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兴亡:民国晋商 > 正文 十六
    第二天一早,崔长庚就坐上马车,直奔平阳而去。严慎修专门吩咐过,这天降股利的好消息要先告诉最大的股东——阎乃竹。马车从银行出发,一路向北。赶车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名叫虎子,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母亲一个人养他不活,就卖给了严家,那年他才八岁。虎子为人聪明伶俐,善于察言观色,但对数字不太敏感,那账本怎么看也看不懂。严慎修就把他留在身边,帮着赶车,虎子喜欢聊天,这样严慎修在车上也不会觉得烦闷。

    马车颠簸着前进,虎子一边赶车一边哼着小曲,车上的崔长庚高兴,也跟着哼了起来。虎子听见自己的小曲有了和声,停了下来,“崔主任,您这今天也有高兴事吧,从来没听您哼过曲儿呢。”

    崔长庚听到虎子问他,也停了下来,“那是自然,严总经理刚一上任,就出了这么多新规矩。说实话,以前在老铺子的时候,我也觉得毛病挺多,应该改一改,无奈一直没有机会。他的办法句句都说到我心坎上,真是痛快。”

    虎子听到这一脸不解,“咱铺子不都好好的吗,我怎么没看出什么毛病来。”

    崔长庚听了哈哈一笑道:“咱山西的铺子能安安稳稳经营几百年,靠的是相与们之间的帮衬,靠的是多年的口碑和信誉。可最近几年战祸不断,山西本地,还有我们常做生意的张家口c包头一带的商铺受了不少损失,南方的丝路和茶路也不好走。生意好的时候大家和和气气,可现在狼多肉少,大家都怕自己的铺子吃亏,相与的情谊破了,口碑和信誉也没了,结果这些优势反而变成了劣势,大家争来争去,败了的家破人亡,侥幸胜了的也剩了半口气。你看到咱们的铺子没什么大问题,是因为咱正是那侥幸胜了的,可也是元气大伤,只能苦苦支撑下去。”

    虎子第一次听人讲这些事,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那那怎么办啊,不能看着咱的铺子黄了啊。”

    “这就得靠改革啊,把以往的旧制度废掉,把以往的老观念抛去。比如我们要开拓市场,不能老抱着以前的地盘不放,南方的湖广c四川,西边的陕西c甘肃,东边的河南,甚至更远的地方,我们都要去,还要跟不同的人做生意,你说这还用得着相与吗,人家第一次见你会知道你的信誉如何吗。咱家的铺子不好改,总经理就在兴业银行从头做起,如果做好了树个榜样,咱铺子里那些掌柜们就得有样学样了。”

    “哦,我明白了,你们这是要做大事的。”虎子茅塞顿开。

    “是啊,庆幸当初我离开了乔家,跟着咱们东家,他是有深谋远虑的人。”

    “对了崔主任,咱今天去的那个叫阎什么竹的,是干吗的啊?”

    “那在咱河东地界可是个大人物,”崔长庚说道:“他叫阎乃竹,是阎敬铭的儿子。这阎敬铭是光绪年间的军机大臣c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c晋协办大学士。别看官当的大,一生为官清廉。他做户部尚书的时候,奉旨巡视灾情,听说当地百姓穿不起好布,只能穿一种用廉价的褡裢布做的衣服。他为了提醒官员体恤民情,特意做了一身褡裢布官服穿上,当地官员为迎合他,纷纷效仿,竟使当地布价大涨。只有一位知县来见他时穿了一身绸缎的官服,阎敬铭问他竟说:“下官贫寒,买不起布衣,只好穿这旧衣服来见大人。”不想阎敬铭非但没有怪罪他,在查明他是清官后还向朝廷举荐。在他任期,弹劾了几十名贪官污吏,最后连慈禧要重修圆明园也当面反对,结果被革了职。阎乃竹当过山西河东道道员,受了父亲的言传身教,也是两袖清风。他还出访过欧洲,是维新派,与康有为和“戊戌六君子”之一的杨深秀关系密切。张道台上门时,他家境并不算殷实,却将积攒的两万两白银尽数捐了出来,你说值不值得我们先去拜访啊。”

    “想不到清朝还有这么清廉的官员呢。”

    二人一路走一路聊,不知不觉到了闻喜县地界。此时已是日上三竿,九月初的天气,早晚有些凉,中午还是晒得人难受。两人聊累了,也不再说话,崔长庚半靠在车里,虎子无精打采的坐在车头,不时的挥一下鞭子,吆喝着马儿向前疾驰。

    正在此时,迎面突然飞奔过来一匹枣红色的马,见到二人的车驾也不躲闪,径直冲了过来。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正浑浑噩噩的虎子惊的坐直了身子,拽着缰绳向一边躲去,马车晃晃悠悠的冲下了官道,在旁边的田地里走了好一段才停了下来。待马车停下,虎子噌地从车上跳了下来,回身就要过去理论。却见刚才那匹马像是受了惊,一声长嘶,两个前蹄离地,从马背上甩下一个人来,然后又嘶鸣着疯了一样向前冲去。

    正在车里半眯着眼的崔长庚被颠的头晕脑胀,待他定下神来拉帘看时,正见马背上掉下一个人,他赶忙下车,同虎子一起上前查看。只见那人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他吃力的伸出手,用微弱的声音对崔长庚说了一句“先生救我。”便又晕了过去。崔长庚见状急忙吩咐虎子,“快,把他抬上车。”说完和虎子一人架一只胳膊将那人抬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疾驰,好在这里离县城不远,二人就近找了个客栈,将那人架了进去。客栈掌柜正站在柜台后面算账,见两个人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吓的呆若木鸡。崔长庚见掌柜站着不动,忙对他喊道:“快,帮忙请个大夫。”

    掌柜这才如梦初醒,一边应和着一边吩咐小二:“去,请个大夫来。”说完一伸手,“几位随我来。”

    待将那人放在床上,崔长庚对掌柜说:“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受了些伤,一时半会可能还醒不过来,我们还有急事赶路,先托掌柜的帮忙照顾,估计有日左右就能回来。”说着拿出十两银子,“这几日的吃住看病包在我身上,余下的就给掌柜留作辛苦费,待我们回来一并接走,这几天就先劳烦您了。”

    掌柜的见来人出手阔绰,忙陪笑道:“客官放心,小店一定照顾好。”

    安顿好那人,两人又在客栈吃了午饭,便又上路了。第三天的中午,马车终于在阎府门口停了下来。

    张士秀上门劝捐时,阎乃竹和他并不相识,但经过一番促膝长谈,阎乃竹对张士秀的口才和人品都十分佩服,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听说张士秀派人来了,他急忙换了衣裳,待他出来时,崔长庚已经在堂屋等候了。

    “崔先生,”阎乃竹拱手行了一礼,“听说是张道台派你来的?”

    崔长庚急忙还礼道:“是啊,阎先生,您这府邸远在城郊,倒是十分幽静。”

    “这是依先父的意思选址建造的。他老人家自得罪慈禧被罢黜之后,就对这大清国丧失了信心,效仿司空图隐居山林,颐养天年,再也不问世事。先生既然来了,我就带先生转转。”说话间二人走出了堂屋。

    这是一座三进的院落,布局不是十分中正。最南侧的第一进院落用于会客,西侧是第二进,是主人居住的地方,相对大一点。北面是花园,到了这里便豁然开朗,花园中央有一个小型的人工湖,湖边的地上郁郁葱葱,种植着各式花草,西南侧空地的一角被开辟成为菜地,有七八分的样子。此时正是收获的季节,地里结出了各色果实,煞是诱人。

    湖中央有个小凉亭,却不见任何可以通到亭上的小路,阎乃竹一指湖心亭,对崔长庚说:“先生,请吧。”崔长庚正迟疑时,却不知从哪里冒出一条小船,缓缓的靠在岸边,二人跨步上船,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凉亭之上,崔长庚只觉凉风习习,完全没有刚才燥热的感觉。阎乃竹哈哈一笑,说道:“先生感觉舒爽吧,此亭四面环水,隔绝了暑热,是纳凉的好地方,今天你我就在这凉亭之上小酌几杯,一边纳凉一边畅谈。”说完对着刚才那船夫使了个眼色,船夫心领神会,划着小船向岸边驶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酒菜齐备,崔长庚端起酒杯,对阎乃竹说:“先生此地颐神养性,真是令崔某大开眼界,现在又盛情款待,不胜感激,我先敬您一杯。”

    阎乃竹也端起杯,“先生能来造访,寒舍蓬荜生辉,我也敬您。”说完二人将酒一饮而尽。

    “阎先生,”崔长庚继续说,“前日张道台在平阳募款,先生慷慨解囊,一下就捐了两万两,张道台公务繁忙,特托我来登门道谢。”

    “这是哪里话,清廷腐朽,我父子二人起初希望用一己之力扭转颓势。到头来父亲被罢官,维新失败,六君子血洒法场,我们才知道这破败之势只有用武力才能解决。我随父隐居多年,不能再上战场,捐些银两弥补些遗憾。如今清帝退位,我的心愿也算了了大半。”

    “清帝退位,袁世凯上台,这前途还是未卜啊。”

    “袁世凯留过洋,又组建过新军,思想先进,我想怎么也会比清廷要强些吧。”

    崔长庚听到这叹了口气,“不说这些,今天我来还有个好消息带给阎先生。”

    “哦,什么好消息?”

    “张道台年初募捐的那次,一共收到了十四万五千两银子,后来因为南北议和分文未动。他的意思是拿这笔钱出来建个银行。”

    “那是好事情啊。”

    “不仅如此,这些股本还要折价返还股利,最后定的是按捐款金额折半向捐款人发放股权证,另一半股权归河东道所有。一旦亏损,银行只将本金赔偿,不会要求股东们担负额外的赔偿责任。不过股东们只能每年分红,本金在任何条件下均不再退还,如果股东们想追加本金,也同样照此执行。”

    阎乃竹听到这里不禁一愣,好半天才又说道:“这钱我当初捐出去就没求回报,没想到还能有这好事,张道台真是仁义之人啊。”

    “张道台一直念着你们的好呢,即使这笔捐款用了出去,他也肯定会返给你们好处的。”崔长庚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是股权证,按捐款额给你折股七分,你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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