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淇刺客列传》 正文 第一章 悬赏 淇王喜七年,上峪 黑衣人从帷幕后走出来时,秋林阁内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他手中的锦盒之上。 “我得到消息,今日的悬赏比上次的要高不少。”灰衣剑客对身边的同伴低语,随即扶住了背后的长剑。这次的悬赏他志在必得,是以在黑衣人出现的当口便调整好内息准备随时上前。 同伴是一个络腮胡子的刀客,脸上深深浅浅的伤疤显出其谙熟于刀口舔血的日子已久,他举起酒樽喝了一口,刚要说话,听到旁边一人问道:“请问有没有二十金?” 刀客皱起眉头,看着伸到脸前的那张脸:“你是谁?” 年轻的脸上一副诚恳的表情,搓了下衣角对他伸出了手:“在下周游,兄台怎么称呼?” 刀客哼了一声,举起腰间的长刀横在胸前,将靠上来的身躯隔开,不再理他。又有一个脑袋从衣衫褴褛的年轻人肩上伸出来,在他耳边叹息:“我早说咱们这样不行了,至少要和他们一样找几件趁手的兵器,谁会把两把破柴刀放在眼里!” 周游瞪他一眼,后者依旧不为所动,孜孜不倦的说:“光是柴刀倒也罢了,咱们穿的还不如门口那两个乞讨的人,根本就不像刺客嘛。” 穿得确实不如乞丐的人忍无可忍,搂住她的脖子拧了一下,唠叨的人儿立刻消停了,或者说,因为脖子被拧的麻花一般半点声音发不出来不得不消停了。 “各位,此次的悬赏的目标非同小可,悬赏者出到了二百金,有意者请上前。”黑衣人朗声说道,视线在人群中掠过,立刻便有数十人走上前去。 “能值二百金的悬赏,至少是个霜青级别的。”灰衣剑客低声跟刀客说,在与同伴达成共识之前,他并没有立刻上前,刀客的眉头轻轻跳了一下,他们在秋林阁已经接了至少十余桩悬赏,对这里的行市十分熟悉,一般说来,不同级别的悬赏目标对应着不同级别的赏金,赏金越多,目标的实力越强,敢于接受悬赏的人也越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同伴点了点头,会有些难度,却并不需要拼尽全力。 一名合格的刺客最先要弄清楚的便是对手的实力和自己的实力,高估自己或者低估对手往往预示着死亡。但那个穿着一堆布条的人很显然并不善于判断,只不停的问已经堵起耳朵的年轻人:“霜青级是什么级别,值这么多金子,咱们是不是要发财了?” 灰衣剑客将手中的牌子扔在桌子上,旁边围着的几名剑客立刻便退开了。那是一枚泛着寒光的玄铁腰牌,代表了他的身份和战绩。听到身旁急促的呼吸声,灰衣剑客有些得意,这和他预期的情况一样,能拥有这个牌子,表明他至少杀过不止一名霜青级别的对手,他将手伸向那个盒子,在即将触到雕刻着花纹的边缘时,有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拦在了他的下方,他皱起眉头,随后看清了手的主人 “你?”他嗤笑着哼出声,一个连一把剑都没有得人? “抱歉,”周游快速的说了一声,随后将脸庞转向盒子后面冷眼旁观的黑衣人,面对一个有着鹰隼一样凌厉的双眸,他需要一击必杀。 “我比他们都要合适。”他认真的开口。 “哦?”黑衣人眯起眼睛,“说来听听。” “我只需要二十金!”周游看住那双眼睛,脸上不见悲喜。 “二十金你是不是疯了?”灰衣剑客掩饰不住脸上的惊怒,冷笑道,“我可从没见过拿着柴刀的刺客。” 黑衣人将指节轻轻点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开始上下打量眼前这个莫名冷静的年轻人:脸上并没有伤口,作为一个剑客,要么是他武功确实很差,差到不值得与其对战,要么是他武功很高,高到没有人能伤到他。他穿着一件青灰色的粗麻旧衣,全身上下至少有十几个补丁,一把柴刀插在已经泛白的鹿皮刀鞘之中。是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还是深藏不露刻意隐藏身份?黑衣人最终将视线定格在他的脸上,不动声色地说:“悬赏者出到二百金,便是不吝惜钱财,你如何能让我相信你能杀死一名霜青级的杀手?” 周游抿住了嘴唇,从怀中掏出一块牌子放在桌上。一块鎏金的牌子。 灰衣剑客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得到那个信号,他缓缓退了回来。 “这里不可能有这个等级的剑客,如果他这样强,不会连一把剑都没有。”灰衣剑客低声对身边的人说。刀客将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随即丢开了那个铜制的酒樽。 “这就需要试试了。”他说完这句话,便反身走出了秋林阁,空气里还流淌着春末浓郁的花香,燥热的盛夏亦未来临,正是杀人的好时节。 周游从盒子里小心取出那张鹿皮,仔细看了两遍才装进怀中,他知道,不止一双眼睛盯在他的背上,亦有窃窃私语之人,揣度着他的身份。但眼下这一切都不重要,尽快拿到那二十金,对他和黑衣人来说都是好事,可以解决自己眼下的麻烦,黑衣人亦能因他得到一堆金子,这是一桩共赢的买卖。“哎,”脸上涂着泥水的少年连声叹气,“我早知道跟着你会倒霉了,二十金,大哥,给了那臭丫头咱们半点儿都剩不下了。” 周游有些烦躁的打断她:“你不想去就在家里守着,我自己去便好。” 少年奇怪的瞪着他:“咱们这个组织总共就你和我两个人,我还是老大,你说你自己去?而且那个破洞根本不能称为家好吗!” 周游的头开始胀痛起来,他有些后悔带了她一起过来,她功夫不好又擅长唠叨,把自己素日的耐性磨的半分没有,这样下去早晚会出事,是该找个机会跟她谈一谈了。但等他琢磨好如何开口并放缓了步子去寻找那张脸时,却发现那唠唠叨叨的人已经转移了注意力,开始撕扯那处只剩了半片的裤腿。 “哎,再这么下去我要光着身子了,可别把那个臭丫头吓死,哈哈哈”沾着泥水的脸庞嘿嘿笑了起来,沉浸在把朝羽吓晕过去的幻想之中。 周游叹了口气,将包袱里的那件打满补丁的衣衫拿出来递给身后的人,可对方并不去接那件衣衫,反而皱起眉头抱怨:“我就知道,你是怕我吓唬她,而不是真的关心我,咱们一起那么久了,你真是没良心” 类似的抱怨从几个月前救下朝羽的那一刻便开始了,周游将目光转向街角里一动不动的躯体,不再理她。 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里,为了生存,人们需要付出更多的东西,比如热血比如尊严比如耐心比如要面对一个智障一般的同伴。看惯了堆得如丘陵一般的尸身,对错与善恶对他们来说似乎并不重要。 两日后的黄昏,御渊再次出现在秋林阁。这次,周游并没有一同过来。 黑衣人看到包裹中的人头,爽快的将悬赏匣子中的金子倒在了桌上,御渊盯着那堆金子,全身的汗毛都痒了起来,嘴巴忍不住谄媚起来:“大叔,我兄弟脑子不好,之前说二十金完全是开玩笑的,能不能五十金要不三十金?” 黑衣人按住她伸向那堆金子的手掌,琢磨了片刻,轻轻笑了起来:“一言既出,怎能反悔。不过,我这里还有一笔更大的买卖,如果你们有兴趣,倒可以试试。” 他因为这二人已经得了不少金子,若是此次巨额悬赏再能成功,便会得到更多的金子。若是失败对以悬赏为生的剑客来说,失败不过是必然结果,总会有新的人新的剑新的血液涌现出来,又有什么关系。 “什么买卖?”御渊抽回了手掌,仔细的看着黑衣人微微抽动的嘴角,这个老狐狸在盘算什么阴谋?看看那个不怀好意的笑,还有那张骨骼嶙峋的脸,不错,他一定是在盘算什么。 “三日之后,阳安道口,袭击一辆系着白绫的马车,悬赏一千金。” “一千金”这次轮到御渊发抖了,直到她算清楚一千金究竟有多大的一堆之后才停止了抖动,开口询问:“车中的人是谁?”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能不能做到。”黑衣人拍了下那个黑漆盒子,挑着眉角看他。 御渊有些退缩,她有丰富的逃生经验,这种经验虽然听起来并不那么高大上,却每每能在关键时刻救她的命。这种身份不明的重金悬赏,往往预示着极高的危险,但肚子不合时宜的响了一下,再抬头时,她看到黑衣人脸上暧昧不清的微笑,热血就在那一刻奔涌到了胸口,她快速的拿起那个盒子,说:“我需要一些定金。” “你收了定金,如果没有完成任务,代价会很大。” “好了,我比你清楚。”御渊不想再多说什么,拿着盒子快速的走出了秋林阁,两个乞丐向她爬过来,待看清了她身上的衣衫,又各自改换了目标。御渊将盒子揣进怀中,迅速的离开了这个萧条的街道 拿到定金却没有完成悬赏的人无一例外的都会被杀死,但如果没有这些金子,等不到三天他们便会饿死,这是个没有选择的选择。 周游看到御渊掏出来的烧鸡时沉默了一会,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却没有责怪她,一个原因是他们确实需要这笔钱,另一个原因是如果不专注于自己手中的半只鸡,很快便会被对面这个饭量极大并且绝不客气的人吃的一干二净,在生死相搏之前,需要填饱肚子,幸运的是,他们还有两天时间来安排好一切。 周游小心的将那些碎金子包好,放进朝羽身边的包袱里,她睁着明亮又无辜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你们要离开了,是吗?” “不,是你要离开了!”周游垂下眼眸不去看对面少女失落的神情,“明日一早,我会把你送到锗水,过了那条河就是殷丘,会有人在那里接应你,再过几天,你就可以回家了。” “为什么你们不跟我一起走?” “咳,我说臭丫头,你天天跟我抢吃的抢喝的,还想让我们跟着你?再啰嗦小心我在你脸上划几刀,刻上个乌龟”御渊在一旁举着那把柴刀来回比划。 这次周游没有阻拦她的胡言乱语,只将那枚紫色的牌子轻轻塞到少女的腰间,小声的对含着眼泪的人说:“包袱里的金子足够让你回家,路上若是碰到危险,就把这个牌子拿出来。” “这破牌子有这么神奇吗,你怎么没跟我说过?臭丫头,别听他的,要是碰到我们这样的人,要什么你就给他什么,什么好听说什么” “御渊哥哥”朝羽转头看向她,眼中的莹光灿如流火。 “哎,你为什么这样看我,”年轻的脸皱成了满是褶皱的包子,将身后那只包在葛布袋子里的烧鸡扔了过来,“算了算了,就知道你不把我坑干净肯定不舍得走,给你了。” 周游转过头来,看到御渊已经走了出去,正站在洞口对着夜空不停念叨,他将地上的袋子捡起来拍打干净,放进那个更大的包袱里,在少女脸上快速的抚了一下:“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虫儿的鸣叫声在初夏的长夜里清晰无比,少女很快睡着了,挂着莹光的眼角偶尔还会轻轻翕动,预示着不安的梦境。周游站起身走出山洞,看清了洞上面端坐着的影子。 “又在看星宿?”他问。 “角,亢,氐,房,心,尾”岩石上的人仔细的掰起指头,并不打算这么轻易的原谅他。 周游飘上那处岩石,在一旁坐了下来。听他嘀咕了半天,才笑来起来:“教了你这么久了,还不明白?” “别打扰我,”御渊很恨的说,“如果不是你每次都来那丫头睡了?” 周游轻轻点头:“明天一早我会将她送至殷丘,次日便能回来,我回来之前,不可轻举妄动,这次的对手不是一般人。” “这不是废话吗?”御渊皱起眉头,“能值一千金的脑袋,想想也不是一般人,哈,你害怕啦?”他兴致盎然的看着身边那张皱着眉头的脸,想不通自己为何要和眼前这个时时想要激怒的人同生共死。 周游没理会她的挑衅,亦不再谈刺杀之事,只拨弄起身边的碎石,低声说:“谢谢你,御渊。” “啰嗦,”御渊将那根剔牙的小棍儿扔开,漫不经心的瞥了他一眼:“不如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人?”周游抬起头,清亮的眼睛看向无尽的夜空,“一个失去家园,失去故土的人。” 谁不是那?御渊皱起眉头,失去了和他谈心的兴趣,她本想听个故事,又不是让他抒情,趁身边的人还没想起来吟诗作赋,她飞快地站起身,跳下岩石,走到洞边的那堆干草上躺下,不再做声。周游没有睡觉,这是难得的时刻,能让他在生死搏杀之后去凝望初夏静谧的夜空。他看了许久,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在星月辉映的背后,天河相交的尽头,会否有鲜花盛开的乐土,抑或是和这里一样,有的只是血淋淋的杀戮,无休止的战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囚笼 第二日一早,周游带着朝羽离开了他们住了十几天的山洞,而御渊却不得不一个人守着这个空无一物被周游称作“家”的地方,毕竟,他们俩同属于一个组织,而自己是这个组织的老大,总得有个开会落脚的地点。 年轻的心与年轻的身体一样闲不下来,她先是跳进了离山洞有三四里地的一条河里捉了几条小的可怜的鱼儿,又爬上一棵结着青果的树摘了十几个果子。嗯,吃的喝的都已准备齐整,看起来不错,但实际情况远不如她想象中的乐观,咬一口鱼儿,又苦又涩,吃一口青果,仍是又苦又涩,苦涩的滋味让她忍不住开始眨眼,吃一口眨一下眼睛,喝一口还是得眨眼睛,一顿饭在不停的睁眼闭眼之中吃的无比艰难。 她有些后悔冲动之下将那些碎金子放进周游的衣服里了,不过之所以会后悔多半是因为怎么后悔都没有用。她想清楚这个道理便决定做些能令自己快乐的事,于是捉了一只在岩石上落脚歇息的鸟儿,套在那个破烂的袋子里,和它谈了半天的心,当然,所谓的谈心不外乎吹牛与宣扬自己的略显扭曲的理论。 “我这只手,看到没有,就是这只手,曾经一下劈开一块巨石,比刚才那块还大的巨石” “这把破柴刀根本配不上我的身份好吗,我曾经有机会有一把剑的,但周游那混蛋不让我上去补刀,他不明白我叱咤风云的志向,你看什么看,叱咤风云并没有用错” “其实我没有多少朋友,周游算一个,仇人也有,比方那个臭丫头,真正的剑客不需要朋友,需要一把剑和一壶酒不,不,我并不喝酒,我只是觉得这样比较造作,哈哈哈,我最喜欢造作了” 被包在袋子中暗无天日的鸟儿多半沉浸在“我是谁我在哪外面那个神经病是谁能不能把她拖出去”之类的恐慌之中。 他们都有些迷茫。鸟儿迷茫于为什么自己好好歇个脚就被一个莫名蹦出来的神经病抓住,御渊则迷茫于这种四海为家的生涯会否终结,只是她并不知道,她会在很多年后无比怀念今日的懒散悠然,尽管此刻的她看起来多少有些不正常。 但乱世之中,正常与不正常并没有清晰的边界。 鸟儿最终放归了山林,周游却没有回来。 “这个混蛋!就不该信他。”御渊将手中的碎石丢了出去,立刻便在干涸的地面上砸出一个深坑。若不是不知道周游爹妈的名字,自己早就把他的祖宗八代骂个九九八十一遍了。 那丫头在他心里比自己重要多了,她恨恨的想,在那丫头出现之前,她至少还能凭借老大的身份欺负欺负周游,而现在的状况则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如果那丫头是只烧鸡,自己顶多能算个鸡翅膀,不,鸡翅膀上的一根毛。 惨烈的对比! 更惨烈的是周游连那件她假装拒绝的带着补丁的衣衫都没有给她留下,难道要她光着腿去刺杀一个价值一千金的目标?这和送人头有什么区别!她抱着那柄已经生锈了的柴刀,陷入了长久的愤怒。 愤怒过后,又将柴刀插进腰间那个和周游如情侣装一般的刀鞘之中。 没有退缩的余地,亦没有退缩的机会,从拿到定金的那一刻,她就不得不完成这次刺杀。可能会死,也可能成功,她早晚会死,但万一成功了那? 抱着这种不甚坚定的信念,她来到了那个路口。不是繁华的街道,来往的行人不多,这对她的行动有利。街边一个乞讨的人将迷茫的双眼盯在她腰间的刀鞘之上,心中一动,走到离那人不远的地方蹲了下来,满是泥的脸外加残破到不能蔽体的衣衫,哈,几乎不用做多余的伪装。 日上中天时,御渊开始烦躁起来,那辆系着白绫的马车还没有出现,肚子却已经响了起来。旁边那双怨恨的眼睛一直瞪着她,让人好歹有些不舒服。忍了半日,她还是站起身来,对对方说:“行了,还你的地盘。” 有风从她耳边吹过,随即,她听到了熟悉的嘶鸣声。 马车速度很快,她的速度也很快。看清楚驾车之人的样貌之后,她跳了起来,准确无误的将柴刀刺进马夫的喉咙,鲜血喷溅在脸上,让她忍不住闭起眼睛,再睁开眼睛时,两道剑锋从她的双腿划过,血流如注。 看到从车中出来的肌肉结实的二人,御渊明白,此次刺杀到此为止。 御渊颓然跌在地上,再抬头时她发现一个穿着青衫的人站在驾辕旁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周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从一开始,他都没有拔出过那柄剑,但御渊知道,与自己这样的浑水摸鱼的小人物不同,这是一名真正的剑客。只是当时的她并不能想到,对于自己来说,他绝不仅仅只是一名剑客。 生存和死亡,是乱世之中的人们不得不面对的问题,而在以刀剑为生的刺客眼里,这个问题简直就像是今天吃什么那样平淡无奇。御渊是个爱思考的人,关于生死,她一天就能想上好几次。即便早有准备,当死亡真正近在咫尺的时候,她的身体仍是不自觉的颤抖,年轻的剑客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放佛在看一只待宰的兔子。兔子? 柴刀咣当落在泥水里,四溅的泥水血水将她腿上的伤口杀的生疼,没有反抗的机会,很快被拎到了车辇的横梁处,她还在长身材的年龄,被人拎在身前可不就像一只兔子么? “我还以为,他至少会派个像样的人来杀我,却派了这么个废物,可笑!”马车里锦衣公子轻轻摆弄着手中的玉璧,杀气自眉宇一闪而过。 “我呸!”对方已经骂到自己的脸上,便是已成鱼肉,御渊也不得不开口,“你才是废物,你们全家都是废物,单打独斗你未必打得过我。” 剑锋已经到了颈间,御渊闭上眼睛,没有激愤,没有特别要感怀的东西,脑中空无一物。但意料中冰冷的触感并没有出现,再睁开眼睛时,那柄长剑已经收了回去。 “不怕死的人很多,敢跟我这么说话的却不多。”锦衣公子眯起那双狭长的眼睛,将手中的玉璧一下下的磕在面前的矮桌上,像看着一只烤鸡一样看着他,“绑了,把他带回去。” “?烤鸡?”御渊睁大的本来就很大的眼睛,“你不杀我了?” 那人的嘴角一点点咧开,带着寒意的笑容漫上眼角:“你出现在我面前时便跟死了没有两样了。” 哎,这人说话如此做作,是不是有病?御渊想。但她很快便知道了,有病的那个人是自己,这个病的名字叫做乐观。 一个骨节分明的拳头撞在她的后脑,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眼前的影像仍是那张一动不动的脸,俊美绝伦,却面无表情。 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阴冷的声音自潮湿逼仄的暗道中响起,“死在这里的何止他一个,什么样的人没有。” “这一个很是年轻,样貌也好,若是卖到春参宫,至少有这个数”一个年轻一些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不怎么正经。 “你少动这些脑筋,谁送进来的人你不知道?” “反正也快死了,还不如”年轻的那个低声抱怨了几句,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御渊的头开始疼了起来,四肢腰身都被铁链勾住,之前的伤口也是说不出的疼痛,外面却有人在计算他值多少钱,那个春参宫又是个什么鬼?贩卖人口的地方? “我说,能不能给点水喝?”她艰难的撕开被粘腻的血液粘在一起的双唇,对着昏暗的通道说,不知道会不会成功,但主动总比被动好。 “你进了这里,还指望能像在外面一样吗?”阴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御渊努力抬起眼皮看清铁栏外面的人,一张苍老阴骘的脸,没有意外亦没有惊喜。 “那能不能给我补上一刀?” “来这里的人个个都是生不得死不得,要怪就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下辈子投个好胎吧。”栏外的人回答的干脆,让御渊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他的某些亲戚。 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黑暗中显现出来,御渊几乎可以肯定,从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开始,那双眼睛就一直盯在自己身上,若在平时,她早就把这个脑袋拉过来砸晕并送他一个加速度了,但是现在的她连自己的手指都动不了一下,所以砸晕什么的想想便好。 她记得刺杀失败后便被扔进了一辆马车,车马连着走了七八日,应该已经出了上峪,如今身处何地亦不可知。周游现在应该已经进了殷国的边境,那个动不动就哭鼻子的臭丫头会不会想起有她这么个人?咦,她在瞎想些什么,那丫头只是爱哭并不是傻,为什么要去想一个整日欺负自己的人?小腿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她叹口气,现在想什么都没有办法制止那些窜袭至全身的疼痛了。 御渊很清楚自己的现状,但她不清楚的是,在她与饥渴伤痛艰苦抗争的时候,周游的处境并不比她好上多少。 在到达锗水之前,他已经发觉了跟在身后的两个人,他们将气息隐藏的很好,但显然低估了周游的能力。 对方是什么人,目标是自己还是马车中的女子?如果是冲自己来的,他只需要杀了他们,如果目标是朝羽,那么他需要面对的就绝不仅仅是这两个人。 一柄长剑迎面而来,在挡着剑刃的瞬间,周游认出了剑主人的身份,没有半分犹豫,内力自刀刃迸出,顺着长剑一路碾上。 感受到泰山压顶般的滞重,长剑的主人惊慌失措的闪避,下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对方强大的杀气并非针对自己,随即看清了相交在一处一长一短的两把刀。 这个人并不好对付,这一点在他们看到周游轻而易举的杀掉了那个剑客自己却毫发无伤的时候便知道了。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明白和周游这种人交手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但准备离开的时候,他们看到了那个姑娘。 她的脸带着南国独有的风情,即使年龄尚小,依旧能将擦肩而过的男人的目光吸引过来。游走在死亡边缘的刺客看中的却并非她美丽的脸庞,而是她脖颈上挂着的那个奇怪的饰物。 一名及笄之年的少女,一笔价值不菲的悬赏。 曾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夜中找寻她的身影,只为那笔能改变一生的悬赏。富贵险中求,灰衣剑客和同伴对视了一眼,跟上了那辆包裹严实的马车。 周游知道真正的杀招来自那名刀客。他内力浑厚,刀法也很凌厉,刀锋从一开始对着的便是马车中的少女,在这荒无人烟没有补给的旷野,长时间的缠斗对自己没有好处。想到这里,他挥刀与握,格开从左侧快攻的长剑,脚尖点上马车前方的辕木,腾空抵住刀客的刀锋,对方的脸已经扭曲,全身的青筋似乎都要爆绽开,至少有三处破绽,周游毫不迟疑地松开了手中的柴刀,手指抓向那只微微抖动的手腕,反手推出那柄长刀,直直插进飞身扑来的灰衣剑客的胸膛。 看到同伴下坠中惊恐的面孔,刀客的眼睛忍不住眨了一下,他不知道,在周游这样的对手面前,这种眨眼是致命的,再次睁开眼睛时,长刀已经自他的后背透出。死在自己的刀下怎么说都会有些奇怪,但他还没有想明白那把刀是如何在一瞬间翻转过来,身体已经滚落在马车边的烂泥里,身侧是灰衣剑客圆睁的双眼,他们是生死的伙伴,这个结局很合理。 受惊的马儿在旷野上狂奔起来,周游捡起那柄柴刀,小心插进腰间的刀鞘之中,然后飞身而起,落在那辆单辕马车的前方。朝羽小心掀开帘幕,仔细的打量着他的后背,确定了上面的鲜血只是喷溅所致才放下心来。周游回头看了眼她脖颈上的东西,低声说:“不要再让它露出来。”与以往的平稳温柔不同,他的声音带着些怒意。她有些委屈,却还是小心的把玉鵸鷋藏进了衣衫,将身子退回到马车之中。 锗水不算很宽,却能在地图上轻而易举的找到它的名字,它横亘于上峪与殷丘交界处的山间,数百年来奔流不息,从来不曾干涸。壮阔的山河,总比人类更能见证王朝的兴衰,但人类,却凭借着刀枪剑戟于王朝交替之中一次次的改变着历史的走向。 有两个人等在河的对岸,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接应一架马车中的人。听到马儿的嘶鸣声,他们对视了一眼,分别向前走了两步,但两柄短剑随即架上了他们的颈间,没来的及发出任何声音,无辜的剑客便跌进了波涛起伏的河水中,这是以剑为生的悲哀,亦是乱世中无数人命运的缩影。 周游勒紧手中的缰绳,马儿前蹄高高跃起,马车颠簸了好几下才停得稳当。一人恭敬的抱拳行礼,并拿出了那枚令牌。 周游回头看了一眼马车,他知道朝羽正在帘幕后面小心的看着他,同行了数月,总要说些什么,他转过身走向马车,后背的肌肉突然绷紧了。 危险来自于四面八方。 格开了三支射向车身的弩箭,立刻又被两侧奔袭而来的长剑包住。这不是普通的缠斗,而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围杀。 柴刀的弱点在四面杀机的境况下一下子显露了出来。灵活多变的招式被限制在距车身一丈的范围内,而对方的长剑却能在交相掩护之下一次次突破柴刀的防御。周游的身上很快渗出了鲜血。对手有七八人,个个都是高手,他没有办法在这么多人剑下轻而易举的将任何一人刺倒,更何况他一旦离开马车,隐匿在山丘之后的弩箭立刻会将身后的马车射成筛子。 头痛愈发剧烈。 幸亏御渊并不在这里,他想,如果她在这里,很可能已经被刺成了一个四仰八叉的铁蒺藜了,铁蒺藜?他苦笑了一下,自己什么时候跟她学的这般思维活跃了。 再次格开了三柄急刺过来的长剑后,他摸到了腰间的东西,心念闪动之间,凝神聚气,暴喝一声,将那东西抛向举剑劈来的两个人,惨叫声响起的时刻劈至眼前的两柄长剑便有了一瞬间的犹豫,就是现在,手腕翻转,内力迸出,转瞬之间柴刀已经刺进了一人的腹中,来不及抽离,周游接下在空中划过的长剑,点,刺,劈一气呵成,剑气自左及右,将欺身上来的三人全部刺倒。 设置陷阱的人有着万全的准备,却低估了猎物的求生本能。 周游高高举剑,内息自手心喷薄而出,迎身劈向惊慌格挡的那人,这一剑他使了九分的力气,在两剑相交的瞬间,对方的长剑似干枯的树枝瞬间断裂开来,惊恐的剑客未曾留下只字片语,脖子已被劈开。雪刃在一瞬之间散发出凌厉无比的气息,一把锋利的兵器本该如此,如龙吟如虎啸,俾倪众生,气势逼人。 最后的两人缓缓倒地,半空中的剑刃在阳光下发出幽冷的光,直至插进干燥的泥土之中,犹自哀鸣不息。 利器刺破空气的鸣响听起来如同幼时在朱门外听到的那枚炸裂的爆竹。山丘后的人已经站起身来,没有思考的空间,周游抛出了那把长剑,但时机总是慢了一些,在长剑刺透那人的胸膛之前,他已经摔了下去。 不是普通的弩箭,只在大军交战时才能见到的寒铁。他颤抖着想要将它拔出来,手指碰到箭尾,突然间的绞痛,让他多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是在什么时候将那些碎金子塞进了自己衣衫中的?将仅有的金子给了自己,她一定相信自己很快能回去。 这一刻,周游没有去想生死,没有去想家国大义,甚至没有去想马车中的人。他只是无比思念那个整日在耳边唠叨的人,思念她的笑,她的怒,她的抱怨和她的无法无天。 御渊,不要去杀那个人!他在心中默念,眼泪却湿了眼眶,他想起她蹲在他的对面对着他比划:我武功不如你好,要是还当不了老大,那咱们成立组织还有什么意义? 他想起在自己识破了她那个拙劣可笑的伪装时,她扯住自己的衣衫哀求:哎,你不管我了?你看看我流了的这些血,哎,你再走我可要骂你了!咦?这东西还挺好吃 她那些奇怪的念头,在刀光剑影的岁月里,在漫无边际的暗夜中,曾带给他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也给了他无可替代的快乐。 命运的车轮并不会就此打住,朝羽的脸越来越近,将水一口口的喂了下来,在她的搀扶下,他艰难的坐起,看清楚了横七竖八的那些尸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危机 进入牢笼的第四天,御渊觉得自己已经成了在烈日下暴晒的鱼干,仅仅还剩下一口气在喉咙里来回倒,她回想起曾经想象过的自己死亡的画面:在烟尘火海之中,她拔出胸口的长剑,振臂高呼,为了村子! 又或者是这样的:从痛心疾首痛哭流涕悔不当初的周游怀中艰难的抬起头,将那把刺在心口的剑一点点拔出来,笑着对他说,你真是不让人省心,认识我是你祖宗八代都积了大德,承认吧,我可比那臭丫头厉害多了 可是为什么每次都有剑?为什么不是柴刀?她为什么就不能抱着那把破柴刀饿死在不为人知的荒山野岭,或者被一匹受惊疾跑的马一脚踩的翻了白眼? 她看着身上比手指还粗的锁链,突然明白过来,不甘心,不甘心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去,像她的父母一样,像现在这样。 虽不能像想象中十步一杀的侠客那样横剑天下,却不该如此屈辱,比那些死在战火中未来得及发出半点声息的面孔还要屈辱。 那双迷离的双眼肆无忌惮的从她身上扫过,铁链响动的声响将御渊的心跳勾的异常清晰,努力睁大眼睛,看清了摸上衣领的那双手,她笑了一下:“我说能不能至少让我喝口水,没人会喜欢一具枯死的身体。” 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腰间取了那个鹿皮水囊送到她的嘴边,冰凉的水刺进喉咙,将肺呛的又疼又麻。在那人收回手掌的瞬间,她将唇上的血液飞快的蹭上他的手背。 “对现在的我来说,有没有这副锁链都一样”她喃喃的说,那双眼睛闪了一下,身体却退开了。 哎,这么真实的伪装竟然都骗不住人了吗?御渊有些失望,刚要再温习一下那些想象之中的豪气万丈的场景,却看到那双手伸向了其中的一根锁链。 那人将她拖到昏暗的角落里,迫不及待去扯她残破的衣衫。御渊咬住牙抬起胳膊,毫不犹豫的劈在他的后脑,但因为体力不支仅仅将他打翻在地。顾不上更多,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腿,顺着昏暗的暗道踉踉跄跄的走了出去,乍现的阳光让她眩晕不止,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她觉得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 那棵树就在不远处,便是死也要找个好点的地方,一条鱼干总是不好看,她艰难的爬了几步,一只脚随即踢在她的腰间。 “我今天要让你尝尝五马分尸的滋味!”那人举起一把不知道从哪里弄出来的斧子,一脸狰狞的看着在地上艰难蠕动的身躯。 御渊闭上眼睛,很快又睁开了眼睛。冰冷的气息自身后弥漫开来,这个气息不是第一次感觉到,她咬牙扭过头,看到那个枯瘦如柴的身躯已经倒在一旁。 一双眼睛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和那日在马车上一般的面无表情,不容靠近。 “你为什么救我?”御渊打量着他的面容,即便看不出什么情绪来,这么好看的脸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这并不算救你,不过,一个刺客,不该死在这种人手里。”他说。 这人病的也是不轻,御渊忍不住在心中抱怨,难道死你手里就不是死了吗?明明是他们把她弄进来的,现在跑过来装大头蒜吗?但看见他转身欲走,御渊还是连忙示弱:“哎,能不能扶我一下?一个刺客,总不能就这么被烤干吧!” 他没有回应他,当然也不会去扶她。半个时辰之后,御渊才坐了起来,然后,事情就有些怪异了,还没来得及整理一下仪容,就被两个粗鲁的人拎起来送到了另一个院子里。没有地牢,没有锁链,院墙边还种着不知名的花儿,甚至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还有了人生第一件没有补丁的短衫,超乎寻常的美好,直到她看到那十几个肌肉偾张的汉子。 “一个月后你们就会自相残杀,只有一个人能从这里出去。”举着饭勺的年轻人笑眯眯的看着她,仿佛在说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要不要再多吃点?” “?那就再来一碗!”她看着那张白净的脸庞,想不通这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两天后,御渊领会到了那个面无表情的人话中的含义,逃离了地牢,并不意味她能活下去。当然,要到很久之后御渊才真正明白他的出现既不是偶然也不是有多好心,这不过是个流程,一个最终通向死亡的流程。但眼下的她顾不上思考别的事,作为一只兔子,首先要考虑的是怎样才能不被环伺的狼群吃掉。 好在御渊向来随遇而安,无论是跟着周游做只有两个人的“水麟”组织的大当家,还是现在作为群狼中的一只兔子,她总能找到新的乐趣,比如在训练之余浇浇花,拔拔草,溜溜墙根,听听鸟叫。 当拎着勺子的小白脸再次出现的时候,御渊很开心的将提前采来的花儿递到他眼前:“给你的。” “嗯?”小白脸惊讶的看住那几支花儿,“为什么?” “你每次都多给我一碗饭,我心里都记着那!”御渊拍拍胸口,对他甩了个了然于心的眉眼。可惜后者并不能理解她的感激之情,反而一把抢过那把花儿大声喊道:“哎呀你这个熊孩子,把我种的花都揪了,来人,给我抽他!” 几鞭子抽在身上,御渊瞪着那个还嫌鞭子抽的不够狠的白衣年轻人想明白了一件事。他不属于这个院子,之所以来到这里不过为了看他们的笑话。 那么他是谁?为什么他比院中的掌事权力还大?院中的人并不能给她想要的答案,反而都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御渊咬紧牙齿爬起身,纵身踩上再次抽来的鞭子,握拳对着那小白脸的胸口击去,年轻人“咦”了一声,侧身躲开拳头,扔开手中的花儿,以手为刃反劈过来。 他的速度很快,几乎和周游的速度不相上下,但眼前这人并不是周游,不会假装不敌任她锤个痛快,相反,他很可能一下就把自己的脖子劈开,然后还要摇着头将她的脑袋一把丢开,遗憾自己的手被不干净的东西弄脏了。 顾不上再胡思乱想,凝神调息聚气于臂反身跃起一气呵成,可惜还是慢了,指尖仅仅擦过对方的脸颊便被躲开,等他再飘下来时,御渊看清楚了他眼中嗜血的渴望。 “都退下。”他甩开袖子,旁边两个执着鞭子的大汉立刻摔在了地上。御渊大吃一惊,收回手掌聚气于腹,半分不敢懈怠。他比想象中的更强。 “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他将脸颊上的血渍擦了放在口中舔了一下,随即绽出一个笑容,御渊咽了下口水,被他邪魅的表情镇住,背上的肌肉也绷了起来。 自己的伤还没有全好,气力也未恢复,刚才突然的袭击已用了七成的力气,却只擦伤了对方的一层皮,她没有多少胜算,却又不能退缩。一旦出口求饶,身后站着的数十个人随便哪个都敢出手了结了了她。这个小白脸每次出现都要给她普及一遍那个该死的规则,让她明白一个出口求饶的刺客只有死路一条。 大战一触即发之际,有一个圆圆的东西从屋檐上飞了过来,那东西速度并不快,被小白脸轻而易举的抓在手中。那抹邪魅的表情瞬间消失不见,他反而撅起嘴,用一副无辜的表情抱怨:“你是来看我打架的吗?” “你想打架有的是时间,有任务了。” 看清屋子顶上抱臂而立的中年人,御渊不自觉攥紧了拳头,她刚刚全心戒备对面的年轻人,丝毫没有留意到有人靠近,只怕这人比眼前的小白脸更难对付,但现在,她得感谢他的出现,不然自己可能连晚饭都吃不上了。 经过这次意外的事件,御渊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处境。这里没有能和她成为朋友的人,他们每日被赶到院中训练,为的便是一个月之后的厮杀,像饥饿的狼群那样,不死不休。 她想起了那个马车中的富贵公子,有那么一双眼睛的人有这样的恶趣味并不会让人觉得奇怪,何况,这里的人多半和她一样不过是他口中的鱼肉而已,作为鱼肉,能有一个拼死一搏的机会,已属难能可贵。 想要从这个院子中走出去,单凭自己平日经常耍的那几招剑式并不现实,何况周游教她的时候她根本没有用心去学。在之前的对战中,她已经大致摸清了其中五六个人的实力,自己的剑术,本就长于灵活柔韧,面对这些刚猛的汉子,即便能游刃有余却做不到一招制敌,她明白自己的短处,别人亦非瞎子,该如何应对? 御渊的烦恼远不止这一个,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她总会看到那个带着阴森笑容的脸出现在她的周围。有时候是站在房顶,有时是站在墙角,有时是躺在板车上。就那么不依不饶的看着她,并对她露出那种令人窒息的笑。 她很想问候他的亲戚。 上次一战未成,这人并不死心,却又没有出手。他在等什么?这种事情不想还好,越想便越是心虚,心虚之下,不得不全神贯注的戒备,小心翼翼的提防,即便是在睡觉的时候恨不得也睁着一只眼。 果然,他并不打算放过自己。御渊看到那个在对面墙上来回折腾的影子,一下子从床上坐起,她决定主动出击,再这么下去,不用等到决战那天便已经被他溜残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既然已经两两相望,便不用藏着掖着,御渊开门见山的问那个蹲在房顶上的人。 那人幽幽的看着他:“你想不想赢?” 这简直是在耍她!御渊不能忍:“我想输,你信不信?” “我有办法让你赢。” “什么?”御渊心中一跳,这人也有病? “你来!”他轻轻招招手,御渊吃了一惊,真气立刻涌上了双臂,那人叹口气,大大咧咧的走到她身边蹲下,指着对面那间黑漆漆的房子:“睡你旁边那个使双锤的傻子,他的力气虽大,锤子也很重,所以每次抡锤之前都需要聚气很久,你想胜他,便要把握好时机,以己之长,攻其之短。角落里那个使剑的老头,招式凌厉,但气息不稳,后劲不足,所以一定会急于求成,用拖字诀多半有用。” 御渊不止一次的看过他们的训练,一早就看出来这二人不好对付,这小白脸说的头头是道,自然也早就了然于心,心里佩服,不由自主的跟着蹲了下来:“那个满天星那?” “满天星?” “满脸麻子的那个。” 雪白的脸在月光下阴森森的笑了起来:“这个名字不错,不过你别想了,你打不过他。” “那我怎么可能能赢?” “你不用担心,你只要赢了这两个,就有了和我打一架的资格,至于你和那个满天星谁输谁赢并不重要。”他撇撇嘴,全然不把身边人的不满放在心上。 虽然已经折腾了自己半个月,却始终没有出手,御渊决定问个清楚:“你真想和我打为什么要等到决战之时?”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你以为我愿意吗,我和金瞿打赌,要等到你们决战的时候才能动手,不然我就要帮他洗一个月的衣服。” 自己的生死在对方眼里不过是一个赌注,御渊忍不住有些感伤,怔了一怔,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问这个做什么?”对方奇怪的看她。 御渊摇摇头:“无所谓了,我叫御渊,将来如果有人来找我,如果我已经死了,至少告诉他一声。” 对面的人又看了她一会儿,阴笑着说:“你是不是外面有相好的姑娘,长得美是不美,如果很美,我会告诉她你临死时把她卖给了我哈哈。” 御渊看着月亮叹气,周游长得不错,却不是个姑娘,你要是敢这么说,只怕怎么死的都不清楚,他虽然迂腐,为了自己杀一两个人倒也没什么出奇。 “对了,你不要想着逃走,”那人又回头,闪着一口白牙威胁她,“还没人能活着逃出去,要是你敢害我打赌输了,我第一个杀了你呦。” 这人不但有病,还病的不轻,但面对一个武功高强的神经病,御渊却只能严肃的点头:“你放心,没和你决斗之前我绝对不会跑。” 对面的人十分满意,展开翅膀,不,展开手臂跳下了高墙。御渊对着他消失的方向骂了一会儿,突然想明白了一件困扰了她多年的事情。 在最初的两年中,她一直以为周游是个傻子,一个宁愿自己饿着肚子也要施舍别人的人怎么可能不是傻子?尽管御渊当时才十一二岁,却已经看过足够多关于欺骗,关于背叛的故事,周游不同凡响的地方便在这里,他经常受骗,却从不骗人。 她还记得周游热泪盈眶的将背后的长剑取下送给了那个故事讲的生动的大爷,然后他们就再没有见过那个大爷和那把剑。 一个剑客,把赖以生存的东西这么轻易的拱手让人,十足的傻瓜。 但她现在却想,周游本该是这世上最正常的人。 周游,你这个大傻子她骂了两句,又轻轻叹气,半日低声说:你带着她跑便跑了,以后切莫被我看到。 被最信任的人抛弃,多半会有怨气,何况御渊这么善于记仇的人,但她不能未卜先知,阴阳八卦亦学的不精,并不能测算到当她与周游再次重逢的时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和那个臭丫头卿卿我我,完全没有了今日咬牙切齿的气势。 命运的神奇之处还远不止于此,那些渴望的,思慕的,翘首以待的重逢还离得很远,而让你愤怒的不解的想要逃避的相遇却近在咫尺。 就像御渊此刻正端着一个盆子,眯着眼睛看着那个从院门进来的人。他没有带着那把剑,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个养尊处优的俊美公子而非一名剑客,尽管仍旧穿着那件极为普通的青色长衫,但气质,气质是掩饰不住的。察觉到她炽热的目光,青衫男子转过脸来,随即皱起了眉头。 院子的掌事飞快的走到年轻剑客的面前,躬身施礼:“大人怎么来了?” 男子低声说:“他有时间做这些杂役,给他加些训练。” “又在装大头蒜!”御渊恼怒的将那个装水的盆子扔开,随即被一鞭子抽在背上,她怨怼的回身怒视那个以抽他为乐的凶恶汉子,叫道,“我自己是大头蒜行不行?” 即便承认了自己是大头蒜显然也是不行的,当天晚上,她不但没能吃上晚饭,肩背上还被抽的血肉模糊,没人关注她,更没人怜悯她。饿的眼花缭乱的时刻,她从窗户中看到了那个罪魁祸首,正坐在院墙外面那个高高的阁楼之上,不知道在看什么。 御渊心思又活泛起来,即便知道这么偷跑出去一旦被发现很可能会抽上几十鞭子,她还是忍不住跳上了阁楼。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记仇的人一上来便直捣要害。。 罪魁祸首没有回头,亦不愿好好聊天,只低声说:“看来这个院子困不住你。” “我虽然武功高强,但这里有吃有喝,可不想出去。”御渊虽然在吹牛,却没有说谎,在这里每天至少有两顿热乎饭吃,跟外面的大多数人相比已是难得的安稳。虽然她明白,这种安稳是暂时的,他留下她的命绝非出于怜悯,至于原因是什么,身处这样狭小偏僻又危机四伏的院落,似乎也无从探究。 幽暗的街道上除了一两个蜷曲在角落里的身影再无其他,他在看什么?御渊想了一会,决定坐下来感受一下他的视角,但屁股还没沾到脚下的木头,那人便开口了:“你该回去了。” “嗯?”御渊迟疑了一下,还是一屁股坐了下去,“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我看看月亮。” “看月亮并不能让你活下去。” “我知道。”御渊低声说,那个救了他一次又一次,可以让他活下去的人已经离开了,“但是月亮很好看,又大又圆,比桑丘的月亮还好看。” 身边的人不打算看什么月亮,拍拍手站了起来,离开前对她说:“这院墙四周有弓弩手,你不离开很快就会死在这里。” 御渊没有再多说话,只是飞快起身,跳下阁楼,然后利索的跑回屋子趴到了床上,跟虚无缥缈的月亮相比,果然还是苟延残喘更重要一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生死 御渊背后的伤还没痊愈,危险便突然降临。 两两组队的时候,她对上了真正的对手。 一开始,他的出招似乎是漫不经心的,拳头顺着她耳际擦过,回肘时撞在了她的胳膊上。不是很凌厉,御渊稍稍放下心来。来回十几招过后,她发现了情况不对。 对方的速度突然快了许多,她几乎能听到拳风裂开空气的声音,不敢大意,努力的避开锋芒毕露的拳眼,小心格挡,快速回防,似乎总差那么一点。数招之间,腰上,后背,腹间已经中了不下十拳。 对方是在试探她的真正实力,试探的结果嘛,对方很满意,自己很失落。那个小白脸说的没错,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他们都没有用剑,赤手空拳已是如此,如果长剑在手事情变得明显而无味,晚饭时分,她没有去动那碗稀粥,反而开始想周游。 她见过周游的剑术,快攻时剑气激荡,势如破竹,回防时却缠绵婉转,密如蛛网。她还没见过比他更强的剑客。周游从不吝惜所学,对她更是恨不得倾囊相授。但一个有恃无恐的人多半并不会全力以赴,有周游在,她便不用太担心死亡突然降临。现在,那个混蛋跟着个丫头跑了,她不得不去想他曾经一次又一次对她说起的那些话。 气沉丹田,守元归经,顺行与理,腻滞于渊,于虚则进,遇钝而转,欲守先攻,欲刺而挽,其行多猥,其形百变,剑诡之道,不离中元她想起他长剑抖出时如虹的剑气,一下把自己的半片袖子刺破,她还因此爬到他背上将他捶了半天。 御渊没有他那么深厚的内力,不可能断山裂帛,那几招剑式却记得清楚,她不禁又开始想,周游到底是什么人那,他平日的表情总是沉静的,温和的,遇到不平又变成激愤的,热泪盈眶的,他熟知八卦懂得观星,年纪轻轻就会那么高超的剑术,必定不是自己这样的人。 她有些懊恼,这些事情,以前竟是从未留意到。 和卧在床,御渊心中反复想着那几招剑式,横剑于怀,运剑于野,避其抱守,攻于开合几遍过后,脑中似有一人,跟着她的口诀,横格竖攻,随气见拆,左迂右回,上下翻飞,只将长剑越舞越快,越舞越烈,突然又荡破重围,一击而杀御渊坐起身来,突然明白过来,那些看似没有纰漏的防守,那些表面凌厉的招式,却不可避免的暴露出以前从不曾看到的破绽。她举刀刺向马夫的时候,双臂皆置于马夫头颅之上,破绽一出,便是感受到身后的剑气,亦无法转身回防。从一开始,她就将自己的弱点清楚的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之中。 她长嘘了一口,心口处突然觉得欢畅起来,至少,下一次,她绝不会这么轻易的被制住。 决战在即,免不了人心浮动,晌午的一次对战之中,那个胡子浓密的汉子突然间使出了杀招,一把掐在对手的喉咙上,倒地的是个行伍出身的汉子,亦是唯一一个曾与御渊说过话的,御渊走过去想将那汉子扶起,拉了一下才发现他的脖子已经断了。 胡子拉碴的汉子大叫着向御渊冲了过来,御渊起身欲要闪避,一枚长剑自她耳畔直插进了那汉子的胸口,鲜血喷在御渊的脸上,炽热的让她喘不出气。 “明日便是决战,不用这么心急。”小白脸笑嘻嘻的将那柄剑抽出,并将剑刃在御渊袖子上抹了两下,御渊没有动,她看了会躺在地上圆睁双目的人,将目光移向了独坐在角落中的“满天星”。 有些人已被逼疯,有些人却如同入定,从早上开始,他便一直坐在那里,与旁人不同,御渊从未见过他受罚,即便他像现在这样一动不动,即便院子的管事向来以折磨他人为乐,也没有去抽他一鞭子。 午夜时分,御渊看到角落里有人坐了起来,看来,睡不着的并不只有她一个。那人从怀中拿出一枚玉环,幽亮的的光泽,即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出价值不菲。 这样的物件,显然不该出现在这里。御渊心里一动,突然想起朝羽脖颈上的那个东西。 那人轻脚下了床榻,走出了房门,御渊悄悄坐起,透过窗子,她看清他在墙角停下,随后开始在地上抓挖。难道他想从地上挖个地道逃走?御渊有些吃惊,这是个大胆的想法,但未免不切实际,他甚至连把柴刀都没有。 他当然没有挖地道,并且很快便停下了抓挖的动作,弯下腰去,将那枚玉环小心的放入,推土覆盖。埋的仔细,拜的亦是虔诚。 御渊有些失神,他是这些人中最有希望离开的,为何要将那枚值不少金子的玉环埋了。御渊不曾拥有过这种东西,自然也不明白这种东西除了能换金子,还代表了至高无上的王权。 他很快溜回了床榻,并很快睡着了。 御渊依旧睡不着,“满天星”奇怪的行为在脑中挥之不去,她忍不住再次去看那处墙角,这一次,她看到了有一个人和自己一样正在注视着那处墙角。 他目睹了整个过程。他唯一一次出现在庭院时,只有“满天星”不在院中,他知道他的身份。御渊跳下床,这次,她决定问个明白。 青衣人对他的出现似乎并不意外,只是仍旧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个庭院。 “他是什么人?” “生死未知之人。” 哎呀,御渊拧起眉头,这话如此造作,让她不得不换个方式重新问:“他为什么把那东西埋了?” “明日对他很重要,也许,他想忘掉之前的一切。” 御渊有些意外,他不像上次那样冷漠,当然他便是热情如火也并不能让自己开心多少,御渊从他话里听出了画外之音,“满天星”很可能作为最后的赢家潇洒的离开这里,而自己则会葬身于此。 她想了一会儿,问青衫的人:“你是不是认识他?” 他并不回答,反问御渊:“你不认识他,又为何要问他的事?”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也许明天我就死了,人死之前总会有很多想说的话。”御渊叹了口气,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每个人都会死。” 御渊苦笑起来,他明白什么是不辱人之守鄙不欺人之短长吗,是的,每个人都会死,所以自己的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有个好朋友,很厉害的朋友,如果我死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找我,如果他来找我,如果能不能告诉他,谢谢他把我从桑丘带出来” 身旁的人没有说话,御渊此刻也不指望他说话,她抱紧了双腿,看着眼泪一滴滴的落在灰色的粗布之上。 很久之后,她才听到有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不会帮你,如果你不想死,就想办法赢他。” 御渊擦干眼泪不再说话,一开始她就错了,哭一场比跟此人聊天其实更有用。现在好了,她开始不满,激愤,失落,独独不再伤心了。 不管愿意与否,黎明如约而至。 不安的气氛一早便在人群中弥漫开来。院子里多出来几个摆放着刀枪剑戟的物件,寒光刺的眼睛发胀却还是忍不住上前,挑到一件趁手的武器总比期盼对手怜悯更切实际。但刀剑相交的时刻,武器间的差别似乎变得微乎其微。 已经有五个人倒在了地上。不同的兵器,同样的结局。胜利者蓬头赤目,阴森凝视着下一个对手。生死搏杀之际,甚至没有人愿意多说一句话。 又有三人跌倒在地,御渊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她已经刺倒二人,很快就会对上难缠的对手。使铁锤的汉子并没有坚持到最后,他死在“满天星”的剑下,一点也不冤枉。最先露出破绽的人,总是最先被干掉。 握着那把有着弯曲手柄长剑的老者将长剑从一具尸身上抽离,一步步走向御渊。 起剑便直取要害,心口,脖颈,头颅,直白而干脆,御渊明白,经过几场拼杀,他的气息早非之前的凌厉,自己虽然也是虚弱,却胜在年轻,调息聚气比他快了许多。长剑越来越急,显出执剑之人渐已不耐的心思,无论谁胜,都要面对最难应付的那人。速战速决似乎是唯一的胜算,更何况那人此刻正站在一侧冷眼旁观,露出的破绽越多,结局便越是悲惨。 但御渊并不着急,她甚至没有变换太多的招式,便将周身上下牢牢防住,将对方连刺,急掠,破障一一化解,既然对方疲态已现,现在她只需反守为攻,便可以一剑制敌。 “你在等什么?”那个小白脸在廊下不满的叫道,经过他的指点,这小子本该更快的结束这场战斗,若不是身边有尊神一样的人物,他此刻定已经摩拳擦掌上去把御渊揪下来揍一顿了。 御渊之所以没有急于出击,是因为此刻正有一个念头在她的脑中不断涌动,她当然能杀死眼前的人,但如果面对的是那个“满天星”,如果一击不能将他杀死,那么她便没有了第二次机会,她知道,“满天星”正一眼不眨的看着她,她还有什么后手? 须发苍苍的剑客有些绝望,到了这个时候,胜负其实早已分得清楚。他明白,她明白,观战之人亦明白,但对方始终没有刺出那一剑,这让他在绝望之余有了一丝被羞辱的愤怒,一名剑客,死在另一名剑客的手中,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回剑纵劈,决心做最后一击,一击之后,生死必定。 御渊看出了他这一剑的气势,聚集了毕生修为的一剑。顾不上再做他想,右手守剑于怀,左手掠过剑锋探向对方的肩膀,胸口震荡的气息涌向喉咙,血液喷在对方的胸前,如同荼蘼至极致的花儿。老者的剑不能再进一步,而御渊已经捏碎了他的锁骨。 “我不愿杀你。”御渊低声说,“但你已经没有了再战的可能。” 她转头望向站在不远处的人,看到他自嘴角扯出一缕讥讽的笑意。她明白那种笑的含义,一招之间,她已经暴露出了足够多的破绽,颤抖的手指,自始而终的守势,未至决绝的信念。 气息渐微的剑客颓然跌在地上,急促的喘息着。除了御渊,没人再去多看他一眼。 没有喘息的机会,“满天星”已经在御渊的对面站定,结实的肌肉,俾倪的眼神,显示出他曾经尊贵的身份与不畏生死的勇气。 现在的他们,谁是捕猎者,谁又是猎物? 御渊大口的喘气,之前的气息已经有些不稳,这是拼斗的大忌。她将长剑插在地上,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腿,腿上的血痂已经脱落,留下两道狭长的深坑,粉红色的纹路在阳光下显得凶恶又狰狞。 周游似乎说过她的双腿很漂亮。 “满天星”的长剑已至,不疾不徐的剑意,展现出胸有成竹的平静与耐心。御渊挥剑格开,正剑直击,被他侧身挑开,手腕转动,又是一剑,两刃相交,胸腹处刚刚聚气的内息立刻又翻涌逆行。 血液顺着双唇之间流出,感受到腥甜的气息,御渊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那个小白脸好像并没有多说一句话,亦没有像他之前所说的那样与她大战一场,真是奇怪,这不像他的性情。 又是一剑奔袭而至,带着蓬勃的气息,无可抵挡。御渊下意识的回身格挡,这一招的名称她记得清楚,叫做“翩跹与渊”,转身轻盈,姿态亦是美好,除了没有飘扬的衣带。剑刃从她身侧偏过。仅将腋下的薄衫划开了一个口子。 她和之前的老者有着同样的弱点,内息不够强劲,缠斗越久越是没有胜算,亦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主动出击! 在这之前,她突然记了起来,那个时候,她在周游的剑气裹挟之下划伤了小腿,他有些内疚的看着哭的嚎啕的自己,小心握住她的脚踝,红着脸说:“并不会没有人要别你的腿很漂亮。” 一同记起来的还有那飞舞着流光的白刃。 “革弋于怀!”她喝了一声,长剑刺出,见对方横剑相迎,手腕扭动,白光闪过对方的双目,争鸣过后,长剑已入寸许。御渊看清了对方眼中的愕然与惊慌,七情之躯,面对未知的命运,又有几人能不迷茫。 “溟幽与游!”横剑划出,料定对方守纵格挡,在与那长剑相撞之时抛开手中之剑,极速叩向他的腕间。“满天星”腕部一麻,惊愕之下亦抛开长剑,左手探向来人的肩膀,对方却不闪避,他大喝一声,聚气与掌,眼看要拍上对方纤细的脖颈,却突然没了力气。 内息散于四肢百骸,转瞬全没了踪影,低头时,只能看清那柄自己抛出的剑仅剩了沾满鲜血的剑柄。握着剑柄的人鲜艳的脸,竟与扉颐宫内那些涂着胭脂的妆容有些相似。流淌的热血,发冷的身体,猎场中飞驰而过的骏马,身下承欢的佳人,在他眼前全都混成了一处,伴随着王宫深处鸣响的暮鼓,似一首经久不息的哀歌,繁华落尽,终成虚空。 挂在大殿门口笼中的那只雀儿可飞走了?闭上眼睛,感受着脸颊处抚过的最后一丝风,微凉,微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欲遮 “真是可惜,这下要洗一个月的衣服了。”小白脸不满的嘀咕,声音不大恰能入耳。 “我赢了!”御渊呆呆的看着手中的长剑,有一霎那的茫然。 “你赢了。”小白脸给了他一个白眼,“恭喜你。”嘴上说着恭喜,但脸上的表情分明在说:这说明不了什么,你依然是只兔子。 青衫男子走了过来,将那把剑从他手中拿下,轻轻放回架上,对她说:“从今天起,你就是五戈中的一员,你的名字叫做火螭,他们是你的同伴。” “我叫蝤木。”小白脸笑嘻嘻的走上来,毫不见外的搂上她的肩膀,并低声在他耳边加了一句本来没有的台词,“这次算你走运,咱们俩早晚打上一架。” 御渊艰难的捂住肩头,几乎要踉跄倒地。 “我叫金瞿。”背着长剑的中年男人轻轻点头,算是自我介绍。 “我叫猼土。”一个沉静如水的年轻人,没有带武器,素净的相貌很是招人喜欢, “啊,你们好,不过,谁能告诉我五戈究竟是什么东西?”御渊努力甩开攀在自己身上的某人,疑惑的开口。 “五戈是天下最厉害的刺客组织,你这样的没听过也是正常的,作为刺客那,最重要的就是要善于隐藏形迹,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蝤木再次攀上眼前这只兔子的肩上喋喋不休的介绍起来,看到这人使出的那几招剑式,他是如此兴奋,以致于语调里也带出超乎寻常的热情。 “喂,当着这么多人说要隐藏形迹不合适吧?”御渊提醒他。 “哦,”他惊喜的看着御渊,“你还不算很笨。”突然间飞身跃起,长剑自半空中出鞘,一剑刺中那个拿着长鞭的汉子,另一个汉子疾步欲走,蝤木大笑一声,翻身跃至那汉子的身前,反手刺出,那汉子双目圆瞪,歪歪斜斜的倒在地上,又行至那犹自喘息不止的老者身旁,仔细看了一下他的面容,一剑刺下。 御渊惊呆了,半日才颤抖着问:“为什么他们不是” “我说的没错吧,现在没有人知道你加入了五戈,这只是隐身藏形第一课,不用谢我。”他大声笑起来,完全不在意御渊惊怕的面容。 似乎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青衫人面无表情的看着那老者咽了最后一口气,对金瞿轻声说了一句:“处理干净,”又对御渊说,“跟我来。” 一阵恶寒自御渊腹中升腾而起,她刚才还在庆幸,并没有将那老者杀死,此刻庆幸全都变成了后怕,如果自己没有赢,那么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自己。她抓握住自己颤抖的手臂,跟着那青衫人走进了屋子。 “脱了衣服。”青衫人拿起屋内的铜樽,转过头看住她。 “啊?” 他皱起眉头。 御渊咬了咬牙,开始解腰带,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身体总有些别扭,尽管她曾经不止一次的利用解衣服将周游吓得东躲西藏,但现在情况毕竟不同。 “一名刺客,身上不能留有太明显的标记,”他看住她抖抖索索的手,低声说。 御渊闭上眼睛,慢吞吞的将上衣脱了下来,还要去脱裤子的时候,她听到那人说:“把衣服穿上。” 穿衣服的速度显然比脱的时候要利索的多。 他的喉咙上下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喑哑:“你是个女子!” 御渊无言以对,该怎么解释,告诉他自己从九岁被人从尸山火海中救起时就这副打扮了?他未必肯信,求他说哎呀是的我是个脆弱可怜的小女子让我离开吧?自己也做不到,考虑了一下,她决定用一种戏谑的语气说:“我虽然是女子,但院子里的那些人都是我的手下败将,这是不是表示” 他打断她的话,快速的说:“今天夜里,我会送你离开这里。” “去哪?” 没人回答她,等她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离开了,什么意思?她第一天加入五戈便被开除了?他说的离开是什么意思?院子里的那些尸体已经没了踪迹,那么自己空气已渐燥热,她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一处古木环抱的院落门口,停着一辆双辕双辙的马车,幕帘厚重,御驾之人面容亦是端庄。不等通报,幕遮快步走进了院子一侧的书房,看清书架边上的人,立刻躬身行礼:“公子。” “我听说,你对新来的孩子并不满意。”拿着竹简的人慢悠悠的开口,手指轻轻抚在处一竹简之上,似要努力看清楚上面的那行小字。 “她的资质没有想象中的好,测试亦是不合格。” “不合格?”眉宇飞扬的男子转过身,“尊议大人眼中可有合格之人?” “至少,目前她还不足以胜任这样的任务。”幕遮说。 “我听说他战胜了博王,”临王将挑选出来的那卷竹简仍在案几之上,拢住长袖缓缓跪坐下来,“博王的身手我很清楚,能将他杀死的决非是一名普通的刺客。” “她内力不济,战胜博王不过是利用了几式取巧的招式,博王亦是轻敌,才会落败。” 临王看着他轻笑起来:“看来咱们的尊议大人确实看不上此人,该如何是好,我偏偏很喜欢他。”他眉头轻轻挑起,似戏谑又似愠怒。 “我会将他送至千机城,训练之后再做他图。”幕遮挺直了身躯,并不看他。 “送走?”临王皱起眉头,“五戈中什么时候有活着出去的人了?” “他只是需要训练。” 临王轻轻点头:“也好,不过,敢骂本王还能让子楚看走眼的人,本王还要见上一见,叫人去把他叫来。” 幕遮皱起眉头:“这个时候,见一名刺客并不明智。” “你也是刺客。”临王冷冷的开口。 幕遮没有再说,径直走出了书房。临王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将手中的竹简轻轻抖起,念道:“诡而辩,骄而诈,逆心之举,媚献之行,皆显于海仓” 应该是被开除了,四下无人,是不是应该就此离开?御渊站上屋顶四处研究那些弓弩手的藏身之处,心中有着不说不出的迷茫。 一个穿着黑色长衫的人走进了院子。在他冰冷的目光下,御渊老实的跳了下来,随后被带进了一个偏僻的院子。 “跪下。”身后的人低声提醒她,声音不大却带着寒意,御渊立刻从善如流,乖乖跪倒。 “满天星身手如何?”临王瞥了一眼歪斜着跪在门口的人,缓缓开口。 他已经改换了装扮,珠玉环佩,重衣长冠,比起在马车之上少了三分邪魅,多了七分威严。这人既然知道“满天星”,想必是蝤木早就报告给了他,御渊决定据实回答:“他其实比我要强,但他不认识我的剑招,所以才会被我杀死。” “蝤木那?”临王又问。 “我打不过他。”显而易见的事,回答的亦是干脆。 “幕遮?” “幕遮?我不知道”幕遮是谁? 临王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看住他:“你胆子很大,说话也乖,我给你个机会,毒酒还是利刃?” 御渊脸一下白了,咬了半日牙齿,问道:“我已经赢了,难道就因为我是女子,所有的规则便都作废了?你们王孙公侯都这么戏弄别人吗?” 临王轻轻摇头:“如果不想被戏弄,就证明你自己还有活在这世上的价值。三天后,你去做一件事,如果成功了,我便不杀你。” “如果失败了,我一定会死。”御渊说出了下半句。 “你很聪明,如果失败了,不但你会死,很多人都会因你而死。”临王将竹简一点点卷起,冷然说道,“下去吧。” 花厅之中,幕遮将手中的卷轴抛进火铲中,看着卷轴上的花纹一点点消失,脑中迅速闪过临王愠怒的面容。这是个意外!他将御渊叫进房间时没有让其他三人回避,即便看不到,也难免听到只字片语。他并不想知道那人是谁,眼前最重要的是临王的态度,如果他真想杀掉她,那么 看到御渊的身影消失在院子的尽头,他立刻站起身,绕过回廊走进书房。看清临王脸上毫不掩饰的嘲弄,明白他已然知道了一切,纵然自己能瞒住,那女子却绝不是他的对手。 “这次任务,就让她去,”临王将竹简甩在他脚下,冷笑着看着他,“我很怀疑,尊议大人有没有好好看这部千机诡辩,不然怎么会让一名女子混进了五戈。” 幕遮没有辩解,只是小心捡起地面的竹简,轻轻放回书架之上。然后对愤怒的临王说:“公子该回宫了。” 一切已成定局,便也无需再言。 临王余怒未消,起身踹在身前的案几之上,直将那案几踹成两截,才甩开长袖走了出去。 不死不休的纠缠,福祸依存的羁绊,与此时的御渊还没有任何的关系,现在她总算是离开了那所弥漫着血腥的院子,住进了另一处大得多也美得多的庭院。看到被扭曲成奇形怪状的花木,她马上明白了幕后黑手是哪个,果然,在走廊的尽头,蝤木正倒挂在椽木之上,笑嘻嘻的看着她:“你夜里最好注意,我很可能会出现。” 明目张胆的威胁!御渊咬牙看着那张雪白的脸,若不是打不过他,她现在已经将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这种威胁并非说说而已,当天晚上,御渊便发现自己桌上多了许多花瓣,严格说来,是用花瓣摆成的两个字:子时。子时?子时过来偷袭?子时出去打一架?总之绝无好事。一个如此喜欢植草种花之人,竟然用花瓣威胁别人,御渊摇头叹气,暴殄天物之徒!无情无趣之徒!这么美丽的花儿,本该束成束儿,在山花开遍的时日,抱在怀中与心爱的人儿两看不厌。 尽管昨夜一夜未眠,御渊并不敢睡,但直至沙柱中的流沙漏尽,蝤木也没有出现。御渊有些奇怪,像他这样全身写满“你已经被我盯上了随时等死吧”的人会不守约?或者这只是一个惑敌之计,在自己麻痹大意之时一击必杀? 黎明时分,御渊与困倦的斗争彻底宣告失败,她晃了晃无处可依的脑袋,一头撞在桌子上睡了过去。蝤木看到她这个样子,自然十万个不满意,扯着她的衣领便将她从桌子上拎了起来。 “老大让我来教你毒术,你竟然睡懒觉!岂有此理。” 御渊被他甩的头晕眼花,伸手便往他颈肩劈去,蝤木大喜,反手将她手掌抓住,叫道:“我就知道你忍不住,这可不是我先动的手,老大也怪我不得,来吧哈哈哈。” 御渊右手被制,左手立刻往他腰间探出,趁他躲闪,聚气弹开他的手掌,怒道:“你昨天晚上下了战书,却不过来,今天偷袭算什么好汉?” “什么昨天晚上?明明是今天晚上。” “你来看”御渊指住桌子,发现上面的花瓣早已散了,“不看也罢,你拼个子时什么意思?” “我拼的是明日子时,唉,对了,当时花瓣不够了我出去拿,被老大叫出去了算了,今日我重拼便是。” 御渊更怒:“我一夜没睡,你还嫌不够折腾,不用等到什么子时卯时,来吧!” 一个高大的身影自门口闪过,看清那影子,二人均微微一怔,怔罢又同时坐在了桌边。 “还是子时吧!”御渊低声说。 “我晚饭之前准时来下战书。”蝤木亦低声说。 “好了,你刚才说的什么毒?” “一个善于用毒的刺客,往往能以一敌百,一个懂得用毒的刺客,亦不会轻易为毒所伤,所以,不管你喜欢不喜欢,都要学好用毒之术。”这话说的严肃,御渊立刻认真起来,又想起周游曾经讲的那些奇门奇药,兴致更浓,只说:“喜欢,当然喜欢” “那就好,”蝤木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布包,伸手解开,指着里面的十几个小的布包说道,“你资质一般,今日先教你识毒。” 一个愿教,一个爱学,本该进展迅猛,修习大进,但半日下来,御渊却连名字都没听清楚几个,更别提用毒了。 一切都是因为教习的过程实在不甚美好: 蝤木将一个布包扔到御渊面前,以颌示意:“打开闻闻。” 御渊心中惊奇,拆而嗅之,咣当晕将过去。蝤木不慌不忙,自怀中又取了数个瓶子,取其一置于御渊口鼻处,待其悠悠醒转,又将另一布包掷出,仍是以颌示意,御渊如何能应,躲避之间被蝤木按住强行嗅了,又是咣当倒地。如是再三,至午时二人均是鼻青脸肿,相对无言。 不过世间之事俱来是福祸相依,利弊相随。御渊因为试毒过量,饭吃到一半便白眼一翻睡了过去,直到月上柳梢,才醒了过来,倒是着实养足了精神。 看看刻漏,惊觉子时已过,看清楚空空如也的案几,又有些奇怪,莫不是蝤木因为迷晕了自己生了愧疚之情? 蝤木自然不会生出什么愧疚之情,此生都不会有愧疚之情,他之所以不能准时去下战书是因为此刻他的本尊正端坐在一辆飞奔的马车之中,手中还拎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这个人是谁?”他看向对面的猼土。后者对他轻轻摇头:“多问无益。” 五戈戒律第一条:形至影止,不问始终。 但每个组织里总有那么一个妄图挑战规则并在作死的边缘反复试探的人,蝤木看了一会那只头颅,开始了兴致勃勃的分析:“他是个剑客,却还穿着里衣,应该是从北边来的,那边比较冷,那个卷轴在咱们找到他之前已被销毁,而且他身上有伤,表示早有别人盯上了他,所以即使咱们不杀他,别人也会杀死他,”说到此处,突然又兴奋起来,“但他们不如我的速度快!” 毫无因果关系的推理,却有人乐此不疲。 猼土看住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遇见的另一个人,一个同样毫无逻辑的人。 他们曾经结伴而行,拭血城头,笑谈生死,也曾经在乱战之中相扶而出,饮尽天下美酒,论尽家国大义。但在拔刀相向的那一刻,谁都没有退让。 “这些人皆视你为生死兄弟,你却卖国通敌,出卖我们。”染血的双眼如出笼的困兽,恨不得将对面那人生吞活剥。 “我有要保护的人,亦不会后悔!”那人说。 保护?一个出卖兄弟的人不配谈保护!他的剑快似飞卢,对方的剑亦是不慢,在过去的岁月里,他们曾无数次切磋较量,揣摩对方的招式,探寻破解之法,日复一日的练习,以期成为那个天下无双的强者。最终,总会有一人倒下。 “你若当着弟兄们的面认错,我愿留你全尸。” “认错这世上本没有对错这样的世道里每个人都有足够的理由”那人不再说话,似乎倦了,只看着天际的流火呆呆出神。 他挥出了最后的一剑。血透重衣。 那一仗终究还是败了,那些与他一起奋不顾身,不畏生死的兄弟被掩在尸山火海之中,分不开,亦分不清。再没人记得他们的姓名与模样,那一仗也不过就是史书中的一个记号,一个饱含着屈辱的记号。 在军帐前,他听到那些鬼祟的低语,明白了某种不可告人的勾当。青筋在额头绽开,热血涌上脸庞,他拖着长剑,一步步走向帘帐。 什么生死,什么家国,什么天下,不过是肉食者手掌中的玩物,为了私利,他们可以陷害忠勇的将军,坑杀无畏的士兵,屠戮无辜的百姓。嗜血的长夜之后,他踏上了茫茫的征途。 一名身手敏捷的剑客,同样觊觎着那阁楼中的宝物。动作很轻,气息掩藏的很好,是个一等一的高手。他有一瞬间的犹豫,这种时候,并不适合拼死一战,但一枚长剑突然刺了过来,自己犹豫的时刻,对方已经察觉了他的气息。 他已经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对决,一招一式都拼尽全力,对方不是普通的剑客,自己亦曾令人闻风丧胆,他站到了最后,并且顺利的找到颗珠子,价值不菲,对得起肋间的伤口。 在起身离开的时候,他看清了站在门口的人。想是刚才的一战已经耗尽了体力,竟然没能觉察到他的气息。 “此物非为你准备。”那人说。 “你想要过来拿便是,”他看着月光下的影子,挑衅道,“我从不会将到手的东西拱手相让。” 一张面目表情的脸突然到了眼前,他喉结动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便摇摇晃晃的倒下了 “可恶!”蝤木突然叫了一声,一副恍然若悟的样貌,“我和那厮说好的,今日要去一战。” 猼土轻轻摇头,倚在车厢之中闭上眼睛,不再出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转机 没等到信誓旦旦欲来决斗的蝤木,终是心中难安,御渊走到院中看了一番,见其中一间屋内还有光亮,忍不住走到门口,低声问:“要不要谈心?” “已经睡着。”里面的人说。 好吧,不太成功的邀请,这些伙伴看起来并不好相处,御渊坐在院中的石墩上开始怀念周游,在“水麟”刚成立时,她甚至可以骑在他的头上。周游这混蛋在做什么?和那臭丫头你侬我侬?御渊将手中的花瓣拧碎,完全忘记了之前鄙视蝤木时的正气凛然。 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周游当然没有你侬我侬的机会,经过之前惨烈的厮杀,他甚至连将那支弩箭拔出来的力气都没有,并很快倒在了一棵大树旁,现在,随便一个女人都能将他杀死。 但身边的女人当然不会杀死他,她只想救活他。 从挹宫逃出之后,朝羽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鲜血,那场惊心动魄的屠戮似乎还在眼前,曾经温情脉脉的脸一夜之间都变成了魔鬼的模样,独独眼前的这人不同,他怜悯她,敬重她,以血肉之躯护住了她的生命。抖抖索索的手指抓住了那只弩箭,只碰了一下,冷汗便从周游的额头流了下来。鲜血染上了朝羽的双手,她惊叫一声,随即惊慌失措的松开了箭身。 周游轻轻叹气:“你不用这样你这样的人,原不该做这种事”他又一次想起御渊,若是她此刻在此,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那只弩箭斩断拔出,然后吃饱喝足之后尽情的嘲笑他竟然也有今日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闭上眼,试图平息胸口翻腾的气息,但因为流了太多的血,没有办法将内息聚在一处。那只手又探了上来,心口处剧烈的跳动起来,与昏沉处做最后的的抗争。 朝羽颤抖着扔掉了那支血肉模糊的弩箭,又手忙脚乱地扯下半截衣袖堵在已经晕厥的人的胸口。一个抱着枯柴的老者停在不远处,看到他惊愕的脸,朝羽踉踉跄跄的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屋内的灯突然亮了起来,没有半刻迟疑,御渊飞身,弹跃,撞开门板,然后看到一人正一动不动的站在案几边上,青衫依旧,面无表情。 “是你!” 幕遮将手中的卷轴放在案上,低声说:“明日一早,会有一队军士经过边楼,你想办法混入其中,随他们进入王府,保护绮妃的安全,切记,在王上召见她之前不要出事。” 临王的话又一次闪现在御渊的脑中,她看住那个卷轴上面的标记,将每一处都记得清楚,然后才说:“光天化日,想混进一队军士中间并不容易,不若深夜潜入王府” “不可。”对面的人看都没看她一眼,便无情的拒绝了。 “我不明白,这种办法分明更加稳妥。” “你不需要明白。”他将卷轴从御渊手中抽出,扔进了火铲之中,直到卷轴烧成灰烬才转身走了出去。御渊没有心情去想幕遮那张迷惑人心的脸,只是不断回想着卷轴上的路径,这次任务事关自己生死,一旦失败了那个喜怒无常的临王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她。 御渊陷入了长久的思索中,先是跪坐在案几处思索,后来干脆躺在床上思索,但如何才能混进一队行进中的队伍中而不被人发现? 黎明时分,她想出了两种办法,法一:制造混乱,趁着骚乱未平从人群中俘获一名军士,快速换上铠甲,混入其中。 法二:扮作乞者,带齐蝤木留下的那些毒药,与他们擦肩而过时一路撒下去,在援军到来之前杀死一人并换好衣服。 衡量了半日,又决定放弃第二种办法,毕竟,同时毒晕一长队训练有素的军士并不简单,更何况,她对毒粉的用量也并不清楚,如果全部将他们毒死了,也就不用考虑去王府的事宜了。思量已毕,她将一枚短剑藏在怀中,走出了那个院子。 这是她第一次看清这个城郡的全貌,古旧的城墙,袅袅的炊烟,在黎明前的晨曦中显出安宁闲适的妆容,若非不久前那段炼狱般的经历,她甚至会以为这是某个远离战火的边陲小城。 她跳跃在屋顶阁梁之上,轻盈的像一只自浅水中展翅飞起的鹳鸟。与周游在一起的七年,带给她的不仅仅是十几招不慎纯熟的剑招,还有一身不平凡的轻功,只是,情窦未开的少女,并不能意识到对方给予她的更宝贵的东西,痴爱之心,拳拳之念。 沿途并无行人,连几日前曾登高看到过的乞者也不见了踪迹,御渊蹲在边楼的漆柱后焦虑不已,这与预想的情况不同,如何制造混乱,拆了边楼上的椽子丢过去么? 或者,她摸了下短剑,看着出现在道路尽头的那队重盔重甲的军士暗想,只需刺死一人,他们便会四散追捕自己,那时 御渊的预谋并没有得逞,因为在她还未来得及实施之前,便有两个军士对着她走了过来,利索的将她抓住并绑了起来。若在平时,这两人自然近不得她身,但偏偏其中有一人对她眨了眨眼睛,制止了她伸向腰间的手。 这难道便是混入王府的法子吗?御渊看着绑在腰间的麻绳,再看之前与自己眨眼睛的那名军士,仍旧兀自眨个不停,哎,栽在此人手中实在让人汗颜。 “召法有言,季夏之时,卯前不得闲逛,先带回去。” 带头的长官大手一挥,御渊便作为罪人稳稳当当的混入了行伍之中。 虽是意外,好歹算是成功了第一步,御渊安下心来,想着进了王府之中再做打算,只是还未来得及数清楚那院落内究竟有几株苍松几株翠柏,便被扔进了一处牢狱。 这王府之中竟然有这么正规结实的牢狱,御渊掰着那铜柱咬牙切齿,被投进来已经整整一日,若是那绮妃已经被杀了或者已经被召见了而自己还在此处,便永远也不用想着出去了。她看了一眼隔壁长伏于地的身影,出口询问:“大哥,如何进来的?” 那人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专注伏地去了。 御渊无法,找了一处半干的地面盘腿坐了下来,心里暗自盘算,等那军士再来送饭时想办法将他制住,切了他的喉咙取了钥匙不过,若是那绮妃未被人刺亦未被召见自己又如何在此处待下去? 若是就此走了此念一起,蝤木那张可耻的面容瞬间便在脑中闪了数遍,御渊定下心神,不可,万万不可。 算下时辰,应是到了饭时,不过,脚步声却与之前的滞重沉闷不同,御渊盯住幽暗的入口,看到一帘素白衣裾,再往上看,却是一名素服重妆的女子。 御渊此生所见过的女子,最美者不过朝羽,最艳者亦不过朝羽。毕竟,作为刺客,她实在没有多少机会去接触女子,更何况这王室贵胄,天骄之人。是以一眼之间便被眼前的女子镇住,直到那女子轻启樱唇,说了几句非常之语才将御渊又镇了回来。 “时日已至,世子可愿意将那东西下落说出?” 伏地之人突然奋起,一把抓在铜柱之上,切齿怒道:“你欺叛父王,残害于我,恨不能啖你血肉!又怎会说与你听?” 那女子惊怒之下退了两步,半晌说道:“你如今已为瓮中鳞鱼笼中金雀,说出来我还能求了临王给你处生路。” 那人勃然怒骂:“畏死之辈,鄙陋妇人,不过是要用那东西求取富贵,我便是死,也不能饶你。” “也罢,世子再想想罢,”女子轻叹一声,对身后两名军士说道,“请世子着衣。” “是,绮妃娘娘。”身后军士上前将那人双臂扯住,将一盆水尽数泼在那人身上,只听的惨呼声声,一声更比一声凄厉,御渊便是早历生死,受伤无数,听得也是恻然。那绮妃似亦听不得这样凄厉的声音,只命人放了饭食,揽袖而出。 半刻过后,那人才停了呼声,只是残粥中早已溅了许多泥水,又如何能吃。御渊思量一下,将自己那个铜斗小心放了过去,低声对他说:“若是不吃,熬不过两日三日,再多愤恨亦是徒然。” 虽然已然明白那女子便是要保护的绮妃,但亦听清楚了她是卖主求荣之辈,反倒对旁边抽搐不止的男子生了些许敬意出来。口中所说也是真话,她之前能从生死未卜之地逃出多数倒是因为不甘。 那人颤巍巍抬头,御渊看清楚他的脸,才发现这人比自己竟是大不了几岁,面上血痕遍布,却难掩俊朗的样貌,心中一时感慨,将那铜斗又往前推了一把。那男子半日不语,突然又抢过铜斗将水粥灌下,然后扔了那斗,靠在栏边呆呆不语。 御渊也不多问,只在脑中将二人的对话捋了一捋,那绮妃如此对这世子,是为了要一样东西献给临王,临王怕是十分喜欢那东西才让自己过来,想到他当时说的话,又不禁疑惑,便是自己护卫不成,又何至于死上许多人? “你可知那贼妇想要的是何事物?”隔栏相望的男子突然开口。 御渊一怔,摇头道:“不知。” “我甄剬自幼骑射,习文武之道,不想今日得此下场,亦是可笑,”那人自嘲道,“颖,湫二郡失守,我劝父王献玺玉求与殷国来援,父王不听,左丘三日城破,终成阶下之囚,玺玉亦为天下所逐,何惜之矣。” 听他这么说了三处地名,御渊不由得想起周游当年教自己诛术时曾说过的一段话来:天下既三分,庄踞旧地为尊,势动而起,有善谋者,为庄王计,占淇州郡有十,烈烈不可挡,淇国虽名为一君,实则地已四分,淇王喜踞都淇城,辖十七州,虽麾下良将众多,却残忍好杀,为臣者多有惶恐之心,虽物博地广,颓势却现;覃下临王,率土十四州,踞沃野粮仓,兵强马壮,早有窥视王权之心,不可不防;北有赵骥,此人本是淇王鹄旧部,鹄死后骥率军北上,占北方六郡,自拥为沥王,善机甲之术,亦有称雄之心,不可小觑;南有博王汾,辖左丘,颖,湫三郡,日渐式微,日久必为临王所吞;及殷之国者,将强而君弱,民丰而地狭,亦未可期势者,与风云未起之时观日月,与铁马未动之时辨先机,皆为天地之策,你若学会了,必大有裨益她当时只觉得什么势术之说晦涩难懂,哪里有星星月亮有趣,自然也不愿多听,此刻倒是后悔起来,想了半刻,心中渐渐明晰,知道这人必是博王之子,只是自己未与周游分别时,左丘尚未陷落,不想短短两个月,此人已然成了阶下之囚,当下劝道:“世事无常,世子不要多想了。” 甄剬摇头叹息:“剬早无他想,只恨不能手刃这毒妇,告慰父王兄弟在天之灵。” 御渊则在心中暗道:“便是你再怎么想我也不能让你杀了。”探身拍拍他肩臂,只算抚慰。甄剬亦不多说,将身上身衣衫艰难脱了,御渊观他腰背处伤痕密布,竟比自己还要多上几处。 一夜无话,再起时已是晌午。 甄剬仍是呆呆出神,御渊心中焦虑,也没有心情劝他,只四处打量那牢狱的布置,以期找出些许不严密之处,看了半日却听那甄剬低声说:“此处是临王安的旧宅,他醉心于机关术,难保没有什么机关暗道。” 御渊知道自己刚才的神态都落入他的眼底,也不瞒他,拉住那铜柱说:“若真有机关,咱们便有救了,只是这东西结实,不像有什么机关。” 甄剬冷笑起来,半晌又不说话,御渊亦是沉默不语,只捂住腰间的短剑,暗自寻思:自己当日被关进牢狱,除了仅能蔽体的衣衫哪里还有其他物什,此刻短剑在怀,又是为何?想起那名不断眨眼的军士,突然明白过来。 幕遮不许她半夜潜入,应是早有安排,这种固若金汤的牢狱,他自然也不会指望她能逃出去,只怕还有后招。一时放下心来,将腰背靠在墙壁之上,闭目养神。不多时,又听得隔壁传来咔嚓声响,睁开眼见甄剬正执着一块石头不停敲击锁住踝处的锁链,只是锁链本是精铜所制,想要砸开又谈何容易,没过半刻,那石头便裂成了两半,甄剬将其中一块拿在手里,缩回阴暗处,蜷住不动。御渊将地上那半块棱角分明的石头拿在手中愣了一会,再抬头去看甄剬,已经安然睡去。 锁链碰撞的声响过后,御渊靠近铜栏,看清了来人的样貌,再看甄剬已经靠近了通道,只等绮妃靠近。 御渊见他如此,心中已有了准备,在他扑向绮妃之时已然看准机会,手掌透过铜杆将石头掷出,一下砸在他后腰处的腰俞处,甄剬只觉得后腰痛麻,下盘失了平衡,一下便滚了下去。待看清那半块石头,只觉得肝胆欲裂,举起手中的石块反向御渊刺来,他武功稀松,力气也不如御渊大,只一下便被制住手腕,跌坐铜栏边。 甄剬一击不成,已知其机已失,只瞪着血红的眼睛对御渊怒目而视,御渊情知理亏,也不看他,躬身对绮妃说:“娘娘小心了。” 绮妃亦是惊讶,看了御渊半日,才说:“俞统领说你是外乡来的,原来你竟有这样的身手,若是我将你放出,可愿意左右随侍?” 御渊微微一怔,又拜了下去,说:“我本是要来投奔亲友,不知此处的规矩,才被拿了,若娘娘信我,自是愿意。” 绮妃轻轻点头,命左右卸了御渊的镣琏,出了牢狱,御渊跟在后面,耳听到甄剬犹自怒骂不已,也不敢回头看他,只在心中说:我自无法,莫要怪我。 虽说是随侍左右,其实并不能进到内院之中,御渊在院门口站了半日,不见有人出入,直到日落时分,才见到了一名雪衣素衽的少女自门内走出,御渊不知她是何人,见她长相美貌,穿得不俗便拱手施礼,那少女也不抬眼看她,拢住衣裙疾步往角亭处去了。御渊看着她的背影愣了一会,竟将她惊慌失措的模样,与脑中的另一张面孔合在了一处 狸州山间多虎豹,御渊曾经寄希望于周游能捉一只白虎或者花豹来剥皮去骨,有肉吃的同时还能做一身不同凡响的毛皮衣衫,好穿了去炫耀,求了周游半日他却不愿去,只说:“你前几日将山鸡尾羽插在头上,已经挨了一箭,若是穿了虎皮,我便是有十只手也救不回来。” 御渊撮住眉头,沉默不语,周游见她这样,知道她心有不甘,便将手中刚缠好的东西递到她的手间,笑道:“你昨日嚷着让做猎弓给你,今日又不喜欢了?” 御渊将猎弓推开,不悦道:“你之前救我的时候还说以后都要听我的,现在也不作数了?” “你当时手脚不安,我为了定你心神将羽箭拔出,才说给你听,你现在都好了,自然不算。”回答的亦是真诚。 御渊叹了口气,一下躺在地上,捂住肩膀,扯着嗓子叫道:“其实我这里疼的厉害,一定是上次的箭伤没好,怕是要死了,死便死了,若是不能吃上虎肉” 周游推开她手掌欲走,却被她掰住拧在怀中,左右打滚只是不放,口中怒道:“我伪术高超,你凭什么不上当!” 周游也不生气,将猎弓丢开,腾出手点在她的腰间,手下之人嗷呜一声,松了胳膊再无声息。周游将她轻身抱起置于干草之上,用长衫盖了,又将她头发拢了几下才出了洞口。 此刻正是初春刚至,周游观苍山初青,碧水生澜,不由得想起幼时曾看过的几句辞来,心中欢畅,忍不住吟唱出声:“木擎苍兮琊丘,涉碧水兮衍洲,折桂瑜兮芩潭,揽芝兰兮长留”,唱罢想起《心上篇》中有言“苍龙与卧,鬼桀与谋,皆为情致,幻化于心。”又不禁莞尔,想到此时山兽禽鸟鸣叫不息,而自己心中闲怡,正合了此境,脚步越发轻快,直翻了两座山岗,到了一处山禽聚居之处才停了下来。 日上中天时,周游折身回转,将七八只山鸡用麻绳系了放在洞口,只取了其中两只,去毛剖净,架柴生火,烤到八分熟时才洗净手掌,进了洞中欲叫御渊起来,岂知抽了衣衫,只看见一堆干柴,哪里还有御渊的影子,回头去寻弓箭,亦是遍寻不着,当时头皮一麻,顾不上熄了火堆,飞身而出,只将山林谷壑,溪沟山泉搜了一遍。想到御渊素来无法无天,曾私自越过后山进了深林,更加不敢耽搁,顺着密林一路而上,行了半刻,忽听得前方虎啸声起,拔了柴刀踏叶跃出,看清了那处花白的影子,热血立刻便要沸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辨位听声引而不发冷静自持,柴刀辟出,直奔那虎的头颅,他使了全力,一刀便将虎头劈开,腾腿踢开落下来的虎身,伸手去抓团在一处的人儿,急道:“让你待着,为何不听?若我晚到半刻”看清了那人惊惧的面容,却又怔住。 一名面似娇兰的少女,却不是御渊。 周游心系御渊安危,将少女扶起坐好,转身欲要离开,又看少女珠泪长流,只抱着身子抖个不停,无奈之下将她抱了送回洞中,再奔出山洞,却看到御渊正拎着那张残弓,晃着肩膀走了过来。一时间血气上涌,飞身掐住她肩膀怒道:“又去了哪里?” 御渊看他满脸怒容,心中惊奇,说道:“我试试这弓是不是真的结实”,眼睛掠过木架上的烤山鸡又大叫,“都糊了,赶快”挣脱他的牵制,跑到火堆边上,连踩了数十脚。 周游沉默半晌,才兀自进了洞中,任她在外面折腾,只对角落中惊恐不已的少女说:“莫怕,她常常如此,折腾过便好了。”看那少女仍是发抖,便将那件长衫与她披了,又将身后的水囊送到她手中,正要教她如何将那皮塞拔出,却听御渊问:“她是谁?” 周游并不看她,只问眼前少女:“你叫什么名字?” “朝羽” “朝羽,真是好名字。” “啪”的一声,随着弓弦断裂的声响,受了刺激的某人已经扑了上来,双臂发力,欲拢在周游脖颈之上,却被后者反手抓住,拧住手腕扔在了一边。 御渊自此便陷入了朝羽重要还是自己重要的怪圈,看那丫头更是各种不顺眼,看她娇滴滴的落泪,便笑她“矫情虚伪可笑”,见她日日洗换衣物,便笑她“将衣衫洗破不知疾苦”,见她偷偷打量周游,更是心头火起,恨不得将她拎出去扔进溪沟冲走,刚开始周游尚斥她几句,后来却又随她去了。 她不过十五六岁,爱恶喜怒多出于玩乐之心,见那少女出现后,周游对自己的耐心也去了五分,只当他偏袒包庇,又打不过他,恨不得要和朝羽来个生死相搏,又哪能明白周游的心思。 周游见了那少女系在脖颈上的玉鵸鵌便知道了她的身份,想到她天之娇女却流落至此,与自己倒有些同病相怜之意,又想到自己身为男子,尚能天涯仗剑,朝羽却无人可依,不免多了几分怜悯,再看御渊每每要争得面红耳赤,倒似有妒忌之意,心中难免甜蜜,反而不再管她,任她胡搅蛮缠,只等她折腾够了睡的沉了小心看上半日。 他比御渊大了四五岁,正是精气盛时,自幼对朝野旧典各方古籍亦有涉猎,早已知晓情爱之事,但眼前的姑娘却浑然不觉,还当他与旧日一般,想抱便抱,想摸便摸,每每将他惊得面红耳赤,大汗淋漓,要找个时日与她说些男女之间的道理,不想御渊听了半日,却只捡惊奇处问他:“你既然说,与凤与凰,抵颈而眠,那我们暗夜突袭,岂不是一起便能捉到两只,一公一母,味道应该也是不同,哈哈哈,咱们今夜”扶额叹息间,又见朝羽脸上飞霞,只能扯开话题,不再多言。 授课不成,只能另寻他法,周游想着理论晦涩难懂,御渊自不爱听,自己解释亦是艰难,倒不若寻个一目了然的情景,因此挑了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找了处隐蔽的所在,指着互相追逐的山鸡,对身边瞪着眼睛的人说:“此为雄鸟求欢之相,雌鸟”话未说完,御渊已经纵身扑出,一手一个捉了回来,口中叫道:“那臭丫头不是喜欢这些东西么,看我啄不死她!” 周游无言,只能夜深人静对月喟叹,喟叹之余又忆起自己出身士族,此刻却成流亡之人,又忍不住唏嘘,御渊身世可怜,这几年跟着自己受了不少苦,倒不若实现了抱负再做打算,忆及此处,方觉得她此刻不通情爱反是好事,自此不再纠结,只与她守礼相待,便是她窝在自己怀中睡了也只轻轻抚上两下。朝羽只当御渊是位争强好胜的少年,亦看不出其中真意。 此时身处王府的御渊自然想不到那时周游心中的百转千回,脑中多半倒是朝羽的样貌,惊慌失措,可怜楚楚,想多了又有些后悔,他们一起相伴数月,自己竟然没给她多少好脸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背弃 御渊站在院门口站了半日,目光向着那角亭处的少女,脑中却全是朝羽的影子,直到看到那少女跌在草丛中才快步过去搀了起来。那少女被她一触之下身子便抖了起来,慌忙推开她的手掌,站到了一边。 御渊看她如此,知道吓到了她,便退开两步,躬身说:“小心。” “我听母妃说,你不是这里的人?”她小心看了御渊一眼,低声问道。 御渊听她说出“母妃”二字,心下了然,知道她便是绮妃之女,答道:“属下桑丘人氏,因战火离了家乡,到此处投亲,触了禁令,被军士拿住,才进的府里,王妃让属下随侍护卫,是以刚才看到公主跌倒,才过来相扶。” 那少女轻轻点头,抿了下嘴角说:“我也不是这里的人也没人同我说话”伸手去摘那株刺鸾,却又蹙眉缩回。御渊看清楚她指尖血珠嫣红,顿时又想起那时朝羽被自己故意放开的山鸡啄到面皮的模样,蹲下身子将那刺鸾茎上刺儿尽数拔了,递到少女面前,那少女看她一眼,红着脸接了过去,小声称谢。御渊看着她心中暗自叹息,纵是体娇身贵玉食金汤,一朝王权倾覆,便也成了别人掌中锦雀口中餐食,与平常人家也无二样。又想到自己生死还未可知,周游却带着那丫头跑了,不觉心中郁郁,只站在亭边沉默不语。 少女举着花儿在园中穿行,直摘了数十朵花儿,各色都有,才转了回来。取了一朵紫色花儿递到御渊面前,说道:“送你。”见到御渊接了,又轻轻摇头,叹道,“这里的花不如我家的美,不然我便是送你个园子也是能的。”颦笑婉转,便似芙蓉出水一般。 一名浅衫婢女匆匆走来,看了一眼御渊,对那少女行礼:“公主,娘娘不许出了内院。” 少女面色一变,将手中花儿抖落,只拿了那支刺鸾疾步回了内院。御渊看了眼脚边的花儿,蹲下身来,将它们拢在一处,想着等此事过去,若是还能相见,倒是可以将蝤木种的那些奇怪稀奇的花儿摘些送她。 晚饭时分,便有军士前来换班,御渊看到那名眼睛眨个不停的军士,小心与他做了个手势,他却似未看到一般,只挺直了脊背站在那里一动一动。 御渊与其他十几名军士一同吃了晚饭,又领了被褥铺盖同他们一处歇息,听了几人私下议论才明白过来:白天所见的那姑娘便是博王最喜爱的女儿,唤做苓公主,年岁不过十三四。当日左丘城破,博王被擒,绮妃与公主装扮出城,半路被守军认出,报与临王,临王见公主貌美,将二人带回覃下,安置于此。后来军阵中失踪的世子现身覃下,联络绮妃欲刺临王,绮妃命人私报与王,趁甄剬不备擒之,亦关于此。王喜,使人慰绮妃,不日便要设宴召之,行分封之礼。 御渊又听他们说了些军中轶闻,寻了个机会问起那不停眨眼的军士,一名叫委笠的军士告诉她,这爱眨眼的军士原是自己的同乡,名叫娄笠,本是天生的毛病,却总被人笑话,时间久了,便是连话也不肯多说了。御渊心中惊奇,难道自己之前的推测都错了不成,反复思量也不踏实,趁着起夜的当口,上了屋檐,飘至内院绮妃与公主卧处看了半日,并无异动,回来时见那娄笠身子笔挺,似是未曾察觉,便确定自己确是思虑过多。 王召与次日中午传到,传令的卫官身着青黑朝服,神情恭敬。绮妃接了召命不敢怠慢,命左右取了华服,着了重妆,足足收拾了一个时辰才出了内院。行至驾前,御渊见苓公主步履不稳,忍不住伸手相搀,苓公主也不看她,只红了脖颈,埋了螓首,入了车辇敛衣跪坐。 车马行的快,俞统领亦是不敢耽搁,只命军士一路小跑护卫。到了宫墙之外,又传令让其余人等留侯,仅着御渊与娄笠两个陪侍左右,跟着进了王宫。御渊沿途与那军士嘀咕几句,那军士半句不回,只当她如无物。 到了正殿门外,便是连婢女也都退了出去,御渊与娄笠亦被卸了长剑,方才进了殿内,于殿前阶梯处两侧站定,御渊微微侧目,见王座之上,一人顶冠垂珠正襟危坐,正是临王。 绮妃携公主行至石阶之前,长伏下拜:“戴罪之身,拜见王上。” 临王笑道:“不抚百姓,不恤将士,皆王之过,王妃何罪之有?起来吧。” 绮妃并不起身,叩道:“罪妃未能为王上取到玺玉,请王上治罪。” 临王默然不语,半晌叹道:“王权之器,定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是本王操之过急了,难得你一片真心,来人,赐绮妃与公主清酒,我与之共饮。” 话音刚落,殿角立刻有侍者奉上酒器,临王缓缓起身自石阶而下,拿了酒樽送至绮妃手中,绮妃眸中如有寒潭,一眼不眨的看住眼前面之人。 熟悉的气息钻进了御渊口鼻之中,苦涩中带着幽香,与蝤木怀中某个布包中的东西一样的味道!之前为何没有察觉?来不及多想,在绮妃伸出手指的同时,御渊已将怀中短剑刺出,未作起手,速度极快,瞬间便透了重衣。 剑气荡尽,丹蔻似血。 长跪的少女惊叫一声歪了下去,临王看了一眼御渊,伸手将苓公主扶住,冷声道:“看来这清酒的味道王妃并不喜欢,公主难道也不喜欢?” 苓公主手指只若风中残旍,竟不能持住那酒樽,将其中的酒水撒出了大半,临王冷笑一声,转身往石阶欲走。少女探至发间,反手刺时,赫然多了一枚两寸有余的短刃。“哧”的一声,分不出是血肉绽开还是衣衫破碎的声响,御渊一手执剑抱与临王的背后,一手反探出去去抓那枚短刃,却被怀中的人一把推开。 “退下!”临王喝道。 御渊不敢抗命,躬身退到一侧,察觉到鲜血自后背流下,顷刻便湿了腰股,“哼”了一声,也不能出手去捂。 苓公主白着脸看向御渊,手掌颤抖的越发厉害,终致短刃不能把持,叮当落于地面,娄笠上前一步,将短刃捡起,退至角落。临王一步步走到苓公主面前,伸手制住她的颌角,端详片刻,问她:“告诉我,何人命你刺王?” 苓公主身若抖糠,只流着眼泪沉默不语。临王眯起眼眸,松了女子的下颌,将御渊手中短剑拿过,缓缓横于她粉白的颈项之上,叹道:“我听说苓公主最喜以花瓣为浴,可曾试过裂袍浴血,别有一番滋味”口唇触上女子耳根,低声说了两句,苓公主面色惨白,颤声道:“是,是母妃” 短剑被重重掷出,大殿之内铮鸣迭起,苓公主恐惧之下惊呼出声,眼珠一白,身子软软倒下,已然昏厥过去,御渊看着她发间的那朵刺鸾,颞颥处不自觉的刺疼起来。 临王以袖拭腕,将溅至腕间的血迹一点点擦去,半日说道:“将苓公主送回末宫,仔细侍奉。” “是!” 两名侍者快步上前,将那苓公主拖起带出。御渊看着血泊中的绮妃,胳膊亦抖个不停。 从一开始,自己所做的一切便都在绮妃的算计之中。她早知道自己是临王的人,才会在自己面前表演了那么一出苦肉计,自己对她因此便深信不疑,若非之前曾闻到过那毒药的气味毒药?蝤木在自己进入王府的前一天教自己识毒,自然不是无心,那么一开始临王便知道绮妃有毒杀之意,他知不知道真正的杀招在苓公主的身上? 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几乎没人会怀疑她亲睹母亲死时的惊慌。如果自己没有救下临王她讶然看向临王那张冷笑不止的脸,又一次想起他当日说过的话。 “如果你失败了,不仅自己会死,还有很多人会死” 绮妃身边一定有他的眼线,那人是谁? 眼皮跳了一下,她将目光转向石阶旁边一动不动的娄笠。在短刃掉落之前,他甚至没有任何动作,一名身经百战的军士,原不该懈怠至此。几日来的不解和怀疑如烈阳刺破密云,突然之间在她脑中炸开。这场看似繁华的盛宴,不过是捕猎者设下的瑰丽陷阱,让自以为抢得先机奋起一博的人凶相毕露却永远看不到生机。而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每一步的进退都着于别人掌中。 此刻,幕后黑手正用一种奇怪的笑容看着她。 “负剑不出,以身犯险,你做的不够好,我不能赏你了。”他说。 御渊白着脸看着他,半日才跪地谢恩,她不想在这里多待,也不能再多待,后腰已经麻木,需要赶快解毒。 御渊推开院门时,蝤木正在一棵树上刻字,看到她便开心的说:“来看,这次的战书够不够坦荡?” 御渊盯住他的眼睛:“你根本不是在教我用毒,你只是要让我闻出那毒药的气味是不是?” 蝤木皱起眉头,苦着脸说:“你看出来了?惨了,我又要输了。” “是幕遮让你这么做的?” 蝤木奇怪的看着她:“当然,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些东西,如果是我,我可能会教给你怎么种花。” 御渊坐在廊间半日不语,蝤木见她如此,又来拉她:“好吧,我教你种花。” 御渊推开那只手,对他怒目而视,蝤木被她瞪的无法,便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你应该高兴,至少老大并不希望你死,我进来的时候,他恨不得亲手打死我。” “这就是刺客的命运?做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 “棋子有什么不好,至少我们还活着,你见过大火烧过的山林吗?除了死寂,什么都不会留下。” “绮妃死在我的手里,却还对着我笑” “你不杀她,她会死的更惨,如果我是她,也一定会感激你。” 御渊觉得眼皮又开始跳了起来,探手到他衣襟之上,一点点勒紧:“你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这个任务本来是交给我的,不知道老大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相信我,死在你手中比死在临王手中要好的多,那人简直是个” 御渊失神望着他,终于松开了手:“那个公主,眼睁睁的看着我刺死了她的母亲她以后” “这不是你能决定的,有些人,生来便可以踩在别人的头顶,她曾经踩在别人的头顶,现在只是被别人踩在了头顶而已,这很公平。” 眼前这个年轻人也许并非如他表面表现出来的那般精神错乱,御渊突然很想听听他的故事,但蝤木很快又说了一句话,让她失去了这种念头。 “你既然没死,就表示我还有机会杀你,哈哈,我运气不错” “好,现在就来”御渊伸出手指往他的腰间点去,但手指还未触到那处衣衫,便一头栽进了他的腰腹之间。 “诶?你怎么了?”蝤木拎起歪在自己的腿上的人,看清楚她身后的血衣,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小心揪了两下已经粘在身上的衣物,低声嘟囔起来,“真是麻烦!” 御渊陷入沉睡之中,那枚短剑毫无意外的淬了毒,但鉴于她之前已经吸入了足够多的解药,蝤木并不关心她能不能醒过来,现在,他关心的是眼前这人奇怪的身体。 “一个女人!”他有些生气,自己竟然和一个女人较了这么久的劲儿,随即某种奇特的想法自心底涌出,让他不由自主的阴笑起来,“和一个女人决一死战也很有趣啊” 御渊醒过来时,看到的便是一口森森的白牙,察觉出对方眼中的杀意,她立刻弓起身子:“你想做什么?” “嘿嘿,和我打一架,你赢了我,我帮你保守秘密。” 话题老套,中心明确,御渊扶住与疼痛苦苦抗争的腰身,看了蝤木半天:“我并不怕你说出去。” “五戈铁律之二,存五亲者,生六义者,女子皆不得入。” “如果我死在你手下,你怎么交代?” “岂不是正好,我只说你掩藏身份图谋不轨哈哈哈。” 御渊立刻生出了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寞,叹气推开他的手:“这根本不可能,如果你杀了我,不会受什么惩罚,如果我杀了你,屠戮同僚,仍旧会死,那你帮不帮保不保守这个秘密还有什么意义!所以,我不信你。” 蝤木陷入了巨大的迷茫之中,迷茫过后,他开始绞尽脑汁的为御渊去寻找一个看起来合理的理由,让御渊相信自己。也便是从这一刻开始,御渊摸清了他神奇的脑回路,并找到了一招制敌之法。 “我可以让你十招!” “你未按约定下战书,我不信你。” “我让你一只手。” “我不信你。” “我不用武器。” “先让我相信你。” “我” “住口,我不信你。” 屡战屡胜,自此再未落过下风。 而关于绮妃之事,御渊只在后来的《大淇国记》中找到如下的文字: 淇王喜七年,临王昱俘博王与左丘,杀汾,妃,世子共二十四人,独存王女,博所辖三郡尽归覃下,昱悯其百姓,免徭役三年,民甚爱之。 没有惊心动魄的博弈,没有处心积虑的谋划,那些曾经温热的身躯,鲜活的面容,便湮没于历史的长河中,成为构建起王朝兴衰的一个个字符。 而另一些人,则终生游走在黑暗之中,隐藏身份,埋葬过往,甚至连姓名都不不曾留下,尽管他们也曾满腔热血,与千军万马中惊天一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守惑 瞿者,鹰隼之顾。 此刻,御渊便处在这种寒彻肌骨的注视之下,连案几上的酒樽也不敢动一下,所幸者,一同受刑的还有一人,能稍稍分散下这种针刺般的不适。 “区区三十余物件,便难住你们了?之前与你们的提示都没有记住?”授业之人全不掩饰语气之中的鄙夷,既不虚心亦不好学之人也不掩饰心中的不满:“区区?三十?要不要打他?” 御渊自然不会打他,不是不敢,实在打不过。蝤木也有相机行事的好手段,见御渊摇头,立刻媚做一团:“金瞿兄长,饭时到了,就此打住吧。” 金瞿并不想做什么兄长,不依不饶的训斥道:“人有高下,物有长短,资质愚钝,原怪不得你们,但你们若不学会这还复原位的方法法,心中如何能安?嗯?” “什么物复原位之法,我们只是弄坏了你的牌子,用得着这么折磨我们吗?” 御渊低声对身边蠕动之人怒道:“都怪你,没事植花种草便是,为什么要来惹他?” “你若不想,又为何跟着我来?” 统一战线将破,内讧之势已成,此种情景正中了对方的下怀:“你们今日不将这里复原,哪里也去不了。”言罢拿起酒樽守住门口,看着二人冷笑数声。 御渊看着金瞿执着相望的眼神,明白纵是将身边的人踹上了十脚八脚也于事无补,便静下心来,仔细回忆起进屋前的境况,嗯,最初的样子是 想知道最初的样子便要回到数日之前。 御渊自王宫回来之后,因体内余毒未净,便在床上躺了好几日,其间蝤木没有任务,闲的无事便将院中铜斗里的花草来回往御渊屋内搬了一遍,并将每种花草的花期药性养殖方法尽数说了,什么春兰喜阴蕙草耐寒,留夷镇痛揭车平惊,御渊本来便因为余毒头脑发胀,听了他这般啰嗦,更是心烦意乱欲哭无泪,揉了半天的脑袋问他:“你家祖上是不是花匠出身?” 蝤木愣了一下,奸笑道:“我家祖上是屠夫出身,你是不是想通了,咱们打上一架” 万变不离,始而复周。御渊不愿与他多说,只好日日看他折腾,本想着折腾过了便消停了,哪想他搬过花草之后竟对院中的几棵大树起了念头,其时季夏已过快入暑热,没了那树便是连处阴凉的地方也没有了,御渊终不能忍,起身趁其不备往他后腰踹了两脚才将猎斧抢下。 同样是青春年少的心,体质还比御渊要好,旧的心思去了,新的心思却如雨后春草挡也挡不住。这日一早,蝤木一眼不眨的看着御渊吃完早饭,奸笑着问她:“你想不想知道金瞿为什么不让进他屋子?” “不想。” “诳语!” “你我都打不过他。” “他至少三天才会回来。” “” 既然心有灵犀,言语已然多余,御渊扎起腰身,看到蝤木已经了胸膛,盯了他一会见他又要去扯摆衣不由得皱起眉头:“这是干吗?” “?我习惯了,每次做这种事之前都要换夜行衣。” 两脚之后,蝤木便不再提夜行衣了,一个夜字都不再提。一个人的弱点若是被看破,下场多半很惨。所幸者,优点也很明显。相较于五戈中的其他人,御渊最大的优点是善于思考,蝤木的优点则是不怕死,爱思考的人正沉浸在如何不破坏门窗便能进入其中的幻想之中,不怕死的人已经抬脚将门踹开。 “我经常看到他半夜三更读书,你猜是什么样的书?” “一定是某种武学的书哼他经常去朝贝阁,很可能与朝贝阁有关。” “朝贝阁,什么地方?” “有很多姑娘,她们最喜欢对着别人笑我曾听人说她们有种功夫很是厉害,所以当她们对着你笑的时候,你一定要小心” “那春参宫是什么地方?” “你对那种地方感兴趣?果然不同凡响,恶心” 御渊摇摇头,专心去翻找那处书架,这种毫无逻辑的对话,不对也罢。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两卷竹简的中间,御渊找到了一块奇特的木牌,牌子周边窃曲纹路,中间一个正字,既然藏的小心,又与屋内其他的摆设格格不入,多半是个好东西。举着牌子对书架上倒挂着的人晃了晃,蝤木立刻便翻身下来。 “这牌子代表一名杀手的身份,看看上面的纹路,刻度清晰,庄重典雅,我知道进入五戈之前他杀过很多人” 御渊看住他:”我见过杀手的牌子,铜的金的紫金的,从没有见过木牌子。” “木牌子代表至高等级!”面容躲闪,语气却是笃定,御渊皱起眉头,不可能有人比周游等级更高的了。迟疑了半刻,试探着问那不敢与自己对视的人,“在进五戈之前你真的做过刺客吗?” “当然做过!”后者拿起牌子怒气冲冲的往门口走,不意门外正有一人进来。一声清脆的鸣响之后,牌子一分为二躺好在地,牌子的两侧,亦各自躺了一个人,其一悲痛欲绝大声疾呼:“你砸了芷兰姑娘送我的牌子!” 看到这抖生的变故,御渊立刻自书架处飞起,但看清那扇在她离地瞬间被踹上的门,她又决定先行留下,谋而后动。只是,所谓的谋而后动,不过就是打也打不过跑跑又不了只能任人宰割的别称。 她几日前曾亲眼看过金瞿晾晒衣物时将系着胡绳的大树拍出了一个掌印,知道自己除了轻功再无能超他的地方,是以十分老实,落地时捡了蝤木的脑袋旁边站住,还光明正大的踩上一脚,以期金瞿看到能消了火气将自己放了。只是此法对蝤木有效,放在金瞿身上却收效甚微,微的厉害了,便等同无效。 强敌在前,既未谋之,需则从之。顺从的过程当然也就没有什么美好可言了,不但要将屋内所有的器物复原归位,还需要忍受着门边那人的口舌之辱。 “错了,行蕴于所,似显而藏,如此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我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那么显眼的位置?” 蝤木看住手中的东西大怒:“火铲不放在明处难道放在床下?” 御渊撮起眉头,伸臂制止了欲上前拼命的蝤木,对他指了一下青铜的盆架,动作极其潇洒。 “火铲放在盆架上?金瞿兄,君有疾啊!” “我喜欢,芷兰姑娘也是这般放的。” 月上中天时,二人总算将三十余件事务归位摆好,顺便还搬了几处香草进来将室内去味清尘,只盼着那人满意了放了自己回屋躺平,不想眼巴巴看了半日,却听金瞿悠悠开口:“我的牌子怎么赔我?” “那个芷兰姑娘住在何处?” “让她再送你一个便是。” “谈何容易,我积攒了六个允字牌,才换得了芷兰姑娘的这个正字牌” “允字牌?” “六个换一个?君之疾无可救矣。” 一个未通情爱,一个只知种草,如何能明白这牌子的可爱之处。看出对面二脸相对的茫然,愁眉苦脸的人突然高兴起来:“也罢,我今天就带你们见识一番,交出你们的金子。” “我没金子,去哪里?” “我也没金子。” “没有金子,没有金子去朝贝阁做什么!” “几位,子时了,可否息声,我还要歇息。”门口,一人温声说道。御渊看着那双不停眨动的双眼,心中一抖,一下站起身来。 朝贝阁落与北侧望楼附近,即便已是子夜,仍能看到不时经过的车马。顶楼拱角处窗格打开的房间之内,两名女子正临镜梳妆,一个扬起兰芝素手将青丝挽起,另一个含起胭脂抖落了半拢的霓裳,这光景自是春光旖旎,看在窗外四人的眼中却是各有思量。 好为人师的人想:“此等娇媚入骨的姑娘,还要想个手段多弄些金子才好” 不怕死的人想:“素闻此间女子功夫厉害,今日若能得见,定要好好的斗上一斗” 爱思考的人想:“这二人虽将气息掩的小心,却又把各色利器明晃晃地插在头上,周游曾说过,守正佯攻,隐刺多虑,那么她们究竟算守正者还是隐刺?” 不知该不该开口的人想:“为什么他们看到的竟然全不一样” 虽然目的各异,好在大方向还算统一,总站在屋檐之上也不妥当,就在几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当口,一人自门口走出,青衫翠冠,负手而立,只抬头看了一眼,便让屋檐上的人纷纷换了思量。 好为人师者暗自叹息:“今日怕是不好去了,明日不妨” 不畏死者心存侥幸:“老大不让我与臭小子不,臭丫头决斗,难道还要管我与这些女子” 善思者用心琢磨:“原来他已探过虚实,那么这道目光的意思是进去还是撤离?” 惟既不善言便可不言者逾行于表:“先走一步!” 御渊轻功高强,本来在猼土和金瞿跃起的当口便已起身,无奈衣角被身侧因激动而攥紧拳头的人扣住,身体仅在屋檐之上颠了一颠便又站了回来。 转瞬之间,那碧冠长身的人已到了眼前,只将眉头锁住,打量着眼前身量未齐的二人:“为何来此?” “我要与她们决” “不行。” “我也想看看她们的功夫” “回去。” 虽不情不愿,重压之下,御渊和蝤木还是乖乖回了住处。一路上少不得隐喻之词粗鄙之语,涉及目标无外乎临阵叛逃者一,临阵叛逃者二以及面无表情者三。 而身在高墙之内的幕遮此刻并没有心情去考虑蝤木与御渊怨怼与否睡得如何,他想的是一块出现在朝贝阁的籽玉。一件本该永远消失的东西,为何会出现那人手中? 残衣与断臂,鲜血与猎场,封存在黑暗中的印记已然开启,破碎而凌乱的片段在脑中堆叠又散开,覃下突围时仓皇失措的少年,肇阳行宫中破釜沉舟的绝杀,殷丘古道边和着血泪而歌的悲怆,丝丝缕缕,如蚕丝蛛网蔓延而上,直将他裹的喘不上气来。 博王已然被灭,便是还有余党,也不足为惧。临王羽翼已丰,数月来打造弓箭,调置粮草,北上之势已是天下皆知。此等关口,那块玉的出现,便如在一汪平静无澜的水面投下了一方巨石,水波一旦散开,波及的便是千军万马。 谁最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淇王?沥王还是不管对方是何目的,既然是找到了自己,便要将此事了结此处。 一枚长剑自黑暗处无声刺来,动作极轻,似未有半分内力,眼看要刺入那人的脊背,却生生停在了一寸开外的地方。 “不要闹了。”幕遮叹了口气。 临王冷哼一声,将长剑投掷于地:“你以为我杀不了你?” “公子若想杀我,又何须用这种手段。” “哦?”临王似来了兴致,转至幕遮对面站定,“那你说,我会用什么手段?” 幕遮却不欲再说,看清了临王身上的黑衣,不由自主便皱起了眉头:“你一个人出来的?” “怎么?少了你我便连宫都出不得了?” “博王已除,余党却不得不防,千机城防卫固然森严,但桑丘,上峪最近起了不少风浪,更兼狸南流寇众多,悬赏行刺之事时有发生,更何况,那公主已出淇城,不日便至伯考,此时此刻,公子还是小心为上。” “哼,淇王对我大军动向存疑,这个时候送公主过来,是在向本王示弱。” “淇王残忍好杀,近日边境军马调动频繁,示弱还是另有所图尚不可知,亦不能掉以轻心。” “残忍好杀?”临王勾起唇角,将这话细细咀嚼,半日笑道,“论起残忍好杀,又有谁能比得上尊议大人?” 幕遮执樽与怀,半日不语。 “好了,”临王似尽了兴致,将笑容敛去,甩开袖子跪坐下来,“既然来者不善,我偏偏要亲去迎接。” “公子” “哎,”临王以掌止言,说道,“五戈跟着便是。” 幕遮垂下眼睑:“边关有报,傀琉阎闱因调抽之事怨言颇多,已经连误了三道军情,我会让蝤木火螭前去清查,至于迎公主之事,便让金瞿猼土随行。” “不,让火螭随行。” 幕遮将酒樽缓缓放下:“公子若喜欢,召入宫内便是。” “召入宫内?”临王将酒樽一把推开,愤然起身,“本王做事还用得着你教,让她随驾!”言罢疾步走出,幕遮将滚落在袍间的酒樽拾起,轻置于案上,闭目而歇,再无他言。 而距此一轨之隔的院内,正有一人躺在石板之上,低声吟唱:有皎月出兮中参,有朱雀行兮宫南,有素枝横兮帛羽,有青女抚兮桑田,与女游兮与野,与女乘兮闺栏,登高台兮翊带,极浩渺兮九天声音婉转,气息却又浑厚,倒自唱出了一段气势出来。躺在旁边的蝤木抱臂与怀,听了半日,忍不住开口询问:“这歌儿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一名男子,认识了一个姑娘,便想着和她一起游山玩水” “游山玩水?那有什么意思?” “我如何知道,”御渊喃喃自语,“他没教我唱完就跟着臭丫头跑了。” “看来他是想和那个臭丫头玩水,你一定很想杀了他!” “什么?”御渊腾身而起,奇怪看向自以为得了真意的那人,“我不想杀他。” “他背叛了你,你竟想留他性命?”蝤木比她更加惊异。 “什么背叛?他是我的,早晚我把他找到!”御渊咬住牙根。 “这便对了,将他带回来,你我一起鞭抽火烤扒皮抽筋”身边的人兴致高昂,阴邪的表情再次浮现在脸上,让御渊恨不得立刻将他踹下石板,但经过两月余的相处,她已经明白此人只是重疾入脑而非故意要激怒自己,忍了一忍也便将腿收了回来。 蝤木见她不语,以为说透了她的心思,愈加兴奋起来:“到时候我再帮你杀了他,你总该愿意与我决一死战了吧。” 话不投机半句多,御渊垂头丧气的躺回石板,不想再与此人白费唇舌,而被嫌弃尚不自觉的人却尤自啰嗦个不停:“烙三分入皮肉,有焦香,五分见骨,纹理皆不可见,痉如毒草入腹”描述的生动活泼细致入微,让御渊不禁想起了曾经挂在树枝上滋滋冒油的烤山鸡。半日,她低声问道: “你以前做过这种事?” “当然没有,我们是刺客,只负责杀人,留活口是千机城的事。” “那你怎么会知道的如此详细?” “屋里书架上就有,你没看过?” “你不是说上面全是养生的吗” “你住进来之前养生的书我都挪自己屋了,你那屋都是这些东西,你应该看看,总会碰到这种情况的。” “睡吧!” 再醒来时全身已然湿透,御渊胡乱扯开贴在身上的湿衣,懊恼自己竟然没有意识到“月离于毕,俾滂沱矣”,想起昨日白虹陇日,不禁又有些发怔,难道说白虹贯日也是降雨之象? 蝤木睡的意外的结实,便是连雨点打在身上也浑然不觉,实在不像他自己口中所说的那般警惕机敏,御渊踢了下他的腰身,想将他叫醒,不料脚还未收回,身体却僵在了原地。 杀气来自于身后,直到看清那柄刺向石板的长剑,御渊才反应过来,伸腿将眼睛都不愿睁开的蝤木踢落在地,侧身躲开刺向后背的另一剑,冷汗已出。 两名黑巾遮面的人,两枚锋利的长剑。一击不中,第二剑立刻跟了上来,御渊双手按上石板,于空中翻转腰身,双脚对的正是刺向蝤木的那柄长剑,对方回臂佯攻了一剑又快速闪来,再起剑仍是向着地面而去。身后已被封住退路,御渊一边后悔昨日不该听蝤木的将短剑收了起来,一边下意识的躲开刺向后背的剑锋。几招过去,她已经知道对方内力并不比自己弱,更何况还有宝剑在手,情急之下把心一横,团身躲过横扫过来的剑刃,在泥水里滚了两圈,直撞向那排花草架子,回身抓了两个铜斗对着一人奋力抛出。 刺向蝤木的黑衣人回剑格挡,立刻便将铜斗劈成两半,泥水和着青叶纷落而下,就是现在,御渊欺身上前,抓住被劈落的半片铜斗,横臂推出,直等到青铜蹭过剑锋才突然发力,长剑“铮”的一声斜挑开去,直撞向另一枚直刺过来的青锋。从铜斗被抛出的那一刻,她便算好了这借力的一击。 苍鹰般的掠袭随即展开,灵活的身形踩上石板,随即又借力跃起,转旋之间避开纵横交错的两柄长剑,在剑柄划过腰腹的一瞬,一掌拍向一人的手腕之上。 长剑瞬间便已易手。黑衣人踉跄退了几步,再回首便看到了举剑欲刺的身形,幸好,同伴的长剑已经刺至那人的身后,她已经没有机会。 但血雾突然在身前蓬开,黑衣人看着同伴刺进自己身体的长剑,艰难抬手想要示意些什么,一切为时已晚,腾身而起的那一刻,御渊已经将长剑反手刺出。 对方低估了她的轻功,亦不曾看清她的剑术,这是周游的必杀之招,对手一旦出现了破绽,便绝无逃生的可能。 两具砰然落地的尸身,将泥水染成血河。金瞿已经飞身出来,把地上的蝤木扶起,并将一黑色瓶子放在蝤木口鼻之间,说道:“他中了毒。” 御渊看着手中的长剑,半晌不语。 蝤木醒过来的的第一件事是爬到石板旁边将那两株断开的蘅芜捡起来抱在怀中,嘴里不住的叹息:“可惜了,种了三十多株,只活了这两棵”,再站起身时,脖颈上突然多了一柄长剑。 “他们目标是你”御渊将剑刃顶在那雪白的颌角下方,低声说,“我扔那两斗花的时候你握住了拳头,这是你最喜欢的花,你根本没有中毒为什么?” 蝤木抬起手小心捏住一侧的剑刃,想要推开,却激怒了那执剑的手掌,片刻间剑刃又压近半分。金瞿咳了一声,好心提议:“我看,应该是个误会,雨这么大,不如回屋里再说。” “误会?我刚杀了两个人,你说这是个误会?”执剑人将长剑一转,雪白的脖颈立刻殷出血来,“为什么?” “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御渊抬起头,看清楚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飞身便刺,她心中惊怒,下手也是毫不留情,真气顺着剑锋窜流而上,直将剑身四周的雨点荡的一滴不剩,只恨不得一剑在那人身上刺出十个八个窟窿出来。这是最凌厉的一招,无取巧之处,却锋芒毕现,周游曾无数次一招制敌,使的便是这快不可挡的招式。 幕遮身形未动。 长剑落地的瞬间,御渊体内真气便荡然无存,她看住那只扣住自己手腕的手指,完全不敢相信。这差距显然不能仅仅用剑术高低来形容,如江海之于滴水,蛟龙之于蝼蚁,一招之下,高下立现,云泥已分,只是自己却是那滴水,那只蚁,那块泥。 不愿承认,却无可辩驳。 “没有人愿意和一个不顾同伴安危的人一起行动,这只是个测试,”幕遮松开她的手腕,低声说,“收拾干净,很快会有任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诱饵 在战火未熄的年代,每个城郡都至少有一处传递消息落脚换马的地方,栖梧阁便是其中的一处驿馆。三日前,一队商旅打扮的人马住了进来,交代好主事备齐粮马事务,又叫了四名陪侍的歌姬之后便闭门不出,晨昏不应。 主事早见过各色的客人,对此已经见怪不怪,只命侍者远离那间边角的房间,其他行事一切如旧。 此刻,一名灰衫短打的年轻人正坐在案几前痛饮,一只的胳膊自他的身后盘上,抚上他的胸膛,他看了一眼身侧的那名歌姬,将剩下的半樽酒水倾入她的喉间。 “客人自哪里来?”歌姬轻启樱唇,手掌扶上年轻人的肩头,被后者扯下轻轻握在手中。 “我是个杀手,知道我身份并不是件好事。” 歌姬轻笑起来:“我不信。” 年轻人指了下桌边的长剑:“我已经不记得这把剑下死过多少人了,既有垂髫稚子,也有你这样冰肌酥骨的美人,两天之前,就有两个好奇的人死在其下,美人可还想知道?” 歌姬抽回手掌,将冰鉴中的酒水倒入酒樽,送到年轻剑客的手中。年轻剑客看着手中的酒樽,并不急于饮下,反而轻叹道:“我曾经答应过妹妹,要凭着这把剑让她过上好日子,现在我有了金子,却不知道她在哪,”然后,他把那袋金子倒在桌上,又将一枚苍竹扳指置于一旁,说道,“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这些东西,送给你吧,你长的有些像她!” 歌姬睁大双眼,却没有去拿那金子。 年轻剑客将目光投向坐在首座那人身后的中年剑客,他怀中有一把手柄弯曲的长剑,黄色的鹿皮剑鞘并不起眼,但他却知道,一旦出鞘,那必是十分凌厉的一剑。 蝤木一整天都在御渊身旁打转,尽管后者并不愿与他多说一句。 “你昨天唱的歌儿好听,再唱一个罢?” “你不是喜欢秋千吗,我给你做个辛夷木的,其实我祖上是木匠出身” “你摔了我的蘅芜,总得帮我再种几颗吧!” “滚!” 语气稍微有那么一些凛冽,蝤木却开心起来,能说话总比不理他要强。作为一个几乎没有和异性相处过的少年来说,这想法自然是再正常不过了,而一个常年混迹朝贝阁的人多半更能理解的女人的心思,虽说无论是现在的御渊还是将来的御渊都只能算是半个女人。 “这件事本来应该由我来做,但蝤木不希望你被别人骗。”金瞿说。 这话当然是真的,却只真的一半。因为蝤木当时是用一种极为癫狂的语气叫出来的:“还是我来,如果她没通过我正好可以和她决一死战哈哈哈。” 不管怎样,皱成包子一般的眉头好歹是舒展了,双眼也不再时刻冒火了,除了偶尔还会口出粗鄙之语外,院内终于不再是黑云压城般的滞闷了。 蝤木只用了一个时辰便将许诺的那个秋千做好,挂在高高的树下,看起来颇有些欲乘风起的气势。但御渊并不开心,她只看了一眼,便拔出短剑去刺那个已经千疮百孔的草桩去了,一个秋千,本该有个秋千的样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挂在她爬都爬不上去的地方挑衅般的嘎吱作响。 很快,她又停下刺向草桩的短剑,回头看住那个飘落在石板之上的身影,脊背笔直,肩臂的肌肉微微凸起,腰背处的线条结实流畅,看起来如同山涧中的一棵苍松,一棵让人想要砍掉的苍松。她咽了下口水,心中突然狂跳起来,举起短剑愣了半日,又轻轻放下。 她伤不了他。 剑刃被叩开的瞬间,强劲的内息便顺着长剑进入了她的体内,若非他及时收手,自己现在应该已经入土为安了,之所以还能入土十有是因为蝤木需要她的残躯来滋养自己的那些花草。 这次他拿的是一方帛书,上面画着一座宅子的结构,斗拱门窗都标记的细致分明。看到被扔进火铲中焚烧殆尽的帛书,御渊问出了盘亘在她心中数天的那个疑问:“为什么每次都要烧掉,万一记不清上面的内容了那?” “老大最爱写字画画,手里还有很多这种东西,留着太占地方。”蝤木讨好的看着她。御渊开始叹气,这种不正经的理由,让本来严肃的刺杀也变得不那么正经了。 月夜降临时,有微明的火,还有天际擦过的流光。 御渊站在幕遮身后,瞪了他半天,还是忍不住小声问他:“你之前为什么要对我手下留情?”但后者却似没有听到一般,只看住那栋房子,沉声说:“震,离,兑,坎各有二人,加上房中的六人,一共一十四人。金瞿!” “在。” “震,离四人,不要弄出动静。” “是。” “蝤木,兑位二人。” “明白。” “火螭,坎位二人。” “” 幕遮皱起眉头,御渊立刻反应过来,低声答应一声。看到幕遮轻轻动了一下手指,三个人影立刻从不同的方向隐入黑暗之中。 御渊跳跃在月光之下,悄无声息的逼近栖梧阁北侧的角楼,两个黑色的影子一动不动的站在廊柱的后面,几乎与黑暗融成一色,这不是第一次行动了,御渊却不敢有丝毫大意,面对这些身经百战的刺客,即使是极小的破绽也会成为死亡的序曲。张口咬住短剑,双手攀住飞檐,翻身跃至廊间的那一刻,短剑已经刺进了廊柱后那人的喉咙,对方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便倒了下去,这是个好的开始,却预示着随之而来的危险。一枚透着冰寒剑气的长剑几乎在一瞬之间逼至她的颈间,听声辨位,以气辨行,是每一个剑客该有的警惕,御渊避开那凉意袭人的剑刃,借着后仰的身体捡起了那枚跌落在一旁的霜青剑,反手隔开劈下来的利刃,对方没有给她更多应对的时间,一击不中立刻变劈为刺,剑尖正对她的心口,御渊并不躲闪,擦着剑刃斜进到那人的怀中,手肘撞在对方的肋间,左手里的短剑挥向那段裸露出的脖颈。炽热的液体毫无意外的喷在她的脸上,但她顾不上擦拭,只快速探出右手将那人跌落的身体扶住轻轻放在一侧。 “金矍的武功远远高于自己,不会有意外,蝤木他比自己进来的早,应该也不会出问题。”思忖之间,御渊将身子小心隐入窗户与廊柱之间的一段黑暗之中,竖起耳朵仔耐心等待那个信号。 但她听到并非是预想中的鸟鸣,而是一种及其细微的金属的鸣响,反应过来时,闪着寒光的钩子已经钩向了她的胳膊,短剑与钩子交相的瞬间,鸟鸣声响起,御渊拨开了锋利的钩尖,一只手抓住已经回撤的锁链,顺着它一路找到钩子的主人,并将那枚短剑顺利插入他温热的胸膛。 转回身时,蝤木已将长剑从一人的胸口拔出,那人歪歪扭扭的倒下,扭曲的神情与蝤木因兴奋而发红的面庞在暗影中来回回荡。 金瞿将长剑置于酒案之上,对猼土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出手。” “我只负责这一人。”猼土轻轻擦了一下剑刃,保持着一贯的沉静。 中年剑客一直没有动,空洞的眼神状若无物,良久,跪坐在酒案后的老者缓缓开口:“请相约之人现身。” 一人自门口缓缓走入,身材修长,冷冽的气息却令人生寒。 “先生可否将器物拿出?” 看清楚那块自青衣人袖中滑向酒案的碧玉,御渊觉得似有东西从胸口跳了出来,那枚曾被埋藏了过往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狐疑的看向青衣人,想从他的表情里看出某些不一样的东西,却一无所获。 老者颤巍巍拿起那玉,起身长躬道:“先王可有遗召?” “王命诸位隐藏形迹,以待时机,拥立新王之事可缓图之。” “贯休谨尊王召!先王待我等恩重如山,我等亦必肝脑涂地报王上,先生,如何看出这些人图谋不轨?” “我既然与两位有约,自然要先调查清楚,你们一进覃下便被人跟上,进了栖梧阁更是闭门不出,每次开门接送饭食都是这些人,可见两位身不由己。” “先生好眼力,贯休替先王谢先生。”言罢长拜在地。青衣人伸手搀起,叹道:“原不必谢我,我两年前奉先王之命潜入覃下,为的便是以防万一,既然约两位来此,便是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成事,只是,还请两位莫要相欺。” 贯休脸色一变,后退两步问道:“先生何意?” “先王生前曾言贯休善骑射,双腕有节,你右手指节虽分明,却长于执剑,非引弓射箭之人,倒是旁边的这位剑士,反与先王口中的贯休有七分相似。” 中年剑客将长剑放进老者怀中,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既然先生看出来,我亦不瞒先生,我便是贯休,如此小心具是因为此处贼人耳目众多,不得不防。” 青衣人缓缓摇头:“小心行事,自然不错,只是那份名单还请拿给我看,联合这一十七人并非小事,还须我等从长计议。” 贯休略做沉吟,伸手解了发冠,从里面抽出一张帛书来,置于案上:“请先生过目。” 青衣人跪坐下来,来回看了两遍,低声问道:“这上面的名字你可记清楚了?” 贯休顿首道:“早已熟记于心。” “如此便好,”青衣人将帛书卷起,置于火铲之中,低声说,“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让外人知道。”待帛书燃尽,又起身言道,“我身居要职,不能久留,两位但在此等我消息。” 贯休再拜:“一切但凭大人做主。” 青衣人轻轻点头,转身出了房门,御渊心中惊愕,转头欲走时,看到蝤木眨着眼睛抖出长剑,立刻明白过来,横起短剑跟着扑出。 “你们”贯休口鼻尽赤,一句未了,已经气绝。身后那老者瞠目而视,胸口两剑穿过,亦没了声息。 没有什么配合,偏偏又天衣无缝。 御渊拔出短剑,发愣之间,蝤木已经走到酒案边那名年轻剑客身旁,他睁着双眼,脖子被一剑刺穿,鲜血已经凝住,看起来已经死去多时,旁边还有一名的歌姬,亦是气息全无。 “我见过他,是千机城的人。”金瞿说。 御渊拿起桌上那枚竹扳指,开心笑道:“我还从没见过竹扳指,真有趣,我收下了。”,又取了案上的金子,递给金瞿,“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些东西?” 金瞿接了金子,嘿嘿笑了两声,没有回答。 御渊此刻既顾不上金子,亦不去看那扳指,只对着那年轻人发呆:“也就是说,他们只是诱饵你们都知道他们是诱饵?” 蝤木奇怪的看她:“为什么要知道?” 金瞿则轻轻摇头:“如果自己的剑足够快,是不是诱饵又有什么关系哎,明天我带你们去朝贝阁让你们好好见识一下!” 血腥已经四散弥漫,御渊知道必须要尽快离开,但在离开之前,她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一遍那名剑客的脸,他长得很俊秀,安静闲适的神态多么像曾经的周游。 回去的路上,蝤木不停的在她身侧左右闪现,并对她说:“他之所以对你手下留情,是因为如果不留情就会把你打死,打死了你他就需要重新等上至少两个月来找人代替你的位置。” 御渊好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虽是实话却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因此她毫不犹豫的在蝤木的背上拍了两掌,看到他要恼了又停了手看向那个轻抿着嘴唇的侧面,问他:“有一天,我们也也会成为诱饵吗?” “至少今天不会。”他回答。 “啊!我们老大太幽默了!”蝤木激动万分的跟上去,急不可耐的抒发起心中的钦佩之情,御渊则停下脚步,看住远处那十几个暗影,他们身手敏捷,奔袭在皎月之下,起舞在暗夜之中,将嗜血的刀剑,刺向那些沉睡中的胸膛。 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但长夜还未过去。 人们畏惧暗夜,是因为暗夜中往往蕴藏着看不到的危险,突然刺入的长剑,破风裂帛的弓弩,快若猎鹰的残影以及喷薄四溅的热血。 周游此刻正在挖一口大坑,他动作很大,伤口来回牵扯之下,鲜血便从胳膊上蜿蜒而下,与眼中的烈火辉映成一副极绚丽的画面。他知道对方不会就此罢手,很快就会有新的杀手赶来,最好的选择是立刻离开,但他不能让那些无辜死去的人暴尸荒野,他挖的很用力,浊酒混合着鲜血一同渗进土壤,酒酬知己,血祭恩仇,像所有的剑客那样。 朝羽也走了过来,但她不会用剑,只能用双手去填埋那个泥坑,她没做过这种事,每一下却都无比认真。黎明前,周游对着那个微微隆起的土丘长拜之后,走向了朝羽:“公主,请借鵸鷋一用。” 朝羽心中一抖,不由自主的抓紧了颈间的东西:“你” “如果连你的性命都保不住,这个东西还有什么意义?”他伸出手,一眼不眨的看着她。 朝羽沉默许久,终于解下来给了他。 “我保证,总有一天,它还会回来。”他将那个鵸鷋放进怀中,郑重的说。 远方,是烟火明灭间的古城,亦会是他纵横捭阖的。热血烤干了热泪,激愤填满了胸膛,在那些杂乱的响动之中,他听到一个暗哑的声音久久鸣响:御渊,等着我,给我些时间他不知道,他们各自的路还很长,共同的路,却从分开的那一刻起都成了过往。他有最真的心,最快的剑,最热的血,最深切的思念,却无力对抗命运的辗转与变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出迎 御渊的额头渗出了汗,再进一分,她就能将短剑刺进他的胸膛,但就是这短短的一分,却无论如何也进不了。 “行气于渊度于海仓海仓”周游教她的那些行气的法子突然之间都混乱起来,陌生的气息在她胸腹间窜流,短剑脱手之际,身躯重重跌下,额角撞在案几之上,登时便磕出血来。 “你怎么做到的?”御渊以拳压住中,喘息着问一动未动的那人。 “这几招剑式算得上精妙,但教你的人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你经脉虚浮不能贯通,内息孱弱不能交融,只需将你这几招剑式看破,你必败无疑。” 御渊咬牙去拿那短剑,欲跃起再刺,刚作了起手喉间却被扣住,半丝气喘不上来。幕遮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渐成酱色的脸,在她闭息之前松开了手。 “蝤木用毒试你,若你会闭气调息,便不会为其所制,王府之内,猼土数次露出破绽,你却毫无察觉,绮妃更是在你面前毫不避讳提起玺玉,你亦不怀疑,其中但又一人欲当场置你于死地,你便绝无生还的机会。” 御渊又羞又恼,咬了半日牙齿却又反驳不出半句,只哽着喉咙问他:“你为何告诉我这些?” “栖梧阁内,你挑开金钩顺势而上将那人杀死,并非是你剑有多快,而是当时此人身后已被猼土剑气封住,他退无可退才会无奈向前,你所学不少,却杂而不精,行气更是毫无章法,自以为剑术高明,不过是欺人欺己。” 这番话自是发人深省,省的人此刻连抬头的勇气都没了,只在心中又恨又怒,恨自己为何要跳上那架秋千,怒自己为何不自量力过来自讨苦吃。 为何会上秋千,当然是因为蝤木那厮浇花时将院内浇了个无立锥之地,除了这秋千再无半处干的地方,为何要自讨苦吃,当然是因为量敌不准自视过高,怨不得别人。 刚跳到秋千上时,眼中所见是远处的青山,王宫的雕栏,再回头时,便是花厅间那个熟悉的身影。原来,他一直就在隔壁,血气突然涌上脖颈,没有丝毫的犹豫,踩过高墙,如穿檐的乳燕,将短剑刺了过去。 “你训够了吗?训够了我回去睡觉。”恨不得钻地缝的人瓮声瓮气的询问,却知道未有回应之前尚不能走。 “那日你杀掉的便是博王。”幕遮突然说。 御渊自是走不动了,一把擦掉半侧面孔的血迹,目光锁在幕遮的脸上,并不说话。在栖梧阁时她看到幕遮拿出那块碧玉,便明白了他们口中的“王上”便是当日埋玉之人,再算上绮妃一事,大抵也猜出了他的身份,想到旧日高高在上的博王和绮妃全死在自己剑下,心中便不由得生出几分惊怕,再忆起苓公主那张不时出现在梦境之中的脸庞,又每每汗湿重衣。 她与他们没有什么区别,都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他们死在自己剑下,自己又会死在何人剑下?她知道苓公主被幽禁在北山的行宫,便是采了一朵又一朵的花儿,却没有勇气去看她一眼。 “淇王将公主送与临王,此刻已经快入伯考,明日一早,临王御驾出迎,你同辇随行。” “明日一早?”御渊有些发怔,怔过又问,“我自己?” “你还想要谁去?” “蝤木那?” “他另有任务。” “你刚才为何告诉我博王的事?” “记住博王的死,”幕遮抬起头,看住她额头兀自渗血的伤口,“更要记住,在临王面前,任何事都不要隐瞒。” 御渊心思沉重,亦不知临王与幕遮之间种种纠葛,当下便点头道:“属下明白,这命是王上给的,自然不能欺瞒。” 幕遮微微摇头,唇齿开合,却又不语,半日对她说:“你去吧。” 御渊跳回秋千时,蝤木已经躺在石板上睡着了。因之前被训斥的羞怒未全消弭,跳下去便往蝤木腰腹处踩了两脚,看他抱着腰身大呼小叫,心中终于畅快起来,坐在一旁笑道:“你这个身板,还要跟我决斗?” 蝤木自然不会服输,却苦于要害处被她踹到,只能抱住肚子咬牙切齿,切齿过后便背着身子睡倒不再看她,御渊想了一会,将他推到石板的边缘处,自己则方方正正的躺在了中间,枕着双臂问他:“你明天要去哪里?” “五戈铁律一” “好了好了,”御渊打断他,轻轻叹气,“我也要出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不过,我肯定会想你的。” 蝤木的身子立刻便僵了一下,心间也似有丝丝缕缕的暖意漫上,刚要转身对她说“好了你刚才伤我根本我就不与你一般见识了”,却听身边人又低声叹息:“哎,肯定好久都欺负不到你了” 哎,短短数日,攻守之势异也,她轻功好,脑子聪明,老大又不许自己动手,他能有什么法子,既然没有法子,便在怀中掏了半日,将一个布袋扔到御渊身上,低声叨咕:“跟他动手,亏你想得出来止血生新的,用了不会留痕” 御渊拿起布包看了半天,装进怀中,在刚转过来的人身上拍了两下,口中说道:“知道了。”,那人疼的悲痛欲绝,眉毛眼睛全挤在了一处,慢悠悠又将身躯调转了过去,蜷在一处,再不说话。 在踏上那架双辕的马车之前,御渊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阵仗。 矫健的军士,寒光闪闪的铁甲,飘扬的旍旗还有奔腾的战马,在如火的骄阳下,宛若苍龙,浩浩荡荡。若是蝤木在身边,此刻早已与她勾肩搭背扭做一团开始窃窃私语,但对面的人是临王,她便连多看一眼都不敢,更不要说脱掉那身黏在身上的厚重的盔甲了,旁边跪伏于地服侍的婢女亦是面容谨然,半句话不曾多说。 保护临王的安全,本是她分内之事,执行起来却并不容易。首先临王未着软甲,只穿了单衣,还生怕别人找不到他的要害似的动辄便扯开衣襟散热,给她的护卫工作造成了不小的困扰,其次,他面如寒冰,并会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这让本想温言劝谏的御渊整整一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更别说看到他一路上饿了有肉渴了有酒而自己只能坐直身子岿然不动的那种悲切之情了种种辛苦,不可道也。 好在一路除了几个流民无意冲撞,总算是无惊无险。两日后,大军便出了覃下,挺进了桑丘。临王见御渊不时揭帘四顾,便问她:“可是到过这里?” 御渊肃然回道:“属下便是桑丘人氏。” 临王将简牍摊开,又问:“可还认得故地?” 御渊看着两侧沃野之间可见零散农家,再不是当年尸横遍野的样貌,忍不住喃喃说道:“早变了模样,那时这里还是火海一片”见临王抬眼相顾,强笑道,“这前方还有个镇子,名叫灵台,属下还记得当年道路边上有一处贩卖户口的地方,每每集齐了二三十人便估价售了”又见临王面色渐沉,赶忙闭口不语。 临王以拳支额,看完那卷简牍,卷了放进身侧的锦帛之中,又掀帘看了左右,对车外唤道:“程贵。” 一军士策马上前:“王上。” “传令下去,距灵台三里扎营,停上几日,不要相扰。” “是。” 那程贵拱手退下,御渊心中惊讶,耳听得传令声声,小心打量临王,却见他倾身半卧,神情慵懒,只看着车外默然不语。 待得大军安营扎寨,临王住进了主帐,只留那婢女贴身伺候,御渊则与数十名亲卫军士一同吃喝起居,所住的军帐与临王相邻,有什么动静都能听的清楚,倒也安心不少。 这些军士均是从各处军营抽调上来的好手,其中有武艺超群的士兵,有能征善战的将军,亦有通晓奇门之术的方士。巡防过后,难免聚在一处比试论战,便扯出了许多行军作战的道理来,几日下来,御渊竟也能将其间的要领说了个四五分,什么“役不再籍,粮不三载”,什么“攻其所不守,守其所不攻也”,细思之下,又与剑术招式似有相通,再想起当年周游曾讲起的种种“论战”的文章,倒是愈发通透起来。 她如何知道周游生于士族大家,族中将领谋士众多,祖,父更是赫赫有名的将军,因此自小便是文武双修,通读兵法,动辄还要找些军士推演练习,更有父兄一旁讲解纠察,是以没几年便显出了非凡的文韬武略来,若非后来王权倾覆,封侯拜将也是迟早的事。因此也并不深想,反倒觉得自己聪明善悟,忍不住便要与这些军士议论比划。这些军士皆是年轻气盛,议论起来自然是谁也不服谁,比划下来却是谁都比不上她,是以不出几日,这些军士与她处的便如亲兄弟一般。其中一个名叫纳伢的军士更是每日里“哥哥兄长”的叫个不停,浑然不在意御渊比他还要小上几岁。 临王初时每要批注上谏,亦不理她,待将上谏批完,便闲了下来,见她整日不见踪迹,不由得生了疑问,问清楚帐门当值的军士,便披了薄衫缓步去了旁边的军帐,行至帐外,听得一人说道: “咱们都是熟读兵书的,又行军打仗四五载,这话如何能信,岂不闻,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大军长出讲的就是要速战速决,久战必怠,与国无利,更遑论其内有变,想当年我王亲率大军一月内连拔六处城池,靠的便是这精骑前出速战速决的道理,方才收了边周城池,整合军械兵马,有了如今的铁骑雄狮。” “张大哥,你说的自然是有道理,但我亦听闻当时傀琉,殷丘两地主帅病死,大军群龙无首,防备不足,直等到兵临城下才仓促以对,而城内人心亦是不稳,将帅多有避战之心,是以能一击而竟,倘面对的是如庄国联辔将军麾下那等精良兵马,又如何能速战速决,少不得数次鏖战,此时便须能柔能刚,能弱能强,兵法亦有云,柔有所设,刚有所施,弱有所用,强用所加,兼此四者,而制其宜。” 又一人说道:“这兵法中的道理咱们都听过,但真要做到老弟说的能弱能强又谈何容易。” “范大哥问的好,所谓变动无常,以敌为变,我以为先要知敌之强,知己之弱,攻城时,敌人粮多军盛急于求战,我军则要示弱求避,守以消耗为上,敌军若内虚避守,我反要强弱兼备,以弱诱之,以强攻之,惑其民心,求变于其内,方有一击而溃的机会。若我方守城,则要明晰天地之势,山川河谷,何处可防,何处易攻,山林多木,需防火攻,谷口低洼,需防水掩,四望无拦,要防强弩暗箭,四盾交相,多半有效。”正是御渊的声音。 “我大哥说的不错,谭大哥,你素日爱论战,今日怎么不说上两句?” “他这几日舌间生了口疮,现在要能说话早忍不住了!”一人哈哈笑道,笑罢又对御渊说,“兄弟小小年纪,竟有这等见识,想是历战已久,敢问出自哪个军哪个旅?” 御渊哽了一下,暗想这些典故都是周游素日讲给自己当睡前故事听的,若真论起来怕是多半要露馅,哪里明白周游与她讲的全是治世箴言战术要略,正想要胡编一处军事单位,突然看见一人长身站在军帐门口,正对着她冷笑不止,只吓得爬滚坐起,又赶忙跪下:“王上。” 众军士亦反应过来,纷纷跪下行礼,口称王安。临王也不进来,只对御渊说:“丢盔卸甲,成何体统,还不出来。” 御渊顾不上再与众军士多言,抱了盔甲小跑着跟着临王回了军帐,只留下众军士面面相觑,纳伢更是忧行于面:“王上不会处罚我大哥吧?” 那张卢拍拍他肩背,慰道:“我王武韬武略,赏罚有度,兄弟放心。” 虽是如此,到底心有不安,众军士纷纷着了盔甲,携了武器,出帐额外巡查了一番。纳伢更是借着通报军械防务的机会,在王帐外站了半刻,听到帐内之人轻言细语,才放下心来。 帐内之人自然是轻言细语,任谁跪坐着顶着一案几的简牍,不许手扶,不许简落,便是想大声也大声不了的。 炷香功夫过去,临王见御渊不停瞟向那刻漏的方向,便问她:“可是累了?” 御渊不能摇头,只尖着嗓子回道:“属下不敢累。” 临王将刻漏用白绢掩了,笑道:“你刚才长篇大论,拦都拦不住,又有何不敢的。” “属下错了,属下不该长篇大论,不该拦不住。” 临王踱步至她面前,弯腰相视,半晌问:“你那堆道理,谁与你讲的?” 御渊心想自然不能告诉他说“就是要和我一起刺杀你的那人讲的”,只说:“是属下的一个幼时的朋友,喜欢读书论史,爱跟属下胡扯,属下将来再见了要打死他” 临王轻哼一声:“我就知道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倒不用打死他,捉他来见便是,我帮你出气。” 御渊哭笑不得,又怕竹简滚落,亦半分不敢动弹,仍是细着嗓子说:“谢王上。”抬眼瞥了临王一眼,见他将衣衫解了,正要发问,突然想起召法有言,“窥视龙颜需杖责”,忙垂下眉目,避开了视线。 那婢女矮身上前,将一件灰色长袍奉上伺候他穿了,欲将环珮系上,又被他制止,只命她另备一件薄衫,放在御渊身侧。 “举一个时辰,然后把衣服换了。” 御渊心中疑惑,也不敢出言再问,生怕激怒了他再生祸端,只老老实实举了一个时辰,等侍女将案几拿下,御渊前心后背早已黏腻不堪,待要去脱衣衫,见临王一眼不眨的看着自己,心中一动,只将重盔脱掉,将那件薄衫套了,左右看了一番又脱了下来:“这衣衫太长,属下穿着不合身。” “那要不要本王命人专门为你做上一件?”临王搓下牙根,轻声问。 御渊心中暗骂,手里却乖乖套了回去,将多余的衣摆卷了扎在腰间,低声问:“王上是要去巡查?” “你随我去这镇上看看。” 御渊刚站起身,闻言大惊,又扑通跪倒:“王上三思。” 临王皱起眉头:“怎么?” “军中戒备森严,王上想去哪里都行,出了军营,若有人欲行不轨,属下” 临王打断她的话:“本王在上峪被那笨贼所袭,此刻还不是好好的,哼,幕遮可曾告诉过你,若遇袭,当如何?” “他交代属下,当以身相护,万死不畏。” “这便是了,还啰嗦什么!” 御渊又气又怒,只在心中将他骂了个十四五遍,说到底,自己是个人肉护甲,被护的那人自然不会在意一副护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斗智 未时一过,那副人肉护甲便被迫跟着被护之人出了军帐,一路上自然畅行无阻,那被护之人还端起一副风流倜傥的姿态出来,好不畅快惬意,直到了军营大门,值岗的军士被唬住,只想破脑袋折腾出了个理由死死守住营门不敢放出,临王自然不满,命御渊将那军士绑了,放在一边,不想那军士人被绑了,嘴里却是不停,只说的临王心头火起,再顾不上什么风流倜傥,命人将他嘴巴塞了,这才消停。那军士又是激动又是委屈,瞪起双大眼诚恳看向林王,似还在幽怨大王不解他的一片忠心,临王无法,又令他转过身去不得相望。 军帐中的程贵听说临王要私服出营,立刻扔下手中的地图小跑着到了营门。看看临王面上的愠色,再看看守门的军士倔强不屈的背影,当时便明白了八分,思索了一下,走到临王面前拱手行礼:“王上如何在这里?” “此人敢拦王驾,该当如何?”临王指着那坚定不移的背影怒道。 “这需得知道他为何如此,王上且息怒,待臣下问清楚他为何阻拦王驾,再依军律处置,”程贵小心看临王一眼,见他不语,便行至那军士面前,取了他口中汗巾,问道,“李尔,你为何阻拦王驾?” 那叫李尔的军士昂首挺胸,大声说道:“我等尊将军之命护卫大王周全,如今大王以身犯险,我若是放大王出去了,便是不尊军命,有负大王。” 程贵斜着眼睛看了眼临王,又高声问李尔:“莫要狡辩,照你这么说,你阻拦王驾还有功无过了?” 李尔亦高声回道:“将军曾说,吾等身为军人,又是王上近卫,食王之禄,为护王上周全,当不计生,不畏死,属下冲撞王上自然有罪,将军尽可将我刮了,但要王上孤身出这营门,万万不可。” 临王冷笑一声,对程贵说:“看不出来,程将军的手下不但行事大胆,个个还都能言善道。” 程贵瞥了一眼那军士,凛然说道:“王上稍安,等臣下再问他,”转头对那军士说,“你拦了王驾,已是死罪,但若是不对你言明便将你刮了,你自然也是不服,我来问你,你若是觉得王上此般不妥,为何不婉言上谏,我王素来能察言纳谏,定不会因此治罪与你,便是一时想不出不上谏,亦可以恳求王上带齐亲卫,自然也不会相冲,你可认罪?” 李尔思量片刻,昂首叫道:“将军教训的是,小的有罪,请将军治罪。” 程贵摇头叹气:“王上在此,便是治罪也是王上治罪,不但你有罪,我亦有罪,站在此处而未上谏者都有罪,”说罢对着临王长拜,“臣下管束不力,请王上治我等罪。” 话刚落音,地上立刻有多伏了几十名军士,临王看了一眼独自杵着的御渊,幽幽开口:“依程将军所见,本王如何才能出这军营?” 御渊此刻已经反映过来,看众人一起跪拜,如何再敢杵着,扑通跪在程贵身边,她本就不想独自一人跟着临王出去,见程贵抬眼相望,立刻便对他眨眼,后者见她示意,心中思量定是王上所指,便将那句“臣以为还是不去的好”咽了下去,踟蹰说道:“臣以为,当臣与亲卫相随,携弩手带哨兵,方可出营。” 临王心说带这许多人便如行军打仗一般,还如何算的上微服私访,默然片刻方说:“程将军忠心耿耿,众将士坚守纪律,皆是我覃下大好男儿,将不畏死,虎贲铁血,乃我覃下之幸,又何罪之有?此事原是中承司不能直言上谏所起,传我令,军士李尔明晰军纪,刚正不阿,忠心可察,升中尉,加禄与先,程贵将军能察善辨,治下有方,书嘉奖状与全营示下,中承司御聆不善察纳,不能直言,阿谀奉上,降两级,领长亭司职,禄食削了,与位相同。” 此言一出,众将士自是欢欣鼓舞,那李尔更是虎目噙泪,恨不得抱住王腿哭上一场,只有御渊错愕半天,直看到程贵投掷过来的同情惋惜加感慨的目光,才明白自己这个刚当了五六天的中承司接了好大的一口锅,直接降成了长亭司,惊愕之下,便有数句粗鄙之语在脑中翻个不停。 因是贴身护卫,火螭的身份便不能再用,出发之前,临王查了司承,给她封了个中承司的名号,以御聆唤之,一路之上,众人对她皆是恭敬有加,自然也跟这个名号有关,此时不但名号没了,更有几个耿直不阿的军士对她投来奇异的目光,那目光既包含鄙视与不屑,又夹杂着嬉笑与嘲弄,当然是说他们都是忠君爱王的忠良,单单她是阿谀奉承的小人!御渊悲愤交加,爬起身来,推开过来劝慰的程贵,对着拂袖而去的临王咬牙切齿了一场。 切齿过后,仍旧面色不变回了军帐,撩开帐幕,伸手接住了被投掷过来的简牍,再看解了外袍的那人,早已没了什么风度礼仪,素日的高傲贵气也抛了,只将帐内的案几简牍踢的干脆扔的痛快,御渊见他愤怒,心中却爽快起来,也不再气,只抱住简牍在一旁不语。临王将简牍扔完,又四下去寻事务,一眼瞥见御渊神清气爽的站在一边,怀中还抱着一方简牍,便冷笑一声:“扔过来。” 御渊从善如流,将那简牍一把抛出,未来得及去收气力,那简牍便和怒气冲冲的人一起倒下了。 临王捂着额角坐起,推开七手八脚来扶的御渊,愣了一下,眉宇间的戾气一下盛了。 “你敢砸我?” “不是王上,是属下没控制住” “你早就想砸我?” “是不是,属下力气大,听到王命没顾上收力哎呀,”看清那额上殷出的血迹,御渊心中一跳,手起掌落,下一刻,之前那横眉怒视的人便乖乖躺好,哼都没哼一下。 侍女看清楚御渊扫视过来的目光,脸色一白,不用她出手,白眼一翻晕了过去。御渊手忙脚乱的从怀里取了药粉,胡乱撒上伤口,将残血擦拭干净,又掴了自己两巴掌,捡起那处简牍,使劲往头上一戳,直戳的眼冒金星头晕脑胀。 金星也好,银星也罢,总好的过被削了脑袋。 临王一睁开眼,便看到一张血泪横流的脸,大惊之下一把推开,将之前的愤怒倒忘了个七八分,看清楚御渊忧心忡忡的神情,惊疑问道:“怎么回事?” “属下将简牍扔到了王上,王上便拿起竹简打属下,打的急了,撞了案几摔晕了属下死罪。” 临王看她半日,才从身侧捡起一块丝绢扔到她手间,说道:“擦干净。” 御渊拿起丝绢一边擦一边小心看他,见他神色不住变换,心中亦是惊疑不定,所幸那侍女并未醒转,只要能骗得一时,她出了军帐再想了法子跑了,只是 “你对自己倒是下得去手。”临王冷笑一声,捏住那处伤口旁边的面皮来回扯了几下,只疼的御渊龇牙咧嘴,连声求饶。 “你想法子让我出去,我就放了你,不然,袭击大王,罪无可恕。” “王上,停,有法子有法子!” 临王将手指收回,扯过丝绢将指头上的血迹擦了:“说。” “趁着黑夜,属下将李尔他们统统放倒,王上光明正大的从营门走!” “他们知道了本王跑了,还不得全军出动,不行。” “那我将门口的亲卫放倒,王上扮成军士,只说奉了王命出门办事。” “他就站在帐外,你有必要这么大声吗?” “不怕,属下轻功还行,他听去了也不怕。” “” 可怜尽忠职守的亲卫,在听到帐内邪恶话语的当口拔腿欲跑去求援,却还是片刻后便被制住口鼻拖进了帐内。 “王上我大哥长亭司的法子万万不妥,日间每每有军士来报,王上不在,如何能瞒住?”纳伢幽怨的看住掐在自己腿上的御渊,依旧刚正不阿的劝谏。 临王看他半刻,笑道:“所言不差,从现在起,你待在这里,不许做声,但有来报,便让青儿去接。” 正舒展了眉头以为王上纳了自己忠心之谏的纳伢立刻又苦了脸:“王上,使不得,他们发现属下不见了,必来寻找大哥,哎呀!” 临王冷笑一声,对他说道:“我会示下,说你们去为本王办事,”又对御渊微微点头,“他敢不从,给我狠狠的打。” “王上哎呦属下尊王命。” 这次出营与上次不过隔了两个时辰,却比之前顺利的多,一者因先前之事,程贵生了小心,早命人与王帐外围处远远观望,看清了两名军士出账,帐内还有临王的身影,也就不再怀疑,再者那头盔严实,将人面目遮了七分,这两人又属王上亲卫,原不用验身,只接了王令,看了腰牌便利索放了出去。 临王出了军营自然是如鱼得水,便是走路都要带风,说话都要拖长,自己将铠甲脱了,还不罢休,又命身侧的肉盾脱了,扔进路边草丛之内。御渊心中叫苦,却不敢违逆,小心翼翼握住短剑,半分不敢含糊,只驱动内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恨不得将路过的行人尽数剥光查清怀中有无刀剑利器。 酉时将过,暑热未除,田地里还有不少农夫劳作,临王也不惧农田湿滑,卷了长衫走进其中,与几名农夫攀谈起来,御渊小心跟上,脚下虽沾了泥水,仍是晃着膀子将临王与别人分开,临王嫌她碍事,伸手拉开仍旧与人谈的热络,全然不顾御渊如何扑倒在泥坑里又如何噌了满脸的泥水。 “敢问农家,为何要抽了这泥水?” “公子不知啊,这田内刚收了稻,要改种椒,稻喜水,椒不能长,是以每每要来抽。” 临王轻轻点头,又问:“桑丘多雨,如何不种麻,麻喜湿耐涝,亦不用此劳作。” 农夫摇头道:“种椒种麻,都是庄头传上头的命令,让我们种椒便种椒,让种麻便种麻。” 另一农夫将铲头竖起,说道:“说是覃下的王侯喜欢吃椒用椒,便种了椒,这些与咱们都无太多干系,只盼着能少收些稻谷,多留些家什,复了生计才好。” “怎么,农家可是觉得徭役繁重,家无余粮?” 年轻农夫锤了下铁铲,欲要开口,却被那老年农夫拦住,叹道:“虽说是收粮过半,却比旧时好多了,战乱的时候,干草树皮什么没有吃过,更别提那时”面色恻然,也不再说下去。 临王微微一怔,捻住手指,道:“灵台之战以来,战火便没歇过,三军过处,流离失所者众多,吾王取西南六地之日,便定下役徭法令,五户抽一,十斗取三,后平东隅五地,岭北三城,具是依法而施,怎会收缴过半?” 那农夫缓缓摇头:“说是三成,每年又总有说道,漏了坏了,若逢战事,更是要加上一两成,还有其他杂收杂役,不一而足啊。” 临王轻轻点头,看那年轻农夫磨起了那铲,又说:“我看这铲的模样,倒有几分像军中的戈首。” 年轻农夫先是惊异,继而拖住他胳膊笑道:“公子也曾入过行伍?我曾役于东阳,这铲正是军中而来,战后损毁器具甚多,好些不及带走,都埋了,尉官看着可惜,便让我收存了,拿回家来,正好使唤。” “你年轻气壮,为何离开了军营?” “年轻倒是年轻,气壮可就算不得了,”那年轻农夫一拉袖口,胳膊上便露出四五戈乌青的血洞,虽已经愈合,颜色却不见浅,“看着是不厉害,兵器却拿不起来了,便是农活也得慢着来,尉官可怜我家中瞎眼的老母,才放了回来,我倒是运气,那些个熟识的弟兄可没一个活下来的” 临王将那袖口轻轻拉上,不再多言,转头便走,浑不顾身后坐在泥水里怔怔不语的肉盾。好在肉盾毕竟是训练有素,神志虽不清明,五感却是敏锐,爬起身来湿答答跟了上来,只跟着临王闷头走了半日,亦是一言不发。 岁月带不走的东西,战争可以。 从听到灵台之战时,她便再无心去听他讲了什么脸色如何高兴与否,心中反复想起的都是村口的那颗老树。 不知道是从什么年代传下来的,从她一出生便立在那里,夏日葱郁,雪时晶莹。春日来了,还会绽出大朵的花来,十几个赤脚的孩童爬上去,掐下来,入了口,香甜的似要渗出蜜糖。傍晚时分,上面的孩子被一个个的拎下接走,御渊便独自倒挂在树上,直到那声熟悉的呼唤响起。伴着呼唤声的还有一串脚铃儿,御渊曾经无比羡慕那串脚铃的主人,会做芦灯,会折绢花,挽了头发,在春日的阳光中,笑得如溪水边的青芽。 邻家的哥哥赶着耕牛吹着哨声回来了,脚铃儿慌慌张张,找了最粗的树干躲了起来,发髻却又偷偷探出,生怕看不见她一般,御渊得了提示,嗷呜一声要将她拉出,身子却被牛上的那人提溜上去,掏了把野笋打发。 野笋的味道特别,清涩里带着清苦,清苦过后又唇齿留香,御渊兜着野笋坐好,吃完了便从树缝里看坐在树下的人儿,想不明白拉了多久的手,有到底有多少的话要讲,她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村外面的天地有多大,绕着溪水的路有多长,战火为何突然而至,青锋为何又要斩破红妆 撞在坚硬的臂膀上,鼻子都被撞的肿了,酸的浸出泪来。 临王皱起眉头看住她:“撞了一下就成了这样,还指望你保护本王?” 御渊捏住鼻子无奈摇头:“王上,出门在外,莫要露了身份,还是不要说本王了。” “刚才又是谁叫的王上?” “王上先说的。” “本王先说怎么了” “王上再说看着咱们的可就不光三个两个了。” “哼,十个八个你以为本王就怕了吗?” 如此再三,能将围上来看热闹的赶走就不错了,还谈什么微服私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相疑 在周游出现之前,御渊在灵台镇的生活十分的单调。 在脏乱不堪的街道边睡去,在凶神恶煞般的吆喝声中醒来。对面是一个泥草搭成的棚子,每天早上都会有人被赶到这里,多的时候几十,少的时候几个,大多是衣衫褴褛之人,枯木般的脸上看不见悲喜。她受过各种各样的伤,一开始,会有不同程度的疼痛,伤的越多,便也麻木了,这些人大抵一样。 穿着粗布的人扬起了鞭子。 “站好了。”鞭声响过,一个年轻的女人软软的跌了下去。御渊头微微发胀,觉得自己应该上去,又知道便是过去了也是于事无补。她之前已经数次冲过去,又数次被抽了回来,与一个壮汉相比,她的气力本就微不足道。 不过,已经冲了那么多次了,再冲一次又有何妨。她身体显然比脑子要灵敏,在想到这层道理之前,已经小跑着跳了过去,熟悉的鞭声与疼痛过后,又传来了熟悉的喝骂声。 “我抽死你。” 御渊的身体比大多数的孩子都要灵活,左右腾跳,上下翻滚,十次倒有六次躲开了那鞭子,但时间久了,总有受不住的时候,这次她的运气不算太好,有一鞭子从腰背绕向了腹部,狠狠的抽在了那处还没长好的伤口上,感受到撕裂开的痛意,她立刻便滚在了地上,蜷起腰腹。又一鞭子抽来,躲无可躲之际,一人轻飘飘的落在了她的身前,伸手扯住了那条长鞭。动作俊逸,身形优美,是她从没见过的身法。 长相凶恶的大汉夺路逃走,面容温润的人蹲在她的面前,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按她想的那样给那坏蛋致命一击,所以她并不太想跟他多说,可偏偏这人长得干净,笑得温暖。 “在这里你什么也做不了,不如跟我去改变这个乱世!”他说。 嗯?这人是个疯子吗?还把拐带说的这般清新脱俗。 “你看,我有一把剑。”他将那把剑拿到面前,在御渊面前拔出了它,御渊看着他的眼睛,被他的真诚,不,被那把剑打动了。他有不凡的身手还有一把剑,这是不是说明 “跟着我,至少有东西吃,能活下去!” 真正打动过她的是这一句。她挣扎了一下,想爬起身,却被他制止:“不要乱动,你受了伤,先要把你的伤治好。” 御渊圈着他的脖子开心起来,跟着这样一个人,也许真能改变些什么那。但她很快发现什么改变乱世吃饱吃好都是无稽之谈,他们连自己的境况都改变不了,甚至还失去了那把剑。 他一招能打翻十几个人,却连剑都被人骗走了! 崇拜变成鄙视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至少,她可以对他肆意妄为了。骑在他脖子上揪他的头发,挠他的脸,踹他的腰,咬他的耳朵,总比看着他严肃无比的说改变乱世强多了。 周游并不能随便动她,谁让她不但是个孩子,还是个女孩子那,被她打总比看到她光着身子吓唬自己要强,自己可是个通读经略要典的人,和一个女孩子动手岂不是贻笑大方?又一次惹恼了她之后,他决定讲些大义凛然的道理,什么“君子有所不为”“心志高远何辜禄食”等等,结果自然是可以预料的,御渊将那坨黑乎乎的东西直接扔到了他的脸上:“这就是你给我吃这种根本不能吃的东西的原因?” 她的力气越来越大,动作越来越灵敏,那些心法也已经纯熟,周游有些犹豫,是到了教她剑术的时间了,但她本就这般刁蛮,若是再学了剑术还是要教,她经常闯祸,自己一眼看不见便多了几个伤口,如何能不教! 便是学的人心不在焉,教的人也自兢兢业业,从立身讲到处世,从六奋讲到三略,从万物起源讲到天下大势,从日月星辰讲到动物百科,最后,那人在昏昏欲睡中艰难的开口:“周游,咱们今天到底吃什么?” 他有些感动,她一定是听明白了那些道理,所以这次并没有动手,等发觉到情形不对扯到身边拍了两下,才发现苦着脸的人已经饿晕了。周游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他甚至开始考虑,自己究竟该不该拒绝肇阳那位将军的盛情相邀,尽管,在此之前他无比坚定的认可自己的“道”。 他的信念第一次动摇了,这满腹的文章为了什么,一身的武功又是为了什么?开疆?封侯?救世?不,眼下最重要的是想法子填饱怀中人的肚皮,虽说那个肚子似乎怎么都填不满。 御渊吃着那只烤的外酥里嫩的山鸡时崇拜的眼神让周游大受鼓舞,他坐在草堆边,对舔自己手指的人循循善诱:“你知道我为何能如此轻松抓到一只山鸡吗?” 那人睁大眼睛,手指也不舔了。 “那是因为我的动作很快,思想灵活,若你也有这样的思谋身手,山鸡想要多少便有多少!” 御渊蹲了过来,眼神专注又纯洁:“我想学,可是周游,你的剑都没有了,被一个跛腿的老头子骗走你到底是有多笨?” 捂了胸口,调整了气息,周游继续诱导:“武学不止剑术,再说,谁说学剑术就一定用剑了?”说话间拿出两把生锈的柴刀给她演示,“我用此刀一下便能劈落那边的大树,你信不信?” 御渊看了眼那颗跟自己一样粗细的树,本能的摇了下头,两把柴刀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飞了出去,随后她便被周游按在了身下。 “你!”御渊瞪着眼睛看着在树枝里龇牙咧嘴的人,怒道,“你砍之前难道不知道提示一下吗?” 默契,没有,配合,更不存在,已经生死与共了三四年的两个人在枝繁叶茂中躺着看了半天的夜空,星河灿烂,天地高远,竟然难得的平静。 “你为什么要把金子给别人?”被压的有些受不了的人率先开口,“有了那些金子,咱们至少能有张像样的床。” “他们什么都没有总比咱们需要金子”努力错开身子的人低声辩解。 “咱们也什么都没有。” “不,我们有希望。” “希望,那是什么鬼东西,甜的还是酸的,能吃?” “毕竟,你我还能相伴” “很快就不能相伴了,因为我快被你气死了。” 周游低声笑起来,身边的人叹口气,接着说:“明天你给我抓三只山鸡,我才原谅你。” “不,你学会这六式剑术之前,我不会给你抓山鸡了。” “我咬死你!” 结果自然又是两败具伤,周游的胳膊肩头新添了数十个青紫的齿痕,御渊则被纵横交错的树枝刮得满身血线,身心重创之下,随之而来的教习却异常的顺利。御渊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学会了抓各种各样的东西,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中游的,当然也有失败的案例。 偏偏有些失败是致命的。 那是一头奇怪的大牛,比平常的牛要大,头顶又长着尖利的角。天可怜见,御渊本来要追的只是一只山鸡,却突然被这么个庞然大物追过来,脑袋一空,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那角便刺了进来,若非闻声而至的周游插出了那两把柴刀,她怕是连身体都会被踩成烂泥。 毕竟是重伤,不躺上几日如何对得起那碎成八块的庞然大物,可惜这一躺便躺了半个月,清醒的时候也越来越少。周游皱着眉头看着那火堆,想着白日里那人的话:“客人,这山参稀有,养气血的好东西,可不是轻易能换的。” 但乱世之中,金子尤其珍贵。他想着那些价格高昂的悬赏,不禁握紧了刀柄。 本应指向天下的那柄剑,如今却是为了悬赏。他苦笑一声,低头看清那个惨白的面孔,却又清明过来,若救不了她又如何去救天下,便是能救天下,没了她又能如何。心意已决,刀便不再犹豫。等他捧着山参熬成的汁水喂进御渊口中时,听她迷迷糊糊的说:“又是这苦东西我跟着你真是倒了大霉了。” 周游低下头,挑开糊在脸上的头发,知道她听不见,却认真回她:“福祸相依,焉知不会苦尽甘来。”说罢又愕然,算起来,自己已至弱冠,她应该也到了及笄之年,行冠礼是没了可能,却总得送她点什么。 送什么那?自然是什么都送不成! 在送东西之前,素日行事果断的那人便因嫌弃盖在身上的沾着血迹的长衫,毫不犹豫的扔进溪水里又捶又打,再捞回来时已经半粒金子不见。欲要训斥,她却苦着脸又咳又喘,结果便是不了了之。 他袒露了太多的真心,也暴露了足够多的弱点。周游痛定思痛,在进行了一番思乱无转剖心破肚的自我反省后,决定让眼前不知疾苦之人看清楚这金子的不易。于是,在别的姑娘收到首饰金玉的年龄里,御渊得到了一把柴刀,尽管包着一个满含爱心的鹿皮刀鞘,仍旧只是一把破柴刀。 第一次看见热血喷溅出来总会受些刺激,更何况那些血还是从一个人的喉咙喷出来的。周游拍了拍她发抖的肩膀,劝慰道:“此人曾虐杀一名五岁的孩童,死的不冤。” 御渊轻轻摇头,眼中却闪出奇异的光彩,第一次,她感受了掌控命运的那种颤栗,自己的,别人的,全在柴刀的起落之间。周游并不能理解这种情绪,毕竟,他在第一次举剑之前,已经读了够多的书,看过够多的倾轧,早明了生死的意义。 在御渊又一次对着鲜血淋淋的头颅露出那种快意的时候,周游收回了她手中的柴刀。 “从今天起,我不会再接悬赏,这些金子也不能再用。”他说。 御渊自然是不满的,但周游其人,纵是平日再怎么纵容她,认定的事却不会更改。他带着御渊投进了狸州的深山之中,并且每晚都要在御渊睡前讲上一篇修身治国的文章,浑然不在意她睡着与否 “你就是这样来护卫本王的?”不满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御渊扭头看着脸上挂着寒冰的那张脸,叹气:“王上,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再说本王了。” “你还不是一样,有何脸面说本王!” “莫要互相伤害,王上现在安全的很,属下总不能把看你的全都绑了。” “不用你绑他们,你去把那人给本王绑来。”临王抬首示意,御渊循着目光转过头,看清楚街角处的那个摇摇晃晃的影子。 “属下的任务是护卫王上安全,又不是抓饮者。” “嗯?” “好了,怎么处置?” “召法有言,至夜不许饮酒,你可知罪?” “没醉”醉成一团的人翻个白眼,对罪不罪的并不能在意。 “把他弄醒!” “王上这” “嗯?” “我已经拿住了他心俞,督俞真的醉的厉害,醒不了。” “” “王上,夜色已深,该回营了,若是纳伢被发现了,以后再也不能出来了。” “他若被发现了,他这亲卫做不成,你这长亭司也不要做了。” “” 话虽如此,素爱甩锅之人还是转过了身,抬起了腿,却在下一刻却被御渊揪了回来挡在身后。 “什么人?”一队人马由远而近,看清楚带头那人脸上横着的两道疤痕,御渊的眉心跳了一下。 “你们不是镇上的人,鬼鬼祟祟,干什么的?”那大汉握住手中的鞭子,上下打量眼前的二人,身后七八条汉子亦纷纷围将上来,御渊心知若被困住,纵是自己能应对,临王却难免受制,在与几人擦身而过的当口起身跃起,先踹开了奔向临王的二人,又趁着点在二人胸口之时借力腾身滚起,回肘撞开一人,剑鞘探出时,第四人面色已白,眼睁睁看着鞘尖点在自己身上。 她一瞬间连制四人,顿时将余下的几人吓退。领头的大汉喝住后退的手下,长鞭一挥,直对着御渊胸口过来,御渊看住那鞭子,左手伸手制住,发力一扯,直将那大汉拽了个趔趄,右手抖开剑鞘,剑刃反对着他胸口而去,眼看一刺而入,却听到临王喝道:“不得放肆。”无奈之下转了短剑,将剑柄撞在对方的中之上,那人哀嚎一声滚落在地,御渊身形不停,起膝压上他胸口,重击之下,那大汉连吐鲜血数口,惨叫不止。 在地上呻吟的几人见状不妙,立刻爬起四散。临王皱起眉头,走到御渊身边,说道:“行了。” 御渊看着那张脸,半晌松了膝,要起身时,听那大汉叫道:“是你,你和那个周游”御渊心中一跳,举手便刺,她生怕临王听清了周游的名字,是以起手便是杀招,剑尖正入心窝,一下便将那人刺死。再起身时,临王已经到了眼前,手指擦过她的颈间,冷然说:“你心跳如此之快,可是想起了旧事?” 御渊强按捺住心神,低声回道:“此人便是当日那个贩卖户口的,害死过不知道多少人。” 临王看住她微微抖动的双唇,扯了下嘴角,半晌拂袖转身:“回去吧。” 御渊默然捡了剑鞘,将那人尸身扛起,走到来时的那处草丛,寻了铠甲,穿戴整齐,又将那尸身掩埋好,才跟着临王回了军营。二人均是一路无言,走的倒是比出来时快得多,及至军帐,纳伢见到临王回来,只激动的热泪盈眶,一把跪在地上,说道:“王上再不回来,可是瞒不住了。” 原来他自被临王扣在军帐,便命青儿守住帐口,凡有来报的军士,统统拦在帐外,各种理由打发,两个时辰过后,倒也未露破绽,直到远处观察的军士将程贵引了过来。程贵跟随临王多年,知道临王凡事喜欢亲力亲为,从不曾这般推阻,只当临王还因不能出营之事余怒未消,心中忐忑,便寻了个理由杵在帐外守着,纳伢思量了半日,只让青儿出帐,说临王因暑热之故,头脑胀痛。程贵这才放下心来,急忙忙叫了御医,等那御医进帐,被纳伢一根胡绳绑了,强迫演了一出好戏,才将程贵撵回了军帐。 临王看到爬跪在一旁颤抖不止的御医,忍不住哈哈大笑,对纳伢说道:“你和青儿这次有功,本王要赏你们,”走到案前,抖开案上简牍,抬眼瞥他,“你喜欢什么?” 纳伢迟疑道:“属下没有什么喜欢的,只要跟随王上便是我天大的福气。” 临王听出他语气中的迟滞,知道他心有所思,便缓缓摇头:“你若是不说,我可要反悔了。” 纳伢打量御渊半刻,小心说:“长亭司大人功夫厉害,我想让他教我。” 临王一怔:“你想让她教你,却来求我?” “长亭司大人听王上的,王上命他教我,他不敢不从。”有理有据,铿锵有力。 临王拿起笔刀,思量半刻又轻轻放下,说道:“你虽然求了我,还须得问长亭司的意思。” 御渊立刻跪地:“属下遵王命。” 临王轻轻挥手:“退下吧。” 纳伢开心不已,出了军帐便抓起御渊胳膊,急道:“大哥什么时候教我?” 御渊看他神色激动,心想这人可比幕遮有眼光多了,既能欣赏她的谈吐,又为她的剑术折服,当下笑道:“我今日累的很,明日巡逻过后教你。” 纳伢连声答应,携着御渊进了军帐,见诸军士都已入眠,便邀御渊一同舀水擦洗,御渊哪里能应,只推说夜色已深,明日再说,不想纳伢天生豪迈,平日不拘小节惯了,擦洗过后不着寸缕便走了进来,御渊哀叹一声,埋头装睡,却一下撞在旁边一人的背上,那人闷哼一声,转过了身子,正是那名叫做谭秋的军士。 御渊对他息声以示,他皱了眉头,看清往军帐内走来的纳伢,将衣衫扯了一把,正搭在御渊的头上,御渊亦不动弹,直等到纳伢穿好衣衫睡了,才将那衣摆掀开,长喘了几下。想起之前那人死前将周游名字说出,也不知道临王可听到没有,心中又有些后悔。想了多了,便没了睡意,见一旁的谭秋闭目不语,心中一动,捣了捣他轻声问:“你是哪个营来的?” 谭秋抽开衣袖,哑声说:“磬北虎卫营。” 磬北?御渊仔细品了一下这个字眼,惊问:“是漠关来的?”见谭秋点头,又问,“都说历王帐下机甲兵厉害,你见过没有?” 谭秋轻咳一声,嗓子仍是哑的厉害:“自然见过,你从哪里来?” 御渊愣了半晌,并不直接回他,反说:“你猜。” 谭秋轻哼一声:“我猜,你是从覃下轻骑营出来的。” 御渊不置可否,看住他额角的一处伤痕:“你为什么这么猜?” “此次抽调的亲卫,个个身量高挑,健壮结实,只有你又矮又瘦,不善重器,那便善于骑射,你性情挑剔,不愿与人共浴,十七处州郡中,除了覃下轻骑营,哪里还有这等优待?只是以前可没过有覃下轻骑营的人,这次为何让你来?” 御渊搓了会手指上的泥土,顺着他的话捋了一下,幽幽叹道:“哎,怪不得他们都说你聪明,这么快便看出来了,我确是覃下轻骑营的,平日负责屏瑶公主府内外的安全,此次迎的正是淇城的公主,王上才让我来。” 谭秋微微点头:“原来如此。” “那机甲军士什么样貌?” “高矮不一,全身以铁甲护体,箭矢不能进,刀戈不能袭,只能石击火烧,方可败之。” 御渊听的惊奇:“那盔甲什么做的,为何刀剑不入?” 谭秋摇头:“虎卫营曾俘获数十人,脱了那甲,拆而观之,与我军将士所着并无异处,却刀戈不进坚韧无比,直到现在也不清楚。”言罢将御渊搓泥的手掌推开,拍开那脏泥,“帐口有水,你可以去洗。” 御渊不愿冒这风险,将他撤开的胳膊又拽回来垫在下巴处,笑着求他:“谭大哥,我从没有去过边疆,你能不能给我讲讲那里是什么样子的?” 谭秋任她压住,脸色却舒展开了,斜着眼睛笑着看她:“你白日里侃侃而谈,听着颇知道些军事,原来都是纸上谈兵吗?” 御渊听他调笑,立刻想到被临王训斥的场景,皱起眉毛横着他说:“你不讲就算了。” 谭秋看了眼帐顶,将空着的胳膊枕在颈后,轻声说:“漠关苦寒之地,风沙遍野,却生有一种花,名叫蚕花,色白如玉,飘香数丈,花期极短,又及其稀少,是以将士们都说行军时若见蚕花便会旗开得胜。” “那谭大哥见过吗?” “不曾。” 御渊想了半日也想不出那蚕花是什么样貌,只冲着颜色琢磨,不多时脑中便是白光一片,见谭秋尚自望着帐顶,又扯他一下:“你多大了?” “二十二。” “你比我大六岁,我便叫你大哥,他们都说你文武双全,明日可要比试一下?” 谭秋对她的提议并没有兴趣,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御渊看他睡得坚决,亦不再勉强,只拉好他的胳膊枕个结实,对着黑夜发了半日的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献计 当雪白的蚕花在御渊脑中绽放时,遥远的南国古城,正有一人踏着星月,踩着露水,行走在山间,他身形矫健,步子轻快,柴刀随着腰身的抖动不时荡来荡去。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采秧的少女踏着晨歌走在花径之间,背篓将满,她却走的匆忙,这是七月的第一茬秧苗,最早采到的便能得到命运的眷顾,走的急了,踩上湿滑的藓草,明艳的衣衫尽被草间的露水打湿,满筐的秧苗更是撒了一地。一张脸探了下来,光洁的脸庞带着浅笑:“姑娘小心了。”那面容俊美,看的人心猿意马,那眼神清澈,能将姑娘的心房照亮。 他将少女扶在一侧,又弯腰收了秧苗,便往另一条宽一些的路走了。少女有些着急,小跑着追上了他,不好去拉他的手,只扯住了衣衫:“那里不能去,是夏昌君的猎场!” 年轻人轻笑着抽回衣衫,仔细点头:“不错,我找的便是猎场。” 夏汀,殷国最北的古城,与殷丘隔山相望。岿镜山沟壑艰险,隔断了殷丘的兵戈,亦阻断了来往的商旅,与殷丘相比,这里民风古朴,幽静闲适,更像一个世外桃源。但身处风雨飘摇中的殷国,又怎可能真的有世外桃源。 人类最初的狩猎源于饥饿,却在千百年后发展成了将相王侯们最喜欢的娱乐项目,他们沉醉于拉弓的决意,围猎的手段,以及将猎物执于手中的快感,全不在意猎物的悲欢。 骏马跃起的声响惊起了林中的群鹿,再次搭上弓箭时,夏昌君看到一个头发凌乱的人从鹿群的后面爬了起来。军士蜂拥而上,将那人围在一处,那人却不着急,扔掉刚劈开的鹿身,迎上骏马之上的目光 “我送君上一处城池,君上敢取否?” 两军交战之际,能突破重围进入猎场中的人,预示着不言而喻的危险,更何况他还背着一把剑,夏昌君皱起眉头,勒马退了几步,才开始审视那张年轻的面庞:“你说什么?” 年轻人丢开长剑,从怀中掏出一张鹿皮卷,恭敬说道:“君上请看。” 夏昌君只看了一眼,便明白这是一张十分新鲜的鹿皮,边缘还粘着未清理干净的残血,与平日猎杀的那些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但看清楚了上面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标注,他的心却忍不住狂跳起来。半日,他将那卷鹿皮收进怀中,重新打量起眼前眼神明亮的年轻人,他腰身挺得笔直,看起来就像一株晨曦里的藤竹,坚毅的神情,更能盖过所有华美的衣裳。 夏昌君与身旁的人对视一眼,定下了主意,不管怎样,在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刻,此人的出现,都算得上是一种契机。他很快的挥手:“带回去,好生照看。” 夏汀是夏昌君的封地,夏宫便建在距猎场不足十里的翎城之中。与淇国故地相比,南国的建筑有着截然不同的风貌,圆柱金顶,轻纱飞扬,不像王侯的住处,倒像后妃的寝宫。 有人的地方,便有纷争,人多了,纷争便成了战争。少年时的周游便明白了战争的根源,铁骑带来了钱粮,车马,柔美的女子,还有绵延千里的桑田,然金车玉马中的少年并不能想到,当失败来临时,究竟又会有多少生命被埋葬。 夏昌君在第三日的晚上才将周游从牢狱里放了出来,在此之前,周游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完全没有半点阶下囚该有的焦虑与慌张。 大殿中还有另外一个人,锦衣蕙带,面容清隽。周游看了他一眼便拿起了酒樽自顾自的喝起来。夏昌君亦不着急,直等他酒足饭饱,才问:“先生究其是何人,如何得了此图?” 周游起身长揖:“君上相问,不敢欺瞒,我本是陶原君麾下参议,只因陈兵之事谏言,惹恼了大夫韦祎,谗言媚上,欲擒杀于我,我凭着一身功夫杀出了重围,君上请看,”言罢将衣衽撩开,只见胸口伤痕丛生,有些血肉未合,还兀自渗出血色,只瞧的人心恻然,不忍多看。 夏昌君点头叹道:“我素闻韦祎恃财傲物,不想竟如此妒才!” 旁边那人缓缓开口:“君上问先生如何得了这鹿皮卷?” “这位是?”周游以目示意,夏昌君笑道:“此为我谏议大夫畴周。” “可是那位孤身赴迳流阻了三万大军的畴周?” 夏昌君笑道:“正是。” 周游敛衣肃拜:“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如人言,君子陶陶,兰芝相顾,请受我一拜。” 畴周上前搀起,谦道:“我一介书生,不过是为君上尽绵薄之力,世人过誉,如何敢当!”虽是这般,见周游言辞恭敬,脸上难免现出得色。 周游扶手叹道:“先生何须自谦,自詹王篡位以来,殷地群雄并起,夏汀,蒲芋,迳流三地早成鼎足之势,夏汀据天堑,蒲芋拥沃野,迳流有雄兵。我曾上谏陶原君结好尤兮君,却被大人抢了先机,大人以一人之力智退三万大军,殷国上下又有谁人不知?” 畴周笑而辞曰:“非为我之功,与君上谋之。”言罢与周游扶手跪坐,再问,“这皮卷从何得来?” 周游拱手道:“此图乃是我向陶原君献策时所画,各处军粮马匹武器人员皆是据各营实报,绝无偏差。” 畴周与夏昌君对望一眼,又问:“先生将此图献与君上,可是要求取富贵?” 周游整冠再拜:“陶原君刚愎自用,难成大事,韦祎狭鄙之人,不能相容,又设计害我,幸亏我自幼习武,杀了一人,划了面目,交换了衣衫,才伪装逃出。我非为富贵,但求城坡之时,亲手杀那韦祎,以雪前耻。” 夏昌君抚慰道:“既然如此,先生便在城内住下,今日日晚,明天再做商议。” 周游亦不多言,随着那军士出了夏宫,进了一处院落住下。 夏昌君待周游离开,与畴周言道:“既然暗哨传来的讯息与他所言相合,便也无需怀疑了。” 畴周素日小心,沉吟道:“王上莫急,此事关系利害,还需小心谨慎,且等臣设个计谋,试上一试不迟。”,言罢在夏昌君耳侧低声数语,夏昌君听后喜道:“如此甚好,若是有诈,亦可就而擒之。” 是夜,便有几名军士换了衣衫蒙住面孔执了利刃跃入那处院落,带头的人小心推开房门,见床上被褥蒙的严实,便探身上前,欲揭了被褥,不想手未触到床沿,却有一炳短刀自床边斜刺过来,正进肋间。门口两名军士察觉到不对,挺剑来刺,被周游旋身躲开,还未看清楚他的身法,后背已被制住,张口欲呼,脑后一痛,亦无了声息。 周游推开手中昏厥过去的二人,直向着门口那人而来,举刀弹出长剑,单手扣上那人心窝,怒道:“可是韦祎那贼人命你们来的?”那人咬牙说道:“我等奉陶原君之命来接应先生,如何相残?” 周游冷笑道:“你既如此说,便不是那贼人所使,”指节一动,如迅雷烈电,瞬间便握住那人脖子,抬首四顾,朗声问道:“可是谏议大人试我?” 话刚落音,便见夏昌君与畴周自门口疾行而入,不由得长眉竖起,指节在黑衣人颈上一紧,只听得咔咔两声,那黑衣人应声而倒,再看面上,目眦裂开,人已气绝。周游退后两步,推开窗户愤然说道:“君上既不信我,我亦不愿多留,只当我没有来过!” 夏昌君见他几招便杀死了数人,心中不由惊骇,看他欲走,又急忙说:“留步,请先生听我一言。” 畴周亦快步上前,拱手致歉:“此事事关重大,实在是不得不小心,试探先生是我之意,畴周在此与先生赔礼,”说罢长跪于地欲施重礼,周游见状急忙上前扶起,叹道:“大人心思透彻,周游便是想欺瞒大人,也是千难万难,何必疑我。” 夏昌君抚上二人手掌,笑道:“既得先生真心,还有大事要与先生计。” 原来,夏昌君自得了蒲芋大军的军事要图,当夜便派人联络了蒲芋军中的暗探,只把周游之事问个清楚,两日后,暗探回报,确有一名叫周游的参事冲撞了陶原君,被阻杀于营外十里。畴周前后思量,有心试他身手,这才让人入夜潜入,至此,二人心中再无疑虑。 三人环案跪坐,起了火光,畴周自怀中拿出一方素帛,摊开来,将标于其上的各处防守要略逐一说于周游,周游听后轻轻点头,问夏昌君:“军营靠山驻扎,进能袭,退能隐,何人为大王计?” 夏昌君笑道:“将军文瑞。” “我曾谏与陶原君,已经入了雨季,可与军阵前挖土垒于营门,待暴雨来袭,山石遽下,前有高坡,后无退路,夏汀必乱,到时大军掩之,可获完胜,君上以为如何?” 夏昌君与畴周面面相觑,半日才说:“先生妙计。” “暗桩之前报来,言近日多有军士执戈刨土,莫不是陶原君听了先生的计策?若如此,我军危矣!”畴周撑肘欲起,却被周游拉住。 “大人莫急,欲破此计亦是不难,只需令军士与山脚处两侧开渠引流即可。” 夏昌君大喜,抚掌道:“先生大才,我即可便传令下去。”唤进侍卫,细细吩咐,左右说的透彻,方遣了出去。周游待那军士出了大门,又说:“君上既然得了那图,还需早做打算,时日久了,难免生出变化,到时再想图之,却是千难万难。” 夏昌君先是点头,后又叹气:“先生所说茂如何不知,只是夏汀上下兵力不过万余,具是靠着天险支撑,如何敢轻举妄动。” 畴周亦是长叹:“夏汀东有蒲芋大军相迫,南有迳流铁骑虎视,且不说蒲芋粮草充足,图之不易,战事一起,尤兮君必会毁了相安之约,坐收渔翁之利,到那时,夏汀岂不是两面受敌。” 周游笑道:“迳流铁骑不下五万,我逃离蒲芋,却直奔夏汀而来,君上可知为何?” 畴周惊问:“莫非先生早有良计?” “君上,大人,请看,”周游将素帛捋开,指住其中一点,说道,“此地有一处栈道,迳流大军若攻夏汀,必从此处经过,君上可遣数人埋伏于此,另派身手矫健者充作蒲芋军士,前去袭扰,我知尤兮君性情暴躁,必定会亲率大军击之,到时腹背受敌的便是蒲芋,其焉能不败?” 夏昌君抚掌赞叹:“先生此计甚妙,然蒲芋军事严密,若对我军发动突袭,又如何相迎?” “君上,我观星象,两日后必有大雨,蒲芋若袭,必是此时,我为君上计,当雨至前主动出击,先派军士袭扰迳流,待迳流大军出动,再命小股人马袭扰蒲芋大营,逼其出战,等到迳流军至,我军亦分左右二路前出掠袭,大事可定。” 他指着素帛说了一遍,如何攻如何守,如何进如何退,只说的二人心服口服,夏昌君当时便将军士唤入,按照周游所说,细细吩咐下去,直耗到天色发白,才将计策定好。 尽管数日不曾安眠,周游却丝毫没有困意,将各种境况在心中反复捋了数遍,以防有估算不到之处。他若能安然回去,朝羽自然无恙,若是不能,她便也成了鱼肉。辗转思虑,直熬到了黄昏时,才又见到夏商君下马进来。 周游见他戎装加身,不由得一愣:“君上这是?” 夏商君哈哈大笑,扯过周游的手掌:“我得了先生,正是如鱼得水,夏汀与蒲芋孰胜孰负,皆在今日之决,茂亦当前出阵前,激励将士!” 周游拱手赞道:“君上知鼓气而作,可见是熟读兵书,乃夏汀之幸,我自当追随,以保君上周全。” 夏商君大喜:“我正有此意,先生请吧。”拉着他出了院落,门口早有军马相候,周游踏上骏马,将随行军士手中的长剑接过,与夏商君出了城,沿着山路一路而去。 入夜时分,夏商君与周游站在瞭台之上,一眼不眨的看着东侧蒲芋的军营,等待那个信号。 “袭扰的军士已经回来,君上莫急,我猜不出半个时辰,必有动静。”周游口中宽慰身侧之人,眼睛亦是不曾转开半分。 一点光亮点燃了幽暗的夜空,随后,那光亮似乎突然炸开一般,迅速的向四面八方绽开,夏商君大喜:“这是迳流大军惯用的火箭。”回身对身后那名目光炯然的将军说道,“传我君令,大军前出,攻入敌营!” “是!”那将军急退下去,跨上早侯在瞭台下面的骏马,对身后列队整齐的军士挥臂而出,眼看烟尘滚滚,片刻已过了壕沟,往蒲芋大营而去。 火光突然又自左右涌入,刀戈声愈盛,不多时便有数十马匹飞驰而至,夏商君看清为首的正是将军文瑞,心中惊异,正要询问,却听文瑞大声叫道:“我等中计,君上速退!” 夏商君大惊失色,欲要回头,突然觉得身子飞起,目光自半空掠下,看清了插进文瑞胸腹的长戈,亦看清了那具歪斜着倒地的没了头颅的身躯。 这便是自己的结局么?伴随着落地溅起的烟尘,眼前白光乍现,已经不能再想。 周游提起夏商君的头颅,向前两步,对守在营门处的军士朗声喝道:“夏商君已为我所斩,各位还不束手就擒。” 安静过后,便是四哄而散的响动,整个军营像炸开了一口锅,沸水溅开便回不到一处,再组织不起有效的防守,周游斩杀了数十名尚自抵抗的军士之后,一队人马踏栏而入。为首的那人白帽重铠,跃马至周游身侧,伸手大笑:“兄之计谋甚好,且与我追击游勇。” 周游握住他手腕,借力翻起,落在那人身侧的骏马之上,与他一道带领数千军士沿山而上,将沿途逃散的军士俘了十有六七,及至天亮,又有两路人马合围而至,仅仅一个时辰,便攻入夏宫,俘获公子后妃数人,正要修整起灶,忽然又听军士来报,城外又有大军袭来,那白冠重铠的将军登楼相望,看清楚阵前车辇中的那人,正是尤兮君,心中惊异,转头看向身侧的周游,问道:“他如何会来?” 周游拱手回道:“据被俘的军士所言,夏商君命人马扮作蒲芋军士,扰袭迳流大军,故意将他们引到这里。” 年轻将军思索片刻,低声道:“他此番来势汹汹,城内将士不能相抗,怕要想个法子稳住,等到陌赅率军而至,倒可以前后合围。” 周游看住他的侧脸,声调落下:“君上,我有一法可退尤兮君,只是” 陶原君锁眉相顾:“此时事急,如何还吞吞吐吐!” “只需将玉鵸鷋献出。” 陶原君脸色一变,执住周游手腕怒道:“原来先生不是真心与我!” “君上!”周游面色不变,“那玉鵸鷋不过是死物,君上可知我托付于王府照看的女子是谁?” 陶原君面色变换,半刻回味过来,心中激动,手腕也是止不住颤动:“难道是那生死未卜的华镜公主?” “正是,”周游将他手掌反手抓过,低声道,“玉鵸鷋自然是王权所向,但真论起来又如何能与这殷王血脉相比,尤兮君得了玉鵸鷋,不但会退兵,还要与君上结安邦之盟,共图大事,待得事成,君上以为这殷国的臣民跪拜的是玉鵸鷋还是华镜公主?” 陶原君默然片刻,大笑:“兄实乃上天送我的宝物,”转身招了军士,叮嘱清楚,放出了城门。半个时辰后,那军士回来,回说尤兮君于阵前设宴,请陶原君一叙。 周游看陶原君尚自踟蹰,知道他心有顾虑,便进言:“此刻是我军被围,自然先要以诚心示之,若非为蒲芋大计,我愿孤身前往,但欲结城下之盟,君上若不亲去,如何能取信于他,周游不才,愿随左右,生死不惧,请君上信我!” 陶原君看住那张凛然的面容,忆起他当日慷慨陈词的样貌,心中一动,握住他的手,道:“我自信你,兄莫相负!” 说罢回身叫了尉官,命将军亦苛暂行王命,与周游卸了刀剑,乘骏马而出,到了尤兮君帐内,周游见两厢隐隐有弓箭相伏,便将陶原君护于身后,朗声说道:“我与君上为大计而来,若尤兮君所图不过夏汀,蒲芋二地,但请杀我二人!” 尤兮君见他面容俊秀,却毫无惧色,心中顿生敬意,抚掌笑道:“我故意试探二位,果然是少年英雄。”遂令弓箭手退出,设酒肉相待。周游取出玉鵸鷋,送与尤兮君面前,问道:“我知君有大志,陶原君以此物相送,便是要与君共图大事,迳流地大物广,又多是平原谷地,便是取了夏汀亦不易攻守,而蒲芋地少,更无险阻可守,得夏汀如得箭门,若尤兮君与我君上结城下之盟,则碧陶,迳予不日便被我所破,到那时,又有何人能与君上抗衡?” 尤兮君眯起双眸:“到时陶原君与我又当如何?” 周游见他目光只看向那玉鵸鷋,便将玉鵸鷋递到他的手中,轻声说:“陶原君既然将此物奉上,君上难道不明白?便是真生了嫌隙,也是数年之后,尤兮君兵多将广,还怕了不成?” 尤兮君将玉鵸鷋拢进袖中,朗声大笑,对陶原君说道:“君何处得了此人?口舌厉害,让人不得不信。” “乃是上天予我。” 他举起酒樽与尤兮君共饮,目光却看向周游,心中暗想,他来路不明,却助自己成事,必是有所求,他求的那一件事究竟是什么? 数日前,他巡营而归,刚卸了甲衣,便听侍从回报,守城的卫士与城门处扣下一人,直言要见陶原君。自从他路遇韦祎为其才学所倾载之于归奉为上卿之后,隔三差五便会有自荐之人,陶原君摸清了这些人的念头,也不做他想,只命侍从备了些许钱币送出,谁知那人分文不取,只说不为钱财,只为大计。 大计!陶原君冷笑一声,何为大计?这些人个个都说说大计,却有几人真正明白他的大计。心中一时恼怒,命侍从拿了此人,不想派出了数十个健壮善战的军士,回来时不但个个挂彩,更是连对方的衣襟都没能沾到。陶原君此刻才醒悟过来,单从身手来看,此人绝非夸夸其谈之辈,当下肃了衣冠设宴相迎。那人进殿后不跪不拜,只拱手道:“君上陈兵与谷,若夏汀大军以水掩之,或以山石击之,当如何?” 陶原君心中一惊,半日佯笑道:“看来先生对我军布置知道的详细,可是自军中而来?” 那人微微摇头:“这么简单的道理,君上便是想不到,大夫韦祎如何能不知?怕是营中将士早撤了大半埋伏于侧,只等夏汀军马中计,围而歼之。” 陶原君起身而拜:“请先生上坐。” 那人亦不推辞,举起案上酒樽便饮,直饮了四五樽才说:“我闻陶原君尝作孔雀辞,辞曰,孔雀与舞,何所冀?展翅与歌,何所欲?王业既歿,何可取?封鉴与冰,何所信?九转而不回,谓吾之何悲?承黄天与厚土,期吾王所归。鸢飞鹤草,殊能哀?廓疆之碧兮,揽于怀。敢问君上,可还有旧日之胸怀?” 陶原君敛容说道:“自詹王篡位,我大殷民心离散,国土分崩,诸王各自为政,只享眼下的风光,却不知祸患已近,博王为临王所掳,三郡具归于覃下,我闻近日大军已至,似有图蒲芋,朽源之意,东有庄国牧野数万大军驻守,我数次联合诸王欲伐詹王,又屡屡被拒,既不能匡扶社稷,亦不能拒敌于外,便是有凌云之志,也是有心无力。” 那人将酒樽轻轻放下:“依我之见,君上目下所患者既非覃下,亦非牧野,而是夏汀,迳流二地。” “愿闻其详。” “临王新取颖,湫,左丘三郡,民心未定,此刻调大军至此一为平民心,二来提防牧野大军进犯,是以并不会轻举妄动,庄国便是有心趁乱取朽源,覃下大军一到,怕是也不敢再动,如此一来,朽源,蒲芋二地反而无虞,夏昌君与君上争斗多年,早晚必有一战,他料定君上此时重兵陈于北方拒敌,便会趁机东进袭扰。” 陶原君还要再说,忽有一人疾行而入,朗声笑道:“君上,哪里找来的高才,竟与我不谋而合!” 那人长揖:“在下周游。” 进来的儒士挽住周游笑道:“我已听了多时,特出来相见,先生所见深合我意,”又对陶原君笑道,“君上,如此见识,如何能不以上卿待之。” 陶原君笑道:“韦卿所言不差,我当设宴备酒,与先生豪饮。” 周游却又长揖起来,口中说道:“我此番是为君上取夏汀而来,君上若耽于酒宴,我只能告辞。” 韦祎哪容他离开,正色道:“听先生的意思,莫非已经有了良策?” 周游将思谋前后说了一遍,陶原君一边叫好一边却又犹豫:“非我不信先生,若先生一去不回,我当如何?” 周游自怀中将那玉鵸鷋取出,奉于陶原君面前:“君上,我将此物献与君上,君上还相疑否?” 陶原君眼中现出流光,将那玉鵸鷋执在手中反复看过,喜道:“自不再疑。” “与我一同的还有位姑娘,我前去夏汀,便要先将她安置于此,还烦请君上照看。” 陶原君笑道:“自然使得,我即刻便将姑娘接来。” “多谢君上,事成之后,还请君上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但说无妨。” “不急,待取了夏汀之日,再说于君上。” 半日之后,在城门口等待的朝羽被接进了陶原君的王府,而当她摘下素帛露出明艳的脸庞时,年轻的将军一下子愣在了马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突变 美人相顾,耽舟不渡。见美人踟蹰难行自非什么奇闻,数百里之外的伯考,亦有一人正对着天仙一般的美人发呆,只是这发呆之人,同样也是一名女子。 她呆的明显,愣的悠长,以至于身后的纳伢忍不住上前捣她:“大哥,挺胸抬头,两军阵前,不能丢了气势。” 御渊并不想管什么气势,这样美丽的女子自然是能多看一眼便多看一眼,再说了,临王之前发怔的时候可没有人提醒他注意什么气势。 钺弋公主行的缓慢,步伐亦是庄重,恨不得走一步要在地上碾出一朵花来,相送的将军等钺弋公主与数十名婢女分别进了车辇,便拱手抱拳:“吾等使命已达,还请临王记得与我王之约。” 临王与辇中笑道:“淇王只重誓约,竟然没有要交代公主的话吗?” 那将军朗声道:“我王既将公主送与临王,便知临王不是狭鄙之人,定会诚心以待。” 临王轻轻点头:“你叫龙渊?” 那年轻将军并不多说,只拱手退后,说道:“龙渊告辞。”转了骏马,带着军士长啸而走。御渊跳上车辇,见钺弋公主垂首而跪,临王则斜睨不语,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属下为公主正衣。”伸手将钺弋公主内外衣衫细细摸了一遍,松手时见那公主面上飞霞,知道她以为自己是男子,也不敢多说,退到一旁跪坐稳当,眼睛却忍不住偷偷打量,打量了数次,突然听到临王问道:“可知三律为何?” “属下知道,律身,律行,律思。” 看到临王皱起眉头斜过眼睛,御渊才明白临王问的是那公主,心中懊恼,脑中顿生出一个小人,对着自己便是两拳:叫你多嘴。 “四立那?” 这次御渊学的乖巧,鼓住嘴巴不再张口,眼睛瞪得端正,只装个瞎子聋子,只是瞎子聋子没当半刻,便发觉临王抬了眉角,张了嘴巴:“叫你说你又不说了?” 哎,毕竟是习武之人,燕飞鱼游都能听到,风吹草动皆能感知,何况临王那毫不掩饰的动静。 “回王上,立身,立室,立世,立治。” “何为立身?” “立身者,修君子道,德厚信矼,勤勉而一,骄而不媚。” “何为立世?” “哪个立世?” “两个都有。” “立室者,勤于内而御辱于外,言不畏首,行而进善,立世者,夫游四海,能计天下,为天子谋,事者无二。” “谁教你的?” “我爹。” “五行?” “啊五行者,水,火,金,木,土也,木生火,火生土” “六艺。” “六艺者,礼,乐,射,御,书,数,礼者,吉,凶,宾,军,嘉,乐者,云门,大咸,大韶,大夏,大濩,大武,射者,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御者,鸣和鸾,逐水车,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书者,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数者,九数之术。” “七法。” “七法则,象,法,化,决塞,心术,计数” “八卦。” “乾,震,坎,艮,坤,巽,离,兑,你八字归于火,性急善辩,然五行缺水,当” “嗯?” “!” 短暂的沉默过后,洞悉了内情的人先开了口:“何谓参连?” “这个。” “何谓逐禽左?” “属下” “哼,本王还以为你真的知道,下去随行。” “啊?” 御渊轻轻叹气,象征性的表达了被赶下去的遗憾,然后无比利索的跳下了车,她因要护卫临王安全,此前不得不在车内待着,腰身不能舒展,说话又要时时小心,早就憋的难受,此刻看到纳伢在车后卫队中与她招手,心中大喜,小跑着进了队伍,跟在纳伢身后与他嘀咕了半日,回头时看到谭秋,更是情难自禁,咧开嘴对他说:“谭大哥,想我了没有?” 这些日子以来他与谭秋同吃同住,早已摸清了他的性情,知道他学识渊博脾气又好,是以每日晚上都缠着他讲故事,他讲的故事与周游不同,既不晦涩,又生动有趣,谭秋因为与她床铺挨着,不给她讲便要被她揪头发摸耳朵折腾到半夜,便也不能拒绝,从第一天的一个发展到后来的四五个,便是连覃下所辖的十几处州郡的风土人情都与她讲了,什么连山的少年善骑射,傀琉的姑娘会唱山歌,吉北的春时要采桑麻,汾水的节日要佩璎珞,讲完了故事还要提供胳膊给她枕着,更要眼睁睁的看着那口水流上胳膊,几日过去,终究不能承受她身上的汗渍泥渍,找了个鼾声如雷的深夜,从军备帐里扯了块营帐将水袋四周围了,供御渊搓洗个痛快。 她此刻站在列队中,心中自然欢喜,却不知临王本来是要寻个借口赶她下去,奈何她不善揣度上意,偏生问什么会什么,等到临王来了兴致要与她说个明白,却发现她不过是将文章背的熟练,与内含义一概不知,一时间又是生气又是想笑,有心罚她,却见她笑的愉悦跑得利索,心中难免别扭,撩开帘帐,正看到她对着谭秋笑的没了眉眼,冷哼一声,又命程贵将她叫了回来。 御渊垂头丧气的回了车内,便是连偷看钺弋公主的兴致也没了,临王亦不理她,只扔过来几卷简牍让她来读,凡读错一字,便从头再来,御渊打起精神,直将那“喻礼”和“显论”读了足足二十几遍,坐在一旁的钺弋公主只沉默不言,偶尔抬首看一眼临王,便又埋下了螓首。 傍晚时分,大军行至一处叫予都的地方,依旧是距城数十里扎营,御渊送公主至军帐歇息,又命人铺了长毯备了洗漱用具,出来时见一婢女在车边踟蹰,便上前询问。那婢女慌张跪倒,只说是公主掉了玉带钩,御渊踏车而上,果在角落中找出了一块碧玉带钩,递给了那婢女,才回了军帐。一进去,便看到生性豪迈的纳伢袒了胸脯,不由得长叹一声,回身要走,却又被他扑上来拽住,口中说道:“大哥,我反复研习了你教我的那三式,似有所成,你与我再比划一番。” 御渊瞥一眼他结实的胸膛,面容凝重:“我刚读了一篇文章,其中说到’君子冠礼而坐,必佩美玉,素丝不移’你看看你袒胸露背的,成何体统啊。” 纳伢笑道:“大哥,咱们又不是什么君子,行军打仗讲究的就是轻便机动,要是按照你说的这样,衣服没穿好便被人杀了!” 哎呀,很有道理,无可辩驳呀!这该如何是好?御渊咬住牙根,使出了杀手锏:“你是不是不想学了?” “哎,大哥,别走你说的都对我这就穿衣服佩美没有玉啊” 一番谈心过后,暴露狂的着装解决了,几记狠招过后,耳边也清静了,御渊看着坐在地上喘气的纳伢,心头无限爽快。 晚饭一过,营中突然肃静起来,经过白日的警戒,军士们都累的不轻,戌时未过,便一个个睡的结实,独留下精力过剩的御渊熬着这漫漫长夜。谭秋巡逻去了,便也没人能给她讲故事,没人帮她遮着水袋,她便也无法冲洗,在床上躺了半日,终是不能忍受,走到帐外找了处没有草的地方,对着星光躺了下去。 周游现在到了哪里?他会不会也给那个臭丫头讲那些星宿,唱那些韵味悠长的歌,然后拍着她的胳膊逼她睡着。 蝤木应该已经回到了院子,他看到了被自己临出发前拔掉的那几株散发着腥臭味的花儿会不会气的脸都紫了? 正胡思乱想时,忽听得一声轻呼,心中一凛,起身四顾,看清旁边军帐上的人影,顿时间汗毛竖起,想也没想,飞身跳起,掠过帘帐,对着那处影子凌空踹过。 程贵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不明白长亭司为何在瞬间便越了过去,更不明白她为何这样怒吼。 “怎么这么懈怠!”她说。懈怠?自己? 临王低头看着身前那人绷紧的双肩以及直瞪向钺弋公主的那双警惕的双眼,恨不得立刻砍了她。 驳光灯影,美人在怀,无比浪漫的开始。 他还记得自己伸手拉住钺弋公主的手指,轻轻扯过怀中,对着那张绝美的脸说:“淇王既送了公主过来,难道没让人教过公主如何侍王?” 钺弋公主玉面生绯,探出一只手掌抚于临王衣衽开合处的肌肤之上,却又垂下眼睑,不敢相看。 他轻笑一声,揉住那笋竹般的指头轻轻搓动,看着她将玉笄抽下,散落了青丝多么美好的画面!现在,都被这个横飞过来的人破坏了。 半日,他开口了,声音有些哑:“你来干吗?” 御渊一脚踢开那个落在脚边的玉笄,低声说道:“王上,幸亏属下出来观星象,不然被这公主刺了,属下万死。” 临王看着那个被踢成两半的玉笄,极力压制住心中的愤怒:“你见过这种武器?” 御渊冷然点头:“属下在朝贝阁那些女刺客身上见过!” “朝贝阁?” “不错,便是城北望楼边的那个。” “程贵!” 门外屏息凝神的那人立刻垂首答道:“属下在。” “带出去,一同跪着!” 跪着便跪着,跪着亦是不服。 “长亭司,你踹的是公主!” “我怎么会知道她在王帐之中,再说了,若非她举了武器,我怎么会踹过去,程将军,换了是你,你是踹公主还是踹王上?” “长亭司,你说的那武器是女子的头饰。” “哼,程将军怕是没去过朝贝阁,没有见过此等武器!” “” 无语望天的人已经不打算再说下去,转而开始考虑回去之后是会被贬两级还是直接被砍了脑袋,思虑过后又暗自懊恼自己识人不清,初时看到此人身手不凡又满腹文章,还想着要好好结交,却不料竟是个傻子。 御渊当然不是个傻子,不但不傻,还比多数人要聪明,但越是聪明的人,遇到了不靠谱的老师,便越是偏得厉害,更何况,她遇到的还是蝤木这种什么都不懂还要装的比谁都懂的老师,那便能一起偏上十万八千里了。 程贵想不通她为何有胆量一脚踹进王帐,她也想不通为何临王不但不感激自己还要出来补上一脚。他们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仅能得到酸麻的双腿。 临王自然也是睡不着,本来心绪便凝重,何况帐外还有那人喋喋不休理直气壮充满幽怨的抱怨,看到身旁女子脸庞红肿幽咽声声,神态楚楚可怜,忍不住出言劝慰:“委屈公主了,我自会罚她与你出气。” 钺弋公主轻轻摇头:“长亭司对大王忠心耿耿,大王莫要罚他。” 临王心中一动,默然片刻,笑道:“公主这般明大义,倒是出乎本王的意料。”站起身来将衣衫拢好,对钺弋公主说道,“公主先在这里好生歇息,我明日再来看你。”交代跪在一侧的青儿照看,两步出了军帐,直走到兀自抱怨的人身后,一脚踢上,冷笑道:“跪好了。” 御渊咬住牙根,一声不吭,只将拳头攥住,等到脚步声远了,才低骂一声:“无耻!”看到程贵一脸惊愕的看着自己,又怒道,“我骂的是我自己!” 这一脚下去,被踢的自然愤怒万分,踢人的心情倒是好了不少,回了副帐,直读了三卷书,看看漏箭,已经到了寅时,这才又出了军帐,看到一人犹自跪的笔挺,另一人却以头抵地早睡了过去。便轻声问那跪的笔挺的人:“跪的倒端正,累是不累?” 那人低声回道:“属下以前带着军士设伏时,经常一蹲便是几个时辰,这点累还是受得了的。” 临王心有所感,正要抚慰两句,那以头抵地之人突然蠕动一下,说道:“哼,跪便跪了打死我也不起来” 临王大怒,甩手回了帐内,只留下暗暗叫苦的程贵对着身边睡的结实的人怒目,恨不得也起身踹她两脚。也是在这一瞬,未来的上将军明白了猪队友的可怕,以至于在后来好几年中,他一见到这位猪队友便忍不住要找各种理由回避,恨不得将能想到的病都生个一遍。 猪队友的可怕还不仅止于此,她还会在满是露水的草丛中醒来后,举着一张全是压痕的脸看着你,茫然问道:“咱们要跪多久?” 程贵不愿意回答她,只抬起头来,眯着赤红的眼睛对着初升的太阳叹气:“嗟夫,两股战站矣,吾之命何其苦!” 接下来的几日,临王并没有再提起过此事,亦没有再加处罚,却也没再去看钺弋公主。御渊依旧与众军士同吃同住,每日里教习剑术,操练阵列,听听故事,程将军则穿行在各营帐之间,检查军备,接收督报,肃整军容,除了见到御渊便走的飞快之外,军中诸事一如往常。 这日晨时操练未毕,尉官刘尊在清点时发现少了两名军士,在营内遍寻不到,不敢耽搁,放了帛簿快步到了前营军帐,进了大帐,见程贵与一身材高大的军士正对着地图行演军阵,犹豫片刻,在军帐门口肃立等候。 程贵指着刚放上去的一处沙石,对身侧军士说:“陈葵大军虽不过两万,却是骑乘居多,论起扰袭比我军强了不少,若从此处攻入,我军必被分割。” 那军士将三粒沙石分别置上,沉吟道:“将军请看,葛青,掖杨二地相邻,独飞汲遥远,与二地不能相顾,陈葵以为飞骑机动,若从葛青来攻,便不能顾及飞汲,是以必在飞汲设重兵伏围,掖杨反而空虚,可令军士分成数队,佩钩茅分而围之,若飞骑至,则以茅埋沙,伏而不出,以钩绞之,往往能连人带马俘了,有将士守漠关多年,自总结出一套对付飞骑的法子。” 程贵轻轻点头,眉头却仍是不展:“此法甚好,只是,若对方固守不出,只以神甲军士守城,刀剑不入,又当如何,那里动辄风沙漫天,我军后无所依,不能久驻,亦不能破城。” 那军士抿住嘴唇,低声说道:“风沙虽无常,却有当地的军士,能听声辨风,观云知变,谓之’向导’,卢跃将军那里已有’向导’过百,便是为了将来的大战,车马粮草亦准备齐整,唯独这神甲之事还需要想个法子” “我听说王上专门从边关调了数套此种神甲,供工匠研磨,不知可有进展?” 军士摇头不语,程贵亦不多问,抬首看到帐门口的刘尊,便直起腰身问道:“可是有军务要报?” 刘尊抱拳行礼:“禀将军,酉字营失踪两名军士,属下已经将外营巡视一遍,不见踪影,怕军士误入了内营。” 程贵双目一凛,对身侧军士说道:“谭兄弟,随我去看。” 言罢带着谭秋一起出了军帐,行至酉字营,但见早有军士守住,其中起居用具一切正常,亦无挣扎打斗痕迹,心中忧虑,对谭秋轻声示意:“王帐那里” 谭秋看着相连的那处床铺,微摇了一下头:“他们进不去那里,出营倒是容易。” 程贵会意,大手一挥:“来呀,领二百军士,环营五里,仔细搜查。” 谭秋想的没错,搜查的军士回来时带回了两具尸身,正是失踪的那两名军士,程贵见那两具尸体面容惨白,胸腹各有数处伤口,忍不住皱起眉头:“带出去才杀了他们,是要从他们口中探什么口风?” “将军,他们的铠甲去了哪里?” 程贵愕然不语,半日对刘尊说:“传令下去,自今日起加强警戒,每个时辰点报人员一次,有异常直来报我。” 刘尊奉命而出,程贵看着屈膝查看的谭秋,忍不住说:“那十几个亲卫中,长亭司御聆身手最好,我看还是呈报王上,让长亭司随帐护卫” 谭秋将两名军士的衣衫掩上,抬起手掌极快的制止他:“不必,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二人之事还需将军找个周全的法子,加强防范之余,莫要露出破绽。” 在众目睽睽之下找到的尸首,想寻到毫无破绽的理由自然不易,但程贵能够随驾便自有他的过人之处,仅仅沉思了片刻,便将酉字营的军士叫进帐内逐一审问,审问的内容皆与二名军士私自离营被守卫误刺有关,刚开始军士们自然惊疑,此时并非战时,不涉及避战逃命之说,何况此军是临王亲卫,军事素质过硬,素日并无贪生怕死之辈,是以个个咬死不信,直等到面容严肃的将军从二人身上找出了几块绘着不可言说内容的帛画时,军士们的信念才动摇了。 程贵深谙治下之方,见军士们垂头不语,心中了然,先讲了几句面不红心不跳的违心之语,只说都是精力旺盛的年轻儿郎,有这些心思实属正常,看军士们面露了红光,便转折开去,言道覃下北有恶狼,东有猛虎,正是众志成城为家为国实现抱负之时,如何能耽于儿女情长,只说的军士们群情激愤恨不能立刻便上阵杀敌以身报国,到了此时,他又广征博引,举了数十个例子,阐述了一番职务虽不同贡献却一样的道理,借机整肃了军容军纪,最后传令加些操练课程,才将这些心潮澎湃的军士撵出了军帐,回头看到谭秋眯着眼睛看他,便嘿嘿一笑:“谭兄莫要如此,覃下的将官除了长亭司又有哪个没去过朝贝阁!” “去过朝贝阁自不稀奇,留着这些东西的可不多见。” 程贵哈哈一笑:“谭兄见笑了,实在是画的细腻传神” 谭秋不再同他多言,只让人将二军士掩埋停当,便往内营去了,刚进了内营哨卡,便看见两个满头大汗的人正在军帐门口试剑,其中一个将头发绑成了草丛的人看见他,一下挑开对方的剑刃,对他说道:“谭大哥,听说了没有,有两名军士出去寻鸽子被刺死了。” “鸽子?” 纳伢不甘示弱,举剑刺向那蓬草丛:“大哥,是歌姬啊。” 御渊并不在意鸽子还是歌姬,回转剑柄,轻松挡住挥来的长剑,内息一荡,将纳伢弹倒在地,得意洋洋的转过头来:“怎么样,谭大哥,要不要比试一个?” 谭秋没有心情与她玩笑,挑开帐门往里便走,还没走两步,就听御渊在外面说道:“我早说了,我是覃下轻骑营里功夫最好的,他肯定不敢跟我比试!”心中一动,反身出了大帐,对高高扬起的那颗头颅说道:“我来领教一下。” 御渊一愣,随即大喜,将纳伢手中长剑扔给谭秋,一抖剑刃:“请。” 谭秋亦不客气,挺剑刺向她左臂,御渊看他剑式虚浮,只道他内力不济,侧身避开,右手举剑,轻巧挑开长剑,旋身欲攻向他的肋间,却被他左手推在腕上借力弹开。御渊一刺不中,真气上行,顿时间便是两记快刺,却又被他避开,心中一时惊异,他明明内息孱弱,身法为何如此诡异,眼见谭秋举剑刺来,对的正是自己的左肩,剑意仍是不缓不急,刃上更无半分内息,便不闪不避,一招“溟幽于游”,横间挥出,直直撞向对方剑身,想要趁着剑刃相交的当口扣住他的手腕,不料对方突然抖开长剑,剑气自刃上极速荡开,一下擦在她的脖颈之上,御渊大惊,欲借力后退,短剑却似乎被他长剑吸住,一愣之间,剑气突然消失无踪,随着双剑哐当落地的声响,身躯再是动弹不得,却是谭秋趁着她愣神的功夫左手探到她身后点住了她腰间的几处大穴。 “你耍赖,故意隐藏内力!”御渊看着那个弯腰取剑的人,急得面红耳赤,“你解开我,咱们再来。” “这几招剑式算我送你的,兵不厌诈,你的穴位一个时辰后自能冲开,不用急。”谭秋不再与她多说,兀自回了军帐,只留下上前忙着包扎伤口的纳伢和口出粗鄙之语的御渊。 “哎,大哥,别骂了,我先帮你包扎好” “走开,我喜欢流血!” “大哥,你这喉结发育的不好啊话说,我是不是应该求谭大哥教我几招?” “谭秋,出来决一死战!” 御渊又一次感受到了蝤木内心深处的那种焦灼无奈愤怒怨恨,只是一根木头桩子再怎么愤怒也是于事无补,种种情绪过后,她开始仔细回想谭秋的那几招剑式,想着他极慢的出招,便是要骗自己快攻,他将内息藏到最后一刻便是要一招将自己制住,反复想了几遍,总结出了最后的结论,这次是败在来自己的大意上,下次哎?天色已晚,穴位为何还是没有解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御敌 御渊将调息行气的时间都用在了胡思乱想上,自然是冲不开。等到身体僵到脑子都发颤了,才想起去行气,心中默念周游教的口诀,调动内息一路行上,又盘旋而下,所幸这些心法记得牢固,没用半个时辰便将被封住的穴位冲的畅通无阻。身体既已恢复知觉,第一件事自然是要报仇,进了帐内大吼一声扑上去,直撞在那人身上,挥拳欲擂,却听身边一人说道:“大哥,莫要打了,我备了水,帮你擦背!” 御渊斜睨一眼身旁毛茸茸的双腿,摆摆手,叹气说:“你去吧,心清不惧微尘,意明不浊吾身,干净的紧。”耳听得脚步渐远,举起拳头还要再捶,又听那腿说道:“大哥,你头上都是青草,还是来洗吧!”愣了一下,伸手扯了谭秋的衣襟盖上脑袋,沉声说道:“揉蕙草如临衣冠,君子为美,我喜欢草,不许再劝了。” 打不成架,故事却是要听,谭秋没有心情讲故事,只说声困倦便转过身去,闭了眼睛要把白日之事想个透彻,却苦于衣襟被她扯住,一下下卷住,被拽的整个人又转了回来,如此再三,直折腾到天色微明,脑中半点思绪不存,无奈之下将那片衣襟扯开,问她:“想听什么?” 御渊睁着眼睛,看了他半日,指着他额角的那处旧痕问道:“怎么受的伤?” 谭秋微微一怔,见她一眼不眨看着自己,眸光闪动似幽潭深藏,神情亦是认真,便说:“与赵骥大军作战时被戈矛划伤。” 御渊轻轻点头,半天却又叹气:“原来如此。” 谭秋转开眼神,亦问她:“颈上伤处如何来的?”话刚落音,便有一只脑袋撞了上来,直撞的他臂膀发麻,眼冒金星,当下咬住牙关,沉声怒道:“这是作甚?” 那脑袋亦是咬牙以对:“你刚才割的,现在便不认了?” 谭秋闭目长叹:“另外一处。” “哦,幼时玩耍摔的。” “摔出了剑伤?” “执剑玩耍时摔的。” 谭秋失笑,倒也合理。半晌过后,又听她低声问:“等到了覃下,你是不是便要回漠关了?” “这个自然,难道你不回轻骑营?” 御渊轻轻摇头,将他衣衫卷了枕在颌下,低声说:“估计咱们也见不到了,我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其实不是轻骑营的,我是”余音未出,口鼻便被捂住,刚要挣扎,耳边却有军帐颤动的声响,感受到陌生的气息,又立刻敛息不语。 军帐又是一荡,片刻间二人已经齐齐跃出帐外,御渊见那影子飘过了向了王帐,心中惊骇,起身欲跟,却被谭秋一把抓住:“临王现在副帐,你过去守着。”言罢长袖一挥,脚尖亦踩上帐顶,脚下一弹跃了过去。一瞬失神过后,御渊反向而行,绕过那两顶军帐,趁着军士眨眼的当口,直扑进副帐之中,团身滚至榻毯之前,伸手去摸临王,口中说道:“王上,有”一言未毕,便有一道白光对着脖颈闪了过来,御渊大惊,后仰躲过那光,还未及将短剑拔出,那短刃又从侧面刺到了耳边,御渊见这两刺速度极快,刃间也是真气横流,便明白对方杀意正浓,半分不敢大意,无奈腰身未正不能躲闪,情急下抬肘撞向握着雪刃的腕子,她素日用惯了这种逃生的招式,动作纯熟利索,一收一撞之间便将内力顺势带出,那人轻哼一声,手腕一斜,短刃自她脸侧擦过,颊上顿时湿热一片,御渊不去管那伤处,盯紧看那人手臂,左掌急出探上对方腕间,眼看便要得手,对方却似察觉了她的意图,倒转白刃对着她手掌便刺,御渊撤力退开,弓身稳住,再抽出短剑欲攻过去,却听临王低喝一声:“退下。” 执着利刃的人急退了开去,御渊亦收了短剑,屏息凝神,探清二人的气息,愕然说道:“是你?” “你是没跪够?”临王不理会她的惊讶,缓步走回榻毯之上,居高临下看住她:“这次又是为何?” “王上,有刺客去了王帐,属下前来护卫。” “既然去了王帐,为何来这里?” 御渊看了眼黑暗中的影子,低声回道:“属下的任务是护卫王上,其他人一并不管。” “行了,待着便是。”临王抵掌而坐,将散落在毯上的简牍轻轻卷起握在手中,指尖轻点于上,不再理会她,御渊亦没有心思多说,只将身子侧开,抹开颈中粘腻,眼睛看住帐口,心中反复想着一个字眼:临王!他说的是临王! 风过无痕,却荡于微壤。御渊听到那细微的鸣响,执剑长出,剑刃划过刺入帐口的刀刃,交错出明亮炽热的光华,映出了御渊的脸,亦将对方的双目照的分明。斜身掠过,举剑反刺,对方避开她的闪刺,翻身跃起,身躯在空中旋了几圈,纵刀猛劈,青锋未至刀风先起,裹挟着浑厚的内息汹汹而来,御渊不敢硬接,后跃退开,反手扯过临王手中的简牍一把扔出,白光斜向竹简劈下,将那卷劈的七零八落,御渊咬住短剑,以手掷地,双腿腾出,对着那人腰腹点出,看长刀回转,自空中卷起腰身,双手越过横扫的刀刃扣向对方肩头,使劲一抓,借着对方反弹的内力将身体翻至他后腰处,抓过短剑反手就刺。 之前她被那人两招逼退,便已经明白对方内力胜过自己,且刀法凌厉,不能硬拼,但长刀笨重,起手回环都要慢上半分,是以掷简而出,趁着对方回刀的当口纵身而出,借着灵活的身形转到对方身后,快速反击,剑刃没入寸许,暴喝声突然响起,御渊未及思量,一股刚猛的气息突然顺着剑刃连绵卷上手腕,她大惊之下松开短剑,刀锋又随之抵近,御渊看着那刀锋急念闪过,若是翻身出了大帐,自然能避开那刀,却也将临王陷于危机之中,临王被刺,自己亦逃不了,无奈之下迎刃而上,将内息聚于指间,抓上剑柄冲撞而出,黑暗中光华陡现,御渊看着自那人胸口透出的血刃,背后冷汗淋漓,半天才想起来抱怨:“臭丫头,非要我被砍了才出手?” 青儿也不回她,将手中短剑抽出,看清楚那执刀之人已经没了气息,才退了开去。御渊垂手看了一眼不断抖动的短剑,赶忙伸手捂住了左肩。 脚步声伴着铁甲的声息渐近,一人在帐外问道:“王上,可还安好?”正是程贵。 临王沉默片刻,低声问:“收拾干净了?” “禀王上,共诛贼一十三人,无有逃脱。” 临王轻轻点头:“行了,退下吧!” 程贵躬身退开,留了两名军士把守,着左右将两具尸身抬起,往外营去了。临王命青儿起了火烛,将碎裂的简牍一片片捡起,重新置于案上,直看清御渊左臂衣衫尽红,才挥手命她退下。 天色已白,草露尤重,御渊出了副帐,避开巡逻的军士,松了右手,仔细查看肩头的伤处,想到那人被利刃从背后刺入时扭转了刀锋,不由得又是庆幸又是后怕,若非青儿出手,这胳膊怕是已被削掉,饶是这般,肩头为刀刃卷携,血肉已经翻出,鲜血更将上下衣衫浸透,不马上包扎也是不行,思虑间抬眼四顾,突然看到一人立于军帐之上,身如玉树,眉若点苍,只望着营外沉默不语。御渊气血上涌,哪还顾得上包不包扎,起手横剑,纵身飘上举手便刺,那人依旧身形不动,反手夺了短剑,皱眉看她:“还没闹够?” 御渊被他制住,既无力突袭,又挣脱不得,只能喷着口水讥讽:“什么覃下轻骑营,什么磬北虎卫营,你装的是有多像!” 幕遮将她手腕一扯,冷哼一声:“你私下带临王出营,还在他面前诛杀那名联户,那些手段能瞒得过他?你与谭秋认识不过一月,听了几个故事,便置五戈铁律不顾,欲将自己身份说出,长亭司,你胆子不小!” 御渊听的目瞪口呆,一时将周游所教的诡辩之术忘了个干净,之前的气势也散作烟云,面红耳赤吭了半日,强说道:“若非你扮成他,如何知道我说了,不知道我说了,还有什么道理质问我。” 幕遮眯起眼睛看住她,御渊躲无可躲,只好硬撑着回望,一时间硝烟炸起,四目之间恨不得生出数道闪电,直劈得一人应声而倒才好,这情形虽然诡异,看在军帐下的纳伢眼中却是另一番景象,见御渊挺剑刺出便想“啊,我大哥真是勤奋,时刻不忘练习”,见幕遮回身夺了短剑抓住御渊又想:“嗯,谭大哥真是体贴,知道我大哥受伤了便安抚他还帮他拿剑”,看到御渊半侧衣衫嫣红,又忍不住出言劝慰:“大哥,别和谭大哥拉手了,快下来,我为你包扎!” “?”御渊看他一眼,将目光移回肩头,看清楚气势比自己汹涌的多的鲜血,双腿立时软了,将身子挂在幕遮的胳膊上面,低声求道,“快把他打晕,你帮我包。” 幕遮自然不用将纳伢打晕,他只需拿出一等尉官的身份将纳伢这个二等尉官派到遥远的军备帐篷去拿素帛,再将御渊衣衫解了,挑开与血肉粘在一处的残衣,把衣摆连撕了几圈绑上她的前胸后背,动作娴熟,片刻便裹的结实。御渊抱着只剩了一半的衣衫,默然片刻,问他:“撕成这样,我穿什么?” “去军备处领一套便是。” “我这样去?”御渊环起一条胳膊,捂住无可遮拦的胸口,无声看着那人,见他解了自己衣衫扔下,忙接了披上,垂下脑袋,闷声问道:“那晚上还给不给讲故事?” 幕遮皱住眉头,将两处衣角挽起,只做未闻,刚要活结系上,又听到她低声哼唧:“你个混账,将谭大哥还我!”手上一紧,那人嚎了一声,弓背收腰,将乱草般的发髻一连抖了几下。 幕遮思绪烦乱,将那伤口勒紧结好,便出了军帐,站在帐口沉思,之前他有心试探,直等到生死关头才破帐而入,自然将钺弋公主的反应看在眼中,这些刺客若非来自淇王宫,又是受何人指使?那两名军士身上的伤口离奇,对方所执的必不是常见的武器,更兼两副盔甲至今未找到,亦是隐忧,思虑间听到帐内脚步声起,便说:“晨操之时,与我去查帐,不要露了破绽。” 御渊不敢违逆,心中却恼恨,好好个谭秋眨眼之间变成块寒冰,更是连故事都不讲了,如何能不露破绽,忆及他刚才出手不留情面,伸腿将脚边沙石往帐外便踢,耳听到惨叫声起,心中一喜,两步跃出帐外,却见纳伢正屈膝捂腿独自哀嚎,连忙上前扶住,口中骂道:“无耻谭秋,竟然使暗器偷袭我兄弟。” 纳伢如何能信,哀声说:“大哥,谭大哥往外营去了,这石头是从帐内飞出的。” 御渊一拍他后背,循循善诱道:“你内力不济,哪明白内力深厚之人走石能破障,飞叶可裂帛,扔个石头转个弯有什么稀奇的?” 纳伢惊道:“还有这种手法,大哥你剑术不如谭大哥精妙,内力也不如他么看来得求谭大哥教我两招”眼看御渊垂头丧气走了,心中又是奇怪,这二人刚才还执手相看,怎么片刻便又如仇人一般? 此次抽调出迎的大军共有十二个子营,以生肖为序命之,含了七个子营的步卒,三子营的轻骑还有两个子营的战车。日出之时,角声响起,操练场上瞬间便聚起大批的军士,或执戈矛,或配弓弩,场边还有战车数乘,骏马百余,角声再起时,旗手挥动战旗,立刻便有五车齐出,左,中,右分列,军士四散而入,十人成行,八人为列,边侧军士执长矛,其内间以戈钺,车上则备有弩手金钩,行进间顿显出凛凛威风。御渊看的惊奇,忍不住出言询问,幕遮看她神情兴奋,目荡流光,便出言解释:“此阵唤做鱼丽阵,遇敌时以长矛为御,弩箭应接,毙敌于先,若遇轻骑,则散阵分列,弩藏盾出,以金钩阻之,钺斧袭之,可破骑兵。” 御渊想起周游旧日所言,惊奇问他:“我只知道十阵之说,方阵,圆阵,疏阵,数阵,锥行之阵,雁行之阵,钩行之阵,玄襄之阵,火阵,水阵,却没听过这鱼丽阵法,既然这阵精妙,岂不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幕遮看她一眼,低声说:“哪里会有所向披靡的阵法,阵法之利强于多变,方阵可阻冲横,圆阵可破围截,反之,欲冲敌之阵型,可作锥形之阵,欲围而举,可行雁行之阵,是以知兵者,既需能察善变,以己之长攻敌之弊,更需明白应势而起,逆势而藏,鼓气而作,惑敌攻心的道理。” 御渊侧目笑他:“你比我还能说,王上怎么不派你领兵作战?” 幕遮自不理她,转身进了军帐,御渊回望一眼已成角弓之形的阵势,抖了抖短剑,也跟着走了进去,将帐内器具清查一遍,未见异常,仅在榻毯中间找出一方素帛,翻看之下却是一首歌儿,看了几眼不甚明了,便低声念到:“匪如有首,啾啾鹧鸣,匪如有思,乞女与室,跃跃侍兮,乐之何哉!” 幕遮正对着器架背首而立,听她说出这等豪放之语身躯当时便是一顿,也不好说她,只将眼前的用具归位,御渊晃晃脑袋,想着蝤木总缠着自己唱歌,回去正好给他唱上一唱,便把那素帛揉进怀中,理好榻毯,起身时见甲衣垂下,才想起因肩头有伤,之前没有将连接处的胡绳系上,便转身扯了一下幕遮的胳膊:“帮我绑一下。” 幕遮转回头,将她两侧的肩甲绑带勒紧系住,下巴擦过她肩头去收胸腹处甲衣时又听她问:“与凤与凰,交颈相眠,到底是怎么个样子?” 谭秋皱起眉头,快速的系好绳结,将她推开,侧身欲走,却又被她拉住:“如果一个人总对你吟诗,什么意思?” 幕遮看住她颈上伤痕:“是谁,蝤木?” 御渊惊奇看他:“什么?”见对面的人下颌绷紧,又有些了然:“你不懂?不用生气,我也不懂!”看他仍是冷然不语,又嘟囔一句,“莫要这样,你之前骗我,我白喊了你那么多声大哥。”晃着肩膀出了军帐,完全不理会身后之人眉心紧锁。 幕遮看住她的背影暗自思量,以临王的表现来看,对她自然不是无动于衷,若是蝤木对她有半分心思,只怕又想到她与蝤木平日里片刻不离,心头更是烦乱,将之前揪断的一截胡绳飞快塞进怀中,在心里说:得赶快解决这个问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月落 十二个军帐一路查下来,除了搜出些许私下的饰物,并无半分异处。程贵阅过晨操,见幕遮自亥字帐走出,回身欲迎,看清了幕遮身后绷着肩膀的那人,立刻又转了回来,对身侧军士传令,早饭用过,仍旧散队操练。 幕遮见他回转了身形,便跟了上来,还没开口,御渊已经从他身侧闪过,一把拉住程贵,笑道:“程将军好啊。” 程贵心头一紧,慢慢转了头颅,绽开半点笑意:“长亭司也来了。”随即将身侧军士一把拽过,令他通报训练课程,那军士见他面色不善亦不敢多问,只将之前报过的课目又背一遍,刚说道“骑射”时,肩头被旁边那人扳住,回头看时,那人已裂开嘴,笑意盈盈的看住程将军:“将军,传令开始吧,我要看。” 程贵皱起眉头,对军士斥道:“如何报了昨日的项目,重报。” 军士又是疑惑又是委屈,当着众人亦不能辩驳,只能将昨日操练过的项目再报一回,说到“骑术”时,身侧那人又激动万分凑上来,说道:“这个也要看。” 程贵无法,对那军士挥挥手,差了下去,也不理会御渊,将手臂伸向幕遮,叹道:“谭兄,借一步说话。” 御渊看他如此,心中有些了然,知道他还为当日同跪之事气恼,当下看着走到一旁的二人冷笑:“我就是不走,看你表演到几时!” 程贵此刻却没了与她计较的心情,听了幕遮心中的疑虑,便说:“若如此,还是谏与王上速速起营,这里虽属覃下,毕竟与苑城相邻,两军久峙,恐生变故。” 幕遮不置可否,低声道:“王上自有打算,切令军士加强戒备,莫要懈怠。我观之前的阵法,倒是有些庄军的样子,将军何处习来此阵?” 程贵笑道:“谭老弟,什么都瞒不过你,此阵非我之功,乃是一名叫相奕的尉官所布,他原本役于牧野,性情耿直,深通排兵布阵之法,却为将军李睿不容,叛归了博王,博王辖下六军,就他这支最为难攻,颇费了些周章,颖郡城破之后,他为我军所擒,关在死牢之中,我观他有些才学,请命与王上,将他赦了,专管操演阵法,不过数月,便有了耳目一新之处。” “他能从死牢出来,是将军之功,兵者,善思善从临危不乱,将者,善治善谋知人能用,说的可是相奕与将军?” 程贵哈哈大笑:“谭老弟,抬举我了,若非我王爱才,我便还在肇阳砍柴,相奕也已经死在狱中,懂得再多又能如何?说到底,还是王上之功。” 幕遮轻笑道:“将军所言极是,长亭司马上要过来,你走是不走?” 程贵抽了手掌,转身对旁边的军士吆喝两声行的干脆,幕遮看住半路回身的御渊,心中暗想,临王命她相随,却不亲近,对她生死亦不在意,倒有不少试探之意。她年纪虽小,胆子却大,又不懂宫礼,时间久了怕会惹出事端。 思量之间见军士四散开去,将中间空出一块数丈长宽的场地出来,另有军士将一面干草圈成的箭靶立上,便明白是要练习射术,走近时,已有一名年轻军士执弓拉弦,羽箭破风飞出,正中箭靶之上,喝彩声中,那军士抱拳行礼,将弓箭送到另一名身材高大的军士手中,那高个军士亦是踏步为分,举弓便射,正中蒲团中心,周围又是一阵赞叹,更有军士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幕遮见身侧一名年轻军士满面红光,直将盔甲卸了,束袖绑腿,当时便要跳进去,心中一动,想起旧日归家时从身后突袭上来的少年,也是这般的英姿勃勃意气风发,唇角微微一抿,又生出几分怅然。再回过神来时,已有一人踏鼓乐而起,翻身跃至场中,取了弓箭,开弓便射,那羽箭裂风破障,越过箭靶直飞的无影无踪,众军士一时愣住,再看那少年皱了眉头,伸手扯开盔甲,将长弓擎上嫣红的肩头,横弓侧立,一目微闭,对着那箭靶又是一箭,势若疾风,却又偏过了箭靶,那少年红了脸颊,丢了长弓飞身跃起,若惊鸿翩跹,踩上箭靶,纵身将羽箭截在手间,又腾身翻回,一把将羽箭戳在箭靶正中,周围军士被她惊住,直愣了几息,才又纷纷击拳叫好。御渊两箭未中,本来正自羞愧,见四周群情激动,竟是为自己喝彩的居多,立刻又开心起来,拱手抱拳环视四周,看清一眼不眨看着自己的那人,一时得意,对他挑了眉头扬起下巴,那人看她如此,立刻换了颜色,嗤笑一声皱起眉头走了。御渊也不管他,与跑上来的几名军士笑作一处,亦不忘记掩饰被碾到肩头时窜上的水光。 首次收获如此多崇拜的目光,年轻的人儿难免热血沸腾,等军士收了弓箭驱骏马而出,心中难耐,飘身跃上为首那匹,在两圈将尽时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 在御渊沉浸与战马博弈的喜悦中时,正有一队人马,翻越高耸的岿镜山峦,跨过奔流不息的锗水,直向上裕而去。 翻手平两意,一谋定三城。夏汀的山野恢复了宁静,心头的热血却未消散,年轻的参议大夫站在高崖之上,遥望着消失于天际的骏马,满怀着思念与希望翘首以盼,梦中的人儿笑颜依旧,却不知她身上可有衣衫。 暗夜与黎明交互之中,暴雨刷尽残艳,流光陨落,红花又蔓上山间,姑娘腕间的铃儿轻轻响,直看那军士换了银装。少女将背篓置于溪畔,抬手擦去湿热的汗珠,看清山崖处的身影,忍不住叫出声来:“是你!” 周游转回身,轻笑着问她:“你每天都这么早吗?” 少女羞涩不已,面容却带了难掩的忧伤:“家里被烧了,我来采些青笋。” 周游默然,半晌问道:“你家中还有何人?” “只我一个了。” 周游微微出神,半日对她说:“蒲芋有一个和你一样的姑娘,也失去了家人,你若是愿意,可以和她作伴。” 少女眼中绽出了光华,擎起背篓,踩着湿答答的山道一路而下。陶原君看到周游身后的少女,拉住马上的韦祎笑道:“韦卿爱金珠美玉,可比得上周兄独爱美人?” 韦祎笑道:“比起美人,这金玉自然落了下乘,论起谋略,我自也比不上参议大人,君上莫笑。” 周游也不辩解,将少女扶上,翻身上马,与陶原君一起纵马而去。 朝羽听闻大军归来的消息,一早便等在宫门,婢女见她来往踟蹰,忍不住出言相慰:“姑娘莫要着急,夏汀至咱们这里总要走上几个时辰,怕是得要晚上。” 朝羽心不能安,带着婢女从卧房辗至宫墙,又从宫墙转回卧房,直等到宫灯亮起,才见一银甲将军与周游携手进来。朝羽快步迎上,将周游一寸寸看过,才放下心来,眉头刚舒下去,却见一少女含羞带怯的跟在身后,心中一惊,仔细看过她的眉目,方命人带进了屋内。 此处原是陶原君之母茉薇夫人的旧居,茉薇夫人逝后,陶原君思母心切,一切还照旧日的模样留存,朝羽住进来后,起居亦由之前的婢女照料。陶原君与周游对着地图看到深夜,商议了半日驻防才起身离开。周游将他送至宫门,待他上了车辇才转回内院,摒退了婢女,将战事同朝羽粗略讲了,又将玉鵸鷋之事相告,朝羽听后默然片刻,方说:“我留着此物,皆因是父王所托,与我自己却无用处。” “公主,我将此物献出,定有拿回来的一日,陶原君已经知晓你的身份,他欲成大事,便会以礼相待,更会保守秘密,不敢让公主有闪失。” 御渊点头,轻声说道:“当日父王让亲卫护我出了扶摇,投奔公子业,他却起了歹心,幸得亲卫舍身相护,我才逃进狸州,若非周大哥相救,朝羽早成亡魂,凡事但由你做,只是,莫要伤了自身。” 周游动容,躬身长揖:“公主信我,绝不相负!” 朝羽扶起他,笑道:“你若是再行大礼,我便不敢托付你了,”见周游赧然,又问,“外面的女子是何人?” “是个采秧的姑娘,家中只她一人,无依靠之所,我不日便赴阵前,你身边总需有心腹之人。” “她可信得过?” 周游笑道:“珠玉年华,纤尘未染,公主诚心待之,如何能不全心全意。” 朝羽会意,亦笑道:“说的是,”见周游发冠歪了,忍不住扶了一下,扶过却又红了双颊,垂下脸庞低声问,“御渊哥哥可有下落了?” “我已请陶原君派隐刺入上峪打探,不日便有回应,你在宫中,但有消息,便使人报我。” 朝羽轻轻点头,见他眉目锁起,又起身相问,周游轻轻摇头:“有一个人,我当时不能相顾,被他逃了他知道是我用计将尤兮君引来,若是被陶原君见到,怕会生出事端。” 朝羽忙问:“是谁?” “夏汀的谏议大夫畴周。” 朝羽用指尖扯住周游袖管,低声说道:“若真有那一日,还可见机行事。” 周游一怔,看住她的面庞,想起她颤抖着拔出弩箭时的模样,道:“公主所言不差,天色已晚,早些歇息。”垂首走出正殿,往偏殿去了,心中去说,她已非当日那惊慌失措的少女,亦不能再将她当孩子看了。 虫鸣乍息,皎月入云,明光瞬间黯淡,两名军士自未字营帐走出,其中一人拍拍身上的甲衣,将微不可察的细粉抖落,低声抱怨:“春晷怎么能忍受这种东西,要我说,蛇毒更加合适。” 另一名军士低笑:“你能受得了蛇毒却受不了此物?”声音沙哑,入耳直如车辕碾过碎石一般。 “蛇毒美味,比此物强了许多。” “莫要啰嗦,尽快回去,还要摆上一局!”声音沙哑的人催促,那人不再多言,弯腰走进申字营的军帐。 不远处的军备帐篷之上,一人屈膝而立,皱着眉头看着那处军帐。春晷!在心中仔细碾过这个名字后,他抬头看了一眼内营的方向,不是一般的对手,那二人未必守得住,要速战速决。 看清楚映照在军帐上的暗影,御渊迟疑了一下:之前已经因冒失跪了一夜,此时再贸然进去便不是跪上一夜那么简单了。幕遮将她揪起来时碰上了伤口,肩头此刻还有撕裂般的疼痛,深吸了一口气,便有一股辛甜的味道卷入了鼻息,御渊叹了口气,后退一步,拔出短剑扑了进去,拜蝤木所赐,她几乎能在一瞬间辨认出所有曾闻过的毒药的气味。 忽略临王眼中的寒意和钺弋公主的双臂,此种状况倒是还可以接受,她咬住牙关,将卷在案几上的简牍飞快的推散,又把军帐边角搜了一遍,最后将目光定格在那块榻毯之上。 “王上,能不能让一下?”御渊小心问向拦在身前的双腿。 “此次又是为何?”临王看住她。 “附子味辛,性热,有毒,气雄行散,可升可降,走而不守” 临王眯起眼睛,低声道:“自己绕。” 御渊无法,只得绕开他双腿,将那榻毯掀开,等看清了那个晶莹的事物,额间青筋不由得跳了两下,再起身时,手臂已经横开,将刺向临王的那枚短刃格开,单腿随之旋出,将那女子一脚踢开。那婢女一击未成,立即将短刃掷出,御渊侧身拦在临王身前,将那短刃接在手中,怕淬了毒,反手扔出帐外,掌心未收,突然腰腹一痛,却是那婢女团身撞来,只将她撞的气血翻腾,御渊没见过这种横冲直撞的打法,惊异之下反手疾刺,那婢女旋即滚走,仍是团着身子,姿势煞是怪异。 不是寻常的招数,身法亦无比灵活,御渊看着那张曾在车辇前见过的脸,并没有立刻上前,瞥了一眼角落中跪着的那个影子,明白她在等待一剑封喉的时机,脑中闪过幕遮胜了自己的几招剑式,心中有了主意。短剑虚刺,直向着那婢女的胸口,那婢女一声不吭,闪身躲开,还要来抱,御渊以剑格开,将她逼退两步,依旧虚晃刺出,那婢女脖颈一歪轻松躲开,又矮身拍向御渊膝盖,御渊依旧以剑格开,如此数十招过去,那女子察觉出御渊腕间微弱的气息,便不再刻意闪避剑刃,看到御渊双手执剑,跃起间腰身大开,欺身便撞,头脸撞向胸口瞬间,延绵的内劲突然在颈侧激荡起来,侧目看了一眼那倏然抽出的血刃,一下子摔在地上。 尖锐的鸣响直将人的耳膜刺破,潜藏在黑暗中以逸待劳的人远比她更加能看清楚局势,趁着她与那婢女缠斗的时机便挥出了长鞭,御渊看清了卷向临王的长鞭时已来不及飞身来护,眼看那鞭要卷上临王的身躯,角落中的暗影极速而至,将那鞭子一剑格开,御渊看住时机,借着长鞭回旋纵身刺向黑暗中的人,口中说道:“我来对付他,你保护王驾。” “呵呵,做我的对手?你还不够格!”娇软的声音自黑暗中溢出,随之而来的长鞭卷风携浪击上短剑,将美艳的面容火红的衣衫照亮,如悄然绽放的莲花,凌厉而妖艳。 生死之间,御渊无心去看她的脸,小心避开长鞭的刺尖,回剑欲刺她的胸膛,却听她娇笑一声,一抖手腕,那鞭似长了眼睛一般,绕着御渊盘旋而上。御渊暗暗叫苦,这红衣女子不但武功高强,武器亦是怪异,自己不能近身,短剑便无了用武之地,那青儿只护住临王,没看到必杀之机便不会轻易上来,再这么下去“哧”的一声,臂上衣帛被那尖刺勾住,瞬间便已划破,那女子又是媚笑一声,左手抛出一物直向御渊而来,御渊无处可躲,只眼睁睁看着疾速而至的黑漆漆的事物,眼看到了胸口,却有一双手臂从身侧探出,一手捞了那暗器,一手夺了她手中短剑,翻腕挡在刺鞭之上。 那红衣女子轻呼一声,闪身急退,瞬间出了军帐。幕遮将短剑掷回御渊手中,脚下却不停留,立刻追了出去,踩上帐顶,轻轻跃起,余音在空气中荡出:“保护临王。” 御渊只作未闻,跟着他踩上帐顶,飞身而起。她轻功极好,亦不需要辨析方位,只看住前方的身影疾行,在进入予都城墙时便将幕遮赶上,幕遮见她跟来,冷然问她:“出来作甚?” “那妖女不把我放在眼中,我要” “胡闹!”幕遮冷斥一声,抓住她肩膀极速而起,御渊咧嘴龇牙,哀嚎道:“为什么每次都抓这边?” 军营内,几十名亲卫已将王帐围得结实,程贵亦带领侍卫在帐外静候,军帐中,临王勃然大怒,一把将那公主推开,喝道:“我还当淇王真心与我为好,御驾相迎,公主这般手段,可是淇王相授?” 钺弋公主长跪不起,掩了衣衫垂泪道:“非是父王的意思,实是有人陷害!” “陷害?”临王冷笑数声,“她们难道不是和你串通好的?” “父王既然将我送与大王,我便是大王的人,她并非宫内的婢女,不知是何时隐了进来,今日冲着王上,亦是冲着我,我自恨她入骨,又怎会包庇。” 临王面上变幻莫测,半日将那公主搀起,执着玉带钩问道:“你真不识此物?” 公主面色发白,声音却是笃定:“若非大王发现,我现在尚被蒙住,自然不认识,大王若是不信,但赐钺弋死罪!” 临王看她良久,才将她手腕松了,将那玉带钩拿在手中看了两眼,说道:“是本王糊涂了,你若想刺我,当日便可以动手,又何须等到现在,公主好生歇着,等本王将那贼人拿了,再来与公主计议。” 那公主垂下眉目,拜道:“大王明鉴。” 临王出了军帐,只留青儿贴身照顾,回了营帐久久思量,又着军士与营外随侯,见到幕遮与御渊便速来报。 幕遮与御渊此刻正潜在一处院子外面的树上,守了半盏茶的功夫,也不见那二人出来,御渊没了耐心,欲下去探个明白,刚探出半个身子,却被幕遮拦住。 “你不是他的对手,在此候着,无我命令不可冒进。” 御渊心中不服,低声道:“那妖女武器怪异,又使了暗器,不然如何能不敌她!” 幕遮轻轻点头:“莫论因为什么,不及便是不及,噤声。”飞身跃到院墙之上,看清院落格局,又无声飘下拨门而入。 他之前心系临王安危,一上来便用了袖剑击杀一人,欲再去击杀那名年轻刺客时被他以毒雾遮掩逃脱,早明白对方是用毒高手,是以进了屋中并不急进,只释放内息去探方位。他内力磅礴,一感知到那女子的气息便闪身欺上,察觉到散开的粉末又回身避过,飘向窗下露了行迹的那人,袖口一抖,短刃自那人喉咙透过,那人双目圆睁,手中未及解开的骨瓶颓然落下,被幕遮探手接回。 蜂鸣声再起,长鞭由曲而展。幕遮早有准备,辨清那鞭子的来处,避开鞭首的尖刺,将后面几节尖刺削去,抛了短剑,执鞭于握,内息顺着鞭子一路行上,待行至对方腕间,屏气一收,那人惊呼一声,弃鞭滚落在地。幕遮趁势而上,瞬间便将她制住抵在墙上,仔细看了面容,正是那穿红衫的妖媚女子。 “谁派你来的?” 那女子被他制住喉咙,气息不得进出,哽了半日才出口:“你你不松手我怎么告诉你?” 幕遮知她诡计多端,必然不会轻易放开,只留出供她换气的空隙,冷声问:“可是淇王?” 那女子憋的面容发紫,却看着他笑了起来:“你长的这般好看,不如咱们换个方式问” 幕遮皱起眉头,腕上一紧,欲要发力,突觉胸腹闷疼,似有丝丝绵绵的热浪混入了内息,闪身退开,侧目看向那案几下方燃着的香柱。 那香在他进来之前便已燃了,但他亦在进来的瞬间便纳了气息,并未吸入多少,为何会这么快进了五内? “你可是不明白怎么会如此?”那女子缓缓走近,媚笑着抬手,指尖擦过他的耳际,轻声说,“纳丹药性虽强,入里却慢,偏偏加上这无情香,立刻便能将人点燃,你现在可是胸口都要裂开了?” 幕遮身形不动,任她手指摩挲,调动内息试图将那丝丝绵绵的热气遣出,不料真气行至胸口,突然便翻涌逆行,似有热血要喷涌出来,立刻止了气息,反手制在那女子腕上,那女子以为他中毒已深,未料到他动作如此之快,轻呼一声,身形急退,未及辨位,后背便重重撞在窗上,耳听到一人大呼,忙矮身躲开那柄劈进来的短剑。 对方一击不中,手腕转动立刻又刺了上来,剑影飘忽,红衣女子闪身避开,趁着月色,认出是之前过招的少年。不敢多做停留,卖了个破绽,虚晃一招,抱起脚边那具尸身一跃而出 御渊也不去追,小心将火燃了,跑到盘膝而坐的幕遮身边,单膝跪地扶住他问:“可是伤到了?”看到他额上汗珠密布,似要进了眼睛,便摸索出一条素帛,在他脸上擦了两下,擦过却又看着那素帛疑惑自语:“这是哪里来的?” 幕遮面色大变,伸臂挥开那块素帛,急道:“出去!” 御渊见他脸色绯红,冷汗不禁,以为他伤重,如何肯走,把短剑放在一旁,将他胸前腰后摸了一遍,发现并无伤处,心中疑惑,又怕他中了什么奇门邪术,伸手便去掐他人中,只盼着将他掐醒,哪想到手指刚触上那唇,身躯便如堕进岩池,喉间亦似烙了热铁,再挪不开双眼。 幕遮此刻已将中毒的过程想明白了八分,见她突然变了眼神,不由得又惊又怒,欲将她推开,手掌刚触到她的肌肤体内立刻便似生出了无数冰虫火蚁,只将全身上下撕咬的痛痒难当。他知此刻若是强行催动内息,这腔热血只怕当时便要自七窍迸出,无奈脑中光华渐现,体内亦如火烧,只能将胸口衣衽拉散,闭起眼睛不语。 御渊意识亦渐昏沉,看他双目微闭眸似春水本就心神荡漾,等他突然扯开衣衫将胸膛露出,脑子“嗡”的一声,哪还顾得上对方是谁身在何方只对着那处光裸的肌肤迎头便撞。幕遮身子僵住,强撑着将她推开,怎奈她脑子虽然糊涂,力气却是不减,更兼热血翻涌,直冲的面红目赤,如何还管他是拒还是迎,吼了一声又扑上去,将那人扯的全无遮盖,上下左右全摸了个遍,直摸的他身子也硬了,气息也乱了,却再无他法,正无措时,见他睁开双目,反手压了上来。 幕遮自非轻薄之人,不但不轻薄,还如寒冰一般不许人近,素日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自持如入定,出剑便封喉,哪里又有半分心思放在床第之欢儿女情长之上,便是去往朝贝阁,也是逢场作戏心有所图。如今虽为药制一时无解,但凭着素日的修为,只需熬上一日半日便也可自行解了,怎奈旁边偏生有个中毒已深而不自知,胆子大力气更大的人,只贴上来一阵的抚抓揉捻,将自己那份冷静自持破了个无影无踪。 他将御渊按在身下,手指探向她后背,欲凭着残息将她点住,不想刚按上肩髃,却有一张小嘴凑了上来,将自己颌角唇齿舔了一遍,直如一道惊雷,劈开了冰封的荒原,把潜藏其中的熔岩烈火一并带出,只灼的他目色尽赤,再不能将怀中的身躯推开半步 日居月诸,东方自出。 羁鸟在柳叶间跃起,月牙儿隐入晨曦,清风吹落窗格上的茜草,将明未明之时,叹息声起。 御渊当然要叹气,不但要叹气,还强撑着酸软的双腿痛心疾首地将之前撞到自己脑袋的案几砍了,砍过仍觉不解气,开始对着门口的影子伤神。 他比自己大六岁,难道不该解释一下眼前的状况么?纵是不解释,念首诗缓解下尴尬也好呀,御渊等不到解释,只能低头看住系的好看的衣衫,强自释然,这人至少还知道帮自己穿好衣服。 眼看天色渐亮,门外的人还站个没完,御渊有些不耐,吸着冷气爬起来,拿了短剑,闷声问:“咱们要回去吗?” “来这里之前可有人近过你的身?” 御渊看清楚他手中攥着的那方素帛,心中疑惑,想了一会:“没有,我和那妖女打了两场,她身法怪异,并不容易靠近,”突然又顿住,低声说,“那个婢女,有两次撞在我怀里” “原来如此。”门外的人已经了然,门内的人还认真求解:“原来怎样,你能说清楚吗?” “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话是对她讲,却不看她,幕遮将那素帛放入怀中,轻轻跃上树梢,脚尖一点,眨眼跃出了数丈。 “哎!”御渊叫他,“我现在哪还有力气这么快?” 那人身形一顿,也不应她,速度瞬间似又快了几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期归 军帐内,临王与幕遮对坐而奕。 幕遮轻提一子,低声说:“军士来报,苑城加驻了七个营的大军,淇王怕公子挥师东进,其势颓矣。” 临王冷笑:“他将公主送我,又派刺客试探,若是本王为他们所刺,便趁机攻伯考,若是失败,便按兵不动,哼,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要送他份大礼。” “主不可怒而兴兵。” “这兵还用不到他身上,我已传令示下,刺客无一生还,给他留足情面,不过,他既敢使人刺我,便是早有打算,我若就此算了,他还以为本王怕了他。” “北方战事将起,公子还是按兵不动的好。” 临王举目而视,见他垂目静默,笑道:“你放心,此次不用你们五戈。” “千机城也好,五戈也罢,都受命于公子,此时还需将心力放在赵骥身上,莫要横生枝节。” 临王将指间棋子轻轻敲在案几之上,良久才将白子落下:“你不用管这个,我自有打算,苏俚的户易之法你觉得如何?” “虽有违礼制,却合时势。” “合势便是好的,礼制可以改,哪个不合改哪个,苏俚这个老狐狸,明明是他出的主意,偏逼着本王说出来,自己倒是粘不上半分” “有闫重,孟堀这些旧臣在,改礼制并非易事。” “你以为我会让他们把矛头指向我?我听说闫重最近得了名歌姬,百般宠爱,早晚不出,便是宫内来没来过几回,孟堀则忙着争北山那处猎场,怎么能闲得住,先王的这几位旧臣,眼睛看的,脑里想的全是私利,于覃下哪有半点好处?” “先王当年能根于此,靠的也是这些士族,如今势微,却不甘就此退了,其间倾轧之事不少,但公子要改礼制,他们必会抱守合一,礼法典正,毕竟是他们立身的根本。” “合?”临王嗤笑,将黑子提起握于手中,“他们若是识趣,那点旧事我便不提,若是看不清势头轻骑营的那人,倒也派得上用场了,”话锋一转,又问,“之前的刺客,可查出来路?” “那一十四人之中,有三人面容有损,背后有烙,可见此三人曾被下狱,看文字式样,狱在上夷。” “上夷?”临王扔开手中棋子,冷笑不止,“庄国也来凑热闹?” “公子若被刺,与淇王必成水火,对庄国自是利好,只是,不知是庄王的意思还是” “不管是谁的主意,此事都先记着,你回去后先准备北方的战事,”指尖点了点案几,又说,“长亭司护驾有功,让她学宫礼吧!” 幕遮皱起眉头,将黑子落于小目,片刻后又欲提起,手掌却被临王按住。 “长龙被困,首尾不能相顾,如何能赢?”临王丢开棋子,笑道:“子楚,可是让我?” 幕遮将棋子收起,轻轻摇头:“是公子精进了。” 军帐外,御渊正气喘吁吁的走进内营,被迎面而来的纳伢一把拖住。 “大哥,我都听说了,你昨晚真是” 御渊眉心一跳,心虚急道:“真是什么?不要胡说,昨晚昨晚怎么了?” “你昨晚为护我王奋不顾身,王上要赏你,咱们都听说了!” 张卢也走了过来,笑道:“之前咱们数十人合力才刺死两个贼人,长亭司一人便将潜入王帐的刺客制服,还将那妖女刺死,给咱们长脸了。” 御渊奇道:“谁说的?” “程将军传了王令,谁人不知?哈哈,御兄弟,好样的!”张卢一拍御渊肩头,还要再赞扬几句,却看御渊已被拍的滑到地上,连忙弯腰扶起,惊道,“那贼人看来不弱,竟让长亭司耗成这般!” 御渊摇摇头:“旧伤未愈,手脚酸软”心中却又惊疑,幕遮为何跟临王说自己杀了那红衣女子?抬头看见幕遮自军帐走出,眼皮一跳,一把拉住纳伢,问道,“我教你那几招可练得纯熟了,我要试试你!” 纳伢大喜,自腰间拔出长剑,弓步起手,说道:“当然纯熟,大哥,请。”御渊见幕遮擦肩而过,便如没看见她一般,心中惊讶,对纳伢摆手:“既然纯熟,还试什么!”推开张卢,直进了营帐,纳伢愣了一下,狐疑问张卢:“不是他说要试?” 张卢沉吟半刻,了然道:“长亭司昨日曾与我说起诡辩之术,他知你喜欢试招,便以此激你,比试是假,探口风是真,既然你露了实话,自然不用比试了,寥寥两句,你便落了下乘,嗯,虚实之道,真假难辨。” 纳伢无语看住他:“张大哥,你又胡说什么?就一眨眼的功夫,他哪能想这么多!” 晨操过后,大军起营,临王入了车辇,回头看钺弋公主踟蹰,伸手欲挽,却见那手快之人已经伸出臂弯将钺弋公主一把携了上来,轻哼一声,问她:“可知参连为何了?” 御渊没想到他还记得此事,心中一惊,行礼说:“属下问了,没人知道,请王上示我!” “没人知道?”临王拍拍双手,说道,“你昨日在操场风光无限,竟然没人说与你听?” 御渊老实回答:“他们说的都是要跟属下学轻功,确实没人教我。”心中却琢磨,程贵并没有看到自己骑射,难道是幕遮报给了他? 临王拿起身侧的一卷《大荒东经》扔到她面前,令她诵念。御渊心中叫苦,之前的“喻礼”和“显论”两篇读过,上面的字儿足足在她梦中徘徊了四五日之久,更何况现在腰酸腿疼,却要端着腰身朗读,刚读了几句骨头似散了一般,无奈将简牍收了,对临王说道:“回王上,这篇我读过。” “读过又如何,可知其义?” “这篇属下知道,讲的是东海之外的故事。” “说来听。” “在东海之外的大荒之地,有许多山,许多河流,许多河谷,还有许多国家。波谷山里有一个大人国,旁边还有个小人国,大人国的人最喜欢卖东西,太阳出来后便将各种各样的东西摆在大人堂上,从左到右,从南至北,有奇石有美玉,有药材有绢帛,小人国的人十分喜爱这些东西,乞求他们的首领潭去求,大人国的首领鲤却不愿给,潭很是伤心,抱着鲤的腿不愿离开,鲤无法,便对潭说,你若能为我取来九尾狐的尾巴做裘,我便将奇石美玉都送与你。潭自然欢喜,却不知道九尾狐在哪里,鲤告诉他,九尾狐在青丘国内,若去青丘,需经过杨水,蒍国,合虚山等等许多地方,潭毕竟是个小人,腿长不过两尺,自然犹豫,这时,腿长十尺的大人鲤便说:不用担心,我陪你去便是。于是鲤和潭便带上水粮出发了,杨水的水很深,在神人犂的帮助,鲤和潭渡过犂杨水进入了蒍国,蒍国的人以黄米为食,还喜驱使野兽,鲤和潭用药材与他们换了黄米,并乘坐他们赠予的巨熊离开了蒍国,他们走过漫长的路途,看着太阳落下,月亮升起,经过中容国的时候,中容国的人见他们乘坐巨兽,便以为是国中臣民,并没有为难他们,直到到了东山的君子国,潭见君子国的人佩美玉,戴华冠,身背着锋利的宝剑,便不愿意再走,要知道,潭最喜欢的便是宝剑,他很想永远生活在君子国,鲤却说,既要去取九尾狐的尾巴,便不能耽于暂时的安乐,潭无法,他毕竟只是个小人,鲤只需单手拎起将他放在肩上,他便不得不跟着离开了。几天后,他们来到了司幽国,此国的王上不娶妻生子,公主也不嫁人生子。鲤认为这注定是个没有前途的国家,潭却觉得可以等到他们都死后自己统治司幽国,但潭只是个小人,在他未长大之前,想什么并不重要,他们最终离开了司幽国,穿过白民国,到达青丘,见到了九尾狐。九尾狐是个脑子正常的狐狸,当然不会乖乖躺好任人割去自己一条尾巴,于是九尾狐命令自己的下属围攻鲤与潭,鲤身材高,力气大,很快便把这群比潭还小的狐狸打得七零八落,九尾狐无奈之下便挥剑斩下一条尾巴送给了鲤,那尾巴闪着金色光泽,比太阳的光华还要耀眼,潭亦想要,鲤却说,奇石与尾巴只能选一个,潭是聪敏的小人,他接过鲤手中的奇石,拔出长剑对着九尾狐便是一剑,鲤是个重信之人,看到潭又砍了一条尾巴非常生气,却并不能将他怎样,九尾狐也非常生气,但,作为一个失败者,他同样无可奈何,最终,潭得到了奇石和尾巴,和鲤一起回了小人国,小人国里” 看清楚三人的目光,御渊很快闭上了嘴巴,半日,听到临王问:“为何回到了小人国?” “因为潭是小人国的首领,而鲤并不能拿他怎样。” 临王看住她,轻声叹道:“渊,潭也,何人给你讲的?” 御渊心口一顿,想起周游说过答案后笑意盈盈的模样,愣了半日,肃然道:“我爹。” 两日后,大军进入桑丘,军营一驻扎下来,临王便将御渊赶回了亲卫营,并严令没有自己的命令不可再闯王帐,御渊大喜,扎进营帐倒头便睡,直睡到半夜,突然听到帐外风声大作,睁眼看到身侧空出一截,暗骂一声,执剑出了军帐,在王帐外守了半日,不见异动,思索间踩着军帐出了内营,小心避开巡逻的军士,一路飘了过去,到了操场旁边,看见一人站在空地之中,执弓箭肃立,但由长衣随风起,身体却岿然不动,心中疑惑,欲翻下去,却见他突然举臂拉弦,发了一箭,立刻又起箭挽弓,那箭一离弓弦,便似惊雷裂空,疾如电闪,势若追风,竟将先出的那箭自尾羽处剖开,割成了整齐的两半,御渊愣了片刻,将视线移回他的手腕,欲看第三支箭如何的气势磅礴,却听一声闷响,那长弓断成了两截,羽箭也随之飘落。 幕遮皱起眉头,将那断弓丢开,转身出了操场。御渊迟疑一下,想开口叫他,突然间周围一黑,却是帐边陶镫中的火烛被风吹灭,再回头时,见幕遮已经进了中军帏帐,便跳到操场中间,俯身取了那弓,独自看了半日。 暑热将尽时,大军进了覃下,亲卫护送临王入宫之后便查整了人员,重归于各营,御渊与纳伢相伴月余,自与别人不同,听说纳伢三日后离开覃下,便约好城头相送,依依惜别之时,纳伢更将随身携带的一枚金质箭簇送与了御渊。 其时正是晌午,街道之上车马往来,煞是热闹,御渊心系蝤木安危,无暇他顾,辞别了纳伢便直往西城而去,路过潭桥时,一辆马车疾行而至,眼看撞上一名横过的男子,御渊飞身而起,将那男子一把推开,腾腿跃在受惊的马头之上,从御者手中夺过缰绳,直跟了数十丈才将那马勒停。一名重衣长冠的男子掀帘而视,看清楚御渊的样貌,徐徐问道:“你是何人?” 御渊见他面容清隽,装束讲究,腰间还系着玉璜环珮,知道身份必不一般,便拱手说道:“我是轻骑营的侍卫,大人请了。”说罢跃下马车,让到一旁。那人不再多问,命御者策马前行,直向王宫而去。 御渊见两侧人群聚起,亦不多做停留,绕过两处长街,直走到那处不起眼的院子门口。欲要推门而入,心中一动,翻身上了院墙,看清正在浇花那人的背影,飞身扑下,直踢向他的腿窝之间,那人“咦”了一声,反身而出,单腿抵住御渊的旋踢,双臂一抖,将手中的铜匜一顷,那水便全泼在了御渊的脸上。御渊打个激灵,伸手抓住他的衣襟,翻身跃起,直到他背后,双腕一紧,勒上他的脖颈,还没发力,却又被他伸脚扣住腿窝。 “你们再打下去,这山果我便都吃光了。”石板边上的人慢悠悠的开口,御渊和蝤木对望一眼,抢身欲走,自然谁也不让,推搡之间,胳膊撞了下颌,腿脚撞了石板,双双扑在石板之上。 御渊看那山果长的奇特,外面包着尖刺,便学着金瞿的手法用短剑切开,送到口中,汁水却又清甜无比,她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果子,双臂一拢,便将最后两个果儿都拢到自己面前。蝤木并不去抢,反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扔在她怀中,说道:“随手买的,没什么用,送你了!” 御渊将那东西拎起看了半日,疑惑问他:“你买了一堆鸟毛?” “鸟毛?”自觉受到侮辱的人站起身来,鄙视说,“此物唤做羽缨,可配羽冠,当地的姑娘最是喜欢。” 吃果的二人齐齐看住他。 “我没有羽冠。” “你送姑娘戴的东西给他?” 蝤木怔了一下,这不是预想中的画面,好在他素善转圜,片刻后便对着御渊笑起来:“你挂腰上就行。”看到金瞿仍皱着眉头,又说,“姑娘戴的怎么了,下次我也送你。” 御渊仔细看了那堆鸟毛,心中一动,收进了腰间,把那块写着字儿的丝绢掏出来递到蝤木面前:“这个送你,我精心找来的。” 蝤木大喜,将丝绢摊在石板之上,读了两遍不得其义,正要开口询问,旁边有一眼睛发亮的人已经伸手抢了过去,说道:“这种东西不适合你们,送我了,屋内的五枚山果给你们了。”说罢将丝绢卷进怀中,晃悠着回了屋子。 御渊看着手中的半个山果,奇道:“他刚才还说这是最后的两枚。” 蝤木轻轻点头:“他最爱藏东西,回来的时候我还见他藏了一个瓶子,神神秘秘” “瓶子?”御渊看了眼那闭合的木门,感受到蝤木不怀好意的笑容,急忙摆手,“不行,我可不想再替他收拾屋子了。” 蝤木自是不满,坐下来瞪了御渊片刻,又拍着石板怒道:“我的几株苍耳,都被猼土拔了,等他回来,看我不” 御渊被山果籽儿呛住,咳嗽了五六下才问:“你怎么知道是他拔的?” “他这些天已经摘了我不少花了,你又不在,不是他还能有谁?” “说的不错,”御渊摸了摸腰间的羽缨,赞许点头,“不过,我可以帮你一起种上。” 蝤木唇角勾起,将她一把扯过:“不用,与我决一死战吧!” 御渊自然不愿同他再打,之前因护卫临王,这一个多月便没有睡过几个好觉,如今回了住处,身心松弛,回了屋内倒头便睡,便是蝤木在屋外折腾半夜动静震天也没有将她吵醒,次日一早,御渊刚推开门,便看到院内多出了五口大小不一的长鼎,其中一口盛满了水,还有一人横卧其中,只将脑袋露了出来。御渊围着那鼎转了一圈,问道:“这是做什么?” 金瞿舒展了身躯,说道:“此物是我和蝤木依据养生内经所创,唤作药鼎,夏日放上冷水,掺入汤药,泡上半日,神清气爽。冬日与鼎下架柴,可得温汤,四季相宜,妙哉妙哉。” 御渊皱起眉头:“为什么那口鼎那么小?” 金瞿看了一眼憋屈在角落中的小鼎,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御渊,说道:“那口是专门为你做的,你肩上有伤,不好躺下,这口坐鼎正适合你。” 御渊奇道:“你怎么知道我肩上有伤?” “你昨日与他动手时气息不稳,左臂不展,如何能不知?” “蝤木也看出来了?” “当然,他为了帮你配汤药还趁你熟睡潜进你房内把你伤处看了一遍”还没说完,便看到御渊已经撞开了门板,扑进了蝤木屋中,紧接着便是风声水声惨呼声,一声更比一声高,金瞿看看挂在头顶的秋千,悠然闭上双眼,心中轻叹:是时候去趟朝贝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