如璩公子教人心动。但于济楚生得确实又儒雅俊美,他一走过来,害羞的少女们只得往后掩面而逃 于济楚将小厮唤来,让他过门礼貌地问一声,文昭公主家的君先生可还在。 不过很遗憾,一盏茶功夫前,公主已带着他的门客走了。 于济楚将头一点,见那小厮张望着,便笑说:“此事不急,将来必定有机会。” 回府之后,赵潋解鞍下马,柳老忙上来牵马,赵潋怕他一个人料理不了自己不乖的烈马,敛唇一笑,自己将马送到了马厩,柳老受宠若惊,对着赵潋是又求又讨饶的,赵潋笑道:“没事,这匹马儿不怎么乖,又饿久了,见到生人会发脾气,柳老喂它几回,喂熟了本公主就不亲自来了。” “是是。”公主照顾下人,柳老感激不迭。 赵潋一想到柳黛,心下便长吐了一口气,想得当初没将柳黛安排到粼竹阁,先生身边有个杀墨都让她有点不舒坦了,再来几个小姑娘,更加让她心里膈应。 今日困倦,公主府里的人都没来搅扰清梦,赵潋沐浴之后,就和衣躺上了柔软的床榻。 她从怀里将那串红珊瑚珠摸索了出来,映着哔哔啵啵的烛火,摇曳的蜜蜡光一照,珊瑚珠红如鸽子血,赵潋嘴巴一抿,将左手枕在了脑袋底下,悠悠地溢出一丝叹息:“师兄,我是不是很对不住你?我那块破金锁一点不值钱,倒诓了你家的家传宝物,既诓了来,却没嫁给你,也从没为谢家做过什么事” 迷迷糊糊儿的,赵潋捏着红珊瑚珠便睡着了。以往她从不敢想谢珺,不知为什么,从翻出了这块红珊瑚珠,今日却总是想到他。 她想,这个世上她还有什么最对不住的人,那就是谢珺了。她最讨厌亏欠,可对他,她再也没有机会弥补了,一辈子总是遗憾的。 杀墨知道先生不喜夜里房内太亮,用剪子掐断了两支蜡烛芯,红痕沿着笔挺瘦长的烛身流下,像两行泪。 “先生,公主颈间的红珠很漂亮,我今日忘同你说了。”杀墨一拍手掌,“先生你说,要是那谢家公子还在,与公主,也是一段天赐良缘吧。” 君瑕半截身体匿在一团阴影里,神色浅淡地捧起了一盏茶,“四兄弟里只你话多,我真该让杀砚跟着来。” “”杀墨脸色一暗,将小嘴一扁。 当初来时说什么来着?说什么来着?还夸他最机灵省事。 这才过了多久啊,先生又变心了。委屈。 君瑕侧耳等了一会,微笑,“不是话多么,怎么又不说了?” 杀墨道:“先生,其实咱们家不缺人参,什么药材都不缺,为什么一定要赖在公主府?早早回姑苏岂不好?先生身子不好,养在姑苏倒还清净,汴梁闹腾得慌,实在不适合养病。” 君瑕道:“公主府,不也清净么。”他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映着照壁烛火,幽幽微微浮出几缕影子,漫过了笑,“做人做事别太拘了自己,小心翼翼虽不错,可人生苦短,经不得几次挥耗就熬干了精气了,要不纵情一回,怎么能甘心。” 杀墨偏着脑袋,半懂半不懂地看着先生,“先生喜欢公主?” 那一口茶差点呛住君瑕,正要说话,对面拂春居又传来一阵凄凉幽怨的笛声。 笛声像一只无形的手,将闻者心底那片悲凉之雾笼罩起来,杀墨嫌晦气,要阖上门窗,还暗暗说道“怎么每晚跟号丧似的瞎吹”,君瑕止住了他,“让他吹罢。我爱听。” 杀墨震惊地回头,君瑕笑道:“听多了还挺顺耳。” 听得出卢子笙是个有故事的人。 这是公主府又让卢子笙那凄凉的笛声祸害了半宿,幸得公主睡得早,柳黛靠在回廊底下打瞌睡,将脑袋扎下来,便给那一阵如泣如诉的清越笛声闹醒了,于是忙回房,将门窗死死掩住。 翌日,赵潋收到了公主府上下的集体弹劾。 卢子笙掐着一支短笛立在正中央,耷拉着头,红着脸接受来自各方势力的讨伐,赵潋在上席正襟危坐地听着,但看到杀墨推着君瑕缓缓走来时,赵潋嘴唇微扬,翘起了二郎腿,抓了一把瓜子在手中,看好戏似的笑眯了眼睛。 柳老夫妻两人都是与世无争的,不说什么话,也不帮腔,但跟着赵潋从宫里头出来的婢女,自问高人一等,便不委屈自个儿了,“奴婢每日干八个时辰的活儿,就等着夜里能睡个安稳觉,可自打卢生一来,奴婢们是再也睡不着了,休息不好,怎能给公主当差办事。” 其实这帮偷懒丫头虽然每日工时是八个时辰,可大多数时辰都在插科打诨,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修花剪草罢了,也不是什么力气活儿,只是人哪,得理不饶人。 赵潋磕了几颗瓜子,示意卢子笙说话,“解释一下。” 卢子笙握着短笛,扑通一声跪倒在赵潋跟前,这下子诸人吓了一跳,君瑕托着下颌侧身靠在轮椅上,也是脸色莫测,赵潋分心瞟了他一眼,对卢子笙皱眉头道:“你这是做甚么?” 卢子笙将嘴唇一咬,一个头磕在赵潋眼前,“五月初三,是亡弟的忌日,卢某无钱无势,连葬礼都置办不起,这支短笛是他生前最爱的,是我从他的尸首里翻到的。” 婢女花容失色,包括柳黛。 赵潋一听,直觉告诉她其中有内情,“他——怎么死的?” “去年。”卢子笙道,“去年被拍花子的掳走的,后来,我在乱葬岗发现的他。” 赵潋的眉心攒得更紧。 汴梁的繁华富贵,仿佛昭示着大周的河清海晏。可实则不然,这片富庶底下是一片腐朽。 近几年,每到开春至仲夏,总莫名有少年或童子失踪,十岁至十四岁,大多贫门出身,都说是被拍花子的拐跑了,可赵潋派人留心过,卷宗记载,消失的少年也有是好端端在家,却被黑衣人半夜掳走的。 具体去向不明,但后来有几具死尸流出来,仵作验身,发觉那些少年都无一例外被开过苞撕裂了,因考虑到汴梁贵族子弟风气,大理寺和刑部都不敢动手深究,这事即便传到太后那儿,太后日理万机,也不能为几个孩童的失踪冒着得罪贵族的风险亲自过手。 民间还是将少年的失踪被称作是,被拍花子的拐走了。 但赵潋知道,卢子笙的弟弟,其实是死于她放了手心的瓜子,眉间一片冷凝如霜。 但一查才知道,果然,这边是有风声的,而且几年前,就已经抓到过一个匪首,只因对方后台强大,到了最后不了了之。 他们曾经在城外的宣华林出现过,当时他们挟持了五名少年,朝廷兵马与之对峙,但投鼠忌器,轻易放过了他们,俘虏的那个,内衣襟里,胸膛上有家族图腾烙印,虽不足证明是就是那个家族之中有人败坏门风,但至少是一条线索。 可惜,这记载里并未说描绘是何种样的图腾,也不曾有任何暗示。 于济楚合上蓝本,目光复杂,提着剑冲出了大理寺。 赵潋正好策马而来,于济楚将蓝本藏入了衣中,但赵潋早已有所察觉,将缰绳拽住,“于大人,找着了?” 于济楚沉声道:“微臣定然竭力迎回皇上,请公主先回府等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第五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许久之后, 瞿唐阴沉着脸,从牙齿缝儿里挤出几个字:“柳氏那贱人!” 日头晒,赵潋雪白的鼻尖沁出了薄薄一层香汗,映着日头,清艳如夭桃秾李, 耀如春华, 这么个国色之女当街抱臂而立,衣袂拂风, 直令人不舍得移眼那瞿家公子好福气哟,可不知当珍惜。不过公主脾气硬而怪, 要是不留神得罪她了, 日子恐也不好过。 柳黛垂眸敛着形容, 对质之前,赵潋不全信柳黛说辞, 但人家既穿上了孝服, 总不至于拿家中长辈赌咒诬陷瞿家, 两炷香之后,瞿唐披着一身酒味姗姗而来, 一见赵潋这架势, 处处都是玄甲卫, 不由地骇得一哆嗦,忙腿一软, 险些跪在公主跟前。 赵潋扫了他一眼, “来得正巧, 这人说与你认识,过来认认人吧。” 于是瞿唐瞥向一身素服的柳黛,眼眶子一瞪,目眦欲裂,这女人不是该好生生被他关在柴房里出入不得么?她哪里来的本事逃出来,又哪里来的本事能当街拦下公主马车? 正当瞿唐眼珠骨碌碌转着不知思索着什么话时,柳黛跪了下来,“公主,就是这人,他他纵容下人打死了我二叔,又想卖我们到辽国去,求公主殿下为柳家做主!” 瞿唐怒喝:“闭嘴!” 便又一边转向脸似要求赵潋饶恕,赵潋微笑着探身往两人一瞅,“瞿唐,你不是曾同本宫保证,你家中无妻无妾,成婚之后也只有本宫一人么?” 瞿唐愣着,抬起头来,“公主,这人是我外室,公主倘或不喜,我着人随意打发了就是,公主何必为着个外人与我置气?” “哦?外室?”怎的一个说是“妾”,一个说是“外室”?但随着瞿唐这二字一出,柳黛倏地一声抬起了头,眉头大皱,愠怒地瞪着瞿唐,这个负心人又说了假话。 如今汴梁风气很不好,贵族世家的子弟往往一妻两妾,外头还养着几个没名没分的女人,说是要打发随时能打发了,有特殊癖好的,甚至见不得人地豢养美少年,这都不稀奇。 赵潋摇头一叹,又反问:“既是外室,瞿家何必又养她父母在家?” 瞿唐只是着紧赶来时才想的说辞,急匆匆的难免不能自圆其说,被公主这么一逼问,瞿唐登时语塞,慌乱地扯了一块遮羞布要掩上:“她家中一穷二白,她哭着要我养她父母,否则不肯委身于我!” 柳黛登时柳眉倒竖,怒叱:“你胡说!” 赵潋方才与柳黛在这儿等了两炷香时辰,听其言察其行,觉着是个进退有度c头脑清楚的姑娘,倒不像是作伪,反而这个瞿唐起眼不搭后语,一身的她探身凑得近,鼻尖将那酒香一过,不觉挑了挑唇,面色一沉冷冷笑道:“这一品花红只有东篱居有窖藏二十年的陈酿,感情准驸马方才来时,正在东篱居与小倌儿喝酒?” 这话一出,四下哗然变色。 东篱居什么地方,那是汴梁最大的小倌儿馆,要说新河瞿家的贵公子养几个美少年,传出去最多让人玩笑几句,但名门世家的公子出去嫖,就真得教人笑破口! “公主我” 他还待解释,赵潋插着腰便是一脚踹下去,正中瞿唐胸口,他砰一声便往后倒。 柳黛咬着嘴唇,暗道痛快。 那瞿唐还要解释,匆匆忙忙爬起来,赵潋又弯下腰左右开弓赏了他四个大嘴巴子,倨傲地一抬下巴,“婚事作废,剩下的,你继续交代。” 众人盯着这个扬眉吐气的公主目光灼灼,新奇地凝着她,这公主虽无弱柳扶风之姿,可眸球乌灵闪亮长眉连娟,微睇绵藐,烂烂如岩下电,竟很是着人眼,不免教人新鲜,一时心痒痒者不知凡几。 瞿唐被几个大耳刮子掴得眼晕,好半晌才找回一点声音,忙不迭叫苦:“公主你这就是冤枉我了,我我家中亦有一品花红!” “更该打!”赵潋颦着柳眉,冷笑道,“一品花红皆用初生男胎的胎发泡就,埋在桃花树下,男子年满二十梳拢之夜,便将酒取出与恩客饮合卺酒,瞿家有,是你家中还买回去了一个?” 瞿唐这会子是真傻了,万万没想到公主竟会知道东篱居的一品花红的故事,眼见着一个一个谎言被赵潋当众戳破,瞿唐真是进退维谷,正要说话,赵潋又冷冷笑道:“还要买卖家仆?我大周律例,私贩长工是死罪,新河瞿氏如此大的家业,如此盛的名望,难道不知道?” “公c公主!”瞿唐心道这门婚事是保不住了,大不了他弃了这泼妇不要,可万万不能再给家族蒙羞,“没有的事儿!” “没有?” 赵潋看了眼柳黛,她不闪不避,用眼神告诉赵潋瞿唐在说谎,要说此时,赵潋真是不信也信了,冷然道:“甚好,既没有,本宫才迁至公主府,家中尚缺着几个粗使的奴仆,你回家瞿氏二老商量着,赶紧将人放了,他们倘使愿意离开瞿家另谋营生,本宫倒很愿意接纳他们。” “是c是。”瞿唐低着头一个劲儿应是。 赵潋回汴梁的马车教太后坐着催回宫了,她不再理会这事,让玄甲护卫牵了一匹枣红马来,赵潋看了眼马儿,回头去,瞿唐以为还有什么吩咐,然后“轰”地一下,他高挺的鼻梁被赵潋的狠拳头出其不意地用力一砸,刹那间人仰马翻鼻血横流,仰倒不动了 赵潋搓了搓手,牵着马缰绳翻身上马。 公主当街揍人,百姓们心道还是那个熟悉的公主于是个个哈着腰退开,赵潋低骂道:“什么破驸马,什么破眼光!” 她玉手一扬,骏马长嘶,飞起一片尘灰,一人一马已飘然远去。 回头赵潋在公主府搜肠刮肚,极尽辞藻修缮之事,才堪堪写出一篇言辞恳切能交代前因后果的文章递入内宫。 在递到宫里头时,赵潋便心想着,她不如请两个捉刀代笔的谋士到家里来,平素写个信也不用这么费力。 太后正守在赵清跟前,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赵清乖巧地卧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地,只是脸色苍白,神容虚弱,没甚么光彩,太后将赵潋给的信拆开来一读,便沉怒地阖上了信,赵清便问道:“母后是在为皇姐的事操心么?” 太后听儿子这虚弱的声儿,只得心软,回过头去。 赵清舔了下干涩的嘴唇,给母后挤出一个明朗如春阳的笑容,“等将来朕大了,朕给皇姐置一个大金屋子,把天底下最好的男人都赏给她,嫁不出又如何,看旁人说什么。” 太后一愣,随即蹙着眉点了点他的鼻子,“你被你皇姐带坏了,日后少听她胡说!” “哦。”赵清往被子里缩了缩脖子。 岂料赵潋竟真是个实战派,在确认嫁人这块儿实在行不通之后,她索性便换了一条途径,当真往府里请了两个谋士,对外是如此宣称的,可在朝在野,公主这个放荡淫乱的名头是彻彻底底摘不下去了。 一搬出皇宫,便立即豢养美男甚至有人私底下议论赵潋,造谣她早在宫里时便与宦官勾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第五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她的话赵清还是信的, 但,说什么都晚了,好容易得空溜出宫墙来玩,却被这么一帮人搅了兴致, 赵清心里不甘,只好板起稚嫩的面孔, 将手往身后背过去,不让赵潋拉, 赵潋也是吓了一跳,只听弟弟口吻严肃:“皇姐,既已至此,那你带朕到郊外去踏青。” 其实赵清溜出宫来玩儿, 也就是为了出门踏青。否则从宫里到公主府, 除了人工斧凿的亭台楼阁, 就是人工开挖的假山假湖, 都是一样的无趣。 赵清自幼羡慕能挽雕弓西北望的将军,连皇姐的武功都让他歆羡不止, 可他想习武, 太后就说他底子弱,不让。 赵清痛恨被养作花棚里只待人来浇水灌溉的病恹恹的娇花, 他想去驰骋 但赵潋却被小皇帝这种要求吓到了——皇帝才这么年幼,可太后太逼着他了, 养出来一身反骨, 何况这几年, 赵清越发长大有了自己的主见,他又是皇帝,不遵着他意思,赵潋也是要遭殃,可带着他出门招摇,赵潋又不肯冒这个险 她才犹豫了这么一会儿,赵清的眼渐渐地沉下来了。 等赵潋反应过来时,赵清已经冷着脸,衣袖一甩,龙威甚重地往浮桥走去。 赵潋跟着心惊肉跳地,还拿不准主意,赵清已经过了浮桥,踩上了青绿鹅黄锦簇的小路,一边是拂春居,一边是粼竹阁,赵清脚步一转,在赵潋震惊注目之下,小皇帝右拐入了粼竹阁。 先生 赵潋腿一软,差点没当场给弟弟往怀里一抄,将人生拉硬拽地拖出来,只好惴惴地疾步跟了过去。 那千竿风竹的绿影里,只要推开粼竹阁的大门便能望见,那衣袍如雪的男人正在与自己对弈,如草之兰,如玉之瑾。赵清歪着头看了眼君瑕,见对方不为所动,对他这个皇帝也并未见得有什么尊重,即便听到了风声,却连问候都不曾有一句,赵清一奇,走近了,倒要看看这个人是在做甚么。 他皇姐因为嫁不出去,养了两个男人在家,赵清知道。他也不反对,皇姐是公主,那帮酒囊饭袋也配不上,与其下嫁所托非人,不如自己养几个美男子在家,爱怎么玩怎么玩,还风流痛快。 赵清一下便猜到了,这人是那个解了谢珺棋局的人。 这个人最近在汴梁很风头很亮,可谓一时名噪。 赵清背过了手走上去,“你就是那位先生。” 凑近了看,赵清才瞧分明。难怪皇姐近来不爱入宫了,有如此绝色养在家中,她哪里分得出神给弟弟,赵清虽不至于吃醋,但因着他其实不大爱男人美色,一眼之下就生了轻贱之意。 赵潋才终于跟来,只见君瑕放了棋子,悠悠然地抬眸,那古井无波的漆黑瞳仁犹如两粒黑曜石,虽清亮,却无光采,他嘴唇微敛,“你就是,那位皇帝?” 近几日赵潋在公主府四处张灯结彩的,为了等小皇帝入府,如今来了一个如此年幼的小少年,自然就是皇帝了。 赵潋心头惙惙,先生居然敢对着她皇弟怎么说话? 赵清眉头一挑,“你会下棋?让朕瞧瞧。” 赵清说着就要走上去,赵潋觉着小皇帝一身煞气颇重,从入门到现在,委实惊吓着她了。但她是赵清的亲姐姐,他纵然是龙颜大怒,也不会真对她做什么,没权没势的先生就不一样了,赵潋一时冲动,将手一拦:“慢着!我带你去踏青!” 语未竟,赵清就飞快地将头转过来了,露出孩童般的惊喜,但是,在看到赵潋纠结着脸蛋暗暗后悔时,赵清又蹙起了眉,往身后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皇姐心底里,最在乎的人不是朕,而是这位先生。” 赵潋:“”小不点知道什么是在乎。 赵清搓了搓手,“也罢,既然皇姐答应了,那咱们这就走罢。” 不待赵潋反应,赵清四处将公主府一看,粼竹阁背临高墙,为了防贼,墙上都倒钉了无数钉子,他皱眉头道:“翻墙出去?不行,太高了。” 赵潋正想着如何将方才那句话搪塞过去,只听君瑕微笑道:“在下有个办法。” 赵清喜上眉梢,欢快地跳过来,“好,你说。” 公主扯了一片墨绿的竹叶往手里一揉——先生真是,好心办坏事啊。 一盏茶功夫后,文昭公主府外推出来一辆马车,赵清作为童子在君瑕身后褪着他的轮椅出门,杀墨作为车夫跳上了车,一行人瞒天过海地从禁卫军眼皮子底下溜出去了。 等出了城门,君瑕慢腾腾地从包袱里取出一瓶药,替小皇帝抹在脸上,给他恢复原貌。小皇帝正想问何不等回家的时候再将脸上的药粉给擦去,君瑕早替他想到了,“这种易容术维持不了多久,皇上还在长身体,药粉过长时间停留在脸上,会导致脸骨易位。眼下只要骗过他们就行了。” 这个人能将自己带出来,赵清就是完全信任他的。 他很高兴,这会儿马车正好停在城门外,躲在马车底下的赵潋终于探出了头,立即上车来了,弄得灰头土脸的,赵清看得咯咯直笑。 这小不点,有奶就是娘,谁带他出宫跟谁亲! 但赵潋还是觉得君瑕这是办得过火,倘若小皇帝在宫外遇到不测,禁卫军又是被他们故意支走的,这是大罪。 城外有一片公主坡。 听闻前朝有个出嫁的公主,与他在外豢养的道士偷情,就是在此相会的,后来两人双双被皇后勒杀在此。公主坡幽静偏僻,时而彩蝶纷飞,赵清一下马车就扑了上去,将蔓草纷延的草坡踩得满地婆婆丁飞如轻絮。 见赵潋还闷着口气出不得,君瑕微微笑道:“公主,要下雨了。” 他不说也罢,一说,赵潋确实觉得有几分闷热,天方才还晴朗着,眼下却又起了风,阴沉沉地压了下来,是要下雨的前兆。 赵潋道:“所以等会儿下了雨,咱们就能光明正大地将皇上带回家了?” “不仅,”君瑕缓缓摇头,“我给卢子笙递了一张字条,让他在我们出发半个时辰后,通知禁卫军赶来公主坡。” 赵潋怔了怔,随即大喜过望,食指将君瑕的胸口一点,“先生你可真是贼。等会儿,我好生看着我弟弟去,等人将他接走。” 只要能让赵清出宫,稍稍玩那么一会,禁卫军赶来只能说他们聪明,回头赵清怪不着她头上,太后那边也能交代。 赵潋欢欢喜喜跳下了马车,随着车板一颤,君瑕微微含笑,让杀墨也将自己推了下去。 他的轮椅卡在车上,行动不怎么便利,杀墨废了老大劲,才将先生弄下去了,吃力不讨好地埋怨:“先生,我好好地成了车夫!你还故意弄个轮椅让我搬这待遇。因为人家不是公主的弟弟,就不能有个好?” 君瑕缓缓摇头,“不因为你不是公主的弟弟,因为你不是皇帝啊。” “”扎心了。命好的人他就是命好。有个在朝局上无往而不利的太后娘,一个蛮横刁钻,却护短得要命的公主姐姐,一家子权倾朝野,自个儿垂拱平章。这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投胎技巧。 君瑕只是嫌弃马车里逼仄,闷得慌,方才又颠簸得狠了,胸口有股气出不得,脸色早已一片苍白,杀墨眼睛尖,一把扶住君瑕的右臂,“先生?” 就知道不能让先生胡来,幸得杀墨带了药出来,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白净瓶子,取了两粒红丸,就着喂给君瑕,另取了一只水袋,君瑕笑着接过来,让他不要大惊小怪,混了水,药便入了肚。 杀墨差点跪在君瑕跟前,“先生你” “老毛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君瑕趁着人不在,腿轻轻一动,踢了杀墨一脚,“把眼泪忍回去。你多大了还哭。” 杀墨就是要哭。 就是因为知道这是个治不好的老毛病,他才担忧啊。要是早知道先生来了汴梁,每天为了公主各种操心c忧思郁结的,他就该在路上时连哄带拐的将人掳回去。 赵潋仿佛听到了一些动静,本来正陪着赵清试他新做的弹弓,手不知道怎么转了个花,一颗石头弹在脑门上,“砰”一声,赵潋痛地惨呼,忙将弹弓塞到赵清手里,朝君瑕的方向看了过去。 先生正歪在轮椅上,恹恹地,在忍着什么折磨似的,杀墨手忙脚乱地在那找东西,赵潋心一凛,刚抚平的心又七上八下了起来,犹如野马脱缰似的一道狂飙,差点撞出了喉咙口。她一想说话,就是一哽。 君瑕将脸微微一侧,听完,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敲了几下,元绥也不禁纳闷。 先第一眼看时,她并不觉得赵潋这个门客有何可敬可怕之处,但转眼他就解了断桥残雪,每当他一挑眉,露出这么一副雍容自若的形容时,便让敌手不禁有种畏葸退缩之意。 君瑕敲了扶手之后,修长而白的手指便一动不动地垂下来了,食指与中指处于一种半戒备半懒散的状态,赵潋疑惑地收回目光,棋局在一半处,先生方才敲那几下,并不是随意为之,而是有意在警醒,那么他所指的方向—— 赵潋移动棋子,复行几步。 元绥镇定地将柳眉一颦,往君瑕处盯去,可在触碰到君瑕古井无波的黑眸时,又笑靥似花地问道:“先生不单会围棋,对双陆也有心得?” 君瑕将唇一动,微笑道:“略懂一二。” 对汴梁人来说,上三流到下三流,都认为围棋是风雅之物,而握槊之流不过是为了解闷玩乐,是以公卿大夫极少有人会双陆的。元绥起先单看君瑕这一身气度,以为是落魄贵族,不得已而委身赵潋,但细细想来,但凡有士大夫之气节的,谁能看得上不学无术c蛮横刁钻的赵潋。 她将嘴唇一扯,明知这两人下棋不光彩,暗中有所窜通,却不动声色。一来,她也想知道,一个眼瞎的谋士能不能助得猪手气的赵潋胜过自己,二来,元绥对君瑕也动了心,她想招揽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第五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但赵潋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 她相信君瑕并不是很乐意随着于济楚回汴梁城, 于是笑吟吟地挥掌隔开, “那就不必了, 多谢于大人好意。我们还要逗留一个时辰。” 于济楚闻言, 看了眼赵潋,目光复杂, 她略微心虚地瞥向别处, 于济楚轻叹一声, 照着君瑕揖手施礼,“先生不答应, 在下也不强求了。”他起身之后,握住了刀柄,声音往下一沉, “告辞。” 等于济楚领着巡御司的人一走,赵潋可算松了一口气,君瑕听到她歪着头叹气的声音,唇瓣细微地上扬,“公主, 与巡御司的于大人有什么过节?” 赵潋回眸, 五味杂陈地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 先生不知道的好。” 她一点不想让君瑕了解她过去有多少段风流韵事。 但没想到, 于济楚才一走, 赵潋身后忽地一道强光坼地分天, 赵潋来不及惊讶, 跟着一个惊雷如重鼓一面,轰隆地诈响了起来。赵潋手背一僵,那点湿润和凉意稀疏地砸落脸颊时,她俯下目光呆呆地盯着君瑕,“先生,真下雨了。” 君瑕尚未说话,连着青黛如墨的远山,碧茵茵的公主坡,一阵缥缈的强风刮过,带起一波连绵汹涌的雨,沿着山坳口一道刮了出来似的。 杀墨赶紧跳上马车,给先生翻出一柄雨伞,在他头顶遮住。 但带出来的人实在太少了,根本不够用,杀墨一手撑着伞,一手便难以搬动先生的轮椅。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他们家先生恢复正常人做派啊。 杀墨急得脸色煞白,装瘸被揭发事小,淋雨事大,杀墨那柄伞被大风一刮便有翻折的趋势,赵潋皱着眉头,半截身子都湿透了,走过来要替杀墨帮着推轮椅,但才走动了一截路,湿润的土壤将君瑕轮椅上的铁铆卡住了,赵潋要往前推,但动不得。 雨瓢泼地往下灌,君瑕伸手搭在赵潋的手腕上,不觉蹙眉,“公主淋湿了身子,不是玩笑,先回车里去。” 赵潋正急着要将他退出来,君瑕说了什么,用了何种口吻她不及细听,这轮椅卡在软泥里推不出来,依着赵潋那蛮狠强悍的个性,早下手动粗了。 她看了眼君瑕,乌润如玉的清眸一动,在杀墨惊呼一声时,她忽地弯下腰,两手一抄便将君瑕抱起来了。 杀墨惊得差点扔掉了雨伞。 赵潋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还不过来给你家先生撑伞!” “哦!哦哦!”杀墨傻兮兮地举着雨伞回来,遮过君瑕的头顶。 赵潋袭了一身冷雨,抱着君瑕往马车走去。 她骨架长,比君瑕矮不了多少,她常年习武,拿长刀亦能运斤成风,君瑕骨瘦如柴,只剩一副架子似的挂着几两皮肉,赵潋虽然吃力,却还抱得动。 君瑕不知想到了什么,嘴唇带笑,“公主,只是头顶有朵碍事的云,等风将它吹过了,雨自然散了。我在下面待一会没事,公主金枝玉叶,怎么能” “先生不要总说我金枝玉叶。”赵潋脚步一收,颦着柳眉朝他一瞧,本来是很不喜欢的一句话,待瞧见他那双恍若无波的漆黑瞳子,又将嘴唇一抿,声音又不自觉柔了,“没事,几步路而已。” 她不肯让君瑕发觉自己已经很吃力,快抱不动了,只好赶紧踏上马车,那空着一只手的杀墨搭了个把手,赵潋咬牙,绷紧了身子将君瑕托入了车中,一股强风往里狠蹿,赵潋哆嗦了一下,可算将人放了下来了。她决意将臂力再好好练练。 外头不消赵潋说,杀墨已自觉坐上来开始驾车。 赵潋将车门一拉,从座椅底下翻出了一只包袱。 翻衣服时,赵潋将手一停,“对了先生,入城之后我找人替你将轮椅取回来,要不行,我找人给你重新做一副,你看如何。” 君瑕没说话。 因为,赵潋已经熟练而自如地将腰带解开了。 “” 君瑕捏住了左手食指,竟一时觉得坐立难安,“公主,公主在做什么?” “淋湿了,自然要换衣裳。”她已经利落地拨开了上衣,露出白嫩如藕节般的小臂,圆润光滑似脂膏的香肩,兰麝的芬芳缠绕在鼻尖,越来越近,君瑕正微微怔着时,赵潋笑吟吟地往前凑过来,“先生,不要声张,别教杀墨听见了。” 君瑕说不出话来。 赵潋道:“先生也看不见,只当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便好。” 君瑕总算体会到,梗得难受是种什么滋味了。 人活到这个岁数,按理说就算不成亲也该有个把通房解闷的女人了,偏偏君瑕没有。虽然大部分是因为这具身体的缘故,但他真的对女人这种程度的亲近有着天然的抗拒,即便是公主,也有点施展不开,因而这回是真正地脸红了一把,毫无意识地心跳在撒欢儿狂飙。 但他不能转身,因为他在赵潋意识里,还是个盲人。转身倒显出几分端倪来了,只好故作从容不惊地捏住了一幅雪白广袖。 尽管君瑕看不见,但赵潋还是不能完全不顾忌,脱到最后一件抹胸时,她的脸颊含着两朵妩媚的粉红,悄然背过了身。 幸得赵潋的马车门都是闩儿的,赵潋早插好了。她飞快地换了一件抹胸,然后长叹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完全的裸,就安全多了。 于是赵潋坐回来,将薄如轻烟的软烟罗木兰纹的丝袍系上,胸前的白绸带随着纤巧灵活的手指熟练地一拉。也系好了。 赵潋平日里爱着红裳,极少穿素衣,但这一身似烟气似云气的衣裳笼着少女如花抽苞的柔美修长的娇躯,又恰似琼花如海,潋滟雪浪。君瑕轻拈着衣衫,多看了她一眼,尽管这一眼在赵潋眼底什么都没有,她还是轻轻一笑。 “先生,我们这算是着一般色,一般风流了?” “咳。”君瑕的手指掩着唇,轻一咳嗽。 也许是顾忌着君瑕这病体,杀墨赶车极慢,反正即便窗外风雨如晦,里头也是一片温暖湿热的。 赵潋甚至热得不想将外裳披上,只合着这身中衣懒懒地靠住了马车壁,“先生身子真轻,明明人也高,怎的,就这么轻呢。” 君瑕的脸浮着病态的白,赵潋不让他多说话,自顾自地接过话来,“改日,我把太医传到公主府里来,好生替先生诊诊。” 君瑕轻声道:“公主,这不合礼法。” 赵潋摇头,“管他合不合那劳什子礼法,我喜欢的人,我挖干心思也要对他好。” 这几日赵潋这种有歧义的暧昧话说得愈来愈多了,应付赵潋时时的调戏,君瑕只有一招百试百灵——装聋。 只要装作没听见,赵潋也不会真咄咄逼人。 见君瑕一如既往地微拗头颅,不肯与她碰触目光,赵潋也不恼,反而觉得先生这隐藏得极深极深的羞涩发作起来,真的是动人到不行。 她从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以来,是第一次有种小鹿乱撞之感。就像方才将人抱在怀里时,那种怦然和温暖,像一股细而弱的泉流,沿着筋骨蔓延至百骸四肢,让赵潋有种陌生的渴望和火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第五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唉。”独善其身太难了。 赵潋心里想着, 手里多放了几块冰。 这本来是柳黛的活儿,但赵潋却抢了过来, 柳黛见她心不在焉的, 还是想自己动手做, 赵潋道:“等会儿端给燕婉,我出去了。” “嗯。” 但赵潋再回院子里, 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天到了晌午, 烈日骄阳灼烤着地面,水面蒸起一股潮热, 赵潋这一身黑, 热得浑身冒汗, 找不到燕婉,赵潋只好问了人, 才知道燕婉自来熟地一个人往后院去了。 赵潋心一紧, 正要上浮桥,却见燕婉又碎步走了回来。 她低着头,右脸将脸颊捂着,可怎么也藏不住那绯红的耳朵尖, 赵潋喊了她一声,燕婉没听到, 直至喊到第二声,她才如梦初醒似的, 捂着滚烫的脸颊, 羞着笑靥如花, “阿潋,你我见着” 赵潋往粼竹阁看去。 她觉得自己是不是给先生选的地儿风水不好,一个两个客人前来,从来不到拂春居,都自发右转去骚扰她的先生。赵潋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但燕婉不问主人便直闯别人家宅后院这个毛病,确实让她不喜欢。 燕婉粉嫩的嘴唇曳起一弧刺眼的红,赵潋松开手后退两步,燕婉还没意识到,没几根肠子又藏不住事儿,羞着道:“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燕婉对君瑕只有一面之缘,上次他随着赵潋来参加她的芍药会,约莫也是这个时辰,他人困倦,燕婉亲自招待,让他到后院就着绿荫歇憩一会。君瑕待人翩翩有礼,看着循规蹈矩,不多说话,但她说什么,他也接。 那时候,燕婉对他就有点好感了,心想着阿潋能找个这么好的门客养在家里,她为什么不能呢? 动了这个心思,不是因为赵潋,是因为君瑕啊。 但是燕婉是真没有想到原来君瑕对她也有好感,会温柔地唤她“婉婉” 燕婉这时候才意会过来,骇了一跳,可是c可是君先生是阿潋的人啊,阿潋喜欢他,不然不会带着他到芍药会上,还给他机会,让他大放异彩一举成名。可是这要怎么办,燕婉愧疚地瞅了眼赵潋,见她神色沉凝如山,更是心中惴惴:可先生喜欢的人是我,这要怎么办?我要对不起阿潋么?不行啊 赵潋没想到燕婉如此丰富的心理活动,她只觉得燕婉眼下眼神飘忽地,想着她的先生,心里有点不舒坦。 “阿潋,我c我走了”燕婉实在太乱了,因为得到了先生“芳心”,她歉疚地不敢看赵潋,步子轻快地就往外走了。 诚然她有私心,来见赵潋,说了这么一通话,也是想趁机溜到公主府后院,远远地瞟上那人一眼。 在大周,在汴梁,士庶有别,她们公卿王侯之家,即便成婚也要门当户对,君瑕这种出身连入赘都不够。燕婉也就是清楚,才更加不想成婚。 等人一走,柳黛端着冰镇酸梅汤来了,赵潋正嫌火气旺盛,好心情被燕婉一搅和全没了,端着冰冷的酸梅汤一股脑下肚。冰冷的水灌入喉咙食管,将那股燥热的从心底腾起来的火苗扑灭了,赵潋将凌乱的心思一收,忍不住想—— 燕婉见过了先生? 他们说了什么? 燕婉最后那种姿态走出去,说没有猫腻赵潋都不信。 要是君瑕敢背着她和别的女人私相授受赵潋将眼一眯,将瓷杯落回桌面,一碰,铿锵一声,这只烧制精美的青花瓷差点被大卸八块。 赵潋大喇喇地闯入粼竹阁,正想和君瑕聊聊,却见卢子笙也在。 奇也怪哉,这两人从来了公主府,素无交集,赵潋以为他们俩性格不合,没想到卢生今日竟然在与君瑕鉴赏书画,君瑕看不到,大多由卢子笙口述,聊到前人的书画时,君瑕能高谈阔论地说上一长篇。 卢子笙眼睛里都是亮光,“君先生,你也喜欢裘旭的狂草?流畅挥洒,不失其度。” 君瑕淡笑道:“圆融于世,但又很出格。” 赵潋脚步一顿,君瑕这话,貌似听谁说过。但年代久远,已经想不大起来了。 记得师兄当年的书法也是一绝,才十三岁便已扬名立万。卢子笙在街头叫卖字画的时候,也曾临摹过谢珺留下来的《汴梁金石遗录帖》,不过那会儿谢珺还小,火候不足,运笔还不够老练,但只胜在轻灵潇洒,在今天也是可以拿来一说的。卢子笙临摹的味道大不一样,否则赵潋也会找卢子笙临摹几幅收藏起来,将来说不准能以假乱真卖个大价钱。 卢子笙眼睛雪亮,“先生,可知道当世的大书法家,秋暝先生?” 赵潋闪身,躲入了篱笆门后,一片郁郁森森的竹林之后。 许久没听到“秋暝先生”这几个字了,赵潋想起来还是心头一震。师父他老人家离开汴梁也有十年了,这十年来从无音讯,赵潋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派人去寻,一无所获。 但这也正常,师父是个隐士,想是不知道又在哪里定居了,他要不肯出山,宁可采薇而食,也是不肯现身的。 她想知道世人眼中,师父是个怎样的人。 君瑕拂落了眉眼,只轻盈地将唇微勾,“怎能不知。其人因爱《山居秋暝》,改名山秋暝。多年前他在汴梁城外定居时,不少达官贵族都想请他为入幕之宾,他总是一句诗就将人打发了。”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赵潋心头狂跳,诧异地拨开一竿碧茵茵的湘妃竹,往里瞪大眼睛望去——先生怎么会知道? 好在这个问题卢子笙代问了,“先生怎么如此清楚?” 君瑕朝身后对杀墨嘱咐了一声,杀墨不情不愿地进屋去了,回来时,杀墨取了一本书给卢子笙,“这是先生收集的名家辑录,里头还有各种奇闻轶事。” 卢子笙双手捧着,如获至宝,好半晌才听明其意,腾出一只爪子受宠若惊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赠c赠给我?” 君瑕微笑着颔首。 “我这辈子,对书法是不可能有什么建树了,留给你,也是希望你日后多多研习。” 卢子笙自然感激敬服,连声道了许多声谢。 君瑕耳朵一动,那翠竹隐隐之外,飘逸的一身黑裳,还有那双水润而澄澈的大眼睛,他看得一清二楚,连她拍竹子瞎琢磨的嘀咕声,都隐隐约约传入了他的耳中。 傻莞莞。 他好整以暇,莞尔一笑。 但赵潋是个不太能藏得住心事的人,君瑕就等了等,果然,便听得赵潋问:“今日,燕婉来了公主府,我招待不周,不知怎的让她进了粼竹阁,先生没与她说些什么?” “公主说的是显国公家的女公子?”君瑕眉心一蹙,观其言察其行,赵潋应当是为着燕婉在介怀,君瑕不是傻的,赵潋渐渐有了别样的心思,他也不是不能察觉,“在下,方才歇晌,没留意她是否来过。” 不管如何,赵潋总是信他的,不禁将唇往上一勾,曳出一弧红月。 就这么轻轻一解释,一笔带过,就值得堂堂公主喜笑颜开形于颜色了?君瑕只觉得越来越不好,他并不想刻意欺骗赵潋,但是,他又万分清楚她这个肯为美色与万人敌的个性,只好伪装一身的身体残疾来接近她。 没想到,她还是没把持住。君瑕不知是该为计划落空而懊恼,而是该为赵潋这份垂爱的喜欢,矛盾得要命。 他久久不落子,赵潋一奇,问道:“先生?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么?” 问完又抹了抹脸,并无脏污,一想到君瑕有眼疾,觉得自己又多虑了,只好讪讪然微笑,缓解窘迫。 君瑕也回过神,一颗白子摁落。 赵潋才又问起她们家小皇帝,“皇上年幼,还有几分顽劣,他来公主府与你下棋,除了下棋,还说了什么?” 君瑕意会到赵潋是来盘查的,一样一样地都要查清楚,他轻一敛唇,随着铿然一声,白子打吃,“皇上是个小妙人,很可爱。” 万朝文武对着那个喜怒无常的小皇帝都说不出“可爱”二字来,唯独君瑕,让赵潋不自觉心悦诚服,喜上眉梢,“那是,毕竟我手把手教过他,先生眼光可真好。” 君瑕摁了摁额头,无奈失笑,早知道赵潋这么脸皮厚,他该那话掐了。 “公主想把那帮丧尽天良的罪犯揪出来,单一个人如何行事,总要有一个人兜着才行。” 赵潋一惊,一把黑棋刷地从指缝之间漏了下来,她惊诧地猛然抬头,“先生看中了皇上?那不行,皇上眼下” 皇上眼下还从来没有插手处理过政务,朝政都是太后料理,偶尔问过辅政大臣的意见,但权柄从来没有交给赵清,他还是个孩子,甚至地,他眼下连善恶好歹都分不清楚,还会为了一些蝇头小事顶撞太后,一点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在主人背后怂恿小皇帝,这件事踩到了赵潋的禁地,她哆嗦了一下,君瑕没有解释,也不再有任何回应,那高蹈如流云的姿态,仿佛事不关己,赵潋轻轻一颤,将嘴唇一咬,“先生僭越了,日后,不可再与皇上说这些话。” 阿清和母后心有龃龉,赵潋作为局中人与和事老,比任何人都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像一只两端均匀的权衡,谁再压一根稻草,都会破坏平衡。所以赵潋最容不得有人背地里挑唆小皇帝揽权,君瑕说的话,很有可能就是在撺掇小皇帝腾出两只手照应她。 但赵潋不需要,她甚至不敢问君瑕具体c到底同赵清说了什么,要是他有别的居心呢 赵潋那一把落下来的黑子将棋局毁了个干净透彻,她仓促地将棋子一推,叮叮叮咚咚乱溅如珠,她直着眼落荒而去。 杀墨正好来为君瑕添水,看到公主努力维持高傲却又难掩狼狈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替君瑕将地上的棋子收拾了起来,闷闷不乐地自语:“先生为什么不了当地同公主说,你只是为她的安危着想,不想她以身犯险,受到一点伤害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第五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这些都是昨晚显国公夫人拉着她叮嘱的切切交代的。 燕婉与身旁几个贵女坐下来, 沏了一壶茶,正躲在榆树荫下小憩,满园的芍药含了宿雨,花色如洗,绵软地倒在绿丛里, 似温软美人不胜杯杓之娇怯。 那边传来好些赞叹之声, 到了夏初, 还能有如此盛艳的芍药, 显国公确实是用了心的。 元绥他们走到拱门一处说话,这时正好听见通传的声音, 来人来头大, 那扯着的嗓门声也格外大:“文昭公主携其门客入见!” 元绥倏地一下支起了头。 上回见赵潋还是数月之前, 这几个月间, 这位行事狂荡放肆的公主又闹了一场大笑话, 公然让准驸马当街给绿了一回, 元绥还没来得及嘲讽她这事, 在身旁几个贵女都发憷地稍稍后退了半脚时, 元绥淡淡一哼, 朝前走去。 杀墨推着轮椅跟在明艳照人的公主身后,这位一身胜火的红衣公主,有俯瞰群芳之绝艳,令得一园桃羞李让, 燕婉也不禁目光一亮, 暗暗惊诧。 几年不见, 阿潋已长成绝色。 当年还只是眉清目秀的小姑娘,人又顽劣,总是顾盼神飞,一脸稚气和明媚,如今却犹如脱胎换骨一般,褪尽青涩,抽条如柳,身段儿又细又长,该鼓的地方绝对不负众望,鹅蛋脸白皙如瓷,衬着一身大红和脖颈间那条殷红如血的珊瑚珠,那种美,令人无法逼视。 燕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裹胸,深知里头的小馒头是什么光景,目光幽怨了起来。 赵潋只是习惯性地目光一扫,就将众人惊艳的面孔映入了眼底,天底下人都知道太后乃是国色之姿,但从没有人敢当面夸赞,敢夸的也都死了,她的女儿当然是容色不逊于人的,这个元绥又不是不知。 赵潋朝主人燕婉走了过去。 她一走,满园的人都跟着两头散开。 燕婉竟然觉得自己今日很有面子,她还以为公主早不记得自己了,手忙脚乱地站起了身,笑吟吟地迎了上去,“阿潋。我以为都不敢约你,没想到你竟真来了。” 赵潋被她握住了手,攥了攥,她也微笑着道:“咱们有同窗之谊,外人比不得的情谊,人家都来了,我如何能不来。” 燕婉忙点头称是。 见燕婉一脸攀龙附凤的谄媚德性,元绥默默折了一根草叶在手里,揉出了淡红的汁。 在两同窗旁若无人地寒暄时,元绥一眼瞥到了赵潋的随侍,一名模样玲珑貌美的婢女,一个瘸了腿的白衣谋士,一个推轮椅的半大少年。 她还以为赵潋准备了什么杀器,也不过如此,元绥脸颊上的笑容越来越深,不由自主地一把插入两人之间,“阿婉,你的芍药会不是要开筵了么!” “对!”燕婉眼睛雪亮,忙又将赵潋的手拉回来,“阿潋,我记得你爱鲜花饼,我给你做了许多,等会儿我让他们端上来,都给你!” 还是这么憨。 赵潋将唇角压了压,她知道燕婉的母亲显国公夫人一直致力于找一个合适良机将燕婉推出去,将家里来的求亲者的品次拔高些,因而特地在她十六岁生辰这日精心费事地备了这么一场盛宴,但没想到,燕婉还这么耿直,不晓得周遭盯着她俩看的人是不是都被她给得罪光了。 芍药会开筵了,衣香鬓影,贵女小姐们都纷纷落座。 赵潋回头来找君瑕,“先生一会儿跟着我也赴宴用些午膳罢。” 不待君瑕答话,杀墨皱眉头,哼了一声,“公主,芍药会上都是女眷,我们家先生如何入得座?” 赵潋也跟着皱眉头,四下一看,周围倒还有几个与燕家是世交的家族的公子,正在八角亭里吟诗作赋,填画弈棋,嘴唇一勾,“那也好,先生不妨与他们对弈几局?” 君瑕微微颔首,“公主不必顾虑在下。” 赵潋对这个从善如流的听话先生不知该怎么说,手一抬,又觉着他虽然总是不拒绝人请求,但也是看重男女之防的,便眉心古怪地一攒,又将手收回来了,“也好,我早些退筵了便来。” 芍药会在芍药花间,曲廊参差,舞榭高峙,园中精致布置得别具匠心,一团一团的繁盛花雾叶海之间,还有老树阴翳笼覆下,将初夏的炎光隔在檐牙之外。 一叠叠精美糕点被捧出来,殷勤地摆在贵女桌前,元绥看了眼赵潋的份例,再看眼自己的份例,简直是天壤之别,单单鲜花饼便在赵潋跟前摆了一桌,她缓慢地将嘴唇一勾,不着痕迹地倒了一杯酒水,落落大方地自斟自酌。 显国公夫人怕燕婉一个人拿不下闹出笑话,今日也跟来芍药园了,但她辈分高一等,有她在她们玩得不痛快,于是只得暗中躲在回廊之后,托婢女给燕婉带口信儿,让她别让公主太出众,以免遭到谗损。 但燕婉见那婢女挤眉弄眼的,还以为抽羊角风,赶紧让她回去歇着了。 显国公夫人气得差点靠着门板厥过去。 这不开窍的蠢女儿! 燕婉犹若不闻,一个劲儿笑眯眯给赵潋加餐,都是赵潋爱吃的。 倒把赵潋弄得不好意思了。同窗读书是早几年前的事了,她还以为燕婉因弹弓的事对她多少有点记恨,哪怕翻她一个白眼儿赵潋也都受着,但燕婉这么大度,却弄得她小人之心了。 燕婉给赵潋敬酒,“阿潋是文昭公主,这杯酒先敬你。” 还带封号,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赵潋身份贵重似的,有几个不怕事儿的已在暗中翻白眼儿了。 唯元绥马首是瞻的大司空的内侄女贺心秋,一扭头朝挨着的元绥直蹙眉,一只手掌掩住嘴唇道:“元姐姐,说好的芍药会群芳争艳,却像为她一个人准备着似的。” 方才几人随着元绥,背地里暗讽赵潋说她坏话,元绥始终纵容不言,这会儿却微微一笑,将她往席间一推,“公主之尊,你我岂能匹敌?” 说到底,还不是为着她那太后娘。 那太后心狠手辣,当年能当万臣之面,一刀捅死了权倾天下的摄政王,这女人,孰能不惧? 贺心秋将薄而红的嘴唇轻咬了一截,闷不吭声地睨了眼赵潋。 君瑕被杀墨推着轮椅走上了八角亭,里头有一张棋桌,两人正在对弈,一个落子极快,一个始终忍而不动,杀墨偷偷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但少年不持重,搅扰了人家下棋,于是一人探过头来,冷冷一笑,“一个瞎子也来观棋么?懂得什么!” 杀墨一听便怒从心中起,“不过是场棋么算得了什么,我先生能同时与十个人下盲棋!” 这年头吹牛不怕扯破皮,那头几人纷纷朝杀墨盯过来,这帮贵公子哥倒不是真想和一介白衣下棋较量,只是一个靠着红廊木柱的青年男子,正咬着一支狼毫末端,闻言便好意提醒了一句:“他们并不是在对弈,先生知道‘断桥残雪’么?《秋斋断章》中的名局,真不是谁都能解的。” 杀墨微微一愣,他虽然不懂棋,但对《秋斋断章》这本棋谱并不陌生。 十年前,汴梁有个技惊四座的围棋天才,少年成名,姓谢名珺,字弈书。他名噪一时,风头响亮到了什么地步?民间有夫妇弄璋之喜,必恭贺“生子必如谢弈书”。太后钦赐谢家隆恩,为独生的嫡公主定下他为驸马。 只可惜后来谢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 那少年身故之后,他留在秋斋的十局未完之棋流传了下来,多少棋客传抄,都一睹而为之叫绝。 那贵公子提笔在新落成的凤凰图上点上妩媚眼睛,便又起身,略带点诧异地看了眼君瑕,“先生也知道?” 君瑕颔首,“虽在姑苏,亦略有耳闻。” 那个解棋局的早被断桥残雪杀得片甲不留,正心烦意乱,心浮气躁地挥手,“不会解就赶紧滚。” 说罢又连带着骂了一把谢珺,“什么神童少年,祸害人。” 从谢珺死后,不知多少汴梁名流都争相学习棋道,有多少人是为了修身养性不知道,但大多的都是为了超越谢珺,重成汴梁最风头无量之天才。但怎么说呢,人谢珺扬名时才十岁出头,他们这帮人活到二十岁了,连他几局残棋都解不了,便知道先天不行后天无望了。 杀墨已将棋局给君瑕解释了一遍。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坐在轮椅上还目不能视物的男人给人一种从容而悠然之感,让人不自觉便对他十分信服,那画凤凰的青年也讶然地等他说话,君瑕噙了一缕笑,“这局棋,翻不了盘了,请仁兄重设棋局,在下试着一解。” 要说《秋斋断章》里的残局虽然精妙,但也不是一局都无解,不少钻研痴迷棋道的,还是能破解得一二,但断桥残雪之所以是名局,就在于它的结构繁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完全不知该从何下手,好像每一手都能授人以柄。于是解棋者往往战战兢兢,到处留漏洞给对手。 君瑕抚了抚棋盘,贩棋的职业病上来了,微微一笑:“金漆木的,虽然华贵,但棋子落地少了清脆之感,勉强可用。” “”金的还嫌弃? 一介布衣装什么格调高呢。 摆棋的嘴巴一歪,心道这是什么大佛。 两个随扈,都是自幼跟在她身边的武士,近身格斗,两个赵潋也敌不过。 也许是这两个手下给人一种高手的胁迫感,所以教人不敢来了?但赵潋也有怂的时候,因为万一不慎落网,那帮人不干正事儿。她为保万全,只好拉了武艺高强的人来帮衬。 蝉鸣灌了两耳朵,宣华林油绿的树叶蘸着饱满多汁的柔条耷拉下来,气息奄奄地打着夏风,赵潋掏了掏耳朵,心说,算了,明日再来守株待兔,再装下去也没意思,哪个正常人会在一片并不安全的树林子里歇脚两个时辰?一看就是装的。 赵潋一起身,左边的师傅突然伸掌将她的爪子一按,她心一突突,两个师傅已十分戒备起来,“公主,有动静了。” 啊?她惊讶地蹙眉,原来,不在林中。 事故发生在东郊,林外的缓坡上。等赵潋带着人赶到的时候,只剩下一地横七竖八的伤患,赵潋托起一名右手骨折的年轻女子,那女人哀嚎着喊疼,不肯让赵潋碰一下,“我弟弟,我弟弟被抓走了!” 前几日才掳走了一名少年,转眼之间,汴梁又走失了一个。 对方要不是团伙作案,实难令人相信,一个人就算再变态,他要如此频繁地抓那么多少年做甚么! 赵潋皱眉头,“顾师傅,您回城一趟,着人到衙门找几副担架来。” 公主府,杀墨惊讶地瞪着先生,看着他将黑纱一圈一圈地往右手上缠,冷不丁,就问出来了:“先生,你要出去打架?” 杀墨跟着君瑕也有四年了,先生脾气好,几乎不打架。只有一回,纨绔膏粱调戏妓子,误打误撞跳上了他们的水榭,弄脏了先生的木板,赶都赶不走,甚至口出狂言。那是几个少年头一回见到先生发怒,三拳两脚地,像下饺子似的,将一群起哄的公子哥儿踹下了水,一帮流氓泅在水里如高山仰止似的钦佩不已,从此再也不敢来骚扰水榭。 杀墨那个解气啊,唯恨先生没修得断子绝孙脚。 但这回,杀墨却如丧考妣地用两只小拳头将脑袋一夹,“先生不能动武了老先生说了,让你克制禁武。” “他又不是我爹。” 杀墨嘴巴一抿。 记得老先生说过,别以为你们的先生长你们几岁,他就真比你们多长一智,他顽劣的时候,你们还在尿裤子呢。一个个的,平日里都要多长几个心眼儿,将君瑕给盯死了,决不能让他在自个儿眼皮底下作妖。 但是杀墨苦着脸他防不住啊。 君瑕微笑,手指戳了戳杀墨的小脸蛋,“也不一定要动武。只是出门去看看,有备无患。” “你若是不放心,也可以跟着。”见杀墨低着头不吱声,君瑕只好无奈地将手抽回来,“那也行。” 他的双手往扶手上轻快地一撑,便扶着轮椅站起来了。 这个起身的动作一气呵成,杀墨怔了怔,伸手要捞君瑕的一截衣袂。 但是,要给他抓着了,君瑕修炼这么多年的内家功夫真该废了,杀墨眉毛纠结,正要出第二招,也不晓得君瑕怎么一动,如云逐走一般,身影似一阵风,飘到了浮桥上。 “先生!” 再一喊,人就没影儿了。 杀墨:好歹带把凶器再走啊。我要骂人了。 君瑕这身轻功快得如穿堂之风,有形而无质,白如雪的衣影闪过石桥花苑,晃得正在拂春居研习字画的卢子笙,不禁抬起头,被刺眼的阳光一弹,他后院的矮墙已掠过一条影子。 “猫吧。”他揉了揉眼睛。 后来卢子笙才明白,原来打一开始,他和君瑕同日来公主府,赵潋就是存了私心的。譬如,拂春居的西边有一道矮墙,容易攀爬,虽也装了些没有什么实战作用的防盗陷阱,但比起粼竹阁那巍巍高墙,实在不够看。 卢子笙要偷偷溜走,爬出公主府,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君瑕那边就 赵潋觉得一脚踩入了死地。 习武之人有天生的警觉,有时候能从一阵风里就能嗅出不寻常的味道。伤患颇多,赵潋一意孤行要与两名师傅分头行动,这才一脚踩入破庙。 倘若猜得不错,这是一年前卢子笙与他弟弟寄身的家,灰尘扑面,蛛网蔓延,已经没有人敢再在这儿住了,连花子们都心有戚戚焉地避过了这块可以遮风挡雨的宝地。不过,也不能完全算得可以遮风避雨,这破庙头顶上有一块巨大的破洞,像是有人从上面俯冲而下时刻意砸破的。如果有人从上头跳下来—— 赵潋正心念一动,庙内通亮的光犹如被瞬时堵住,然后又飞快破开,亮出大块澄明,赵潋听到刀刃破空之音,食指压着扇柄一动,铁扇亮出,在手底下转了个花,回身一击,两人各退了几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第六十章 此为防盗章  赵潋忙回头找弟弟解释, 一把拽住他的小手, “阿清, 皇姐跟你保证,绝对不是皇姐让母后派这么人禁军跟来的。” 她的话赵清还是信的, 但, 说什么都晚了,好容易得空溜出宫墙来玩,却被这么一帮人搅了兴致,赵清心里不甘,只好板起稚嫩的面孔, 将手往身后背过去,不让赵潋拉,赵潋也是吓了一跳,只听弟弟口吻严肃:“皇姐,既已至此, 那你带朕到郊外去踏青。” 其实赵清溜出宫来玩儿,也就是为了出门踏青。否则从宫里到公主府,除了人工斧凿的亭台楼阁, 就是人工开挖的假山假湖,都是一样的无趣。 赵清自幼羡慕能挽雕弓西北望的将军,连皇姐的武功都让他歆羡不止, 可他想习武, 太后就说他底子弱, 不让。 赵清痛恨被养作花棚里只待人来浇水灌溉的病恹恹的娇花, 他想去驰骋 但赵潋却被小皇帝这种要求吓到了——皇帝才这么年幼,可太后太逼着他了,养出来一身反骨,何况这几年,赵清越发长大有了自己的主见,他又是皇帝,不遵着他意思,赵潋也是要遭殃,可带着他出门招摇,赵潋又不肯冒这个险 她才犹豫了这么一会儿,赵清的眼渐渐地沉下来了。 等赵潋反应过来时,赵清已经冷着脸,衣袖一甩,龙威甚重地往浮桥走去。 赵潋跟着心惊肉跳地,还拿不准主意,赵清已经过了浮桥,踩上了青绿鹅黄锦簇的小路,一边是拂春居,一边是粼竹阁,赵清脚步一转,在赵潋震惊注目之下,小皇帝右拐入了粼竹阁。 先生 赵潋腿一软,差点没当场给弟弟往怀里一抄,将人生拉硬拽地拖出来,只好惴惴地疾步跟了过去。 那千竿风竹的绿影里,只要推开粼竹阁的大门便能望见,那衣袍如雪的男人正在与自己对弈,如草之兰,如玉之瑾。赵清歪着头看了眼君瑕,见对方不为所动,对他这个皇帝也并未见得有什么尊重,即便听到了风声,却连问候都不曾有一句,赵清一奇,走近了,倒要看看这个人是在做甚么。 他皇姐因为嫁不出去,养了两个男人在家,赵清知道。他也不反对,皇姐是公主,那帮酒囊饭袋也配不上,与其下嫁所托非人,不如自己养几个美男子在家,爱怎么玩怎么玩,还风流痛快。 赵清一下便猜到了,这人是那个解了谢珺棋局的人。 这个人最近在汴梁很风头很亮,可谓一时名噪。 赵清背过了手走上去,“你就是那位先生。” 凑近了看,赵清才瞧分明。难怪皇姐近来不爱入宫了,有如此绝色养在家中,她哪里分得出神给弟弟,赵清虽不至于吃醋,但因着他其实不大爱男人美色,一眼之下就生了轻贱之意。 赵潋才终于跟来,只见君瑕放了棋子,悠悠然地抬眸,那古井无波的漆黑瞳仁犹如两粒黑曜石,虽清亮,却无光采,他嘴唇微敛,“你就是,那位皇帝?” 近几日赵潋在公主府四处张灯结彩的,为了等小皇帝入府,如今来了一个如此年幼的小少年,自然就是皇帝了。 赵潋心头惙惙,先生居然敢对着她皇弟怎么说话? 赵清眉头一挑,“你会下棋?让朕瞧瞧。” 赵清说着就要走上去,赵潋觉着小皇帝一身煞气颇重,从入门到现在,委实惊吓着她了。但她是赵清的亲姐姐,他纵然是龙颜大怒,也不会真对她做什么,没权没势的先生就不一样了,赵潋一时冲动,将手一拦:“慢着!我带你去踏青!” 语未竟,赵清就飞快地将头转过来了,露出孩童般的惊喜,但是,在看到赵潋纠结着脸蛋暗暗后悔时,赵清又蹙起了眉,往身后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皇姐心底里,最在乎的人不是朕,而是这位先生。” 赵潋:“”小不点知道什么是在乎。 赵清搓了搓手,“也罢,既然皇姐答应了,那咱们这就走罢。” 不待赵潋反应,赵清四处将公主府一看,粼竹阁背临高墙,为了防贼,墙上都倒钉了无数钉子,他皱眉头道:“翻墙出去?不行,太高了。” 赵潋正想着如何将方才那句话搪塞过去,只听君瑕微笑道:“在下有个办法。” 赵清喜上眉梢,欢快地跳过来,“好,你说。” 公主扯了一片墨绿的竹叶往手里一揉——先生真是,好心办坏事啊。 一盏茶功夫后,文昭公主府外推出来一辆马车,赵清作为童子在君瑕身后褪着他的轮椅出门,杀墨作为车夫跳上了车,一行人瞒天过海地从禁卫军眼皮子底下溜出去了。 等出了城门,君瑕慢腾腾地从包袱里取出一瓶药,替小皇帝抹在脸上,给他恢复原貌。小皇帝正想问何不等回家的时候再将脸上的药粉给擦去,君瑕早替他想到了,“这种易容术维持不了多久,皇上还在长身体,药粉过长时间停留在脸上,会导致脸骨易位。眼下只要骗过他们就行了。” 这个人能将自己带出来,赵清就是完全信任他的。 他很高兴,这会儿马车正好停在城门外,躲在马车底下的赵潋终于探出了头,立即上车来了,弄得灰头土脸的,赵清看得咯咯直笑。 这小不点,有奶就是娘,谁带他出宫跟谁亲! 但赵潋还是觉得君瑕这是办得过火,倘若小皇帝在宫外遇到不测,禁卫军又是被他们故意支走的,这是大罪。 城外有一片公主坡。 听闻前朝有个出嫁的公主,与他在外豢养的道士偷情,就是在此相会的,后来两人双双被皇后勒杀在此。公主坡幽静偏僻,时而彩蝶纷飞,赵清一下马车就扑了上去,将蔓草纷延的草坡踩得满地婆婆丁飞如轻絮。 见赵潋还闷着口气出不得,君瑕微微笑道:“公主,要下雨了。” 他不说也罢,一说,赵潋确实觉得有几分闷热,天方才还晴朗着,眼下却又起了风,阴沉沉地压了下来,是要下雨的前兆。 赵潋道:“所以等会儿下了雨,咱们就能光明正大地将皇上带回家了?” “不仅,”君瑕缓缓摇头,“我给卢子笙递了一张字条,让他在我们出发半个时辰后,通知禁卫军赶来公主坡。” 赵潋怔了怔,随即大喜过望,食指将君瑕的胸口一点,“先生你可真是贼。等会儿,我好生看着我弟弟去,等人将他接走。” 只要能让赵清出宫,稍稍玩那么一会,禁卫军赶来只能说他们聪明,回头赵清怪不着她头上,太后那边也能交代。 赵潋欢欢喜喜跳下了马车,随着车板一颤,君瑕微微含笑,让杀墨也将自己推了下去。 他的轮椅卡在车上,行动不怎么便利,杀墨废了老大劲,才将先生弄下去了,吃力不讨好地埋怨:“先生,我好好地成了车夫!你还故意弄个轮椅让我搬这待遇。因为人家不是公主的弟弟,就不能有个好?” 君瑕缓缓摇头,“不因为你不是公主的弟弟,因为你不是皇帝啊。” “”扎心了。命好的人他就是命好。有个在朝局上无往而不利的太后娘,一个蛮横刁钻,却护短得要命的公主姐姐,一家子权倾朝野,自个儿垂拱平章。这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投胎技巧。 君瑕只是嫌弃马车里逼仄,闷得慌,方才又颠簸得狠了,胸口有股气出不得,脸色早已一片苍白,杀墨眼睛尖,一把扶住君瑕的右臂,“先生?” 就知道不能让先生胡来,幸得杀墨带了药出来,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白净瓶子,取了两粒红丸,就着喂给君瑕,另取了一只水袋,君瑕笑着接过来,让他不要大惊小怪,混了水,药便入了肚。 杀墨差点跪在君瑕跟前,“先生你” “老毛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君瑕趁着人不在,腿轻轻一动,踢了杀墨一脚,“把眼泪忍回去。你多大了还哭。” 杀墨就是要哭。 就是因为知道这是个治不好的老毛病,他才担忧啊。要是早知道先生来了汴梁,每天为了公主各种操心c忧思郁结的,他就该在路上时连哄带拐的将人掳回去。 赵潋仿佛听到了一些动静,本来正陪着赵清试他新做的弹弓,手不知道怎么转了个花,一颗石头弹在脑门上,“砰”一声,赵潋痛地惨呼,忙将弹弓塞到赵清手里,朝君瑕的方向看了过去。 先生正歪在轮椅上,恹恹地,在忍着什么折磨似的,杀墨手忙脚乱地在那找东西,赵潋心一凛,刚抚平的心又七上八下了起来,犹如野马脱缰似的一道狂飙,差点撞出了喉咙口。她一想说话,就是一哽。 太奇怪了。 赵潋捂着额头走了过去,君瑕已经服了药,脸色稍稍恢复了些,一旁的杀墨忙将药瓶子收拾好,把水袋往手里一捡,恭敬地跪到了一旁,实则是在将东西往怀里收拾。 幸得公主没发现。 赵潋扶住了君瑕的轮椅,“先生,你脸色有些白。” 她担忧不已,拿手背碰他的额头,“没发烧。” 君瑕一笑,看着她到处碰自己的脸,右手缓缓一动,“只是吹了风,公主怎么大惊小怪了。” 赵潋朱唇一抿,“先生真当我没心没肺么,我也是为了你身体着想,要是实在不舒服,我得赶紧带你回城找大夫。别的事儿,忍一忍熬一熬就过了,偏偏身体的大事儿,忍不得也熬不得,先生,你真的还好么?” “还好,公主不必担忧。” 君瑕在那儿云淡风轻地说自个儿还好,杀墨差点一个白眼翻上天。 赵潋多看了几眼君瑕,苍白的形容,羸弱的一副身躯,怎么看都薄如一张宣纸,她是真的不信他嘴里说的什么“还好”,将信将疑地住手了,因为她察觉到君瑕对她的肢体碰触有点敏感,好像不大情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第六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赵潋放下了他的小辫子, 道:“我找耿直有点事儿。”顺带看了眼已经看不出什么的棋局,但里头白子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颗,都是黑子, 先生惯于执白, 倒让赵潋大开眼界,“阿清, 你赢了先生?” 赵清哈哈大笑, “那不能,就算谢珺在世也不一定能赢他啊,不过,”他收了笑容,靠近赵潋,赵潋不解地俯低身子,赵清将嘴唇凑过来, “皇姐, 你家的先生有秘密。你以后留意些, 好好查查他的底细。” 不得了,才过了这么一会儿,赵清就探查得君瑕身上有秘密了,赵潋眼波微澜,朝君瑕看去, 对方八方不动, 垂着眼睑等待着什么, 等赵清松开她, 一贯秉持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赵潋,对君瑕忽生了好奇。 等赵清前去偏房更衣时,赵潋才终得与君瑕说上几句话,将他的手腕一搭,君瑕这只又细又白的手,摸起来如同一枚冷玉,赵潋忍不住就用指腹往他手腕内侧一滑,这会很痒的赵潋知道,但君瑕只是将唇微一抿,并不怎么有反应,赵潋便叹了一声,“今日是我怠慢了先生,不知道皇弟顽劣至此。等会儿我送他回宫之后,请太医来给你诊脉。” 君瑕微笑,“当真不必麻烦了,我这病也有十年了,自己心里清楚的。” “那是什么病?” 赵潋歪着头,无辜而明媚的水圆桃花眼轻轻睁开,明明是单纯的孩子样,手却流氓地占着他的便宜,君瑕叹了一声,道:“其实也不是病,是毒。” “那我更要请太医给你拔毒了。” 其实毒比病更可怕,赵潋完全拿不准,她的脸色忽然凝重了,君瑕不着痕迹地挣脱她的魔爪,可算了了这一阵儿说来就来的轻薄,“沉积已久了,要不了命,只是需要公主的人参吊着。” 他半真半假地一说,流露出一些感伤之意,却让赵潋深信不疑。 她将嘴唇一咬,脸颊上那点轻薄风流意烟消云散,好端端地忽然觉得无边伤感起来。先生这么弱,她真的能——那什么吗? 唉。 赵潋将赵清送回了皇宫。 她虽然没有真的请太医来公主府,但君瑕还没着手收棋子,杀墨就东倒西歪地搬着大箱东西来了,君瑕眉微挑,有些不明其意,杀墨好气又好笑地将箱子摊在君瑕眼前,“就是公主啊,不知道是哪里不对了,这一箱子人参不知道哪里搜刮来的,说全给先生。” 赵潋不知道,但这两人是知道的,人参对他的毒根本没用,那不过是当初为了留在公主府的托辞罢了,眼下两人对视一眼,一个失笑不止,一个累瘫了倒在地上,发誓:“我再也不帮着你骗人了,先生。” 小皇帝回宫,急得差点掀翻烛台的太后终于放心,一贯雷厉风行的太后差点红了眼眶。 赵清还是第一次见到母后流露出母亲的脆弱,也跟着愧疚不安,跪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爬起来,走到了太后跟前,“母后,朕发誓,再也不跟着胡闹了。母后不要担忧,不要气坏了身子,朕这就去领罚。” 赵清说着要走,太后一把扑过来,从身后将赵清抱住,哪儿也不放心他去了,母子团圆,画面温馨感人,赵潋也叹了口气,悄然退出了长坤宫大殿。 被箍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赵清来不及说话,太后便道:“日后,你要出宫,哀家派人跟着你,不许胡闹。母后,再也不拘着你了。” “真的?” 要不是赵清这么一失踪,太后都不曾想到,他才十岁,就已叛逆到了这个地步。 可,这个孩子,是她和他唯一的儿子。能怎么办?太后看着赵清渐渐长开c越来越似那人的眉眼,心中不无忧惶。她怕将儿子推到人前,那些老臣将来看出端倪。 赵清全然不知太后心思,只是觉得母后将自己抱得很紧,从来没这么紧过。看来这次是真的吓到她了,他想。作为皇帝,他不喜欢在朝政上被母后压制一头,他想反抗,但作为儿子,他还是心有愧疚,不忍心让母亲为自己担惊受怕。 汴梁城中要掘地三尺c地毯式寻人的禁卫队和巡御司的合作总算是破裂了,但赵潋却觉得,自己让耿直带着人往刑部要卷宗,真是急中生智,小皇帝没有失踪,卷宗却也调出来了,她私底下找耿直拿了来。 挑着灯火,赵潋看了小半个时辰。没有大发现,但宣华林确实可以去勘察一番,改日她改扮成一个风流俊俏的小公子,不知道能不能骗过人。 翌日大早,才醒过来,柳黛来服侍她穿衣洗漱,赵潋坐在镜台之前,给自己梳了个马尾,一身金贵玄色的衣裳,如乌云翻墨,衣袖间朵朵繁花暗纹,用金线刺着,显得华丽而高雅,赵潋很满意这身,从箱箧里翻出了一柄折扇,摇摇扇子,真如同一个贵介小公子了。 赵潋身量修长,但脸庞却很显嫩,乍一看竟猜不到是有十七岁了。 柳黛不解,“公主换这身是要” “找机会出门去。”赵潋摇着扇子风流一笑。 但没等赵潋出门,计划就先破灭了。 她这清净的没人敢招惹的公主府,忽然来了位客人。 她的老同学,燕婉,不知何事来了公主府,但人家在芍药会上给足了她颜面,赵潋只好亲自相迎,燕婉披着一身如云似烟的花鸟薄纱斗篷,进门时已热得香汗淋漓,瑶鼻上铺了一层细碎的汗珠儿。 赵潋道:“燕婉,我听闻显国公夫人不是正紧锣密鼓地为你张罗婚事么,她竟能放你与我呆在一处?不怕我把这霉运传给你?” “传给我就好了!”燕婉自来熟地找地方坐,离浮桥不远,树林阴翳,浮动着几分薄绿,几许微风,燕婉摇着团扇,等赵潋坐下来,她咬了口嘴唇,抱怨道:“自从芍药会后,我娘就疯了一样,隔三差五地往家里请媒人!我真是不知道成婚有什么好的。” 不待赵潋专注地表示一番同情,燕婉眼睛一瞪,“阿潋,我告诉你,我这一辈子,就算嫁不出去,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托付了个男人去。你身体力行地告诉我,选男人要选知根知底的,什么媒妁之言实在不可信。” 这话,确实不像是什么好话,赵潋将脖颈一梗,暂且不接。 “阿潋,近几日元绥把自己关在家中很多天了。” 赵潋奇怪,“这又是为着什么?” “还不都是一样,到了年纪,总是要嫁人的。”燕婉缺心眼儿,什么话都往外抖落,“元绥还想着谢弈书。已经十年了,她这是要入魔障了,我就怕阿潋你阿潋你还想着他么?” 燕婉以为,当初赵潋在画册里随便挑中了瞿唐,乃是因为实在不能再耗下去,才随意指了一个想托付终身,她心里想的人还是谢珺。 但赵潋微微一笑,推心置腹地瞅着燕婉道:“我对师兄,没有男女之情。我若遇到了真心喜欢的人,自然想尽办法也要嫁给他,让他也喜欢我。” 燕婉放了心,赵潋命人给燕婉上茶,挥袖淡笑道:“师兄卒时,元绥也才不过五岁,什么魔障?不过冲着我来罢了。我觉得我抢了她的东西,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地害死了师兄,所有憎恨和不甘心,都是冲着我的。要说真的,等她嫁了人,这汴梁的少男心不知要碎多少。她的行情可比你我好多了,要同情也轮不到咱们。” 燕婉一听“咱们”二字,就喜欢了,“阿潋,咱们都不成婚了好不好?我也想养几个门客。” “” 赵潋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日竟也能成为别人的楷模。 说实话,赵潋有点心烦意乱,不知该怎么招待燕婉,同窗之谊是有的,但她以前对不起燕婉,虽说燕婉心大不计较,但她自己一直没忘,眼下她又只想在公主府独善其身,与先生说说话c逗逗闷子,但燕婉和元绥却要一个一个地惹上来 “唉。”独善其身太难了。 赵潋心里想着,手里多放了几块冰。 这本来是柳黛的活儿,但赵潋却抢了过来,柳黛见她心不在焉的,还是想自己动手做,赵潋道:“等会儿端给燕婉,我出去了。” “嗯。” 但赵潋再回院子里,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天到了晌午,烈日骄阳灼烤着地面,水面蒸起一股潮热,赵潋这一身黑,热得浑身冒汗,找不到燕婉,赵潋只好问了人,才知道燕婉自来熟地一个人往后院去了。 赵潋心一紧,正要上浮桥,却见燕婉又碎步走了回来。 她低着头,右脸将脸颊捂着,可怎么也藏不住那绯红的耳朵尖,赵潋喊了她一声,燕婉没听到,直至喊到第二声,她才如梦初醒似的,捂着滚烫的脸颊,羞着笑靥如花,“阿潋,你我见着” 赵潋往粼竹阁看去。 她觉得自己是不是给先生选的地儿风水不好,一个两个客人前来,从来不到拂春居,都自发右转去骚扰她的先生。赵潋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但燕婉不问主人便直闯别人家宅后院这个毛病,确实让她不喜欢。 燕婉粉嫩的嘴唇曳起一弧刺眼的红,赵潋松开手后退两步,燕婉还没意识到,没几根肠子又藏不住事儿,羞着道:“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燕婉对君瑕只有一面之缘,上次他随着赵潋来参加她的芍药会,约莫也是这个时辰,他人困倦,燕婉亲自招待,让他到后院就着绿荫歇憩一会。君瑕待人翩翩有礼,看着循规蹈矩,不多说话,但她说什么,他也接。 那时候,燕婉对他就有点好感了,心想着阿潋能找个这么好的门客养在家里,她为什么不能呢? 动了这个心思,不是因为赵潋,是因为君瑕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第六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她抬起头, 笑吟吟的半真半假地说了这么一句。 君瑕修长的手指将木桌翘了翘,佯作没听见, 不接这话。 赵潋心满意足地看见君瑕雪白的耳朵尖冒出了两朵熟悉而可疑的红霞之后, 将嘴唇压得更低了。 吃饭喝酒调戏先生,文昭公主日常三喜事。 蹲久了腿麻, 赵潋将腿弯起来, 翘了翘小腿肚,坐到了君瑕对侧, 将入宫的情形说了:“太后想着息事宁人,只要今年再没有行凶作案的人,这事她不肯过手了。” 君瑕缓慢地垂眸,“所以, 公主想私底下破案?”但一旦用到私刑, 就是违法犯罪,君瑕并不怎么愿意赵潋不惜自身地卷入风波, 但他又偏偏比谁都清楚,赵潋拦不住。 赵潋道:“我有时比较鲁莽,怕自己弄巧成拙, 到时候十张嘴说不清。一开始我就没想寻私仇,最好找到敌人的破绽和把柄,堂而皇之地放到太后和百官面前,纵然再是有人维护世家, 但这么多无辜少年的枉死, 总不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让那群包藏祸心的歹徒逍遥法外了去。” 君瑕知道了赵潋的打算,不难推断,“公主,需要一个诱饵。” “对。”赵潋笑起来,灼灼如桃的眼迷成了两朵月牙儿。 君瑕望向了竹林深处,“杀墨不可以。” “哈哈,我怎么忍心动先生你的人呢。”赵潋拂了拂手,狎昵地微笑道,“何况杀墨那点三脚猫的拳脚,恐怕是肉包子打狗,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 躲在暗处的杀墨暗恨着,差点将竹竿挠出一行猫爪印。 君瑕失笑,显得镇定雍容。 但赵潋下一句话又让君瑕的从容生生撕开了一道血口:“本公主要亲自去。” “公主,”君瑕难得怔了一瞬,“公主千金之躯,胡” 后头那个字没来得及出口,被赵潋脸色古怪地一看,君瑕将薄唇一压,什么也不说了。 他就是太清楚自己眼下的身份了,在她眼前说话都要自己斟酌,不能说重话,更不能顶撞。赵潋没想到君瑕顷刻间想了这么许多,只是留意到他扣在桌面的五指僵硬地收紧了几分。 她装作没事,一把抓住君瑕的手,对方来不及挣扎,赵潋索性将他的右手握住,君瑕这具骨架轻得像朵云,风一吹便能散了似的,赵潋甚至都不敢用力收紧,只好微微将脑袋一歪,用自己的力量给他安全感。 “先生信不过我的武艺?放心,我撂倒几个将军都在话下的。” 君瑕的唇动了动,想说他们哪里敢真与金枝玉叶的公主动手。 赵潋看出了他的心思,假意作没看到,顷刻之间,话题又被她扭转了,“对了,”她松开手,从衣襟之间翻出了一条素色绢子,献宝似的翻开来,“先生,我入宫求了太医,让他给我准备了这条浸了药的锦带,对眼睛有好处的。” 躲在竹林后头的杀墨两条细长腿一蹬——治眼睛? 治什么眼睛啊天哪!不要将我先生的一双眼睛治坏了! 杀墨几步箭步从竹林后冲了出来,大气不敢喘,“慢慢慢c慢着!” 赵潋才抽出那条锦带,手一抖,只见杀墨跑得脸红脖子粗地冲过来,母鸡护崽儿似的将君瑕往后一挡,坚决不让“一片好意”的公主祸祸他,“公主,我” 赵潋一奇,“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什么急得这样?” 杀墨这个刚直不阿的少年,向来傲得很,这回竟双膝一弯,一把跪在赵潋跟前,脸色发苦地将舌头咬了一下,“公主,我家先生在姑苏求医问药也多年了,这眼睛是治不好了的,公主不必多费心思,治不好就是治不好,先生他都认命了。” “我”赵潋诧异地往身后的君瑕看去,他仿似带着笑,但赵潋觉得有几分莫名,“这不是要治眼睛啊。这条锦带泡得药只是清心明目的,虽没什么效,但想着让先生眼睛舒服点。” 杀墨:“”我尼玛又自作多情了。 君瑕本人并不拒绝赵潋的一番好心,微笑,“多谢公主美意。” 杀墨一傻,眼睁睁看着公主欢欢喜喜地将那条锦带给先生系上了,完事后,赵潋还低着头,嘴唇将他的耳梢一碰,宠溺地摸摸他的肩膀,“先生可感觉好些?” “有些清凉。” 赵潋面色一喜,“正是这个药效了,先生且戴着,两个时辰之后就可以摘了,若先生觉着不错,我以后让太医都给你留着锦带。” 杀墨:“先生,这你也答应,那我真就” “好。” 杀墨那张可人的小脸差点儿涨成了紫红猪肝。 君瑕唤了杀墨一声,他麻溜儿地跑上前去,才想到,先生现在是真“瞎”了,不要人在跟前照顾着,行动会变得更迟缓。 赵潋偏偏深吸了一口气,笑吟吟地说道:“先生,我们来下棋好不好?” 杀墨嘴里咬着的舌头瞬时间一松,还好只是下棋。君先生以前在姑苏能同时和十个人下盲棋,戴着锦带与公主过手并不在话下,不过天色已晚,杀墨一头磕在赵潋跟前,“求求公主您了,放我们先生去睡一觉吧,昨晚被卢子笙吵了一宿,今日又被公主拉着不曾歇晌,公主,先生也很可怜很可怜啊” 没想到杀墨对自己确实有着比较深的成见,赵潋虽不至于低头折节讨好一个小少年,但是——人家是先生跟前的红人儿,赵潋可不敢得罪。 因而纵然君瑕不动声色,赵潋也想放了他了,“那也好,时辰不早了,改日我再与先生秉烛夜谈。” 君瑕颔首,微笑不应。 等赵潋大红的犹如火烧云似的瑰丽艳冶的红袍消失在回廊深竹之后,杀墨腿一软,一屁股坐地上了,额角上全是汗珠。君瑕将锦带摘下来,正看见杀墨一滩软泥似的倒在草地上,不由一笑,“应付公主,有这么累?” 说到这儿杀墨真个是气啊,瞧瞧他们先生窝囊地都答应了什么丧权辱国的条约,还好意思指摘他一个小童?杀墨差点翻了个白眼儿,“先生,都没人领情呢,杀墨只好做一回吕洞宾了。公主不知者不罪罢了,先生怎么也胡闹,要是这锦带是害人眼睛的,先生也会答应么?” 幸得只是清心明目的药材,杀墨刚才就差点腿软地给赵潋五体投地。 君瑕戏谑地将木桌一敲,“公主一直有点怀疑我,惟其如此,才能继续骗下去啊。” “”图啥呢。 那会子从姑苏出来时,杀纸亲眼看着先生命人送来水榭一副轮椅,还以为是给谁用的,结果他自个儿坐上去了,他们家风度翩翩的君先生,要表演起装聋作哑c装瘸扮傻来,简直是得心应手。 当时杀纸也是这么问的:“图啥呢。” 但是君瑕从没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 深知其为人的四兄弟一想,最后不约而同地给出了一个最接近真相的答案:先生怕出门招蜂引蝶,故此想断了那些狂热少女的心思。 只是棋差一招,碰着了一个一点不嫌弃他“身体缺陷”的公主,好像公主还偏爱这一款,觉得欺负调戏起来的时候,嗯也是非常得心应手了。 赵潋正好有意与君瑕手谈两句,杀墨摆好棋局,落了几颗子,君瑕就已经察觉到赵潋有点心事,而且不大愉快。 但赵潋是个不太能藏得住心事的人,君瑕就等了等,果然,便听得赵潋问:“今日,燕婉来了公主府,我招待不周,不知怎的让她进了粼竹阁,先生没与她说些什么?” “公主说的是显国公家的女公子?”君瑕眉心一蹙,观其言察其行,赵潋应当是为着燕婉在介怀,君瑕不是傻的,赵潋渐渐有了别样的心思,他也不是不能察觉,“在下,方才歇晌,没留意她是否来过。” 不管如何,赵潋总是信他的,不禁将唇往上一勾,曳出一弧红月。 就这么轻轻一解释,一笔带过,就值得堂堂公主喜笑颜开形于颜色了?君瑕只觉得越来越不好,他并不想刻意欺骗赵潋,但是,他又万分清楚她这个肯为美色与万人敌的个性,只好伪装一身的身体残疾来接近她。 没想到,她还是没把持住。君瑕不知是该为计划落空而懊恼,而是该为赵潋这份垂爱的喜欢,矛盾得要命。 他久久不落子,赵潋一奇,问道:“先生?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么?” 问完又抹了抹脸,并无脏污,一想到君瑕有眼疾,觉得自己又多虑了,只好讪讪然微笑,缓解窘迫。 君瑕也回过神,一颗白子摁落。 赵潋才又问起她们家小皇帝,“皇上年幼,还有几分顽劣,他来公主府与你下棋,除了下棋,还说了什么?” 君瑕意会到赵潋是来盘查的,一样一样地都要查清楚,他轻一敛唇,随着铿然一声,白子打吃,“皇上是个小妙人,很可爱。” 万朝文武对着那个喜怒无常的小皇帝都说不出“可爱”二字来,唯独君瑕,让赵潋不自觉心悦诚服,喜上眉梢,“那是,毕竟我手把手教过他,先生眼光可真好。” 君瑕摁了摁额头,无奈失笑,早知道赵潋这么脸皮厚,他该那话掐了。 “公主想把那帮丧尽天良的罪犯揪出来,单一个人如何行事,总要有一个人兜着才行。” 赵潋一惊,一把黑棋刷地从指缝之间漏了下来,她惊诧地猛然抬头,“先生看中了皇上?那不行,皇上眼下” 皇上眼下还从来没有插手处理过政务,朝政都是太后料理,偶尔问过辅政大臣的意见,但权柄从来没有交给赵清,他还是个孩子,甚至地,他眼下连善恶好歹都分不清楚,还会为了一些蝇头小事顶撞太后,一点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第六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柳黛正在布置杯碟碗筷,见状, 身子朝后头缩了缩, “我c奴婢擅自用了公主家的厨房。” 赵潋正饿得头昏眼花, 没察觉到柳黛口吻之中的怯弱和不自然, 大喇喇往上席一坐,低着头将满桌珍馐一闻, 开怀地勾起嘴唇, “这么多我也吃不完, 你跑一趟,让两位先生和令尊令堂一起来用晚膳罢。” 柳黛福了福身子,总算松了一口气, 便听话地出去了。 晚膳时公主府正堂前厅的大圆桌上坐了六个人, 除了赵潋外,都是初来乍到的, 君瑕c卢子笙以及柳黛一家。 两个老人家大约是头一回上主人桌, 从头到脚写着局促和不自在,赵潋笑道:“不用客气, 我的公主府没世家那些臭规矩,等会用完饭,我教人给二老烫两壶酒去, 近来湿气重,正好喝两口。” 二老看了眼女儿, 自知是攀上贵人了, 哪敢反驳, 赵潋说什么是什么。 卢子笙也害羞,只赶着近前的青菜吃,至于君瑕,他看不见,都是杀墨在往他碗里挑。 短短一会功夫,杀墨给君瑕夹了十几筷子的鱼肉了,赵潋忍不住问:“先生喜爱吃鱼?” 杀墨一时语塞,筷子就顿在半空中,君瑕不着痕迹地将他手里的筷子摸索着接过来,嘴唇微弯,“眼睛不中用,大夫说可多吃鱼,尤其鱼眼。” “那好办。”赵潋一不做二不休,手起筷落,两只鱼眼便双筷奉上。 公主这手法快得像一道闪电,杀墨倒抽了一口凉气,有意无意地看了眼自家先生,满脸复杂。 君瑕笑纳了她的好意,“谢公主赐鱼眼。” 赵潋挤着一团和气笑,说“不客气”,然后将明日要参加燕婉生辰会的事儿说了一遍,“我需要两名小厮,一名随身侍女,另,两位先生,谁可以陪我走一遭?” 话音一落,卢子笙的调羹落入了细瓷的小碗里,铿锵一声,诸人视线不由都落在他身上,少年羞红了脸,默默地把头一低,赵潋疑惑道:“卢生这是?” 卢子笙悄然将脸颊一碰,烫得紧,他满脸红云地将脖颈一缩,“公主,贵族的生辰礼,我去不得的。” “哦?为何?” 卢子笙悄然偷瞟了一眼赵潋,立即将手一紧,“会c会丢人” 他家徒四壁,这么一副寒酸样儿,全身上下最拿得出手那只竹笛,在那帮公子小姐眼前也犹如一个烧火棒,寒碜得见不得人。 但赵潋却想到,卢子笙太爱害羞了,一见到姑娘就两腿发软,双颊通红,连看一眼都难得,要在满芍药园的衣香鬓影里谈笑自若,那无异于断他头颅。怪不得他的字画卖不出去,他要上街摆摊儿,顾客来源至少少一半儿。 于是赵潋不强求,转而望向君瑕。 杀墨知道,这种贵族小姐的生辰礼,邀请的多半也是一群天之骄女,他们家先生若去了,夹在其间殊没面子,正要一口回绝,谁曾想君瑕竟噙了温润如玉的浅笑,将薄唇微扬:“公主,在下愿意同往。” 赵潋点点头,笑着又手起筷落地给他夹了两只鱼眼睛。 但君瑕按兵不动,只缓缓地舀了一勺青菜薏仁粥。 赵潋见桌上大多不解,便摇摇头,好生生感慨了一番如今汴梁的风气:“当今之世,贵族王孙,骄奢淫逸者众c修身自好者少,明日观芍药是假,少不得我又要被人拉下场。那些舞文弄墨c刺绣作花的贵女,偏爱与人较量技艺,倘若赢了,欢喜无限,能赢到最后,自然能获得满场目光,令一帮人马首是瞻。” 原来如此。 卢子笙有点惊讶。 赵潋摇头叹息,“本公主又很是不入流,文辞书画无一精通,弈棋也是偶尔为之,偏偏身份却又显贵,我输了不打紧,输了太后的颜面就不大好看了。” 以往二月二c三月三的,瞿家的几个贵女也要随行出门赏花踏青c曲水流觞c奔赴盛会的,柳黛匪夷所思,为何贵女王孙们总爱结伴而行,便不觉喃喃道:“便不可以不去的么?” 柳家二老忙一个劲儿给女儿递眼色,怎敢置喙公主?柳黛忙收敛,恭恭敬敬地坐端正了。 赵潋道:“倒也不是。只不过人后少不得要被人搬弄几句,你们知道本公主在汴梁的名声罢,我倒想看我不爽的出来单打独斗,不行当面指着我鼻子骂几句,只要她骂得有理,我也受着,但我这人就偏偏不惯背着人打喷嚏,整日暗搓搓地勾心斗角,揣摩谁又看我不顺眼了。” 文昭公主名声不好,汴梁人都知道,但一桌子人,对着这么个敢爱敢恨的公主,虽觉得异类,与前朝几位以才名誉满天下的公主大相径庭,但又仿佛说不出她有什么不好。 萝卜白菜,牡丹芍药,各有千秋。 君瑕将眼睫一垂,一缕若有若无的温柔转瞬即逝。 暮色如墨,将整座公主府邸笼罩而下,唯独树丛花梢之间朵朵轻红嫩白想着黑魆魆的房檐探出端倪,赵潋的闺房里亮着十几只蜡烛,她正对着皎皎的明月,和暖而亮的烛火,打量着睡了一地的各式裳服。 要得体,便不得骑马,要骑马,就艳压不得小人。 燕婉对她几分恩几分恨她不在乎,但暗搓搓在背后对她扎小人的元绥,煞费苦心地花一百两银子挑了一个丫头,分明是冲着她来的,元绥的底子不比自己差,赵潋一点不想在美貌上逊她一筹。 赵潋的目光随处一落,梨花木的案桌上正垂着一只红粉玛瑙玉佩,她弯腰,将玉佩摘了下来。 很多年前谢珺曾送给她一个红色的珊瑚串,据说是他家不外传的宝物,两人定亲之后,赵潋就依礼将自己随身的一块金锁给他了,但谢珺却说谢家清贫,他身无长物,要么,只能将佩剑的剑鞘赠给她。赵潋那会儿没坚定要习武,还一心想遵从父母意愿做一个乖乖的小公主,心道要那剑鞘无用,于是老实不要脸地将他脖子上的珊瑚珠取下来了,索要了来。 那珊瑚珠挺漂亮的,红里滚着一缕牛乳似的白,戴上显得肌肤白嫩柔软,相映生光。 赵潋咳嗽一声,从封锁了好几层的抽箱里将那串珊瑚珠取了出来,重见天日的红珊瑚串依旧潋滟着殷红乳白,光润泽华。她正好中意,就挑那一套大红的蜀锦羽缎百鸟纹宫衣了。 翌日,赵潋精心打扮了一番,一身夺目耀眼的红,衬得那修长的身材竟有几分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额尖花钿描着一朵梅花,两肩如出云,一腰似孤烟。 原本杀墨正推着先生从粼竹阁出来,过了浮桥,一眼撞见等候依旧的公主,她一身璀璨的红立在红花树下,灿逾春华,杀墨怔怔一惊,一动不敢动了。 君瑕失笑,微微垂眸。 杀墨道:“先生,今日的公主” 君瑕犹若未闻。 即便看不到也能想得到,听其声辨其人,都知晓是个大美人,美得骄傲张扬c不消藻饰。 赵潋也正好瞧见主仆二人立在浮桥上不进不退的,迎了下来,红裳裙裾一身拂曳,如一片火红的枫。她笑吟吟地走到君瑕跟前,两手扶住他的轮椅,身子微微一倾落,“先生今日,可要给我长个面子啊。” 君瑕被她一双手臂困在四面囚笼之间,进退不得,却云淡风轻地抬起眼,虽无光采,却镇定稳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公主。” “哈哈。”赵潋退回去,站好,雪白的延颈间坠着一串猩红艳丽的珊瑚珠,如霞光耀眼,衬得她笑靥如花,“我越来越喜爱先生了,咱们走罢。” 赵潋红袖一拂,人便转身而去。 留得个傻头傻脑的杀墨,差点没脚一歪摔入河里,手一抖,忙又稳住了君瑕的轮椅,忡忡道:“先生坏了,公主怕是对你有意” 君瑕一笑,“杞人忧天。” “公主眼高于顶,如何能看得上我一个残废。” 杀墨睁大眼睛望天,嘴里咧咧的不知想说些什么。 好半晌,他才低下头来,反驳道:“先生这话不对,公主能看中瞿唐,可见不是什么眼高于顶的人。” 但汴梁城谁都知道,倘若谢珺不是风流早夭,这文昭公主驸马之位,轮不着任何人肖想,也轮不着任何人假惺惺同情她这个嫁不出去的嫡长公主。 赵潋是习武的,站似松行如风,一晃眼便红袂一摇到了篱门尽头。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不知不觉早已落后了一大截,见赵潋回头,疑惑地用眼神无声询问他们落如此后做甚么,杀墨只好硬着头皮将先生的轮椅推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了上去 小厮将信碰到璩琚手中,他信手一拈,直至拆开,目光渐渐凝住。 “此事是真?” 那小厮急得差点一头磕死在公子眼前,“小的哪儿敢欺骗公子!” 璩琚目光复杂地回拢视线,袖摆一拂,“上岸去。” “是。” 等人一走,于济楚便坐在船头,风流自在地取出了一只酒坛,那是隔年的桂花酒,正浓香馥郁,一叶扁舟随着水悠悠荡荡地划开来,渌波潋滟之间,他指着岸边山水风光,笑道:“何事又不畅怀了?” 其实于济楚心知,璩琚虽然表面谦恭如玉,但对于谢珺,有些事始终不能忘怀。能让他失其度,也只有是事关谢珺了。 但于济楚也没想到,璩琚眉头一蹙,道:“断桥残雪,今日被一个无名之士破解了。” 舟头的于济楚也是半边身子一顿,他将头一扭,眉眼划开一道细浪,“真解了?” 璩琚颔首,“是文昭公主家新招揽的谋士。” 说到文昭公主,于济楚目光微动,半晌后,他垂着眸将唇一扬,有几分意味不明地说道:“原来是她。我以为她至多是受了情伤,与几个男人玩玩罢了,不料她的门客还是有真才实学的。我虽不懂棋,却也知道断桥残雪是何等名局,就连棋待诏里几个老棋学究也没能破解的。” 璩琚也是一笑,“于公子,对这位君先生没一丝好奇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第六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赵潋将人安顿在拂春居次间, 正好与卢子笙做个伴。 羞涩的少年郎以前虽然穷, 但也是家徒四壁个人破席草鞋活着的, 骤然拂春居多了几人, 还有点不大惯,卢子笙只得偷摸着来求见公主,让俩老住在他屋外头他没意见, 但柳黛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就实在不方便了。 赵潋才歇晌,正打着精神头,有兴致出门遛遛马,闻言撑了个懒腰, 笑道:“那也好, 让柳黛住在我屋外头, 起居饮食事宜, 还要我拨给你两个婢女么?” “不c不用了!”卢子笙一见到赵潋那张明艳端丽的脸便脸色绯红, 只好绞着青衣广袖, 默默地往后退了步,低着头声如蚊蚋,“多谢c多谢公主美c美意!” 说罢他便要低着头往外冲,一不留神,正好撞在她画扇堂的那扇镂空木门上。 “砰”一声, 少年眼冒金星, 在赵潋诧异地看过来, 无声一笑时, 他又低着头往外跑出去了,步子轻快得像只兔子。 赵潋斟了两盏薄酒,笑着想这个羞涩少年,年纪比她大不了一岁,却恁的稚嫩滑稽,她失笑着摇摇头。 时辰正好,吃口茶,正可以打个马入宫去。 被太后无微不至地照料着,赵清的病总算除了大半,但他先天体弱,十岁了长得远没有同龄孩子高,骨瘦如柴,脸庞也长年被一股病态的白占尽风流,吹个风便能倒似的。 赵清正乖巧地坐在碧纱橱后头习字,身后隔着四方的蜀锦隽秀青绿丝花鸟纹的屏风,影影绰绰地隔着几个看护婢女,赵潋入门时,小皇帝正好停笔,一见赵潋便喜上眉梢,欢快地露出了六颗洁白的牙,“皇姐!” 从病了开始,皇姐就不大来看他了,母后不许他在病时见人,连皇姐也不可以。 赵清撇着小嘴等皇姐过来抱抱,赵潋就势一把将弟弟从小板凳上撸起来,掂了一把,将人放在地上站好,“又瘦了。” 看着弟弟骨瘦如柴的,赵潋也心疼不已,“御膳房的厨子是又偷懒了么?我家阿清怎么瘦成排骨了?” 不是厨子不好,是赵清挑食,他心虚地摸了摸脑袋,然后小手拉住赵潋,“皇姐来看看朕的字。” 他献宝似的将才写的“朕躬”二字拿起来,赵潋随意一瞥,便凝住了目光,诧异道:“阿清,后头还要写什么?” 赵清一愣,垂手道:“没有了。” 赵潋板起了脸,“阿清,这两个字是谁教你的?” 赵清不说话。 赵潋柳眉一攒,将手里的宣纸一揉,扔到了废纸篓里,那是赵清才写好的一幅墨宝,不觉小脸紧皱起来,委屈地大声道:“皇姐不喜欢?为何要撕了朕的字?” 赵潋的眉拧得更紧。 就在去年,赵清见了她还从来都是你我相称,今年他端起皇帝架子了,在她面前也以“朕”自居,赵潋心疼地点了点他的额头,“你教皇姐看见,那没什么,别让母后知道。她不喜欢这两个字,你换着别的练。” 赵清似懂非懂。 见他这模样,赵潋便想着一定是有人暗中撺掇着的。太后执政多年,朝中积怨已深,眼下小皇帝日渐长大,迟早有一日太后要还政于皇上,可日复一日c年复一年,眼见得太后对这九重帝阙巍巍高座的野心是越来越大,偏他们又母子情深 即便是苍蝇,也叮不住无缝的蛋,只好有人明里暗里挑拨太后和皇帝的母子关系,否则他们难有重见天日之时。 赵清探手,往皇姐怀里一钻,将赵潋一抱,“皇姐,我再不写了,你别生气。” 赵潋摸摸可怜的弟弟的后脑勺,幽幽一叹。 从十年前她发过誓这一辈子不插手朝堂之事,弟弟这么年幼,又病魔缠身,她真的不忍心他再为了天下日理万机,将境况继续恶化下去。 赵潋心疼皇弟,将他的一双小耳朵一揪,这时,青绿花鸟的屏风后头莲步轻移来一袅娜宫人,细声道:“太后请皇上c公主入长坤宫叙话。” 赵潋可算松了口气,幸得她机灵,将纸揉皱了扔到了纸篓里。 赵清与赵潋上了软辇,从容地入了长坤宫主殿。太后正对着天光,赏着一幅刺绣,她宽大的绣腰襦层层叠叠,如出水红莲,刺金叠锦,迤逦垂地,见到一双儿女,她笑着让两人过去坐坐,一左一右地挨着。 正好这个时辰,太后有意留赵潋在长坤宫用膳,今夜留宿。 但赵潋拒绝了,“明日,燕婉邀我到她家的芍药园赏花。” 太后道:“芍药有何可赏的?宫里头大片的牡丹园你还没瞧够?” 赵潋敛唇笑道:“终归是同窗一场,她又是十六岁生辰,来年恐怕要到夫家过了,我这不是应她邀去小聚么。” 当年燕婉缘何故被遣送归家,太后心明如镜,之所以明知是赵潋顽劣还纵容,不过是她打心眼儿不喜爱那孩子,太憨了些,人前又唯唯诺诺的毫无个性,在贵女之间实在是中下资质。 太后一奇,“燕婉也许了人家了?” 赵潋摇头,“这我不知,燕家不说,但恐怕显国公心里早已有了人选了。” “说来,”太后叹道,“璩琚还未婚配。哀家本有意将他许给你的,特意留着,璩阁老数次找哀家帮着赐婚,哀家都没有答应。他满弱冠也一年了,始终耽搁着。” 赵潋不可置否地扭头。 本以为十年已过,赵潋心里头总不至于还有介怀,如今看来,是时时刻刻都未曾放下。 太后也蹙了眉,“莞莞,你还想着谢珺?” 不知道为什么,“莞莞”和“谢珺”两个字搭配起来便有奇效,赵潋的心噔一下仿佛漏了一拍。从来没有人敢轻易碰触她的回忆,只有太后敢在她面前这么挑破。 谢珺,谢弈书。 很久远很久远的名字了。 赵潋压下那种熟悉的悸动,漠然地将眼皮一翻,“没有,早忘了。” 太后道:“那何必介怀璩琚?他本性不错,只是” 赵潋回眸,微笑着从方才的冷峙里抽出神来,“只是他一举一动言一行全是在有意模仿谢珺。可有什么用,这么多年,只有人说谢珺是神童,却没有人说璩琚是天纵奇才。母后,我要看得起一个心里没有自己的人做甚么。” 她这么一说,太后也不能反驳。要留赵潋用完膳的目的也恐怕是达不到了,太后叹了叹。 赵清疑惑地看了眼皇姐,将她的手腕扯住,搁在太后腿上用力一按,两个女人都是一惊,只见赵清一脸真诚地承诺道:“皇姐放心,以后皇姐不管看中了谁,朕都将他赐给你。” “哈哈。”赵潋正想放肆笑,被太后盯了一眼,于是忙收敛形容,乖巧装兔子。 还是弟弟好。 有弟的姐姐像块宝。 赵潋总也收不住性子,便是太后有意给她指婚,都不晓得应该让她去祸害谁。眼睁睁地走了两任驸马,将来恐怕是真的没人家敢要了。 “你府里那两个男人,合你心意么?” 赵潋眸光一闪。 太后这么问,就是对她养食客这件事松口了,于是喜不自胜地翘开了嘴唇,“甚合心意,母后有兴致?改日带你见见。” 太后笑着推开她的手,“你管好你自个儿,莫惹是非。哀家找人查过他们,家世都算是清白,你坚定了心思不想再嫁人了,养几个面首也好。” 这话怎么听怎么觉着不对,赵潋平心静气地纠正:“是谋士,不是面首。” 不过是个名目罢了,太后道:“哀家知道,对你而言这没什么不同。” 赵潋立即反思,她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让母后这么不信任啊。她都这把年纪了还是黄花大闺女,连头发丝都是清清白白的,怎么就 赵潋忙想到入宫的目的,便问了瞿家如何发落。 太后命人这案的卷宗给她,“瞿唐口供,瞿氏奴仆是失手杀人,愿意将人押出来交给刑部处置,另,瞿家上下都一口咬定,那柳氏只是外室,瞿唐更是早在月前,给了她一笔钱欲将之遗弃,至于东篱居,证据颇多瞿家无法矢口,便强词夺理——有小倌,但不是女人,因而不算欺君。” 赵潋点头,“那确实不算,不过柳氏之事还待斟酌。” 太后道:“你要不闹这出,瞿唐这事出不了,他眼下沦为了汴梁城中的笑柄,心底不知该怎生恨你。” 赵潋眼皮子一翻——这怪不得她吧。瞿家找的那画师将人画得跟神仙似的,结果自家货不对版,怪得着她审美一流? 然而赵潋只能吞声踯躅,瞿家确实是贵族,家中公卿士大夫十之六七,赵潋一个无权的朝廷公主,捏不动这大柿子,只好示弱拱手,一切仰仗太后处置了。 从宫里头出来已是黄昏,青山外斜阳如水。 城头抹匀了古旧的夕光,似一朵丰腴璀璨的奇葩,沿着琉璃瓦紫金墙一瓣一瓣地舒卷,赵潋袭着一身夕阳,骑上马,扬鞭往公主府而去。 正好到了晚膳时节,一回府赵潋便被一串香味给勾住了。 刚来公主府的柳黛却是个一等厨娘,还是那句老话,为表达对公主的感激,甘愿为奴为婢。于是她钻进庖厨两个时辰,烧了十几个菜,煎炒烹炸炖煮是一样不缺,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 元绥与众贵女都是一回眸,君瑕那一袭出尘的雪衣,缀着几缕银线,袖摆宽大如翼,眉目清隽温和,虽不能视物,但双眼轮廓之美却不容忽视。柳黛弯腰对君瑕说了什么,应当是在说棋。 但靠近先生,这个距离,让赵潋有点吃味,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捏到先生的脸以后得敲打敲打柳黛。 君瑕将脸微微一侧,听完,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敲了几下,元绥也不禁纳闷。 先第一眼看时,她并不觉得赵潋这个门客有何可敬可怕之处,但转眼他就解了断桥残雪,每当他一挑眉,露出这么一副雍容自若的形容时,便让敌手不禁有种畏葸退缩之意。 君瑕敲了扶手之后,修长而白的手指便一动不动地垂下来了,食指与中指处于一种半戒备半懒散的状态,赵潋疑惑地收回目光,棋局在一半处,先生方才敲那几下,并不是随意为之,而是有意在警醒,那么他所指的方向—— 赵潋移动棋子,复行几步。 元绥镇定地将柳眉一颦,往君瑕处盯去,可在触碰到君瑕古井无波的黑眸时,又笑靥似花地问道:“先生不单会围棋,对双陆也有心得?” 君瑕将唇一动,微笑道:“略懂一二。” 对汴梁人来说,上三流到下三流,都认为围棋是风雅之物,而握槊之流不过是为了解闷玩乐,是以公卿大夫极少有人会双陆的。元绥起先单看君瑕这一身气度,以为是落魄贵族,不得已而委身赵潋,但细细想来,但凡有士大夫之气节的,谁能看得上不学无术c蛮横刁钻的赵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第六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赵潋正好有意与君瑕手谈两句, 杀墨摆好棋局, 落了几颗子, 君瑕就已经察觉到赵潋有点心事, 而且不大愉快。 但赵潋是个不太能藏得住心事的人,君瑕就等了等,果然, 便听得赵潋问:“今日, 燕婉来了公主府,我招待不周, 不知怎的让她进了粼竹阁,先生没与她说些什么?” “公主说的是显国公家的女公子?”君瑕眉心一蹙, 观其言察其行,赵潋应当是为着燕婉在介怀,君瑕不是傻的, 赵潋渐渐有了别样的心思,他也不是不能察觉,“在下,方才歇晌, 没留意她是否来过。” 不管如何,赵潋总是信他的, 不禁将唇往上一勾,曳出一弧红月。 就这么轻轻一解释, 一笔带过, 就值得堂堂公主喜笑颜开形于颜色了?君瑕只觉得越来越不好, 他并不想刻意欺骗赵潋,但是,他又万分清楚她这个肯为美色与万人敌的个性,只好伪装一身的身体残疾来接近她。 没想到,她还是没把持住。君瑕不知是该为计划落空而懊恼,而是该为赵潋这份垂爱的喜欢,矛盾得要命。 他久久不落子,赵潋一奇,问道:“先生?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么?” 问完又抹了抹脸,并无脏污,一想到君瑕有眼疾,觉得自己又多虑了,只好讪讪然微笑,缓解窘迫。 君瑕也回过神,一颗白子摁落。 赵潋才又问起她们家小皇帝,“皇上年幼,还有几分顽劣,他来公主府与你下棋,除了下棋,还说了什么?” 君瑕意会到赵潋是来盘查的,一样一样地都要查清楚,他轻一敛唇,随着铿然一声,白子打吃,“皇上是个小妙人,很可爱。” 万朝文武对着那个喜怒无常的小皇帝都说不出“可爱”二字来,唯独君瑕,让赵潋不自觉心悦诚服,喜上眉梢,“那是,毕竟我手把手教过他,先生眼光可真好。” 君瑕摁了摁额头,无奈失笑,早知道赵潋这么脸皮厚,他该那话掐了。 “公主想把那帮丧尽天良的罪犯揪出来,单一个人如何行事,总要有一个人兜着才行。” 赵潋一惊,一把黑棋刷地从指缝之间漏了下来,她惊诧地猛然抬头,“先生看中了皇上?那不行,皇上眼下” 皇上眼下还从来没有插手处理过政务,朝政都是太后料理,偶尔问过辅政大臣的意见,但权柄从来没有交给赵清,他还是个孩子,甚至地,他眼下连善恶好歹都分不清楚,还会为了一些蝇头小事顶撞太后,一点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在主人背后怂恿小皇帝,这件事踩到了赵潋的禁地,她哆嗦了一下,君瑕没有解释,也不再有任何回应,那高蹈如流云的姿态,仿佛事不关己,赵潋轻轻一颤,将嘴唇一咬,“先生僭越了,日后,不可再与皇上说这些话。” 阿清和母后心有龃龉,赵潋作为局中人与和事老,比任何人都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像一只两端均匀的权衡,谁再压一根稻草,都会破坏平衡。所以赵潋最容不得有人背地里挑唆小皇帝揽权,君瑕说的话,很有可能就是在撺掇小皇帝腾出两只手照应她。 但赵潋不需要,她甚至不敢问君瑕具体c到底同赵清说了什么,要是他有别的居心呢 赵潋那一把落下来的黑子将棋局毁了个干净透彻,她仓促地将棋子一推,叮叮叮咚咚乱溅如珠,她直着眼落荒而去。 杀墨正好来为君瑕添水,看到公主努力维持高傲却又难掩狼狈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替君瑕将地上的棋子收拾了起来,闷闷不乐地自语:“先生为什么不了当地同公主说,你只是为她的安危着想,不想她以身犯险,受到一点伤害呢。” 君瑕也有点失语,右手搁在轮椅上的食指在拇指指背上抚过,“公主好像,真的看上我了。” “” 先生不知哪里学来的顾左右而言他的技能,每回都能让杀墨他们四兄弟无语望天。 但君瑕可以保证,这回不是故意答非所问,只是,他慢慢地一叹,“我从来就不想她真的看中我杀墨,给公主签的卖身契,只有半年,是么?” 卖身契 哪有那么严重,只是正常的雇主与下属之间的条约罢了,类似于长工。而且只有半年。 杀墨再度望天,幽幽道:“先生,你既然不想公主喜欢你,那你死乞白赖地住在公主府做甚么?就算公主看人不看重脸,日久生情也不是不能的。” 君瑕低笑,撑起手肘来,温润而慵懒地以拇指与食指,从下颌优雅的曲线上滑过,低声道:“杀墨,有什么办法,能让公主讨厌我?很讨厌?” 有什么情愫,都扼杀在摇篮里,最好。 杀墨呵呵两下,背过身,冷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撩完不负责的男人最让人鄙视了,先生。” 君瑕看了眼杀墨,将脸偏到了一侧。要是早十几年,他还是个要脸的人,听到杀墨这一声咕哝早一脚踹上去了,不过今时今日,人修炼到这个地步,面对任何调侃和揶揄都可以心如止水了,除非赵潋对他耍流氓。 但耍流氓能让他难以自适的,也只有赵潋一个人了。他捡回来的这几个流离失所的小不点,火候还太次了点。 于是君瑕心安理得地置之不理,低喃道:“说白了,她还是看脸。” 正捡着棋子的杀墨突然手一抖,一回头,先生那张花容月貌的脸杀墨内心无数声音在呐喊,住手啊。 但杀墨还是太高估了君瑕,但凡有点讲究的人,对自己的脸都很宝贝,越是长得好看越是舍不得,君瑕断然不会一个不高兴,就拿刀片将脸划了。 于是杀墨杞人忧天地等了两日,见到先生依旧美如璧玉,总算是放了一颗心了。 说实话,他想不通先生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叫“瑕”呢,美玉为这一“瑕”,它就不美了啊。杀墨读过两年书,本来也想深究一下,但一想到自家大哥和三弟,算了不说话了。 但自打那日公主跌跌撞撞离开粼竹阁之后,就数日没往这碧竹斑斑的幽静处望上一眼了,连杀墨都开始怀疑,先生是不是为了小皇帝说的那几句话彻底把公主得罪了,亦或只是公主自行脑补了许多无中生有的内容,与先生生了嫌隙。 但杀墨不敢问公主,他急啊。 于是杀墨旧事重提:“先生,既然公主都不爱搭理咱们了,咱们就赶紧收拾收拾回姑苏罢。” 回姑苏的话杀墨一天至少在他耳朵根念叨三遍,君瑕笑道,“不是说了么,签了半年的卖身契,背信弃义赔偿一千两。我把你们四个卖了也换不来这么多钱。” 先生怎么一天到晚不务正业想着卖孩子呢。 看出了他的想法,君瑕微一沉吟,笑道:“依照大周例,杀墨,你这个年纪成婚的一大把,是该早早给你们张罗了,就连杀砚,也快要满十六了。等我这截身子入了土,留你们几个赤条条无牵挂怎么行。” “先生又瞎说话。”杀墨白了他一眼,将蜡烛点燃了两根。 但是说到娶媳妇儿的事,是个男孩子也会羞一下的,杀墨背对着君瑕,脸红扑扑的,木屐里的那两只大脚趾往上都翘了两下,连脚趾头都沁着粉。 赵潋确实有意在冷着君瑕,一是想敲打他,日后万万不可与她皇弟走得太近,更不可说些让小皇帝与太后之间更添裂痕的话,二是,她知道君瑕不想让她犯险,怕有了阻力,赵潋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先行一步。 就在赵清闹得满城风雨的前一日,汴梁,宣华林,又发生了一件少年失踪的案子。 今年开春以来的首例。一个外来省亲的母亲,背着十来岁的高烧不退的孩子,来汴梁寻访神医。当时途径宣华林,孩子被拍花子的掳走了,那位母亲当场重伤昏厥,幸得好心人救下,昏迷了几日才醒过来。 一醒来,那位母亲立即便告官了。 她不知道这事官府的人都不敢插手,即便是刑部的尚书大人,也要掂量掂量敌方势力。 赵潋本来还想徐徐图之,但事情已经送到门口了,她不得不提前实行计划,赶早找卢子笙写了一封信传入宫中,借着家书告诉太后,有些事,屡禁不止,但不禁,更永无可能止。 两个随扈,都是自幼跟在她身边的武士,近身格斗,两个赵潋也敌不过。 也许是这两个手下给人一种高手的胁迫感,所以教人不敢来了?但赵潋也有怂的时候,因为万一不慎落网,那帮人不干正事儿。她为保万全,只好拉了武艺高强的人来帮衬。 蝉鸣灌了两耳朵,宣华林油绿的树叶蘸着饱满多汁的柔条耷拉下来,气息奄奄地打着夏风,赵潋掏了掏耳朵,心说,算了,明日再来守株待兔,再装下去也没意思,哪个正常人会在一片并不安全的树林子里歇脚两个时辰?一看就是装的。 赵潋一起身,左边的师傅突然伸掌将她的爪子一按,她心一突突,两个师傅已十分戒备起来,“公主,有动静了。” 啊?她惊讶地蹙眉,原来,不在林中。 事故发生在东郊,林外的缓坡上。等赵潋带着人赶到的时候,只剩下一地横七竖八的伤患,赵潋托起一名右手骨折的年轻女子,那女人哀嚎着喊疼,不肯让赵潋碰一下,“我弟弟,我弟弟被抓走了!” 前几日才掳走了一名少年,转眼之间,汴梁又走失了一个。 对方要不是团伙作案,实难令人相信,一个人就算再变态,他要如此频繁地抓那么多少年做甚么! 赵潋皱眉头,“顾师傅,您回城一趟,着人到衙门找几副担架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第六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多谢公主大恩大德。”卢子笙朗声却哽咽, 一头就磕在赵潋脚边。 赵潋骇了一跳, 忙强迫自个儿镇定, 一眼瞥向身畔的君瑕。 坐在轮椅上的衣冠胜雪的男人,面容依旧是宠辱不惊, 温润白皙, 在初夏晴柔浮动的日光里,显得柔软而鲜亮, 赏心悦目。赵潋看着便心头一喜, 差点没顾上卢子笙这伤心往事, 不留神在他眼前笑开了。 杀墨将君瑕推了过来,赵潋忙又端正坐好, “先生有何见教?” 君瑕微敛唇,“见教不敢, 只是来时前,将此事说与过杀墨他们几个兄弟,杀砚胆小, 虽有心前往汴梁,可他年岁是最小的, 正符合被掳走的少年年纪。” 先生将这四个少年带在身边养着照料着, 这四个少年该都是相仿年纪,赵潋一时意会到自己想偏了,清咳一声, 道:“先生想管这一桩闲事?” 不待君瑕答话, 赵潋便道:“在汴梁, 莫说本公主,就连太后也无法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触了士族公卿的逆鳞。这才是近年来人贩子猖獗横行c堵不住根源之水的缘故。” 倘若是无根之木,交办大理寺,恐怕早已水落石出。 这也就是说明,大理寺分明得到了风声,却畏怯不敢动。因为作案者,绝非寻常人家。 君瑕道:“此事牵连甚广,在下没有心力多生事端。”他将漆黑得深不可测的眼眸一转,瞥向了赵潋,赵潋感觉到了恐吓,身子微微往后仰,君瑕一笑,“公主也不想插手么?” 真得把她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啊。 倘若不是事发在眼前,赵潋心道一声事不关己,就略过去了,可偏偏卢子笙的弟弟遭此毒手,罹难亡故,却要忍气吞声,由着光鲜灿烂的少年冤屈陨落赵潋做不出来。 何况如今公主府上还有杀墨,还有几个年纪小的帮工的,万一那些人转移目标,又爱上了十六七的少年,他们危矣。 赵潋拾掇起右手的食指,在光洁如玉的下巴上敲了几下,不无感慨地道:“如今这世道是怎么了没有采花的,却有锄草的,看不上如花似玉大姑娘,却都喜欢毛没长齐的小屁孩” 一院死寂,不敢搭话。 君瑕抚了抚眉心,嘴唇缓缓地勾了起来。 赵潋是个识时务的人,遇到自己的破事儿,糟心就糟心了,大不了缩龟壳里假扮一段时日的鹌鹑。但有些时候,义字当头,有口气不出不快,要是忍了,那和王八犊子没有区别。 片刻功夫后,赵潋让卢子笙起来,退了院子里不顶事的婢女下人,柳黛也识趣儿地去准备午膳,只留下君瑕主仆和卢子笙在场,赵潋让卢子笙将情由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虽说是残忍了些,但倘若要为弟报仇,卢子笙是一定要交代来龙去脉的,卢子笙握着竹笛的指节在泛白,额角迸出了几根纤毫毕现的青筋,赵潋拧着柳叶眉,静静地看了眼君瑕。 卢子笙长吐了口气,捏紧了竹笛,道:“我和弟弟从小相依为命,父母早逝,家中没有田产,乡下的茅屋也漏雨,我们搬出去住在城外不远的一间荒废的破庙里,那儿还住着几个乞丐,大家一起相安无事。我和弟弟都靠着我卖字画为生。去年他十二岁生辰,我攒了许久的钱,要给他买福记的醉鸡吃,但等我从城里回去的时候,人就不见了。” 赵潋眉心一耸,这故事不好,赵潋早已将心放平,却仍有几分郁悒。 天子脚下,毫无王法。不论她自己如何,也要想法说服母后将此事彻底查办。 卢子笙将头垂得更低,声音里杂了呜咽,更是低沉:“破庙里的乞丐,死了两个。有一个被打伤了,没有汤药钱可以医治,气绝之前,他说我弟弟是被人掳走的,他们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弟弟,也被抓走了。” “乞丐也抓?”赵潋一拍桌。这是来者不拒c宁滥勿缺啊。 卢子笙补了一句,“那个小弟弟眉清目秀,只是衣衫破烂些,人也活泼,我弟弟沉闷懂事,两人关系素来不错。” 既是要抓,当然一起抓。卢子笙只恨,当时他明知有人在汴梁城中变态地劫掠少年,却忘了弟弟也可能成为他们的目标。 君瑕抚过轮椅扶手,眼眸一低,“卢生不必自责,即便你不离开,也不过是多一条屈死的冤魂而已,你一介布衣书生,也不能挽回。” 言下之意,你又打不过别人,那天走了正好捡回一条命。这意思是不错的,但卢子笙没法说服自己,他捧着的醉鸡还没凉,回来时弟弟人却没有了。他翻遍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那身破旧的长衫也拿去当了,到处托门路询问弟弟下落,直到有人告诉他,近来乱葬岗经常会有少年尸体扔在那。卢子笙便战战兢兢地爬到尸首堆里找,心里怕得发抖,怕见着弟弟,可最终,还是找到了 杀墨差点挤出眼泪来,最怕听人说生离死别的故事了。 他的先生贴心地将递给了他一块帕子,杀墨就着捂着脸,将泪珠儿都藏了起来,怕公主瞧见了丢人。 赵潋看了眼杀墨,叹了一声,“卢生,就我所知,这汴梁算得上公卿之家的,有二十八家,其中我明确知道,曾有过风流艳史的,有十九家,牵涉甚广,本公主也没法顷刻之间给你答复。此事只能徐徐图之,用过午膳之后,我入宫求见太后,听她如何说。” 倘若太后愿意施以援手,那就公办,倘若太后不愿意,那就只有先私办再公办了。 卢子笙缓缓点头,事已过了一年,卢子笙早不期望还能遇上峰回路转,但见着了公主,直觉犹如见着贵人,如同天降鸿运,是他卢家有幸,有机会为弟弟报仇了。 午膳之后,赵潋依旧让支走了情绪低迷的杀墨,推着君瑕的轮椅走到了浮桥上,阴翳重重,碧水浮浪,清幽的黄鹂声从叶底飘出,赵潋兴致不高,但对着君瑕,总是莫名觉得轻松,“先生,今日听了卢生的故事,觉得我这事管得是不是多余?” 君瑕喜欢午睡,这正是他歇晌的时辰,赵潋将杀墨支走,推人出来遛弯本来就不大厚道,她有点脸皮厚,悄然在背后吐舌头。 君瑕慵懒地撑起了额,微笑,“公主是个孤傲卓绝的性子,有些事不必人提点,也不会听人的。即便一整个公主府都但愿公主莫要招揽闲事,但你既答应了,即便撞破南墙也不会反口。” 赵潋嘻嘻一笑,“先生倒很了解我。” 相处几日,先生对她能有这种看法,定然是对她十分关注了。赵潋喜欢地从他身后俯下身,将嘴唇缓缓贴近他的耳垂,呼吸滚烫,一缕一缕的热雾直往君瑕耳朵里钻,她欺负他看不见c腿又不方便,躲无处躲,只好任由她轻薄。 赵潋一歪头,嘴唇正好碰到了君瑕的耳垂。 君瑕:“” 赵潋有点儿疑惑,“先生,我离得这么近,你怎的脸都不红一下?” 话音一落,君瑕那张白皙如名贵细瓷的俊脸,刷地如抹了一层胭脂,极快地晕开了薄粉。 赵潋震惊之下,心满意足。 “先生,你摆好棋盘等我回家,咱们再对弈几局。” 她直起身,将君瑕推过了浮桥。 身后碧波荡漾,翠竹翻新,竹篱笆里头,粼竹阁一隅冒出了笋尖似的小木棚,里头摆了几壶酒,一副杯盏,赵潋好像又发现了什么,笑逐颜开。 “先生好酒?那正好,我家还有窖藏了十几年的牡丹酒,不如改日我与先生对饮弈棋?” 一低头,只见君瑕的耳朵还红着,脸倒是看不出有什么神情,只是下意识在躲着什么,有几分挣扎。 赵潋特别满足,“先生莫羞,我这人向来风流不羁,先生既然知道我不爱听人劝,也就该知道我特别垂涎美色啊。” 君瑕:“”我不知道。 刚才那什么,还像是登徒子轻薄,她这会儿把话挑明了说,这就像土匪恶霸要强抢了。 赵潋将他推到粼竹阁的一片碧绿修竹下,人就飘然远走了。 到马厩里牵了她最爱的宝贝马,打马朝皇宫而去。 赵潋做什么事总是风风火火的,有一是一,有二是二,不爱拖泥带水,也不喜欢暗箭阴谋。 君瑕将脸微微仰起,碧光幽浮之间,俊脸恢复了一片雪白,几乎不带一丝的红。 绿竹叶拂人眼,犹如在清湛的眼底割裂开来。 不用装瞎的时候,君瑕总是不遗余力地欣赏粼竹阁的美景,只可惜,那人太聪慧,他总是无法光明正大地,多看她几眼。 晚膳时公主府正堂前厅的大圆桌上坐了六个人,除了赵潋外,都是初来乍到的,君瑕c卢子笙以及柳黛一家。 两个老人家大约是头一回上主人桌,从头到脚写着局促和不自在,赵潋笑道:“不用客气,我的公主府没世家那些臭规矩,等会用完饭,我教人给二老烫两壶酒去,近来湿气重,正好喝两口。” 二老看了眼女儿,自知是攀上贵人了,哪敢反驳,赵潋说什么是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第六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小厮将信碰到璩琚手中, 他信手一拈,直至拆开,目光渐渐凝住。 “此事是真?” 那小厮急得差点一头磕死在公子眼前,“小的哪儿敢欺骗公子!” 璩琚目光复杂地回拢视线,袖摆一拂,“上岸去。” “是。” 等人一走, 于济楚便坐在船头, 风流自在地取出了一只酒坛,那是隔年的桂花酒, 正浓香馥郁, 一叶扁舟随着水悠悠荡荡地划开来,渌波潋滟之间, 他指着岸边山水风光,笑道:“何事又不畅怀了?” 其实于济楚心知, 璩琚虽然表面谦恭如玉,但对于谢珺, 有些事始终不能忘怀。能让他失其度,也只有是事关谢珺了。 但于济楚也没想到,璩琚眉头一蹙,道:“断桥残雪,今日被一个无名之士破解了。” 舟头的于济楚也是半边身子一顿,他将头一扭, 眉眼划开一道细浪, “真解了?” 璩琚颔首, “是文昭公主家新招揽的谋士。” 说到文昭公主,于济楚目光微动,半晌后,他垂着眸将唇一扬,有几分意味不明地说道:“原来是她。我以为她至多是受了情伤,与几个男人玩玩罢了,不料她的门客还是有真才实学的。我虽不懂棋,却也知道断桥残雪是何等名局,就连棋待诏里几个老棋学究也没能破解的。” 璩琚也是一笑,“于公子,对这位君先生没一丝好奇么?” “姓君?” “正是。”璩琚捏着信笺,淡笑道:“很巧合,是耶非耶?” 不理会璩琚的打趣,于济楚将青衫绿袍服拈起,便要上岸。一想到璩琚还在身后,他将嘴唇一碰,微笑着回眸道:“确实有些好奇,我那挚友死了十年了,这十年间,还从未有人与他一般天才。” 这话说得璩琚脸色挣动着变了。 他知道,贵族只见推杯换盏c交浅言深,于济楚一声声的“璩公子”是并不拿自己当知心朋友。 但在璩琚面前,几乎没有人敢直接戳伤他的痛处。等于济楚风度翩翩地走下轻舟时,璩琚微微垂眸,漆黑的睫羽敛去了心神。 于济楚上岸,那拱门里的贵女们纷纷做鸟兽散,娇呼不止,于济楚失笑一看,才想到今日是显国公家的女儿生辰,特在此处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芍药赏花会,都是女眷,他倒不方便去了。 在少女们心中,于家公子虽然年过弱冠c风流倜傥,可惜却是鳏居之身,从妻子死后一直未曾续弦,总不如璩公子教人心动。但于济楚生得确实又儒雅俊美,他一走过来,害羞的少女们只得往后掩面而逃 于济楚将小厮唤来,让他过门礼貌地问一声,文昭公主家的君先生可还在。 不过很遗憾,一盏茶功夫前,公主已带着他的门客走了。 于济楚将头一点,见那小厮张望着,便笑说:“此事不急,将来必定有机会。” 回府之后,赵潋解鞍下马,柳老忙上来牵马,赵潋怕他一个人料理不了自己不乖的烈马,敛唇一笑,自己将马送到了马厩,柳老受宠若惊,对着赵潋是又求又讨饶的,赵潋笑道:“没事,这匹马儿不怎么乖,又饿久了,见到生人会发脾气,柳老喂它几回,喂熟了本公主就不亲自来了。” “是是。”公主照顾下人,柳老感激不迭。 赵潋一想到柳黛,心下便长吐了一口气,想得当初没将柳黛安排到粼竹阁,先生身边有个杀墨都让她有点不舒坦了,再来几个小姑娘,更加让她心里膈应。 今日困倦,公主府里的人都没来搅扰清梦,赵潋沐浴之后,就和衣躺上了柔软的床榻。 她从怀里将那串红珊瑚珠摸索了出来,映着哔哔啵啵的烛火,摇曳的蜜蜡光一照,珊瑚珠红如鸽子血,赵潋嘴巴一抿,将左手枕在了脑袋底下,悠悠地溢出一丝叹息:“师兄,我是不是很对不住你?我那块破金锁一点不值钱,倒诓了你家的家传宝物,既诓了来,却没嫁给你,也从没为谢家做过什么事” 迷迷糊糊儿的,赵潋捏着红珊瑚珠便睡着了。以往她从不敢想谢珺,不知为什么,从翻出了这块红珊瑚珠,今日却总是想到他。 她想,这个世上她还有什么最对不住的人,那就是谢珺了。她最讨厌亏欠,可对他,她再也没有机会弥补了,一辈子总是遗憾的。 杀墨知道先生不喜夜里房内太亮,用剪子掐断了两支蜡烛芯,红痕沿着笔挺瘦长的烛身流下,像两行泪。 “先生,公主颈间的红珠很漂亮,我今日忘同你说了。”杀墨一拍手掌,“先生你说,要是那谢家公子还在,与公主,也是一段天赐良缘吧。” 君瑕半截身体匿在一团阴影里,神色浅淡地捧起了一盏茶,“四兄弟里只你话多,我真该让杀砚跟着来。” “”杀墨脸色一暗,将小嘴一扁。 当初来时说什么来着?说什么来着?还夸他最机灵省事。 这才过了多久啊,先生又变心了。委屈。 君瑕侧耳等了一会,微笑,“不是话多么,怎么又不说了?” 杀墨道:“先生,其实咱们家不缺人参,什么药材都不缺,为什么一定要赖在公主府?早早回姑苏岂不好?先生身子不好,养在姑苏倒还清净,汴梁闹腾得慌,实在不适合养病。” 君瑕道:“公主府,不也清净么。”他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映着照壁烛火,幽幽微微浮出几缕影子,漫过了笑,“做人做事别太拘了自己,小心翼翼虽不错,可人生苦短,经不得几次挥耗就熬干了精气了,要不纵情一回,怎么能甘心。” 杀墨偏着脑袋,半懂半不懂地看着先生,“先生喜欢公主?” 那一口茶差点呛住君瑕,正要说话,对面拂春居又传来一阵凄凉幽怨的笛声。 笛声像一只无形的手,将闻者心底那片悲凉之雾笼罩起来,杀墨嫌晦气,要阖上门窗,还暗暗说道“怎么每晚跟号丧似的瞎吹”,君瑕止住了他,“让他吹罢。我爱听。” 杀墨震惊地回头,君瑕笑道:“听多了还挺顺耳。” 听得出卢子笙是个有故事的人。 这是公主府又让卢子笙那凄凉的笛声祸害了半宿,幸得公主睡得早,柳黛靠在回廊底下打瞌睡,将脑袋扎下来,便给那一阵如泣如诉的清越笛声闹醒了,于是忙回房,将门窗死死掩住。 翌日,赵潋收到了公主府上下的集体弹劾。 卢子笙掐着一支短笛立在正中央,耷拉着头,红着脸接受来自各方势力的讨伐,赵潋在上席正襟危坐地听着,但看到杀墨推着君瑕缓缓走来时,赵潋嘴唇微扬,翘起了二郎腿,抓了一把瓜子在手中,看好戏似的笑眯了眼睛。 柳老夫妻两人都是与世无争的,不说什么话,也不帮腔,但跟着赵潋从宫里头出来的婢女,自问高人一等,便不委屈自个儿了,“奴婢每日干八个时辰的活儿,就等着夜里能睡个安稳觉,可自打卢生一来,奴婢们是再也睡不着了,休息不好,怎能给公主当差办事。” 其实这帮偷懒丫头虽然每日工时是八个时辰,可大多数时辰都在插科打诨,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修花剪草罢了,也不是什么力气活儿,只是人哪,得理不饶人。 赵潋磕了几颗瓜子,示意卢子笙说话,“解释一下。” 卢子笙握着短笛,扑通一声跪倒在赵潋跟前,这下子诸人吓了一跳,君瑕托着下颌侧身靠在轮椅上,也是脸色莫测,赵潋分心瞟了他一眼,对卢子笙皱眉头道:“你这是做甚么?” 卢子笙将嘴唇一咬,一个头磕在赵潋眼前,“五月初三,是亡弟的忌日,卢某无钱无势,连葬礼都置办不起,这支短笛是他生前最爱的,是我从他的尸首里翻到的。” 婢女花容失色,包括柳黛。 赵潋一听,直觉告诉她其中有内情,“他——怎么死的?” “去年。”卢子笙道,“去年被拍花子的掳走的,后来,我在乱葬岗发现的他。” 赵潋的眉心攒得更紧。 汴梁的繁华富贵,仿佛昭示着大周的河清海晏。可实则不然,这片富庶底下是一片腐朽。 近几年,每到开春至仲夏,总莫名有少年或童子失踪,十岁至十四岁,大多贫门出身,都说是被拍花子的拐跑了,可赵潋派人留心过,卷宗记载,消失的少年也有是好端端在家,却被黑衣人半夜掳走的。 具体去向不明,但后来有几具死尸流出来,仵作验身,发觉那些少年都无一例外被开过苞撕裂了,因考虑到汴梁贵族子弟风气,大理寺和刑部都不敢动手深究,这事即便传到太后那儿,太后日理万机,也不能为几个孩童的失踪冒着得罪贵族的风险亲自过手。 民间还是将少年的失踪被称作是,被拍花子的拐走了。 但赵潋知道,卢子笙的弟弟,其实是死于她放了手心的瓜子,眉间一片冷凝如霜。 赵潋一出垂花门,外头日头晒,柳黛取了一柄油纸伞替她遮着,但赵潋没那么讲究,将伞推给她一个人打,自己飞快地穿过没有树荫的回廊,走到了八角亭外。 断桥残雪棋局已摆好。 那头好几个名门公子,此时都收敛了轻玩和讽弄的眼神,一个个矜持地伸长了脖子要观战。 赵潋一奇,悄无声息地走入了八角亭。 君瑕执白。杀墨在他椅背后将嘴巴一睹,发出一个沉闷的咳嗽声,君瑕微笑起来,她早听到公主的脚步声了。 一子落,又是一子落。君瑕解这盘棋似不费吹灰之力。 以往有人解断桥残雪,解棋者抓耳挠腮,忖度再三,憋红了脸也不知道下哪儿,下哪儿都是给对方作嫁衣裳,而摆棋的人则运子如风。如今到了君瑕这里却是正好相反,三步棋一下,情势便骤然逆转,六子之后,那摆棋的用黑子刮了刮耳后,疑惑地“嘶”一声,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第六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璩琚目光复杂地回拢视线,袖摆一拂, “上岸去。” “是。” 等人一走, 于济楚便坐在船头, 风流自在地取出了一只酒坛, 那是隔年的桂花酒, 正浓香馥郁, 一叶扁舟随着水悠悠荡荡地划开来, 渌波潋滟之间,他指着岸边山水风光,笑道:“何事又不畅怀了?” 其实于济楚心知, 璩琚虽然表面谦恭如玉, 但对于谢珺, 有些事始终不能忘怀。能让他失其度, 也只有是事关谢珺了。 但于济楚也没想到,璩琚眉头一蹙, 道:“断桥残雪,今日被一个无名之士破解了。” 舟头的于济楚也是半边身子一顿, 他将头一扭,眉眼划开一道细浪, “真解了?” 璩琚颔首, “是文昭公主家新招揽的谋士。” 说到文昭公主, 于济楚目光微动, 半晌后, 他垂着眸将唇一扬, 有几分意味不明地说道:“原来是她。我以为她至多是受了情伤,与几个男人玩玩罢了,不料她的门客还是有真才实学的。我虽不懂棋,却也知道断桥残雪是何等名局,就连棋待诏里几个老棋学究也没能破解的。” 璩琚也是一笑,“于公子,对这位君先生没一丝好奇么?” “姓君?” “正是。”璩琚捏着信笺,淡笑道:“很巧合,是耶非耶?” 不理会璩琚的打趣,于济楚将青衫绿袍服拈起,便要上岸。一想到璩琚还在身后,他将嘴唇一碰,微笑着回眸道:“确实有些好奇,我那挚友死了十年了,这十年间,还从未有人与他一般天才。” 这话说得璩琚脸色挣动着变了。 他知道,贵族只见推杯换盏c交浅言深,于济楚一声声的“璩公子”是并不拿自己当知心朋友。 但在璩琚面前,几乎没有人敢直接戳伤他的痛处。等于济楚风度翩翩地走下轻舟时,璩琚微微垂眸,漆黑的睫羽敛去了心神。 于济楚上岸,那拱门里的贵女们纷纷做鸟兽散,娇呼不止,于济楚失笑一看,才想到今日是显国公家的女儿生辰,特在此处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芍药赏花会,都是女眷,他倒不方便去了。 在少女们心中,于家公子虽然年过弱冠c风流倜傥,可惜却是鳏居之身,从妻子死后一直未曾续弦,总不如璩公子教人心动。但于济楚生得确实又儒雅俊美,他一走过来,害羞的少女们只得往后掩面而逃 于济楚将小厮唤来,让他过门礼貌地问一声,文昭公主家的君先生可还在。 不过很遗憾,一盏茶功夫前,公主已带着他的门客走了。 于济楚将头一点,见那小厮张望着,便笑说:“此事不急,将来必定有机会。” 回府之后,赵潋解鞍下马,柳老忙上来牵马,赵潋怕他一个人料理不了自己不乖的烈马,敛唇一笑,自己将马送到了马厩,柳老受宠若惊,对着赵潋是又求又讨饶的,赵潋笑道:“没事,这匹马儿不怎么乖,又饿久了,见到生人会发脾气,柳老喂它几回,喂熟了本公主就不亲自来了。” “是是。”公主照顾下人,柳老感激不迭。 赵潋一想到柳黛,心下便长吐了一口气,想得当初没将柳黛安排到粼竹阁,先生身边有个杀墨都让她有点不舒坦了,再来几个小姑娘,更加让她心里膈应。 今日困倦,公主府里的人都没来搅扰清梦,赵潋沐浴之后,就和衣躺上了柔软的床榻。 她从怀里将那串红珊瑚珠摸索了出来,映着哔哔啵啵的烛火,摇曳的蜜蜡光一照,珊瑚珠红如鸽子血,赵潋嘴巴一抿,将左手枕在了脑袋底下,悠悠地溢出一丝叹息:“师兄,我是不是很对不住你?我那块破金锁一点不值钱,倒诓了你家的家传宝物,既诓了来,却没嫁给你,也从没为谢家做过什么事” 迷迷糊糊儿的,赵潋捏着红珊瑚珠便睡着了。以往她从不敢想谢珺,不知为什么,从翻出了这块红珊瑚珠,今日却总是想到他。 她想,这个世上她还有什么最对不住的人,那就是谢珺了。她最讨厌亏欠,可对他,她再也没有机会弥补了,一辈子总是遗憾的。 杀墨知道先生不喜夜里房内太亮,用剪子掐断了两支蜡烛芯,红痕沿着笔挺瘦长的烛身流下,像两行泪。 “先生,公主颈间的红珠很漂亮,我今日忘同你说了。”杀墨一拍手掌,“先生你说,要是那谢家公子还在,与公主,也是一段天赐良缘吧。” 君瑕半截身体匿在一团阴影里,神色浅淡地捧起了一盏茶,“四兄弟里只你话多,我真该让杀砚跟着来。” “”杀墨脸色一暗,将小嘴一扁。 当初来时说什么来着?说什么来着?还夸他最机灵省事。 这才过了多久啊,先生又变心了。委屈。 君瑕侧耳等了一会,微笑,“不是话多么,怎么又不说了?” 杀墨道:“先生,其实咱们家不缺人参,什么药材都不缺,为什么一定要赖在公主府?早早回姑苏岂不好?先生身子不好,养在姑苏倒还清净,汴梁闹腾得慌,实在不适合养病。” 君瑕道:“公主府,不也清净么。”他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映着照壁烛火,幽幽微微浮出几缕影子,漫过了笑,“做人做事别太拘了自己,小心翼翼虽不错,可人生苦短,经不得几次挥耗就熬干了精气了,要不纵情一回,怎么能甘心。” 杀墨偏着脑袋,半懂半不懂地看着先生,“先生喜欢公主?” 那一口茶差点呛住君瑕,正要说话,对面拂春居又传来一阵凄凉幽怨的笛声。 笛声像一只无形的手,将闻者心底那片悲凉之雾笼罩起来,杀墨嫌晦气,要阖上门窗,还暗暗说道“怎么每晚跟号丧似的瞎吹”,君瑕止住了他,“让他吹罢。我爱听。” 杀墨震惊地回头,君瑕笑道:“听多了还挺顺耳。” 听得出卢子笙是个有故事的人。 这是公主府又让卢子笙那凄凉的笛声祸害了半宿,幸得公主睡得早,柳黛靠在回廊底下打瞌睡,将脑袋扎下来,便给那一阵如泣如诉的清越笛声闹醒了,于是忙回房,将门窗死死掩住。 翌日,赵潋收到了公主府上下的集体弹劾。 卢子笙掐着一支短笛立在正中央,耷拉着头,红着脸接受来自各方势力的讨伐,赵潋在上席正襟危坐地听着,但看到杀墨推着君瑕缓缓走来时,赵潋嘴唇微扬,翘起了二郎腿,抓了一把瓜子在手中,看好戏似的笑眯了眼睛。 柳老夫妻两人都是与世无争的,不说什么话,也不帮腔,但跟着赵潋从宫里头出来的婢女,自问高人一等,便不委屈自个儿了,“奴婢每日干八个时辰的活儿,就等着夜里能睡个安稳觉,可自打卢生一来,奴婢们是再也睡不着了,休息不好,怎能给公主当差办事。” 其实这帮偷懒丫头虽然每日工时是八个时辰,可大多数时辰都在插科打诨,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修花剪草罢了,也不是什么力气活儿,只是人哪,得理不饶人。 赵潋磕了几颗瓜子,示意卢子笙说话,“解释一下。” 卢子笙握着短笛,扑通一声跪倒在赵潋跟前,这下子诸人吓了一跳,君瑕托着下颌侧身靠在轮椅上,也是脸色莫测,赵潋分心瞟了他一眼,对卢子笙皱眉头道:“你这是做甚么?” 卢子笙将嘴唇一咬,一个头磕在赵潋眼前,“五月初三,是亡弟的忌日,卢某无钱无势,连葬礼都置办不起,这支短笛是他生前最爱的,是我从他的尸首里翻到的。” 婢女花容失色,包括柳黛。 赵潋一听,直觉告诉她其中有内情,“他——怎么死的?” “去年。”卢子笙道,“去年被拍花子的掳走的,后来,我在乱葬岗发现的他。” 赵潋的眉心攒得更紧。 汴梁的繁华富贵,仿佛昭示着大周的河清海晏。可实则不然,这片富庶底下是一片腐朽。 近几年,每到开春至仲夏,总莫名有少年或童子失踪,十岁至十四岁,大多贫门出身,都说是被拍花子的拐跑了,可赵潋派人留心过,卷宗记载,消失的少年也有是好端端在家,却被黑衣人半夜掳走的。 具体去向不明,但后来有几具死尸流出来,仵作验身,发觉那些少年都无一例外被开过苞撕裂了,因考虑到汴梁贵族子弟风气,大理寺和刑部都不敢动手深究,这事即便传到太后那儿,太后日理万机,也不能为几个孩童的失踪冒着得罪贵族的风险亲自过手。 民间还是将少年的失踪被称作是,被拍花子的拐走了。 但赵潋知道,卢子笙的弟弟,其实是死于她放了手心的瓜子,眉间一片冷凝如霜。 赵潋正好有意与君瑕手谈两句,杀墨摆好棋局,落了几颗子,君瑕就已经察觉到赵潋有点心事,而且不大愉快。 但赵潋是个不太能藏得住心事的人,君瑕就等了等,果然,便听得赵潋问:“今日,燕婉来了公主府,我招待不周,不知怎的让她进了粼竹阁,先生没与她说些什么?” “公主说的是显国公家的女公子?”君瑕眉心一蹙,观其言察其行,赵潋应当是为着燕婉在介怀,君瑕不是傻的,赵潋渐渐有了别样的心思,他也不是不能察觉,“在下,方才歇晌,没留意她是否来过。” 不管如何,赵潋总是信他的,不禁将唇往上一勾,曳出一弧红月。 就这么轻轻一解释,一笔带过,就值得堂堂公主喜笑颜开形于颜色了?君瑕只觉得越来越不好,他并不想刻意欺骗赵潋,但是,他又万分清楚她这个肯为美色与万人敌的个性,只好伪装一身的身体残疾来接近她。 没想到,她还是没把持住。君瑕不知是该为计划落空而懊恼,而是该为赵潋这份垂爱的喜欢,矛盾得要命。 他久久不落子,赵潋一奇,问道:“先生?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第六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倘使不是小皇帝无端失踪, 近卫军和巡御司都难辞其咎,他也不会逼问大理寺卿要卷宗。 但一查才知道, 果然,这边是有风声的,而且几年前, 就已经抓到过一个匪首,只因对方后台强大, 到了最后不了了之。 他们曾经在城外的宣华林出现过,当时他们挟持了五名少年, 朝廷兵马与之对峙,但投鼠忌器,轻易放过了他们, 俘虏的那个,内衣襟里,胸膛上有家族图腾烙印,虽不足证明是就是那个家族之中有人败坏门风, 但至少是一条线索。 可惜, 这记载里并未说描绘是何种样的图腾,也不曾有任何暗示。 于济楚合上蓝本, 目光复杂,提着剑冲出了大理寺。 赵潋正好策马而来,于济楚将蓝本藏入了衣中, 但赵潋早已有所察觉, 将缰绳拽住, “于大人,找着了?” 于济楚沉声道:“微臣定然竭力迎回皇上,请公主先回府等候。” 这件事公主身为一介女流,本来就不该参与。于济楚如此想,本来无可厚非,但赵潋不同,她不是一般女流,还是赵清的亲姐姐。 赵潋将马鞭一扬,“于大人,我只想知道,眼下有没有证据证明皇上是被人胁迫拐走的?” 要说小皇帝,虽然年幼,但毕竟是皇帝,虽体弱,平日里深居简出,但以往宫宴盛筵之类也有不少贵族参与,按理说该见过小皇帝,赵清生得孱弱可喜,像朵白嫩嫩的小娇花,比公主还娇弱。要是一些权贵风流,爱亵玩少年,因而铤而走险地作案,也不应该有眼无珠将主意打到皇帝头上。 于济楚深吸了一口凉气,“没有。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皇上是被人拐带挟持的。” 虽不排除这个可能,但于济楚并不想赵潋为了一桩没有定论的案子开罪了谁,倘若真是如此,当下也只有稳住赵潋,稳住太后,才能再行施救。 赵潋愁眉不展,见于济楚领着人走了,她正要跟着去,路过兴盛街的香药铺子,正好碰到满脸黄斑的老人走出来,赵潋想着事差点没撞着人,忙勒马,前蹄一扬,惊起一片灰尘,老人缓慢地拄拐走到赵潋马下,“公主。” 她心一紧,只见老人颤巍巍仰着脖子道:“先生,请您回府一趟,有要事。” “眼下哪有什么要事”赵潋正心烦意乱,但想到君瑕从来不会无端来找自己麻烦,还是先回去看看再说。 她道了声谢,心神不宁地火速赶往公主府。 没想到一闯入粼竹阁,就见到今日差点将汴梁城翻过天的小皇帝! 就在一炷香的功夫之前,因为赵清失踪,耿直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给太后递了消息,说明具体事由,眼下皇宫也要闹翻了天了,没想到赵清正优哉游哉地陪着君瑕下棋。 赵潋气得差点背过气,上前就将赵清的后领子一拎,赵清抓着一颗棋子正卡壳儿呢,没意识到粗暴的皇姐走到了后头,被拎得脚尖离了地,差点吓一跳,不得不祭出法器来:“大胆!” 赵潋一惊,就给他松开了,赵清便乖乖地抱住了皇姐的胳膊,在她的臂弯里蹭了蹭,“皇姐,我正跟你家的先生下棋呢,过来帮我看着。” 还有心思下棋? 赵潋心道母后不知道该怎生着急,当务之急是赶紧放消息给她,让禁卫军撤了,以免扰民,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大队大队的人马在汴梁街上巡逻,估计吓得要关铺子。 她来不及教训赵清,赶紧去到前院,找柳黛通知去了。 对面拂春居飘来一阵忧愁的笛声,缠绵如诉,小皇帝听得眼角一抽,道:“是另外那个?听说还没有成年皇姐的口味真叫朕摸不透。” 君瑕早习惯小皇帝语出惊人了,笑吟吟地压下一子,满盘通吃。 小皇帝学下棋,是太后让他用来平心静气的,以方便修身养性,绝不是为了培养成谢珺那种神童,因而只让他接触了一点皮毛,何况他年岁小功力也浅,棋力可想而知。但也就这水平,棋待诏们却从来没赢过他。 这还是第一个敢赢赵清c而且让他输得很难看很难看的人。 赵清脸色古怪地瞅了眼君瑕,默默将小嘴一嘟,“朕不来了。” 早知道下不赢,还以为对方会放水呢,结果他自取其辱。 君瑕拈起一枚棋子,淡笑,“皇上可知道,为何你失踪一会儿,公主心急如此,满城都为着你人仰马翻么?” “当然是因为,朕乃九五之尊,国不可一日无君,朕乃北辰,他们要跟着朕转。这不稀奇。” 小皇帝眼神里有自负的神采,君瑕垂眸,将黑白棋伸手糊了一盘,“皇上这话有道理,但是,倘若不是近几年汴梁常出少年失踪之案,耿大人和于大人何等人物,想必不会急得连灯下黑的道理,都忘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这句话耿直常说,小皇帝的种种逃生技巧,还都是耿直教的。君瑕这话说得,让赵清信服。 “还有,皇上方才那话不对。” 赵清轩眉一挑,有点不开心了,他哪句说得不对了? 君瑕拨开棋子,食指压了一颗瞧得见珠玉般纹理细腻的白棋在棋盘中央,“君王如北辰,先以德化服人。皇上,你眼皮底下失踪c死亡了二十余名少年,他们都与你同龄,皇上听闻此事,漠然而不问,怎么能说得上德?皇上,不是最想要太后的认可么?” 赵清还是个孩子,但也是野心勃勃的帝王,有些话没人敢说,就连在他耳边搬弄是非的弄臣,提及太后也惧怕得要命,倘使赵清再一威迫,吓尿裤子的也有。 但君瑕实在是出人意表。 赵清脾气不好,要搁以往早又把“杀头罪”搬出来了,但这回偏偏没有,只将龙颜一板,“你什么意思?” 君瑕道:“太后不愿意做的事,皇上和公主,可以做。” 赵清也知道,君瑕这个人深藏不露,对自己的心思拿捏得很精准,他知道说什么自己不会生气,说什么会让自己心动,比如就这件。但是呢,小皇帝是不肯受人怂恿的,赵清肯在赵潋面前撒娇,在旁人跟前,他还是威严堂堂的皇帝。 “朕才不信你一个眼瞎腿瘸的人说的话。” “草民眼不瞎,腿也不瘸。” 赵清眉头一挑,震惊得小身板从石凳上弹了起来。 只见君瑕慢悠悠地从那一盘凌乱的棋里,将他方才所用的白子一粒一粒地精准无误地捡了起来,赵清小嘴巴一抽——这当然不是一个瞎子能完成的事。 君瑕将捡好的白子放入了手边的罐子里。 赵清捏住了小拳头,震惊之后则是满面疑惑,“为什么突然要把底牌亮出来?” 君瑕微笑,扬起眸子,清波湛湛如长空,映入了满院竹色柳影,筛得一片斑驳。 “因为草民命贱,怕欺君啊。” 赵潋正好沿着浮桥上来没几步,隐约听到一声什么,总算松了一口气的公主言笑晏晏地迎了上去,“什么欺君?欺了什么了?” 也不知道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说动太后,但已然这样了,赵潋只好忙前忙后地张罗,让人将公主府修整了一番。 赵潋只是偷摸着将赵清要出宫的事同太后捎了个信儿,她本来也不想太后答应,赵清更是不想让乌泱泱的百十名禁军跟着,虽是得偿所愿地出宫了,脸色却不怎么好看,觉得皇姐又背叛了自己向着母后了。 小皇帝一生气,就像滚火球似的,风风火火闯入了公主府,赵潋甚至来不及见驾,赵清就一头扎入了内院,禁卫军都只好肃容等在府外,赵潋探头探脑地一看,可算明白赵清为何如此龙颜大怒了。 赵潋忙回头找弟弟解释,一把拽住他的小手,“阿清,皇姐跟你保证,绝对不是皇姐让母后派这么人禁军跟来的。” 她的话赵清还是信的,但,说什么都晚了,好容易得空溜出宫墙来玩,却被这么一帮人搅了兴致,赵清心里不甘,只好板起稚嫩的面孔,将手往身后背过去,不让赵潋拉,赵潋也是吓了一跳,只听弟弟口吻严肃:“皇姐,既已至此,那你带朕到郊外去踏青。” 其实赵清溜出宫来玩儿,也就是为了出门踏青。否则从宫里到公主府,除了人工斧凿的亭台楼阁,就是人工开挖的假山假湖,都是一样的无趣。 赵清自幼羡慕能挽雕弓西北望的将军,连皇姐的武功都让他歆羡不止,可他想习武,太后就说他底子弱,不让。 赵清痛恨被养作花棚里只待人来浇水灌溉的病恹恹的娇花,他想去驰骋 但赵潋却被小皇帝这种要求吓到了——皇帝才这么年幼,可太后太逼着他了,养出来一身反骨,何况这几年,赵清越发长大有了自己的主见,他又是皇帝,不遵着他意思,赵潋也是要遭殃,可带着他出门招摇,赵潋又不肯冒这个险 她才犹豫了这么一会儿,赵清的眼渐渐地沉下来了。 等赵潋反应过来时,赵清已经冷着脸,衣袖一甩,龙威甚重地往浮桥走去。 赵潋跟着心惊肉跳地,还拿不准主意,赵清已经过了浮桥,踩上了青绿鹅黄锦簇的小路,一边是拂春居,一边是粼竹阁,赵清脚步一转,在赵潋震惊注目之下,小皇帝右拐入了粼竹阁。 先生 赵潋腿一软,差点没当场给弟弟往怀里一抄,将人生拉硬拽地拖出来,只好惴惴地疾步跟了过去。 那千竿风竹的绿影里,只要推开粼竹阁的大门便能望见,那衣袍如雪的男人正在与自己对弈,如草之兰,如玉之瑾。赵清歪着头看了眼君瑕,见对方不为所动,对他这个皇帝也并未见得有什么尊重,即便听到了风声,却连问候都不曾有一句,赵清一奇,走近了,倒要看看这个人是在做甚么。 他皇姐因为嫁不出去,养了两个男人在家,赵清知道。他也不反对,皇姐是公主,那帮酒囊饭袋也配不上,与其下嫁所托非人,不如自己养几个美男子在家,爱怎么玩怎么玩,还风流痛快。 赵清一下便猜到了,这人是那个解了谢珺棋局的人。 这个人最近在汴梁很风头很亮,可谓一时名噪。 赵清背过了手走上去,“你就是那位先生。” 凑近了看,赵清才瞧分明。难怪皇姐近来不爱入宫了,有如此绝色养在家中,她哪里分得出神给弟弟,赵清虽不至于吃醋,但因着他其实不大爱男人美色,一眼之下就生了轻贱之意。 赵潋才终于跟来,只见君瑕放了棋子,悠悠然地抬眸,那古井无波的漆黑瞳仁犹如两粒黑曜石,虽清亮,却无光采,他嘴唇微敛,“你就是,那位皇帝?” 近几日赵潋在公主府四处张灯结彩的,为了等小皇帝入府,如今来了一个如此年幼的小少年,自然就是皇帝了。 赵潋心头惙惙,先生居然敢对着她皇弟怎么说话? 赵清眉头一挑,“你会下棋?让朕瞧瞧。” 赵清说着就要走上去,赵潋觉着小皇帝一身煞气颇重,从入门到现在,委实惊吓着她了。但她是赵清的亲姐姐,他纵然是龙颜大怒,也不会真对她做什么,没权没势的先生就不一样了,赵潋一时冲动,将手一拦:“慢着!我带你去踏青!” 语未竟,赵清就飞快地将头转过来了,露出孩童般的惊喜,但是,在看到赵潋纠结着脸蛋暗暗后悔时,赵清又蹙起了眉,往身后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皇姐心底里,最在乎的人不是朕,而是这位先生。” 赵潋:“”小不点知道什么是在乎。 赵清搓了搓手,“也罢,既然皇姐答应了,那咱们这就走罢。” 不待赵潋反应,赵清四处将公主府一看,粼竹阁背临高墙,为了防贼,墙上都倒钉了无数钉子,他皱眉头道:“翻墙出去?不行,太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第七十章 此为防盗章  他惊恐地蜷缩起来, 一边找机会暗中窥探退路,只见君瑕手上缠着黑纱, 将手腕连拇指缠住。这种缠法习武之人不可能不知道,这是手上没劲的表现, 再看, 区区几步路走过来, 君瑕握着连弩的右手却已发生了细微的颤抖, 明显是脱力。 刺客自觉洞察一切, 那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在君瑕靠近时, 他右脚一点,腾地跳将起来, 手里亮出一截峨眉刺, 这是他防身的最后兵刃,一击不成就要被拿下了。 刺客对杀死一个病弱如柳、没三分内劲的绣花枕头很有心得, 这一下迅捷如鹰, 先声而夺人。 正跳起来一步, 还没等落下,刺客忽“哎呀”一声,人就如同断线了的风筝,一头栽落。 破了洞的伤口喷出一道血箭,刺客惊呆了, 捂着伤口爬起来, 只见右肩上插着一根没入几寸的竹箭, 登时委屈地破口大骂:“小白脸子,卑鄙小人,我操你大爷的,你不是说箭是钝的吗?” 君瑕的食指摩挲了下连弩,微笑,“我还说让你乖乖站好,你不是也没听么。” “对不住了。”君瑕举起了连弩,“在下手抖,阁下多担待些。” …… 等赵潋带着两位师傅找到这人时,他正瘫在地上,巡御司的人马也倏忽赶到,本来要拖着受伤的刺客奔逃的两名同伙,见状,自知带着人没戏,于是心有灵犀地将两边肩胛骨被射了对穿、周身大穴还被封的刺客扔破烂似的丢了。 要不是于济楚已张弓搭箭,他们说不准还要回来将同伴补一刀,补死了再走。 于济楚撤弓,右手一挥,巡御司的人马纷纷上前去,将刺客衣领子一揪,连人带箭地给揪了起来。 赵潋疑惑,那人对付自己的时候,长刀如电,身法诡谲,怎的眼下竟恹恹一息尚存,伤重倒地,垂死挣扎? 是哪位英雄好汉鼎力相助? 等人将刺客拖到于济楚和赵潋跟前,这名刺客一身泡着血水,要是再不救治,这条线索便又断了。 于济楚朝赵潋抱拳,“公主,下官这就告辞了。” 赵潋还是看到于济楚就想到三年前那段往事,尴尬地朝他得体微笑,只是,没入刺客肩胛骨的两根竹箭……竹子,倒很像是她家后院那几丛湘妃竹。 赵潋玩味地笑笑。 汴梁城里附庸风雅的人多了去了,稍微有点家底的,谁还不在家种几根竹子显摆显摆自己高雅的情趣?她没觉得有何不妥,既然英雄不留姓名,她也不能非要把人家掘地三尺挖出来。 杀墨抱着两条小短腿耷拉着脑袋,困在粼竹阁主屋前的石阶上,默默数蚂蚁,先生出门两个时辰了…… 正想着,眼前如风拂过,杀墨一抬头,先生回来了! 君瑕微笑,将连弩收回袖中。再不回来,他们家小朋友等不到他,估计要哭了。 杀墨被他捡回来时才十二岁,还是个小孩子,家破人亡的,年幼失依怪是可怜。见到他的第一天,小家伙拽着他的一截飞扬的裙裾,惨兮兮地喊了一声“叔叔”。 君瑕自觉得,他虽然面貌老成了些,但年岁上做杀墨的叔叔……但谁让他动了恻隐之心呢。 后来杀墨就成了老头子的耳目,专替老头子看着他,不让喝酒、不让动武、不让独自出门云云,杀墨拿老头子的话当圣旨。因为君瑕本人偶尔不着调,总之,他们对他这个“叔叔”其实不是很敬畏,就当是一个不靠谱的大哥哥。 但是这趟出门前,老头子下了死命令,要是他不能活着回姑苏,就打断杀墨两条短腿。 所以,看给孩子吓的。 还等杀墨冲上来,君瑕就做好了准备,一掌抵住他的小脑袋,“我渴了,还是烧点茶来罢。” “哦。”先生又要压榨童工了,他悻悻地往回走。 君瑕对着一院竹光,揉了揉眼睛,将手上缠的黑纱一圈圈地解了下来,随意系在一株湘妃竹上,又将虎口和手腕捏了捏。 也只有将杀墨支使开,才有闲暇做这些,不然等他看到,估计要小题大做,鸿雁传书递到姑苏去了。 君瑕这只右手方才虽没用力,但点穴时还是吃力的,刺客蛮横嚣张,一点不将他这个柔弱小白脸放在眼底,自然要多给他点颜色。 等杀墨煮好茶水端过来,君瑕又从容地摆好了棋盘,两根白嫩细长的指,拈起玉色的白子,怪是好看的,杀墨懂公主为何一见着先生就春心荡漾。只是他恼火,没什么好脾气地将茶往石桌上一搁,差点没将杯盖摔出来。 君瑕诧异地伸指碰了碰瓷杯,烫得握不住,于是极快地收回手腕,“竟然有……这么生气么?” 杀墨不理会,傲娇地抱着小胳膊往里屋去了。 他前脚一走,后脚赵潋就不请自来了。 她几日不来临幸粼竹阁,君瑕都觉得一庭萧萧很是寂寞。可是见着了,却又不知道拿什么话说,赵潋又喜欢对他动手动脚的,君瑕无奈地低头失笑。 “我以为,公主不会来了。” “办了件大事,就来见见先生。”赵潋风流地撩开衣袍坐下,她今日这身男装衬得她的修姿如树,濯濯灼目,飘逸长发用一道白玉冠扎成一束,利落而潇洒,铁扇一展,与君瑕对坐,竟不像是公主和门客,而像是恩客调戏小娘子来了。 “先生在家反省得如何?” “反省?”君瑕疑惑,“反省什么?” 赵潋:“……” 合着她心心念念两天,刻意压着一颗躁动不休、揣满少女心事的心不来见他,就是为了给他机会改过一下,就算不改,只要他把她那意思想一想,领会透了也行啊。 可是人家压根没想过。 君瑕就没有想过她。 赵潋不知道胸臆之间哪来一股邪火蹭蹭往上窜,窜得冒过了头脸。 她赤着耳朵,咬牙道:“那先生,你这两日在做甚么?” 君瑕含笑道,“破解了一道残局。” 赵潋眼睛一睁,铁扇一收,“啪”地一下打在了她的左手手骨上,疼得两眼汪汪,但幸好君瑕看不见,她一边挤着眼泪,一边装作没事地冷笑:“这么好,先生又可以扬名立万了?” 这个人真是,同他说话,赵潋满肚子火。 君瑕摇头,“一个人对弈,也很无趣。” 赵潋心说:那你找人带个话给我啊,我陪你下棋啊,陪你做什么都行啊。 她揣着满怀希冀,直觉君瑕下一句就要说到自己了,但是,君瑕似有若无地抬起了眼睑,低声道:“公主,听闻璩公子的棋下得也不错,在下不知能不能请公主搭个线,与他手谈两局。” 赵潋那点儿希冀被一棍子敲碎了。 找谁不好,那个璩琚,连学下棋都是跟在师兄屁股后头的,她不喜欢,更懒得与他有任何交集。 赵潋火大,正瞧见石桌上摆着一杯茶,心说喝两口降降火,将魔爪伸将过去。 君瑕眼风一动,也许是用过连弩之后,故意装的残废撕开了一条口子,那点灵敏的肢体反应又重新回溯到了身体里,来不及思索,右手就赶在赵潋碰到青瓷前握住了赵潋的手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第七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少年吭哧了几声之后彻底匍匐不动了, 瞿唐全身是汗, 用手在少年白皙光滑的背脊上掐得到处都是红痕,春帷帐中云雨方歇,外头传来小厮十万火急地通传声:“公子, 不不、不好了, 那柳氏当街拦了公主和太后的马车,眼下……眼下公主传唤你赶紧过去。” 瞿唐一怔,将柔弱无骨少年一推,着紧忙慌地下来更衣,走出门,一把攥住小厮的衣领子, 胸脯狠狠几个大起伏, “你说什么?” “公主、公主生气了。” “……” 许久之后,瞿唐阴沉着脸, 从牙齿缝儿里挤出几个字:“柳氏那贱人!” 日头晒,赵潋雪白的鼻尖沁出了薄薄一层香汗, 映着日头,清艳如夭桃秾李, 耀如春华, 这么个国色之女当街抱臂而立,衣袂拂风, 直令人不舍得移眼……那瞿家公子好福气哟, 可不知当珍惜。不过公主脾气硬而怪, 要是不留神得罪她了, 日子恐也不好过。 柳黛垂眸敛着形容,对质之前,赵潋不全信柳黛说辞,但人家既穿上了孝服,总不至于拿家中长辈赌咒诬陷瞿家,两炷香之后,瞿唐披着一身酒味姗姗而来,一见赵潋这架势,处处都是玄甲卫,不由地骇得一哆嗦,忙腿一软,险些跪在公主跟前。 赵潋扫了他一眼,“来得正巧,这人说与你认识,过来认认人吧。” 于是瞿唐瞥向一身素服的柳黛,眼眶子一瞪,目眦欲裂,这女人不是该好生生被他关在柴房里出入不得么?她哪里来的本事逃出来,又哪里来的本事能当街拦下公主马车? 正当瞿唐眼珠骨碌碌转着不知思索着什么话时,柳黛跪了下来,“公主,就是这人,他……他纵容下人打死了我二叔,又想卖我们到辽国去,求公主殿下为柳家做主!” 瞿唐怒喝:“闭嘴!” 便又一边转向脸似要求赵潋饶恕,赵潋微笑着探身往两人一瞅,“瞿唐,你不是曾同本宫保证,你家中无妻无妾,成婚之后也只有本宫一人么?” 瞿唐愣着,抬起头来,“公主,这人是我外室,公主倘或不喜,我着人随意打发了就是,公主何必为着个外人与我置气?” “哦?外室?”怎的一个说是“妾”,一个说是“外室”?但随着瞿唐这二字一出,柳黛倏地一声抬起了头,眉头大皱,愠怒地瞪着瞿唐,这个负心人又说了假话。 如今汴梁风气很不好,贵族世家的子弟往往一妻两妾,外头还养着几个没名没分的女人,说是要打发随时能打发了,有特殊癖好的,甚至见不得人地豢养美少年,这都不稀奇。 赵潋摇头一叹,又反问:“既是外室,瞿家何必又养她父母在家?” 瞿唐只是着紧赶来时才想的说辞,急匆匆的难免不能自圆其说,被公主这么一逼问,瞿唐登时语塞,慌乱地扯了一块遮羞布要掩上:“她家中一穷二白,她哭着要我养她父母,否则不肯委身于我!” 柳黛登时柳眉倒竖,怒叱:“你胡说!” 赵潋方才与柳黛在这儿等了两炷香时辰,听其言察其行,觉着是个进退有度、头脑清楚的姑娘,倒不像是作伪,反而这个瞿唐起眼不搭后语,一身的……她探身凑得近,鼻尖将那酒香一过,不觉挑了挑唇,面色一沉冷冷笑道:“这一品花红只有东篱居有窖藏二十年的陈酿,感情准驸马方才来时,正在东篱居与小倌儿喝酒?” 这话一出,四下哗然变色。 东篱居什么地方,那是汴梁最大的小倌儿馆,要说新河瞿家的贵公子养几个美少年,传出去最多让人玩笑几句,但名门世家的公子出去嫖,就真得教人笑破口! “公主我……” 他还待解释,赵潋插着腰便是一脚踹下去,正中瞿唐胸口,他砰一声便往后倒。 柳黛咬着嘴唇,暗道痛快。 那瞿唐还要解释,匆匆忙忙爬起来,赵潋又弯下腰左右开弓赏了他四个大嘴巴子,倨傲地一抬下巴,“婚事作废,剩下的,你继续交代。” 众人盯着这个扬眉吐气的公主目光灼灼,新奇地凝着她,这公主虽无弱柳扶风之姿,可眸球乌灵闪亮长眉连娟,微睇绵藐,烂烂如岩下电,竟很是着人眼,不免教人新鲜,一时心痒痒者不知凡几。 瞿唐被几个大耳刮子掴得眼晕,好半晌才找回一点声音,忙不迭叫苦:“公主你这就是冤枉我了,我……我家中亦有一品花红!” “更该打!”赵潋颦着柳眉,冷笑道,“一品花红皆用初生男胎的胎发泡就,埋在桃花树下,男子年满二十梳拢之夜,便将酒取出与恩客饮合卺酒,瞿家有,是你家中还买回去了一个?” 瞿唐这会子是真傻了,万万没想到公主竟会知道东篱居的一品花红的故事,眼见着一个一个谎言被赵潋当众戳破,瞿唐真是进退维谷,正要说话,赵潋又冷冷笑道:“还要买卖家仆?我大周律例,私贩长工是死罪,新河瞿氏如此大的家业,如此盛的名望,难道不知道?” “公、公主!”瞿唐心道这门婚事是保不住了,大不了他弃了这泼妇不要,可万万不能再给家族蒙羞,“没有的事儿!” “没有?” 赵潋看了眼柳黛,她不闪不避,用眼神告诉赵潋瞿唐在说谎,要说此时,赵潋真是不信也信了,冷然道:“甚好,既没有,本宫才迁至公主府,家中尚缺着几个粗使的奴仆,你回家瞿氏二老商量着,赶紧将人放了,他们倘使愿意离开瞿家另谋营生,本宫倒很愿意接纳他们。” “是、是。”瞿唐低着头一个劲儿应是。 赵潋回汴梁的马车教太后坐着催回宫了,她不再理会这事,让玄甲护卫牵了一匹枣红马来,赵潋看了眼马儿,回头去,瞿唐以为还有什么吩咐,然后“轰”地一下,他高挺的鼻梁被赵潋的狠拳头出其不意地用力一砸,刹那间人仰马翻鼻血横流,仰倒不动了…… 赵潋搓了搓手,牵着马缰绳翻身上马。 公主当街揍人,百姓们心道还是那个熟悉的公主……于是个个哈着腰退开,赵潋低骂道:“什么破驸马,什么破眼光!” 她玉手一扬,骏马长嘶,飞起一片尘灰,一人一马已飘然远去。 回头赵潋在公主府搜肠刮肚,极尽辞藻修缮之事,才堪堪写出一篇言辞恳切能交代前因后果的文章递入内宫。 在递到宫里头时,赵潋便心想着,她不如请两个捉刀代笔的谋士到家里来,平素写个信也不用这么费力。 太后正守在赵清跟前,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赵清乖巧地卧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地,只是脸色苍白,神容虚弱,没甚么光彩,太后将赵潋给的信拆开来一读,便沉怒地阖上了信,赵清便问道:“母后是在为皇姐的事操心么?” 太后听儿子这虚弱的声儿,只得心软,回过头去。 赵清舔了下干涩的嘴唇,给母后挤出一个明朗如春阳的笑容,“等将来朕大了,朕给皇姐置一个大金屋子,把天底下最好的男人都赏给她,嫁不出又如何,看旁人说什么。” 太后一愣,随即蹙着眉点了点他的鼻子,“你被你皇姐带坏了,日后少听她胡说!” “哦。”赵清往被子里缩了缩脖子。 岂料赵潋竟真是个实战派,在确认嫁人这块儿实在行不通之后,她索性便换了一条途径,当真往府里请了两个谋士,对外是如此宣称的,可在朝在野,公主这个放荡淫乱的名头是彻彻底底摘不下去了。 一搬出皇宫,便立即豢养美男……甚至有人私底下议论赵潋,造谣她早在宫里时便与宦官勾搭了。 但骂瞿唐,骂他始乱终弃、为非作歹的声音却弱得很,可见这太平世道里头,男女总是不公平的。 早十年前,汴梁不知哪里学来一股怪癖热潮,时兴女子裹小脚,不少女儿已遭荼毒,幸得赵潋习武的,觉得女子裹脚实在难看不方便,又变相羞辱女人,虽管不着旁人,但她自己严于律己,坚决不裹! 赵潋表达对美男的热忱寻求之后,不出三日,公主府里来了两个。 一个是站着进来的,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面容朴素憨直,一笑起来脸颊便潋滟开两个梨涡,看起来羞涩得像个雏儿,腰间斜插着一管从不离身的竹笛,赵潋看了眼手里的木牌,他的字迹确乎不错,姓卢,名子笙,是街头叫卖的字画先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第七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哦。” 赵潋放下了他的小辫子, 道:“我找耿直有点事儿。”顺带看了眼已经看不出什么的棋局,但里头白子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颗,都是黑子,先生惯于执白,倒让赵潋大开眼界, “阿清, 你赢了先生?” 赵清哈哈大笑,“那不能,就算谢珺在世也不一定能赢他啊, 不过,”他收了笑容, 靠近赵潋, 赵潋不解地俯低身子, 赵清将嘴唇凑过来, “皇姐,你家的先生有秘密。你以后留意些, 好好查查他的底细。” 不得了, 才过了这么一会儿,赵清就探查得君瑕身上有秘密了,赵潋眼波微澜,朝君瑕看去,对方八方不动, 垂着眼睑等待着什么, 等赵清松开她, 一贯秉持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赵潋,对君瑕忽生了好奇。 等赵清前去偏房更衣时,赵潋才终得与君瑕说上几句话,将他的手腕一搭,君瑕这只又细又白的手,摸起来如同一枚冷玉,赵潋忍不住就用指腹往他手腕内侧一滑,这会很痒的赵潋知道,但君瑕只是将唇微一抿,并不怎么有反应,赵潋便叹了一声,“今日是我怠慢了先生,不知道皇弟顽劣至此。等会儿我送他回宫之后,请太医来给你诊脉。” 君瑕微笑,“当真不必麻烦了,我这病也有十年了,自己心里清楚的。” “那是什么病?” 赵潋歪着头,无辜而明媚的水圆桃花眼轻轻睁开,明明是单纯的孩子样,手却流氓地占着他的便宜,君瑕叹了一声,道:“其实也不是病,是毒。” “那我更要请太医给你拔毒了。” 其实毒比病更可怕,赵潋完全拿不准,她的脸色忽然凝重了,君瑕不着痕迹地挣脱她的魔爪,可算了了这一阵儿说来就来的轻薄,“沉积已久了,要不了命,只是需要公主的人参吊着。” 他半真半假地一说,流露出一些感伤之意,却让赵潋深信不疑。 她将嘴唇一咬,脸颊上那点轻薄风流意烟消云散,好端端地忽然觉得无边伤感起来。先生这么弱,她真的能——那什么吗? 唉。 赵潋将赵清送回了皇宫。 她虽然没有真的请太医来公主府,但君瑕还没着手收棋子,杀墨就东倒西歪地搬着大箱东西来了,君瑕眉微挑,有些不明其意,杀墨好气又好笑地将箱子摊在君瑕眼前,“就是公主啊,不知道是哪里不对了,这一箱子人参不知道哪里搜刮来的,说全给先生。” 赵潋不知道,但这两人是知道的,人参对他的毒根本没用,那不过是当初为了留在公主府的托辞罢了,眼下两人对视一眼,一个失笑不止,一个累瘫了倒在地上,发誓:“我再也不帮着你骗人了,先生。” 小皇帝回宫,急得差点掀翻烛台的太后终于放心,一贯雷厉风行的太后差点红了眼眶。 赵清还是第一次见到母后流露出母亲的脆弱,也跟着愧疚不安,跪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爬起来,走到了太后跟前,“母后,朕发誓,再也不跟着胡闹了。母后不要担忧,不要气坏了身子,朕这就去领罚。” 赵清说着要走,太后一把扑过来,从身后将赵清抱住,哪儿也不放心他去了,母子团圆,画面温馨感人,赵潋也叹了口气,悄然退出了长坤宫大殿。 被箍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赵清来不及说话,太后便道:“日后,你要出宫,哀家派人跟着你,不许胡闹。母后,再也不拘着你了。” “真的?” 要不是赵清这么一失踪,太后都不曾想到,他才十岁,就已叛逆到了这个地步。 可,这个孩子,是她和他唯一的儿子。能怎么办?太后看着赵清渐渐长开c越来越似那人的眉眼,心中不无忧惶。她怕将儿子推到人前,那些老臣将来看出端倪。 赵清全然不知太后心思,只是觉得母后将自己抱得很紧,从来没这么紧过。看来这次是真的吓到她了,他想。作为皇帝,他不喜欢在朝政上被母后压制一头,他想反抗,但作为儿子,他还是心有愧疚,不忍心让母亲为自己担惊受怕。 汴梁城中要掘地三尺c地毯式寻人的禁卫队和巡御司的合作总算是破裂了,但赵潋却觉得,自己让耿直带着人往刑部要卷宗,真是急中生智,小皇帝没有失踪,卷宗却也调出来了,她私底下找耿直拿了来。 挑着灯火,赵潋看了小半个时辰。没有大发现,但宣华林确实可以去勘察一番,改日她改扮成一个风流俊俏的小公子,不知道能不能骗过人。 翌日大早,才醒过来,柳黛来服侍她穿衣洗漱,赵潋坐在镜台之前,给自己梳了个马尾,一身金贵玄色的衣裳,如乌云翻墨,衣袖间朵朵繁花暗纹,用金线刺着,显得华丽而高雅,赵潋很满意这身,从箱箧里翻出了一柄折扇,摇摇扇子,真如同一个贵介小公子了。 赵潋身量修长,但脸庞却很显嫩,乍一看竟猜不到是有十七岁了。 柳黛不解,“公主换这身是要” “找机会出门去。”赵潋摇着扇子风流一笑。 但没等赵潋出门,计划就先破灭了。 她这清净的没人敢招惹的公主府,忽然来了位客人。 她的老同学,燕婉,不知何事来了公主府,但人家在芍药会上给足了她颜面,赵潋只好亲自相迎,燕婉披着一身如云似烟的花鸟薄纱斗篷,进门时已热得香汗淋漓,瑶鼻上铺了一层细碎的汗珠儿。 赵潋道:“燕婉,我听闻显国公夫人不是正紧锣密鼓地为你张罗婚事么,她竟能放你与我呆在一处?不怕我把这霉运传给你?” “传给我就好了!”燕婉自来熟地找地方坐,离浮桥不远,树林阴翳,浮动着几分薄绿,几许微风,燕婉摇着团扇,等赵潋坐下来,她咬了口嘴唇,抱怨道:“自从芍药会后,我娘就疯了一样,隔三差五地往家里请媒人!我真是不知道成婚有什么好的。” 不待赵潋专注地表示一番同情,燕婉眼睛一瞪,“阿潋,我告诉你,我这一辈子,就算嫁不出去,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托付了个男人去。你身体力行地告诉我,选男人要选知根知底的,什么媒妁之言实在不可信。” 这话,确实不像是什么好话,赵潋将脖颈一梗,暂且不接。 “阿潋,近几日元绥把自己关在家中很多天了。” 赵潋奇怪,“这又是为着什么?” “还不都是一样,到了年纪,总是要嫁人的。”燕婉缺心眼儿,什么话都往外抖落,“元绥还想着谢弈书。已经十年了,她这是要入魔障了,我就怕阿潋你阿潋你还想着他么?” 燕婉以为,当初赵潋在画册里随便挑中了瞿唐,乃是因为实在不能再耗下去,才随意指了一个想托付终身,她心里想的人还是谢珺。 但赵潋微微一笑,推心置腹地瞅着燕婉道:“我对师兄,没有男女之情。我若遇到了真心喜欢的人,自然想尽办法也要嫁给他,让他也喜欢我。” 燕婉放了心,赵潋命人给燕婉上茶,挥袖淡笑道:“师兄卒时,元绥也才不过五岁,什么魔障?不过冲着我来罢了。我觉得我抢了她的东西,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地害死了师兄,所有憎恨和不甘心,都是冲着我的。要说真的,等她嫁了人,这汴梁的少男心不知要碎多少。她的行情可比你我好多了,要同情也轮不到咱们。” 燕婉一听“咱们”二字,就喜欢了,“阿潋,咱们都不成婚了好不好?我也想养几个门客。” “” 赵潋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日竟也能成为别人的楷模。 但靠近先生,这个距离,让赵潋有点吃味,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捏到先生的脸以后得敲打敲打柳黛。 君瑕将脸微微一侧,听完,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敲了几下,元绥也不禁纳闷。 先第一眼看时,她并不觉得赵潋这个门客有何可敬可怕之处,但转眼他就解了断桥残雪,每当他一挑眉,露出这么一副雍容自若的形容时,便让敌手不禁有种畏葸退缩之意。 君瑕敲了扶手之后,修长而白的手指便一动不动地垂下来了,食指与中指处于一种半戒备半懒散的状态,赵潋疑惑地收回目光,棋局在一半处,先生方才敲那几下,并不是随意为之,而是有意在警醒,那么他所指的方向—— 赵潋移动棋子,复行几步。 元绥镇定地将柳眉一颦,往君瑕处盯去,可在触碰到君瑕古井无波的黑眸时,又笑靥似花地问道:“先生不单会围棋,对双陆也有心得?” 君瑕将唇一动,微笑道:“略懂一二。” 对汴梁人来说,上三流到下三流,都认为围棋是风雅之物,而握槊之流不过是为了解闷玩乐,是以公卿大夫极少有人会双陆的。元绥起先单看君瑕这一身气度,以为是落魄贵族,不得已而委身赵潋,但细细想来,但凡有士大夫之气节的,谁能看得上不学无术c蛮横刁钻的赵潋。 她将嘴唇一扯,明知这两人下棋不光彩,暗中有所窜通,却不动声色。一来,她也想知道,一个眼瞎的谋士能不能助得猪手气的赵潋胜过自己,二来,元绥对君瑕也动了心,她想招揽他。 哪怕只是成为那个少年的替身。 元绥镇定地掷出了骰子,她下棋很有章法,不疾不徐,攻守兼备。 君瑕露出一丝笑,也许是棋逢对手了有种酣畅淋漓之感。不过,他虽然对双陆研究不深,棋力并不输元绥,倘若不是赵潋的手气实在太差 但到了最后两手,元绥刻意没看出赵潋的破绽,有意放水,反倒让君瑕沉思了片刻,赵潋却心眼儿直,丢出了一五一六,飞快地完成了棋局,她眼波盈盈璀璨地笑起来,“本公主胜了!” 那话不是对元绥说的,而是看向了君瑕。 要不是先生,她恐怕又要出丑。 不过君瑕心知元绥刻意让棋,恐怕她另有意思。 贺心秋也是怔愣地望着元绥,“元姐姐,你输了。”神奇,元绥竟然输了!输给了赵潋? “愿赌服输。”元绥起身,将头发间两只红钗取了,松了绿萝发绸,披散着一头如云的秀发,她本来就生得五官玲珑,有种难言难画的小巧精致,披着蓬松的发,愈发衬得脸颊娇小,贺心秋愣愣地将手放下来,一动不动了。 单论脸,元绥是玲珑秀婉之美,赵潋是明艳动人的大气,赵潋一点都不自惭颜色,将棋子一收,颇有赞叹,“元妹妹信诺,我就不拦着了。” 既已散发,元绥便想着回家了,只是她临走前,还有意无意地将君瑕一瞟,倘若不是知晓他有眼疾,元绥这一眼就是很明明白白地在告诉他,她挑中了他了。 赵潋却眼不瞎,眉尖一耸。 这时外头传来一个贵女尖锐的叫声:“是璩公子,于公子他们来了!在湖边吟诗呢!” 赵潋耳朵一动,一溜烟,身旁挨挨挤挤的贵女便朝着那声儿来源狂奔过去,散着长发的元绥,却将秀发将耳后一拨,哂然地背过了身。 有一点赵潋与元绥相似,都很不喜欢璩琚。 听说璩家与谢家也是世交,当年两家的夫人一道怀孕,两家有约,将来必以美玉为孩子起名,谢珺早出生一个月,璩琚晚生一个月。就像天注定一样,璩琚后来十几年一直活在谢珺的光采笼罩之下,刻板而严谨地走他的老路。无论谢珺做什么,璩琚都照学不误,但因为有谢弈书在,他就像明月之于旭日,总是无法耀眼。 谢珺死后,璩琚才终于得以被挖掘,成为汴梁最炙手可热的贵公子。与赵潋年岁相仿的姑娘,嫁人的嫁人,还待字闺中的,听说有一半儿是为了等璩琚。 元绥哂然一声笑之后,见贺心秋也随着众人去看璩琚和于济楚了,她衣袂一拂,转而出门去寻元家的马车。 而听闻璩琚和于济楚来了,显国公夫人忙用露水将女儿的黑发润了一遍,将人往外头一推,“快,你也去瞧瞧!” 于是燕婉委委屈屈地跑了出来,假意装作很有兴致跑上去看。 但实则,她长到现在都不知道动心是个什么滋味,有个庶妹上半年嫁了人,才三个月,孩子都怀上了,可她就是不懂,男人有什么好喜欢的? 柳黛将伞拾了起来,赵潋吩咐道:“去找找杀墨,傻孩子怕不是走丢了。” 柳黛点头答应,转头撑着伞便走了。 君瑕垂眸微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第七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君瑕修长的手指将木桌翘了翘, 佯作没听见,不接这话。 赵潋心满意足地看见君瑕雪白的耳朵尖冒出了两朵熟悉而可疑的红霞之后,将嘴唇压得更低了。 吃饭喝酒调戏先生,文昭公主日常三喜事。 蹲久了腿麻, 赵潋将腿弯起来, 翘了翘小腿肚, 坐到了君瑕对侧,将入宫的情形说了:“太后想着息事宁人,只要今年再没有行凶作案的人, 这事她不肯过手了。” 君瑕缓慢地垂眸,“所以,公主想私底下破案?”但一旦用到私刑, 就是违法犯罪, 君瑕并不怎么愿意赵潋不惜自身地卷入风波,但他又偏偏比谁都清楚, 赵潋拦不住。 赵潋道:“我有时比较鲁莽, 怕自己弄巧成拙,到时候十张嘴说不清。一开始我就没想寻私仇,最好找到敌人的破绽和把柄, 堂而皇之地放到太后和百官面前, 纵然再是有人维护世家, 但这么多无辜少年的枉死, 总不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让那群包藏祸心的歹徒逍遥法外了去。” 君瑕知道了赵潋的打算, 不难推断,“公主,需要一个诱饵。” “对。”赵潋笑起来,灼灼如桃的眼迷成了两朵月牙儿。 君瑕望向了竹林深处,“杀墨不可以。” “哈哈,我怎么忍心动先生你的人呢。”赵潋拂了拂手,狎昵地微笑道,“何况杀墨那点三脚猫的拳脚,恐怕是肉包子打狗,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 躲在暗处的杀墨暗恨着,差点将竹竿挠出一行猫爪印。 君瑕失笑,显得镇定雍容。 但赵潋下一句话又让君瑕的从容生生撕开了一道血口:“本公主要亲自去。” “公主,”君瑕难得怔了一瞬,“公主千金之躯,胡” 后头那个字没来得及出口,被赵潋脸色古怪地一看,君瑕将薄唇一压,什么也不说了。 他就是太清楚自己眼下的身份了,在她眼前说话都要自己斟酌,不能说重话,更不能顶撞。赵潋没想到君瑕顷刻间想了这么许多,只是留意到他扣在桌面的五指僵硬地收紧了几分。 她装作没事,一把抓住君瑕的手,对方来不及挣扎,赵潋索性将他的右手握住,君瑕这具骨架轻得像朵云,风一吹便能散了似的,赵潋甚至都不敢用力收紧,只好微微将脑袋一歪,用自己的力量给他安全感。 “先生信不过我的武艺?放心,我撂倒几个将军都在话下的。” 君瑕的唇动了动,想说他们哪里敢真与金枝玉叶的公主动手。 赵潋看出了他的心思,假意作没看到,顷刻之间,话题又被她扭转了,“对了,”她松开手,从衣襟之间翻出了一条素色绢子,献宝似的翻开来,“先生,我入宫求了太医,让他给我准备了这条浸了药的锦带,对眼睛有好处的。” 躲在竹林后头的杀墨两条细长腿一蹬——治眼睛? 治什么眼睛啊天哪!不要将我先生的一双眼睛治坏了! 杀墨几步箭步从竹林后冲了出来,大气不敢喘,“慢慢慢c慢着!” 赵潋才抽出那条锦带,手一抖,只见杀墨跑得脸红脖子粗地冲过来,母鸡护崽儿似的将君瑕往后一挡,坚决不让“一片好意”的公主祸祸他,“公主,我” 赵潋一奇,“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什么急得这样?” 杀墨这个刚直不阿的少年,向来傲得很,这回竟双膝一弯,一把跪在赵潋跟前,脸色发苦地将舌头咬了一下,“公主,我家先生在姑苏求医问药也多年了,这眼睛是治不好了的,公主不必多费心思,治不好就是治不好,先生他都认命了。” “我”赵潋诧异地往身后的君瑕看去,他仿似带着笑,但赵潋觉得有几分莫名,“这不是要治眼睛啊。这条锦带泡得药只是清心明目的,虽没什么效,但想着让先生眼睛舒服点。” 杀墨:“”我尼玛又自作多情了。 君瑕本人并不拒绝赵潋的一番好心,微笑,“多谢公主美意。” 杀墨一傻,眼睁睁看着公主欢欢喜喜地将那条锦带给先生系上了,完事后,赵潋还低着头,嘴唇将他的耳梢一碰,宠溺地摸摸他的肩膀,“先生可感觉好些?” “有些清凉。” 赵潋面色一喜,“正是这个药效了,先生且戴着,两个时辰之后就可以摘了,若先生觉着不错,我以后让太医都给你留着锦带。” 杀墨:“先生,这你也答应,那我真就” “好。” 杀墨那张可人的小脸差点儿涨成了紫红猪肝。 君瑕唤了杀墨一声,他麻溜儿地跑上前去,才想到,先生现在是真“瞎”了,不要人在跟前照顾着,行动会变得更迟缓。 赵潋偏偏深吸了一口气,笑吟吟地说道:“先生,我们来下棋好不好?” 杀墨嘴里咬着的舌头瞬时间一松,还好只是下棋。君先生以前在姑苏能同时和十个人下盲棋,戴着锦带与公主过手并不在话下,不过天色已晚,杀墨一头磕在赵潋跟前,“求求公主您了,放我们先生去睡一觉吧,昨晚被卢子笙吵了一宿,今日又被公主拉着不曾歇晌,公主,先生也很可怜很可怜啊” 没想到杀墨对自己确实有着比较深的成见,赵潋虽不至于低头折节讨好一个小少年,但是——人家是先生跟前的红人儿,赵潋可不敢得罪。 因而纵然君瑕不动声色,赵潋也想放了他了,“那也好,时辰不早了,改日我再与先生秉烛夜谈。” 君瑕颔首,微笑不应。 等赵潋大红的犹如火烧云似的瑰丽艳冶的红袍消失在回廊深竹之后,杀墨腿一软,一屁股坐地上了,额角上全是汗珠。君瑕将锦带摘下来,正看见杀墨一滩软泥似的倒在草地上,不由一笑,“应付公主,有这么累?” 说到这儿杀墨真个是气啊,瞧瞧他们先生窝囊地都答应了什么丧权辱国的条约,还好意思指摘他一个小童?杀墨差点翻了个白眼儿,“先生,都没人领情呢,杀墨只好做一回吕洞宾了。公主不知者不罪罢了,先生怎么也胡闹,要是这锦带是害人眼睛的,先生也会答应么?” 幸得只是清心明目的药材,杀墨刚才就差点腿软地给赵潋五体投地。 君瑕戏谑地将木桌一敲,“公主一直有点怀疑我,惟其如此,才能继续骗下去啊。” “”图啥呢。 那会子从姑苏出来时,杀纸亲眼看着先生命人送来水榭一副轮椅,还以为是给谁用的,结果他自个儿坐上去了,他们家风度翩翩的君先生,要表演起装聋作哑c装瘸扮傻来,简直是得心应手。 当时杀纸也是这么问的:“图啥呢。” 但是君瑕从没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 深知其为人的四兄弟一想,最后不约而同地给出了一个最接近真相的答案:先生怕出门招蜂引蝶,故此想断了那些狂热少女的心思。 只是棋差一招,碰着了一个一点不嫌弃他“身体缺陷”的公主,好像公主还偏爱这一款,觉得欺负调戏起来的时候,嗯也是非常得心应手了。 雨水丰沛的时节,好容易让乌云盖顶的汴梁有了一日喘息之机,梅子黄时,又是满城飞絮。 昼长夜短,加上空气又炎热湿润,自幼体弱多病的小皇帝生了病,卧床不起便是四五日。于是满朝文武战战兢兢,各种催命的折子都停了不敢往上送,唯恐损伤龙肝,遭太后黜落。 篱落外,村妇收了一簸箕豆子,正听到马车上铃铛晃悠的清闲声,好奇地支起半边身子往外头张望,只见松林里一架华丽的马车正随着数百随扈,缓慢穿过阔道,村妇惊讶地想:这是谁家的贵妇人出巡啊。于是毫不迟疑地扔了簸箕,撒了一地的豆儿,将蹲在小板凳上的儿子伸手一抢,母子俩窜到里头去了。 这一幕正好教赵潋瞧见。 她摇着头啧啧一声,回头看了眼正在马车里安神的母后,暗中吐舌头。母后垂帘听政这么多年,民间百姓避之如避虎狼。不过,皇弟年幼,先天又不足,要不是母后扶持,难熬到今日。 这日太后与长公主正好从虚华寺礼佛归来,阵仗铺得极开,但车中难免空气滞涩,赵潋憋得难受,不由自主地诚恳建议道:“母后,不若,女儿依旧骑马回去罢。” 正襟危坐的太后,一身华丽的牡丹纹叠领广袖绣襦赤金裙,豆绿腰带缠着明珠玳瑁,如濯色春柳,虽年近不惑,但依旧不减富丽煌艳,外罩着烟罗赤纱衣,头簪着翠翘金步摇,凤目威严,尊贵而冷漠。 尽管只有母女二人在场,太后也只得稍稍卸下些这股漠然,瞅了眼骚动的赵潋,蹙眉道:“再有五日便是你的大婚了,还成日里头不三不四地要抛头露面,咱们皇家的公主,仪容不端,平白让人笑话。” 又是说教之词,赵潋表现得耐心听着,却伸手掏了掏耳朵,太后不是不悦,“那瞿家是世代簪樱之家,是新河贵族,家规极严,你记着,若敢惹事,从此后你的婚事母后是再不过问了。” “别啊,”赵潋嘻嘻一笑,抱住了太后的一只胳膊,亲昵地讨她欢心,“母后,我都十七了,还是汴梁城最老的黄花闺女,您忍心让女儿嫁不出去?” 事实上赵潋只见过她的新驸马瞿唐一面。 大周开国没几年,早年诸方军阀割据混战,中原死了不少男丁。后来高祖即位,登临九重,为了鼓励人丁兴旺,特立法度,准允女子足十三便可出嫁,也就是豆蔻年纪。汴梁是大周皇都,为了做天下万民之表率,汴梁贵族里的少男少女们只好带头冲锋,遵纪守法。 她这把年纪,还未出阁,混在贵女圈里着实是腆着脸不要了,就连最好的闺中密友萧淑儿也在十六岁高龄时终于嫁出去了。 唯独皇家最尊贵的先帝的嫡长公主,留到如今这个年岁,竟没有人敢上书提亲。 但这也并不稀奇,大周重文抑武,对外也主和不主战,偏偏文昭公主,虽头衔里担着个“文”字,骨子里却是个能肩扛四十斤大米,一拳撂倒百来斤大汉的高手,因而蹉跎至今无人敢娶。 本来赵潋也不急,不过某日忽然听到元绥纵容人议论公主,说她没人要,是个野蛮悍妇这便让赵潋心急了,元绥是太师之女,写得一手好花间词,会舞文弄墨,生得又像是那么回事,求亲者快踏破了门槛,也是及笄之年,左挑右捡的至今尚未出阁。但人家是有得选,才有得底气,赵潋看了看自己,回头直白地同太后说了,她要嫁人。 即便她不说,确实,她也当不了一辈子黄花老姑娘。 太后听罢,便道:“是早该给你张罗了,哀家还怕你惦着既然如此,便在这代的后起之秀里选个你中意的。” 太后手揽大权,自是无人敢置喙,她一说要给文昭公主招婿,各家各户再是想藏着掖着,也不得将适龄男子的画像纷纷往宫里头送。都以为是太后要亲自过目,于是一个个托人找最好的画师将家里的少年们画得是千姿百态c各有千秋个赛一个的俊。 岂料太后看也不看一眼,直接让人将一箱子的画塞给了赵潋,并承诺,只要她挑中一个驸马,宫外给她老早便准备好的公主府她即刻可搬去入住。 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赵潋便从画册里头挑了个最中意的,长得最人模狗样的瞿唐。 太后看了眼,淡淡道:“新河瞿家的嫡出公子,才貌都差强人意。既然你喜欢,也不是不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第七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卢子笙是个书痴, 文章经纶腹内虽无多少, 但对字画却是个老手行家, 拿了人家的东西, 不好意思随意翻动,脸红了红, 就往后退了一小步,觉得手里这本书沉甸甸的, 厚重无比。 听君瑕说话, 就知道对方也是个颇有造诣的人了, 卢子笙欢喜无限, 正好赵潋无处可躲藏,怀疑君瑕已经察觉到她的嘀咕声了, 只好两袖一甩, 坦然地往里走了过来。 卢子笙一见到赵潋, 俊脸就更红了, 比涂了胭脂的的俏媳妇还艳, 一刻不敢多呆,冲赵潋施了一礼然后梅花鹿似的窜入了竹林深处。 竹色如洗, 将卢子笙的瘦长的身影隐没。 赵潋正好有意与君瑕手谈两句, 杀墨摆好棋局,落了几颗子,君瑕就已经察觉到赵潋有点心事, 而且不大愉快。 但赵潋是个不太能藏得住心事的人, 君瑕就等了等, 果然,便听得赵潋问:“今日,燕婉来了公主府,我招待不周,不知怎的让她进了粼竹阁,先生没与她说些什么?” “公主说的是显国公家的女公子?”君瑕眉心一蹙,观其言察其行,赵潋应当是为着燕婉在介怀,君瑕不是傻的,赵潋渐渐有了别样的心思,他也不是不能察觉,“在下,方才歇晌,没留意她是否来过。” 不管如何,赵潋总是信他的,不禁将唇往上一勾,曳出一弧红月。 就这么轻轻一解释,一笔带过,就值得堂堂公主喜笑颜开形于颜色了?君瑕只觉得越来越不好,他并不想刻意欺骗赵潋,但是,他又万分清楚她这个肯为美色与万人敌的个性,只好伪装一身的身体残疾来接近她。 没想到,她还是没把持住。君瑕不知是该为计划落空而懊恼,而是该为赵潋这份垂爱的喜欢,矛盾得要命。 他久久不落子,赵潋一奇,问道:“先生?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么?” 问完又抹了抹脸,并无脏污,一想到君瑕有眼疾,觉得自己又多虑了,只好讪讪然微笑,缓解窘迫。 君瑕也回过神,一颗白子摁落。 赵潋才又问起她们家小皇帝,“皇上年幼,还有几分顽劣,他来公主府与你下棋,除了下棋,还说了什么?” 君瑕意会到赵潋是来盘查的,一样一样地都要查清楚,他轻一敛唇,随着铿然一声,白子打吃,“皇上是个小妙人,很可爱。” 万朝文武对着那个喜怒无常的小皇帝都说不出“可爱”二字来,唯独君瑕,让赵潋不自觉心悦诚服,喜上眉梢,“那是,毕竟我手把手教过他,先生眼光可真好。” 君瑕摁了摁额头,无奈失笑,早知道赵潋这么脸皮厚,他该那话掐了。 “公主想把那帮丧尽天良的罪犯揪出来,单一个人如何行事,总要有一个人兜着才行。” 赵潋一惊,一把黑棋刷地从指缝之间漏了下来,她惊诧地猛然抬头,“先生看中了皇上?那不行,皇上眼下” 皇上眼下还从来没有插手处理过政务,朝政都是太后料理,偶尔问过辅政大臣的意见,但权柄从来没有交给赵清,他还是个孩子,甚至地,他眼下连善恶好歹都分不清楚,还会为了一些蝇头小事顶撞太后,一点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在主人背后怂恿小皇帝,这件事踩到了赵潋的禁地,她哆嗦了一下,君瑕没有解释,也不再有任何回应,那高蹈如流云的姿态,仿佛事不关己,赵潋轻轻一颤,将嘴唇一咬,“先生僭越了,日后,不可再与皇上说这些话。” 阿清和母后心有龃龉,赵潋作为局中人与和事老,比任何人都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像一只两端均匀的权衡,谁再压一根稻草,都会破坏平衡。所以赵潋最容不得有人背地里挑唆小皇帝揽权,君瑕说的话,很有可能就是在撺掇小皇帝腾出两只手照应她。 但赵潋不需要,她甚至不敢问君瑕具体c到底同赵清说了什么,要是他有别的居心呢 赵潋那一把落下来的黑子将棋局毁了个干净透彻,她仓促地将棋子一推,叮叮叮咚咚乱溅如珠,她直着眼落荒而去。 杀墨正好来为君瑕添水,看到公主努力维持高傲却又难掩狼狈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替君瑕将地上的棋子收拾了起来,闷闷不乐地自语:“先生为什么不了当地同公主说,你只是为她的安危着想,不想她以身犯险,受到一点伤害呢。” 君瑕也有点失语,右手搁在轮椅上的食指在拇指指背上抚过,“公主好像,真的看上我了。” “” 先生不知哪里学来的顾左右而言他的技能,每回都能让杀墨他们四兄弟无语望天。 但君瑕可以保证,这回不是故意答非所问,只是,他慢慢地一叹,“我从来就不想她真的看中我杀墨,给公主签的卖身契,只有半年,是么?” 卖身契 哪有那么严重,只是正常的雇主与下属之间的条约罢了,类似于长工。而且只有半年。 杀墨再度望天,幽幽道:“先生,你既然不想公主喜欢你,那你死乞白赖地住在公主府做甚么?就算公主看人不看重脸,日久生情也不是不能的。” 君瑕低笑,撑起手肘来,温润而慵懒地以拇指与食指,从下颌优雅的曲线上滑过,低声道:“杀墨,有什么办法,能让公主讨厌我?很讨厌?” 有什么情愫,都扼杀在摇篮里,最好。 杀墨呵呵两下,背过身,冷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撩完不负责的男人最让人鄙视了,先生。” 君瑕看了眼杀墨,将脸偏到了一侧。要是早十几年,他还是个要脸的人,听到杀墨这一声咕哝早一脚踹上去了,不过今时今日,人修炼到这个地步,面对任何调侃和揶揄都可以心如止水了,除非赵潋对他耍流氓。 但耍流氓能让他难以自适的,也只有赵潋一个人了。他捡回来的这几个流离失所的小不点,火候还太次了点。 于是君瑕心安理得地置之不理,低喃道:“说白了,她还是看脸。” 正捡着棋子的杀墨突然手一抖,一回头,先生那张花容月貌的脸杀墨内心无数声音在呐喊,住手啊。 但杀墨还是太高估了君瑕,但凡有点讲究的人,对自己的脸都很宝贝,越是长得好看越是舍不得,君瑕断然不会一个不高兴,就拿刀片将脸划了。 于是杀墨杞人忧天地等了两日,见到先生依旧美如璧玉,总算是放了一颗心了。 说实话,他想不通先生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叫“瑕”呢,美玉为这一“瑕”,它就不美了啊。杀墨读过两年书,本来也想深究一下,但一想到自家大哥和三弟,算了不说话了。 但自打那日公主跌跌撞撞离开粼竹阁之后,就数日没往这碧竹斑斑的幽静处望上一眼了,连杀墨都开始怀疑,先生是不是为了小皇帝说的那几句话彻底把公主得罪了,亦或只是公主自行脑补了许多无中生有的内容,与先生生了嫌隙。 但杀墨不敢问公主,他急啊。 于是杀墨旧事重提:“先生,既然公主都不爱搭理咱们了,咱们就赶紧收拾收拾回姑苏罢。” 回姑苏的话杀墨一天至少在他耳朵根念叨三遍,君瑕笑道,“不是说了么,签了半年的卖身契,背信弃义赔偿一千两。我把你们四个卖了也换不来这么多钱。” 先生怎么一天到晚不务正业想着卖孩子呢。 看出了他的想法,君瑕微一沉吟,笑道:“依照大周例,杀墨,你这个年纪成婚的一大把,是该早早给你们张罗了,就连杀砚,也快要满十六了。等我这截身子入了土,留你们几个赤条条无牵挂怎么行。” “先生又瞎说话。”杀墨白了他一眼,将蜡烛点燃了两根。 但是说到娶媳妇儿的事,是个男孩子也会羞一下的,杀墨背对着君瑕,脸红扑扑的,木屐里的那两只大脚趾往上都翘了两下,连脚趾头都沁着粉。 赵潋确实有意在冷着君瑕,一是想敲打他,日后万万不可与她皇弟走得太近,更不可说些让小皇帝与太后之间更添裂痕的话,二是,她知道君瑕不想让她犯险,怕有了阻力,赵潋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先行一步。 就在赵清闹得满城风雨的前一日,汴梁,宣华林,又发生了一件少年失踪的案子。 今年开春以来的首例。一个外来省亲的母亲,背着十来岁的高烧不退的孩子,来汴梁寻访神医。当时途径宣华林,孩子被拍花子的掳走了,那位母亲当场重伤昏厥,幸得好心人救下,昏迷了几日才醒过来。 一醒来,那位母亲立即便告官了。 她不知道这事官府的人都不敢插手,即便是刑部的尚书大人,也要掂量掂量敌方势力。 赵潋本来还想徐徐图之,但事情已经送到门口了,她不得不提前实行计划,赶早找卢子笙写了一封信传入宫中,借着家书告诉太后,有些事,屡禁不止,但不禁,更永无可能止。 太后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已暗含警告之意。 她方才已经自己的意思说得很明白,但赵潋还是要一意孤行。她知道这个女儿自幼是个牛脾气倔性子,但事关生死,太后容不得她胡作非为。 “哀家已说清楚了,此时不容你插手,你乖乖在你的公主府待着,倘若敢得罪权贵,哀家让你即刻搬回皇宫。” 赵潋心头一跳,太后鲜少用这么重的语气同她说话。 搬回皇宫,意味着她要将公主府的一干人等遣散,柳黛c卢子笙c柳家二老还有先生。赵潋好不容易才在宫外建立了一个自己的家,太后说话不容情,纵然她再怎么意志坚决,也不敢与太后硬碰硬。 于是忙低头做乖巧状,将太后刺着大多牡丹金凤的赤金广袖拽起来,在掌心轻轻一蹭,乖巧道:“母后息怒,女儿再不说了。” 但说完还是惆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第七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赵潋骇了一跳, 忙强迫自个儿镇定,一眼瞥向身畔的君瑕。 坐在轮椅上的衣冠胜雪的男人,面容依旧是宠辱不惊, 温润白皙,在初夏晴柔浮动的日光里,显得柔软而鲜亮, 赏心悦目。赵潋看着便心头一喜,差点没顾上卢子笙这伤心往事,不留神在他眼前笑开了。 杀墨将君瑕推了过来,赵潋忙又端正坐好,“先生有何见教?” 君瑕微敛唇, “见教不敢, 只是来时前,将此事说与过杀墨他们几个兄弟, 杀砚胆小,虽有心前往汴梁,可他年岁是最小的, 正符合被掳走的少年年纪。” 先生将这四个少年带在身边养着照料着,这四个少年该都是相仿年纪,赵潋一时意会到自己想偏了,清咳一声, 道:“先生想管这一桩闲事?” 不待君瑕答话, 赵潋便道:“在汴梁, 莫说本公主, 就连太后也无法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触了士族公卿的逆鳞。这才是近年来人贩子猖獗横行c堵不住根源之水的缘故。” 倘若是无根之木,交办大理寺,恐怕早已水落石出。 这也就是说明,大理寺分明得到了风声,却畏怯不敢动。因为作案者,绝非寻常人家。 君瑕道:“此事牵连甚广,在下没有心力多生事端。”他将漆黑得深不可测的眼眸一转,瞥向了赵潋,赵潋感觉到了恐吓,身子微微往后仰,君瑕一笑,“公主也不想插手么?” 真得把她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啊。 倘若不是事发在眼前,赵潋心道一声事不关己,就略过去了,可偏偏卢子笙的弟弟遭此毒手,罹难亡故,却要忍气吞声,由着光鲜灿烂的少年冤屈陨落赵潋做不出来。 何况如今公主府上还有杀墨,还有几个年纪小的帮工的,万一那些人转移目标,又爱上了十六七的少年,他们危矣。 赵潋拾掇起右手的食指,在光洁如玉的下巴上敲了几下,不无感慨地道:“如今这世道是怎么了没有采花的,却有锄草的,看不上如花似玉大姑娘,却都喜欢毛没长齐的小屁孩” 一院死寂,不敢搭话。 君瑕抚了抚眉心,嘴唇缓缓地勾了起来。 赵潋是个识时务的人,遇到自己的破事儿,糟心就糟心了,大不了缩龟壳里假扮一段时日的鹌鹑。但有些时候,义字当头,有口气不出不快,要是忍了,那和王八犊子没有区别。 片刻功夫后,赵潋让卢子笙起来,退了院子里不顶事的婢女下人,柳黛也识趣儿地去准备午膳,只留下君瑕主仆和卢子笙在场,赵潋让卢子笙将情由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虽说是残忍了些,但倘若要为弟报仇,卢子笙是一定要交代来龙去脉的,卢子笙握着竹笛的指节在泛白,额角迸出了几根纤毫毕现的青筋,赵潋拧着柳叶眉,静静地看了眼君瑕。 卢子笙长吐了口气,捏紧了竹笛,道:“我和弟弟从小相依为命,父母早逝,家中没有田产,乡下的茅屋也漏雨,我们搬出去住在城外不远的一间荒废的破庙里,那儿还住着几个乞丐,大家一起相安无事。我和弟弟都靠着我卖字画为生。去年他十二岁生辰,我攒了许久的钱,要给他买福记的醉鸡吃,但等我从城里回去的时候,人就不见了。” 赵潋眉心一耸,这故事不好,赵潋早已将心放平,却仍有几分郁悒。 天子脚下,毫无王法。不论她自己如何,也要想法说服母后将此事彻底查办。 卢子笙将头垂得更低,声音里杂了呜咽,更是低沉:“破庙里的乞丐,死了两个。有一个被打伤了,没有汤药钱可以医治,气绝之前,他说我弟弟是被人掳走的,他们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弟弟,也被抓走了。” “乞丐也抓?”赵潋一拍桌。这是来者不拒c宁滥勿缺啊。 卢子笙补了一句,“那个小弟弟眉清目秀,只是衣衫破烂些,人也活泼,我弟弟沉闷懂事,两人关系素来不错。” 既是要抓,当然一起抓。卢子笙只恨,当时他明知有人在汴梁城中变态地劫掠少年,却忘了弟弟也可能成为他们的目标。 君瑕抚过轮椅扶手,眼眸一低,“卢生不必自责,即便你不离开,也不过是多一条屈死的冤魂而已,你一介布衣书生,也不能挽回。” 言下之意,你又打不过别人,那天走了正好捡回一条命。这意思是不错的,但卢子笙没法说服自己,他捧着的醉鸡还没凉,回来时弟弟人却没有了。他翻遍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那身破旧的长衫也拿去当了,到处托门路询问弟弟下落,直到有人告诉他,近来乱葬岗经常会有少年尸体扔在那。卢子笙便战战兢兢地爬到尸首堆里找,心里怕得发抖,怕见着弟弟,可最终,还是找到了 杀墨差点挤出眼泪来,最怕听人说生离死别的故事了。 他的先生贴心地将递给了他一块帕子,杀墨就着捂着脸,将泪珠儿都藏了起来,怕公主瞧见了丢人。 赵潋看了眼杀墨,叹了一声,“卢生,就我所知,这汴梁算得上公卿之家的,有二十八家,其中我明确知道,曾有过风流艳史的,有十九家,牵涉甚广,本公主也没法顷刻之间给你答复。此事只能徐徐图之,用过午膳之后,我入宫求见太后,听她如何说。” 倘若太后愿意施以援手,那就公办,倘若太后不愿意,那就只有先私办再公办了。 卢子笙缓缓点头,事已过了一年,卢子笙早不期望还能遇上峰回路转,但见着了公主,直觉犹如见着贵人,如同天降鸿运,是他卢家有幸,有机会为弟弟报仇了。 午膳之后,赵潋依旧让支走了情绪低迷的杀墨,推着君瑕的轮椅走到了浮桥上,阴翳重重,碧水浮浪,清幽的黄鹂声从叶底飘出,赵潋兴致不高,但对着君瑕,总是莫名觉得轻松,“先生,今日听了卢生的故事,觉得我这事管得是不是多余?” 君瑕喜欢午睡,这正是他歇晌的时辰,赵潋将杀墨支走,推人出来遛弯本来就不大厚道,她有点脸皮厚,悄然在背后吐舌头。 君瑕慵懒地撑起了额,微笑,“公主是个孤傲卓绝的性子,有些事不必人提点,也不会听人的。即便一整个公主府都但愿公主莫要招揽闲事,但你既答应了,即便撞破南墙也不会反口。” 赵潋嘻嘻一笑,“先生倒很了解我。” 相处几日,先生对她能有这种看法,定然是对她十分关注了。赵潋喜欢地从他身后俯下身,将嘴唇缓缓贴近他的耳垂,呼吸滚烫,一缕一缕的热雾直往君瑕耳朵里钻,她欺负他看不见c腿又不方便,躲无处躲,只好任由她轻薄。 赵潋一歪头,嘴唇正好碰到了君瑕的耳垂。 君瑕:“” 赵潋有点儿疑惑,“先生,我离得这么近,你怎的脸都不红一下?” 话音一落,君瑕那张白皙如名贵细瓷的俊脸,刷地如抹了一层胭脂,极快地晕开了薄粉。 赵潋震惊之下,心满意足。 “先生,你摆好棋盘等我回家,咱们再对弈几局。” 她直起身,将君瑕推过了浮桥。 身后碧波荡漾,翠竹翻新,竹篱笆里头,粼竹阁一隅冒出了笋尖似的小木棚,里头摆了几壶酒,一副杯盏,赵潋好像又发现了什么,笑逐颜开。 “先生好酒?那正好,我家还有窖藏了十几年的牡丹酒,不如改日我与先生对饮弈棋?” 一低头,只见君瑕的耳朵还红着,脸倒是看不出有什么神情,只是下意识在躲着什么,有几分挣扎。 赵潋特别满足,“先生莫羞,我这人向来风流不羁,先生既然知道我不爱听人劝,也就该知道我特别垂涎美色啊。” 君瑕:“”我不知道。 刚才那什么,还像是登徒子轻薄,她这会儿把话挑明了说,这就像土匪恶霸要强抢了。 赵潋将他推到粼竹阁的一片碧绿修竹下,人就飘然远走了。 到马厩里牵了她最爱的宝贝马,打马朝皇宫而去。 赵潋做什么事总是风风火火的,有一是一,有二是二,不爱拖泥带水,也不喜欢暗箭阴谋。 君瑕将脸微微仰起,碧光幽浮之间,俊脸恢复了一片雪白,几乎不带一丝的红。 绿竹叶拂人眼,犹如在清湛的眼底割裂开来。 不用装瞎的时候,君瑕总是不遗余力地欣赏粼竹阁的美景,只可惜,那人太聪慧,他总是无法光明正大地,多看她几眼。 轮椅背后的少年回道:“先生上山采药时不慎受了点伤。” 赵潋眉眼微颦,将记录着君瑕的木牌一翻,的确,他在姑苏有几家产业,除了贩棋之外,还有一家药铺,汴梁的这家也是香药铺,他来汴梁是来收租的。这么看来,君瑕虽说不上富有,但温饱绝对不成问题。 见她面露怀疑,少年低了头,将先生看了眼,然后镇定道:“我家不短吃喝,我的月俸也不需公主掏腰包,先生能养活我,只是先生为公主办事,请公主每月赐给我们一株人参。先生病体缠身,要这个养身。” 赵潋点头,明白了,“那行,我的公主府里药材是不缺的,你们家先生既然身子不适,我也不让他做重活儿。先生既然贩棋,想必棋艺精湛,我闲来无事,正好缺个棋友打发时日呢。” 君瑕扬起下巴,那张白皙若瓷的脸,漆黑无澜的眼没有神采,却又分外引人琢磨探寻,在赵潋心神一分之时,意外觉得有几分说不上来的熟悉之时,君瑕又低了头,“多谢公主收留。” “哈哈哈,没事没事,小事情小事情!”赵潋觉得这两人很不错,底下人办事越来越靠谱了。 至少,一个看着心思纯净c没有心机,另一个么,不管他秉性脾气如何,单单就这张脸,摆在家里实在赏心悦目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第七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竹色如洗, 将卢子笙的瘦长的身影隐没。 赵潋正好有意与君瑕手谈两句,杀墨摆好棋局, 落了几颗子,君瑕就已经察觉到赵潋有点心事, 而且不大愉快。 但赵潋是个不太能藏得住心事的人, 君瑕就等了等,果然,便听得赵潋问:“今日, 燕婉来了公主府,我招待不周,不知怎的让她进了粼竹阁, 先生没与她说些什么?” “公主说的是显国公家的女公子?”君瑕眉心一蹙, 观其言察其行, 赵潋应当是为着燕婉在介怀,君瑕不是傻的,赵潋渐渐有了别样的心思, 他也不是不能察觉,“在下,方才歇晌, 没留意她是否来过。” 不管如何, 赵潋总是信他的,不禁将唇往上一勾, 曳出一弧红月。 就这么轻轻一解释, 一笔带过, 就值得堂堂公主喜笑颜开形于颜色了?君瑕只觉得越来越不好,他并不想刻意欺骗赵潋,但是,他又万分清楚她这个肯为美色与万人敌的个性,只好伪装一身的身体残疾来接近她。 没想到,她还是没把持住。君瑕不知是该为计划落空而懊恼,而是该为赵潋这份垂爱的喜欢,矛盾得要命。 他久久不落子,赵潋一奇,问道:“先生?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么?” 问完又抹了抹脸,并无脏污,一想到君瑕有眼疾,觉得自己又多虑了,只好讪讪然微笑,缓解窘迫。 君瑕也回过神,一颗白子摁落。 赵潋才又问起她们家小皇帝,“皇上年幼,还有几分顽劣,他来公主府与你下棋,除了下棋,还说了什么?” 君瑕意会到赵潋是来盘查的,一样一样地都要查清楚,他轻一敛唇,随着铿然一声,白子打吃,“皇上是个小妙人,很可爱。” 万朝文武对着那个喜怒无常的小皇帝都说不出“可爱”二字来,唯独君瑕,让赵潋不自觉心悦诚服,喜上眉梢,“那是,毕竟我手把手教过他,先生眼光可真好。” 君瑕摁了摁额头,无奈失笑,早知道赵潋这么脸皮厚,他该那话掐了。 “公主想把那帮丧尽天良的罪犯揪出来,单一个人如何行事,总要有一个人兜着才行。” 赵潋一惊,一把黑棋刷地从指缝之间漏了下来,她惊诧地猛然抬头,“先生看中了皇上?那不行,皇上眼下” 皇上眼下还从来没有插手处理过政务,朝政都是太后料理,偶尔问过辅政大臣的意见,但权柄从来没有交给赵清,他还是个孩子,甚至地,他眼下连善恶好歹都分不清楚,还会为了一些蝇头小事顶撞太后,一点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在主人背后怂恿小皇帝,这件事踩到了赵潋的禁地,她哆嗦了一下,君瑕没有解释,也不再有任何回应,那高蹈如流云的姿态,仿佛事不关己,赵潋轻轻一颤,将嘴唇一咬,“先生僭越了,日后,不可再与皇上说这些话。” 阿清和母后心有龃龉,赵潋作为局中人与和事老,比任何人都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像一只两端均匀的权衡,谁再压一根稻草,都会破坏平衡。所以赵潋最容不得有人背地里挑唆小皇帝揽权,君瑕说的话,很有可能就是在撺掇小皇帝腾出两只手照应她。 但赵潋不需要,她甚至不敢问君瑕具体c到底同赵清说了什么,要是他有别的居心呢 赵潋那一把落下来的黑子将棋局毁了个干净透彻,她仓促地将棋子一推,叮叮叮咚咚乱溅如珠,她直着眼落荒而去。 杀墨正好来为君瑕添水,看到公主努力维持高傲却又难掩狼狈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替君瑕将地上的棋子收拾了起来,闷闷不乐地自语:“先生为什么不了当地同公主说,你只是为她的安危着想,不想她以身犯险,受到一点伤害呢。” 君瑕也有点失语,右手搁在轮椅上的食指在拇指指背上抚过,“公主好像,真的看上我了。” “” 先生不知哪里学来的顾左右而言他的技能,每回都能让杀墨他们四兄弟无语望天。 但君瑕可以保证,这回不是故意答非所问,只是,他慢慢地一叹,“我从来就不想她真的看中我杀墨,给公主签的卖身契,只有半年,是么?” 卖身契 哪有那么严重,只是正常的雇主与下属之间的条约罢了,类似于长工。而且只有半年。 杀墨再度望天,幽幽道:“先生,你既然不想公主喜欢你,那你死乞白赖地住在公主府做甚么?就算公主看人不看重脸,日久生情也不是不能的。” 君瑕低笑,撑起手肘来,温润而慵懒地以拇指与食指,从下颌优雅的曲线上滑过,低声道:“杀墨,有什么办法,能让公主讨厌我?很讨厌?” 有什么情愫,都扼杀在摇篮里,最好。 杀墨呵呵两下,背过身,冷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撩完不负责的男人最让人鄙视了,先生。” 君瑕看了眼杀墨,将脸偏到了一侧。要是早十几年,他还是个要脸的人,听到杀墨这一声咕哝早一脚踹上去了,不过今时今日,人修炼到这个地步,面对任何调侃和揶揄都可以心如止水了,除非赵潋对他耍流氓。 但耍流氓能让他难以自适的,也只有赵潋一个人了。他捡回来的这几个流离失所的小不点,火候还太次了点。 于是君瑕心安理得地置之不理,低喃道:“说白了,她还是看脸。” 正捡着棋子的杀墨突然手一抖,一回头,先生那张花容月貌的脸杀墨内心无数声音在呐喊,住手啊。 但杀墨还是太高估了君瑕,但凡有点讲究的人,对自己的脸都很宝贝,越是长得好看越是舍不得,君瑕断然不会一个不高兴,就拿刀片将脸划了。 于是杀墨杞人忧天地等了两日,见到先生依旧美如璧玉,总算是放了一颗心了。 说实话,他想不通先生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叫“瑕”呢,美玉为这一“瑕”,它就不美了啊。杀墨读过两年书,本来也想深究一下,但一想到自家大哥和三弟,算了不说话了。 但自打那日公主跌跌撞撞离开粼竹阁之后,就数日没往这碧竹斑斑的幽静处望上一眼了,连杀墨都开始怀疑,先生是不是为了小皇帝说的那几句话彻底把公主得罪了,亦或只是公主自行脑补了许多无中生有的内容,与先生生了嫌隙。 但杀墨不敢问公主,他急啊。 于是杀墨旧事重提:“先生,既然公主都不爱搭理咱们了,咱们就赶紧收拾收拾回姑苏罢。” 回姑苏的话杀墨一天至少在他耳朵根念叨三遍,君瑕笑道,“不是说了么,签了半年的卖身契,背信弃义赔偿一千两。我把你们四个卖了也换不来这么多钱。” 先生怎么一天到晚不务正业想着卖孩子呢。 看出了他的想法,君瑕微一沉吟,笑道:“依照大周例,杀墨,你这个年纪成婚的一大把,是该早早给你们张罗了,就连杀砚,也快要满十六了。等我这截身子入了土,留你们几个赤条条无牵挂怎么行。” “先生又瞎说话。”杀墨白了他一眼,将蜡烛点燃了两根。 但是说到娶媳妇儿的事,是个男孩子也会羞一下的,杀墨背对着君瑕,脸红扑扑的,木屐里的那两只大脚趾往上都翘了两下,连脚趾头都沁着粉。 赵潋确实有意在冷着君瑕,一是想敲打他,日后万万不可与她皇弟走得太近,更不可说些让小皇帝与太后之间更添裂痕的话,二是,她知道君瑕不想让她犯险,怕有了阻力,赵潋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先行一步。 就在赵清闹得满城风雨的前一日,汴梁,宣华林,又发生了一件少年失踪的案子。 今年开春以来的首例。一个外来省亲的母亲,背着十来岁的高烧不退的孩子,来汴梁寻访神医。当时途径宣华林,孩子被拍花子的掳走了,那位母亲当场重伤昏厥,幸得好心人救下,昏迷了几日才醒过来。 一醒来,那位母亲立即便告官了。 她不知道这事官府的人都不敢插手,即便是刑部的尚书大人,也要掂量掂量敌方势力。 赵潋本来还想徐徐图之,但事情已经送到门口了,她不得不提前实行计划,赶早找卢子笙写了一封信传入宫中,借着家书告诉太后,有些事,屡禁不止,但不禁,更永无可能止。 赵潋带着点好奇微微折腰,手掌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晃成了无影手了,君瑕眉目一展,笑吟吟地道:“公主不必试,在下心不瞎。” 他这么副挑不出半点瑕疵的尊容,一笑,便犹如秋日高旷的澄空,如浸润梨花之春水,温和秀雅,说不出那般犹如玉山上行c光映照人之感。 赵潋僵了僵,她的手晃动有风,连他的鬓角的几根黑丝都拂动了,赵潋突觉得自己摇晃的那只手实在愚蠢短陋c不真诚至极,“那先生这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第七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母后让巡御司加固巡防, 难道就没有发现蛛丝马迹?是谁家的人动的手?” 太后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已暗含警告之意。 她方才已经自己的意思说得很明白,但赵潋还是要一意孤行。她知道这个女儿自幼是个牛脾气倔性子, 但事关生死, 太后容不得她胡作非为。 “哀家已说清楚了, 此时不容你插手,你乖乖在你的公主府待着, 倘若敢得罪权贵, 哀家让你即刻搬回皇宫。” 赵潋心头一跳, 太后鲜少用这么重的语气同她说话。 搬回皇宫, 意味着她要将公主府的一干人等遣散, 柳黛c卢子笙c柳家二老还有先生。赵潋好不容易才在宫外建立了一个自己的家, 太后说话不容情, 纵然她再怎么意志坚决,也不敢与太后硬碰硬。 于是忙低头做乖巧状,将太后刺着大多牡丹金凤的赤金广袖拽起来,在掌心轻轻一蹭,乖巧道:“母后息怒,女儿再不说了。” 但说完还是惆怅。 事关这么多少年的无辜枉死, 现下看来,太后比较愿意息事宁人,而不是追查到底。 太后的凤眸将她一瞥, 又补了一句:“莫想着做小动作, 哀家的人时刻盯着你。” 赵潋一怔, 这回真得要将尾巴夹紧了。 没想到进宫一趟,偷鸡不成蚀把米。她老娘怎么就这么人精呢。 末了,太后将近几日给瞿唐定的处罚给她说了。 赵潋听完,差点没给老娘跪下。 罚了人瞿家一个不相干的四品侍郎一年的俸禄不说,让瞿唐面壁三个月,不许出门也罢了,怎么竟还将人家中意的那位东篱居的小倌儿赎了出来赐给了瞿唐的死对头?百官虽然觉得,这处罚不轻不重的,但太后妇人毕竟是妇人,全像是娘给女儿出气,这事办得一点没有太后风范。 赵潋砸吧砸吧嘴唇,心道如此确实挺消气的,母后说到底是自个儿亲娘,既不让瞿家伤筋动骨,又让赵家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真是大快人心。 但太后非常坦荡,“莞莞,日后不可胡作非为。哀家也不再替你张罗婚事了,你自己想好了,拿捏好了,哀家替你过个眼。” “多谢母后。” 这道免死金牌赐得还算是及时。她福了福身,垂眸道谢,然后突然之间想到,虽然太后是这么说,但倘若是又瞎又瘸呢,太后不会准吧。 赵潋缩着脖颈子从长坤宫出去,赵清派人传唤,让他皇姐到千红苑里陪他蹴鞠。赵潋将嘴唇一敛,只好跟着宫人们去了。 赵清的病才好了,又开始胡闹。但他这胡闹,也有益于强身健体,太后从不拦着,何况赵清才只是个孩子。千红苑里花团锦簇,一株垂丝海棠娇艳舒卷花枝,被赵清虎虎的一脚,球蹦跳起来,海棠花枝折花落,哀艳地咔嚓一声惨叫,就落地气绝。 听到身后传来啪啪啪的掌声,赵清心头一喜,一回眸,果然见着赵潋如云红裳立在花海之间,如霞似霭,艳光照人,赵清欢喜地将骨碌碌滚到脚底下的球弯腰一抱,小小的身躯正好抱了个满怀,“皇姐,你来啦!” 小少年颠着两条腿欢喜无限地跟上来,但跑到赵潋跟前时,便眉头一皱,“自从皇姐出了宫,就很少能陪朕玩了。” 不得了,不知道谁教得他这么会撒娇。 赵潋古怪地瞅着他,吃吃地笑了声,然后弯腰,将赵清的小脑袋一摸,“那你要怎样?要皇姐日日进宫陪你玩儿?那不能。别说我可以不可以了,阿清是皇帝,怎么能天天想着玩呢。” 赵清不知道皇姐爱不爱听这话,但总之,抱着他的鞠,赵清扁了扁小嘴喃喃道:“我这个皇帝又不用处理什么事,又没什么权力” “”赵潋瞪圆了眼珠。 这一回,这绝对是有人教唆的了。 “阿清,你身边可有人对你说了这些话?” 赵清知道皇姐的意思,幸得宫人们大多不在场,又离得远,赵清仰着脖子,不卑不亢地朗朗道:“没有谁说过这话,皇姐总是说,朕年纪小,先天体弱,母后是对的,是为了朕好,可朕看不到朕的江山和朝纲放在一个女人手里,将来有什么好” 要不是赵潋从小溺爱这个弟弟,真要一个大嘴巴招待上去了,赵潋只是没想到赵清真敢说,惊骇地用手心捂住了皇弟的嘴巴,眉眼一冷,将他瞪了一眼。 本来赵清就觉得这个皇位坐得不舒坦,只是被人拿来对政事施为的一颗棋子个名目,皇姐处处维护母后,赵清更不喜欢,一委屈,就耍起了小孩子脾气,干脆往地上一坐,委屈巴巴地哭了起来。 赵潋奈何他不得,只好跟着蹲下来,用手心给弟弟擦眼泪,“阿清,等你大了,明晓事理了,是你的,没有人能夺走。阿清要好好养病,将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要是阿清健康起来,到时候皇姐帮着你一起说母后,好不好?” 赵清泪眼婆娑地抬起下巴,“真的?” 小手将自个儿的圆圆大眼睛一擦,又垂头丧气地嘟起了嘴,“可是每天在深宫大院里,阿清不高兴了,不高兴病就好不了。” 赵潋沉吟着道:“阿清想到宫外去玩?” “对啊。”赵清和她这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学着她方才在太后跟前的乖巧,赵清也可怜兮兮地将她的衣袖一拽,“皇姐,我想出宫玩。” 皇帝出宫是何等大事,赵潋可不敢随意拿来开玩笑,赵清咬着下唇,眼睛里水光盈盈的,看得她又确实于心不忍,赵清道:“我只上皇姐府上去,我保证乖乖的,一路跟着皇姐。” 赵潋为难,“不然,你去同母后” “不。”一听“母后”二字,赵清就撇着嘴唇插着腰转到了一旁,“朕不要同母后说。” 赵潋:“” 就算他们是姐弟,可赵清是皇帝,他真执拗时,赵潋还敢违了他的心思去?他真祭出这个“朕”来,文武百官都得抖三抖。 “那好。” “真的!”赵清喜上眉梢,将皇姐劲瘦的胳膊一抱,差点就亲她脸颊了。 赵潋心事重重的,一面温和地应付弟弟,一面想着怎么让太后应许这事。 回公主府后,柳老将马牵了下去,赵潋踩着浮桥,一路拐入粼竹阁,没惊动任何人。 竹林深处,晕着几抹黄昏夕阳,白如积雪明玉的男人,正在飒飒的竹林之间摆弄棋盘,他总是要伸指慢吞吞地探寻一番,才好确定位置,棋摆得很慢。 赵潋嘴唇一动,从入宫起心心念念的都是这个人,说来奇怪,他也就是人长得美了点,性格温柔了点,待人还算是比较真诚的,她还真是少见多怪,怎么觉得这个人就像会发光似的,一刻不在眼皮底下都担忧他被坏人掳走了。 她轻轻一笑,敛去了跫音,想从背后吓他一吓。 便从君瑕的身前绕了过去,绕到了他的背后。 衣袂拂过红影,君瑕正垂眸落下白子,虽纹丝不动,眼里却有隐隐然的笑意。 赵潋鬼鬼祟祟走到了君瑕的轮椅背后,促狭地眯起了眼,然后她猛地伸出两只爪子扑了上去,“哇”一声鬼叫,眼盲的君瑕只好惊吓地手指一颤,一盘棋叮叮当当地落地尽毁。 赵潋没想到先生反应这么大,就差扑在棋盘上了,好容易摆成了的棋局被她一个恶作剧给毁了,赵潋过意不去地脸色一僵,忙蹲下来给他捡棋子,“对不住啊先生,我不是呃,我是有意的,对不住” 君瑕微笑,慢吞吞地俯身下来,也捡了一把棋子,左手在草叶间盲摸,赵潋看着心疼,将自己捡的一把都塞到他手里了,君瑕颔首,“没事。棋谱在心中,何时摆上都是一样。” 赵潋沉默地敛唇。 半晌后,她叹道:“我师父以前总爱说这话,不过,倒是好多年没见过他老人家了,不知道又到哪定居去了。” 君瑕微微捏紧了黑白棋,淡声道:“不知道,原来公主还有位师父。” “对,”赵潋想到了什么往事,笑起来,“是他教我下棋的,不过我资质不高,尤其是我师兄在嘛,珠玉在侧,我就形秽了。师父觉着我是个练武的苗子。我原本想,我一个王朝的公主,不学琴棋书画跑去学武很是不成体统,那时候人养得又娇贵又懒,没答应,但也不知怎的,后来物是人非以后,反而就喜欢上练武了。” 君瑕颔首微笑,将手里的一把棋子又叮叮当当地落回了棋笥里。 赵潋惊讶地看着。这棋子黑白混合了不说,他的手心里还抹着一点泥灰,一点草叶尖子,也全放入棋笥里了。 先生是个卖棋的人,对棋盘c棋笥和棋子都有极高的鉴美需求,没见过他这么心不在焉的,仿佛落了什么心事耿耿于怀。 赵潋忙回头找弟弟解释,一把拽住他的小手,“阿清,皇姐跟你保证,绝对不是皇姐让母后派这么人禁军跟来的。” 她的话赵清还是信的,但,说什么都晚了,好容易得空溜出宫墙来玩,却被这么一帮人搅了兴致,赵清心里不甘,只好板起稚嫩的面孔,将手往身后背过去,不让赵潋拉,赵潋也是吓了一跳,只听弟弟口吻严肃:“皇姐,既已至此,那你带朕到郊外去踏青。” 其实赵清溜出宫来玩儿,也就是为了出门踏青。否则从宫里到公主府,除了人工斧凿的亭台楼阁,就是人工开挖的假山假湖,都是一样的无趣。 赵清自幼羡慕能挽雕弓西北望的将军,连皇姐的武功都让他歆羡不止,可他想习武,太后就说他底子弱,不让。 赵清痛恨被养作花棚里只待人来浇水灌溉的病恹恹的娇花,他想去驰骋 但赵潋却被小皇帝这种要求吓到了——皇帝才这么年幼,可太后太逼着他了,养出来一身反骨,何况这几年,赵清越发长大有了自己的主见,他又是皇帝,不遵着他意思,赵潋也是要遭殃,可带着他出门招摇,赵潋又不肯冒这个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第七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听君瑕说话, 就知道对方也是个颇有造诣的人了, 卢子笙欢喜无限,正好赵潋无处可躲藏, 怀疑君瑕已经察觉到她的嘀咕声了, 只好两袖一甩,坦然地往里走了过来。 卢子笙一见到赵潋, 俊脸就更红了,比涂了胭脂的的俏媳妇还艳, 一刻不敢多呆, 冲赵潋施了一礼然后梅花鹿似的窜入了竹林深处。 竹色如洗, 将卢子笙的瘦长的身影隐没。 赵潋正好有意与君瑕手谈两句,杀墨摆好棋局,落了几颗子,君瑕就已经察觉到赵潋有点心事, 而且不大愉快。 但赵潋是个不太能藏得住心事的人,君瑕就等了等, 果然,便听得赵潋问:“今日, 燕婉来了公主府, 我招待不周,不知怎的让她进了粼竹阁,先生没与她说些什么?” “公主说的是显国公家的女公子?”君瑕眉心一蹙, 观其言察其行, 赵潋应当是为着燕婉在介怀, 君瑕不是傻的,赵潋渐渐有了别样的心思,他也不是不能察觉,“在下,方才歇晌,没留意她是否来过。” 不管如何,赵潋总是信他的,不禁将唇往上一勾,曳出一弧红月。 就这么轻轻一解释,一笔带过,就值得堂堂公主喜笑颜开形于颜色了?君瑕只觉得越来越不好,他并不想刻意欺骗赵潋,但是,他又万分清楚她这个肯为美色与万人敌的个性,只好伪装一身的身体残疾来接近她。 没想到,她还是没把持住。君瑕不知是该为计划落空而懊恼,而是该为赵潋这份垂爱的喜欢,矛盾得要命。 他久久不落子,赵潋一奇,问道:“先生?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么?” 问完又抹了抹脸,并无脏污,一想到君瑕有眼疾,觉得自己又多虑了,只好讪讪然微笑,缓解窘迫。 君瑕也回过神,一颗白子摁落。 赵潋才又问起她们家小皇帝,“皇上年幼,还有几分顽劣,他来公主府与你下棋,除了下棋,还说了什么?” 君瑕意会到赵潋是来盘查的,一样一样地都要查清楚,他轻一敛唇,随着铿然一声,白子打吃,“皇上是个小妙人,很可爱。” 万朝文武对着那个喜怒无常的小皇帝都说不出“可爱”二字来,唯独君瑕,让赵潋不自觉心悦诚服,喜上眉梢,“那是,毕竟我手把手教过他,先生眼光可真好。” 君瑕摁了摁额头,无奈失笑,早知道赵潋这么脸皮厚,他该那话掐了。 “公主想把那帮丧尽天良的罪犯揪出来,单一个人如何行事,总要有一个人兜着才行。” 赵潋一惊,一把黑棋刷地从指缝之间漏了下来,她惊诧地猛然抬头,“先生看中了皇上?那不行,皇上眼下” 皇上眼下还从来没有插手处理过政务,朝政都是太后料理,偶尔问过辅政大臣的意见,但权柄从来没有交给赵清,他还是个孩子,甚至地,他眼下连善恶好歹都分不清楚,还会为了一些蝇头小事顶撞太后,一点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在主人背后怂恿小皇帝,这件事踩到了赵潋的禁地,她哆嗦了一下,君瑕没有解释,也不再有任何回应,那高蹈如流云的姿态,仿佛事不关己,赵潋轻轻一颤,将嘴唇一咬,“先生僭越了,日后,不可再与皇上说这些话。” 阿清和母后心有龃龉,赵潋作为局中人与和事老,比任何人都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像一只两端均匀的权衡,谁再压一根稻草,都会破坏平衡。所以赵潋最容不得有人背地里挑唆小皇帝揽权,君瑕说的话,很有可能就是在撺掇小皇帝腾出两只手照应她。 但赵潋不需要,她甚至不敢问君瑕具体c到底同赵清说了什么,要是他有别的居心呢 赵潋那一把落下来的黑子将棋局毁了个干净透彻,她仓促地将棋子一推,叮叮叮咚咚乱溅如珠,她直着眼落荒而去。 杀墨正好来为君瑕添水,看到公主努力维持高傲却又难掩狼狈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替君瑕将地上的棋子收拾了起来,闷闷不乐地自语:“先生为什么不了当地同公主说,你只是为她的安危着想,不想她以身犯险,受到一点伤害呢。” 君瑕也有点失语,右手搁在轮椅上的食指在拇指指背上抚过,“公主好像,真的看上我了。” “” 先生不知哪里学来的顾左右而言他的技能,每回都能让杀墨他们四兄弟无语望天。 但君瑕可以保证,这回不是故意答非所问,只是,他慢慢地一叹,“我从来就不想她真的看中我杀墨,给公主签的卖身契,只有半年,是么?” 卖身契 哪有那么严重,只是正常的雇主与下属之间的条约罢了,类似于长工。而且只有半年。 杀墨再度望天,幽幽道:“先生,你既然不想公主喜欢你,那你死乞白赖地住在公主府做甚么?就算公主看人不看重脸,日久生情也不是不能的。” 君瑕低笑,撑起手肘来,温润而慵懒地以拇指与食指,从下颌优雅的曲线上滑过,低声道:“杀墨,有什么办法,能让公主讨厌我?很讨厌?” 有什么情愫,都扼杀在摇篮里,最好。 杀墨呵呵两下,背过身,冷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撩完不负责的男人最让人鄙视了,先生。” 君瑕看了眼杀墨,将脸偏到了一侧。要是早十几年,他还是个要脸的人,听到杀墨这一声咕哝早一脚踹上去了,不过今时今日,人修炼到这个地步,面对任何调侃和揶揄都可以心如止水了,除非赵潋对他耍流氓。 但耍流氓能让他难以自适的,也只有赵潋一个人了。他捡回来的这几个流离失所的小不点,火候还太次了点。 于是君瑕心安理得地置之不理,低喃道:“说白了,她还是看脸。” 正捡着棋子的杀墨突然手一抖,一回头,先生那张花容月貌的脸杀墨内心无数声音在呐喊,住手啊。 但杀墨还是太高估了君瑕,但凡有点讲究的人,对自己的脸都很宝贝,越是长得好看越是舍不得,君瑕断然不会一个不高兴,就拿刀片将脸划了。 于是杀墨杞人忧天地等了两日,见到先生依旧美如璧玉,总算是放了一颗心了。 说实话,他想不通先生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叫“瑕”呢,美玉为这一“瑕”,它就不美了啊。杀墨读过两年书,本来也想深究一下,但一想到自家大哥和三弟,算了不说话了。 但自打那日公主跌跌撞撞离开粼竹阁之后,就数日没往这碧竹斑斑的幽静处望上一眼了,连杀墨都开始怀疑,先生是不是为了小皇帝说的那几句话彻底把公主得罪了,亦或只是公主自行脑补了许多无中生有的内容,与先生生了嫌隙。 但杀墨不敢问公主,他急啊。 于是杀墨旧事重提:“先生,既然公主都不爱搭理咱们了,咱们就赶紧收拾收拾回姑苏罢。” 回姑苏的话杀墨一天至少在他耳朵根念叨三遍,君瑕笑道,“不是说了么,签了半年的卖身契,背信弃义赔偿一千两。我把你们四个卖了也换不来这么多钱。” 先生怎么一天到晚不务正业想着卖孩子呢。 看出了他的想法,君瑕微一沉吟,笑道:“依照大周例,杀墨,你这个年纪成婚的一大把,是该早早给你们张罗了,就连杀砚,也快要满十六了。等我这截身子入了土,留你们几个赤条条无牵挂怎么行。” “先生又瞎说话。”杀墨白了他一眼,将蜡烛点燃了两根。 但是说到娶媳妇儿的事,是个男孩子也会羞一下的,杀墨背对着君瑕,脸红扑扑的,木屐里的那两只大脚趾往上都翘了两下,连脚趾头都沁着粉。 赵潋确实有意在冷着君瑕,一是想敲打他,日后万万不可与她皇弟走得太近,更不可说些让小皇帝与太后之间更添裂痕的话,二是,她知道君瑕不想让她犯险,怕有了阻力,赵潋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先行一步。 就在赵清闹得满城风雨的前一日,汴梁,宣华林,又发生了一件少年失踪的案子。 今年开春以来的首例。一个外来省亲的母亲,背着十来岁的高烧不退的孩子,来汴梁寻访神医。当时途径宣华林,孩子被拍花子的掳走了,那位母亲当场重伤昏厥,幸得好心人救下,昏迷了几日才醒过来。 一醒来,那位母亲立即便告官了。 她不知道这事官府的人都不敢插手,即便是刑部的尚书大人,也要掂量掂量敌方势力。 赵潋本来还想徐徐图之,但事情已经送到门口了,她不得不提前实行计划,赶早找卢子笙写了一封信传入宫中,借着家书告诉太后,有些事,屡禁不止,但不禁,更永无可能止。 卢子笙一见到赵潋,俊脸就更红了,比涂了胭脂的的俏媳妇还艳,一刻不敢多呆,冲赵潋施了一礼然后梅花鹿似的窜入了竹林深处。 竹色如洗,将卢子笙的瘦长的身影隐没。 赵潋正好有意与君瑕手谈两句,杀墨摆好棋局,落了几颗子,君瑕就已经察觉到赵潋有点心事,而且不大愉快。 但赵潋是个不太能藏得住心事的人,君瑕就等了等,果然,便听得赵潋问:“今日,燕婉来了公主府,我招待不周,不知怎的让她进了粼竹阁,先生没与她说些什么?” “公主说的是显国公家的女公子?”君瑕眉心一蹙,观其言察其行,赵潋应当是为着燕婉在介怀,君瑕不是傻的,赵潋渐渐有了别样的心思,他也不是不能察觉,“在下,方才歇晌,没留意她是否来过。” 不管如何,赵潋总是信他的,不禁将唇往上一勾,曳出一弧红月。 就这么轻轻一解释,一笔带过,就值得堂堂公主喜笑颜开形于颜色了?君瑕只觉得越来越不好,他并不想刻意欺骗赵潋,但是,他又万分清楚她这个肯为美色与万人敌的个性,只好伪装一身的身体残疾来接近她。 没想到,她还是没把持住。君瑕不知是该为计划落空而懊恼,而是该为赵潋这份垂爱的喜欢,矛盾得要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第七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公主c公主生气了。” “” 许久之后, 瞿唐阴沉着脸, 从牙齿缝儿里挤出几个字:“柳氏那贱人!” 日头晒, 赵潋雪白的鼻尖沁出了薄薄一层香汗, 映着日头,清艳如夭桃秾李,耀如春华,这么个国色之女当街抱臂而立,衣袂拂风,直令人不舍得移眼那瞿家公子好福气哟, 可不知当珍惜。不过公主脾气硬而怪, 要是不留神得罪她了, 日子恐也不好过。 柳黛垂眸敛着形容, 对质之前, 赵潋不全信柳黛说辞, 但人家既穿上了孝服,总不至于拿家中长辈赌咒诬陷瞿家,两炷香之后, 瞿唐披着一身酒味姗姗而来,一见赵潋这架势, 处处都是玄甲卫,不由地骇得一哆嗦, 忙腿一软, 险些跪在公主跟前。 赵潋扫了他一眼, “来得正巧, 这人说与你认识,过来认认人吧。” 于是瞿唐瞥向一身素服的柳黛,眼眶子一瞪,目眦欲裂,这女人不是该好生生被他关在柴房里出入不得么?她哪里来的本事逃出来,又哪里来的本事能当街拦下公主马车? 正当瞿唐眼珠骨碌碌转着不知思索着什么话时,柳黛跪了下来,“公主,就是这人,他他纵容下人打死了我二叔,又想卖我们到辽国去,求公主殿下为柳家做主!” 瞿唐怒喝:“闭嘴!” 便又一边转向脸似要求赵潋饶恕,赵潋微笑着探身往两人一瞅,“瞿唐,你不是曾同本宫保证,你家中无妻无妾,成婚之后也只有本宫一人么?” 瞿唐愣着,抬起头来,“公主,这人是我外室,公主倘或不喜,我着人随意打发了就是,公主何必为着个外人与我置气?” “哦?外室?”怎的一个说是“妾”,一个说是“外室”?但随着瞿唐这二字一出,柳黛倏地一声抬起了头,眉头大皱,愠怒地瞪着瞿唐,这个负心人又说了假话。 如今汴梁风气很不好,贵族世家的子弟往往一妻两妾,外头还养着几个没名没分的女人,说是要打发随时能打发了,有特殊癖好的,甚至见不得人地豢养美少年,这都不稀奇。 赵潋摇头一叹,又反问:“既是外室,瞿家何必又养她父母在家?” 瞿唐只是着紧赶来时才想的说辞,急匆匆的难免不能自圆其说,被公主这么一逼问,瞿唐登时语塞,慌乱地扯了一块遮羞布要掩上:“她家中一穷二白,她哭着要我养她父母,否则不肯委身于我!” 柳黛登时柳眉倒竖,怒叱:“你胡说!” 赵潋方才与柳黛在这儿等了两炷香时辰,听其言察其行,觉着是个进退有度c头脑清楚的姑娘,倒不像是作伪,反而这个瞿唐起眼不搭后语,一身的她探身凑得近,鼻尖将那酒香一过,不觉挑了挑唇,面色一沉冷冷笑道:“这一品花红只有东篱居有窖藏二十年的陈酿,感情准驸马方才来时,正在东篱居与小倌儿喝酒?” 这话一出,四下哗然变色。 东篱居什么地方,那是汴梁最大的小倌儿馆,要说新河瞿家的贵公子养几个美少年,传出去最多让人玩笑几句,但名门世家的公子出去嫖,就真得教人笑破口! “公主我” 他还待解释,赵潋插着腰便是一脚踹下去,正中瞿唐胸口,他砰一声便往后倒。 柳黛咬着嘴唇,暗道痛快。 那瞿唐还要解释,匆匆忙忙爬起来,赵潋又弯下腰左右开弓赏了他四个大嘴巴子,倨傲地一抬下巴,“婚事作废,剩下的,你继续交代。” 众人盯着这个扬眉吐气的公主目光灼灼,新奇地凝着她,这公主虽无弱柳扶风之姿,可眸球乌灵闪亮长眉连娟,微睇绵藐,烂烂如岩下电,竟很是着人眼,不免教人新鲜,一时心痒痒者不知凡几。 瞿唐被几个大耳刮子掴得眼晕,好半晌才找回一点声音,忙不迭叫苦:“公主你这就是冤枉我了,我我家中亦有一品花红!” “更该打!”赵潋颦着柳眉,冷笑道,“一品花红皆用初生男胎的胎发泡就,埋在桃花树下,男子年满二十梳拢之夜,便将酒取出与恩客饮合卺酒,瞿家有,是你家中还买回去了一个?” 瞿唐这会子是真傻了,万万没想到公主竟会知道东篱居的一品花红的故事,眼见着一个一个谎言被赵潋当众戳破,瞿唐真是进退维谷,正要说话,赵潋又冷冷笑道:“还要买卖家仆?我大周律例,私贩长工是死罪,新河瞿氏如此大的家业,如此盛的名望,难道不知道?” “公c公主!”瞿唐心道这门婚事是保不住了,大不了他弃了这泼妇不要,可万万不能再给家族蒙羞,“没有的事儿!” “没有?” 赵潋看了眼柳黛,她不闪不避,用眼神告诉赵潋瞿唐在说谎,要说此时,赵潋真是不信也信了,冷然道:“甚好,既没有,本宫才迁至公主府,家中尚缺着几个粗使的奴仆,你回家瞿氏二老商量着,赶紧将人放了,他们倘使愿意离开瞿家另谋营生,本宫倒很愿意接纳他们。” “是c是。”瞿唐低着头一个劲儿应是。 赵潋回汴梁的马车教太后坐着催回宫了,她不再理会这事,让玄甲护卫牵了一匹枣红马来,赵潋看了眼马儿,回头去,瞿唐以为还有什么吩咐,然后“轰”地一下,他高挺的鼻梁被赵潋的狠拳头出其不意地用力一砸,刹那间人仰马翻鼻血横流,仰倒不动了 赵潋搓了搓手,牵着马缰绳翻身上马。 公主当街揍人,百姓们心道还是那个熟悉的公主于是个个哈着腰退开,赵潋低骂道:“什么破驸马,什么破眼光!” 她玉手一扬,骏马长嘶,飞起一片尘灰,一人一马已飘然远去。 回头赵潋在公主府搜肠刮肚,极尽辞藻修缮之事,才堪堪写出一篇言辞恳切能交代前因后果的文章递入内宫。 在递到宫里头时,赵潋便心想着,她不如请两个捉刀代笔的谋士到家里来,平素写个信也不用这么费力。 太后正守在赵清跟前,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赵清乖巧地卧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地,只是脸色苍白,神容虚弱,没甚么光彩,太后将赵潋给的信拆开来一读,便沉怒地阖上了信,赵清便问道:“母后是在为皇姐的事操心么?” 太后听儿子这虚弱的声儿,只得心软,回过头去。 赵清舔了下干涩的嘴唇,给母后挤出一个明朗如春阳的笑容,“等将来朕大了,朕给皇姐置一个大金屋子,把天底下最好的男人都赏给她,嫁不出又如何,看旁人说什么。” 太后一愣,随即蹙着眉点了点他的鼻子,“你被你皇姐带坏了,日后少听她胡说!” “哦。”赵清往被子里缩了缩脖子。 岂料赵潋竟真是个实战派,在确认嫁人这块儿实在行不通之后,她索性便换了一条途径,当真往府里请了两个谋士,对外是如此宣称的,可在朝在野,公主这个放荡淫乱的名头是彻彻底底摘不下去了。 一搬出皇宫,便立即豢养美男甚至有人私底下议论赵潋,造谣她早在宫里时便与宦官勾搭了。 但骂瞿唐,骂他始乱终弃c为非作歹的声音却弱得很,可见这太平世道里头,男女总是不公平的。 早十年前,汴梁不知哪里学来一股怪癖热潮,时兴女子裹小脚,不少女儿已遭荼毒,幸得赵潋习武的,觉得女子裹脚实在难看不方便,又变相羞辱女人,虽管不着旁人,但她自己严于律己,坚决不裹! 赵潋表达对美男的热忱寻求之后,不出三日,公主府里来了两个。 一个是站着进来的,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面容朴素憨直,一笑起来脸颊便潋滟开两个梨涡,看起来羞涩得像个雏儿,腰间斜插着一管从不离身的竹笛,赵潋看了眼手里的木牌,他的字迹确乎不错,姓卢,名子笙,是街头叫卖的字画先生。 卢子笙被赵潋一看,从耳朵到脸颊都是大红,低着头看着破草鞋里钻出来的一只脚趾头,一动不敢动了。 另一个,却是由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推着轮椅进来的。但赵潋委实为之惊艳,一见便不能移眼。赵潋忙翻了翻另一只木牌,君瑕,姑苏人氏,贩棋为生,在汴梁亦有产业赵潋懵懵懂懂地想着,他应当不是像卢子笙那样揭不开锅了,但既不短吃喝,来公主府做甚么? 赵潋蹭地朝君瑕端详而去,但见他一袭素白雪绡云纹长袍,笼着薄似云的宽幅衣袖,两肩宛若削成,身姿瘦颀秀美,袖中斜托出来的一只手,骨节分明,又细又白,宛如罩在云雾之间,面容清贵苍白,如琢如磨,眉眼既清冷而又妩艳,透着一股堪比皇权富贵人士的慵懒,又有种桀骜不驯的意味。 只可惜,赵潋细一打量,才觉得他黑如玉珠的眼眸,竟无半分神采。 敢情是又瞎又瘸么。 破了洞的伤口喷出一道血箭,刺客惊呆了,捂着伤口爬起来,只见右肩上插着一根没入几寸的竹箭,登时委屈地破口大骂:“小白脸子,卑鄙小人,我操你大爷的,你不是说箭是钝的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第八十章 此为防盗章  耿直不是带着她皇弟回宫去了么! 直觉告诉赵潋并非如此简单, 她的右眼皮狠狠地一跳,耿直已下了马, 疾步跟来,差点没一头撞死在她的马车上, 赵潋心惊肉跳地听着耿直朗声道:“公主, 皇上在公主身边么?” 什么什么话?赵潋眼前一晕,差点没扶住车门, “耿将军, 皇上不是跟着你回宫了么?他不在我身边。” 尽管耿直尚未答话,但赵潋也猜到了,霎时犹如一桶冷水从头浇下来, 她脸色发白,手指僵在车门上动弹不得,“阿清皇上失踪了?” 耿直直挺挺地往地上一跪, 痛心疾首道:“皇上c皇上他使诈骗微臣” 过程什么的赵潋不想听, 赵清自幼身体病弱,养在深宫大院,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竟有这鬼心思。就连与他朝夕相对的耿直也轻易被赵清那人畜无害的皮囊所惑,竟在眼皮子底下让赵清溜走了。 赵潋不想知道赵清是如何骗得耿直, “皇上在什么地方失踪的?多久了?” 耿直一想,差点肝胆俱裂, “在东辕门后街, 微臣已经出动了八成的禁卫军在全城搜寻, 但于大人说不能轻易打草惊蛇, 他带着巡御司城中搜寻,微臣来城外,怕皇上回了公主这儿。” “宫里呢?太后知道了么?”赵清自然不在她这儿,赵潋急得要拍门了。 不怪耿直,怪她,她就不该答应让赵清出来,更不该带他出城,他还太小,还只有十岁 十岁 赵潋浑身一冷,听耿直瑟瑟然地说完“尚未通禀太后,但迟早要上报”,赵潋哆嗦着下了车,“耿将军,我弟弟不会是被” 她嘴唇发抖,脸色惨白,公主向来神鬼不惧的个性,能让他怕到这个地步的,只有耿直也是浑身一凉,这回要让小皇帝出了事,他全家二十余口人都不够砍的,要是皇帝陛下被拍花子的掳走了 后果不堪设想! 赵潋将嘴唇紧咬,这事不能再耽搁一分一毫,东辕门地处汴梁城东,是少年失踪案多发地点,只因今年并未传出过少年失踪的消息,不单太后,就连整个刑部都比去年懈怠。 要是赵清在东辕门下车偷溜走,这么会儿功夫不会来,很有可能是被掳走了! “耿将军!” “臣在。” 赵潋哆嗦着俯瞰下来,“你赶紧去刑部,就说皇帝失踪,问他要去年少年失踪案的卷宗,贼人的窝点c人手数目全部都要!本宫这就回城!” “遵命!” 事到如今,耿直除了相信公主别无他法。 赵潋问耿直要了一匹马,等人一走,赵潋来不及交代,只吩咐了一声,让杀墨带着先生回府等消息,她要去赵清时常口头提起的几个重要地方看看。 公主骑马,如乘奔御风,倩影一会儿便消失在了眼底。 君瑕微笑,将薄唇微微敛起,“还是一不见了东西就冲动。” 杀墨回头来,此时天已放晴,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见先生脸色不错,那阵苍白也褪了,稍稍放下心。他慢慢地将车赶起来。 一路轻驰回府,但君瑕的轮椅废了,幸好城中有家君氏的香药铺,不是没有后备的,君瑕坐着轮椅由杀墨推入了粼竹阁,杀墨越过浮桥,转入碧光森森的竹林,只见一身缁衣的小皇帝,正靠着君瑕时常摆棋落子的石桌,大快朵颐地享用着一只肥美的醉鸡 杀墨:怎么个情况? 君瑕垂眸微笑,有点忍俊不禁。 杀墨偷偷瞥他一眼,“先生早知道了?” 君瑕道:“我没有三头六臂,如何能早知道,只不过,猜到了。” 小皇帝是个顽劣性子,他要是消失一下,全汴梁都得跟着阵脚大乱,眼下皇宫禁卫并着巡御司一个个急得像没头苍蝇似的乱窜,谁能想到他人就在公主府? 赵清身子不好,太后每日给他安排的膳食就是清粥小菜,还是头一回吃到宫外的美味,砸吧砸吧舔了舔食指,一扭头,只见雪身如云的君瑕,微笑吟吟地随着杀墨走来,不由眼珠一瞪,“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东张西望的,杀墨忍不住回了句:“公主以为皇上失踪了,正与于大人和耿大人满城找人。” “真的?”小皇帝欢喜地抚掌,“好极了,让他们找吧,朕就躲在这儿。哎,你们俩不许多事,不然朕治你们个杀头罪。” 小皇帝长到现在还从来没杀过人,那是太后用来唬人的手段,他可能都不大明白这个刑罚有多严重,轻易用不得。 但皇帝就是皇帝,杀墨给那气势摄住了,竟不敢接话,君瑕抚了抚轮椅扶手,眉眼温润清绝,“皇上放心,草民不会声张。” 小皇帝点点头,快乐地拿匕首又切了一块鸡腿。 君瑕微笑着推动自己的轮椅上前,“皇上这只鸡,是醉香坊的?可不得了,这个时辰,少说要排半个时辰队才能吃到。” 赵清鼻子眼睛一扬,甚为得意:“这有何难,店里的鸡买不到,朕找那买了的人,多给点钱,他岂会犯傻不卖。” 见先生上前去了,杀墨差点要给他吓得心脏骤停,幸得小皇帝本性不算坏,眼下也正快活着。 君瑕赞叹道:“皇上果然聪慧。” 赵清攥着一只鸡腿,正要下嘴,回头看了眼君瑕,怪是诧异道:“你这瞎子,眼睛不好使,鼻子却灵光。” 君瑕微笑,“瞎子的耳鼻都比常人灵光。” “这倒是。”小皇帝一边咬着鸡腿一边对君瑕含糊地说道,“不怪朕的皇姐喜欢你,进退有度,倒是个可造之才。朕勉为其难答应你留在公主府,好好伺候朕的皇姐,别教她又到外面挑些不三不四的野男人。” 君瑕可算懂了,这两姐弟性子真像——流氓。 就连杀墨都觉得,皇上能说出“伺候”俩字,懂的确实比一般十岁大的孩子要多多了,故此虽有点愠怒,却更多地觉得好笑。 但为公主说句公道话,公主至今只有过两任未婚夫,第一个是摄政王和太后选的,风流早夭,赖不着公主,另一个则是瞿唐,虽说荒唐了点儿,但也是正经人家的公子。再要说,就只有君瑕和卢子笙罢了,也不曾不三不四,他们和公主也是清白的 “咳咳。” 赵清给切了一只鸡翅膀,冲着君瑕一招,“要吃么?” 君瑕遗憾地勾起薄唇,“草民一副贱躯,吃不了好东西。” 看他这病怏怏的模样,赵清撇了撇嘴,他自幼也是身体不好,太后不让他吃这不让他吃那的,但不让吃,就偏偏让人眼馋。赵清自己也不是日日都能吃的,君瑕拒绝他不奇怪也不生气,反而道:“沾了朕龙涎的东西都是香的,你不吃可有人喜欢。” 也就是那些巴结阿谀的人罢了,赵清一想,也没有什么好得意的,默默又是一叹。“朕就是少个朋友罢了,可惜皇姐不明白朕的心意。” 赵潋对他虽好,但六分拿他做弟弟,四分拿他做皇帝,彼此缺少了点默契,又加上男女有别,她眼下又住在宫外,赵清除了耿直,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君瑕总觉得小皇帝这个感慨很不合时宜。 果然,赵清冲他促狭一笑,将油纸一裹,把剩下的醉鸡都包了起来,“你这人有意思,见到朕不跪不拜,谅你是个瘸子,朕不同你计较,不过,你要留在朕的皇姐身边,有几句话朕要提点你。” 他说话就像小孩子偷穿大人衣裳似的滑稽,君瑕微微侧耳,笑道:“洗耳恭听。” 赵清道:“你身份低微,不配做驸马。不然你讨好朕,朕给你个小官,要是你表现得好,能一级一级往上爬就最好了。” 讨好 君瑕不觉失笑。 赵清摸了摸鼻子,接着神气地托起了下巴,“朕希望你好好考虑,真诚地接受朕的建议。你能破解得了谢珺的棋局,脑子应该是好使的。” 不知为何,这小皇帝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想揍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第八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赵潋僵了僵, 她的手晃动有风, 连他的鬓角的几根黑丝都拂动了,赵潋突觉得自己摇晃的那只手实在愚蠢短陋c不真诚至极, “那先生这腿” 轮椅背后的少年回道:“先生上山采药时不慎受了点伤。” 赵潋眉眼微颦,将记录着君瑕的木牌一翻,的确,他在姑苏有几家产业,除了贩棋之外,还有一家药铺, 汴梁的这家也是香药铺, 他来汴梁是来收租的。这么看来,君瑕虽说不上富有, 但温饱绝对不成问题。 见她面露怀疑,少年低了头, 将先生看了眼, 然后镇定道:“我家不短吃喝,我的月俸也不需公主掏腰包, 先生能养活我, 只是先生为公主办事,请公主每月赐给我们一株人参。先生病体缠身,要这个养身。” 赵潋点头, 明白了, “那行, 我的公主府里药材是不缺的, 你们家先生既然身子不适,我也不让他做重活儿。先生既然贩棋,想必棋艺精湛,我闲来无事,正好缺个棋友打发时日呢。” 君瑕扬起下巴,那张白皙若瓷的脸,漆黑无澜的眼没有神采,却又分外引人琢磨探寻,在赵潋心神一分之时,意外觉得有几分说不上来的熟悉之时,君瑕又低了头,“多谢公主收留。” “哈哈哈,没事没事,小事情小事情!”赵潋觉得这两人很不错,底下人办事越来越靠谱了。 至少,一个看着心思纯净c没有心机,另一个么,不管他秉性脾气如何,单单就这张脸,摆在家里实在赏心悦目极了。 文昭公主府,从前院到后院,中间有一径流水,架着一方石桥,两侧都是垂花落藤,赵潋平素起居都在前院,后头一个拂春居,一个粼竹阁,都是清幽僻静的所在,正好安顿两个新来的男人,如此看来,别人说她养男人也没错。 赵潋是一点不生气,除却在宫里头时与宦官阉竖纠缠不清c假凤虚凰的事,让她听了心里有点膈应,想她堂堂一个身长七尺余的皇家公主,再怎么对美色没追求,也要爱身材奇伟的大丈夫这种谣言竟然也有人信。 但最教赵潋头疼且有点心惊的,是这种谣言不知不觉传到皇宫里头去了。太后本来便不同意她待字闺中,以女儿身,养几个男人在家,认为不成体统,眼下谣言四起,她更是反对,连夜将赵潋传到宫里头去了。 回来时,赵潋耷拉着脑袋,心说可算是皇弟机灵,知道装病,本来好了大半又骤然晕厥,吓得母后赶紧叫太医诊治,赵潋躲过一劫。 她下了凤车,将头顶上那繁丽碍事的头冠给摘了,披散下一头如墨如云的发,揉了揉脖子,正好走到正院,一树明朗的月光底下,少年正推着君瑕在前院漫步,主仆二人似在低头看着溪水。 赵潋一蹙眉,身后的婢女便察言观色,道:“这君先生真忒不知礼数,他哪里是能随便到前院走动的人呢。” 不知是否是眼瞎耳聪的缘故,赵潋仿佛看到君瑕正低头舀水,动作一顿,便又坐直起来了,那背影甚是纤瘦优雅,恍如谪仙,赵潋眉头更皱,扭头喝道:“闭嘴。” 婢女怔了怔,被公主一喝,便立即委屈地抿嘴不言了。 赵潋这几个婢女是从宫里带出来的,那些勤劳细致的长处是一点没有,嚼舌根c挑拨是非倒个个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她现在想从宫外头买几个贴心的至少是看着顺眼的婢女回来。 见她还委屈上了,赵潋烦躁地一挥手,“两位先生都是贵客,不得妄议,以后不许再让我听见此类话语,否则府规处置。” 说罢,赵潋先是一窘,初来乍到,那曾定什么府规,全是由着宫规顺嘴一说,她看了眼正被少年缓缓推起来往后院走的君瑕,教婢女先退了,自己忙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先生留步。” 正是初夏,重重绸衣被换下来,君瑕只合着一身淡如流水,仿佛看得见内里肌理的薄衫,赵潋虽不至于是汴梁人有口皆碑的“浪荡公主”,但至少她对美色是有极致的追求的,尽管君瑕这双漆黑的眸珠并无光泽,但映着皎皎明月,这身慵懒随性c贵比公卿的气度还是让人折服,无法移眼的。 少年皱眉头道:“公主不欢迎我们到前院来,小人这就带着先生回去。” “杀墨。” 君瑕含着责备的声音,让少年委屈地闭了口,只往赵潋身上横了一眼。 原来这少年唤作杀墨。 倒挺有意思的,赵潋道:“先生,我也是初来这边,别说府上几个不成才的奴婢,便是我也不晓得什么规矩,公主府里还没有一套能上行下效的规矩,所以有赖先生,这事我想与先生商量着先试行着,慢慢来。” 君瑕扶住了轮椅一侧,微笑,他做表情时目光是不动的,平静得犹如一片无风的深水,“从我眼盲之后,再懒得提笔了,一两个字尚可,多了总是参差。公主——” 赵潋打断他,“只是询问,先生既经营着几家店铺,想必在管理一庄一院上是有些心得的,我就问问,提笔这事我来。” 君瑕微微颔首,“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过才说了一两句话而已,赵潋却觉得莫名安心。 君瑕住在后院的粼竹阁,正逢月圆,千竿碧竹在花墙下树树着色摇曳,犹如晶莹的霰雪,将池水敷染得犹若蔓生藻荇。君瑕和杀墨的身影隐匿在竹篱门之后,赵潋从石桥上踱回来,这时,隔着一重树影,只听闻拂春居里传来一曲悠扬若诉的笛声。 笛声穿过水影花梢,落入耳中,便有种别样的少年情愫,既单薄又可爱,赤诚而动人。 府里有这种笛声,赵潋摸了摸下巴,倒也挺好的,吹得不像是街头卖艺的,总一个凄凄惨惨,她顺手仍俩银子,还得染一身颓丧回家。 这几日相安无事,赵潋与瞿家的婚事是彻底黄了,新河瞿氏惹上了官司,太后召门下省审议,正紧锣密鼓地要给瞿唐定个罪。 瞿家想必也正战战兢兢在家搜肠刮肚地想说辞c想对策。 从出事之后,赵潋除了骂了自己“眼光不好”以外,对此事便不予置评,没有嫁出去这个消息传满汴梁,足够让贵女圈抖三抖了。赵潋最好的密友萧淑儿嫁到了平原,听说已经怀上了二胎,真真是要三年抱俩,她又不能时常回来。 当年萧淑儿上花车之前,还拉着她手不松开,泪眼迷蒙地说道:“将来,我不在跟前,你想必会孤孤单单的,再找个人罢。” 赵潋没心没肺,甩袖子道:“全汴梁只有你家,你老父六品小官,你却不攀附不怕我的。要再找那么个人,哪儿那么容易。” 萧淑儿那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但想到赵潋不爱人欲言又止,这一去又不知几时回来,便直言了,“大家伙儿主要不是怕你,是怕你亲娘。” 这个,虽然怎么听都不是个味儿吧,但丝毫不错。 经历过十年前那场浩劫还能在朝堂硕果仅存的,谁要敢说一句不怕太后,她敬谁是条汉子! 萧淑儿便举荐道:“你年幼时,不是有个伴读么,她生得憨了些,但性子却是个直的,说不准您能与她玩得好。” 赵潋一想,确实是有这么个人,叫什么来着? 燕婉。 显国公家里的小女儿,人长得憨憨的,说话也细声细气,好像有人掐着她脖子似的。读书时她便不怎么用功,偏巧赵潋也是不安分的,屁股像陀螺,不时东张西望。在她淘气用弹弓打窗外的柿子时,不一留神打偏了,正中老先生的屁股,于是赵潋一不做二不休,顽劣地将弹弓往燕婉手里一塞 后来她就被送回家了。 从那以后赵潋便再也没见过燕婉,也不知她是否为着那桩陈年旧事记恨过自己。 但谁没有个年少气盛c不懂事的时候儿,赵潋从小就不爱担当,倘使不是这么多年被太后揪着耳朵耳提面命地教导过来,今时今日还是那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刺儿头。虽则眼下也并没有好多少。 赵潋还以为和燕婉的缘分就这么到头了,没想到她的十六岁时辰礼,竟邀请了自己,以及一众贵女到她们家的芍药园赏花。 都是这把年纪还没嫁出去的老黄花菜了,赵潋本着这么点意思,也是想去的。 看了眼自个儿身边的几个婢女,赵潋想到前不久,元绥花了一百两银子从数百名丫头之中挑了一个最美貌温顺的婢女的事迹,嘴唇一撇,笑而不言。 与君瑕在竹风里临着花篱门下棋时,赵潋便信口提了一嘴。 君瑕眼睛不便,要靠听着她落棋的声音,再偶尔探手摸一下,才能确定她下在哪儿了,被她一说话,便分了神,君瑕拈着白子举棋不定时,赵潋的思绪回转来,看了眼棋盘,哈哈大笑,“啊呀,先生,下了十六盘,我终于有机会翻盘了!” “是么。” 君瑕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按下棋子,彻底截断了赵潋的黑龙,白棋声势又起,几个眼都活了过来。 赵潋方才抽动起来的肩膀,唰一下,又塌回去了。 她撑着棋桌,将脑袋往下一点,从下往上盯住君瑕的眼睛:“先生,你真的看不见么?” 赵清哈哈大笑,“那不能,就算谢珺在世也不一定能赢他啊,不过,”他收了笑容,靠近赵潋,赵潋不解地俯低身子,赵清将嘴唇凑过来,“皇姐,你家的先生有秘密。你以后留意些,好好查查他的底细。” 不得了,才过了这么一会儿,赵清就探查得君瑕身上有秘密了,赵潋眼波微澜,朝君瑕看去,对方八方不动,垂着眼睑等待着什么,等赵清松开她,一贯秉持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赵潋,对君瑕忽生了好奇。 等赵清前去偏房更衣时,赵潋才终得与君瑕说上几句话,将他的手腕一搭,君瑕这只又细又白的手,摸起来如同一枚冷玉,赵潋忍不住就用指腹往他手腕内侧一滑,这会很痒的赵潋知道,但君瑕只是将唇微一抿,并不怎么有反应,赵潋便叹了一声,“今日是我怠慢了先生,不知道皇弟顽劣至此。等会儿我送他回宫之后,请太医来给你诊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第八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君瑕将脸微微一侧,听完, 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敲了几下, 元绥也不禁纳闷。 先第一眼看时, 她并不觉得赵潋这个门客有何可敬可怕之处,但转眼他就解了断桥残雪, 每当他一挑眉, 露出这么一副雍容自若的形容时,便让敌手不禁有种畏葸退缩之意。 君瑕敲了扶手之后, 修长而白的手指便一动不动地垂下来了,食指与中指处于一种半戒备半懒散的状态, 赵潋疑惑地收回目光,棋局在一半处, 先生方才敲那几下,并不是随意为之, 而是有意在警醒,那么他所指的方向—— 赵潋移动棋子,复行几步。 元绥镇定地将柳眉一颦, 往君瑕处盯去, 可在触碰到君瑕古井无波的黑眸时, 又笑靥似花地问道:“先生不单会围棋,对双陆也有心得?” 君瑕将唇一动,微笑道:“略懂一二。” 对汴梁人来说, 上三流到下三流, 都认为围棋是风雅之物, 而握槊之流不过是为了解闷玩乐,是以公卿大夫极少有人会双陆的。元绥起先单看君瑕这一身气度,以为是落魄贵族,不得已而委身赵潋,但细细想来,但凡有士大夫之气节的,谁能看得上不学无术c蛮横刁钻的赵潋。 她将嘴唇一扯,明知这两人下棋不光彩,暗中有所窜通,却不动声色。一来,她也想知道,一个眼瞎的谋士能不能助得猪手气的赵潋胜过自己,二来,元绥对君瑕也动了心,她想招揽他。 哪怕只是成为那个少年的替身。 元绥镇定地掷出了骰子,她下棋很有章法,不疾不徐,攻守兼备。 君瑕露出一丝笑,也许是棋逢对手了有种酣畅淋漓之感。不过,他虽然对双陆研究不深,棋力并不输元绥,倘若不是赵潋的手气实在太差 但到了最后两手,元绥刻意没看出赵潋的破绽,有意放水,反倒让君瑕沉思了片刻,赵潋却心眼儿直,丢出了一五一六,飞快地完成了棋局,她眼波盈盈璀璨地笑起来,“本公主胜了!” 那话不是对元绥说的,而是看向了君瑕。 要不是先生,她恐怕又要出丑。 不过君瑕心知元绥刻意让棋,恐怕她另有意思。 贺心秋也是怔愣地望着元绥,“元姐姐,你输了。”神奇,元绥竟然输了!输给了赵潋? “愿赌服输。”元绥起身,将头发间两只红钗取了,松了绿萝发绸,披散着一头如云的秀发,她本来就生得五官玲珑,有种难言难画的小巧精致,披着蓬松的发,愈发衬得脸颊娇小,贺心秋愣愣地将手放下来,一动不动了。 单论脸,元绥是玲珑秀婉之美,赵潋是明艳动人的大气,赵潋一点都不自惭颜色,将棋子一收,颇有赞叹,“元妹妹信诺,我就不拦着了。” 既已散发,元绥便想着回家了,只是她临走前,还有意无意地将君瑕一瞟,倘若不是知晓他有眼疾,元绥这一眼就是很明明白白地在告诉他,她挑中了他了。 赵潋却眼不瞎,眉尖一耸。 这时外头传来一个贵女尖锐的叫声:“是璩公子,于公子他们来了!在湖边吟诗呢!” 赵潋耳朵一动,一溜烟,身旁挨挨挤挤的贵女便朝着那声儿来源狂奔过去,散着长发的元绥,却将秀发将耳后一拨,哂然地背过了身。 有一点赵潋与元绥相似,都很不喜欢璩琚。 听说璩家与谢家也是世交,当年两家的夫人一道怀孕,两家有约,将来必以美玉为孩子起名,谢珺早出生一个月,璩琚晚生一个月。就像天注定一样,璩琚后来十几年一直活在谢珺的光采笼罩之下,刻板而严谨地走他的老路。无论谢珺做什么,璩琚都照学不误,但因为有谢弈书在,他就像明月之于旭日,总是无法耀眼。 谢珺死后,璩琚才终于得以被挖掘,成为汴梁最炙手可热的贵公子。与赵潋年岁相仿的姑娘,嫁人的嫁人,还待字闺中的,听说有一半儿是为了等璩琚。 元绥哂然一声笑之后,见贺心秋也随着众人去看璩琚和于济楚了,她衣袂一拂,转而出门去寻元家的马车。 而听闻璩琚和于济楚来了,显国公夫人忙用露水将女儿的黑发润了一遍,将人往外头一推,“快,你也去瞧瞧!” 于是燕婉委委屈屈地跑了出来,假意装作很有兴致跑上去看。 但实则,她长到现在都不知道动心是个什么滋味,有个庶妹上半年嫁了人,才三个月,孩子都怀上了,可她就是不懂,男人有什么好喜欢的? 柳黛将伞拾了起来,赵潋吩咐道:“去找找杀墨,傻孩子怕不是走丢了。” 柳黛点头答应,转头撑着伞便走了。 君瑕垂眸微笑。 “先生笑什么?” 君瑕微微摇头,“公主——颈间的珊瑚珠不见了。” 赵潋伸手一摸,确实不见了。不过是她自己摘下来的,揣进了内襟的兜里,赵潋还怕将她的珊瑚珠闷坏了,伸手取了出来,用绢子包裹着的,红得璀璨,有一瞬间,赵潋抬头一瞧,那红光仿佛映入了君瑕的瞳孔中。 她苦笑道:“好东西就是不能给人看,我才戴了一会儿,那元绥就伸手要了。可惜——” 君瑕道:“公主,还是好生保管它吧。” 赵潋微愣,有点意味不明地望着他,君瑕微笑道:“毕竟是价值连城之物,纵然公主功夫好,可也保不齐有轻功卓绝的贼人上来拉扯。虽然此物贵重,但公主千金之躯,莫为了它受伤才好。” 赵潋抿了抿唇,“放在锦盒里,也是终日蒙尘算了,以后我贴身带着,但不戴在颈子上了。先生说得对,有些觊觎红珠c觊觎谢珺的,总不免要抢夺它。” 君瑕将目光一瞥,仿佛落到了云天深处。 那挤挤一门的贵女们,都想犹抱琵琶半遮面,不敢冲出门去搅扰了璩琚的兴致,也不敢让他瞧见一个大喇喇站在日丝浮动的光影里的女人,显得急色求欢。 赵潋往那头看了一眼,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先生觉得璩琚此人如何。” 君瑕的手指将棋桌轻扣,花檀木的,他见到好木料难免欢欣,勾唇道:“誉满汴梁的美玉公子,自然是人中龙凤。” “先生你认真的?” 君瑕只抚摸着木料,微笑道:“认真。” 赵潋一叹,“可在我心底,他还远远不及先生你。” “咳。”君瑕好像碰到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将食指收回来,然后漫不经心地将轮椅一转,扭过头去了。 “先生也会害羞的么?”赵潋啧啧称奇,他竟然为着一句话躲过去了,赵潋忙起身,走到君瑕眼前来,不过他神色镇定,不像是害羞了,连耳朵都不曾有半点晕红。 赵潋便道:“先生,其实我方才有点矛盾,我愿你扬名,却也不想你遭人眼红。方才元绥那目光,分明是有心挖你过去,要是她开出丰厚的条件,胜过了我,先生你会走么?” 毕竟人只是她请回家里的一个门客而已,人参虽然珍贵,但元绥也不是给不起,何况除此之外,她也再没有给君瑕什么特权了。 君瑕将下颌顺着她的目光微扬起来,“公主还记得在下的话么?” ——公主,这世上有一种人,无心仕途,也无心富贵,只求能多活一时一刻。 这是赵潋第二次想到这句话,有点心惊肉跳之感。她知道君瑕身子弱,但找过大夫,都只说他是内有不足,又忧劳多思所致,以药材调养并不碍事。怎么他那一句话说出来,赵潋还以为是他已是风中残烛。 “在下不是贪图名利富贵之人,认定了公主,不会走的。” 赵潋心中一块被铁钳子翘起来的大石头终于轰然落地,她将君瑕打量了一眼,他的眼眸漆黑无光,可这句话,这种温柔,并不像是一个门客对主人该说的话,而像是男人对女人。 蓦地,那大石头粉碎了,在她胸口弹跳起来,七上八下地乱成了一锅碎石粥。 许久之后,瞿唐阴沉着脸,从牙齿缝儿里挤出几个字:“柳氏那贱人!” 日头晒,赵潋雪白的鼻尖沁出了薄薄一层香汗,映着日头,清艳如夭桃秾李,耀如春华,这么个国色之女当街抱臂而立,衣袂拂风,直令人不舍得移眼那瞿家公子好福气哟,可不知当珍惜。不过公主脾气硬而怪,要是不留神得罪她了,日子恐也不好过。 柳黛垂眸敛着形容,对质之前,赵潋不全信柳黛说辞,但人家既穿上了孝服,总不至于拿家中长辈赌咒诬陷瞿家,两炷香之后,瞿唐披着一身酒味姗姗而来,一见赵潋这架势,处处都是玄甲卫,不由地骇得一哆嗦,忙腿一软,险些跪在公主跟前。 赵潋扫了他一眼,“来得正巧,这人说与你认识,过来认认人吧。” 于是瞿唐瞥向一身素服的柳黛,眼眶子一瞪,目眦欲裂,这女人不是该好生生被他关在柴房里出入不得么?她哪里来的本事逃出来,又哪里来的本事能当街拦下公主马车? 正当瞿唐眼珠骨碌碌转着不知思索着什么话时,柳黛跪了下来,“公主,就是这人,他他纵容下人打死了我二叔,又想卖我们到辽国去,求公主殿下为柳家做主!” 瞿唐怒喝:“闭嘴!” 便又一边转向脸似要求赵潋饶恕,赵潋微笑着探身往两人一瞅,“瞿唐,你不是曾同本宫保证,你家中无妻无妾,成婚之后也只有本宫一人么?” 瞿唐愣着,抬起头来,“公主,这人是我外室,公主倘或不喜,我着人随意打发了就是,公主何必为着个外人与我置气?” “哦?外室?”怎的一个说是“妾”,一个说是“外室”?但随着瞿唐这二字一出,柳黛倏地一声抬起了头,眉头大皱,愠怒地瞪着瞿唐,这个负心人又说了假话。 如今汴梁风气很不好,贵族世家的子弟往往一妻两妾,外头还养着几个没名没分的女人,说是要打发随时能打发了,有特殊癖好的,甚至见不得人地豢养美少年,这都不稀奇。 赵潋摇头一叹,又反问:“既是外室,瞿家何必又养她父母在家?” 瞿唐只是着紧赶来时才想的说辞,急匆匆的难免不能自圆其说,被公主这么一逼问,瞿唐登时语塞,慌乱地扯了一块遮羞布要掩上:“她家中一穷二白,她哭着要我养她父母,否则不肯委身于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第八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赵潋才歇晌, 正打着精神头, 有兴致出门遛遛马, 闻言撑了个懒腰, 笑道:“那也好, 让柳黛住在我屋外头, 起居饮食事宜, 还要我拨给你两个婢女么?” “不c不用了!”卢子笙一见到赵潋那张明艳端丽的脸便脸色绯红, 只好绞着青衣广袖,默默地往后退了步, 低着头声如蚊蚋,“多谢c多谢公主美c美意!” 说罢他便要低着头往外冲, 一不留神,正好撞在她画扇堂的那扇镂空木门上。 “砰”一声,少年眼冒金星,在赵潋诧异地看过来,无声一笑时,他又低着头往外跑出去了,步子轻快得像只兔子。 赵潋斟了两盏薄酒,笑着想这个羞涩少年, 年纪比她大不了一岁,却恁的稚嫩滑稽, 她失笑着摇摇头。 时辰正好, 吃口茶, 正可以打个马入宫去。 被太后无微不至地照料着, 赵清的病总算除了大半,但他先天体弱,十岁了长得远没有同龄孩子高,骨瘦如柴,脸庞也长年被一股病态的白占尽风流,吹个风便能倒似的。 赵清正乖巧地坐在碧纱橱后头习字,身后隔着四方的蜀锦隽秀青绿丝花鸟纹的屏风,影影绰绰地隔着几个看护婢女,赵潋入门时,小皇帝正好停笔,一见赵潋便喜上眉梢,欢快地露出了六颗洁白的牙,“皇姐!” 从病了开始,皇姐就不大来看他了,母后不许他在病时见人,连皇姐也不可以。 赵清撇着小嘴等皇姐过来抱抱,赵潋就势一把将弟弟从小板凳上撸起来,掂了一把,将人放在地上站好,“又瘦了。” 看着弟弟骨瘦如柴的,赵潋也心疼不已,“御膳房的厨子是又偷懒了么?我家阿清怎么瘦成排骨了?” 不是厨子不好,是赵清挑食,他心虚地摸了摸脑袋,然后小手拉住赵潋,“皇姐来看看朕的字。” 他献宝似的将才写的“朕躬”二字拿起来,赵潋随意一瞥,便凝住了目光,诧异道:“阿清,后头还要写什么?” 赵清一愣,垂手道:“没有了。” 赵潋板起了脸,“阿清,这两个字是谁教你的?” 赵清不说话。 赵潋柳眉一攒,将手里的宣纸一揉,扔到了废纸篓里,那是赵清才写好的一幅墨宝,不觉小脸紧皱起来,委屈地大声道:“皇姐不喜欢?为何要撕了朕的字?” 赵潋的眉拧得更紧。 就在去年,赵清见了她还从来都是你我相称,今年他端起皇帝架子了,在她面前也以“朕”自居,赵潋心疼地点了点他的额头,“你教皇姐看见,那没什么,别让母后知道。她不喜欢这两个字,你换着别的练。” 赵清似懂非懂。 见他这模样,赵潋便想着一定是有人暗中撺掇着的。太后执政多年,朝中积怨已深,眼下小皇帝日渐长大,迟早有一日太后要还政于皇上,可日复一日c年复一年,眼见得太后对这九重帝阙巍巍高座的野心是越来越大,偏他们又母子情深 即便是苍蝇,也叮不住无缝的蛋,只好有人明里暗里挑拨太后和皇帝的母子关系,否则他们难有重见天日之时。 赵清探手,往皇姐怀里一钻,将赵潋一抱,“皇姐,我再不写了,你别生气。” 赵潋摸摸可怜的弟弟的后脑勺,幽幽一叹。 从十年前她发过誓这一辈子不插手朝堂之事,弟弟这么年幼,又病魔缠身,她真的不忍心他再为了天下日理万机,将境况继续恶化下去。 赵潋心疼皇弟,将他的一双小耳朵一揪,这时,青绿花鸟的屏风后头莲步轻移来一袅娜宫人,细声道:“太后请皇上c公主入长坤宫叙话。” 赵潋可算松了口气,幸得她机灵,将纸揉皱了扔到了纸篓里。 赵清与赵潋上了软辇,从容地入了长坤宫主殿。太后正对着天光,赏着一幅刺绣,她宽大的绣腰襦层层叠叠,如出水红莲,刺金叠锦,迤逦垂地,见到一双儿女,她笑着让两人过去坐坐,一左一右地挨着。 正好这个时辰,太后有意留赵潋在长坤宫用膳,今夜留宿。 但赵潋拒绝了,“明日,燕婉邀我到她家的芍药园赏花。” 太后道:“芍药有何可赏的?宫里头大片的牡丹园你还没瞧够?” 赵潋敛唇笑道:“终归是同窗一场,她又是十六岁生辰,来年恐怕要到夫家过了,我这不是应她邀去小聚么。” 当年燕婉缘何故被遣送归家,太后心明如镜,之所以明知是赵潋顽劣还纵容,不过是她打心眼儿不喜爱那孩子,太憨了些,人前又唯唯诺诺的毫无个性,在贵女之间实在是中下资质。 太后一奇,“燕婉也许了人家了?” 赵潋摇头,“这我不知,燕家不说,但恐怕显国公心里早已有了人选了。” “说来,”太后叹道,“璩琚还未婚配。哀家本有意将他许给你的,特意留着,璩阁老数次找哀家帮着赐婚,哀家都没有答应。他满弱冠也一年了,始终耽搁着。” 赵潋不可置否地扭头。 本以为十年已过,赵潋心里头总不至于还有介怀,如今看来,是时时刻刻都未曾放下。 太后也蹙了眉,“莞莞,你还想着谢珺?” 不知道为什么,“莞莞”和“谢珺”两个字搭配起来便有奇效,赵潋的心噔一下仿佛漏了一拍。从来没有人敢轻易碰触她的回忆,只有太后敢在她面前这么挑破。 谢珺,谢弈书。 很久远很久远的名字了。 赵潋压下那种熟悉的悸动,漠然地将眼皮一翻,“没有,早忘了。” 太后道:“那何必介怀璩琚?他本性不错,只是” 赵潋回眸,微笑着从方才的冷峙里抽出神来,“只是他一举一动言一行全是在有意模仿谢珺。可有什么用,这么多年,只有人说谢珺是神童,却没有人说璩琚是天纵奇才。母后,我要看得起一个心里没有自己的人做甚么。” 她这么一说,太后也不能反驳。要留赵潋用完膳的目的也恐怕是达不到了,太后叹了叹。 赵清疑惑地看了眼皇姐,将她的手腕扯住,搁在太后腿上用力一按,两个女人都是一惊,只见赵清一脸真诚地承诺道:“皇姐放心,以后皇姐不管看中了谁,朕都将他赐给你。” “哈哈。”赵潋正想放肆笑,被太后盯了一眼,于是忙收敛形容,乖巧装兔子。 还是弟弟好。 有弟的姐姐像块宝。 赵潋总也收不住性子,便是太后有意给她指婚,都不晓得应该让她去祸害谁。眼睁睁地走了两任驸马,将来恐怕是真的没人家敢要了。 “你府里那两个男人,合你心意么?” 赵潋眸光一闪。 太后这么问,就是对她养食客这件事松口了,于是喜不自胜地翘开了嘴唇,“甚合心意,母后有兴致?改日带你见见。” 太后笑着推开她的手,“你管好你自个儿,莫惹是非。哀家找人查过他们,家世都算是清白,你坚定了心思不想再嫁人了,养几个面首也好。” 这话怎么听怎么觉着不对,赵潋平心静气地纠正:“是谋士,不是面首。” 不过是个名目罢了,太后道:“哀家知道,对你而言这没什么不同。” 赵潋立即反思,她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让母后这么不信任啊。她都这把年纪了还是黄花大闺女,连头发丝都是清清白白的,怎么就 赵潋忙想到入宫的目的,便问了瞿家如何发落。 太后命人这案的卷宗给她,“瞿唐口供,瞿氏奴仆是失手杀人,愿意将人押出来交给刑部处置,另,瞿家上下都一口咬定,那柳氏只是外室,瞿唐更是早在月前,给了她一笔钱欲将之遗弃,至于东篱居,证据颇多瞿家无法矢口,便强词夺理——有小倌,但不是女人,因而不算欺君。” 赵潋点头,“那确实不算,不过柳氏之事还待斟酌。” 太后道:“你要不闹这出,瞿唐这事出不了,他眼下沦为了汴梁城中的笑柄,心底不知该怎生恨你。” 赵潋眼皮子一翻——这怪不得她吧。瞿家找的那画师将人画得跟神仙似的,结果自家货不对版,怪得着她审美一流? 然而赵潋只能吞声踯躅,瞿家确实是贵族,家中公卿士大夫十之六七,赵潋一个无权的朝廷公主,捏不动这大柿子,只好示弱拱手,一切仰仗太后处置了。 从宫里头出来已是黄昏,青山外斜阳如水。 城头抹匀了古旧的夕光,似一朵丰腴璀璨的奇葩,沿着琉璃瓦紫金墙一瓣一瓣地舒卷,赵潋袭着一身夕阳,骑上马,扬鞭往公主府而去。 正好到了晚膳时节,一回府赵潋便被一串香味给勾住了。 刚来公主府的柳黛却是个一等厨娘,还是那句老话,为表达对公主的感激,甘愿为奴为婢。于是她钻进庖厨两个时辰,烧了十几个菜,煎炒烹炸炖煮是一样不缺,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 “不c不用了!”卢子笙一见到赵潋那张明艳端丽的脸便脸色绯红,只好绞着青衣广袖,默默地往后退了步,低着头声如蚊蚋,“多谢c多谢公主美c美意!” 说罢他便要低着头往外冲,一不留神,正好撞在她画扇堂的那扇镂空木门上。 “砰”一声,少年眼冒金星,在赵潋诧异地看过来,无声一笑时,他又低着头往外跑出去了,步子轻快得像只兔子。 赵潋斟了两盏薄酒,笑着想这个羞涩少年,年纪比她大不了一岁,却恁的稚嫩滑稽,她失笑着摇摇头。 时辰正好,吃口茶,正可以打个马入宫去。 被太后无微不至地照料着,赵清的病总算除了大半,但他先天体弱,十岁了长得远没有同龄孩子高,骨瘦如柴,脸庞也长年被一股病态的白占尽风流,吹个风便能倒似的。 赵清正乖巧地坐在碧纱橱后头习字,身后隔着四方的蜀锦隽秀青绿丝花鸟纹的屏风,影影绰绰地隔着几个看护婢女,赵潋入门时,小皇帝正好停笔,一见赵潋便喜上眉梢,欢快地露出了六颗洁白的牙,“皇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第八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小皇帝一生气, 就像滚火球似的,风风火火闯入了公主府,赵潋甚至来不及见驾, 赵清就一头扎入了内院,禁卫军都只好肃容等在府外,赵潋探头探脑地一看, 可算明白赵清为何如此龙颜大怒了。 赵潋忙回头找弟弟解释, 一把拽住他的小手, “阿清,皇姐跟你保证, 绝对不是皇姐让母后派这么人禁军跟来的。” 她的话赵清还是信的, 但,说什么都晚了,好容易得空溜出宫墙来玩, 却被这么一帮人搅了兴致,赵清心里不甘,只好板起稚嫩的面孔, 将手往身后背过去, 不让赵潋拉, 赵潋也是吓了一跳, 只听弟弟口吻严肃:“皇姐,既已至此, 那你带朕到郊外去踏青。” 其实赵清溜出宫来玩儿, 也就是为了出门踏青。否则从宫里到公主府, 除了人工斧凿的亭台楼阁,就是人工开挖的假山假湖,都是一样的无趣。 赵清自幼羡慕能挽雕弓西北望的将军,连皇姐的武功都让他歆羡不止,可他想习武,太后就说他底子弱,不让。 赵清痛恨被养作花棚里只待人来浇水灌溉的病恹恹的娇花,他想去驰骋 但赵潋却被小皇帝这种要求吓到了——皇帝才这么年幼,可太后太逼着他了,养出来一身反骨,何况这几年,赵清越发长大有了自己的主见,他又是皇帝,不遵着他意思,赵潋也是要遭殃,可带着他出门招摇,赵潋又不肯冒这个险 她才犹豫了这么一会儿,赵清的眼渐渐地沉下来了。 等赵潋反应过来时,赵清已经冷着脸,衣袖一甩,龙威甚重地往浮桥走去。 赵潋跟着心惊肉跳地,还拿不准主意,赵清已经过了浮桥,踩上了青绿鹅黄锦簇的小路,一边是拂春居,一边是粼竹阁,赵清脚步一转,在赵潋震惊注目之下,小皇帝右拐入了粼竹阁。 先生 赵潋腿一软,差点没当场给弟弟往怀里一抄,将人生拉硬拽地拖出来,只好惴惴地疾步跟了过去。 那千竿风竹的绿影里,只要推开粼竹阁的大门便能望见,那衣袍如雪的男人正在与自己对弈,如草之兰,如玉之瑾。赵清歪着头看了眼君瑕,见对方不为所动,对他这个皇帝也并未见得有什么尊重,即便听到了风声,却连问候都不曾有一句,赵清一奇,走近了,倒要看看这个人是在做甚么。 他皇姐因为嫁不出去,养了两个男人在家,赵清知道。他也不反对,皇姐是公主,那帮酒囊饭袋也配不上,与其下嫁所托非人,不如自己养几个美男子在家,爱怎么玩怎么玩,还风流痛快。 赵清一下便猜到了,这人是那个解了谢珺棋局的人。 这个人最近在汴梁很风头很亮,可谓一时名噪。 赵清背过了手走上去,“你就是那位先生。” 凑近了看,赵清才瞧分明。难怪皇姐近来不爱入宫了,有如此绝色养在家中,她哪里分得出神给弟弟,赵清虽不至于吃醋,但因着他其实不大爱男人美色,一眼之下就生了轻贱之意。 赵潋才终于跟来,只见君瑕放了棋子,悠悠然地抬眸,那古井无波的漆黑瞳仁犹如两粒黑曜石,虽清亮,却无光采,他嘴唇微敛,“你就是,那位皇帝?” 近几日赵潋在公主府四处张灯结彩的,为了等小皇帝入府,如今来了一个如此年幼的小少年,自然就是皇帝了。 赵潋心头惙惙,先生居然敢对着她皇弟怎么说话? 赵清眉头一挑,“你会下棋?让朕瞧瞧。” 赵清说着就要走上去,赵潋觉着小皇帝一身煞气颇重,从入门到现在,委实惊吓着她了。但她是赵清的亲姐姐,他纵然是龙颜大怒,也不会真对她做什么,没权没势的先生就不一样了,赵潋一时冲动,将手一拦:“慢着!我带你去踏青!” 语未竟,赵清就飞快地将头转过来了,露出孩童般的惊喜,但是,在看到赵潋纠结着脸蛋暗暗后悔时,赵清又蹙起了眉,往身后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皇姐心底里,最在乎的人不是朕,而是这位先生。” 赵潋:“”小不点知道什么是在乎。 赵清搓了搓手,“也罢,既然皇姐答应了,那咱们这就走罢。” 不待赵潋反应,赵清四处将公主府一看,粼竹阁背临高墙,为了防贼,墙上都倒钉了无数钉子,他皱眉头道:“翻墙出去?不行,太高了。” 赵潋正想着如何将方才那句话搪塞过去,只听君瑕微笑道:“在下有个办法。” 赵清喜上眉梢,欢快地跳过来,“好,你说。” 公主扯了一片墨绿的竹叶往手里一揉——先生真是,好心办坏事啊。 一盏茶功夫后,文昭公主府外推出来一辆马车,赵清作为童子在君瑕身后褪着他的轮椅出门,杀墨作为车夫跳上了车,一行人瞒天过海地从禁卫军眼皮子底下溜出去了。 等出了城门,君瑕慢腾腾地从包袱里取出一瓶药,替小皇帝抹在脸上,给他恢复原貌。小皇帝正想问何不等回家的时候再将脸上的药粉给擦去,君瑕早替他想到了,“这种易容术维持不了多久,皇上还在长身体,药粉过长时间停留在脸上,会导致脸骨易位。眼下只要骗过他们就行了。” 这个人能将自己带出来,赵清就是完全信任他的。 他很高兴,这会儿马车正好停在城门外,躲在马车底下的赵潋终于探出了头,立即上车来了,弄得灰头土脸的,赵清看得咯咯直笑。 这小不点,有奶就是娘,谁带他出宫跟谁亲! 但赵潋还是觉得君瑕这是办得过火,倘若小皇帝在宫外遇到不测,禁卫军又是被他们故意支走的,这是大罪。 城外有一片公主坡。 听闻前朝有个出嫁的公主,与他在外豢养的道士偷情,就是在此相会的,后来两人双双被皇后勒杀在此。公主坡幽静偏僻,时而彩蝶纷飞,赵清一下马车就扑了上去,将蔓草纷延的草坡踩得满地婆婆丁飞如轻絮。 见赵潋还闷着口气出不得,君瑕微微笑道:“公主,要下雨了。” 他不说也罢,一说,赵潋确实觉得有几分闷热,天方才还晴朗着,眼下却又起了风,阴沉沉地压了下来,是要下雨的前兆。 赵潋道:“所以等会儿下了雨,咱们就能光明正大地将皇上带回家了?” “不仅,”君瑕缓缓摇头,“我给卢子笙递了一张字条,让他在我们出发半个时辰后,通知禁卫军赶来公主坡。” 赵潋怔了怔,随即大喜过望,食指将君瑕的胸口一点,“先生你可真是贼。等会儿,我好生看着我弟弟去,等人将他接走。” 只要能让赵清出宫,稍稍玩那么一会,禁卫军赶来只能说他们聪明,回头赵清怪不着她头上,太后那边也能交代。 赵潋欢欢喜喜跳下了马车,随着车板一颤,君瑕微微含笑,让杀墨也将自己推了下去。 他的轮椅卡在车上,行动不怎么便利,杀墨废了老大劲,才将先生弄下去了,吃力不讨好地埋怨:“先生,我好好地成了车夫!你还故意弄个轮椅让我搬这待遇。因为人家不是公主的弟弟,就不能有个好?” 君瑕缓缓摇头,“不因为你不是公主的弟弟,因为你不是皇帝啊。” “”扎心了。命好的人他就是命好。有个在朝局上无往而不利的太后娘,一个蛮横刁钻,却护短得要命的公主姐姐,一家子权倾朝野,自个儿垂拱平章。这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投胎技巧。 君瑕只是嫌弃马车里逼仄,闷得慌,方才又颠簸得狠了,胸口有股气出不得,脸色早已一片苍白,杀墨眼睛尖,一把扶住君瑕的右臂,“先生?” 就知道不能让先生胡来,幸得杀墨带了药出来,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白净瓶子,取了两粒红丸,就着喂给君瑕,另取了一只水袋,君瑕笑着接过来,让他不要大惊小怪,混了水,药便入了肚。 杀墨差点跪在君瑕跟前,“先生你” “老毛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君瑕趁着人不在,腿轻轻一动,踢了杀墨一脚,“把眼泪忍回去。你多大了还哭。” 杀墨就是要哭。 就是因为知道这是个治不好的老毛病,他才担忧啊。要是早知道先生来了汴梁,每天为了公主各种操心c忧思郁结的,他就该在路上时连哄带拐的将人掳回去。 赵潋仿佛听到了一些动静,本来正陪着赵清试他新做的弹弓,手不知道怎么转了个花,一颗石头弹在脑门上,“砰”一声,赵潋痛地惨呼,忙将弹弓塞到赵清手里,朝君瑕的方向看了过去。 先生正歪在轮椅上,恹恹地,在忍着什么折磨似的,杀墨手忙脚乱地在那找东西,赵潋心一凛,刚抚平的心又七上八下了起来,犹如野马脱缰似的一道狂飙,差点撞出了喉咙口。她一想说话,就是一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第八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小皇帝一生气, 就像滚火球似的, 风风火火闯入了公主府, 赵潋甚至来不及见驾,赵清就一头扎入了内院,禁卫军都只好肃容等在府外, 赵潋探头探脑地一看, 可算明白赵清为何如此龙颜大怒了。 赵潋忙回头找弟弟解释,一把拽住他的小手, “阿清, 皇姐跟你保证, 绝对不是皇姐让母后派这么人禁军跟来的。” 她的话赵清还是信的, 但,说什么都晚了, 好容易得空溜出宫墙来玩,却被这么一帮人搅了兴致,赵清心里不甘, 只好板起稚嫩的面孔, 将手往身后背过去, 不让赵潋拉,赵潋也是吓了一跳, 只听弟弟口吻严肃:“皇姐, 既已至此, 那你带朕到郊外去踏青。” 其实赵清溜出宫来玩儿, 也就是为了出门踏青。否则从宫里到公主府, 除了人工斧凿的亭台楼阁,就是人工开挖的假山假湖,都是一样的无趣。 赵清自幼羡慕能挽雕弓西北望的将军,连皇姐的武功都让他歆羡不止,可他想习武,太后就说他底子弱,不让。 赵清痛恨被养作花棚里只待人来浇水灌溉的病恹恹的娇花,他想去驰骋 但赵潋却被小皇帝这种要求吓到了——皇帝才这么年幼,可太后太逼着他了,养出来一身反骨,何况这几年,赵清越发长大有了自己的主见,他又是皇帝,不遵着他意思,赵潋也是要遭殃,可带着他出门招摇,赵潋又不肯冒这个险 她才犹豫了这么一会儿,赵清的眼渐渐地沉下来了。 等赵潋反应过来时,赵清已经冷着脸,衣袖一甩,龙威甚重地往浮桥走去。 赵潋跟着心惊肉跳地,还拿不准主意,赵清已经过了浮桥,踩上了青绿鹅黄锦簇的小路,一边是拂春居,一边是粼竹阁,赵清脚步一转,在赵潋震惊注目之下,小皇帝右拐入了粼竹阁。 先生 赵潋腿一软,差点没当场给弟弟往怀里一抄,将人生拉硬拽地拖出来,只好惴惴地疾步跟了过去。 那千竿风竹的绿影里,只要推开粼竹阁的大门便能望见,那衣袍如雪的男人正在与自己对弈,如草之兰,如玉之瑾。赵清歪着头看了眼君瑕,见对方不为所动,对他这个皇帝也并未见得有什么尊重,即便听到了风声,却连问候都不曾有一句,赵清一奇,走近了,倒要看看这个人是在做甚么。 他皇姐因为嫁不出去,养了两个男人在家,赵清知道。他也不反对,皇姐是公主,那帮酒囊饭袋也配不上,与其下嫁所托非人,不如自己养几个美男子在家,爱怎么玩怎么玩,还风流痛快。 赵清一下便猜到了,这人是那个解了谢珺棋局的人。 这个人最近在汴梁很风头很亮,可谓一时名噪。 赵清背过了手走上去,“你就是那位先生。” 凑近了看,赵清才瞧分明。难怪皇姐近来不爱入宫了,有如此绝色养在家中,她哪里分得出神给弟弟,赵清虽不至于吃醋,但因着他其实不大爱男人美色,一眼之下就生了轻贱之意。 赵潋才终于跟来,只见君瑕放了棋子,悠悠然地抬眸,那古井无波的漆黑瞳仁犹如两粒黑曜石,虽清亮,却无光采,他嘴唇微敛,“你就是,那位皇帝?” 近几日赵潋在公主府四处张灯结彩的,为了等小皇帝入府,如今来了一个如此年幼的小少年,自然就是皇帝了。 赵潋心头惙惙,先生居然敢对着她皇弟怎么说话? 赵清眉头一挑,“你会下棋?让朕瞧瞧。” 赵清说着就要走上去,赵潋觉着小皇帝一身煞气颇重,从入门到现在,委实惊吓着她了。但她是赵清的亲姐姐,他纵然是龙颜大怒,也不会真对她做什么,没权没势的先生就不一样了,赵潋一时冲动,将手一拦:“慢着!我带你去踏青!” 语未竟,赵清就飞快地将头转过来了,露出孩童般的惊喜,但是,在看到赵潋纠结着脸蛋暗暗后悔时,赵清又蹙起了眉,往身后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皇姐心底里,最在乎的人不是朕,而是这位先生。” 赵潋:“”小不点知道什么是在乎。 赵清搓了搓手,“也罢,既然皇姐答应了,那咱们这就走罢。” 不待赵潋反应,赵清四处将公主府一看,粼竹阁背临高墙,为了防贼,墙上都倒钉了无数钉子,他皱眉头道:“翻墙出去?不行,太高了。” 赵潋正想着如何将方才那句话搪塞过去,只听君瑕微笑道:“在下有个办法。” 赵清喜上眉梢,欢快地跳过来,“好,你说。” 公主扯了一片墨绿的竹叶往手里一揉——先生真是,好心办坏事啊。 一盏茶功夫后,文昭公主府外推出来一辆马车,赵清作为童子在君瑕身后褪着他的轮椅出门,杀墨作为车夫跳上了车,一行人瞒天过海地从禁卫军眼皮子底下溜出去了。 等出了城门,君瑕慢腾腾地从包袱里取出一瓶药,替小皇帝抹在脸上,给他恢复原貌。小皇帝正想问何不等回家的时候再将脸上的药粉给擦去,君瑕早替他想到了,“这种易容术维持不了多久,皇上还在长身体,药粉过长时间停留在脸上,会导致脸骨易位。眼下只要骗过他们就行了。” 这个人能将自己带出来,赵清就是完全信任他的。 他很高兴,这会儿马车正好停在城门外,躲在马车底下的赵潋终于探出了头,立即上车来了,弄得灰头土脸的,赵清看得咯咯直笑。 这小不点,有奶就是娘,谁带他出宫跟谁亲! 但赵潋还是觉得君瑕这是办得过火,倘若小皇帝在宫外遇到不测,禁卫军又是被他们故意支走的,这是大罪。 城外有一片公主坡。 听闻前朝有个出嫁的公主,与他在外豢养的道士偷情,就是在此相会的,后来两人双双被皇后勒杀在此。公主坡幽静偏僻,时而彩蝶纷飞,赵清一下马车就扑了上去,将蔓草纷延的草坡踩得满地婆婆丁飞如轻絮。 见赵潋还闷着口气出不得,君瑕微微笑道:“公主,要下雨了。” 他不说也罢,一说,赵潋确实觉得有几分闷热,天方才还晴朗着,眼下却又起了风,阴沉沉地压了下来,是要下雨的前兆。 赵潋道:“所以等会儿下了雨,咱们就能光明正大地将皇上带回家了?” “不仅,”君瑕缓缓摇头,“我给卢子笙递了一张字条,让他在我们出发半个时辰后,通知禁卫军赶来公主坡。” 赵潋怔了怔,随即大喜过望,食指将君瑕的胸口一点,“先生你可真是贼。等会儿,我好生看着我弟弟去,等人将他接走。” 只要能让赵清出宫,稍稍玩那么一会,禁卫军赶来只能说他们聪明,回头赵清怪不着她头上,太后那边也能交代。 赵潋欢欢喜喜跳下了马车,随着车板一颤,君瑕微微含笑,让杀墨也将自己推了下去。 他的轮椅卡在车上,行动不怎么便利,杀墨废了老大劲,才将先生弄下去了,吃力不讨好地埋怨:“先生,我好好地成了车夫!你还故意弄个轮椅让我搬这待遇。因为人家不是公主的弟弟,就不能有个好?” 君瑕缓缓摇头,“不因为你不是公主的弟弟,因为你不是皇帝啊。” “”扎心了。命好的人他就是命好。有个在朝局上无往而不利的太后娘,一个蛮横刁钻,却护短得要命的公主姐姐,一家子权倾朝野,自个儿垂拱平章。这真是旁人羡慕不来的投胎技巧。 君瑕只是嫌弃马车里逼仄,闷得慌,方才又颠簸得狠了,胸口有股气出不得,脸色早已一片苍白,杀墨眼睛尖,一把扶住君瑕的右臂,“先生?” 就知道不能让先生胡来,幸得杀墨带了药出来,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白净瓶子,取了两粒红丸,就着喂给君瑕,另取了一只水袋,君瑕笑着接过来,让他不要大惊小怪,混了水,药便入了肚。 杀墨差点跪在君瑕跟前,“先生你” “老毛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君瑕趁着人不在,腿轻轻一动,踢了杀墨一脚,“把眼泪忍回去。你多大了还哭。” 杀墨就是要哭。 就是因为知道这是个治不好的老毛病,他才担忧啊。要是早知道先生来了汴梁,每天为了公主各种操心c忧思郁结的,他就该在路上时连哄带拐的将人掳回去。 赵潋仿佛听到了一些动静,本来正陪着赵清试他新做的弹弓,手不知道怎么转了个花,一颗石头弹在脑门上,“砰”一声,赵潋痛地惨呼,忙将弹弓塞到赵清手里,朝君瑕的方向看了过去。 先生正歪在轮椅上,恹恹地,在忍着什么折磨似的,杀墨手忙脚乱地在那找东西,赵潋心一凛,刚抚平的心又七上八下了起来,犹如野马脱缰似的一道狂飙,差点撞出了喉咙口。她一想说话,就是一哽。 柳黛正在布置杯碟碗筷,见状,身子朝后头缩了缩,“我c奴婢擅自用了公主家的厨房。” 赵潋正饿得头昏眼花,没察觉到柳黛口吻之中的怯弱和不自然,大喇喇往上席一坐,低着头将满桌珍馐一闻,开怀地勾起嘴唇,“这么多我也吃不完,你跑一趟,让两位先生和令尊令堂一起来用晚膳罢。” 柳黛福了福身子,总算松了一口气,便听话地出去了。 晚膳时公主府正堂前厅的大圆桌上坐了六个人,除了赵潋外,都是初来乍到的,君瑕c卢子笙以及柳黛一家。 两个老人家大约是头一回上主人桌,从头到脚写着局促和不自在,赵潋笑道:“不用客气,我的公主府没世家那些臭规矩,等会用完饭,我教人给二老烫两壶酒去,近来湿气重,正好喝两口。” 二老看了眼女儿,自知是攀上贵人了,哪敢反驳,赵潋说什么是什么。 卢子笙也害羞,只赶着近前的青菜吃,至于君瑕,他看不见,都是杀墨在往他碗里挑。 短短一会功夫,杀墨给君瑕夹了十几筷子的鱼肉了,赵潋忍不住问:“先生喜爱吃鱼?” 杀墨一时语塞,筷子就顿在半空中,君瑕不着痕迹地将他手里的筷子摸索着接过来,嘴唇微弯,“眼睛不中用,大夫说可多吃鱼,尤其鱼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第八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君瑕道:“棋谱在心中,并不在眼里。” 赵潋姑且当他这话是说认真的, 正摇头晃脑地要将下巴点一点, 小厮从外头匆匆进门来, 一头磕在赵潋跟前,“公主, 外头有个姑娘求见。” 赵潋有几分好奇,“我认识?” 她无意识地看了眼君瑕, 对方修长的皎白的一只右手,正无所事事似的抚着藏玉棋笥, 镇定得犹如立在风浪之下稳固的礁石, 赵潋抚了抚唇,又拗过脑袋, 小厮禀道:“回公主,她自称,是瞿家案中受害的柳氏,公主于她有大恩,特来谢恩的。” “恩?这就更怪了。”赵潋道,“我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出口恶气, 当街将那瞿大公子揍了一顿,对了, 瞿唐的伤势” 小厮道:“听人说, 公主那一脚踹得忒狠, 恐怕要卧床一月了。” 君瑕眼波微澜, 然后不着痕迹地拂去了。 新河瞿家是从外地迁入汴梁的, 中原北境沦陷给了辽国,瞿家没办法,这才南奔。但逃归逃,气节不能丢,不知是不是因为有这个逃亡的背景在那,瞿家人自视甚高,不肯逊人一筹,从上到下便不知道谦恭二字如何写。 赵潋并不紧张瞿唐伤势,让小厮将柳黛请进来。 等人一走,她耸了耸肩膀,将散落在棋盘上的黑白子一颗一颗地捡回棋笥之中,巧笑嫣然地一抬眸,“先生你看,人在这个位置上,总是免不了要陷入争端是非之中,有时候我不想,也是会有麻烦不断找上门来。” 君瑕不可置否,“公主嫌弃柳黛?” “并不。”赵潋摇头,挥了挥手,“但一日事一日毕,打了瞿唐之后,瞿家这事我就想撂开手不管了,管他平地起什么波澜。至于柳黛,我更是与她无亲无仇的,也不想管她。对我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君瑕微笑,“也许公主只是笃信太后能为你收拾好一切。” 这话,话里有话。 就仿佛有人指着她的鼻子说,看看,你贵为公主,脾气坏,武功高,那又如何,碰到什么事一样钻进龟壳里一动不动,等着你那权倾朝野的太后娘给你擦屁股? 但不知道为什么,要是旁人说,赵潋不说生气,心里至少膈应,君瑕用这如沐春风的口吻说起来,偏偏挠得人心肝痒。 于是赵潋清咳了一声,不接这话了。 柳黛被人引着进门来,上回见她,赵潋觉着这是个头脑清醒的可怜女人,这回见,似是更可怜了些,风一吹便倒的身子,眼泡又红又肿的,噗通一声跪在赵潋跟前,红着眼哽咽道:“求公主收留!” 赵潋下意识看了眼君瑕,清咳着转身,两手托起看似病怏怏的柳黛,“怎么了?” 柳黛低着头,不肯起身,跪直了身子道:“公主,曾说过,愿意接纳我一家,我老父能喂马,饲养家禽,母亲针线活儿也是一等的,至于我,柳黛愿给公主为奴为婢。” 赵潋托着她的手一下松了。 接纳他们? 依稀c隐约c仿佛是她曾说过那么一句话。 但这话就好像是“嘿兄弟,下回见面请你吃个饭啊”一样随便,这不是客套之中的客套么。可是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既然人家做了真,堂堂文昭公主一言九鼎,总不能自打嘴巴说没有。 “那c行吧。”赵潋想了想,道,“瞿家家大业大,就这么点事儿,最多伤筋动骨,没几个月又能喘息过来,到时候你家没个人庇护,要是有人报复恐怕要命。” 这正是柳黛担忧害怕之处。 本以为公主一句话戳开来说,对她这点微末心思有鄙贱之意,但柳黛偷偷一瞟,赵潋脸色坦荡,大气得很,没有半点隐晦的心思,有一是一,有二是二的。 柳黛自然感激赵潋收留之恩,跪在地上磕头,赵潋问道:“你把你同瞿唐的事儿再同我说说。” 说罢,柳黛一阵怔忡之际,赵潋却信手从一直紫木雕花的锦盒里抓了一把瓜子,一面磕着一面翘着腿等她说。 说到瞿唐,柳黛之后将头埋下去,“我确实,是瞿唐的外室。” “他没撒谎?”嘎一声,一只瓜子被衔入了樱唇小口。 柳黛忙摇头,“但瞿唐承诺,近来他生母祭日,等过了这阵儿,便抬我回瞿家做妾。可谁知道他在我等候时,另转头要求娶公主,谎言称自己没有身旁并无女人,这便是假话了。公主,不瞒你说,他初一十五到我这儿来,其余大半日子,都在东篱居与” “小倌儿。”赵潋淡然接口。 柳黛敛眸,“在一处厮混。我正是知晓他什么为人,更气愤他欺骗女人的行径,才欲找他理论。我二叔气不过,差点同他动起手来,被瞿家下人乱拳给c给杀害了。”她声音一哽,将头垂得更低。 如此看来,这个柳黛对瞿唐也是全然无心的。 至于瞿唐因何得到了她,富家公子和府中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这法子就太多了。 见柳黛清眸噙泪,这么副惨兮兮的状况,赵潋也不想再问下去。 她抓了一把瓜子塞到柳黛手里,“择日你将你父母接过来。我爱骑马,家里正好缺个饲马的,还有针线活儿,确实也需要人,至于你,模样不错,跟在我身边也可,我照你们在瞿家的工钱多给你一倍,嗯,你父母在瞿家一月月钱多少?” 柳黛绞着手指,有几分为难,“二两八钱。” 赵潋倏地眼眸一睁。 现在世家都已骄奢腐败到这种地步了么? 真是肉疼她那白花花的大银锭子。 柳黛先出府去了,要接她爹娘过来。 转眼之间锦盒里的瓜子让赵潋掏了空,赵潋下棋嫌闷,喜磕点瓜子c嚼点花生解闷儿,她落子如飞,但君瑕始终是慢条斯理的,不疾不徐地摁下白棋,不疾不徐地收她的黑子,但一局棋还是下得飞快。 这世上有个词叫实力悬殊。 赵潋将棋子也收拾完了,问道:“对了,今日怎不见卢生?” 君瑕的手落在了轮椅扶手上,然后,他慢慢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吹了一夜的笛,闹人闹己。” 赵潋偷笑,“先生知道他为何吹了一夜的笛?” 君瑕微微颔首,“也许,是为了祭奠因为五斗米被公主一掌拍碎的自由。” “哈哈哈!”赵潋大笑,“先生,我发觉你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家里才请回来的两个都是妙人,赵潋觉得很有意思,比在宫里对着一群憋闷枯燥c三棍子憋出半个屁,只敢唯唯诺诺讨饶的宫人有趣多了,虽则宫外头不能时常见到母后和皇弟,赵潋想了想,笑道:“先生腿脚不便,你家杀墨不在,我推你回后院歇息罢。” “有劳公主。” 文昭公主纡尊降贵地给人推轮椅还是头一遭,赵潋走得缓慢,怕有个什么磕磕绊绊颠着了他,走到碧水上一方浮桥,映着一池初夏晴柔的光,鹅黄嫩绿的花木在水边招摇,赵潋问道:“我见先生,犹如重逢一故人。” 君瑕抿唇,并不接这话,仿佛慵懒着靠着椅背有了睡意。 赵潋自顾自又道:“不怪有人说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她将后头那话咬得不清不楚的。 君瑕才道:“公主开玩笑时从来不忌男女之防?” 这话听着像是被戏谑调笑的少年郎恼羞成怒了,可他的口吻总是淡淡的,无比闲适,从来不会怪责于人。尽管下棋下到一半,君瑕精心布了许多局,赵潋自知不敌将他的精美布局一把手抹在一起,他也不怒。 赵潋掠过这个,又是一笑,“先生,姑苏有什么趣闻么?” 君瑕仿佛在目视前方,但明明什么也看不见,赵潋微微惊奇,听他道:“不及汴梁繁华,但胜在清净,趣闻没多少。” 赵潋又问杀墨。 他有问必答:“到香药铺子寻香去了。” 他身上的香囊,有复杂但清幽的香味,松香c茶香c花香混合而成,令人啧啧称奇。 赵潋咧唇而笑:“先生身子不好,身旁怎么可以只留杀墨一人?” “四年前,我在死人堆里捡回来四个孩子,将他们收留了,杀墨只是其中之一,杀砚在姑苏经营棋轩生意,唯独杀墨跟了我来汴梁。” 赵潋叹息一声,恍然想到什么,“嗯,那他们大哥,莫非唤作‘杀笔’?” “对。”君瑕微笑。 赵潋一愣,“那,老三呢?” “杀纸。” “”赵潋爆出了一阵激昂的笑,“先生你简直太风趣了哈哈哈!” 昼长夜短,加上空气又炎热湿润,自幼体弱多病的小皇帝生了病,卧床不起便是四五日。于是满朝文武战战兢兢,各种催命的折子都停了不敢往上送,唯恐损伤龙肝,遭太后黜落。 篱落外,村妇收了一簸箕豆子,正听到马车上铃铛晃悠的清闲声,好奇地支起半边身子往外头张望,只见松林里一架华丽的马车正随着数百随扈,缓慢穿过阔道,村妇惊讶地想:这是谁家的贵妇人出巡啊。于是毫不迟疑地扔了簸箕,撒了一地的豆儿,将蹲在小板凳上的儿子伸手一抢,母子俩窜到里头去了。 这一幕正好教赵潋瞧见。 她摇着头啧啧一声,回头看了眼正在马车里安神的母后,暗中吐舌头。母后垂帘听政这么多年,民间百姓避之如避虎狼。不过,皇弟年幼,先天又不足,要不是母后扶持,难熬到今日。 这日太后与长公主正好从虚华寺礼佛归来,阵仗铺得极开,但车中难免空气滞涩,赵潋憋得难受,不由自主地诚恳建议道:“母后,不若,女儿依旧骑马回去罢。” 正襟危坐的太后,一身华丽的牡丹纹叠领广袖绣襦赤金裙,豆绿腰带缠着明珠玳瑁,如濯色春柳,虽年近不惑,但依旧不减富丽煌艳,外罩着烟罗赤纱衣,头簪着翠翘金步摇,凤目威严,尊贵而冷漠。 尽管只有母女二人在场,太后也只得稍稍卸下些这股漠然,瞅了眼骚动的赵潋,蹙眉道:“再有五日便是你的大婚了,还成日里头不三不四地要抛头露面,咱们皇家的公主,仪容不端,平白让人笑话。” 又是说教之词,赵潋表现得耐心听着,却伸手掏了掏耳朵,太后不是不悦,“那瞿家是世代簪樱之家,是新河贵族,家规极严,你记着,若敢惹事,从此后你的婚事母后是再不过问了。” “别啊,”赵潋嘻嘻一笑,抱住了太后的一只胳膊,亲昵地讨她欢心,“母后,我都十七了,还是汴梁城最老的黄花闺女,您忍心让女儿嫁不出去?” 事实上赵潋只见过她的新驸马瞿唐一面。 大周开国没几年,早年诸方军阀割据混战,中原死了不少男丁。后来高祖即位,登临九重,为了鼓励人丁兴旺,特立法度,准允女子足十三便可出嫁,也就是豆蔻年纪。汴梁是大周皇都,为了做天下万民之表率,汴梁贵族里的少男少女们只好带头冲锋,遵纪守法。 她这把年纪,还未出阁,混在贵女圈里着实是腆着脸不要了,就连最好的闺中密友萧淑儿也在十六岁高龄时终于嫁出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第八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恩?这就更怪了。”赵潋道, “我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出口恶气, 当街将那瞿大公子揍了一顿,对了,瞿唐的伤势” 小厮道:“听人说,公主那一脚踹得忒狠,恐怕要卧床一月了。” 君瑕眼波微澜,然后不着痕迹地拂去了。 新河瞿家是从外地迁入汴梁的,中原北境沦陷给了辽国, 瞿家没办法, 这才南奔。但逃归逃,气节不能丢,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这个逃亡的背景在那, 瞿家人自视甚高,不肯逊人一筹, 从上到下便不知道谦恭二字如何写。 赵潋并不紧张瞿唐伤势,让小厮将柳黛请进来。 等人一走, 她耸了耸肩膀,将散落在棋盘上的黑白子一颗一颗地捡回棋笥之中, 巧笑嫣然地一抬眸,“先生你看,人在这个位置上,总是免不了要陷入争端是非之中, 有时候我不想, 也是会有麻烦不断找上门来。” 君瑕不可置否, “公主嫌弃柳黛?” “并不。”赵潋摇头,挥了挥手,“但一日事一日毕,打了瞿唐之后,瞿家这事我就想撂开手不管了,管他平地起什么波澜。至于柳黛,我更是与她无亲无仇的,也不想管她。对我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君瑕微笑,“也许公主只是笃信太后能为你收拾好一切。” 这话,话里有话。 就仿佛有人指着她的鼻子说,看看,你贵为公主,脾气坏,武功高,那又如何,碰到什么事一样钻进龟壳里一动不动,等着你那权倾朝野的太后娘给你擦屁股? 但不知道为什么,要是旁人说,赵潋不说生气,心里至少膈应,君瑕用这如沐春风的口吻说起来,偏偏挠得人心肝痒。 于是赵潋清咳了一声,不接这话了。 柳黛被人引着进门来,上回见她,赵潋觉着这是个头脑清醒的可怜女人,这回见,似是更可怜了些,风一吹便倒的身子,眼泡又红又肿的,噗通一声跪在赵潋跟前,红着眼哽咽道:“求公主收留!” 赵潋下意识看了眼君瑕,清咳着转身,两手托起看似病怏怏的柳黛,“怎么了?” 柳黛低着头,不肯起身,跪直了身子道:“公主,曾说过,愿意接纳我一家,我老父能喂马,饲养家禽,母亲针线活儿也是一等的,至于我,柳黛愿给公主为奴为婢。” 赵潋托着她的手一下松了。 接纳他们? 依稀c隐约c仿佛是她曾说过那么一句话。 但这话就好像是“嘿兄弟,下回见面请你吃个饭啊”一样随便,这不是客套之中的客套么。可是言者无意听者有心,既然人家做了真,堂堂文昭公主一言九鼎,总不能自打嘴巴说没有。 “那c行吧。”赵潋想了想,道,“瞿家家大业大,就这么点事儿,最多伤筋动骨,没几个月又能喘息过来,到时候你家没个人庇护,要是有人报复恐怕要命。” 这正是柳黛担忧害怕之处。 本以为公主一句话戳开来说,对她这点微末心思有鄙贱之意,但柳黛偷偷一瞟,赵潋脸色坦荡,大气得很,没有半点隐晦的心思,有一是一,有二是二的。 柳黛自然感激赵潋收留之恩,跪在地上磕头,赵潋问道:“你把你同瞿唐的事儿再同我说说。” 说罢,柳黛一阵怔忡之际,赵潋却信手从一直紫木雕花的锦盒里抓了一把瓜子,一面磕着一面翘着腿等她说。 说到瞿唐,柳黛之后将头埋下去,“我确实,是瞿唐的外室。” “他没撒谎?”嘎一声,一只瓜子被衔入了樱唇小口。 柳黛忙摇头,“但瞿唐承诺,近来他生母祭日,等过了这阵儿,便抬我回瞿家做妾。可谁知道他在我等候时,另转头要求娶公主,谎言称自己没有身旁并无女人,这便是假话了。公主,不瞒你说,他初一十五到我这儿来,其余大半日子,都在东篱居与” “小倌儿。”赵潋淡然接口。 柳黛敛眸,“在一处厮混。我正是知晓他什么为人,更气愤他欺骗女人的行径,才欲找他理论。我二叔气不过,差点同他动起手来,被瞿家下人乱拳给c给杀害了。”她声音一哽,将头垂得更低。 如此看来,这个柳黛对瞿唐也是全然无心的。 至于瞿唐因何得到了她,富家公子和府中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这法子就太多了。 见柳黛清眸噙泪,这么副惨兮兮的状况,赵潋也不想再问下去。 她抓了一把瓜子塞到柳黛手里,“择日你将你父母接过来。我爱骑马,家里正好缺个饲马的,还有针线活儿,确实也需要人,至于你,模样不错,跟在我身边也可,我照你们在瞿家的工钱多给你一倍,嗯,你父母在瞿家一月月钱多少?” 柳黛绞着手指,有几分为难,“二两八钱。” 赵潋倏地眼眸一睁。 现在世家都已骄奢腐败到这种地步了么? 真是肉疼她那白花花的大银锭子。 柳黛先出府去了,要接她爹娘过来。 转眼之间锦盒里的瓜子让赵潋掏了空,赵潋下棋嫌闷,喜磕点瓜子c嚼点花生解闷儿,她落子如飞,但君瑕始终是慢条斯理的,不疾不徐地摁下白棋,不疾不徐地收她的黑子,但一局棋还是下得飞快。 这世上有个词叫实力悬殊。 赵潋将棋子也收拾完了,问道:“对了,今日怎不见卢生?” 君瑕的手落在了轮椅扶手上,然后,他慢慢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吹了一夜的笛,闹人闹己。” 赵潋偷笑,“先生知道他为何吹了一夜的笛?” 君瑕微微颔首,“也许,是为了祭奠因为五斗米被公主一掌拍碎的自由。” “哈哈哈!”赵潋大笑,“先生,我发觉你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家里才请回来的两个都是妙人,赵潋觉得很有意思,比在宫里对着一群憋闷枯燥c三棍子憋出半个屁,只敢唯唯诺诺讨饶的宫人有趣多了,虽则宫外头不能时常见到母后和皇弟,赵潋想了想,笑道:“先生腿脚不便,你家杀墨不在,我推你回后院歇息罢。” “有劳公主。” 文昭公主纡尊降贵地给人推轮椅还是头一遭,赵潋走得缓慢,怕有个什么磕磕绊绊颠着了他,走到碧水上一方浮桥,映着一池初夏晴柔的光,鹅黄嫩绿的花木在水边招摇,赵潋问道:“我见先生,犹如重逢一故人。” 君瑕抿唇,并不接这话,仿佛慵懒着靠着椅背有了睡意。 赵潋自顾自又道:“不怪有人说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她将后头那话咬得不清不楚的。 君瑕才道:“公主开玩笑时从来不忌男女之防?” 这话听着像是被戏谑调笑的少年郎恼羞成怒了,可他的口吻总是淡淡的,无比闲适,从来不会怪责于人。尽管下棋下到一半,君瑕精心布了许多局,赵潋自知不敌将他的精美布局一把手抹在一起,他也不怒。 赵潋掠过这个,又是一笑,“先生,姑苏有什么趣闻么?” 君瑕仿佛在目视前方,但明明什么也看不见,赵潋微微惊奇,听他道:“不及汴梁繁华,但胜在清净,趣闻没多少。” 赵潋又问杀墨。 他有问必答:“到香药铺子寻香去了。” 他身上的香囊,有复杂但清幽的香味,松香c茶香c花香混合而成,令人啧啧称奇。 赵潋咧唇而笑:“先生身子不好,身旁怎么可以只留杀墨一人?” “四年前,我在死人堆里捡回来四个孩子,将他们收留了,杀墨只是其中之一,杀砚在姑苏经营棋轩生意,唯独杀墨跟了我来汴梁。” 赵潋叹息一声,恍然想到什么,“嗯,那他们大哥,莫非唤作‘杀笔’?” “对。”君瑕微笑。 赵潋一愣,“那,老三呢?” “杀纸。” “”赵潋爆出了一阵激昂的笑,“先生你简直太风趣了哈哈哈!” 赵潋只是偷摸着将赵清要出宫的事同太后捎了个信儿,她本来也不想太后答应,赵清更是不想让乌泱泱的百十名禁军跟着,虽是得偿所愿地出宫了,脸色却不怎么好看,觉得皇姐又背叛了自己向着母后了。 小皇帝一生气,就像滚火球似的,风风火火闯入了公主府,赵潋甚至来不及见驾,赵清就一头扎入了内院,禁卫军都只好肃容等在府外,赵潋探头探脑地一看,可算明白赵清为何如此龙颜大怒了。 赵潋忙回头找弟弟解释,一把拽住他的小手,“阿清,皇姐跟你保证,绝对不是皇姐让母后派这么人禁军跟来的。” 她的话赵清还是信的,但,说什么都晚了,好容易得空溜出宫墙来玩,却被这么一帮人搅了兴致,赵清心里不甘,只好板起稚嫩的面孔,将手往身后背过去,不让赵潋拉,赵潋也是吓了一跳,只听弟弟口吻严肃:“皇姐,既已至此,那你带朕到郊外去踏青。” 其实赵清溜出宫来玩儿,也就是为了出门踏青。否则从宫里到公主府,除了人工斧凿的亭台楼阁,就是人工开挖的假山假湖,都是一样的无趣。 赵清自幼羡慕能挽雕弓西北望的将军,连皇姐的武功都让他歆羡不止,可他想习武,太后就说他底子弱,不让。 赵清痛恨被养作花棚里只待人来浇水灌溉的病恹恹的娇花,他想去驰骋 但赵潋却被小皇帝这种要求吓到了——皇帝才这么年幼,可太后太逼着他了,养出来一身反骨,何况这几年,赵清越发长大有了自己的主见,他又是皇帝,不遵着他意思,赵潋也是要遭殃,可带着他出门招摇,赵潋又不肯冒这个险 她才犹豫了这么一会儿,赵清的眼渐渐地沉下来了。 等赵潋反应过来时,赵清已经冷着脸,衣袖一甩,龙威甚重地往浮桥走去。 赵潋跟着心惊肉跳地,还拿不准主意,赵清已经过了浮桥,踩上了青绿鹅黄锦簇的小路,一边是拂春居,一边是粼竹阁,赵清脚步一转,在赵潋震惊注目之下,小皇帝右拐入了粼竹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第八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赵潋放下了他的小辫子, 道:“我找耿直有点事儿。”顺带看了眼已经看不出什么的棋局, 但里头白子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颗,都是黑子,先生惯于执白,倒让赵潋大开眼界,“阿清,你赢了先生?” 赵清哈哈大笑,“那不能, 就算谢珺在世也不一定能赢他啊, 不过,”他收了笑容, 靠近赵潋, 赵潋不解地俯低身子,赵清将嘴唇凑过来, “皇姐,你家的先生有秘密。你以后留意些, 好好查查他的底细。” 不得了,才过了这么一会儿, 赵清就探查得君瑕身上有秘密了,赵潋眼波微澜,朝君瑕看去,对方八方不动, 垂着眼睑等待着什么, 等赵清松开她, 一贯秉持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赵潋,对君瑕忽生了好奇。 等赵清前去偏房更衣时,赵潋才终得与君瑕说上几句话,将他的手腕一搭,君瑕这只又细又白的手,摸起来如同一枚冷玉,赵潋忍不住就用指腹往他手腕内侧一滑,这会很痒的赵潋知道,但君瑕只是将唇微一抿,并不怎么有反应,赵潋便叹了一声,“今日是我怠慢了先生,不知道皇弟顽劣至此。等会儿我送他回宫之后,请太医来给你诊脉。” 君瑕微笑,“当真不必麻烦了,我这病也有十年了,自己心里清楚的。” “那是什么病?” 赵潋歪着头,无辜而明媚的水圆桃花眼轻轻睁开,明明是单纯的孩子样,手却流氓地占着他的便宜,君瑕叹了一声,道:“其实也不是病,是毒。” “那我更要请太医给你拔毒了。” 其实毒比病更可怕,赵潋完全拿不准,她的脸色忽然凝重了,君瑕不着痕迹地挣脱她的魔爪,可算了了这一阵儿说来就来的轻薄,“沉积已久了,要不了命,只是需要公主的人参吊着。” 他半真半假地一说,流露出一些感伤之意,却让赵潋深信不疑。 她将嘴唇一咬,脸颊上那点轻薄风流意烟消云散,好端端地忽然觉得无边伤感起来。先生这么弱,她真的能——那什么吗? 唉。 赵潋将赵清送回了皇宫。 她虽然没有真的请太医来公主府,但君瑕还没着手收棋子,杀墨就东倒西歪地搬着大箱东西来了,君瑕眉微挑,有些不明其意,杀墨好气又好笑地将箱子摊在君瑕眼前,“就是公主啊,不知道是哪里不对了,这一箱子人参不知道哪里搜刮来的,说全给先生。” 赵潋不知道,但这两人是知道的,人参对他的毒根本没用,那不过是当初为了留在公主府的托辞罢了,眼下两人对视一眼,一个失笑不止,一个累瘫了倒在地上,发誓:“我再也不帮着你骗人了,先生。” 小皇帝回宫,急得差点掀翻烛台的太后终于放心,一贯雷厉风行的太后差点红了眼眶。 赵清还是第一次见到母后流露出母亲的脆弱,也跟着愧疚不安,跪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爬起来,走到了太后跟前,“母后,朕发誓,再也不跟着胡闹了。母后不要担忧,不要气坏了身子,朕这就去领罚。” 赵清说着要走,太后一把扑过来,从身后将赵清抱住,哪儿也不放心他去了,母子团圆,画面温馨感人,赵潋也叹了口气,悄然退出了长坤宫大殿。 被箍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赵清来不及说话,太后便道:“日后,你要出宫,哀家派人跟着你,不许胡闹。母后,再也不拘着你了。” “真的?” 要不是赵清这么一失踪,太后都不曾想到,他才十岁,就已叛逆到了这个地步。 可,这个孩子,是她和他唯一的儿子。能怎么办?太后看着赵清渐渐长开c越来越似那人的眉眼,心中不无忧惶。她怕将儿子推到人前,那些老臣将来看出端倪。 赵清全然不知太后心思,只是觉得母后将自己抱得很紧,从来没这么紧过。看来这次是真的吓到她了,他想。作为皇帝,他不喜欢在朝政上被母后压制一头,他想反抗,但作为儿子,他还是心有愧疚,不忍心让母亲为自己担惊受怕。 汴梁城中要掘地三尺c地毯式寻人的禁卫队和巡御司的合作总算是破裂了,但赵潋却觉得,自己让耿直带着人往刑部要卷宗,真是急中生智,小皇帝没有失踪,卷宗却也调出来了,她私底下找耿直拿了来。 挑着灯火,赵潋看了小半个时辰。没有大发现,但宣华林确实可以去勘察一番,改日她改扮成一个风流俊俏的小公子,不知道能不能骗过人。 翌日大早,才醒过来,柳黛来服侍她穿衣洗漱,赵潋坐在镜台之前,给自己梳了个马尾,一身金贵玄色的衣裳,如乌云翻墨,衣袖间朵朵繁花暗纹,用金线刺着,显得华丽而高雅,赵潋很满意这身,从箱箧里翻出了一柄折扇,摇摇扇子,真如同一个贵介小公子了。 赵潋身量修长,但脸庞却很显嫩,乍一看竟猜不到是有十七岁了。 柳黛不解,“公主换这身是要” “找机会出门去。”赵潋摇着扇子风流一笑。 但没等赵潋出门,计划就先破灭了。 她这清净的没人敢招惹的公主府,忽然来了位客人。 她的老同学,燕婉,不知何事来了公主府,但人家在芍药会上给足了她颜面,赵潋只好亲自相迎,燕婉披着一身如云似烟的花鸟薄纱斗篷,进门时已热得香汗淋漓,瑶鼻上铺了一层细碎的汗珠儿。 赵潋道:“燕婉,我听闻显国公夫人不是正紧锣密鼓地为你张罗婚事么,她竟能放你与我呆在一处?不怕我把这霉运传给你?” “传给我就好了!”燕婉自来熟地找地方坐,离浮桥不远,树林阴翳,浮动着几分薄绿,几许微风,燕婉摇着团扇,等赵潋坐下来,她咬了口嘴唇,抱怨道:“自从芍药会后,我娘就疯了一样,隔三差五地往家里请媒人!我真是不知道成婚有什么好的。” 不待赵潋专注地表示一番同情,燕婉眼睛一瞪,“阿潋,我告诉你,我这一辈子,就算嫁不出去,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托付了个男人去。你身体力行地告诉我,选男人要选知根知底的,什么媒妁之言实在不可信。” 这话,确实不像是什么好话,赵潋将脖颈一梗,暂且不接。 “阿潋,近几日元绥把自己关在家中很多天了。” 赵潋奇怪,“这又是为着什么?” “还不都是一样,到了年纪,总是要嫁人的。”燕婉缺心眼儿,什么话都往外抖落,“元绥还想着谢弈书。已经十年了,她这是要入魔障了,我就怕阿潋你阿潋你还想着他么?” 燕婉以为,当初赵潋在画册里随便挑中了瞿唐,乃是因为实在不能再耗下去,才随意指了一个想托付终身,她心里想的人还是谢珺。 但赵潋微微一笑,推心置腹地瞅着燕婉道:“我对师兄,没有男女之情。我若遇到了真心喜欢的人,自然想尽办法也要嫁给他,让他也喜欢我。” 燕婉放了心,赵潋命人给燕婉上茶,挥袖淡笑道:“师兄卒时,元绥也才不过五岁,什么魔障?不过冲着我来罢了。我觉得我抢了她的东西,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地害死了师兄,所有憎恨和不甘心,都是冲着我的。要说真的,等她嫁了人,这汴梁的少男心不知要碎多少。她的行情可比你我好多了,要同情也轮不到咱们。” 燕婉一听“咱们”二字,就喜欢了,“阿潋,咱们都不成婚了好不好?我也想养几个门客。” “” 赵潋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日竟也能成为别人的楷模。 赵潋心里想着,手里多放了几块冰。 这本来是柳黛的活儿,但赵潋却抢了过来,柳黛见她心不在焉的,还是想自己动手做,赵潋道:“等会儿端给燕婉,我出去了。” “嗯。” 但赵潋再回院子里,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天到了晌午,烈日骄阳灼烤着地面,水面蒸起一股潮热,赵潋这一身黑,热得浑身冒汗,找不到燕婉,赵潋只好问了人,才知道燕婉自来熟地一个人往后院去了。 赵潋心一紧,正要上浮桥,却见燕婉又碎步走了回来。 她低着头,右脸将脸颊捂着,可怎么也藏不住那绯红的耳朵尖,赵潋喊了她一声,燕婉没听到,直至喊到第二声,她才如梦初醒似的,捂着滚烫的脸颊,羞着笑靥如花,“阿潋,你我见着” 赵潋往粼竹阁看去。 她觉得自己是不是给先生选的地儿风水不好,一个两个客人前来,从来不到拂春居,都自发右转去骚扰她的先生。赵潋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但燕婉不问主人便直闯别人家宅后院这个毛病,确实让她不喜欢。 燕婉粉嫩的嘴唇曳起一弧刺眼的红,赵潋松开手后退两步,燕婉还没意识到,没几根肠子又藏不住事儿,羞着道:“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 燕婉对君瑕只有一面之缘,上次他随着赵潋来参加她的芍药会,约莫也是这个时辰,他人困倦,燕婉亲自招待,让他到后院就着绿荫歇憩一会。君瑕待人翩翩有礼,看着循规蹈矩,不多说话,但她说什么,他也接。 那时候,燕婉对他就有点好感了,心想着阿潋能找个这么好的门客养在家里,她为什么不能呢? 动了这个心思,不是因为赵潋,是因为君瑕啊。 但是燕婉是真没有想到原来君瑕对她也有好感,会温柔地唤她“婉婉” 燕婉这时候才意会过来,骇了一跳,可是c可是君先生是阿潋的人啊,阿潋喜欢他,不然不会带着他到芍药会上,还给他机会,让他大放异彩一举成名。可是这要怎么办,燕婉愧疚地瞅了眼赵潋,见她神色沉凝如山,更是心中惴惴:可先生喜欢的人是我,这要怎么办?我要对不起阿潋么?不行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第八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满桌鸡鸭鱼肉, 并着几样清粥小菜, 荤素搭配有模有样。 柳黛正在布置杯碟碗筷, 见状,身子朝后头缩了缩,“我c奴婢擅自用了公主家的厨房。” 赵潋正饿得头昏眼花,没察觉到柳黛口吻之中的怯弱和不自然,大喇喇往上席一坐, 低着头将满桌珍馐一闻,开怀地勾起嘴唇, “这么多我也吃不完,你跑一趟, 让两位先生和令尊令堂一起来用晚膳罢。” 柳黛福了福身子,总算松了一口气,便听话地出去了。 晚膳时公主府正堂前厅的大圆桌上坐了六个人,除了赵潋外, 都是初来乍到的, 君瑕c卢子笙以及柳黛一家。 两个老人家大约是头一回上主人桌,从头到脚写着局促和不自在,赵潋笑道:“不用客气, 我的公主府没世家那些臭规矩,等会用完饭,我教人给二老烫两壶酒去, 近来湿气重, 正好喝两口。” 二老看了眼女儿, 自知是攀上贵人了,哪敢反驳,赵潋说什么是什么。 卢子笙也害羞,只赶着近前的青菜吃,至于君瑕,他看不见,都是杀墨在往他碗里挑。 短短一会功夫,杀墨给君瑕夹了十几筷子的鱼肉了,赵潋忍不住问:“先生喜爱吃鱼?” 杀墨一时语塞,筷子就顿在半空中,君瑕不着痕迹地将他手里的筷子摸索着接过来,嘴唇微弯,“眼睛不中用,大夫说可多吃鱼,尤其鱼眼。” “那好办。”赵潋一不做二不休,手起筷落,两只鱼眼便双筷奉上。 公主这手法快得像一道闪电,杀墨倒抽了一口凉气,有意无意地看了眼自家先生,满脸复杂。 君瑕笑纳了她的好意,“谢公主赐鱼眼。” 赵潋挤着一团和气笑,说“不客气”,然后将明日要参加燕婉生辰会的事儿说了一遍,“我需要两名小厮,一名随身侍女,另,两位先生,谁可以陪我走一遭?” 话音一落,卢子笙的调羹落入了细瓷的小碗里,铿锵一声,诸人视线不由都落在他身上,少年羞红了脸,默默地把头一低,赵潋疑惑道:“卢生这是?” 卢子笙悄然将脸颊一碰,烫得紧,他满脸红云地将脖颈一缩,“公主,贵族的生辰礼,我去不得的。” “哦?为何?” 卢子笙悄然偷瞟了一眼赵潋,立即将手一紧,“会c会丢人” 他家徒四壁,这么一副寒酸样儿,全身上下最拿得出手那只竹笛,在那帮公子小姐眼前也犹如一个烧火棒,寒碜得见不得人。 但赵潋却想到,卢子笙太爱害羞了,一见到姑娘就两腿发软,双颊通红,连看一眼都难得,要在满芍药园的衣香鬓影里谈笑自若,那无异于断他头颅。怪不得他的字画卖不出去,他要上街摆摊儿,顾客来源至少少一半儿。 于是赵潋不强求,转而望向君瑕。 杀墨知道,这种贵族小姐的生辰礼,邀请的多半也是一群天之骄女,他们家先生若去了,夹在其间殊没面子,正要一口回绝,谁曾想君瑕竟噙了温润如玉的浅笑,将薄唇微扬:“公主,在下愿意同往。” 赵潋点点头,笑着又手起筷落地给他夹了两只鱼眼睛。 但君瑕按兵不动,只缓缓地舀了一勺青菜薏仁粥。 赵潋见桌上大多不解,便摇摇头,好生生感慨了一番如今汴梁的风气:“当今之世,贵族王孙,骄奢淫逸者众c修身自好者少,明日观芍药是假,少不得我又要被人拉下场。那些舞文弄墨c刺绣作花的贵女,偏爱与人较量技艺,倘若赢了,欢喜无限,能赢到最后,自然能获得满场目光,令一帮人马首是瞻。” 原来如此。 卢子笙有点惊讶。 赵潋摇头叹息,“本公主又很是不入流,文辞书画无一精通,弈棋也是偶尔为之,偏偏身份却又显贵,我输了不打紧,输了太后的颜面就不大好看了。” 以往二月二c三月三的,瞿家的几个贵女也要随行出门赏花踏青c曲水流觞c奔赴盛会的,柳黛匪夷所思,为何贵女王孙们总爱结伴而行,便不觉喃喃道:“便不可以不去的么?” 柳家二老忙一个劲儿给女儿递眼色,怎敢置喙公主?柳黛忙收敛,恭恭敬敬地坐端正了。 赵潋道:“倒也不是。只不过人后少不得要被人搬弄几句,你们知道本公主在汴梁的名声罢,我倒想看我不爽的出来单打独斗,不行当面指着我鼻子骂几句,只要她骂得有理,我也受着,但我这人就偏偏不惯背着人打喷嚏,整日暗搓搓地勾心斗角,揣摩谁又看我不顺眼了。” 文昭公主名声不好,汴梁人都知道,但一桌子人,对着这么个敢爱敢恨的公主,虽觉得异类,与前朝几位以才名誉满天下的公主大相径庭,但又仿佛说不出她有什么不好。 萝卜白菜,牡丹芍药,各有千秋。 君瑕将眼睫一垂,一缕若有若无的温柔转瞬即逝。 暮色如墨,将整座公主府邸笼罩而下,唯独树丛花梢之间朵朵轻红嫩白想着黑魆魆的房檐探出端倪,赵潋的闺房里亮着十几只蜡烛,她正对着皎皎的明月,和暖而亮的烛火,打量着睡了一地的各式裳服。 要得体,便不得骑马,要骑马,就艳压不得小人。 燕婉对她几分恩几分恨她不在乎,但暗搓搓在背后对她扎小人的元绥,煞费苦心地花一百两银子挑了一个丫头,分明是冲着她来的,元绥的底子不比自己差,赵潋一点不想在美貌上逊她一筹。 赵潋的目光随处一落,梨花木的案桌上正垂着一只红粉玛瑙玉佩,她弯腰,将玉佩摘了下来。 很多年前谢珺曾送给她一个红色的珊瑚串,据说是他家不外传的宝物,两人定亲之后,赵潋就依礼将自己随身的一块金锁给他了,但谢珺却说谢家清贫,他身无长物,要么,只能将佩剑的剑鞘赠给她。赵潋那会儿没坚定要习武,还一心想遵从父母意愿做一个乖乖的小公主,心道要那剑鞘无用,于是老实不要脸地将他脖子上的珊瑚珠取下来了,索要了来。 那珊瑚珠挺漂亮的,红里滚着一缕牛乳似的白,戴上显得肌肤白嫩柔软,相映生光。 赵潋咳嗽一声,从封锁了好几层的抽箱里将那串珊瑚珠取了出来,重见天日的红珊瑚串依旧潋滟着殷红乳白,光润泽华。她正好中意,就挑那一套大红的蜀锦羽缎百鸟纹宫衣了。 翌日,赵潋精心打扮了一番,一身夺目耀眼的红,衬得那修长的身材竟有几分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额尖花钿描着一朵梅花,两肩如出云,一腰似孤烟。 原本杀墨正推着先生从粼竹阁出来,过了浮桥,一眼撞见等候依旧的公主,她一身璀璨的红立在红花树下,灿逾春华,杀墨怔怔一惊,一动不敢动了。 君瑕失笑,微微垂眸。 杀墨道:“先生,今日的公主” 君瑕犹若未闻。 即便看不到也能想得到,听其声辨其人,都知晓是个大美人,美得骄傲张扬c不消藻饰。 赵潋也正好瞧见主仆二人立在浮桥上不进不退的,迎了下来,红裳裙裾一身拂曳,如一片火红的枫。她笑吟吟地走到君瑕跟前,两手扶住他的轮椅,身子微微一倾落,“先生今日,可要给我长个面子啊。” 君瑕被她一双手臂困在四面囚笼之间,进退不得,却云淡风轻地抬起眼,虽无光采,却镇定稳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公主。” “哈哈。”赵潋退回去,站好,雪白的延颈间坠着一串猩红艳丽的珊瑚珠,如霞光耀眼,衬得她笑靥如花,“我越来越喜爱先生了,咱们走罢。” 赵潋红袖一拂,人便转身而去。 留得个傻头傻脑的杀墨,差点没脚一歪摔入河里,手一抖,忙又稳住了君瑕的轮椅,忡忡道:“先生坏了,公主怕是对你有意” 君瑕一笑,“杞人忧天。” “公主眼高于顶,如何能看得上我一个残废。” 杀墨睁大眼睛望天,嘴里咧咧的不知想说些什么。 好半晌,他才低下头来,反驳道:“先生这话不对,公主能看中瞿唐,可见不是什么眼高于顶的人。” 但汴梁城谁都知道,倘若谢珺不是风流早夭,这文昭公主驸马之位,轮不着任何人肖想,也轮不着任何人假惺惺同情她这个嫁不出去的嫡长公主。 赵潋是习武的,站似松行如风,一晃眼便红袂一摇到了篱门尽头。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不知不觉早已落后了一大截,见赵潋回头,疑惑地用眼神无声询问他们落如此后做甚么,杀墨只好硬着头皮将先生的轮椅推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了上去 赵潋放下了他的小辫子,道:“我找耿直有点事儿。”顺带看了眼已经看不出什么的棋局,但里头白子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颗,都是黑子,先生惯于执白,倒让赵潋大开眼界,“阿清,你赢了先生?” 赵清哈哈大笑,“那不能,就算谢珺在世也不一定能赢他啊,不过,”他收了笑容,靠近赵潋,赵潋不解地俯低身子,赵清将嘴唇凑过来,“皇姐,你家的先生有秘密。你以后留意些,好好查查他的底细。” 不得了,才过了这么一会儿,赵清就探查得君瑕身上有秘密了,赵潋眼波微澜,朝君瑕看去,对方八方不动,垂着眼睑等待着什么,等赵清松开她,一贯秉持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赵潋,对君瑕忽生了好奇。 等赵清前去偏房更衣时,赵潋才终得与君瑕说上几句话,将他的手腕一搭,君瑕这只又细又白的手,摸起来如同一枚冷玉,赵潋忍不住就用指腹往他手腕内侧一滑,这会很痒的赵潋知道,但君瑕只是将唇微一抿,并不怎么有反应,赵潋便叹了一声,“今日是我怠慢了先生,不知道皇弟顽劣至此。等会儿我送他回宫之后,请太医来给你诊脉。” 君瑕微笑,“当真不必麻烦了,我这病也有十年了,自己心里清楚的。” “那是什么病?” 赵潋歪着头,无辜而明媚的水圆桃花眼轻轻睁开,明明是单纯的孩子样,手却流氓地占着他的便宜,君瑕叹了一声,道:“其实也不是病,是毒。” “那我更要请太医给你拔毒了。” 其实毒比病更可怕,赵潋完全拿不准,她的脸色忽然凝重了,君瑕不着痕迹地挣脱她的魔爪,可算了了这一阵儿说来就来的轻薄,“沉积已久了,要不了命,只是需要公主的人参吊着。” 他半真半假地一说,流露出一些感伤之意,却让赵潋深信不疑。 她将嘴唇一咬,脸颊上那点轻薄风流意烟消云散,好端端地忽然觉得无边伤感起来。先生这么弱,她真的能——那什么吗? 唉。 赵潋将赵清送回了皇宫。 她虽然没有真的请太医来公主府,但君瑕还没着手收棋子,杀墨就东倒西歪地搬着大箱东西来了,君瑕眉微挑,有些不明其意,杀墨好气又好笑地将箱子摊在君瑕眼前,“就是公主啊,不知道是哪里不对了,这一箱子人参不知道哪里搜刮来的,说全给先生。” 赵潋不知道,但这两人是知道的,人参对他的毒根本没用,那不过是当初为了留在公主府的托辞罢了,眼下两人对视一眼,一个失笑不止,一个累瘫了倒在地上,发誓:“我再也不帮着你骗人了,先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第九十章 此为防盗章  赵潋学着君瑕, 四指并拢在桌面上敲了敲, “你弟弟的衣冠还在么?我给他立一个衣冠冢, 日后你多给他烧点纸钱,办点儿实事吹笛子,嗯,就适可而止了。” “多谢公主大恩大德。”卢子笙朗声却哽咽,一头就磕在赵潋脚边。 赵潋骇了一跳, 忙强迫自个儿镇定, 一眼瞥向身畔的君瑕。 坐在轮椅上的衣冠胜雪的男人, 面容依旧是宠辱不惊,温润白皙, 在初夏晴柔浮动的日光里,显得柔软而鲜亮,赏心悦目。赵潋看着便心头一喜, 差点没顾上卢子笙这伤心往事,不留神在他眼前笑开了。 杀墨将君瑕推了过来,赵潋忙又端正坐好,“先生有何见教?” 君瑕微敛唇,“见教不敢, 只是来时前,将此事说与过杀墨他们几个兄弟, 杀砚胆小, 虽有心前往汴梁, 可他年岁是最小的, 正符合被掳走的少年年纪。” 先生将这四个少年带在身边养着照料着,这四个少年该都是相仿年纪,赵潋一时意会到自己想偏了,清咳一声,道:“先生想管这一桩闲事?” 不待君瑕答话,赵潋便道:“在汴梁,莫说本公主,就连太后也无法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触了士族公卿的逆鳞。这才是近年来人贩子猖獗横行c堵不住根源之水的缘故。” 倘若是无根之木,交办大理寺,恐怕早已水落石出。 这也就是说明,大理寺分明得到了风声,却畏怯不敢动。因为作案者,绝非寻常人家。 君瑕道:“此事牵连甚广,在下没有心力多生事端。”他将漆黑得深不可测的眼眸一转,瞥向了赵潋,赵潋感觉到了恐吓,身子微微往后仰,君瑕一笑,“公主也不想插手么?” 真得把她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啊。 倘若不是事发在眼前,赵潋心道一声事不关己,就略过去了,可偏偏卢子笙的弟弟遭此毒手,罹难亡故,却要忍气吞声,由着光鲜灿烂的少年冤屈陨落赵潋做不出来。 何况如今公主府上还有杀墨,还有几个年纪小的帮工的,万一那些人转移目标,又爱上了十六七的少年,他们危矣。 赵潋拾掇起右手的食指,在光洁如玉的下巴上敲了几下,不无感慨地道:“如今这世道是怎么了没有采花的,却有锄草的,看不上如花似玉大姑娘,却都喜欢毛没长齐的小屁孩” 一院死寂,不敢搭话。 君瑕抚了抚眉心,嘴唇缓缓地勾了起来。 赵潋是个识时务的人,遇到自己的破事儿,糟心就糟心了,大不了缩龟壳里假扮一段时日的鹌鹑。但有些时候,义字当头,有口气不出不快,要是忍了,那和王八犊子没有区别。 片刻功夫后,赵潋让卢子笙起来,退了院子里不顶事的婢女下人,柳黛也识趣儿地去准备午膳,只留下君瑕主仆和卢子笙在场,赵潋让卢子笙将情由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虽说是残忍了些,但倘若要为弟报仇,卢子笙是一定要交代来龙去脉的,卢子笙握着竹笛的指节在泛白,额角迸出了几根纤毫毕现的青筋,赵潋拧着柳叶眉,静静地看了眼君瑕。 卢子笙长吐了口气,捏紧了竹笛,道:“我和弟弟从小相依为命,父母早逝,家中没有田产,乡下的茅屋也漏雨,我们搬出去住在城外不远的一间荒废的破庙里,那儿还住着几个乞丐,大家一起相安无事。我和弟弟都靠着我卖字画为生。去年他十二岁生辰,我攒了许久的钱,要给他买福记的醉鸡吃,但等我从城里回去的时候,人就不见了。” 赵潋眉心一耸,这故事不好,赵潋早已将心放平,却仍有几分郁悒。 天子脚下,毫无王法。不论她自己如何,也要想法说服母后将此事彻底查办。 卢子笙将头垂得更低,声音里杂了呜咽,更是低沉:“破庙里的乞丐,死了两个。有一个被打伤了,没有汤药钱可以医治,气绝之前,他说我弟弟是被人掳走的,他们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弟弟,也被抓走了。” “乞丐也抓?”赵潋一拍桌。这是来者不拒c宁滥勿缺啊。 卢子笙补了一句,“那个小弟弟眉清目秀,只是衣衫破烂些,人也活泼,我弟弟沉闷懂事,两人关系素来不错。” 既是要抓,当然一起抓。卢子笙只恨,当时他明知有人在汴梁城中变态地劫掠少年,却忘了弟弟也可能成为他们的目标。 君瑕抚过轮椅扶手,眼眸一低,“卢生不必自责,即便你不离开,也不过是多一条屈死的冤魂而已,你一介布衣书生,也不能挽回。” 言下之意,你又打不过别人,那天走了正好捡回一条命。这意思是不错的,但卢子笙没法说服自己,他捧着的醉鸡还没凉,回来时弟弟人却没有了。他翻遍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那身破旧的长衫也拿去当了,到处托门路询问弟弟下落,直到有人告诉他,近来乱葬岗经常会有少年尸体扔在那。卢子笙便战战兢兢地爬到尸首堆里找,心里怕得发抖,怕见着弟弟,可最终,还是找到了 杀墨差点挤出眼泪来,最怕听人说生离死别的故事了。 他的先生贴心地将递给了他一块帕子,杀墨就着捂着脸,将泪珠儿都藏了起来,怕公主瞧见了丢人。 赵潋看了眼杀墨,叹了一声,“卢生,就我所知,这汴梁算得上公卿之家的,有二十八家,其中我明确知道,曾有过风流艳史的,有十九家,牵涉甚广,本公主也没法顷刻之间给你答复。此事只能徐徐图之,用过午膳之后,我入宫求见太后,听她如何说。” 倘若太后愿意施以援手,那就公办,倘若太后不愿意,那就只有先私办再公办了。 卢子笙缓缓点头,事已过了一年,卢子笙早不期望还能遇上峰回路转,但见着了公主,直觉犹如见着贵人,如同天降鸿运,是他卢家有幸,有机会为弟弟报仇了。 午膳之后,赵潋依旧让支走了情绪低迷的杀墨,推着君瑕的轮椅走到了浮桥上,阴翳重重,碧水浮浪,清幽的黄鹂声从叶底飘出,赵潋兴致不高,但对着君瑕,总是莫名觉得轻松,“先生,今日听了卢生的故事,觉得我这事管得是不是多余?” 君瑕喜欢午睡,这正是他歇晌的时辰,赵潋将杀墨支走,推人出来遛弯本来就不大厚道,她有点脸皮厚,悄然在背后吐舌头。 君瑕慵懒地撑起了额,微笑,“公主是个孤傲卓绝的性子,有些事不必人提点,也不会听人的。即便一整个公主府都但愿公主莫要招揽闲事,但你既答应了,即便撞破南墙也不会反口。” 赵潋嘻嘻一笑,“先生倒很了解我。” 相处几日,先生对她能有这种看法,定然是对她十分关注了。赵潋喜欢地从他身后俯下身,将嘴唇缓缓贴近他的耳垂,呼吸滚烫,一缕一缕的热雾直往君瑕耳朵里钻,她欺负他看不见c腿又不方便,躲无处躲,只好任由她轻薄。 赵潋一歪头,嘴唇正好碰到了君瑕的耳垂。 君瑕:“” 赵潋有点儿疑惑,“先生,我离得这么近,你怎的脸都不红一下?” 话音一落,君瑕那张白皙如名贵细瓷的俊脸,刷地如抹了一层胭脂,极快地晕开了薄粉。 赵潋震惊之下,心满意足。 “先生,你摆好棋盘等我回家,咱们再对弈几局。” 她直起身,将君瑕推过了浮桥。 身后碧波荡漾,翠竹翻新,竹篱笆里头,粼竹阁一隅冒出了笋尖似的小木棚,里头摆了几壶酒,一副杯盏,赵潋好像又发现了什么,笑逐颜开。 “先生好酒?那正好,我家还有窖藏了十几年的牡丹酒,不如改日我与先生对饮弈棋?” 一低头,只见君瑕的耳朵还红着,脸倒是看不出有什么神情,只是下意识在躲着什么,有几分挣扎。 赵潋特别满足,“先生莫羞,我这人向来风流不羁,先生既然知道我不爱听人劝,也就该知道我特别垂涎美色啊。” 君瑕:“”我不知道。 刚才那什么,还像是登徒子轻薄,她这会儿把话挑明了说,这就像土匪恶霸要强抢了。 赵潋将他推到粼竹阁的一片碧绿修竹下,人就飘然远走了。 到马厩里牵了她最爱的宝贝马,打马朝皇宫而去。 赵潋做什么事总是风风火火的,有一是一,有二是二,不爱拖泥带水,也不喜欢暗箭阴谋。 君瑕将脸微微仰起,碧光幽浮之间,俊脸恢复了一片雪白,几乎不带一丝的红。 绿竹叶拂人眼,犹如在清湛的眼底割裂开来。 不用装瞎的时候,君瑕总是不遗余力地欣赏粼竹阁的美景,只可惜,那人太聪慧,他总是无法光明正大地,多看她几眼。 玩双陆的几个贵女们爆出了一阵惋惜声,赵潋凝眸瞧去,紧跟着又是一阵欢呼声,此起披伏的,赵潋走近,柳黛迎上来,仍旧将伞给她遮,赵潋这回没推却,问了一声。 柳黛道:“今日,燕婉姑娘手气似乎很不好,连输了三把给元姑娘了。” 燕婉掷的骰子总是不如人意,反观元绥,她要多少点数,便能掷出多少点数,来者都是其手下败将。 玩双陆元绥本就是好手,但今日是燕婉生辰,燕婉还以为元绥多少顾忌着点儿不出狠手,让她脸上也光彩点儿,谁知元绥就是个火上浇油的角色,燕婉身畔又被显国公夫人发落了一个婢女来警个醒儿,这婢女是个聪慧的,不挤眉弄眼的,直接附唇在燕婉耳边说了,燕婉急急忙忙扔下一桌残局起身,“有位先生身子不便,我去安顿一番。” 众人都知道她什么心思,这是赌不赢要撂挑子跑路了。 众贵女本围着棋桌立了一圈,等燕婉一出去,留了一道豁口之后,一群人不约而同地跟过来看热闹的文昭公主送了进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第九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他们曾经在城外的宣华林出现过, 当时他们挟持了五名少年, 朝廷兵马与之对峙,但投鼠忌器,轻易放过了他们,俘虏的那个, 内衣襟里,胸膛上有家族图腾烙印, 虽不足证明是就是那个家族之中有人败坏门风,但至少是一条线索。 可惜, 这记载里并未说描绘是何种样的图腾, 也不曾有任何暗示。 于济楚合上蓝本,目光复杂,提着剑冲出了大理寺。 赵潋正好策马而来,于济楚将蓝本藏入了衣中, 但赵潋早已有所察觉, 将缰绳拽住, “于大人, 找着了?” 于济楚沉声道:“微臣定然竭力迎回皇上, 请公主先回府等候。” 这件事公主身为一介女流, 本来就不该参与。于济楚如此想,本来无可厚非, 但赵潋不同, 她不是一般女流, 还是赵清的亲姐姐。 赵潋将马鞭一扬, “于大人,我只想知道,眼下有没有证据证明皇上是被人胁迫拐走的?” 要说小皇帝,虽然年幼,但毕竟是皇帝,虽体弱,平日里深居简出,但以往宫宴盛筵之类也有不少贵族参与,按理说该见过小皇帝,赵清生得孱弱可喜,像朵白嫩嫩的小娇花,比公主还娇弱。要是一些权贵风流,爱亵玩少年,因而铤而走险地作案,也不应该有眼无珠将主意打到皇帝头上。 于济楚深吸了一口凉气,“没有。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皇上是被人拐带挟持的。” 虽不排除这个可能,但于济楚并不想赵潋为了一桩没有定论的案子开罪了谁,倘若真是如此,当下也只有稳住赵潋,稳住太后,才能再行施救。 赵潋愁眉不展,见于济楚领着人走了,她正要跟着去,路过兴盛街的香药铺子,正好碰到满脸黄斑的老人走出来,赵潋想着事差点没撞着人,忙勒马,前蹄一扬,惊起一片灰尘,老人缓慢地拄拐走到赵潋马下,“公主。” 她心一紧,只见老人颤巍巍仰着脖子道:“先生,请您回府一趟,有要事。” “眼下哪有什么要事”赵潋正心烦意乱,但想到君瑕从来不会无端来找自己麻烦,还是先回去看看再说。 她道了声谢,心神不宁地火速赶往公主府。 没想到一闯入粼竹阁,就见到今日差点将汴梁城翻过天的小皇帝! 就在一炷香的功夫之前,因为赵清失踪,耿直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给太后递了消息,说明具体事由,眼下皇宫也要闹翻了天了,没想到赵清正优哉游哉地陪着君瑕下棋。 赵潋气得差点背过气,上前就将赵清的后领子一拎,赵清抓着一颗棋子正卡壳儿呢,没意识到粗暴的皇姐走到了后头,被拎得脚尖离了地,差点吓一跳,不得不祭出法器来:“大胆!” 赵潋一惊,就给他松开了,赵清便乖乖地抱住了皇姐的胳膊,在她的臂弯里蹭了蹭,“皇姐,我正跟你家的先生下棋呢,过来帮我看着。” 还有心思下棋? 赵潋心道母后不知道该怎生着急,当务之急是赶紧放消息给她,让禁卫军撤了,以免扰民,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大队大队的人马在汴梁街上巡逻,估计吓得要关铺子。 她来不及教训赵清,赶紧去到前院,找柳黛通知去了。 对面拂春居飘来一阵忧愁的笛声,缠绵如诉,小皇帝听得眼角一抽,道:“是另外那个?听说还没有成年皇姐的口味真叫朕摸不透。” 君瑕早习惯小皇帝语出惊人了,笑吟吟地压下一子,满盘通吃。 小皇帝学下棋,是太后让他用来平心静气的,以方便修身养性,绝不是为了培养成谢珺那种神童,因而只让他接触了一点皮毛,何况他年岁小功力也浅,棋力可想而知。但也就这水平,棋待诏们却从来没赢过他。 这还是第一个敢赢赵清c而且让他输得很难看很难看的人。 赵清脸色古怪地瞅了眼君瑕,默默将小嘴一嘟,“朕不来了。” 早知道下不赢,还以为对方会放水呢,结果他自取其辱。 君瑕拈起一枚棋子,淡笑,“皇上可知道,为何你失踪一会儿,公主心急如此,满城都为着你人仰马翻么?” “当然是因为,朕乃九五之尊,国不可一日无君,朕乃北辰,他们要跟着朕转。这不稀奇。” 小皇帝眼神里有自负的神采,君瑕垂眸,将黑白棋伸手糊了一盘,“皇上这话有道理,但是,倘若不是近几年汴梁常出少年失踪之案,耿大人和于大人何等人物,想必不会急得连灯下黑的道理,都忘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这句话耿直常说,小皇帝的种种逃生技巧,还都是耿直教的。君瑕这话说得,让赵清信服。 “还有,皇上方才那话不对。” 赵清轩眉一挑,有点不开心了,他哪句说得不对了? 君瑕拨开棋子,食指压了一颗瞧得见珠玉般纹理细腻的白棋在棋盘中央,“君王如北辰,先以德化服人。皇上,你眼皮底下失踪c死亡了二十余名少年,他们都与你同龄,皇上听闻此事,漠然而不问,怎么能说得上德?皇上,不是最想要太后的认可么?” 赵清还是个孩子,但也是野心勃勃的帝王,有些话没人敢说,就连在他耳边搬弄是非的弄臣,提及太后也惧怕得要命,倘使赵清再一威迫,吓尿裤子的也有。 但君瑕实在是出人意表。 赵清脾气不好,要搁以往早又把“杀头罪”搬出来了,但这回偏偏没有,只将龙颜一板,“你什么意思?” 君瑕道:“太后不愿意做的事,皇上和公主,可以做。” 赵清也知道,君瑕这个人深藏不露,对自己的心思拿捏得很精准,他知道说什么自己不会生气,说什么会让自己心动,比如就这件。但是呢,小皇帝是不肯受人怂恿的,赵清肯在赵潋面前撒娇,在旁人跟前,他还是威严堂堂的皇帝。 “朕才不信你一个眼瞎腿瘸的人说的话。” “草民眼不瞎,腿也不瘸。” 赵清眉头一挑,震惊得小身板从石凳上弹了起来。 只见君瑕慢悠悠地从那一盘凌乱的棋里,将他方才所用的白子一粒一粒地精准无误地捡了起来,赵清小嘴巴一抽——这当然不是一个瞎子能完成的事。 君瑕将捡好的白子放入了手边的罐子里。 赵清捏住了小拳头,震惊之后则是满面疑惑,“为什么突然要把底牌亮出来?” 君瑕微笑,扬起眸子,清波湛湛如长空,映入了满院竹色柳影,筛得一片斑驳。 “因为草民命贱,怕欺君啊。” 赵潋正好沿着浮桥上来没几步,隐约听到一声什么,总算松了一口气的公主言笑晏晏地迎了上去,“什么欺君?欺了什么了?” 小厮将信碰到璩琚手中,他信手一拈,直至拆开,目光渐渐凝住。 “此事是真?” 那小厮急得差点一头磕死在公子眼前,“小的哪儿敢欺骗公子!” 璩琚目光复杂地回拢视线,袖摆一拂,“上岸去。” “是。” 等人一走,于济楚便坐在船头,风流自在地取出了一只酒坛,那是隔年的桂花酒,正浓香馥郁,一叶扁舟随着水悠悠荡荡地划开来,渌波潋滟之间,他指着岸边山水风光,笑道:“何事又不畅怀了?” 其实于济楚心知,璩琚虽然表面谦恭如玉,但对于谢珺,有些事始终不能忘怀。能让他失其度,也只有是事关谢珺了。 但于济楚也没想到,璩琚眉头一蹙,道:“断桥残雪,今日被一个无名之士破解了。” 舟头的于济楚也是半边身子一顿,他将头一扭,眉眼划开一道细浪,“真解了?” 璩琚颔首,“是文昭公主家新招揽的谋士。” 说到文昭公主,于济楚目光微动,半晌后,他垂着眸将唇一扬,有几分意味不明地说道:“原来是她。我以为她至多是受了情伤,与几个男人玩玩罢了,不料她的门客还是有真才实学的。我虽不懂棋,却也知道断桥残雪是何等名局,就连棋待诏里几个老棋学究也没能破解的。” 璩琚也是一笑,“于公子,对这位君先生没一丝好奇么?” “姓君?” “正是。”璩琚捏着信笺,淡笑道:“很巧合,是耶非耶?” 不理会璩琚的打趣,于济楚将青衫绿袍服拈起,便要上岸。一想到璩琚还在身后,他将嘴唇一碰,微笑着回眸道:“确实有些好奇,我那挚友死了十年了,这十年间,还从未有人与他一般天才。” 这话说得璩琚脸色挣动着变了。 他知道,贵族只见推杯换盏c交浅言深,于济楚一声声的“璩公子”是并不拿自己当知心朋友。 但在璩琚面前,几乎没有人敢直接戳伤他的痛处。等于济楚风度翩翩地走下轻舟时,璩琚微微垂眸,漆黑的睫羽敛去了心神。 于济楚上岸,那拱门里的贵女们纷纷做鸟兽散,娇呼不止,于济楚失笑一看,才想到今日是显国公家的女儿生辰,特在此处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芍药赏花会,都是女眷,他倒不方便去了。 在少女们心中,于家公子虽然年过弱冠c风流倜傥,可惜却是鳏居之身,从妻子死后一直未曾续弦,总不如璩公子教人心动。但于济楚生得确实又儒雅俊美,他一走过来,害羞的少女们只得往后掩面而逃 于济楚将小厮唤来,让他过门礼貌地问一声,文昭公主家的君先生可还在。 不过很遗憾,一盏茶功夫前,公主已带着他的门客走了。 于济楚将头一点,见那小厮张望着,便笑说:“此事不急,将来必定有机会。” 回府之后,赵潋解鞍下马,柳老忙上来牵马,赵潋怕他一个人料理不了自己不乖的烈马,敛唇一笑,自己将马送到了马厩,柳老受宠若惊,对着赵潋是又求又讨饶的,赵潋笑道:“没事,这匹马儿不怎么乖,又饿久了,见到生人会发脾气,柳老喂它几回,喂熟了本公主就不亲自来了。” “是是。”公主照顾下人,柳老感激不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第九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不c不用了!”卢子笙一见到赵潋那张明艳端丽的脸便脸色绯红, 只好绞着青衣广袖,默默地往后退了步, 低着头声如蚊蚋,“多谢c多谢公主美c美意!” 说罢他便要低着头往外冲,一不留神, 正好撞在她画扇堂的那扇镂空木门上。 “砰”一声,少年眼冒金星,在赵潋诧异地看过来, 无声一笑时,他又低着头往外跑出去了, 步子轻快得像只兔子。 赵潋斟了两盏薄酒,笑着想这个羞涩少年, 年纪比她大不了一岁,却恁的稚嫩滑稽, 她失笑着摇摇头。 时辰正好,吃口茶,正可以打个马入宫去。 被太后无微不至地照料着,赵清的病总算除了大半, 但他先天体弱, 十岁了长得远没有同龄孩子高, 骨瘦如柴,脸庞也长年被一股病态的白占尽风流, 吹个风便能倒似的。 赵清正乖巧地坐在碧纱橱后头习字, 身后隔着四方的蜀锦隽秀青绿丝花鸟纹的屏风, 影影绰绰地隔着几个看护婢女,赵潋入门时,小皇帝正好停笔,一见赵潋便喜上眉梢,欢快地露出了六颗洁白的牙,“皇姐!” 从病了开始,皇姐就不大来看他了,母后不许他在病时见人,连皇姐也不可以。 赵清撇着小嘴等皇姐过来抱抱,赵潋就势一把将弟弟从小板凳上撸起来,掂了一把,将人放在地上站好,“又瘦了。” 看着弟弟骨瘦如柴的,赵潋也心疼不已,“御膳房的厨子是又偷懒了么?我家阿清怎么瘦成排骨了?” 不是厨子不好,是赵清挑食,他心虚地摸了摸脑袋,然后小手拉住赵潋,“皇姐来看看朕的字。” 他献宝似的将才写的“朕躬”二字拿起来,赵潋随意一瞥,便凝住了目光,诧异道:“阿清,后头还要写什么?” 赵清一愣,垂手道:“没有了。” 赵潋板起了脸,“阿清,这两个字是谁教你的?” 赵清不说话。 赵潋柳眉一攒,将手里的宣纸一揉,扔到了废纸篓里,那是赵清才写好的一幅墨宝,不觉小脸紧皱起来,委屈地大声道:“皇姐不喜欢?为何要撕了朕的字?” 赵潋的眉拧得更紧。 就在去年,赵清见了她还从来都是你我相称,今年他端起皇帝架子了,在她面前也以“朕”自居,赵潋心疼地点了点他的额头,“你教皇姐看见,那没什么,别让母后知道。她不喜欢这两个字,你换着别的练。” 赵清似懂非懂。 见他这模样,赵潋便想着一定是有人暗中撺掇着的。太后执政多年,朝中积怨已深,眼下小皇帝日渐长大,迟早有一日太后要还政于皇上,可日复一日c年复一年,眼见得太后对这九重帝阙巍巍高座的野心是越来越大,偏他们又母子情深 即便是苍蝇,也叮不住无缝的蛋,只好有人明里暗里挑拨太后和皇帝的母子关系,否则他们难有重见天日之时。 赵清探手,往皇姐怀里一钻,将赵潋一抱,“皇姐,我再不写了,你别生气。” 赵潋摸摸可怜的弟弟的后脑勺,幽幽一叹。 从十年前她发过誓这一辈子不插手朝堂之事,弟弟这么年幼,又病魔缠身,她真的不忍心他再为了天下日理万机,将境况继续恶化下去。 赵潋心疼皇弟,将他的一双小耳朵一揪,这时,青绿花鸟的屏风后头莲步轻移来一袅娜宫人,细声道:“太后请皇上c公主入长坤宫叙话。” 赵潋可算松了口气,幸得她机灵,将纸揉皱了扔到了纸篓里。 赵清与赵潋上了软辇,从容地入了长坤宫主殿。太后正对着天光,赏着一幅刺绣,她宽大的绣腰襦层层叠叠,如出水红莲,刺金叠锦,迤逦垂地,见到一双儿女,她笑着让两人过去坐坐,一左一右地挨着。 正好这个时辰,太后有意留赵潋在长坤宫用膳,今夜留宿。 但赵潋拒绝了,“明日,燕婉邀我到她家的芍药园赏花。” 太后道:“芍药有何可赏的?宫里头大片的牡丹园你还没瞧够?” 赵潋敛唇笑道:“终归是同窗一场,她又是十六岁生辰,来年恐怕要到夫家过了,我这不是应她邀去小聚么。” 当年燕婉缘何故被遣送归家,太后心明如镜,之所以明知是赵潋顽劣还纵容,不过是她打心眼儿不喜爱那孩子,太憨了些,人前又唯唯诺诺的毫无个性,在贵女之间实在是中下资质。 太后一奇,“燕婉也许了人家了?” 赵潋摇头,“这我不知,燕家不说,但恐怕显国公心里早已有了人选了。” “说来,”太后叹道,“璩琚还未婚配。哀家本有意将他许给你的,特意留着,璩阁老数次找哀家帮着赐婚,哀家都没有答应。他满弱冠也一年了,始终耽搁着。” 赵潋不可置否地扭头。 本以为十年已过,赵潋心里头总不至于还有介怀,如今看来,是时时刻刻都未曾放下。 太后也蹙了眉,“莞莞,你还想着谢珺?” 不知道为什么,“莞莞”和“谢珺”两个字搭配起来便有奇效,赵潋的心噔一下仿佛漏了一拍。从来没有人敢轻易碰触她的回忆,只有太后敢在她面前这么挑破。 谢珺,谢弈书。 很久远很久远的名字了。 赵潋压下那种熟悉的悸动,漠然地将眼皮一翻,“没有,早忘了。” 太后道:“那何必介怀璩琚?他本性不错,只是” 赵潋回眸,微笑着从方才的冷峙里抽出神来,“只是他一举一动言一行全是在有意模仿谢珺。可有什么用,这么多年,只有人说谢珺是神童,却没有人说璩琚是天纵奇才。母后,我要看得起一个心里没有自己的人做甚么。” 她这么一说,太后也不能反驳。要留赵潋用完膳的目的也恐怕是达不到了,太后叹了叹。 赵清疑惑地看了眼皇姐,将她的手腕扯住,搁在太后腿上用力一按,两个女人都是一惊,只见赵清一脸真诚地承诺道:“皇姐放心,以后皇姐不管看中了谁,朕都将他赐给你。” “哈哈。”赵潋正想放肆笑,被太后盯了一眼,于是忙收敛形容,乖巧装兔子。 还是弟弟好。 有弟的姐姐像块宝。 赵潋总也收不住性子,便是太后有意给她指婚,都不晓得应该让她去祸害谁。眼睁睁地走了两任驸马,将来恐怕是真的没人家敢要了。 “你府里那两个男人,合你心意么?” 赵潋眸光一闪。 太后这么问,就是对她养食客这件事松口了,于是喜不自胜地翘开了嘴唇,“甚合心意,母后有兴致?改日带你见见。” 太后笑着推开她的手,“你管好你自个儿,莫惹是非。哀家找人查过他们,家世都算是清白,你坚定了心思不想再嫁人了,养几个面首也好。” 这话怎么听怎么觉着不对,赵潋平心静气地纠正:“是谋士,不是面首。” 不过是个名目罢了,太后道:“哀家知道,对你而言这没什么不同。” 赵潋立即反思,她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让母后这么不信任啊。她都这把年纪了还是黄花大闺女,连头发丝都是清清白白的,怎么就 赵潋忙想到入宫的目的,便问了瞿家如何发落。 太后命人这案的卷宗给她,“瞿唐口供,瞿氏奴仆是失手杀人,愿意将人押出来交给刑部处置,另,瞿家上下都一口咬定,那柳氏只是外室,瞿唐更是早在月前,给了她一笔钱欲将之遗弃,至于东篱居,证据颇多瞿家无法矢口,便强词夺理——有小倌,但不是女人,因而不算欺君。” 赵潋点头,“那确实不算,不过柳氏之事还待斟酌。” 太后道:“你要不闹这出,瞿唐这事出不了,他眼下沦为了汴梁城中的笑柄,心底不知该怎生恨你。” 赵潋眼皮子一翻——这怪不得她吧。瞿家找的那画师将人画得跟神仙似的,结果自家货不对版,怪得着她审美一流? 然而赵潋只能吞声踯躅,瞿家确实是贵族,家中公卿士大夫十之六七,赵潋一个无权的朝廷公主,捏不动这大柿子,只好示弱拱手,一切仰仗太后处置了。 从宫里头出来已是黄昏,青山外斜阳如水。 城头抹匀了古旧的夕光,似一朵丰腴璀璨的奇葩,沿着琉璃瓦紫金墙一瓣一瓣地舒卷,赵潋袭着一身夕阳,骑上马,扬鞭往公主府而去。 正好到了晚膳时节,一回府赵潋便被一串香味给勾住了。 刚来公主府的柳黛却是个一等厨娘,还是那句老话,为表达对公主的感激,甘愿为奴为婢。于是她钻进庖厨两个时辰,烧了十几个菜,煎炒烹炸炖煮是一样不缺,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 君瑕修长的手指将木桌翘了翘,佯作没听见,不接这话。 赵潋心满意足地看见君瑕雪白的耳朵尖冒出了两朵熟悉而可疑的红霞之后,将嘴唇压得更低了。 吃饭喝酒调戏先生,文昭公主日常三喜事。 蹲久了腿麻,赵潋将腿弯起来,翘了翘小腿肚,坐到了君瑕对侧,将入宫的情形说了:“太后想着息事宁人,只要今年再没有行凶作案的人,这事她不肯过手了。” 君瑕缓慢地垂眸,“所以,公主想私底下破案?”但一旦用到私刑,就是违法犯罪,君瑕并不怎么愿意赵潋不惜自身地卷入风波,但他又偏偏比谁都清楚,赵潋拦不住。 赵潋道:“我有时比较鲁莽,怕自己弄巧成拙,到时候十张嘴说不清。一开始我就没想寻私仇,最好找到敌人的破绽和把柄,堂而皇之地放到太后和百官面前,纵然再是有人维护世家,但这么多无辜少年的枉死,总不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让那群包藏祸心的歹徒逍遥法外了去。” 君瑕知道了赵潋的打算,不难推断,“公主,需要一个诱饵。” “对。”赵潋笑起来,灼灼如桃的眼迷成了两朵月牙儿。 君瑕望向了竹林深处,“杀墨不可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