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沙满长风》 正文 第1章 楔子 火 炙热的火焰,毒蛇般吐着红色分叉的信子,露出尖锐致命的毒牙,不断的舔没吞噬。火焰的温度,足以将一切燃烧熔化,何况还有浓烈的黑烟,呛得人无法呼吸,睁不开眼睛。 纸钱c祭幛c挽联c真人般高的纸人纸马和挂着五彩网的暖栅,只是瞬间便化为灰烬。空气中,甚至还飘浮着楠木的丝丝香气。 火光中,竟有烧得焦黑的尸体,停止了呻吟挣扎,只是双手仍然保持着向上抓挠的痛苦姿势。 无数人在呼叫c奔走,拿起手中所有的器具妄图阻止火势的蔓延。 北风狂啸,突然便扬起纷纷扬扬的雪,大颗大颗雪花奋不顾身的冲向火焰。这是几十年不得一见的大雪!北国的寒夜,原本呵气成霜,滴水成冰,无星无月,伸手不见五指。可是此时,映着火光c雪光,却亮如白昼,纤豪毕现。一个纤细的身影,一动不动,惨白的面孔上浮现着诡异的红色,瞪大的黑眸中映出熊熊火焰,这是一个幽灵,或者,一个失了灵魂的躯壳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章 春日町 艳阳晴天,人来人往的春日町,是整个奉城最热闹的地方。 春日町是城中心,又毗邻奉城唯一的火车站,每天,总有形形色色的人群川流不息,其中又以外地人居多。因为下了火车的人,往往都要在春日町走上一遭,以期第一感观认识一下老百姓耳熟能详的奉城是个什么样子。 作为中国历史最悠久的北方城市之一,这里是上一个皇朝的龙兴之地,至今城里仍住着好些个曾经的皇亲国戚。如今不兴皇帝了,做江山的人改叫“总统”了,城里好多个遗老遗少,早已经剪了辫子脱了旗装。他们将房屋和马车上标明身份的牒牌和徽记偷偷的摘了下去,尽力低眉顺眼不引人注意,甚至连姓也都改了七七八八,只在一些非常小的细节上,仍旧留恋的维持着一些旧时的生活作派,并小心的不让人发现。 奉城人是守旧的,同时也是宽容的。他们的祖先,曾经拜奉过到奉城祭祖的皇帝,都是见过世面的,也是承过恩惠的,所以,他们也便在一定程度上沿袭了这种传统。他们并没有象南方城市那样如打落水狗一样,驱赶那些满族人,反而对待他们仍然保持着一定程度的尊重,甚至可以说在骨子里,遗留着一份知根知底的同情与怜悯。毕竟,曾经一个城里住了一辈又一辈,并不觉得受到过什么压迫和榨取,又何来的解放一说? 当地人还是维护当地人的。这么多年,很少会有奉城人出外讨生活。在自己的家乡里,他们始终甘于平淡,过着自己简朴有序的日子。对待来奉城的外乡人,他们甚至会表现出些许优越感,他们一贯认为,只有在自己家里过不下去了,才会背井离乡的跑外地去谋生讨食。 更何况,外乡人算什么?外国人奉城人也是见的多了:人高马大黄胡子的“老毛子”,穿上军靴个头仍然只到自己眉毛的小日本兵,不都满街都是?某种程度上,厌恶感早就取代了新鲜感。 现如今,城里城外最多的,是趾高气扬身着灰色军服的中国军人。奉城人也看得明白,这些人中很大一部分,是才从山上下来的。他们见到路边摆着摊子都忍不住想要上去拿上点东西往自己怀里揣,骨子里还没改掉土匪山贼的习性。奉城人想得清楚,早晚这些人也是要走的。于是他们长吸一口气按倷住怒火和不屑,低着头去过自己的日子。只不过,当这些军匪惹到了自己头上时,他们也不介意撸起袖子去干上一仗! 作为著名的交通枢纽,每天,都有一辆辆长长的绿皮火车载满粮食棉花运往中国各地,更有一辆辆火车装满了军械枪支和着更多的人送至奉城。选择奉城站作为终点的人,知道虽然现在到处兵荒马乱,但奉城仍然是个好地方,不仅因为这里曾是繁华的陪都,有着丰饶的土地,发达的经济,更因为这是一个交通发达c与邻国相近,有着数不尽的机会的地方。从车上下来的,好多是双眼滴流乱转四处寻找发财机遇的投机者,只不过更多的,是扛着麻袋包袱面目愁苦关内农民,他们拖家带口老的老小的小,怀揣期望,盼着这片黑土地能满足他们或者发达或者只是活下去的朴实愿望。 人们走在春日町,东张西望看着街边鳞次栉比的商铺和带着尖顶的红色砖石建筑,便会暗暗感叹自己果然来对了地方。只是,当高大魁梧的当地壮汉大着嗓门操着陌生的当地土音从身前走过时,他们又不自主的避闪开来,只敢拿眼睛余光去看,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会惹怒了对方。 在上个世纪还是沙俄租界的时候,春日町不过是一条被称作西四条街的名不见经传的小小街道。春日町的名字被叫响,是自从日本人要求将铁路附属地的所有街道都改为日本名称以后的事了。伴随着近几年战乱渐息,经济复苏,春日町日益有了热闹的样子。卖日杂的铺子里商品琳琅满目,沿街叫卖的伙计总是那样笑容可掬,冬天草钎子上插满的红艳艳的糖葫芦和热气腾腾黄澄澄的鸡蛋糕吊炉饼c夏季浸过了井水的鲜果子和撒着翠绿黄瓜丝的凉面,都让人止不住的咽一下口水。 此时,正值盛夏,正午的太阳将街道两边的杨树烤得叶子蔫头耷脑的,刚刚下了火车的一队人踢踢踏踏的经过又渐渐走远,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当地人拣着树荫下无精打采的走着。黄包车夫阿宏,则停缩在老精华眼镜店墙边的阴影处,头不住的向下点着昏昏欲睡。 突然,一阵被压抑住的奇怪响动惊醒了他。阿宏抬起头,四处张望,正见到对面邮局门口,几个壮汉抓住一个人,将那人狠命往旁边一台汽车里拖。这几个人有捂住嘴的,有摁住腿的,虽然尽量不弄出声音但都面孔狰狞目露凶光。看身上穿的制服,正是铁路附属地的警察! 日俄战争后,占了上风的日本人不仅从俄国人手中接收了南满铁路,同时也接收了铁路沿线和沿途各火车站周边地区的铁路附属地。在这些地界里,日本人任意征税和行使行政司法权,“附属地”俨然成了中国政府无权过问的“国中之国”。他们设了警察维护附属地治安,警察署长自然也是由日本人担任。 这些趾高气扬的警察阿宏是识得衣服的,而被抓的那个人,阿宏恰巧也认识,此人正是老精华眼镜店二楼的租客,姓杨。 这位杨先生有时会用阿宏的车,和气斯文的很,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居然犯了事,竟让警察抓了起来。 而且看警察的气势和阵仗,此事必不会善终! 黄包车夫阿宏讶异的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嘴巴张成了个“一”形,心里琢磨着要不要上去问一下,也许能帮一帮杨先生的忙?可就在他犹豫的当,一名警察举起手中的警棍,朝姓杨那人头上狠狠一砸。杨先生立时便停止了挣扎,闭着眼眼瘫软在地。这一下子狠厉异常,他被打得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只是阿宏看得清楚,杨先生在最后一刹向自己投来了一瞥,目光饱含哀告和恳求,分明是在向自己请求援助!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3章 抓捕 阿宏原本就对这些在中国地盘耀武扬威的日本警察怀着一百个不满,此时且不说杨先生是不是真的触犯了法律,只是他们下手这样狠辣,又是这样肆无忌惮对付中国人,他心里的怒火“噌”的一下就燃了起来。 不过,阿宏也不傻,知道仅凭自己是无法叫板荷枪实弹的警察,况且杨先生的匆匆一眼也并不是就让自己去救的意思,分明是想让自己去报信儿。 阿宏知道,与杨先生同住在老精华眼镜店二楼的,还有另一位姓任的先生,是同杨先生一样三十不到的年纪的读书人。他之前亲眼见到那位先生走进了眼镜店,此刻也许还在楼上。杨先生的意思想是让自己去通知这位任先生,让任先生设法营救他或者是尽快逃跑。 想到这里,阿宏便不再迟疑,扯着嗓门就喊了起来:“二楼的任先生,楼下有警察,你的朋友杨先生被警察” 那些警察没料到缩在一旁的黄包车夫会突然叫上这么一句。原本他们悄无声息的埋伏在邮局旁边,就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以期将所有嫌犯一网打尽。如今一名疑犯已然落网,另一名可也千万不能让他逃了去。警察只是愣了一瞬间,便扑上来两人对着阿宏劈头盖脸的一顿猛揍。 阿宏大叫着抱着头远远的逃开,连黄包车都顾不上了。他狠挨了几下,不过好在皮糙肉厚,这点外伤不算什么,那两个警察也并没有追过来。阿宏抚抚伤口,心中只是担心,不知道任先生听没听到自己的信儿。不过他对自己的大嗓门还是有信心的,只要任先生在房间里,估计就能听得到。 阿宏既担忧着人,又操心着自己的黄包车还在原处,只过得片刻,便蹑手蹑脚的又回转来。不过这一次却不敢再露面,只在远处遥遥望着。 只是片刻,警察便比方才多了数倍,已经将老精华眼镜店所在的二层青砖小楼团团围住。没过多久,便有几个人被从楼里拖了出来。黄包车夫不由咋舌,那些人都是眼镜店的店员,难道也一同犯了事了? 有胆子小的店员,已经吓得面如土色筛糠似的发抖,两条腿拌蒜一般只能被拖着走。 可警察们却面无表情,只没不作声的将这些人往车上推。 这其中一人,虽然装束已经在拉扯中颇为狼狈,但面色还算从容,只是蔑视的望着这些警察冷笑连连。阿宏认得,这人正是那位任先生! 唉,看来他还是没能逃脱得了。 任先生轻蔑的态度显然激怒了警察,一名警察恶狠狠的道:“等过一会儿,看你还笑得出来!” 这时,一名胆子稍大些的店员大声问道:“我们都是良民,从来遵纪守法,你们凭什么抓人?!” 那警察眼皮一翻:“制麻会社的罢工,你们没掺上一脚?” 店员的脸色更白了,就连躲在一边的阿宏听了,也禁不住了悟似的“噢”了一声。 制麻会社的罢工,是最近奉城发生的一件大事。 奉城制麻株式会社,是日本人开在这个城市的工厂,生产大量麻袋运往日本。因为老板一昧的追求产能,为了突击生产任务,这些原本工资就低的工人还要不停的加长劳动时间c加大劳动强度。同时,因为工厂没有有力的保护设施,经常会发生人身伤亡事故。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日本老板还制定了许多克扣c虐待工人的制度,对工人非打即骂,奸污调戏女工的事也时有发生。 于是,工人们忍无可忍,近几年来已经先后发生了几次规模较大的罢工。上个月,织布车间一些工人在吸烟室小休,两个工头不管三七二十一,三番五次催逼工人继续干活,并扬言谁不干活就开除谁。工人们早就埋藏在心中的怒火一下子迸发出来,三百多名工人迅速聚集起来,开始罢工。第二天,罢工便扩及到全厂。 日本老板便如前几次一样,一面派人到工人中刺探虚实,一面阴谋策划,破坏罢工斗争。他们抓捕了工人代表,打算武力镇压。但工人们被激怒后,反而斗争热情更加高涨。同时,由于工人的罢工斗争在社会上引起了广泛的同情和支持,各方面声讨支援声越发激昂,日本资本家深恐招致更大的损失和影响,不得不答应工人的复工条件,释放了被捕工人。这样,持续了20多天的罢工终于结束。复工那天,奉城制麻株式会社的工人整齐地列着队入厂,胜利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大家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 罢工虽然结束了,但事情远远没有结束。这次罢工造成的影响和损失,日本人绝不心甘情愿的承担。同时,他们也意识到,仅凭着这些工人,无人帮助罢工工人研究斗争策略,只仗着一腔怒火和热情,是不可能取得这样的结果的。 原本,日本人打算先争取一部分经济困难大c急需养家糊口的工人复工。这些人,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很难挺得过没有收入进帐的日子,一家老小不吃饭难道活活饿死不成?有了一部人先复工,便自然而然可以瓦解罢工阵营。没料到这一次,便是这些困难户也不肯买帐。 待暗中打听后才得知,是有人偷偷的搞了募捐,救济了他们,使得他们即使不出工全家也能支撑到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日本老板恨得牙根痒痒,能让这些工人如此团结,又如此讲究方法战术,没有人有计划的领导和参与,是不可能的。而领导之人,经过调查终于让他们找了出来,就是他们今天抓捕拷问的人! —————————————————————————— 警察署的行刑房,没有窗户。即使大白天,这里也是漆黑一片。 墙壁是厚实的大块砖石,凹凸斑驳,上面留存着可疑的粘糊糊深色印迹。墙角长满了青苔,甚至还有奇形怪状的一簇簇蘑菇。据说,这种蘑菇是靠着腐烂的血肉孕育出来的。 屎尿的臭气混合着刺鼻的血腥,空气中弥漫着说不清的复杂味道。 这时,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一只足有成人半臂长的大老鼠爬过了草垫,左右张望着,它的两只眼睛在黑暗中闪着饥饿的蓝光。 它看到两个人趴在地上,全身伤痕累累,几无完肤。他们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老鼠试探着走近,那两个人身体僵直,似乎连气息也没有了。 老鼠放心的爬到其中一人身上,那人背上的伤口还在不断渗出新鲜的血液。 老鼠用尖尖的嘴巴拱了拱,胡子扎进那人如婴儿张开的嘴般大小的鲜红伤口,可他仍然没有反应。 老鼠放心的露出了两只又长又利的牙齿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4章 玉沙 若有似无的沉香味道,从紫檀木雕花案几上金灿灿的八宝豆形博山炉中袅袅升起,迎着大玻璃窗映进来的温暖日光,似乎能看到一缕缕轻烟,缓慢悠扬的散在这轩敞无比c富丽堂皇的大会客厅里的每一个角落。 这种香味,隐隐约约,又似乎无处不在。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说熟悉,是因为原本这件屋子,是母亲作为内院起居室用的,房间里也时常飘着这种味道。 不过,那好象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玉沙记得,窗子那边,之前有一排大炕,炕上摆着山水图案的翠玉屏风,雕着繁复花纹的炕橱上,绘着子路百里负米的典故。母亲经常会抱着小小的玉沙,拿起她柔嫩的小手去描摹炕橱上刻着的图画,给她绘声绘色的讲孝经上的故事。沐浴在春日里和煦的光中的母亲,笑容也如这光般温暖。 如今,大炕被拆除了,填满一水贵重的紫檀木家具,百宝格上二叔的金玉藏品耀得人睁不开眼。那一排炕拆除后,更显出这屋子宽敞气派。只是玉沙,站在这个她从小长成的地方,竟然感觉无比陌生,手足无措。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了她一个人。她看了看一旁的檀木软圆角官帽椅,抿了抿唇,并没有过去坐,仍然一个人站在地当中。 门是关着的,却仍能听到一阵阵的锣鼓声。 今天,主人家门口车水马龙,正式请了南边来的戏班子,好象是为了宴请谁,为人接风,招待得十分的隆重。 玉沙不知道自己已经一个人站了多久了。 她静静的听着锣鼓声,听着,听着,突然便对自己有些怀疑。这里早就已经不是她的家了,早就不再欢迎她了,她真的还能做什么吗? 玉沙闭上眼睛。 她累了,困了。多希望给她一分钟,只要一分钟,她就可以永远睡过去,可以长眠不醒c无知无觉c无痛无恨。 “只要睡着了就好了”,这是谁的声音,这么温柔,这么平静。是母亲?不,母亲早已不在了,那个虽然体弱却聪明果敢直勉力支撑整个家的母亲,早在一切发生之前就已经不在了。没有看到后来发生的事,对她来说,是不幸之中的大幸吧。 是嬷嬷吧?是的,是嬷嬷 是了! 嬷嬷! 玉沙蓦然睁开双眼,如同被雷电击中一般,一个颤栗自头顶传到脚底。 嬷嬷! 嬷嬷再也不会唤着她的乳名,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把她搂在怀里。她身上那淡淡的干燥的能安慰着自己的香草气息,也一并随她而去了。 玉沙摇摇头,重新站直身体。 她继续等着,也必须继续等着。 远处,又一阵哗语笑闹传了过来。 来得真不巧啊,正遇上主人家大摆宴席,宾客盈门。可是这种事,谁又会掐着时间,谁又知道到底何时才恰当呢? 原本都是嬷嬷来的。 嬷嬷每次来也都这样,孤零零c无人问津的站上半天吗? 这两年,玉沙是在糊里糊涂的过日子。可她也知道,每个月,嬷嬷都会过来这边一趟,向叔母请安。叔母便也会客套上几句。她们的谈话里会不会讲到玉沙?玉沙真的不知道。她只知道,叔母会大手一挥,让下人奉上早就准备好的一笔钱。名义上,是给嬷嬷的赏钱,但实际上谁都知道,那笔钱刚刚够玉沙和嬷嬷两人一个月的生活费。 玉沙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这是她在她那小屋里的衣柜中找了良久,才找出来的。 衣柜中,但凡材质上说得过去的,都是几年前做的衣服,不是嫩黄便是柳绿,又或者姹紫嫣红热闹非凡,均是垂髫少女的活泼装束,如今怎么能穿? 玉沙只好翻了又翻。 这红榉木衣柜比以前自己屋子里那红木满雕镶象牙和大穿衣镜的衣橱可小得太多,很多衣服都只能堆放在一处。玉沙只好一件一件的拿出来放在炕上。原本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在最终杂乱的堆成堆后,终于让她找出这件颜色雅淡的月白披风。 披风短领,对襟大袖,做的时候是比着玉沙脚踝的长度。近些年,她虽然还是长高了些,但却瘦了好多,因此倒也还勉强遮得住里面的长棉布裙。 玉沙将风帽上一圈细毛的线角咬断,又用力撕了下来。已经上秋了的,现在这样子,披风虽看着还是显热些,但也就将就可穿了。 大毛的衣服都已是变卖了的,这件风帽上的毛又长又轻,是正经的金银肷。玉沙边撕边想,也许以后会有识货的能认得出这是火狐的头毛,也可以换得几个钱。 以后?玉沙苦笑。还会有以后吗?还需要有以后吗? 披风被压得久了,一团团的核桃褶子,怎样拿手捋也抚不平。玉沙急了。她知道如果嬷嬷在的话,会去隔壁借了炭火熨斗来熨上一熨。可自己并不知道那个铁家伙应该是怎么个使法,难道这样的小事也要去求一回人吗? 但是,佟佳氏家娇生惯养的掌珠要穿着一件皱皱巴巴的衣服出门吗? 情急之下,玉沙从桌子上拿起那个母亲曾经很是珍爱的粉彩菊花纹瓷壶,这也是如今还剩下的为数不多的老物件,玉沙素日拿它盛水喝。她早就顾不得里面的水凉了。从小到大,家里人从来不让她喝凉水,说是女孩子禁不得寒凉。即使夏日炎热之时,也只是偶尔让她吃一点井水浸过的果子,冰块是从来不让她动的。就算是搬到了这个小院子,嬷嬷的大水壶也是常年在炉子上温着的。可此时,玉沙是顾不得了,她倒了杯水含了一口,反倒觉得干燥的唇舌有了一点清凉之意。她学着以前看过的下人们的样子,“噗”的一下,一口水全数喷在了披风上。 衣服均匀的沾湿后,上面的褶皱比较容易抻开。记得以前她看到有人这样处理的时候,还暗暗觉得恶心,吩咐嬷嬷自己的衣服千万不能这样弄,没想到现在,自己也沦落至此。不过这样的喷水,也是讲究技巧的,玉沙抹了抹唇边的水渍,看着披风上大小不一的团团水迹,无奈至极。 玉沙只是下意识的仍想要保持起码的体面。 她得出门,走出这个她龟缩了两年的地方。尽管,人们一再告诫她不能出去! 但是,她还是得去! 她只是觉得,如果自己还能做点什么,如果还可能为嬷嬷尽上一点点的心,那么,她就必须去做! 这世上,嬷嬷是最后一个真心疼她的人。那个从她出生以来,就几乎没有离开过她的女人! 玉沙做出这个决定并没有很难。她从来就不是一个纠结的人,做决定一向很快。 于是,她便真的来到了这里。一个人。 即使知道自己也许会为今天的行为承担后果,她也没有犹豫。 就连嬷嬷都走了,她会怎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玉沙微微仰起头,眼中没有一点泪水。 远处又传来一阵喧天的锣鼓,夹杂笑语声声。 玉沙已经一动不动的站了有段时间了。她的腿有些酸了,但依然优雅挺拔。她在心里对自己摇头,名门闺秀的作派习惯对如今她这样的处境到底还有什么用呢?遗留下来的,只剩了格格不入的矫情罢了。 玉沙慢慢走到门口,想着要不要询问一下候在门口的小丫头,这时,却听到了匆匆而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明显是向这边走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5章 林春花 会是叔母吗? 玉沙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过叔母了。她不由抿了抿嘴唇,理了一下鬓发,心脏也跳得快了一些。 然而,这步伐也迈得太快了一些,很不象叔母慢悠悠的个性,难道是有什么急事? 玉沙狐疑之际,有声音响了起来:“你怎么木头桩子似的站在这里?快进去屋子拾掇拾掇,马上就有贵客要到!” 这个大嗓门,玉沙一听便知,是叔母身边的那个春花。 林春花,叔母的远房妹妹,一辈子没嫁过人。一开始是在叔母家作客,接着就半是亲戚半是下人的留了下来,最终成为叔母理家的左膀右臂,跟叔母最亲近不过。此时她的声音虽然是命令,却也能听出几分兴高采烈来。 那小丫头嗫嚅着说了几句,玉沙隔着门并没有听清,但可以想见是小丫头在解释自己在屋子里。 “什么?”春花先是很惊讶的问了一下,接着便也压低了嗓音说话。 玉沙不好隔着门偷听,尤其两人的对话还明显是在说自己,她便又走回到屋子中间立定,然后才轻咳一声。 房门应声而开,春花站在门口,未语先笑。 “唉呀呀,真是稀客,这不是”她未说完,又象想起什么似捂住嘴,轻声道:“三小姐怎么来了?我竟都不知道,这些人啊,真不会办事的。我这可是有日子没见过三小姐了,三小姐大好了?” 玉沙上前一步,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迟疑片刻,才嗫嚅着道了一声“林姨。” 春花眉毛挑了一下,带着三分掩饰不住的得意道:“三小姐这么叫我,我可不万万敢当呢。”话虽说得有几分谦恭,她却又上前直接拉住了玉沙的手,毫不客气的上上下下的打量起来,口中啧啧赞叹:“三小姐出落得越发的水灵了,个子也长起来了,看着似乎比我们二小姐还要高呢。就是这脸色看着不过没关系,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再好好养上几年,总是会好的。” 玉沙被她端着长辈的范儿又是亲热又是拿腔拿调的说话搞得浑身不自在,便轻轻的抽出自己的手来,礼貌的笑了一下,却又同时后退一步。 春花暗地里冷哼一声,心道你这会儿还跟我摆格格的架势不成?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又想起自己要办的事,暗皱了下眉头。 玉沙不想与她多做纠缠,问道:“不知道叔母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去看”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春花急急的打断了:“你叔母要是知道你来了,肯定是高兴的,她也跟我念叨着你呢,真是太久没有见到你了,惦记着不是?只是你知道,你的这种情况,再加上你叔父那边可是下了严令的,再不许你登门所以夫人也不能做得太显山露水。但你放心,她毕竟还是关心你的。不过今天却是太不凑巧了。你也见到了,现在家里这个样子,今天是有贵客上门呢,全府上下都忙了个脚不落地的,没得一刻的闲呢。何况这么多人来,万一其中就有认得出你的,到时可又怎么说?这样吧,三小姐先回去,等得了空我把你今天过来的事跟你叔母说一说,改天你叔母派车子去偷偷再接你过来如何?”说到这里,她似乎突然才想起来似的,眼睛在屋子里扫视一圈道:“我这也是得了吩咐,就连这间屋子现在也是要派上用场呢,让我先过来看看还有哪里不妥帖。”说到这里,她又扯着嗓门对门口的小丫头恶狠狠的嚷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把那浮灰再抹上一遍。但凡让我看到哪里有一点不净的地方,不揭了你的皮!” 说完,她自己竟然也拿出一条手帕子,似模似样的擦拭起来,将玉沙晾在一边。 这间屋子虽然现在作为会客厅了,但因为地处内院,显然只能用来招待最为亲近的客人和女眷。看林春花的样子,倒真的象是会有极为重要的客人马上就要到来。只是她如此惺惺作态,只怕就差说出要撵玉沙走的话了。玉沙知道自己极不受欢迎,只觉得脸上发烫,却仍强作镇定道:“虽是这样,但我的确有事找叔母,还劳烦林姨抽空转告叔母一声。” 春花手上没停,脸上却又摆出一副笑脸,喋喋不休的道:“三小姐放心,我一定告知夫人的。只我现下手里忙着,一会儿这屋子也是腾出来要招待贵客的,实在是不好。”她明摆着不想玉沙还待在这里,说完这话以后,从眼皮边上瞟了玉沙一眼,见她臊得满脸通红,暗自一晒,又唠叨着:“李嬷嬷现在也托大了,胆子大得很,就让三小姐这么独自出门。莫说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世道不太平,咱们家可就从不允许小姐们自己出门的。就说是三小姐的情况,事情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了,但顾着三小姐的安危,也是说什么得拦着的。要是我们府上的人这么办事,早就一顿板子没跑了” 玉沙本欲张口解释,但想了想,又闭上了嘴。她实在不耐烦再与林春花多说,便只微微点了点头,低着声音道:“既然这样,我往园子里转转,待客人们走了,再过来吧。”说完,她转过身就往外走。 玉沙走得急了些,步子也迈得极大,似乎生怕再听到什么不中听的话。林春花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她瘦削的背影不由呆了一呆。她记得玉沙的性子是极高傲的,没想到今天自己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竟还是不肯离开。她想了想,追上两步,大声喊道:“三小姐路是极熟的,应该不会走错了地方,只不过现下园子里恐怕有生人,三小姐莫要被惊着了!就是真有熟人,也请三小姐避着些吧。千万莫生事端啊!” 玉沙脚步顿了顿,轻轻飘来一句:“放心,我会拣没人的地方去的。” 林春花撇了撇嘴,心里却是有点痛快的。她见一边的小丫头也在张望,便狠狠的一眼瞪过去,同时深吐一口气,嘀咕上一句:“扫把星!” ———————————————————————— 玉沙一路疾行,看着熟悉的一园一景,突然就有些心灰。 刚刚进来的时候,她只一门心思的想着将此行的目的,其它全没留意,可此刻,耳畔是喧闹的笑语和锣鼓,满目是行色匆匆的下人,她才发现,每个人都在忙碌,只除了她;每个人都有很多事要做,也只除了她。对这个世界,她早已无足轻重,没有人在乎她,没有人关心她,没有人需要她! 玉沙放缓速度,由着性子漫步。正如林春花所言,路是极熟的,虽然后来也整修维护过,但大体并没有变样。 哪里有扶疏的花木和参天的大树,哪里有卵石铺就的小路和清澈的池塘,哪里设着高高的门槛和长长的游廊,玉沙闭着眼睛都能找得到。 她曾经无数次在园子里信马由缰的奔跑,就如一匹自由无羁的小鹿。而后面,总是跟着一大群的人。 她蹦蹦跳跳,笑着闹着,嘴里喊道:“来抓我啊!你们谁也逮不到我!” “小姐小心些,千万别摔啦!” 那些曾经甜言蜜语c阿谀恭维的人,早已经避她唯恐不及了吧。 而将她捧在心尖上的爱护人,一个一个,都不在了。 不,也许,还有剩下的。 只是剩下的,对她恨之入骨! 玉沙浑浑噩噩的走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少,道路越来越狭窄。 前面有一个人远远的走了过来,看不清脸。 可玉沙的心脏却怦怦乱跳,仿佛要跳出胸膛。 她还没来得急多想,便已经拐到了另一条路上。 她来不及多想。 她只知道,这人,最好永不相见!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6章 福安里六号 阿宏脖子上搭着一条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手巾,一脸油汗。尽管已经快上秋了,但大太阳底下跑了几个来回,贴身的衣服也已经湿透了。 他一边拉着黄包车,一边在心里暗暗盘算着,今天的赚的钱已经够了,要不要直接回福安里,拿井水冲个澡,再打上壶酒,买上块猪头肉,请大喜叔他们喝上两口。 阿宏是个光棍,自己吃饱了全家不饿。房租不贵,黄包车是自己的,他干活不惜力,不偷懒,也没什么不良嗜好。他的要求不高,觉得自己日子过得也还不错,拉够了活便能养活自己,有时候甚至还能攒上几个小钱。 前一阵子,因为多管闲事的一嗓子,黄包车被砸坏了。那些人比较匆忙,车破损得不是很严重。阿宏不舍得花钱,便自己在家琢磨着修车,几天没有出工。好在福安里的邻居都是好人,谁家吃饭还都给他带上一口。 现在车修好了,阿宏又开始出工了。今天的活儿好,正经挣了些钱,阿宏便寻思着买点吃的回去招待招待邻居们。他又想到,早上出门的时候,遇到了房东李嬷嬷家那位总不出门的小姐。她站在巷子门口孤零零羞怯怯的看起来极可怜。于是阿宏便问了她要去的地方,将她送了过去。 阿宏没肯要她的钱。莫说李嬷嬷人很好,他有时候晚交了房租她也不催促,李嬷嬷待这位小姐便如眼珠子一样,免费拉她一趟全不算什么。更何况,这位小姐长得也真是好看,那种看了以后,让人忍不住还想看的好看。她说起话来,也真是和气,低着声音慢悠悠的,但每个字都让人听得清楚舒服。阿宏恨不得能拉着她转上一整天。 阿宏没见过这位小姐几面,今天也是第一次与她说话。她似乎一个月也不出几次房门,只偶尔会在院子里转转。许是因为这样,她的脸总显出没有血色的苍白。阿宏知道,她原本是大户人家的独生女儿,因为家里潦倒了,才会搬到福安里住。但是阿宏总想,她老是闷在房间里做什么呢?睡觉吗?可又为什么挂着大大的黑眼圈,一幅睡眠不足的样子呢? 福安里六号的这个院子是李嬷嬷的房产。李嬷嬷只是这位小姐家的下人,便能挣得这么一份家业,可见原来人家家里的排场。虽然现下确实是落魄了,只剩了她们两个人,但她们的日子也过得比福安里一般人家要好,阿宏也是蛮羡慕的。 李嬷嬷两个人住在正房,三间屋子足够的。院子中间有一架葡萄,再往外就是一口井和半人多高的榆树墙,生生将院子隔出了两方天地来。外边的三间厢房,李嬷嬷就租了出去。只是她面皮薄心又软,常常收不上房租来。租来租去,也收不到几个钱。直到这一年来,终于算是固定下了租户,能够正常收到租金。而阿宏,就是租客中的一个,租了最小的一间。 就连五大三粗的阿宏也看得出来,李嬷嬷不是很会过日子,除了屋子里成宿点着油灯不肯灭,每周固定去药房抓了一包又一包的药,又总是买些不实用又很贵的吃食或用品。这时,心直口快的吴姐就会说:“唉哟,您看您老人家又去采这些中看不中用的家伙,手脚大得哩。” 吴招娣是福安里六号的另一名租客,身材窈窕,牙尖嘴利。阿宏知道她是从上海来的,却既不知道她多大年龄,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孤零零背井离乡这么多年还不回家。不过吴姐人是不错的,虽然有时候会有点说话不饶人。她在奉城待了很多年了,仍然时不时会带出点南边的口音。 李嬷嬷听到这话,便会憨憨的答道:“小姐喜欢的,总不能太委屈了她。哄得她高兴了,兴许能把这药喝上几碗,慢慢的也就好了呢。”她口中这位小姐,就是她平时唤做“玉沙”的姑娘。每次说到她的时候,李嬷嬷的声音里总是饱含着歉疚和怜惜,也兼着十二分的恭敬。 可吴招娣私下里对阿宏和大喜叔道:“都搬到这里住了,还摆什么‘小姐’的谱?就因为以前家里有钱,便比谁高贵不成?这样的人,侬见得多啦!李嬷嬷岁数不轻,还这样被她使唤,凡事儿自己不肯动一指头。而且你看李嬷嬷总说她身体不好,去给她抓药熬药。不过是脸色不好,也是惯出来的富贵病。结果,李嬷嬷一碗一碗的药辛苦的熬着送进去,又一碗一碗的拿出来倒掉。谁家的钱是这么糟蹋的?这老太太真是宠着她不象个样!她还真能指着老太太一辈子不成?老太太的年纪在那儿摆着呢,早晚有那么一天的,看她以后怎么办?” “小点声,你这话说得也太难听,倒象是咒人家呢。”赵大喜摇摇头:“那一个小姑娘,家里遭了变故,不适应难免的。” 吴招娣不耐烦的打断他:“勿要说得好象你有多了解似的。你打听过她们家的事了?她们跟你讲过了?” 赵大喜丝毫不生气,仍然和蔼的道:“她们虽然不提,但也看得出来的。但凡有父母在世或有所倚仗,怎么可能让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姐跟毫无血缘关系的下人住在一处?不过我冷眼看着,那姑娘并没有仍然拿着主人的款,只不过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走不出来罢了。你看她那说话行事,倒象是全不走心似的,恐怕不是被娇惯的那么简单。” 吴招娣点头道:“你倒是看得仔细着呢。不过,这样说起来,李嬷嬷让她吃药也不无道理。别看她长得一幅聪明相,有时倒真是魂不守舍的。好几次晚上,我都听到那边屋子里传来哭闹的声音。又是尖叫又是呻吟,深更半夜的,听得人汗毛都竖起来了。说不定”吴招娣压低了声音,指了指自己的头:“她是这里有问题!” 赵大喜没有顺着她的话茬往下说。他虽然也是这么想,但做人总留三分余地,再加上态度和气,又见多识广,阿宏倒是非常喜欢他。 阿宏总是奇怪,吴姐明显上了年纪,但也能看出年轻时必定是个很好看的女子,差就差在脾气不好,生起气来,直接跳脚就骂,心地虽然不坏,但语言尖酸,这样的女子嫁不出去倒也罢了。只大喜叔这样一个白胖老头,脾气好得没话说。虽然生活简朴但也不是缺钱的样子,成天乐呵呵的,怎么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从来没听说他有家人,同自己一样也要租别人的房子住? 吴招娣见赵大喜不答话,撇撇嘴,又将话题扯回来:“小姑娘忒不识事体,脑子又有问题。我这话是放在这儿,对她来说,长成现在这样子,不是个好事情!” 阿宏没听懂,睁大了眼睛望着吴姐,心想长成哪样了?是长得好看吗?可长得好看怎么又不对了呢? 吴招娣知道他没懂,不过她也没有解释,只是低声道:“自古红颜多薄命啊”她的声音几不可闻,听起来倒象是轻轻的叹息。 阿宏见她低垂着眼睛,大大的眼窝深陷,几根稀疏的睫毛泛着淡黄色,瘦削的手指托着尖尖的下颌,一时之间,心里竟有说不出的难过。 这时,倒是赵大喜笑着打岔道:“咱们大可不必为别人担忧,还是先想想今天的晚饭。”他拍拍阿宏的肩:“我今儿在早市买了条活鱼,养在盆里呢。你赶快去收拾了,你吴姐手艺好,让她烧给我们吃。” 阿宏连忙答应着,倒是吴招娣似笑非笑的瞟了赵大喜一眼,只这轻飘飘的一眼,却又显得她似乎年轻了十岁。“他能收拾得干净吗?这活儿还不是得我来?好端端的买什么鱼?贵不说,做起来还麻烦”随着话声,吴招娣已经走进了作为厨房的西厢房。赵大喜见阿宏还在发愣,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的道:“想不明白就不要再想了,还是过自己的日子要紧。”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7章 丧事 现在再想起吴姐之前的话,阿宏才算是明白了一点。 那一天,李嬷嬷被街坊用门板送回来的时候,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但她有些浑浊的眼睛仍然努力睁着,似乎是寻找着什么。还是赵大喜最先醒悟过来,把玉沙小姐推到她面前。于是,李嬷嬷使出身上最后一点力气,抬了抬手。玉沙小姐原本苍白的脸色更是一丝血色也无,跪倒在李嬷嬷面前,拉住了她的手。两只手握得那样紧,一双白璧无瑕如玉石雕琢而成,一双柔软粗胖皱纹纵横。可是,似乎霎那间,两人便交换了千言万语。 李嬷嬷咽气后,还是阿宏与大喜叔帮忙将人送到了后街东头的祠堂内寄放,并请了医生开具了死亡诊断书,又报告警察领取了抬埋证书。一套程序跑下来,也忙活了半天。 两个人回到福安里。阿宏一路上都在担心,不知道那个玉沙小姐已经哭成了什么样子。现在看起来,恐怕正如吴姐所说,她再无人可倚靠,以后可怎么生活?可是,进得院子,与预想的不同,这里竟是出奇的安静,静悄悄的,听闻不到一点说话声和哭泣声。 阿宏瞅瞅大喜叔,见他脸色也是沉着,不由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刚想大声唤“吴姐”,却见吴招娣已经从葡萄架子后面转了过来,显是听到了他们俩个的脚步声,迎了出来。她面色如常,阿宏才觉得稍稍放下心来。 阿宏刚想张口询问,吴招娣却指了指里面,摇了摇头。阿宏连忙识趣的将嘴闭上。 吴招娣低声道:“也不知道这孩子是受了刺激,还是平日里就这样。这都多少晨光了,一声没有,不哭不说,不吃不喝,就在那里坐着,象是泥塑木雕的一般,只差多一口气罢了。” 赵大喜叹道:“多半还是被惊到了,一时之间没缓过神来。身体要紧。你一会想办法让她先喝些热粥,再不济,给她灌些热水,别都积在心里,病倒了更麻烦。我们住着李嬷嬷的屋子,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阿宏连忙点头表示赞同,吴招娣却狠狠白了他们两人一眼:“看这话说的,倒象是我不愿帮忙似的。只不过,丑话还是要说到前头,力我是可以出的,钞票可一点也拿不出。我没什么进项,就靠以前的一点积蓄吃点利息,每月付了房租剩的钱仅够填肚皮的。我一个人孤苦零丁,再不精打细算,恐怕要住露天哩。说实话,我还真比不得这小姑娘。李嬷嬷这房子留给她了,她以后蛮可以收房租过活哩。” 赵大喜苦笑道:“还没提到钱,你何苦便说这话” 他话还没说完,吴招娣抢白道:“我可不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李嬷嬷的丧事得办吧,墓地得选吧,哪一桩哪一件不要钱?你们两个自然大方,有闲钱帮着去填补!刚才给医生和警察的钱,是你们两谁出的?你们听我一句,亲兄弟还明算帐呢!大家是邻居,帮忙是应该的,跑腿也不过是出点子力气,但这办丧事的钱,包括丧事要办成什么样子,你们得理清了,一笔一笔必须记得明白!”说完,她朝正屋努了努嘴,意思不言而喻。 其实,吴招娣的话虽然说得难听,却切实说在了点子上。赵大喜和阿宏出去跑了一天,大概也打听清楚。除了寄放尸身的钱,购买墓地的费用的确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其余如棺材c祭品等物,即便是捡了最简单的,也都需要钱。 赵大喜道:“丧事按什么规格操办,当然还是要问问玉沙小姐的意思。这里面的说道很多,是浮厝暂寄,还是立时下葬,或者迁回老家,都得她拿个主意。再有,也不知道李嬷嬷生前是个什么意思,不知道她有没有交待过。所以这事他吴姐,还得你去问问你问的时候注意语气啊,别吓着了孩子。” “知道知道,我又不是傻瓜,介拎勿清。”吴招娣不耐烦的道:“我这就”她是站着背对着葡萄架,但突然就见赵大喜和阿宏都是面色一滞,赶忙回头,却见玉沙已经从葡萄架后转了过来,脚步悄无声息。 时近黄昏,光线暗淡,玉沙一张苍白的小脸却仿似玉石一般泛着微微的光泽,只不过也好象玉石一般坚硬得毫无表情。她的眼睑下挂着大大的黑眼圈,显得眼睛更深更大,却是毫无生气和神采。不知何时,她已经换了一件淡色袍子,手里捧着一个木头匣子。 她直直的走向三人,听不见一点沙石摩擦鞋子的声音,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一个没有一点人气的幽灵。她把匣子递给赵大喜,清晰的道:“叔,嬷嬷平日里都将钱放这里面,全部拿去,不知道够不够用。” 赵大喜听她这几话说得倒也十分的明白,心里倒是一松。他接过那匣子做工精致,却是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待打开一看,果然大失所望,里面只一些零钱,付今日的花销都是不够。 “唉呦,只这些毛票子够做什么!”吴招娣伸着脖子扫了一眼,不由的叫出声来。她又转向玉沙摇头叹道:“你年纪也不小了,一般人家都可以出嫁做主妇独撑门户哩。可你,看起来也是一幅聪明模样,骨子里竟是个草包,连钞票都认不得。你说你以后可怎么办呦” 玉沙看看赵大喜,知道吴招娣所言非虚。她只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又问道:“叔,烦请您帮我筹划筹划,给嬷嬷办丧事一共需要多少钱。嬷嬷没别的家人,我知道她唯一不放心就是我,所以我也不想将她葬得远了。她替我操心了一辈子,我不希望她走得太寒酸。放心,我决不请你们白白帮忙。” 赵大喜见玉沙说得坚定又有条理,知道这孩子虽然不太接触世事,但头脑倒也算清晰,便道:“既然不回原籍,那么李嬷嬷可以就葬在东郊公共墓地,停灵三天,再加上仪式棺材等物”他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道:“大约需要五十块吧。” 玉沙轻轻的点了下头,她看看匣子,犹豫道:“那么这里面现在”吴招娣口快道:“把这些个铜板全算上,也只有三块二!” 玉沙尖尖的下颌又是微微一点,抿了抿嘴唇。 赵大喜又道:“我替你想过了,我们三人可以把下两个月的房租先交了,这样还能凑上三十块。至于其它的,你再想想办法。”赵大喜是真的为她考虑过了,估摸着玉沙再卖点东西,就能将钱勉强凑上。 吴招娣听了这话,却朝赵大喜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撇嘴道:“我倒不是不能先出这个房租钱,谁家没有个折手的时候,能帮忙我也就帮这个忙。只不过,小姑娘你也得想好了,你以后全得靠着房租过活呢。这个钞票先花出去了,下两个月你可怎么活!” 阿宏正在心里盘算着自己拿不拿得出两个月的房租,听了吴姐的话,也觉得有些道理,便看向玉沙。 玉沙却摇摇头:“李嬷嬷说过,你们都是难得从来不拖欠房租的好租客,能遇你们这样的好人就已经不错了,还肯帮我这么大的忙,我怎么能让你们先垫付房租呢?”她略一沉吟,又道:“这钱,我来想办法。明天”她簇黑浓密的睫毛几不可见的微微抖动了几下,但立刻就下定了决心:“明天,我把钱给您!” 阿宏不知道玉沙能去哪里筹这笔钱,大喜叔说兴许是向亲戚去借。但既然她有这样有钱的亲戚,为什么却从来没见有过来往,又怎么就放心让她住在下人家里?大喜叔摇头,说别人的事我们还是少操心,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呢。 阿宏早上遇见玉沙出门,料想她也是去筹钱,待按她说的地址来到了小河沿,阿宏是相信大喜叔的话了。能住在内河边的这个位置,拥有如此气派的宅子,拿出五十块钱自是不在话下的。 可阿宏现在又开始有些忐忑,也不知道玉沙怎样回家,自己应该跟她约定了时间去接她才好。可想到那院子和门口威风的石狮子,阿宏又笑自己瞎操心,那家人应该会送玉沙回来的。那样有钱的人家,一定都会有那种在街上跑的四个轮子的汽车呢。 阿宏这样想着,脚下也没闲着,没多一会儿,就已经拉着黄包车跑进了北市场。远远的,便能看到灰色砖石砌就的巷子口和写着“福安里”三个字的牌楼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8章 相见 玉沙的头有些微微的眩晕,不知道是因为熟悉的石子路,还是萦绕鼻端的幽幽花香,又或者只是因为刚才遇见的人!一些画面一直在她眼前浮现,一帧帧,让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回忆。 这是玉沙自己的小园子。园子里的植物疯长着,郁郁葱葱,叶子的绿都恰到好处。假山石边的一挂蔷薇开得正好,一阵风袭来,缀满枝头的粉白花朵便送出醉人的芬芳。池塘里新种的浮萍已经长得有锅盖大小,一层细密的绒毛上,浮着晶莹剔透的水珠,象一颗颗珍珠。 小小的玉沙就躺在池塘边石凳上,用一个蒲扇大的葡萄叶子盖在脸上。石凳垫了厚厚的棉褥,她的衣襟上别着两朵刚采下来的玉白的栀子花,枕着用手帕包着的香蒲草。玉沙嗅着混杂着各种花香草香树叶香的湿润味道,只觉得晕晕的想要睡觉。 四周静悄悄的,静得能听到池塘里的红鲤鱼浮上来吐泡泡,能听到秋千架上的小铜铃铛细碎的响,甚至能听到头顶高大的苦楝树一串串浅紫色的花束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她知道嬷嬷就坐在身旁一边做着针线一边为自己打着摇扇,也知道此刻母亲应该是午睡刚起已经召了一大家子人议事。母亲往往会先问,玉沙在哪儿,下午的功课开始做了没有?就会有人答道小姐去了园子里玩,还没有回来。母亲便会微笑着道,先生那里先好好招待着。不指着玉沙著书立说,让她多玩会子吧! 园子里依然花木繁盛,依然静谧美丽,只是不再是那个玉沙的园子。玉沙不知道自己怎么鬼使神差的走到了这里,也许是为了躲刚才迎面走来的那个人吧。 是的。 即使还有一定距离,玉沙也能认出那个人的身形。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走路喜欢用晃的。并不是那种很随便的晃,摇摆的幅度也并不大,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顶多会以为他的腿有些弯。但玉沙知道,他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比一般成年人高了,两条腿更是又长又直,只不过,他走起路来就是这样,重心从左移到右,又从右移到左,一步一步挺胸抬头,脚步倒也迈得踏实。 这是从少年时期便养成的习惯,现如今竟然还是没有改。玉沙只远远看着,便能确定是他。 他穿的倒是一套西式衣服。玉沙看不清他的样貌,也不知道几年过去了,他变了多少。但玉沙能想得见他浓眉下那一双黑不见底的眼睛,那眼睛中射出的怕人的光芒不,她不想见他,永远也不想见! 她不想见他,也许,是因为他不想见她! “别让我再见到你!” “我这辈子最不想再见的,就是你!” 蔷薇粉白的花朵变成了耀眼的紫红色,艳丽的三角梅和早菊一簇一簇将通往池塘石凳的小路湮灭,池塘里的几株荷花倒也是亭亭玉立,而那带着细密绒毛的浮萍早已不见踪影。 曾经的欢声笑语呢? 早已不在。 等等! 有人在说笑! 悦耳的声音,清朗的笑声,玉沙情不自禁的望过去。 苍翠欲滴的苦楝树下,两个青年人正在说话。 “这园子虽然小,却也别具一番风味。任良兄只喜步月登云的豪迈风光,却不识得野鹤闲云的悠然自得之美。”说这话的是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玉沙只看得见他的大半个背影。 “你少与我吊书袋,也不要在这里假清高。”另一个身着笔挺戎装的男子笑道:“我知道你已经申请了欧洲的学校继续深造。你若没有半点抱负,何苦从日本回来又要远游欧洲?莫不如就顺了你家老爷子的意思,回上海接手家族生意好了。你年纪轻轻,不正是存着四方之志,想着有一天能惠存千里吗?” 那人摇了摇头,也笑道:“任良兄自己抱负不凡,便也如此忖度他人。我自与你不同。我所想做的,只是‘学问’二字,因此自要行千里路,破万卷书。我父亲春秋正盛,家中又有弟妹尽孝,我尽可以放心远游。现今就是来贵地想长些见识。我比不得任良兄。前一阵,你剿匪屡建奇功,因此更得司令器重。司令望子成龙,任良兄又有鸿鹄之志,大将之材,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穿军装的听了这话却没有半分喜色:“这话唬外人可以,你何苦也跟我来这些虚的。我带的是正规军,还治不了一些土匪山霸,让我脸往哪儿搁?不过是我父亲让我晋级的阶梯罢了。我真正想要对付的是什么人,难道你不知道?” 那人也正色道:“任良兄不必妄自菲薄。那都是盘踞多年的地头蛇,你能将他们一举歼灭,消除隐患,造福百姓乡邻,正是一件壮举。再者,你既然知道司令的苦心,又何必总是拂逆他老人家的意思?说到底,你们只是有个别意见不统一罢了。你能对他人包含容让,怎么与自己家人反倒针锋相对?司令对你抱着极大的期望,非常时期,你们父子正应该同心协力,一致对外才好。” 穿军装的男子沉默一刻才笑道:“你何时做了我父亲的说客?难不成他竟许了你什么好处不成?” “你们父子和好,自然有我的好处。”那人哈哈一笑,道:“否则,我何苦明知主人家不欢迎,又非要追着你到这里来?既来了,又把你拉到这个偏僻地方说上了半天的话,想来主人那里定在埋怨我这个没有眼色的不速之客啦。但是,我也有想不明白的事,任良兄可愿为我解惑?”他说着说着,声音中又带出了调侃的意味:“这个佟仁满不过是个商人,眼界不高,见识也极为有限,你这次回奉城,递帖子的人都要把门房挤破了,怎么偏就相中了他?” 穿军装的笑道:“你眼高过顶,天下能入你法眼的人又有几个?在我看来,这些人条件不分伯仲,我自然就要选一个顺眼的。” “顺眼?那这个顺眼又是如何界定?”那人语气中充满嘲讽之意。 穿军装的人哈哈大笑:“梓义,便冲着今天佟仁满见你上门的那种喜出望外,你便也不要太过刻薄吧。” “偏我最看不上的,就是这点子喜气!他高兴,也不过是冲着我头上的这个姓而已,想着搭上我荣家的线。可那种卑躬屈膝的样子,你让我哪只眼睛瞧得上?”那人耸耸肩。 穿军装的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也是商贾出身,偏一身的文人清高。你虽然是研究学问,不也是在经济中打转?不也是为了家族生意,以图实业救国?此次,你难道只是要到这白山黑水中一赏风光,而没有因着你伯父的托付?我可是已经听到南边传来的风言风语。不过你放心,你不明说,我便不问。只是梓义,听我一句劝,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如今这世道,佟仁满又有这一大家子的人要养,他本人没什么大本事,便只有在这人情世故上多下些功夫。你虽不屑,但也不要不给人台阶吧。” 那人似乎觉得这话有理,低哼一声便不再反驳。装军装的又道:“我听说你与普晨也是旧识?怎么方才见面却如此尴尬” 普晨!玉沙听到这里身子一震,止不住的向后退了一步,却一脚踩在路边的碎石子上。她脚上一痛,忍不住“唉哟”一声呼了出来。 那两个人立时向这边望来,见这边有人,心生疑窦,不约而同快步走来。 玉沙只觉得处境难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立在当中。 而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是谁?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原本少年清亮高亢的声音变得低沉温和,但还是听得出以前的那种独特的音调,还是,一如从前! 玉沙只觉得脖颈僵硬,浑身发凉,她一动不动,更不敢回头。 “别让我再见到你!” “我这辈子最不想见的就是你!” 玉沙第一次知道被人恨是什么滋味! 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无可挽回,什么叫追悔莫及! 如果可以,永不相见! 她为自己划地为牢,将自己囚禁在一小方天地,便能保证不再经受外间风雨,便能保证自己可以心安理得的过活吗? 不能! 真的,不能!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9章 旧识 “你是玉沙小姐?!” 玉沙悚然一惊,穿军装的人竟然叫出了她的名字! 竟然还有外人能够认出她! 玉沙仔细的看了看面前这个军人,身着深灰色的极有质感的军装和长筒马靴,显得他身材极为修长挺拔。大沿军帽扣在头上,脸上遮出一片阴影,但仍然能看出鼻直口方,面目英朗。这张脸极为陌生,玉沙摇摇头,觉得应该并没有见过。 那军人见玉沙不认得他,没有丝毫意外,而是仍然带着那种又惊又喜的表情,更上前一步,同时将头上的军帽摘了下来,底下是一头浓密的黑发。他将头发向后捋了一下,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和一双生气勃勃的眼睛,含着笑意道:“玉沙小姐不记得我了?这也不奇怪,毕竟我只有幸见过玉沙小姐一面,不过,我对玉沙小姐可是印象颇深呢,玉沙小姐的样子和以前相比几乎没怎么变。” 他一口一个“玉沙小姐”,说得极为亲热,玉沙正有些莫名其妙,却突然间没来由的便觉得遍体生寒,仿佛身后有一双眼睛正死死的盯着自己,眼里带着万年无法解冻的冰冷寒意。 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噤,不由自主的微微偏过头,想向后看一眼,却又硬生生的停住了扭了一半的脖子。 她僵硬的表情引起了那个军人的注意,他向玉沙身后瞟了一眼,笑道:“普晨,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果然。 果然是这样。 一片沉寂,也许只是一瞬间,可又好象时间空间都静止了,都凝滞了,永远也过不去了。 终于,有脚步声从后方传来,还没容玉沙多想,只是几步的路,可皮鞋摩擦地面的声音,每一步,都象是生生踏在玉沙的心上。一步,又一步!一瞬间,玉沙竟然有了种想逃走的冲动。 “别让我再见到你!” 是的,难道不正应该永不再见吗?相见,意味着已经结痂的伤口再一次被撕裂,鲜血淋漓!母亲,父亲,那些曾经快乐的日子和现在想起来噩梦一般的往事会一股脑的再次涌上来,伴随着挥之不去c萦绕一生的苦痛! 玉沙看看自己的右手,那只手灼热痛楚,仿佛手里仍握着一把火焰。而这火焰,正要沿着胳膊,要将她整个身躯烧灼殆尽。 可是,玉沙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她的脚象是铁铸一般,重逾千金。她呆呆的站着,耳听着那个人,一步又一步,终于还是走了过来! 她没法让时间停止,更没法回到一切都没发生回到过去。 即使她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情愿,该来的还是来了。 是的,正是他! 关普晨! 他长高了,皮肤晒成了古铜色,瘦了,瘦得两颊都有些凹陷,这使他显得比他实际年龄要大一些,整个人都有些不一样了。唯一没有变的,是他的眼睛。即使从侧面看去,也能看到那一双细长的眼睛,隐在浓密的睫毛下,黑黝黝,深不见底,让他整个人都有种生人勿近或者说是捉摸不透的气质。 他从容不迫的走到那位军人面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师长,前面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二位贵客入席呢。” 那位军人却是一挥手,道:“不急。”他略顿了顿,又道:“我今日一来,果然别有收获,能够巧遇故人,真真是意外之喜。”他转向玉沙道:“玉沙小姐,之前我曾向贵亲打听过你的消息,听说你似乎是到外地定居了。原本不报着期望,却没想到还是有缘,你仍住在旧宅,又恰巧被我碰上。”他莞尔一笑,又道:“我知道玉沙小姐此刻心中一定是错愕万分,也想不起我们曾经在哪里见过。请允许我小小的卖一个关子,待得宴后,我必定向玉沙小姐亲自解释。”他颇具风度的按西方礼仪微微鞠了一躬,笑道:“好在,来日方长。”他的话里似乎带着些含义不明的意味,但容不得别人多想,他便转身对关普晨道:“也不好让伯父久等,我们这就过去吧。”又招呼同伴:“梓义” 那人本来站在稍远的地方,心不在焉的看向池塘那边的风景,似乎对这边的谈话没什么兴趣。此刻听到召唤,才走近了几步。 他年纪极轻,面色白净,嘴角含笑,带着一幅十分洋气的金丝边眼镜。因为个子高,有些微微含胸,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掩饰不了的浓浓的书卷气。 那人先是极有礼貌的向玉沙点了点头,然后对那军人道:“今日本是宴请你,我是不请自来,既不想因此叨扰了主人,也不耐烦与那些人应酬。任良兄饶了我这一遭吧。普晨与我是旧识,也了解我的脾气禀性,断不会为这点小事怪我。我们还没有谈完,不如我找个清静地方等你,只是,你不要喝得太多。” 那军人哈哈一笑:“你倒是会偷懒。倒也无妨,既然如此,你自可随意。” 关普晨也道:“梓义一向潇洒,不喜这些俗事也是常事。那么,我找人带梓义去书房小憩片刻如何?”他说的话虽然客气,但语气却是冷冰冰的。 那个叫梓义的倒也大方:“也不用麻烦了,我过来时已经看到书房的位置了,正想翻翻里面的书。这样一座大宅邸,应该也是有些年头了,想来藏书必定丰富。至于你们,还是快去吧,莫让人等急了。” 那军人笑笑,又对玉沙微一鞠躬,便随着关普晨向前面去了。而关普晨则头也不回,至始至终,没有向玉沙这边望上一眼。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0章 玉笙 “这位小姐。”那个被唤作“梓义”的人含笑道:“幸好我可以留下来,希望能做点什么,为方才先生们的失礼在小姐心目挽回一点形象。但我想,现在的小姐们都是善解人意的,相信你应该可以谅解,因为显然,他们二人中一个与你是旧识,即使在闹一些意气,你应该也不会介意。而另一个,实在是高兴得有些手舞足蹈了,所以就连基本的礼仪都忘记了。要知道,他平日可不是这样轻浮的。所以,还是让我从最基本的开始吧。请允许我先自我介绍,在下姓荣,荣梓义,从上海来。第一次与小姐见面,请多指教。” “至于我的朋友。”荣梓义扶了扶眼镜,轻声慢语,但似乎每一个字又都说得得格外清晰:“名为李任良,是李铜宇司令的长子。”荣梓义边说,边观察着玉沙。李任良对她的兴趣非常明显,那种喜出望外的神情是作不得伪的。这个小姑娘长得是极美,但李任良却不是没见过美女的人。李任良是一时高兴顾不得其它,但这小姑娘窘迫的神情和与场合季节并不匹配的着装都没有逃出荣梓义的眼睛。不管她与李任良有何渊源,她都已经不记得他了,并且,也没有丝毫的好奇。只是,出乎荣亲梓义意料的是,她甚至对“李铜宇”这个威震北方乃至整个中国的名字也几乎没有任何反应。 荣梓义好奇心更甚,脸上笑意也更浓:“不知在下可否请教小姐芳名?” 荣梓义的笑容里带着种能够安慰人的力量。玉沙稍定了定神,勉强答道:“我,我姓佟。” “佟?”荣梓义挑了挑眉,道:“佟小姐,这么说,这家的主人佟仁满是你的” “是我叔父。”玉沙心烦意乱,丝毫也没考虑是否应该隐瞒自己的身份。尽管面前的这个人并不讨厌,但她迫切想离开的心情已经是想藏也藏不住了,她既懊恼又焦躁,只想在礼貌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快的一走了之。 荣梓义岂能看不出来,他向一边侧了侧,道:“佟小姐是有事要回房间了吗?那我就不耽误小姐的时间了。我要到书房那边去看看,显然与小姐也并不同路。不如小姐先行?”荣梓义这次没等佟玉沙做出拒绝的表示,他并不想让人嫌恶。虽然他觉得这姑娘表情是有些木木的,大大的黑眼圈一幅睡眠不足的样子,但长得漂亮,神态间倒也颇有几分趣味。 佟玉沙点了点头,走出几步,又突然停下了脚步。玉沙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她只是莫名其妙的回过头,有点认真的道:“书房里真的没有多少藏书,还有不少是满文的。如果你是想打发打发时间,倒可以到西边的那个书架子上翻翻。”说完这些,她突然又象是魂灵飞到了天外一般,声音飘飘的道:“不过,也可能现在不一样了。”她的语调极低,倒不象是在告诉别人,而是在说给自己听。 荣梓义见她疾步而行,一刻也不想多待,倒象是后面有什么在追着她一般。真是谜一般的小姑娘!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只不过,荣梓义笑着耸耸肩,又与自己何干? 待得佟玉沙走得看不见了,荣梓义才信步向书房走去。如今社会风气开放了许多,内宅与外宅分得不是那么清楚了,荣梓义又是留学回来,对这些更不在意,只注意不要冲撞了女眷就好。 与前院的喧哗相比,这里倒是静的很。爬山虎疯长,满满的遮住了红砖墙壁,倒显得这里似乎与佟府其他地方给人的感觉非常不同,就好象刚才待过的那个小花园,总给荣梓义一种与佟府上下格格不入的感觉。一阵风拂过,爬山虎绿油油的叶子,如浪般起伏,金银花藤蔓茂密,点缀着或白或黄的花朵,清香扑鼻,别有一种田园野趣。 荣梓义挥手打发走了带路的小丫头,双手一推,颇有些厚重的木门带着门轴转动的“吱嘎”声缓缓打开。里面没有任何遮挡,一目了然,宽敞的长方形布局,正中摆着个红木条案,两把椅子。四周都是一人多高的书架,整齐的码着书,但有些书架的上层并没有装满。 最令荣梓义意外的是,椅子上坐着一个人,正枕着手臂伏在条案上呼呼大睡。她的脸正对着荣梓义的方向,荣梓义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刚刚个姑娘吗?但他马上便反应过来。面前这位小姐一身最时新的学生装,乌黑的头发扎成两条辫子垂在两边,装束打扮与佟玉沙明显不同。 姑娘手臂下压着一本打开的书,睡得正熟,均匀的呼吸吹得条案上的纸张也在微微颤动。荣梓义犹豫了一下,人家一个年轻姑娘在这里睡觉,外人围观自然颇为不雅。 荣梓义只好轻轻的向外退去。可正在这时,急匆匆的脚步声远远传了过来,还伴随着“玉笙小姐”“玉笙小姐”的呼唤声。女孩被声音惊醒,两手撑着条案坐直了身体,睡眼惺忪中正看到荣梓义立在面前。她立时惊得睁大了眼睛,猛的站起身来,但可能睡得久了没有变换过姿势,脚已经麻了,突然站起两只脚疼痛难忍,女孩又马上蹲下去捂自己的脚。 她的表情十分夸张有趣,荣梓义强忍着笑道:“你站得太急,慢慢的起,慢慢的走几步,脚自然不痛了。” 面前这张脸,许是气色好,许是睡得热了,肤若凝脂,粉里透红,全不似佟玉沙那样脸色苍白。猛一着面,会觉得两人极为相像,相同的瑶鼻樱唇,小巧脸庞,但细看了,却又有许多不同,这女孩两只圆圆的杏核眼,与佟玉沙细长的凤眼全不一样,尤其是眼睛里流露的神色。这女孩表情虽然惊讶,却并不害怕,透露着一种精力旺盛的活泼泼的快乐劲,而佟玉沙的眼神就很难琢磨,她的眼睛里有一点躲闪,有一点退怯,似乎又有点雾蒙蒙的飘忽不定。原来同样美丽年轻的线条和精致的面孔,却可以有着这么大的不同!眼前这个女孩,才是年轻小姐应该有的讨人喜欢的样子。 “玉笙小姐”林春花一边唤着,一边走进书房来,正见到荣梓义站在出前,也是一怔,但她很快便反应过来,满面堆笑道:“这位是荣公子吧,原来您在这里清静呢?怎不去前面看热闹?大戏都已经唱了两本了,那戏班子还是特意从南边请过来的,柳秀才扮的那叫一个俊” “姨!”那女孩脆生生的叫,瞪着一双大眼,皱了皱眉。 林春花忙朝她笑道:“我的小姐啊,你真让我一顿好找,怎么躲这里了?夫人正叫呢。” “我在这里不奇怪吧。”那姑娘道:“这里莫名其妙的出现一个外人才” 林春花摇头打断她:“玉笙,可不敢乱说。这哪里是什么外人,正是我们府上今天的贵客呢。”见她摇头,林春花惊讶的问道:“怎么,你还不知道?这位荣公子,是从上海来的,就是之前老爷提过的那个那个荣氏,记得吧?”说完,林春花又转向荣梓义道:“荣公子见过我们玉笙了?这是我们家最小的一位小姐。”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1章 宾客 荣梓义微笑道:“贵客不敢当。碰巧遇到了小姐,恐怕还扰了她的清梦,荣某真是惭愧。” 佟玉笙脸色微红,轻轻点了点头,又清清嗓子对林春花道:“母亲在哪里?她自待她的客,又叫我去做什么?” 林春花走近佟玉笙,压低了点音量道:“关少爷带了李师长去拜望夫人,夫人就想着让你们姐妹都见见世面,现在大小姐c二小姐都在会客厅呢,就差你一个了。”她眼珠一转,又对荣梓义道:“不如荣公子也一起过去,我们夫人刚刚还念叨您呢。” 荣梓义的目光在书房里转了一圈,又在佟玉笙身上扫了一下,稍一沉吟便慢悠悠的道:“也是,刚刚见过佟老爷了,正应该也去向夫人问个好。” 林春花握住佟玉笙的手腕拉着她就往外走,边走边道:“我们夫人最和蔼不过,你过去了,她一定欢喜得不得了。” 佟玉笙咬咬嘴唇,被林春花拉着向前走,只觉得背后似乎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浑身上下不自在。她想回头,又生怕一回头就看到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虽然躲在金丝眼镜后面,但那种带着点嘲弄取笑的神色,是藏也藏不住的。 她心里一横,对自己发狠道:有什么可怕的,看年纪也没大多少,用得着摆出这么一幅老气横秋的神态?我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过是午后躲在书房睡上一觉罢了该不自在的难道不应该是他吗?偷看别人睡觉唉,也不知道自己睡着了有没有说梦话,会不会流口水真是丢人!想到这里,佟玉笙越发心思不宁,而就在这时,脚下却又是突然的一绊! 林春花已经撒开了佟玉笙的手,先一步跨入会客厅,向佟夫人笑道:“夫人,我不仅找到了玉笙小姐,还把荣公子也请来了呢。” 此时,会客厅不现佟玉沙独自待在这里的冷清,却是热热闹闹,老的少的主人客人济济一堂。佟夫人正坐在主位上,听林春花这样一说,笑容可掬的站起身来。坐在一边主客位置上的李任良也微笑着转过头来。关普晨站在佟夫人身边,略显严肃的脸上只挂着一丝淡淡的笑。 可低着头想自己心事的佟玉笙没了林春花在身边做扶靠,也完全没注意脚下的门槛,两只脚抬起一只硬生生绊在了门槛上,整个身体重心前倾,眼见就要摔倒。 佟玉笙心思急转:太丢人了,我以后再也不要见到这里这些人了!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一双手从后面伸了过来,及时的拉住了她。只是使的劲大了些,佟玉笙落入了那人的怀中。 佟玉笙一声尖叫隐没在嗓子眼里,鼻尖似乎闻到一股青草味道,又好象刚才睡梦中嗅到的金银花香气。她的肩膀触到一个陌生又温暖的胸膛,只觉得后背热哄哄的,她莫名其妙的想起,方才自己被吵醒的时候,好象正做着一个美梦,就是这种似曾相识的美妙感觉佟玉笙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只是片刻之间,荣梓义扶住佟玉笙的肩膀,待她站稳了,便礼貌的退后一步。也只是一瞬间的事,看到人都顾着小姑娘的面子,全当没有见着,只佟夫人脸色微微一沉,但又马上陪笑道:“荣公子,我这小女儿天生顾头不顾尾的性子,让您见笑了。快,快进来坐。” 众人一番忙乱,又重新见礼,一个一个介绍过来,满满一屋子人,荣梓义敷衍着打过招呼,也见过了佟府的另两位如花似玉的小姐,却果然没见佟玉沙在里面。 佟夫人笑道:“你们都是大家世族,家里头兄弟姊妹众多,热热闹闹的,不象我们家没什么福气,只生了三个不成器的丫头。”她虽是自我嘲讽,但语调里却完全没有自怨自艾的意思,反而是颇为自得的样子。 果然,便马上有人恭维道:“看夫人说的哪里话。你们家的三位姑娘,可比别人家的小子都管用得多呢。莫说长得都是花容月貌,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的。这是现在没有皇上了,要不然,凭着您的家世和小姐们的品格,就算当不了皇后,贵妃也总是可以的。” “你这话说的倒也没错。”佟夫人抿嘴笑道:“我们祖上也是出过皇后和贵妃的。而我的这几个女儿,算命的也说过,都是大富大贵的命格。” “那是当然。生在您家就已经大富大贵了,如今所差的,也不过是觅个好女婿了” 这话就说得有些露骨了,佟大小姐玉芳脸色绯红,低下了头,二小姐佟玉瑶跟别人说着话,假装没听见的样子,佟玉笙则一直躲在林春花身后,不肯露头。 荣梓义暗地一晒,看向李任良。李任良看出荣梓义的嘲讽之意,也有些不自在,站起身来道:“前面开席了,我既然已经拜会过夫人,便也就不多待了。” 佟夫人一惊,生怕李任良不高兴,忙道:“李师长且慢着。”说完一挥手,便有丫鬟将早已准备好的一个锦盒捧了上来,送到李任良面前。 佟夫人笑呵呵的道:“你与我们普晨是同学,我便托大认作是你的长辈。第一次见面,怎么能不给些见面礼?一点小意思,还请李师长一定收下。” 李任良笑笑,接过盒子,便“啪”的一声毫不客气的打开。其实,当着人家的面将礼物打开,显得有些失礼,只是因为李任良的地位,便没人觉得不妥。盒子里,是两对碧玉手镯,玉质细腻,翠绿通透,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2章 第四只手镯 佟夫人解释道:“这是上好的岫玉,手工也拿得出手。听说李师长已经将家眷接了过来,打算定居在奉城了?真是再好不过。李师长拿回去给太太戴着玩吧,也请转告,改天我一定带着小女去府上造访。”她看李任良有推脱的意思,忙又补充道:“我们这里第一次见面都是这个规矩,李师长入乡随俗,可千万不要拂了我一片好意。” 李任良沉吟片刻,笑道:“多谢夫人厚爱,李某却之不恭。不过,这镯子既然赠予了我,那我也就可随意处置了吧?” 佟夫人听了这话,顿感不妙,可又不好说什么,只好点点头。 “佟府的小姐个个国色天香,配得上这精雕细琢的玉镯。今日,我就将这手镯再转赠给令媛,相信依照贵府的规矩,这一点见面礼,也不会遭到拒绝吧。” 佟夫人眨眨眼,咽了下口水,也不好说什么。 李任良嘴角含笑,亲手从锦盒中取出一只手镯,送到佟玉芳面前。佟玉芳心中犹如小鹿乱撞,看一眼母亲,又不好让李任良一直举着手镯站在自己面前,便只好红着脸收了。 李任良又取一只手镯送给佟玉瑶。佟玉瑶见大姐都收了,便也大大方方的道了谢。 李任良送镯子给佟玉笙时,佟玉笙精神仍有些恍惚,还是觉得自己方才丢了大脸,极不想引人注意,便急急忙忙接过了镯子塞到自己口袋里。 李任良倒是多看了佟玉笙几眼,便又回到座位上,拿起最后一只镯子。 佟夫人一时心里又升起了希望:“我就这三个女儿,今日都得了你的东西了。这剩下的一只玉镯,李师长就拿回去吧。” 李任良看向佟夫人:“贵府应该还有一位小姐,也配得上这只玲珑透彩的玉镯。” 佟夫人一愣,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关普晨则随手拿起一杯茶,低下头默默的品了起来。 荣梓义原本已经有些不耐烦见这几个人打花腔,暗中打了个呵欠正想找借口离开,听了李任良这句话倒是将身子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坐得更稳了。 李任良皱了皱眉,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道:“总不好让人说我厚此薄彼,这只镯子嘛我想送给玉沙小姐。” “玉沙小姐”这四个字一经说出,在座众人便如中了魔咒一般,原本的低声笑语瞬间停止了,夫人小姐们屏住呼吸,面面相觑,整个客厅静得似乎掉在地上一根针都能听得到。 佟夫人再也掩不住惊讶和不悦:“李师长好端端的,怎么会想起难道”她一时磕磕巴巴的说不完整话,心里的念头转了好几转,隔了一会儿才道:“李师长与玉沙相识?我竟然全不知情。” 李任良盯着佟夫人,眼中的锐利一闪而过:“说起来,我旧时曾经受过玉沙小姐的一些恩惠,因此之前听闻到那场变故,虽然已经是两个月后的事,但还是想着能否尽一点绵薄之力。当时我尚有军务脱不得身,便派了人过来,好在仗着与普晨相识,虽然有些冒昧,倒也不显得太过唐突。我的手下打听过玉沙小姐的下落。但是想来贵府遭逢意外,忙乱仓促之下,不肯将实情告知外人也是有的。毕竟说起来,还是李某莽撞了。” 佟夫人越听心里越惊。当时,李任良的手下确实曾经问起过玉沙的下落,但佟夫人只以为是对方的面面俱倒,着实并不曾往心里去。如今李任良旧事重提,显得颇为重视,佟夫人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她强笑道:“李师长说的哪里话。当时您派的人,切切实实帮了佟府的大忙,否则那一场天灾如果真的追究下来,佟府上下都脱不得关系,我们自然感激不尽,对那几位长官也一直以贵宾相待。再者,便只以你一向对普晨的关照,佟府便不会对你有所隐瞒。只不过玉沙当时确实是因为父母突然去世,受了刺激,生了重病。她不肯再在这里居住,因此去了老家疗养,从此心灰意懒,只想着青灯古佛,再不与外界接触。”她这一番话不知对多少人说过,早就是说得熟练了的。 李任良点了点头,道:“没错,他们回来对我是这样说的。” “那么,李师长这是”佟夫人犹豫着道:“是想让我将这只镯子转交给玉沙?” 李任良似笑非笑的摇摇头,道:“何不让我亲自送给玉沙小姐?”他顿了一下,又道:“玉沙小姐此刻,不就在此处吗?” 佟夫人只觉得眼皮跳了几跳,厅上众人也有几个忍不住耳语起来。倒是林春花最先领悟过来,她一个箭步冲到佟夫人身边,俯在佟夫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佟夫人默默听着,心内火起,拿眼睛狠狠剜了林春花一下。 李任良不再耐烦也她兜圈子,便道:“方才我在后面花园恰巧偶遇玉沙小姐,所幸看来,她身上的病倒是早就好了的样子,心病嘛,似乎也已经没什么妨碍。既然这样”他笑吟吟的道:“不如佟夫人派人将玉沙小姐请出来,我当面便将这只镯子送给她如何?”他话虽然说得客气,但却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听他如此说,在座的女眷相互用疑问的眼神交换着意见,“玉沙”两个字佟府早已成了禁忌,没有人肯张口解围,生怕一个不小心,反倒说错了话。 佟夫人又拿眼去瞧林春花,林春花低垂着眼睛,头却微微摇了摇。 佟夫人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无奈,只好看向关普晨。 关普晨再也无法置身事外,微蹙着眉,向前几步道:“李师长还是这个脾气,想做什么就非要立时便做。只不过确实不是很方便。方才李师长只是匆匆一见,却并没有看得十分清楚。这位小姐如今表面虽然看着没什么大碍了,但实在病还没有完全好。这个时辰,她”他顿了一顿,才道:“她应该已经服药歇下了。” 佟夫人听了这话便如得了救星一般,连忙也补充道:“确实确实,玉沙的身子总也不好,最近病得实是更重了,我只好将她先接了来,现在奉城里住着好大夫,说不得便能治得好她的病。” “既是这样”李任良将信将疑,但也不好强求。他扫视众人一遍,将装着手镯的锦盒向佟夫人一让:“养病要紧,我不便打扰,这只手镯,便请佟夫人转交。” 佟夫人听了这话,才算松了口气,但还未将笑容完全挂在脸上,又听李任良斩钉截铁的道:“我军中也有好的医生。明天,我便派人前来为玉沙小姐诊病!” 说完,李任良不再耽搁,挽起关普晨笑道:“耽误了这许多时候,佟老爷必定已经等着心焦了,我们这就往前面去罢。” 荣梓义见了,也站起身来抚掌笑道:“这一场大戏想必早就已经开唱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两难 玉沙浑浑噩噩的从佟府西南边的角门出来,正是一条又长又窄的巷子。巷子只通往佟府,而这个门又是专供佟府买办物品的杂役和下人走的,紧挨着老行宫高高的后墙,所以向来偏僻又安静。 玉沙走在巷子里,鞋子在砂石路上发出“刷刷”的摩擦声。虽然看起来脚步还算稳健,但玉沙自己却觉得深一脚浅一脚似走在泥沼之中。老行宫斑驳的红墙遮盖住火辣辣的阳光,将她整个人都掩在阴影之中。突然,只听得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接着便有几只鸽子从红墙后面冲了出来,带着尖锐的哨声,冲上蓝得没有边际的天空。原本沉重得凝滞结块的空气被这几只鸽子冲击c划破c碎裂,又激荡起阵阵涟漪,一波又一波无限扩散。 玉沙仰望天空,直到子已经飞得没有半点踪影,直到脖子变得僵硬,眼睛累得发酸。 人的记忆真是奇怪。玉沙记起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她跟在母亲身后,由嬷嬷牵着,在老行宫的大理石地面上走过。这座宫殿既不华美,也不壮观,但祭祀场面庄严肃穆,每一个人的面孔都认真虔诚。而令玉沙印象最深的,却是老行宫一隅的鸽舍。这些鸽子都是从京都运来的,雪白的翅膀,黑豆似的眼睛,红爪子上则套着刻满符号的铜环。 玉沙想去摸白鸽头上的绒毛,在她的感觉里,这鸽子想必与园子里的小白兔一样温顺可爱,可嬷嬷阻止了她:“你看它尖尖的长咀,让它叨上一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没关系,我拿着它,你轻轻摸一下好了。”一只白鸽温顺的卧在一双少年的手上,精灵似的眼睛瞅着玉沙。 玉沙伸出两根手指,抚了抚白鸽头上柔软的羽毛,便如最好的软缎一般触感顺滑温暖。 玉沙笑了:“它会飞吗?” “当然会飞!飞起来翅膀能展开这么大。”少年比划着,他有两只墨一样黑的眼睛。 “让它飞吧。”玉沙笑着,眼睛弯弯的。 少年犹豫了:“不行。养鸽的师傅说还没有驯熟,如果飞跑了,很多人会受罚的。” “这样啊”玉沙有些失望,樱桃似的小嘴嘟了起来,转身要走。 “等一下。”身后少年叫住她。 待玉沙回过头来,正看到少年扬起手臂,手中的白鸽借着力伸长了脖颈,两只爪子紧紧收在腹下,慢动作般展开了两扇雪白的翅膀,尾巴上长长的羽翼张成了一个优雅的扇形。 不过是一瞬间,白鸽冲向天空,迅速的划出一道洁白优美的弧线。旁观的人还来不及惊叹,便已经消失不见 现在,老行宫里应该没有鸽舍了吧。 老行宫早已经破败了,听说鸽子也早就被宫里的太监们烤着吃了。这几只,也许是不知从哪里飞来的野鸽? 而那个放跑了鸽子的少年呢? 曾经只为了博得玉沙一笑,闯了祸受母亲一顿棒打的少年,如今,已经对她恨之入骨! 那个总将小小的她抱在怀里亲昵爱抚c喜欢程度甚至超过了自己三个女儿的叔父,再也不肯多看她一眼! 母亲呢?父亲呢?嬷嬷呢?只余了一抔黄土。 嬷嬷! 玉沙猛然停住脚步! 嬷嬷还等着钱下葬呢。 左右是压得玉沙透不过气的高墙。再朝前几步,便是热火朝天的正街。身后,则是佟府的角门。玉沙感觉到,似乎有人在角门偷偷的窥视。 她该何去何从? -------------- 佟夫人的脸色发青。 那些女眷觑见她的脸色,都识趣的纷纷告别。没多一会儿,厅里便只剩了佟家母女四人和林春花。 “到底是怎么回事?”佟夫人的声音异常尖利。 “平日都是李嬷嬷来的。也不知道是谁借了那位天大的胆子,竟然敢来,还早不来晚不来,偏拣着今天这个时间上门!”林春花一叠声的抱怨着,语速飞快的道:“说是来找夫人您的,吭哧半天也不说是什么事。我见夫人抽不出空,就想打发她先回。谁知她竟死皮赖脸的不肯走。后来我忙着也便没看住她,也说不清是在哪里就让李师长见到了!” “她一个人来的?”佟夫人皱着眉头问道。 “可不就一个人来的。”林春花答道。 佟夫人哼道:“几年过去了,真没想到,她还会再上这个门,她还敢再上这个门!” 林春花小心翼翼的道:“夫人不见也罢。那孩子如今已是满身的小家子气,再不是当年的傲气样子,脸色苍白的鬼一样。只不过眉眼倒像是长得开了,很能唬唬不知情的外人。” 想到方才几乎被李任良将住的情景,佟夫人扫了眼三个女儿,方将一句刻薄话勉强咽了回去。 倒是佟玉笙说话了:“三姐姐既然来了,好不容易的,你怎么也不早说?” 按佟家的大排行,虽然佟玉笙是佟仁满的三女儿,却因为年龄比佟玉沙小,因此称佟玉沙为三姐。她比着自己的手指头道:“说起来,我也有两年没见过三姐姐了。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还病着吗?” 佟夫人知道自己这个小女儿毫无心计,也不说什么,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倒是二小姐佟玉瑶冷哼一声,道:“你是傻的吗?那样的人有什么可见的!” “说谁傻呢?这家里就你最聪明不成?整日里看不上这个,瞧不起那个。”佟玉笙不高兴了:“我是总想着以前那个时候,我们一大家子好不热闹,成日里有说有笑,有多开心。如今走的走,病的病,大伯母那么大方心善的一个人,对人那样的好,竟然也会说没就没了。三姐姐一个人在外面住着,想着就很可怜,一个亲人不在身边,她就算是犯了错,可也不能就这么孤孤单单一辈子吧。既然今天来了,我们就将她留住好不好?”她仗着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父母偏疼些,向来是敢说大家都不敢说的话。 佟玉瑶冷冷的道:“我是没有你那样的好心肠!只是你这样说话,倒象是我们亏待了她一般。但你怎么知道当年那时你还是太小,很多事都不懂。我们从老家过来,为了能留在这里,你可知道母亲背地里受了多少委曲,流了多少眼泪。这个家本就是那个女人作主,伯父的话是做不得数的,你只看到她小恩小惠的收买人心,却不知道母亲成日里曲意奉承,被她支持得团团转,才换得我们留在这里住。而她,也不过是为了自己女儿多几个玩伴,施舍给我们罢了。那件事过后,还是母亲以德报怨,低声下气到处打点,才换得今日这样的结果!可她倒好,一声谢谢没有,反倒象是受了虐待一般,整日病病歪歪装给谁看?她闯下这样天大的祸事,还能保住一条小命已经是祖宗积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敌意 “玉瑶!”佟夫人打断女儿,轻轻摇了摇头。 大小姐佟玉芳细声细气的劝道:“二妹,你就少说一句吧。玉笙小孩子脾气,最是单纯,你跟她讲这些做什么。” “这些话在外面说不得,在自己家也是说不得了?以前四妹小也就罢了,现在还小吗?有什么事情不跟她讲清楚倒以为是我们的错。”佟玉瑶冷笑道:“四妹有些事记不得是寻常,大姐难道也忘性这么大?佟玉沙的性子是什么样,我最清楚。她跟她母亲没什么两样,永远拿自己当着皇亲国戚,永远那么高高在上。倚仗着家世和几分聪明,便自有整个奉城的小姐们来吹捧讨好。她虽也跟我们玩在一处,可从来都并没有瞧得起我们。那些委屈求全的日子你不记得我可记得。但我原本以为她也不过是天性高傲罢了,没想到还如此不知死活c任意妄为!哼,如今她一朝沦落得隐姓埋名靠人接济了,才做了这么些日子的缩头乌龟。我要是她,做了这样的孽,害了这么多人,早就找根绳吊死了,还在世上” 佟夫人心上一颤,低声喝道:“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都敢说!” 佟玉瑶咬了咬嘴唇,拿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大口,才接着道:“反正我是没有那么大的肚量,宁愿做个真小人,也不想再和佟玉沙有任何瓜葛。也就是母亲心软,还总想着帮她,可你看看,帮来帮去倒帮出麻烦!那明明就是个灾星,刚上门,便又惹下事来!” 佟玉笙被姐姐一顿抢白,早就张口结舌偃旗息鼓。毕竟当年她年纪还小,只记得大伯母的慈祥亲切与玉沙的和气友爱,其它的倒真没有什么印象,但既然其中夹杂着母亲的曲意迁就,她自然要站在自己母亲一边。 倒是佟玉芳抿着嘴笑道:“二妹,你这机关枪似的说了一大通,可又能怎么样呢?事情是已经惹下了。是天灾还是,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依我看李师长是完全不在意的,而且明日,他指不定便要派医生上门呢。”一边说着,她一边拿着刚得的那个玉镯在手腕上比着。 佟夫人见了更是心烦,闷声道:“这镯子既然已经给了你们,你们就收着。贵着呢,别不当好东西随手乱丢。” 佟玉芳连忙答应,佟玉瑶却是眼珠一转道:“您放心,大姐是绝对不会乱丢的。” 佟玉笙转着大眼睛,好奇的望向佟玉芳。但见她脸上一红,却不出声反驳。 佟夫人却叹了口气,对佟玉芳道:“我原先跟你说,你还不乐意。现在见到人了,知道我没有蒙你吧?只是你见他今天那个神气,将来如何,恐怕也难说。” 佟玉芳低下了头,半晌才道:“别的我也不懂。但听母亲作主吧。” 佟夫人点点头,语重心长的道:“你放心。” 佟玉笙这才明悟,大声道:“你们是想让大姐这怎么行?那人是有老婆的。” “去去去,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佟夫人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佟玉笙不满的瞪大眼睛想要站起身来,林春花却一把拦住她,笑道:“四小姐还是稳稳坐着吧。老爷夫人这一步棋走得才叫妙。你想想,那李师长的父亲是什么人?现在全国上下谁不知道他的名号?手中有枪又有权,恨不能已经有半个中国都归了他管了!” 佟玉笙低声嘟囔着:“那也不能就为了人家有权有势便委屈大姐去给人家做小啊。” 林春花又笑着道:“四小姐再往深想一步,以李司令现在的势力,在以前是什么?那可是要当皇帝的人!李师长是他的长子,岂不就是太子了!是下一个皇帝!做皇帝的三宫六院怎不寻常?据说那位正牌太太是李师长从小定下的娃娃亲,家世人材实属平常,比李师长还大上几岁,现下也不过就生了一个女儿。以我们大小姐的品貌,嫁过去以后,时间长了还不一定是怎样呢。”林春花想了想又对着佟夫人道:“再者,李师长确实是一表人材,身高长相言谈举止均是不俗,与我们家大小姐倒也是郎才女貌。只是他一将家眷迁到奉城,据我听说的,有这个心思的就不止一家,我们家还是要早做打算才好。” 佟玉笙还想再说,佟玉瑶却伸出一根手指遥遥点着她道:“这个年纪的男人,家里面有老婆可不稀奇。你怎么不多操心操心自己的事儿。”说完,又抿嘴一笑。佟玉笙不知怎的,便心虚起来,将本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佟夫人望望大女儿,见她只是微红着脸玩弄衣襟,一句话也不多说,知道女儿心中还是满意这门亲事的。她稍稍吐了口气,可是想到今天的情形,心里又是一堵,心思转了几转才对林春花道:“你先去打听打听,看有没有谁见到今天那丫头与李师长见面的情形,当时到底是怎样的?另外”她叹口气又道:“恐怕,李师长今天的话是做数的。如今最难办的,是明天若真的派了医生来,我们可拿什么应付?你再去找找,看她走没走,如果还没离开,恐怕还真的要留她一留。” 林春花点点头,答应着去了。佟夫人按压着眉心,半晌才道:“我头痛的很,你们先下去吧,让我静一静。”说完不放心,又叮嘱一句:“玉芳,去前面帮我照拂着点客人。玉瑶,去看看你表哥那丫头的事儿别让他多了心。玉笙不要到处乱跑!” 三人走出厅外,佟玉笙仍然不甘心的劝玉芳:“大姐,你可想清了?我们学校老师讲了,如今国内军阀混战,为着一己私利,罔顾国家民族利益,而将来做天下的,谁也说不好是哪一家?虽然现在是那个李铜宇占些优势,但这打仗的事是没有准的,你何苦把自己卷进去!就算是他家将来真的成了事,那种大家庭必定是再复杂不过,想要清清静静过日子也是不能够的,何况咱们又是高攀的。再者”佟玉笙脸色微微一红,才道:“夫妻之间讲究的不就是情投意合c琴瑟和鸣吗?你确定” 佟玉芳轻轻一笑,啐了一声,将头侧向一边:“你这孩子,胆子越来越大,说的话也是这样没羞没臊,我可不想再听了。” 玉瑶撇了撇嘴,阻止玉笙道:“天下没有害自己孩子的父母,母亲的决定自有她的道理,你又多什么嘴?何况,你难道还看不出大姐的心意?就不要在那里乱提意见了!”佟玉瑶望向院外,那边又一阵锣鼓声叫好声远远传了过来。她出了阵神,才冷冷的道:“我看我们现在真正需要担心的,是那个一登门便惹祸的扫把星才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5章 铃铛 “玉沙小姐,玉沙小姐!”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唤着。 佟玉沙回过头去,是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圆圆的脸红扑扑的,头上微微见汗,显然一路走得甚急。 “我总算追上您了。”小姑娘长舒一口气,拍着胸口道:“您走得真快,转个弯过来,就看不见影子了。幸亏我猜到你是向这个方向来的,要是真让您上了正街,可就难寻了。” 她见玉沙怔愣着不说话,才解释道:“您不记得我了?我是铃铛啊,最早也是您院子里的。原来西边园子里做饭的王婶,那是我娘,您还最爱吃她做的软炸凤尾蘑来着。”小姑娘说话倒真象是铃铛一样,一字一句说得清脆透亮。 听她这样一说,玉沙似乎便想起来好象是有王婶这么一个人,她轻轻点点头:“抱歉,我是真的记不得了。” “有什么关系,原来您院子里的人那么多,我一个排不上号的,只有我记得您,哪有您知道我的。”铃铛不好意思的笑着道:“但是您对我们是真的好啊。原本您院子里的活最轻闲,还是我娘求了人才把我安排过去做工的。那时我才知道世上竟有这样的活法,吃穿住行都比在家强上百倍不说,每个月还有钱往家里拿。您又是最和气大方的,不是年节也时不时的有赏。记得有一年元宵节,满院子都点起花灯。我贪玩净顾着看景吃零食,却忘了看顾着烛火,险些酿成大祸。管事的要打我,还是您帮我求的情,才免得” 玉沙听着铃铛的话,便骤然恍惚起来。那一场星火点点,人月团圆的热闹繁华,自己竟真的曾经走过?可为什么如今,却落得孑然一身,两手空空? 许是她变得纸一般苍白的脸色吓到了铃铛,她蓦然刹住了话头,嘿嘿干笑了两声,又道:“他们总嫌我话多,您看我这是不是不又多口了。您可别见怪。您这是急着回去呢?李嬷嬷怎么不见?上次她来,指点了我一个花样子,我还想让她老人家看看我做得对不对呢。” 铃铛说完,还向玉沙身后瞅了瞅,似乎是在确认李嬷嬷是否真的没有跟来。 玉沙看着小姑娘热情期待的眼神,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铃铛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莫非李嬷嬷出了什么事?” 玉沙有些费力的点点头。 铃铛的眼睛睁大了:“那她老人家现在那您今天是来” 聪明的铃铛似乎瞬间就猜到了一切。本也不难,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玉沙再次踏进这个家呢! 铃铛一把拉住玉沙的袖子,轻声道:“您跟我来。”拽着她就往回走。 玉沙轻轻的挣扎,铃铛却握得更紧了。她一边走一边脆生生的道:“我娘说,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如今这样的状况,怎么能放您一个人回去。走,跟我走!” ------------------------------ “以前李嬷嬷还跟我交待过,如果她一旦有了什么三长两短,让我能帮衬就帮衬些。我原以为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铃铛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 玉沙看着她巴掌大的小脸,又看看她住的这间虽然干净却简单朴素的小屋,轻轻摇了摇头。 她的处境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铃铛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接着道:“宅子里的老人统共没剩下几个了。早些年有些头脸的下人,早就被遣得一干二净。所以啊,李嬷嬷每次来,也就还能跟我唠上两句嗑。我们家受夫人的恩惠,那是一辈子都还不清的。想当年,我娘年纪轻轻就守了寡,还带着个刚满周岁的我,要不是夫人收留,我们娘俩儿早就跳了浑河坝了。”铃铛口中的“夫人”,指的自然是玉沙的母亲,而不是现在宅子里的佟夫人。 提起往事,铃铛更是眼泪汪汪:“别人都劝夫人,说不知根不知底的,莫要往宅子里放。可夫人还是怜惜我们孤儿寡母,到底是赏我娘口饭吃。没几年,我也大了,能做活了,又把我放在小姐院里。说起来,我的这个名字,还是夫人给起的,夫人说,这小姑娘说起话来嘎嘣脆,就象那房檐上挂的铜铃铛一般。” 铃铛擦擦眼角,长叹一声:“谁能想到,那么好的人,竟然不能长寿。现如今,却是乌鸦占了凤凰巢。”她向宅院深处努了努嘴:“漫说她没有夫人的出身和见识,便是那一身的教养和作派也是差得远了。她要不把那些老人都弄走,谁能服她?我娘就是那个时候一股火上来才走了的。” 玉沙怔怔的听着,那些往事倒象是说的别人。 铃铛拉住玉沙的手,道:“小姐,您是命苦,好好的日子说没就没了。原本的金枝玉叶,一个娇生惯养的瓷娃娃,却住到那种地方去。不过,您放心,夫人和小姐的恩德我是永远记在心上的。您有什么难处,需要什么,只要言语一声,我都去给你想办法!” 看着铃铛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玉沙只觉得喉头就象是有一团棉花一样,哽咽不能出声。 而就在这时,一个大嗓门在门外喊道:“铃铛,你这小妮子,今天这么多的事要烦,你还只知道到处闲逛!你出来一下,我有件事问你呢。看没看到三小姐?有人可说你带着往这边来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6章 新邻 与此同时,阿宏已经拉着黄包车一路小跑进了福安里的巷子,抬眼间正看见赵大喜站在巷子中间。 福安里的巷子打扫得极为洁净。灰石青砖间,赵大喜这样一个面白无须的胖大老头穿着家常的袍子背着手站立,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 阿宏噗一声笑了:“大喜叔,你再打个幡,就可以出去给人算命了。” 赵大喜呵呵一笑,摇了摇头,跟着阿宏进了福安里六号的院门。 “看热闹回来了?”吴招娣倚着厨房的门框,手里端着一盘炒好的菜。 赵大喜没有接茬,有些心虚的干笑了几声。倒是阿宏马上停放好黄包车,便抢着去把饭桌摆在院中间的井台边,又将油纸包的猪头肉交给吴招娣,憨笑道:“吴姐,今儿加个菜。” 吴招娣接过肉,抿着嘴笑道:“阿宏今天是赚了大钱啦。快去冲冲吧,看这一身的汗。”说完,把手里的菜盘子重重的顿在桌子上,拿着肉转身又进了厨房。 阿宏吐了吐舌头,低声问道:“大喜叔,你怎么惹吴姐生气了?” 赵大喜也压着声音回答:“我哪儿敢惹这位姑奶奶?就是方才看隔壁搬家,过去搭了把手,回来晚了,她就” 他的声音虽低,无奈吴招娣的耳朵更灵,她从厨房冲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刚切过肉的油浸浸的菜刀:“你就顾着看热闹,一去去了这么长时间。我炒菜缺根葱,都得自己颠颠的跑到巷子口买!你之前怎么说的?不是说今天帮我起灶做饭吗?怎么倒跑去帮别人的忙。这做饭的活以后就都归我了?我成了侍候你们的老妈子了不成?你们给我多少工钱”吴招娣说着说着,把阿宏也给算上了。 赵大喜无奈辩道:“我早说买一捆葱放在那儿,每天都要用的。你偏说马上就要下来秋菜了,让再等等。结果一根一根的去买。” “那价格能一样吗?我是没钱,不会大手大脚的花。没料到你竟是个有钱的,住在我们这个院子里真是委屈了你这位大爷了!”吴招娣挥舞着双手,横眉立目。 “哪里哪里。”赵大喜害怕的看着她手里的刀,马上低眉顺眼的道:“我知道你节俭,这是美德。今天我不对。不过,没有葱,咱们就不放吧,你炒的菜味道也不会差到哪去。” 吴招娣见他服软,气倒是顺了一些,白了赵大喜一眼,拿着菜刀又进厨房去了。 赵大喜嘘了一口气,一转身,正见阿宏正将头泡在新打上来的一桶井水里,又忙劝道:“这一冷一热的,看激着了!” 阿宏将湿淋淋的头发使劲甩了两甩,无数的水珠从他身上抖落开去,整个头部竟如蒸腾着水汽一般。他又拿起手巾浸满了凉水擦着两条被晒成了古铜色的胳膊,一条条水痕顺着他赤裸的手臂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赵大喜不无羡慕的拍了拍阿宏胳膊上的腱子肉,叹道:“到底是年轻。” 阿宏呵呵笑道,露出一口白牙:“我怎么觉得大喜叔和吴姐说话倒象是两口子拌嘴呢!” 赵大喜忙指了指厨房的方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阿宏压低嗓音强调道:“真的很象。” 赵大喜笑着:“你又没结过婚,怎么知道两口子说话是什么样的呢?”说到这里,他突然收敛了笑容,手抚着光溜溜的下巴,露出思索的神色,半晌才又喃喃的重复道:“两口子说话是什么样的呢?” 阿宏奇道:“大喜叔,你怎么了?” 吴招娣也端着盘子出来,盯了一眼赵大喜,撇着嘴道:“怎么这一会儿,倒象是魔怔了。” 赵大喜看着这两人,苦笑道:“跟你们说说倒也无妨。你们知道隔壁搬来的是什么人吗?一对姓张的中年夫妇,倒是蛮斯文模样。听他们讲起,也是结婚好几年了。可我就总觉得别别扭扭的,似乎哪里不对劲儿。方才阿宏倒是提醒我了。那两个人说话吧,一对一答之间总透着那么点生疏和客气。而且,两口子过日子,一共却没多少家什。我去帮忙,又有那么点拒绝的意思。所以我总觉得这中间,恐怕是有点问题。” 吴招娣瞪大眼睛:“怎么,那西阔六间进深一间的硬山青砖瓦房,就住进两个人去?有钱人啊!不过,这么有钱,怎么也不嫌这北市场人来人往的,一天到晚没个安生!” “说是交往的朋友多,喜欢热闹,所以特意在这边租了间大房子。”赵大喜答道。 “别要招什么不三不四的人过来吵闹才好。”吴招娣报怨了一句,又噗哧一声笑了:“你打听来打听去的,惹人家烦了吧?人家是不耐烦理你呢!管那么多闲事干嘛,他既不来招惹你,你也甭去招惹他,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得了!”说完,把饭碗往赵大喜手里一送,道:“去,盛饭去!” 赵大喜口里连声答应着去了。倒是阿宏望望天,问道:“这么早就开饭了?咱们不叫上”说完,指了指里屋。 吴招娣白了他一眼:“现在还没回来呢。不是说筹钱去了吗?还能不留她吃一顿饭?又是一个爱操闲心的。” 阿宏被抢白的不敢说话,想了一会儿才跳着脚往院子外奔:“等我一下!我去打点酒回来,怎么差点给忘了。” 吴招娣刚想阻止,阿宏已经跑得没影了。吴招娣双手插着腰,抱怨着在后面喊道:“现在才想着去打酒,早干嘛去了?”然后,她看了一眼里屋,又望望天,轻轻叹了一口气,低低的道:“都这个晨光了,这丫头还不回来,可勿要出什么事体才好。” ---------------------- 佟仁满满面红光,两撇乌黑的小胡子得意的翘着。他一身酒气,脚步虚浮,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关普晨的肩上。 关普晨的个子比他要高出半个头,只好迁就着斜着半边肩膀,离老远看,倒象是他瘸了,拄着佟仁满当拐杖一样。 佟仁满口里呵呵笑着:“我没醉,就是今儿高兴,多喝了几杯,你还总要拦着我,真是”他打了个酒嗝,仍然把那半句话吐了出来:“真是越来越啰嗦。” 关普晨嘴里敷衍着,哄孩子似的哄着佟仁满往前走。 佟仁满又嚷道:“我知道,知道他们都瞧不起我,说我不如我大哥。哼,我就是要让他们都看看,看看到底谁最有本事!现在,有了这层关系,看谁还敢跟我竖眉毛”他顿了顿,又附在关普晨耳朵边上,道:“我也知道,今天李师长是有一半看在你的面子上。不过呢,普晨你放心,这个家,我早晚交给你的。依我看,你也都能撑得起来了。到时候,我就等着享福呢嘿嘿。” 他以为他把自己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实际上喝醉了酒的人哪能控制得好音量,嗡嗡声直振得关普晨耳朵生疼。 关普晨很想揉揉耳朵,无奈实在腾不出手来。他严厉的望望四周,见几个下人都识趣的低下头装没听见,才满意的哼了一声。 “表哥。”佟玉瑶快步奔了过来。她看看一直在呵呵傻笑的父亲,不由的嫌弃的又退了一步,又申斥下人道:“你们怎么就知道傻站着,也不帮关少爷搭把手。” 那几个人委屈的低下了头。关普晨轻声解释道:“是我不让的。这种事,还是我自己来的好。” 佟玉瑶抿了抿嘴唇,从另一边挽住了父亲的胳膊,试图帮忙使点力气。佟仁满又笑了:“玉瑶,乖女儿,你也来了。” 佟玉瑶埋怨道:“父亲,不能喝就不要喝这么多,今天这么多客人,容易丢丑的。” “你放心。”佟仁满很认真的挥了挥手:“我可是亲自把李师长送出门口后,才站不住的。不信,你问普晨。” 佟玉瑶不满的别过头去,免得佟仁满的酒气喷到自己脸上。 “我今天高兴,有什么事,你们都可以跟我讲。玉芳和玉笙呢?”佟仁满高声叫道,将头扭来扭去,似乎在寻找自己的另外两个女儿:“玉芳上次不是看中一套首饰?明天就去订下来,给她留着当嫁妆!玉笙要学什么洋乐器来着?你看我这记性,给忘了。我去给她找洋老师来教!” 玉瑶看着口齿不清却不停嚷嚷的父亲,简直哭笑不得。佟仁满又试图小声对玉瑶道:“玉瑶,你的心思,我也懂你放心,我肯定让你如了愿!我早就跟你母亲商量好了,你们” 佟玉瑶瞄了关普晨一眼,突然满脸飞红,她一把甩掉佟仁满的胳膊,大声道:“我看您真是喝醉了!快别在这乱说话了,母亲找你有事呢。” “有事?什么事?”佟仁满踉跄了一下,头脑似乎有瞬间的清醒。但很快,酒意又重新占据他的意识,他眯着眼睛呵呵笑道:“事儿我都按她的意思办好了,以后,她再也挑不出我的错来。” 关普晨看佟仁满越说越不像话,阻止道:“我还是先扶姨丈回房吧。” 佟玉瑶跺脚道:“可母亲真的有事找父亲商量呢。” 关普晨微微叹气道:“那一会儿我过去一趟好了。” 佟玉瑶听了这话连忙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叫人熬上一碗醒酒汤,等父亲喝了,说不定” 关普晨头也不回,冷冷的道:“看姨丈这个状态,别说一碗醒酒汤,十碗也顶不得什么用。不就是商量佟玉沙的事儿吗,难道我便听不得了?” 佟玉瑶站在原地怔了怔,又赶忙追上去,拉住关普晨的胳膊,软语道:“表哥,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不想让你听到她的名字,想起以前的事儿罢了。” 关普晨听了这话,也放缓了语气道:“那个人,我是提也不想再提的,只当她是已经死了。只不过今天我发现了一件事!”他阴恻恻的道:“原来这丫头还有可利用的价值!” 一阵晚风袭来,灯影摇曳,照在关普晨阴晴不定的脸上,竟有一种陌生的森然可怖。原本夏夜风凉,是最惬意不过的事,可佟玉瑶的心上,却不可抑止的生起一丝寒意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7章 留宿 佟夫人远远的站在门口,这里是佟玉沙原来的卧房。 她皱起眉头,低声对林春花吩咐:“这样可不行,这屋子一看就是没人气儿的。明天大夫上门,倒以为我们在虐待她。明儿一早,就派人送些器物用具过来,再搬点家具,好坏不论,先将屋子填满。嗯”她打量着从房间窗户透出的瘦削的身影,那个小小的人儿正在不安的来回走动着。佟夫人衡量了一下才道:“把玉瑶的衣服拿来一套给她换上。” 林春花嗫嚅着道:“二小姐的脾气我可不敢。” 佟夫人轻咳一声,她自己也拿这个女儿没什么办法,便道:“那就去玉芳那里拿。玉芳这孩子还是识大体的。” 林春花连忙答应下来。 佟夫人又向前走了几步,想起前尘往事,也是心有余悸。她犹豫了一下,转身对林春花道:“我不耐烦在这里多待,还是不见她了。你就按着方才我和普晨商量的结果来。不管怎样,先把明天的事情应付过去再说吧。” 林春花听了佟夫人的话,愣了一愣,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这个烫手的山芋,想了想又道:“我就怕三小姐不肯听我的。才刚也是打着夫人您的旗号才把她弄到这里来的。” 佟夫人冷冷的道:“她不听话你就没有办法了?我看你现在年纪是大了,胆子倒是小了!” 佟夫人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林春花目送佟夫人走远,又转头看了看半关着的房门,咬了咬牙。 她推门而入,正见玉沙如受惊的小兔子般哆嗦了一下,漆黑的眼睛,大大的黑眼圈,似乎受了什么惊吓,神气远不如之前那样淡定。 林春花也吓了一跳,忙道:“三小姐是怎么了?见着了什么人,跟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不成?” 佟玉沙摇了摇头,声音轻的象是梦游一般:“我是独自在这屋子里待久了,外面天又快黑了,所以” 林春花听了倒是松了一口气:“这里三小姐熟的很,难道还会害怕不成?我记得三小姐以前胆子可是大得很的。不过也是,这间屋子毕竟也后来倒是没住过人,是一直空着的。” 林春花从怀里掏出洋火,将煤油灯点亮。这屋里没有通电,所以也没安上电灯。但天色还没全黑,点上这灯,倒也亮堂。 玉沙见着亮光,方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来。 林春花又扯出一幅笑脸道:“三小姐,这被褥都是新铺的。我一会儿就让人把饭菜给您端来。您看,还需要些什么吗?” “需要什么?”玉沙一怔:“不是叔母要见我吗?叔母在哪儿?” 林春花笑道:“夫人是要过来的,可今天实在太忙,还没抽出空。再说三小姐今天也一定累了,夫人说请三小姐在这里将就一宿,明天再找三小姐说话。” “可是”玉沙急急的道:“我不想住在这里。我我”她“我”了几遍,也说不出要怎样。 林春花根本不听她说话,大手一挥道:“外面天也黑了,世道又不太平,三小姐难道要黑灯瞎火的自己回去?路上再遇到了歹人怎么办?又或者,什么牛鬼蛇神的跑出来,吓那么一吓,也受不了啊!怎样,三小姐今晚也要住上一宿才好,再说,这也是夫人的一番美意。”说完,不由分说,她便转身大步向外走。 她见玉沙紧紧跟了过来,又扭头道:“三小姐就踏踏实实的在这里住下吧。放心,你要是害怕,我一会儿就找人来陪你。”说完,她将玉沙硬生生推回房间,将两扇门紧紧关上,想了想,又毫不客气的将门锁从外面扣了起来。 玉沙向后踉跄几步,待上前伸手推门,门却已经被严严实实的锁了起来。她推不开,便用力拍门,“啪啪”的拍门声在空洞洞的房间里格外的响,似乎房梁上的灰尘都被震了下来,却没有任何回应。 玉沙停了下来,侧耳听了听,林春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看来,她们是铁了心要把她困在这里! 她们到底要做什么? 玉沙无奈的转头,环顾四周。 房间是刚刚打扫过的,地面还有水渍,也算干净,但是几年没人住过的清冷是显而易见的。旷大的屋子,一应摆设器物全无,除了床,只余了几件笨重家具还在,还有玉沙小时候淘气在上面画刻的痕迹。 墙面明显是重新粉刷过的。 玉沙站在房间中央,看着雪洞一般的四壁,感觉有些困惑。 她的房间,从来都不是这样安静的,也不是这样空旷的。屋子里经常堆着她从各处搜罗来的值钱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嬷嬷总想着趁她不注意把东西归回原位或者直接扔出去。房里总是有人在说话,母亲和嬷嬷温柔的叮咛和嘱托,或者是一群年龄相近的孩子不分主仆不分尊卑的欢声笑语。 玉沙走到屋子东面,这里挂着一幅鸦青色的纱幔。她记得自己曾经在这面墙上画过一支大大的梅花。那阵子正学了林君复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对他梅妻鹤子的人生虽不理解却很是向往。只不过,以奉城的天气,园子里哪养得了仙鹤,也种不得梅花。于是,玉沙便学着画起了梅花,更找了林椿的梅竹寒禽图来描。翠竹寒雀一概不管,只画那一枝梅花,再填上颜色。一日兴起,玉沙提笔便在墙壁上画了红梅,一气呵成,娇艳欲滴,颇有意趣。玉沙非常自得,特意吩咐了不许人动。于是,这面墙上的梅花便被保留了下来如今想来,那梅花也已经失了颜色吧。还是,早已经被粉刷成白壁? 玉沙慢慢的抬起手臂,手上用力,“唰”的一声,将纱幔一下子拉开! 几乎就在同时,不知为何,那煤油灯闪了几闪,忽然就熄灭了! 玉沙用力的睁大双眼,借着透进房间的一点点光,她看到,自己面前不是白墙,更没有红梅,只有烟熏火燎后留下的黑灰印迹,遍布一整面墙! 恰如晴天打了个霹雳,生生将玉沙劈在当地! 她走都走了,看也看了,旧房翻新,再也没有当年大火的痕迹,也没有人肯提起。那件事就象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其实,它早已经在人心里扎了根,即使想要硬生生的拔去,也难免皮肉模糊,鲜血淋漓! 这一面墙,就如同抹不去的事实,活生生的立在玉沙面前!鸦青色的纱幔,不是装饰,而是遮掩! 玉沙不由得伸手去触碰那墙壁,可冰凉的墙壁,似乎还带着当年被烈焰炙烤的余温。玉沙被烫得一哆嗦,连忙收回手指。她下意识的想像小时被烫过一样,去吹那根手指,可她又愣住了。手指上并没有水泡,有的只是是抹不去的黑灰,永远也抹不去! 玉沙只觉得浑身冰凉,屋子里一片漆黑,她心里却有一把火熊熊燃烧起来。 玉沙硬生生退后几步,眼前晃动出无数个影子,熟悉的,陌生的,全部都向她压迫过来。 玉沙拼命的摇头,拼命的后退,但那些影子却更加紧密的向她挤压过来,玉沙只觉得空气都稀薄了。她的肺已经被抽空了,她只好大口的喘着气,却仍然无法呼吸。 玉沙不由自主的,高声叫了起来!那声音尖锐无比,穿过黑暗,穿透了一切!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8章 转机 待得玉沙再一次清醒过来,发现天已经亮了。温暖的阳光从隔扇门的雕刻图案中清晰的透了过来,在地面上和自己的身上,绘出无数四季花卉的模样。 就象小时候一样,玉沙模模糊糊的想着。 一张清秀的小脸突然在玉沙眼前放的很大,玉沙吓了一跳,向后一缩,才发现自己是躺在床上,舒服的盖着被子。脖子后面有些汗湿,但身上却是干爽的。玉沙低头看看自己,头发被放了下来,外衣脱了下来,内衣也已经换过了。 “谢天谢地,三小姐是没事了。”小姑娘的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形,声音叮当脆:“我叫了热水,一会儿帮您洗洗头发。身上已经擦过了,可是出那么多的汗,头发也湿了大半。”她见玉沙眼睛里满是疑问,连忙又道:“昨晚我来给您送饭,看您缩在角落里,一身的冷汗,浑身发抖,唤您也象是没听见似的,可把我吓坏了!” 铃铛边说着,边走到桌边。桌上是一个圆形三层檀木提盒。她将提盒打开,把里面的碟子一样一样的摆出来,道:“您应该饿了吧?昨天就没吃晚饭。先起来吃点东西吧。嗯,厨房的人还不错,真用了心的,这些清粥小菜,应该能对您的胃口。” 玉沙仍是呆怔着,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东面那面墙。墙上垂着鸦青色的纱幔。她瑟缩了一下,想看向别处,可目光就象是被磁石吸引一样,移也移不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看清,薄薄的纱幔后面,透出的明明是白色的墙壁。哪有什么烟熏火燎的痕迹,哪儿有半点曾经着过火的样子? 好半晌,玉沙才问道:“昨晚是怎么了?” 铃铛听了这话,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玉沙面前,小心翼翼的道:“您象是吓坏了,跟您说话也不理,只嚷嚷着说黑。后来后来我就把屋子里的灯全都点上,弄得整个屋子亮堂堂的,您就没那么害怕了。”她小心的觑着玉沙的脸色道:“您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不成?您还记得什么吗?” 玉沙蹙着眉头,努力想回忆昨晚发生的事情,可是头脑里一片浆糊,什么也想不起来。她揉揉太阳穴,只怕自己若是再想,脑袋就要炸开了,索性不再理会。她看着面前忙忙碌碌的小丫头,感激道:“铃铛,这么说是你帮了我。多谢你了。” 小丫头一瞬间就红了脸,嘟囔着道:“我哪有帮什么忙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不,还是要谢谢你。”玉沙诚恳的道:“虽然我不太记得了,但我也感觉得到有人陪着我。”玉沙依稀记得,昨晚有双温暖的手一直在握着自己的手,将她搂在怀里,柔声安慰着她,就好象是嬷嬷以前每晚都在做的那样。 想到嬷嬷,玉沙心上一颤,头脑立时又清醒许多。她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忙问:“现在什么时间了?叔母可以见我了吗?” “现在还早着呢,夫人一向不会起得这么早。”铃铛眨了眨眼,又低声道:“三小姐,夫人说今天有大夫来给您看病,昨天之所以非将你留在这里,也是这个原因。”她看出玉沙的不解,便又道:“似乎就是昨天府里招待的李师长提出的。夫人怕得罪了他,不得不答应下来。” “李师长?”玉沙面前浮现出一个身着戎装的军人,同时想起了昨天的那一幕,她脱口而出:“叔父叔母很看重他?” “当然,您没看昨天府里张灯结彩的,全是为了欢迎他。李师长就是那个李铜宇司令的儿子,他一到奉城,全城的人都在上赶着巴结的。可是李师长与关少爷是同学,所以只应了我们家这一份儿,算是很给面子了。李师长说什么,老爷夫人只有听着的,是断断不会拒绝的。李师长提出要请人给小姐看病,夫人便只好留小姐在府上。只是不知道”铃铛有些犹豫,但仍然抵不过心里好奇,问道:“三小姐怎么认识李师长的。” 玉沙摇摇头,对这个李师长全没放在心上。铃铛这么一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倒是清楚了。昨天将她锁在这里,硬留她一夜,是怕到时李师长的大夫上门,佟府交不出人。 铃铛没有等到玉沙的回答,略有些失望。她想了想,觑着玉沙的脸色,又道:“有大夫来给三小姐看看,也是一件好事。三小姐身子还是有点弱,多吃些滋补的东西多睡上几觉说不定就全好了。只是不知道那个李师长会不会借着请大夫”她咬了咬牙才小声道:“是不是还有别的企图。” 玉沙淡淡一笑摇了摇头:“他能有什么企图?想来不过是要回报府上的盛情招待,随口说的一句话而已,谁知反而让大家都为难。昨天在园子里,我确是见到过他。”那时她心烦意乱,现在再回忆当时的情景竟大部都想不起来了。“且不说也许李师长随便说说未必当真,就算是他真的好意找来了大夫,恐怕也不会有谁当真愿意领这个情。” 听了玉沙的话,铃铛倒似放心的松了一口气:“三小姐说的在理。不如咱们先在这里等上半天,待应付了大夫之后,我再陪三小姐家去。” 玉沙微微叹气:“感念你一番好意。只不过,一来你在这府上还在差使,我不想让你为了我的事情为难;二来,我也还”玉沙想着李嬷嬷的事,又想着叔母昨天派人将自己锁在这里,恐怕连表面的情面也不想再维持。自己已经答应了筹钱回去,现在又上哪里去想办法? 铃铛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意,忙道:“我去跟管家请上几天假,先去帮帮三小姐,就算做不了什么,给三小姐做个伴也是好的。我知道三小姐心里一定是在发愁李嬷嬷的事。好在我手里还有点积蓄,给李嬷嬷办事应该是足够了。”说完,她竟真的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三下两下打开,竟是几张新发行的纸钞。“李嬷嬷不在了,三小姐用钱的地方一定很多。这儿有两百块钱,三小姐尽管拿去先用着。” “这么多?”玉沙怔怔的望着,突然又醒悟过来:“这恐怕是你的全部积蓄了吧,说不定还变卖了什么,那怎么行。再说,我又拿什么还?” “什么还不还的,三小姐快别说样的话。如果没有夫人和小姐,我这会儿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呢。别说是钱,就算是要我”铃铛双眼含泪,正说到动情处,门“咣”的一声被推开了,林春花正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大群人。林春花嘴里嚷嚷着:“三小姐起了吗?昨晚可睡得好?我看三小姐房里的用具都不全的,一大早便想着给您送来呢。” 铃铛被吓得浑身一哆嗦。见是林春花,连忙将钞票硬往玉沙手里塞,低声道:“三小姐快收着,别让人看着。” 偏是林春花眼尖,喝道:“铃铛,怪不得一大早上找不到人,原来跑这里献殷勤来了。啧啧,看这一桌子的饭菜,你这小丫头倒是比我想得周到咦,你手里拿的什么?” 玉沙也被她实实在在的吓了一跳,并没接稳,几张花花绿绿的钞票便飘飘悠悠散落到了地上。 铃铛忙蹲下身去拾,林春花反应却是极快,一个箭步冲上去,一脚踩在铃铛手上:“藏什么呢?鬼鬼祟祟的。”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19章 对抗 铃铛被林春花结结实实踩了一脚,但有些心虚,只是咬着嘴唇不敢吭声。林春花却得意的一笑,弯腰便拾,眼前却是一亮。她一边捡一边厉声道:“小丫头,说,从哪儿偷来这么多钱?” 此时,跟在林春花后面的几个搬家具的仆妇也拥在了门口看热闹。林春花兴奋的将钞票展示给她们看:“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看到了吧,今日让我人脏俱获!” 铃铛连忙辩解:“这钱不是偷的,是我我以前攒下来的。” 林春花一撇嘴:“你那点儿家底我还不知道?一个月仨瓜两枣的,能攒这么多钱?骗鬼呢吧。”她见铃铛还想再辩,又冷哼道:“我知道你小嘴儿成天叭叭的,能说会道,要不怎么起这么个倒霉名字呢。哼,你也不用跟我说,现在我就拿着这钱,咱们夫人面前说理去!我看你到时还嘴硬!”她扭头对那些仆妇道:“你们几个别净看热闹,把家具该归置归置好,一会儿我从夫人那儿回来,这屋子还是这么乱七八糟的,可别怪我说出不好听的来!” 仆妇们连忙答应着忙起各自手中的活。林春花一把攥住铃铛手腕,拖着她便往外走。铃铛被她拽得脚步踉跄,小脸憋得通红,泪水夺眶而出,开始抽泣起来。 “慢着!” 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足以让每个人都停止了手里的动作。 铃铛停止哭泣,林春花扭头,所有人都诧异的看着声音的来源。 佟玉沙站在当地,身上是一袭棉裙,下摆的地方有些皱了。衣服剪裁得细致合体,针脚细密,浆洗得干干净净,蓝色的棉布是最普通的布料,样式也极简单,朴素得不象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应该穿的衣服,甚至跟这个屋子c这幢宅子也殊不相配。可是佟玉沙就那样亭亭站在房间中央,小巧精致的下巴微微收着,黑如乌木的眼睛却闪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光芒。 “想要捉贼,也得有人报案。你说铃铛偷了钱,那可有证据?可有丢了钱的苦主?”玉沙一字一顿的缓缓问道。 林春花方才被玉沙的气势吓住了,此时缓过神来,忙答道:“许是她刚偷的,丢钱的还没发现呢。” “哪有这样的道理?既无原告,又无证据,仅凭你自己臆想,就把人当成小偷?”玉沙慢慢的走过去,将铃铛轻轻的拉在身旁:“等你有了真凭实据,再来带人也不迟。” 林春花被玉沙一说,顿觉失了面子,冷笑道:“这铃铛是咱们府上的丫鬟,要打要骂都不劳三小姐费心呢。” 佟玉沙直直的盯着林春花,也道:“我当然比不得您在这里做客的时间长。只不过,我好歹还姓佟!” 一句话噎得林春花说不出话来。无论怎样,玉沙再落魄,也是正正经经的佟家人,比不得她,说不好听的,便是寄人篱下。林春花只觉得气血上涌,但也只有瞪眼喘粗气的份儿。 铃铛怕林春花再说出什么,偷偷扯了下玉沙的衣角,小声道:“三小姐快别跟她争辩了,也不用管我。我没有偷钱,不怕跟她到夫人面前去理论。” 佟玉沙却是一挑眉毛,声调抬高几分:“今天这个事,我还真的管定了!这中间如有误会,自有我与你到叔母面前说清原委,不用外人插嘴。” 林春花咽了下口水,只觉得自己不知为何,在玉沙的气势之下就象是矮了半截一般。她下意识的挺挺胸,却不敢再与玉沙说话,只拿眼睛狠狠剜了一下铃铛,嘴里嘟囔:“我去跟夫人禀告,你躲得了初一还躲得了十五不成!” 林春花恶狠狠的扫视一圈,那些看热闹的仆妇连忙拾起手中的活计都假意忙着。林春花也不再留,抬脚就往外走。她走出很久,才抚着胸口长出一口气。她也不明白,佟玉沙如今孤零零再也没有什么可倚仗的了,怕她何来,怎么一旦她拿出主人的款来,自己就再也硬气不起来了。想来想去,她才安慰自己,也许是佟玉沙太象她母亲了,那种威严镇静的样子学了个十足,所以当时自己才会怕了她。 “呸!”林春花向地上吐了口唾沫:“咱们走着瞧!” ------------- 铃铛满脸的崇拜钦佩:“三小姐,您真的太厉害了。我看您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了,您以前就是这样的。” 以前? 玉沙苦笑着摇头。 回不去了。 “你高兴什么呢?我方才一时冲动,恐怕还为你惹了祸了。”玉沙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原本你没有偷盗,只要好好解释一下,应该就能过关。只是现在这么一闹,那个林春花怀恨在心,即便不在叔母面前添油加醋,恐怕日后也不会让你在这里安生度日的。” 铃铛丝毫没有担心的样子,她拿袖子擦擦脸上的泪痕,小脸上反而绽出一个笑容来:“大不了不在这里了,打我几板子,将我撵出去,我也是认的。原本见了三小姐,我就打定主意要跟三小姐走,去伺候三小姐的。总不能让您身边没个人。” 玉沙心下感动,却摇头道:“你跟着我,难不成去喝西北风?”如今叔母那边恐怕也要得罪下了,就算是还保留着表面上的情面,让玉沙月月如以前嬷嬷那样向叔母要钱,玉沙也是做不到的。 “反正我是铁了心跟着三小姐,您就是赶我,我也不走的。再说,我们现下不是还有”说到这里,铃铛脸色一变,她突然想到,林春花走的时候,把那二百块钱也带走了。没了钱,才是大事不好。她咬咬牙:“我去把钱要回来。” 玉沙连忙制止她:“她不会给你的,到时又要再起一番争执。” 铃铛急得又要掉泪:“那可怎么办,没有钱,咱们可什么事也做不了!” 玉沙忙道:“你先别急。你的钱,我怎么也要给你要回来的。” “不是我的,是我们的。”铃铛认真的纠正她。 玉沙看着满脸真诚的铃铛,叹了口气。好在她决断很快,立时就下定了主意。她问道:“你是真要跟着我?我那里房子小,且没有收入来源,极有可能吃都吃不饱的。难道你还没看清我现在的状况?更何况,以前我还” “快别说这个了。都过去这么些年了,谁还记得以前的事?再怎么说,我也要跟着您!”铃铛说得斩钉截铁。 “那好。”玉沙点头。见铃铛立时就要欢呼的样子,又急忙阻止她。玉沙一边思索,一边心道:“我不只要想个办法把钱要回来,还要从叔母那儿把铃铛的卖身契要过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0章 医生 “大夫来了!”关普晨走进来时,佟夫人正面色铁青。她一边为着丈夫宿醉未醒而苦恼,又听了林春花添油加醋的汇报,心中很是烦躁。待看到关普晨身后跟着个陌生人时,忙又起身换上一幅笑脸:“大夫来得真早。李师长真是言出必行。” 那人身着一身黄绿色军装,微微一鞠躬,一连串音节便从他嘴里蹦了出来。佟夫人却是一句也没听懂。 佟夫人吓了一跳,倒是关普晨连忙解释:“这是三上先生,日本人。” “他就是大夫?”佟夫人心下狐疑,看向关普晨。 关普晨点点头:“李师长请了一位日本军医。”接着,他就用日语与那人攀谈起来。 关普晨在日本留学两年,与日本人交流自是没有问题。而佟夫人倒是第一次与外国人打交道。日本人见是见过的,但也只是偶遇些穿着日本和服的女人,她远远的看上一眼罢了。如今,自己家里竟然来了日本人,还是一名会看病的大夫。 佟夫人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这日本人除了上唇一把刷子样的黑须,说话频频颔首外,其他的地方与中国人倒也没什么不同。曾经听说过,日本人带来些中国没有的药,好象也蛮灵验的,只是他这随身带着的十字红纹的小箱子未免也太小,也不知这日本大夫又是如何给人看病的。 佟夫人由着关普晨与对方叽哩哇啦的说,自己却一句也听不懂,更无法插嘴,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话便没了用武之地。佟夫人心中暗恨,更不明白李任良为什么找个日本人来给佟玉沙看病。是不相信中国大夫的医术呢?还是向他们显示自己位高权重,连外国人也能指使得动。没有办法,佟夫人又不好只是干坐着陪笑,只好招呼着林春花们将早就准备好了的果子端上来,捡了个间隙道:“你们也别只是说话,用些点心茶水罢。” 关普晨道:“我向他介绍了些情况,他说现在就要去看看病人。”他黑不见底的眼睛看向佟夫人,佟夫人知道他的意思,但又有些犹豫:“原该我陪着去,但我又听不懂他说些什么,怕慢待了” 关普晨忙道:“没有关系。我在这里等着,他看完病再过来跟我交待病情也是一样的。” 佟夫人也不好勉强,又见那日本大夫已经拎起了箱子等在了门口,便只好也站起身来。 ------------- 这边,佟玉芳拿过来的是一件月白色琵笆襟滚金边衫袄。因为这种衣服流行做得又窄又长,领子又很高,身材丰满的佟玉芳穿着勒着身形极不舒服,便也乐得做个人情。 下身配的是一条黑色马面长裙。佟玉沙对着镜子,理了理铃铛刚刚用缎带帮她绑起的发髻,觉得镜子里映出的形象很是陌生。她叹道:“原来现在时兴的是这样的打扮。” 铃铛掩着口,低声赞叹道:“大小姐这件衣服做好之后,倒是穿过几次。我们私下还说,京城来的裁缝手艺也不咋样儿,这个样式真是糟蹋了这么好的料子。三小姐如今一穿,才知道这衣服果然贵的有道理。三小姐换了身衣服,倒象是变了个人一般。您的头发又长又密,若是肯再剪上二小姐那种极短的‘满天星’刘海儿发,抹上一点腮红,奉城的姑娘就哪一个也比不上啦。” 佟玉沙摇摇头:“我是个等着大夫的病人,涂腮红不是误导大夫吗?” 铃铛眨眨眼,玉沙令人无法忽视的苍白面色和黑色眼圈,让她咬了咬嘴唇没有吭声。 这时,林春花气喘吁吁的一脚踏进屋子。先是四下看了看房间的布置,跟自己事先吩咐的差不太多,便放下了一半心。接着,她又拿眼瞅玉沙,但见她已经换好了衣服梳好了头发,便又放了一半的心。佟夫人交待给自己办的事,是马虎不得的。 她想了想,上前几步道:“三小姐,夫人对小姐是真的没话说呢。昨天刚听说三小姐气色不好,今天便请了大夫来给三小姐瞧病。这不,大夫马上就要到了,三小姐准备准备吧。”许是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林春花这次说话的语气倒是前所未有的恭敬。 佟玉沙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双眼直视着林春花:“准备?我可还需要准备什么吗?”她右手一拂,滚着金边的宽大袖子倒象在空中迅速划出一道闪闪发光的金线般耀眼,可她的声音却是冷得如一块冰般:“这些,我是说这里的一切,你们不都已经替我准备好了吗?” 林春花听她语气不善,心中又是一惊:“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听到了什么?不会啊。当时在场没有几个人,怎么会这么快就传到她的耳朵里。是铃铛这个小妮子?她也不是贴身侍候的,怎么知道的这么快?” 林春花心里转着念头,口中又恭敬几分:“三小姐能体恤夫人的一片苦心才好。夫人也是为三小姐着想,不求三小姐回报,只希望别节外生枝。另外”她眼珠转了几转,又道:“三小姐也别听了小人几句挑拨的话,便和夫人生分了,毕竟,佟府里现在是夫人当家。” “你是在警告我得乖乖听话,否则没什么好处是吗?”佟玉沙淡淡的道。 林春花连忙低下头:“不敢。” 半晌,林春花没听到玉沙说话。她只见一双穿着黑色布鞋的脚不紧不慢的走出几步,长裙下一双白袜忽隐忽现。那鞋倒是缎子面的,应该是以前的什么衣服拆出来的。针脚密实贴服,一看便是李嬷嬷的活计。林春花等了半天没有动静,偷眼去看玉沙,却见她脸朝着窗外,面淡如水,没有一丝惊惧,也看不出半点怒色。 林春花琢磨不透。这个三小姐跟家里三个女孩儿没有一点相似,更没有一般这个年龄的女子的透明c羞怯。要说她不通情理,不谙世事吧,又似乎全不是那么回事。 总这么僵着也不行,林春花想着大夫说不定已经往这边过来了,是不是应该先哄得她乖乖的过了这一关再说。刚想抬起头,又见那双黑鞋又走了回来,一直走到她身边。 只听佟玉沙一字一顿的问道:“你们是怎么跟别人说我的?” 林春花茫然的抬起头,正看见佟玉沙一双墨似的眼睛。 “你得告诉我,你们是怎么跟别人说我的,别人为什么要给我看病。否则,一会儿大夫来了,与你们描述的不一样,我们佟府不是要丢了面子?”她的语气中有一丝淡淡的嘲讽之意:“你不是要我准备吗?是要我装傻,装疯?亦或是装死?”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1章 看病 佟夫人陪着医生走进房间时,心情极为复杂,特别是当她看到玉沙坐在床头,看都不看大夫,两只墨似的眼睛却紧盯着自己的时候。 那表情就跟她母亲一模一样! 佟夫人心里翻江倒海,脸上却还要装出一副慈爱的笑脸:“玉沙,看,大夫请来了。”语气亲昵的一点都不象是几年未见的样子,倒象是昨晚两人还一起讨论过给玉沙请大夫看病的样子。 玉沙微微一笑,轻轻颔首,没有半点生疏,似乎不久之前还曾经在叔母膝前撒娇:“您看我好好的,哪里需要看什么大夫。” 那日本医生倒是尽责,从医药箱里拿出大大小小仪器,一样一样的给玉沙检查起来。 日本医生与中国大夫倒真的不同。没有切脉,也没有问诊,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语言不通。他先示意玉沙将一个长方形物体含在口中,又拿起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缠在玉沙的手臂上,再鼓捣一番,记录一些什么。接着拿出了试管和针头。 玉沙非常配合,即便医生采了她的血样,她也一声不吭,甚至没有一点惊讶的表示,倒是铃铛在一旁“呀”了一下。 佟夫人斜了铃铛一眼,道:“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做你该做的事去!” 铃铛有些害怕的垂下眼睛,但双脚却象是被钉在了地上一样纹丝没动。 当着日本人的面,佟夫人强忍怒气,对着林春花使了个眼色。林春花会意,刚要上前,却听玉沙道:“大夫是日本人?” 那三上医生在中国有一段时间了,可以听得懂简单的汉语,点了点头:“我本人。”“日”字这个音他便发不出来。 “那我们国家的话您能听得懂吗?”玉沙微笑着问道。 “我听不懂。”这句话三上医生说得极为标准,想是经常说。 “是这样啊”玉沙点点头:“其实我并没有不舒服,我的身体好着呢。” “我听不懂。”三上医生摇摇头。手里仍然忙着。可一旁的佟夫人却瞪圆了眼睛。 玉沙道:“我只是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听不懂中国话,叔母何必着急。” 她稍稍转向佟夫人道:“叔母如今掌着一大家子,风韵气度自然也与以前不同,何必跟个小丫头计较。” 佟夫人面色一滞,但还是一边微笑着向三上医生点头,一边嘴里对玉沙道:“我自然不会跟个丫头计较什么,不过看着她在这里碍眼罢了。刚又听说,这还是个手脚不干净的,怎么以前我竟没看出?也不知她是受了谁的影响?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样的丫头可不能放在身边,影响了姑娘就更不好了。” “没想到叔母听信一面之辞,这么轻易的便下了结论。不过,我原是那墨,不怕受什么影响。叔母既然这么不待见铃铛,那便将她送给我可好?” 佟夫人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不由一呆,但很快便回答道:“侄女要用个丫头,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姊妹几个哪个不是锦衣玉食堆里c丫鬟奴婢伺候着长大的?只不过以你现在的状况,怕是再也讲不起那样的排场了。要个丫头,不是让她也跟着去吃苦吗?” 铃铛听到这里沉不住气,上前一步就要下跪,倒是林春花眼疾手快的一把将她拉住。三上医生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见铃铛满面通红,便用日语问了一句。 林春花连忙将铃铛挡在身后,向医生陪笑着连连摆手,三上医生才又回过头来。 佟夫人狠狠的瞪了铃铛一眼。铃铛咬着嘴唇,用压抑的声音低低道:“我愿意跟着三小姐,我不怕吃苦。” 佟夫人费了好大劲才将一声冷哼吞回肚子里,心道这两人原来早就商量好了,看一会儿大夫走了我怎么收拾你们。 却听玉沙又道:“我知道自己如今是使不起丫头的,只不过我身体还不舒服,才需要铃铛在边上端茶送药。叔母自不会因为舍不得才不肯给我,当是为我考虑,也因为我身上没病,并不需要丫鬟伺候才这样说的。既是这样,这病不看也罢。”玉沙面部表情波澜不惊,说的话却步步紧逼,明摆着是告诉佟夫人,如果不肯将铃铛给她,便不再配合医生检查。 佟夫人强压着怒火道:“你这是在要胁我吗?” “不敢。”玉沙板起脸,把胳臂从三上医生的手里抽了出来。 三上医生嘴里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似乎是让玉沙再忍耐一下。 佟夫人几乎无法控制自己脸上的表情,深吸一口气才道:“一个丫头罢了,也值得你这样。只要你乖乖听话,我自然遂了你的意。” “当真?”玉沙继续让医生检查,脸上带出一丝笑意。 “当然。我难不成还会骗你。”佟夫人心内发狠,说话的语气却是再温柔和善不过。 “那铃铛的钱”玉沙又问。 “她的钱,你还担心我会吞没了不成?自然都给你。”佟夫人点头道。 “多谢叔母。”玉沙这句话倒是真情实意。 佟夫人半闭上眼睛,不再看她。 三上医生终于检查完毕,站起身来,又是说了一通谁也听不懂的话,玉沙唯一听明白的,就是他让自己“多休息”。 佟夫人问道:“可要开方子?”怕三上医生不懂,还比划了一下写字的动作。 三上医生摇摇头,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道:“关先生。”意思是要关普晨给他翻译。佟夫人忙做手势请他到客厅,心里庆幸今天这关终于过去,而自己,一定要找个机会出一下今天这口恶气! ----------- “三小姐就这么相信夫人的话?”众人都走了以后,铃铛将把门紧紧关上。 玉沙一怔:“难不成她会骗我?不会的。她是这么一大家子的当家主母,当着这些人面说的话,难道会不算数?”铃铛这么一说,玉沙便有些犹豫:“我当时就应该让她将你的卖身契取来给我才好。” 铃铛摇摇头:“三小姐也太单纯了。就算是当时三小姐拿到了卖身契,我们现在还在别人的屋檐底下,人家又要拿回去,我们两个还能抢得过他们吗?” “难道他们还会动手不成?”玉沙皱起了眉头。 “三小姐啊。”铃铛道:“您都把夫人气成什么样了?夫人当家以后,就没有人敢那么跟她说话的。您没看到,她两只手揪着衣襟,衣服都被她揉皱了!” 玉沙将之前的情形又想了一遍,也觉得有些丧气:“这么说,我们也许白忙了一场,还将叔母给狠狠得罪了。” 铃铛也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但接着又马上“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捂着嘴道:“您吃亏就吃亏在没有经验,以为别人说的话就会算话呢。不过,没想到三小姐厉害起来,也是蛮有手段的。至少,是报了她们昨晚将您锁在这里的一箭之仇了。” 玉沙摇头叹道:“没解决问题,逞一时之快又有什么意义。”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2章 佟夫人 那边关普晨将三上医生送走后,回来向佟夫人禀报:“据说是什么神经衰弱c低血压之类的。让注意营养多休息。这是医生留下的药。”说完,便将手里的一个小小的纸袋往桌子上一扔。 佟玉瑶也早就等在这里听消息。她好奇的拿起那个赭色纸袋,打开一看,里面是几片白色的药片。她拿出来闻了闻,一股苦味令她捂起了鼻子。“原来日本药是这个样子的。”她看了看关普晨的脸色,忙又将纸袋放回原处。 佟夫人问道:“这样请一次医生,加上药片,需要不少钱吗?” 关普晨皱眉道:“这种医生一般是不上门的,都是病人去找医生。而且我才知道,这个三上医生虽然在日本军队兼着差,却是李家的家庭医生,给李司令也是看过病的。没想到却被李师长请到我们家里来了。” 佟夫人吃了一惊,大夫竟然还是李司令的医生,这李师长到底是个什么用意?她不敢再往深想,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她摁了摁头,摇头道:“不管怎样,今天这关应该是已经过了。我们赶快把这个扫把星赶出去吧,我真的是一眼也不想再见到她!” 佟玉瑶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我这就去!” 她刚想抬脚走,却意识到关普晨没有说话。待望向他,却见他仍然紧皱着眉头,两只黑曜石般的眼睛闪着不可琢磨的光。 关普晨缓缓道:“恐怕不妥。” 佟夫人又是一惊:“怎么不妥?” “三上医生走之前说还会送来一种药。他说会请人带过来。” “这这是什么意思?”佟夫人问道。 佟玉瑶插嘴道:“送来就送来,我们直接扔掉好了,谁又知道这药到底吃没吃!” 关普晨冷冷的道:“重点不在药上,而在于人!问题在于,他会请‘谁’带过来!” “谁?”佟夫人悚然一惊。 “我们应该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了。”关普晨脸色阴郁:“我还真想尽快看看,李任良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佟夫人用手指揉着头,觉得头疼得愈发厉害。她又想起昨日丈夫一直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的讲着接下了李任良的单子后怎样做,三个女儿将怎样安排,日子会如何如何的风光,岂不知眼下就有一桩大麻烦,而他又是个向来不顶什么用的。且不说现在还酒醉未醒,就算是已经清醒过来,也一定是摊着两手缩着脖子想不出一丁点儿的主意。 幸亏这个家里有个关普晨是能顶事儿的。佟夫人有些欣慰的看着比自己几乎高出一个头的关普晨,这个名义上的甥儿,血缘关系已经是远得不能再远了,小时候只是个不起眼的黑小子,谁能想到几年之间迅速成为了家里的顶梁柱。佟夫人暗自庆幸自己当初选对了人。 外人都说不知道佟佳氏这一辈是什么风水,怎么一个接一个的,都生的是女孩儿。佟夫人从最初的懊恼c不甘,到最后的心灰c认命,也经历了小十年的时间。她早就拿定了主意,要给家里招个上门女婿,撑起这个家。那么,谁又比关普晨更合适呢? 他的父母去世了,又没什么别的近亲,一门心思只能放在佟家。他在佟家长大,受佟家恩惠,又是个聪颖c有眼色c知进退的孩子,最重要的是,他孝顺懂事,说话办事甚至比自己的三个女儿还要贴心,对于这样的一个人,佟夫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关普晨早晚要掌这个家,已经是大家公认的事实。他年纪虽然轻,但比佟仁满有能力,又圆滑世故得多,再加上留过洋,见过世面,佟家交到他手里,自然让人放心。 佟夫人又看看关普晨身边的二女儿,玉瑶爱咬尖,却从不敢在普晨面前放肆;玉瑶说话刻薄,但与普晨说话却从来都是温柔小意。这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吧。 想到这里,佟夫人不由想起大女儿玉芳,玉芳形貌出众,端庄温婉,在整个奉城也是数得上的。作为长女,佟夫人却一直没有给她订下亲事,就是对她寄予了家族振兴的厚望。可如今看来自己打的算盘却有了落空的危险。昨天李任良对大女儿的态度,分明是没有一点儿将她放在心上。倒是听说过这个李师长身边美女如云,也是阅女无数,如果单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可是他偏又玉沙小姐长,玉沙小姐短的,莫非那佟玉沙真的是自己命定的灾星?早知道就应该将她远远的送走!想到这里,佟夫人只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 不由自主的,她又想到了自己的小女儿。昨日的情景历历在目,小女儿对那荣梓义含羞带怯的模样,自己怎么会没看见?只不过那个荣梓义只怕又是一桩难事。 “普晨。”佟夫人道:“昨天来作客的荣家少爷,你跟他熟吗?对他的家世背景可有了解?” 关普晨目光一闪,想了想才道:“我是在日本认识荣梓义的。他在东京大学念书,与我们的专业毫不相干。但又不知怎的,借着选修课题的机会就与我们教授走的很近。因为都是中国人,也便在一起吃过几次饭。他和李任良关系倒还不错。只不过这个人兴趣虽广,却没什么长性,只几个月的功夫,就又去学别的了。至于他的家世,您也听说过的,南方的荣氏企业,在全国数一数二,现在是由他父亲和伯父掌管着。” “他在家里排行第几,可成婚了?”佟夫人问道。 “他是长子,似乎还没订亲。”关普晨答道:“我曾经不只一次听他在公开场合说过,对家族生意不感兴趣。他家人也纵着他,从不管束。” “这样,岂不是个纨绔子弟?”佟夫人摇头道:“我看他的样子,虽然长得是一表人才,风度却是不佳。有时总象是在冷嘲热讽一般,阴阳怪气,似乎话里有话。这样的孩子我可不太喜欢。” 关普晨双掌一拍道:“正是这样,姨母真是一针见血,看人准的很!他在日本时便是这样,最是难以捉摸。一开始,在东京大学学经济。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又跑去陆军大学校。倚仗着自己家世显赫,也有几分才学,倒真让他争取下来一个旁听的名额。谁知没过几个月,他又不读了,只说是没意思。他不高兴的时候,说话绝不给人留余地,统共也没交下几个朋友。偏偏还有人认为他慧心妙舌,是个难得的人材。” “他倒是有骄傲的资本。”佟夫人点头,可同时心中暗道:只是我们家是高攀不上的了。 佟夫人出身于普通商贾之家,但她从小要强,并不甘于人后。她能顺利嫁入佟佳氏这样一个既有着贵族血脉c又家境殷实的家庭,守着一位性格平和的丈夫,已经不知有多少人赞叹羡慕了。可她却不这样想。丈夫是家里的次子,平日只领个闲职,收入仅是勉强维持生活。 皇朝更迭,丈夫的职位说没就没了,一家人没有了生活来源,只等着坐吃山空。幸亏,奉城还有一位兄长,娶了位京都下嫁过来的出身高贵c陪嫁丰厚的嫂子,而在时代变化以后,又能审时度势,帮助丈夫将家族里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让她又是艳羡又是嫉妒。 自己一家来奉城投奔。可直到她取而代之成了佟家的主妇,大权在握,扬眉吐气了,才知道掌一个家是一件多么难的事。尤其是随着时代的变迁,原有的贵族血统渐渐成了拖累,而丈夫又总是畏畏缩缩的达不到她的期望,她只有看好家里的生意,紧紧抓住手里的钱,才能强撑着一大家子的生活。好在她的一番辛苦并没有白费,不说是家财万贯,也是丰衣足食,三个女儿也出落得如花似玉,她终于也成为让奉城人讨好奉迎的人,以为一切终将向着自己希望的那样发展,却不料事与愿违,一山却比一山高。如今她才意识到自己实为井底之蛙,见识太浅。当今这个年代,无论是权还是钱,自己家还是差得太远。 佟夫人长叹一声,对关普晨道:“我头痛得很,先去后面歇歇,这儿就先交给你了。” 关普晨关切的问道:“可需要给姨母找个大夫瞧瞧?” 佟玉瑶也有些担心的挽住母亲的手臂:“我陪着母亲。” 佟夫人有些欣慰的看着两个孩子:“我没什么事,许是昨夜没有睡好,躺一下就好了。你们不用担心。”说完,她点点头,就在林春花的搀扶下回房了。 “你放心,姨母应该没事的。”关普晨见佟玉瑶面有忧色,安慰道。 “我也知道不会有什么事。”佟玉瑶闷闷不乐的道:“只是母亲一向要强,很少会象今天这样主动说要去休息的,所以我才有些不安。” “那也不需要你来担心。”关普晨的手轻轻抚在佟玉瑶放在茶桌上的手上,佟玉瑶转过头来,正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睛。 “一切有我呢。”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佟玉瑶立时便忧愁全消,她唇边绽开一个笑容,反握住关普晨的手,正要开口,这时却听到有下人在门外轻轻咳嗽。 “进来。”关普晨将手收了回来,沉声问道:“什么事?” 那人磨磨蹭蹭的走进来,看了一眼关普晨,又犹犹豫豫的没有开口。 “做什么这样吞吞吐吐的?”佟玉瑶轻叱。 “是是门口有人,说说要找玉沙玉沙小姐。” 佟玉瑶微微有些吃惊,偷偷望了一下关普晨的脸色,又马上问道:“是什么人找她?” “是个拉黄包车的车夫,还有个老头”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3章 谈判 佟府大门,吴招娣看着门口的两个石狮子,嘴里啧啧有声:“没想到是这么气派的人家!阿宏,侬确定没有搞错吗?” “肯定没错。内河边上一共就这么几幢宅子,我怎么可能搞错?”阿宏一边回答吴招娣的话,一边探头探脑的向里面张望。可惜视线都被刻着“招财进宝”的红色影壁墙给挡上了,又有虎视眈眈的门房在一边监视着,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你不是说你不过来了吗?”赵大喜笑呵呵的问吴招娣:“怎么又跑来?” “我我还不是怕你们两个大老爷们不会说话,别到时找不到人再跟人家打起来。”吴招娣的话说的毫无底气,用南方口音说出的“大老爷们”这几个字更是惹人发笑。 “我们就是来问问,又不是来惹事的,怎么会跟别人打起来。”赵大喜含笑道:“我知道你也是不放心,真真是嘴硬心软。” ------------------- “我母亲身体有些不适,就让我来问问你。”佟玉瑶坐在椅子上,按捺住心里的厌恶对佟玉沙道。 佟玉沙已经换下了玉芳的那条时髦的裙子,换回了自己最初那件简单的蓝色薄棉布裙,亭亭站在屋子中央,小巧玲珑的下巴微微收着。 丫头铃铛就紧紧的站在她身后,手里是那袭月白色的披风,神情警惕,似乎但凡有谁对要对玉沙不利,她小小的身躯便要冲上去挡在玉沙的前面。 佟玉瑶打量了一会儿玉沙,又瞥了一眼铃铛,记起关普晨的叮嘱,强吸一口气,尽量温和的道:“听说你要离开,我们做主人的当然不能强留。你又说你要带走这个丫头。”佟玉瑶拿鼻子哼了一声:“母亲待人一向亲厚,你虽不拿她当长辈敬重,她爱护小辈的心却是有的。要不这些年,你以为你是怎么活下去的?这丫头也不是不能给你,如今我们家不差这一个使唤的。你还有什么需要,也可以提,只不过”玉瑶拿起茶杯来喝水,用杯盖拂去茶沫的功夫偷偷观察玉沙的反应,却见她巍然不动,面色淡然,也不是方才自己的话没有听进去的样子,却是一幅理所应当的模样。 佟玉瑶将茶杯重重往案几上一放,瓷片清脆的响声吓得铃铛浑身一震,而佟玉沙却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眉毛,眼皮都没抬一下,目光透过长长的睫毛射过来,晦暗难懂。 “还有什么不过。”佟玉沙终于开口了:“我现在离开,不是也正合了你们的心意?” “我们的心意?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心意是怎样的?”佟玉瑶冷笑道。 “我猜,应该就是永远也不想见到我吧。”佟玉沙轻声道。 “你说的没错。”佟玉瑶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逼近玉沙:“想当初,是阖府之力才保下了你。不求你感恩,只希望你不要恩将仇报!”她又上前一步:“我真以为我这辈子不会再见到你了!你从这里走出去的那一天,在我心里就已经是个死人了!你为什么要回来?是回来提醒我世上还有你这样恶毒的人存在吗?你怎么还有脸活着?有人说,儿女是父母前世的债,到这个世上就是来讨债的。我是真的信!你就是来讨债的,你父母的债,我父母的债,你都要讨回去。可是,表哥的母亲有什么错?她有什么对不起你?表哥又有什么对不起你?他待你那样好!可你看看你做了什么?你告诉我,做了那样的事以后,你晚上还能睡得着觉吗?” 佟玉瑶看着玉沙纸一样白得的脸,突然觉得很痛快:“我猜你睡不着。我看得出来。”她凑近玉沙的耳边,一字一顿的道:“你为什么还活着?你就那么心安理得吗?你怎么还不去死!” 佟玉沙再也无法强装镇定,浑身抑制不住的在颤抖,连手指尖都在打颤。 “你们是想让我去死吗?”玉沙颤声道。铃铛听了这话,害怕得一把握住玉沙纤细的手臂,仿佛玉沙立刻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佟玉瑶满意的看着这一切,心里只觉痛快。她将桌上了一个布包裹往前一推,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母亲也做不了那么绝。她要是真那么狠心,这几年也不会接济你了!她要是真下得了决心,你也早就给人偿命去了!让你隐姓埋名,原本就是为了你好。谁知道终究是升米恩斗米仇,你不仅不知道感激,还能这样无耻!不过算了,我骂也骂够了。这里面有铃铛的卖身契,还有钱,远远不只你们那两百块,足够你衣食无忧的过上很多年。现在,外面有人在等你,据说是你的邻居还是什么,请你赶快跟他们走!你的未来,我没有兴趣知道。我所需要的,只是一句保证,保证你拿了这些东西,离开奉城!你可以随意去乡下或任意什么地方,只是不要让我们再看到你,不要让我再听到你的名字,不要让人能找到你!”佟玉瑶紧紧盯着玉沙的眼睛,问道:“你能做到吗?” ---------------- 佟府门外,赵大喜三人等得心焦。 阿宏蹲在一边,嘟嘟囔囔道:“不是说马上就出来了吗?怎么这么久也没动静?” “他们不是在敷衍我们吧?”吴招娣拿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都这晨光了。” 只有赵大喜还算镇定:“应该快了。他们既然没有否认小姑娘在这里,就说明没出什么事。我们再等等。” 三人正说话间,远处一辆崭新铮亮的敞篷吉普车急驰而来。这种吉普车在奉城本就极为少见,车上是几名戴军帽c着装整齐的年轻军人,就更加引人注目。虽然路上偶有行人,吉普车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行人听到声音纷纷闪避。到了佟府门口,吉普车更是一个急停。几名军人跳下车,军靴都擦得一丝不苟,亮得能照出人影。其中一个官阶明显高人一等的目不斜视往里走,两名军人便分列在佟府门口,脚跟并拢,腰背挺直,眼睛平视前方,比门前的两个石狮子还要有气势。那人则带着一名副官,也不等门房通报,大步流星直接走进门去了。 这一幕直看得三人目瞪口呆。这样威风凛凛的阵仗,是只有横戈跃马c真正在战场上拼杀过的军人才有的气势。这是什么人家?而方才进去的又究竟是什么人呢?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4章 旧事重提 铃铛拿起包裹,往身上一担,极干脆的道:“我没什么可收拾的,现在就可以跟三小姐走!” “很好。”佟玉瑶冷哼一声,点头道:“你这丫头人大心大,我们家是留不住了。”她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就跟你的新主子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铃铛挽起玉沙,见玉沙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以为她还犹豫,急道:“三小姐,这儿没什么可值得你留恋的,我们还是赶快走吧。”她似乎生怕会有人变卦。 玉沙被铃铛拉着走了几步,又被佟玉瑶拦住。玉瑶伸出三根指头,道:“我只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内,你必须离开奉城!做得到吧?” “我去哪儿?”玉沙抬起眼睛,这话也不知是在问佟玉瑶还是在问她自己。 佟玉瑶嗤笑道:“问我吗?你要知道,你去哪儿跟我已经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了。从你收下这个包裹起,你与这个家再无半点关系!”她又刻薄的加上一句:“我的意思是说,即使将来你要讨饭,也不要讨到我们家来!” 玉沙轻轻的点头:“我知道。其实这是我应得的。” 佟玉瑶冷冷的道:“你知道便好。走吧,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不知道玉沙小姐是要上哪儿去?” 李任良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他神采奕奕,两只眼睛含笑看着玉沙,也不知道方才的谈话听到多少。 佟玉瑶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向内室望了望。她强自镇定向前几步向李任良问好:“不知李师长大驾光临,我这这就去请家父出来。” 李任良左手一挥,看都不看玉瑶一眼,口中道:“我是来给府上送药的。他已经跟我详细说了你的病情。我相信只要好好将养一阵,再对症治吃药,玉沙小姐的身体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后面一句话,他是对佟玉沙说的,声音明显温柔了许多。 “佟玉沙?”这是佟仁满的声音。他显然是被下人叫来的,匆忙之下衣冠有些不整,原本就宿醉未醒,眼前的情景更让他吃惊不小。 他顾不得招呼李任良,揉了揉眼睛,待看清面前真的是玉沙以后,不由勃然大怒:“谁放你进来的!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稍后赶到的佟夫人连忙扯了扯丈夫的衣角,可佟仁满盛怒之下也顾不得夫人的暗示,上前一步大吼:“来人,给我把这害人精轰出去!” 昨日佟仁满给李任良的印象就是平庸c木讷,一直小心陪笑的一个老实头,没想到今天竟会是这样一幅模样。 李任良皱皱眉头:“佟老爷怎么这样对自己的侄女儿?我一个外人都看不过眼。” 佟夫人强笑道:“他昨晚喝醉了酒,今天酒劲儿还没过去呢。这人,灌了几口猫尿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让李师长看笑话了。”她掐着佟仁满的胳膊手下用劲,佟仁满才不再发作,只是仍然通红着脸喘着粗气。 叔父老了,头发也白了许多,曾经浓密的头发稀疏了不少,而总是对自己笑眯眯的眼睛如今却双目赤红似乎要喷出火来。佟玉沙心内翻江倒海。是了,厅上都是自己在世上还仅存的亲人,他们的态度表明了一切。是该走了,远远的走开,他们也算是做到仁至义尽了,所有的,都是自己咎由自取! 玉沙张了张口,却喉咙灼痛,没有发出声音。她惨然一笑,抬步就往外走,却又被人拦了下来。 玉沙抬头,对上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玉沙望着李任良,目光中带出几分乞求。李任良却摇摇头,扫视室内一圈,喝问道:“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关普晨呢?叫他出来!” 佟玉瑶嗫嚅道:“表哥,他” “我在这儿。”关普晨从内室走出,面沉似水。 没用人让,李任良便摘下手套,大喇喇的找了个最舒适的位置坐了下来。他拿手指点了点关普晨,哼声道:“你来解释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关普晨的脸上,佟玉瑶是关切的,佟夫人是哀恳的,佟仁满似乎还憋着火,而玉沙,看着这张黝黑如石雕般的脸,不由自主的从心底里颤抖起来。她害怕! 李任良好似看出了这一点,朝自己的副官使了个眼色,那副官半是搀扶半是强迫的,将玉沙让到一张椅子上。 李任良则反客为主的向大家招呼:“你们也都坐吧。” 佟府的人面面相觑,不敢吱声,也没人敢就座。 “是这样的。”关普晨沉默一会儿,终于有些艰难的开口道:“佟三小姐,是要离开这里的。” “嗯,这我倒看出来了。”李任良毫不客气的道:“只是我不明白,玉沙小姐一个人,在这兵荒马乱的时节,是要到哪儿去?她能到哪儿去?”他又放缓语气道:“普晨,别人我管不着,可是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吧?你就忍心放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在外面乱闯?呵,你什么时候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了?”他又盯着佟仁满道:“玉沙小姐怎么说也是姓佟,她又是怎么得罪了府上,要被他的亲叔父扫地出门?” 佟仁满口里模模糊糊的嘟囔着,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在李任良的逼视下,他的额头渐渐沁出汗珠来。他拿袖子擦了擦汗,求助似看向关普晨。 关普晨勉强道:“此事说来是佟府的家务事,年头长了,牵扯也多,内中详情,不足为外人道。李师长实在不必动问。” 李任良心头火起,面色一沉:“普晨是怪我多管闲事不成?” 听他用这样严厉的口气,大家均是心头一凛。从昨天见到李任良开始,年轻有为c风度翩翩的青年军官形象已经在大伙心中筑了根,可一旦李任良发起火来,人们才意识到,这也是个带兵打仗c身先士卒的部队首领,是个下令手下全歼五百山匪眼也不眨的凶狠角色,是一个习惯发号施令不容驳斥的上位者! “不敢。”关普晨连忙道:“只是只是”他眉头紧锁,突然罕有的磕巴起来。 “还是我来说吧。”佟玉瑶不忍心关普晨为难,鼓足勇气道:“就是因为三年前的那场大火,那场火,不仅烧毁了半个佟府的建筑,还烧c烧死了人!”她看了一眼关普晨,继续道:“当年,大伯母因病去世,全家上下都在忙着办丧事。就是她!”佟玉瑶指着玉沙,恨声道:“就是她,又哭又闹,假痴疯癫的要死要活。我们都知道她与大伯母母女情深,以为她只是太过悲痛。可没想到,她竟然想让佟府上下都为大伯母陪葬!有天深夜,趁大家都睡着了,她在灵堂引了一场火起来!大家从睡梦中被惊醒,几乎所有人都帮忙救火,可是火实在是太大了!”想到当年的情景,玉瑶至今心有余悸,她停顿了一下,才道:“那场火,不仅烧毁了大伯母的棺梓,烧了半个佟府,还烧死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表哥的母亲!”讲到这里,她不由靠近关普晨,轻轻握住他颤抖的手。 玉沙摇着头,喃喃的道:“我c我不是故意的。” “你想死,就自己死好了,为什么要连累别人?不是你那把火,关姨母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可怜我大伯父,为了救你受了伤。他原本就悲痛成疾,结果又病上加病,没过多久,便也去世了。要不是为你的事着急,身上又添了烧伤,他也不会那么快就走!”佟玉瑶机关枪似的道:“你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害得自己母亲的遗体不能入土为安,害得表哥也失去母亲!你这个害人精,杀死了” “够了!”李任良看着摇摇欲坠,面白如纸的玉沙厉声阻止佟玉瑶:“你说的我已经听明白了。我想,你也已经说够了!” 看到佟玉瑶被吓得噤了声,李任良想了想,又放缓语气道:“三年前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只不过都是无心之失,那样的结果是谁都不希望的。” 佟玉瑶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李任良对这么大的事情竟然如此轻描淡写。 李任良又转向关普晨,略带同情的道:“对于令堂的意外去世,我也深表遗憾。” 关普晨勉强点点头。 佟夫人接着道:“普晨的母亲是我的远房姐姐,虽然孀居多年,但族里也是有主事的。一个大活人,在我们这儿做客,说没就没了,我们无法交待。我们当然知道玉沙不是有意为之,可偏偏与佟家有生意纠葛的章家在外面大肆宣扬,说佟府故意烧死了人,想低调处理也是不能够。那阵子,又是民国法制草创的时候,正想着拿人开刀,我们就撞在了枪口上。好歹一条人命,政府立了案,必要调查追究。可大伯家就剩了玉沙一个,就算是倾家荡产也得保住她不是!想来想去,只好将她送走。警察几次向我们要人,我们上下打点,勉强搪塞。后来,幸亏是您派人过来,这件事虽然没有最终解决,但好歹是被压下去了。我是想着,无声无息的过上几年,待所有人都把这事忘了也就得了。大家伙要是都把玉沙忘了,对她来说未必是坏事。只是对于普晨”佟夫人叹了口气:“我们再内疚,也始终是无法补偿了。” “不止是这样!”佟仁满突然插口道:“不止是这样!你们等着!”他急匆匆的跑了出去。厅上的人瞠目结舌,不知道平时不声不响的佟仁满这次是要搞什么名堂。 好在他很快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张纸。他把这张纸扔给玉沙,咬牙切齿的道:“你以为你能够那么轻易就逃脱罪责?好好看看吧,你做的好事!”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25章 戒指 玉沙没有接住,那张纸飘飘悠悠的落在了地上。纸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玉沙只拿眼一扫,便知道是自己父亲的笔迹。 她抖抖索索的捡起来,一目十行,但只是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于是便又从头到尾细看一遍。终于,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晕倒在了地上。 挂着五彩网的暖栅,白色的祭幛,随风飘扬的挽联,真人大小的纸人纸马玉沙一身重孝,在母亲的灵前哀哀哭泣。 “夜深了,你看别人也都去睡了。来日方长,你天天这么熬着,身体怎么受得住?你父亲已经病了,你再病了可怎么好?”这是一向和蔼的关姨母,慈爱的抚着玉沙的头:“你放心,我在这里替你看着,你去睡上一小会儿吧。有我在,没事的。” 玉沙不忍拒绝她的好意 “姨母,姨母。”玉沙小声唤着。可她在椅子上睡得正香。 玉沙摇摇头。她实在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只好偷偷的下床,背着下人又跑到灵棚来。 四周静的可怕,无风无月,火盆里燃着微弱的红色火苗。玉沙添上一些纸。 玉沙觉得口干,她去摸那茶壶,里面的水已经微凉了,她只好略略润润喉。 不知怎的,炙热的火焰突然便腾空而起!刮风了,风借火势,越来越大。火焰如毒蛇般露出尖锐致命的牙齿,张着血盆大口,不断的舔没吞噬,一切都在瞬间消失! 火焰的温度,足以将一切燃烧熔化,浓烈的黑烟,呛得人无法呼吸! 有人在大声呼喊,有人在奋力救火。火焰不甘心的不停发出“哧哧”的声音,一如毒蛇吐着红色分叉的信子! 她被火烤着,觉得自己热得痛得就要爆炸了,又有凉水浇在身上,潮湿冰冷浸进心里。 玉沙睁不开眼睛,但她听到有人在唤她:“玉沙小姐,玉沙小姐”声音近在耳旁,越来越清晰。 “玉沙,乖孩子,别怕,我来救你,我不会让你出事的”那是父亲的声音。 玉沙的眼角沁出一滴晶莹的泪。 有人用手帕轻轻的帮她拭去。玉沙突然睁开眼睛,干燥,温暖,她平稳舒适的躺在床上。面前是一张逆光中的脸,玉沙只模模糊糊看出些轮廓,但她感受得到他的关切。 “父亲”玉沙喃喃的道。 “你醒了?太好了!医生说没有大碍,只是受了些刺激,休息休息就会没事儿的。” 玉沙眨了眨眼睛,她看清了,是李任良。他没有戴军帽,所以她一时没有认出来。 “那张纸我看了,我希望你不要认为是自己的责任而过度内疚。而且在我看来,本就不算什么。”李任良又道。他看到玉沙的脸色更白了,有些懊悔的道:“我不会劝人,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而且恐怕说多错多。请玉沙小姐,忘记那些前尘旧事。再怎么样,也都已经过去了。”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接着道:“我的时间有些紧,只能长话短说。我今天上门是因为突然有紧急军务,必须出城一趟,时间长短又定不下来。可我不希望我回来的时候,找不到你。这么长时间,我决不允许自己再错过一次!”李任良“忽”的一下站起身来,退后两步,立正挺胸收颌,郑重其事的道:“今次来,是对玉沙小姐有个请求,我也知道今天并不适宜提出,那就请玉沙小姐原谅我这个人性子急,什么事决定了就要做,等不得。我这里有样东西,并不贵重,却于我意义非凡。”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枚戒指,没有包装,小巧精致的戒托上镶嵌着一颗熠熠闪光的红宝石。他将戒指轻轻的放在床头的案几上,对玉沙柔声道:“我希望我回来后,能够看到玉沙小姐戴上这枚戒指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李任良将军帽戴上,脚跟一碰,利落的行了个军礼,又深深看了玉沙一眼,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玉沙耳听着军靴的声音离得越来越远,眼看着那枚躺在案几上的小小戒指在阳光下竟映出一大片红色的光影。 一旁的铃铛哭丧着小脸,愁眉苦脸的道:“三小姐,他这是盯上你了。咱们可怎么办啊,还走不走啊?” 太阳就要落山了,黄昏的余辉被那颗红宝石折射出刺目的光线,玉沙闭了闭眼睛,强撑着道:“不管怎样,先把嬷嬷的丧事办了吧。” ——---------- 公共墓地是近几年才兴起的。前几年,一般的本地人家,都有自己的家庭墓地。无论厚葬还是薄葬,都是按照族内辈分葬到族坟里。客死异乡的亡者也往往运回到原籍去安葬。 但是,随着连年战乱,外地流民不断增多,很多死者没有安葬之所,好一点的被埋进义冢,差一点的就被直接扔在了乱葬岗。将奉城作为第二故乡的外地居民有越来越多的人无力扶柩回乡。为了改善这种情况,政府在东郊开辟了六十亩地作为公共墓地。 墓地四周建了围墙,空地上种了树木和花草,环境倒也清幽。但初来这里的人会不适应,都是长一丈宽六尺六的同样规格的墓地,面积相同,墓碑相似,前后左右距离也不过是十尺,看起来都是惊人的相同。 李嬷嬷的墓地就选在了此处。墓前点上香烛,摆放着供品。 玉沙久久的站在墓前,无泪也无语。她整个人瘦成了一条,乌黑的长发垂着,微风轻轻吹起她衣裙的一角,轻得似乎整个人都要随风而起。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