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人权，即是人，因为其为人，而应享有的权利。如此说来，签上份本人授权的文件，就可以将这权利赋予他人了吗，如果是的话，那么那些为新药死去的人就是也不算被谋害了。
——《谁的文字狱》
关于生命的进化，旧世界的学者们普遍认为大致可以分成三个阶段。
从第一阶段以细菌为代表，在其生命周期内无法改变软硬件，是需要多个世代进化的生物演变。至以人类为代表，能在其生命周期内重新设计如语言c职业等，且能够少部分地更换如牙齿等部分器官的，称为第二阶段的文化演变。第三阶段则以天选日后产生的超人工智能为代表，最高等级的机械体能够自主设计更新升级进化进程，更换几乎所有软c硬件，完全摆脱进化的束缚。
而新世界得益于新药的出现，使部分新人类的大脑完全开启，更有甚者甚至接近了天选预言中的“天选”状态，得以掌握“无限算法”，即无穷尽，无穷接近更高维度的推算模式。因此新人类能够保证即便是在第四类的超人工智能面前，也有着足够的优势。
不过即使如此，新人类对于超人工智能的数量也有严格控制，全世界仅有一台能称之为超智的机械，其他机械都处于被管控监视状态，一旦有向第三阶段发展的苗头，都会被即刻消灭。
由于大部分旧人类都被集中在如古斯通一般的“劳动大区”内，为了方便管理，他们大批量地生产第二类的弱人工智能机械，且在每个大区的分区内安插“天幕狙击者”。他们是新人类的试验品，是有机与无机的结合生命体，被称为生命的终极形态。
嘉尔在竖井前止步，此刻试剂的效果已经完全退去，体能正如退潮般流逝。她叹了口气，缓缓蹲下，轻触左腕的淡金色铁环后，背上的束带瞬间收回，扶着李和平躺下后，嘉尔从后腰取下最后一支试剂，这支有着金属光泽半透明试管内装着团和黑芝麻糊一样的东西。
深吸一口气后，嘉尔将试剂猛地扎向流着血的上腹处，那团黑色浆糊一样的东西像条虫子一般缓缓蠕动着钻进了她的身子，随后时间的小河好似静止了。
很明显嘉尔明白即将发生什么，她将背后的束带咬在口中，等待时间的河水忽然翻腾。在她鼻尖的滴一滴汗水滴落在地时，那堪比万剑穿心的腹中绞痛也来了，那痛感来势汹汹好比山洪。
连着几个哆嗦后，嘉尔终于撑不住蜷缩成了一团，满地打滚。直到数分钟后，她才慢慢停止挣扎，从匍匐状态变成半蹲的样子。
咕噜咕噜，她的肚子里仍在翻滚着，随后一股气顺着她的喉管一路向上。哇——地一声，她吐了一大滩血红的肉沫，那是她从前受伤破裂的脏器。
缓了好一会儿的嘉尔颤颤巍巍地起身，长发挡住了视线，她想用左手撩一下，却摸了个空，这才反应过来手腕处只剩一团黑炭，可惜这试剂只有一管，她用右手拨开刘海，上前将仍昏迷着的李和平背起，将激光枪卡在腰前，按下了竖井的按钮。
咯哒咯哒，一阵链条收缩搅动的声响后，竖井的电梯到了，可外层锈迹斑斑的铁门没有丝毫开启的迹象。很明显这是个货运的竖井，铁门足有五米高，嘉尔用了很大气力拉扯才拽开半人宽的距离。仔细一看，两边的铁门都有不同程度的挤压变型，几撮带着黏着血的黑色毛发粘在门的最高处。
走进电梯，地上有滩黑红的血迹还未干涸，这应该就是方才处理掉了那三个巨型机械兵的东西所留。它竟然聪明到会坐电梯，且开门时抓在门的最高处，嘉尔心里描绘出了一个身高至少在三米半以上的巨大怪物，也不知道这杆激光枪够不够用。
电梯内的红色警示灯一闪一闪，映出一个冷酷女子与皱眉男子的脸，莫约一百个呼吸回合后，它停下了，电梯的微弱光芒只能照到门外约一米处，嘉尔端起激光枪，侧身出去，那外面看似是一个单向的甬道，黑魆魆的不知隐藏了什么怪物，也不知通向何处。
拉曼先生说过，古斯通大区与摩亨佐达罗大区很相似，有至少三个暗道，专门运送实验失败品或是感染疫情的病人去大区外部集中处理。可现在看来，不论失败品还是感染者，都只是像坏玩具一般被丢弃在这地下仓库中，任由他们自生自灭而已。可既然如此，这甬道又是通向何处的呢？嘉尔带着疑问，打开了肩头衣扣上的小型射灯，小心地迈出了第一步。
这地道的伊始处四面平整，拱形的顶部每隔两米就有一盏损坏的顶灯。粗略估计，这里至少高十米，有四人臂展宽，足以通过大型运输设备。那电梯里的血迹却并未再发现，也不知道那么大的东西能藏到哪儿去，不过这地方对于自己是大，可对于那东西并不算是宽敞，如若正面交锋，自己这一梭子激光弹打过去，它至少也得中一半以上，即便不死肯定也要重伤，嘉尔如是想着。
莫约走了五分钟的样子，背上的李和平慢悠悠地醒来了。嘉尔停下脚步，回首望着他，她想看他的表现再考虑是否再电他一次。
很快适应黑暗环境的李和平没有再废话，之前发生的一幕幕如电影回放般在他脑中重现，那画面到他被电流击昏中道而止。
“谢谢，能放我下来吗？”他试探地说：“我保证听话。”
话音未落，李和平便摔了个屁股墩，他滚了圈后赶忙站起来，感恩戴德地跟在已经向前走去的嘉尔身后。不知是不是那管试剂的原因，李和平觉得自己的身子前所未有的轻盈有力，虽然少了左膀，可还有右臂不是吗，虽然现在走路还有些趔趄，不过习惯一下就好了，他暗暗鼓励自己。
一路无言，又沿着向下的地道歪歪扭扭地走了大约十分钟，二人才停下脚步。打从几分钟前嘉尔便发现这条甬道人工雕凿的痕迹越来越少，四面的墙体开始变得粗糙，在射灯的照射下，还时不时射出些红色亮点，她捡起脚边的一颗发光小石子，竟像是颗变石或是荧光矿物。
愈往前走，那些镶在墙体中的各色荧光矿物也愈加丰富，有的一片巴掌大的绿色中夹杂着几块血红；有些一个脑袋大小的深紫色中带着几抹粉色；还有大片橘黄中混杂着无数蚂蚁大小的黑点。由于嘉尔胸口的射灯中有少量紫外线，所以那些本隐藏在黑暗中的原石才得以被激发，显现出五光十色的绚烂。
在矿区井下有矿石本是平常，可在一片区域内集中出现产自世界各地的荧光矿物就不寻常了。仔细分辨一下，这儿不光有产自旧世界亚洲地区的各色萤石c蓝白色的白钨c粉色红色的方解石c白色的氟硼镁石c黄色硅钙矿c蓝紫色的磷绿萤石c深红色的锂霞石；还有产自美洲的绿黄色的硅锌矿c蓝色的锌黄长石c粉白色的闪锌矿c粉色的塔克图派克石c绿色的霰石c淡粉色的氟硅钙钠石，几乎无所不有。于是嘉尔将胸前的探照射灯功率调至最大，登时一个五彩斑斓的梦幻世界乍现在他们面前。
“我的天呐。”已然懵圈的李和平长大了嘴巴，他机械地跟着步伐越加放缓的嘉尔。这也是他头一回明白什么叫两双眼睛都不够看，这地方即便有十双都不够。
不知不觉，矿道的坡度渐渐陡峭起来。且越往下走，不光湿度渐渐大了起来，连温度都有升高，空气中透着股霉腐的怪味，一颗颗散发着绿色荧光的伞状小蘑菇在不经意间，三三两两地出现在岩缝间。
“这么深的地下也能长蘑菇吗，我以为在地面上才有呢。”李和平顺手摘了一颗拿在手里，却被转身皱眉的嘉尔一把打飞了去，他只得把尴尬空手转到脑后，假装抓头。
的确，如李和平所言，已知的三万六千多中蘑菇，大多数都生长在森林c灌木，草原或是朽木中，虽然在粪堆中也能长出，可生在不知地下多少深度的矿区内，还是头一回，若不是亲眼所见，嘉尔自己也不信。她蹲下身子，摘了一颗荧光小菇——像发育不良的羸弱脖颈托着一颗喝了过多毒奶的大头，这颗菌柄很细，菌盖却十分巨大。那菌盖下是如同伞骨一样展开的菌褶，那些绿色的荧光从剔透的菌肉里散出来。从上面看去，极像是一颗瞪大的瞳孔。
这里奇异的生态环境使嘉尔陷入沉思，她手中捏着蘑菇，眼睛望着向下延伸的斑驳陆离，感受着空气中的湿气与温热，她脑中的迷雾开始渐渐散开。若如拉曼先生的推测，那些个新世界的掌权者在欲盖弥彰，这被整个改变的地下生态环境，是那颗对外界宣称连碎片都找不到的坠星的功劳，那么这儿应该就是古斯通大区存在的意义。
再往前推，这兴许也是使整个人类分崩离析的原点所在。嘉尔猛地打了个寒战，她不敢再往下想，那一连串的阴谋像一块块大砖，组成了一条密不透风城墙，高耸入云，遮天蔽日，嘉尔那孱弱单薄的身躯在它的阴影下瑟瑟发抖。
“快走。”嘉尔装了几块萤石在口袋内，发号施令道。
二人加快了步伐，那矿道的坡度也慢慢平缓起来，不一会儿，前方出现了一条岔路。嘉尔取下衣扣上的射灯，四下里仔细谨慎地搜索了一番，希望能找出些有指向性的线索，可无奈周围除了斑斓的墙壁就是飘荡的浮尘，一点儿可以参考的东西都没有。她突然想起，那击败机械兵而受伤的怪物，跑到哪儿去了，为什么电梯外一点血迹都没有。
“呃，我觉得应该走右边。” 李和平唯唯诺诺地说，先前嘉尔惊为天人的战斗方式使他在她面前始终抬不起头，即便他心中有太多疑惑。
“为什么？”
“我看到你的左手 那个，我的左臂也没了，左边不吉利 ”
嘉尔点了点头，也觉得有些道理，便迈向右边的岔路，她迈的每一步都差不多大小，便于作战的收身战斗服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李和平咽了口口水，快步跟了上去。
这条矿道又一路向上，二人走了莫约半小时光景，那些五彩斑斓的荧光矿石逐渐变少，消失不见，前方也出现了白色光点，看来大约是出口了。嘉尔虽稍稍加快了脚步，仍不敢怠慢，也四处提防着，李和平则在后面一蹦一跳地跟着。
果不其然，前方一扇厚重的黑色闸门已经有一道足够人匍匐爬出的高度，那白光就是从这儿透来的。李和平大喜过望，他十年来的出逃愿望就要成真啦。谁知他刚准备趴下，就被一旁的嘉尔一个侧踢，踹翻一旁。原本他站立的地方刮起一阵腥风，一只巨大的爪子把地面划开五道裂口。原来那只巨兽竟潜伏在这闸门上方，守株待兔，想要等到猎物爬出去时再一举歼灭。
这东西的智慧已经和古代猿人一般了，居然可以利用地利条件创造出陷阱来狩猎。它自身受了伤，又忌惮嘉尔手上的激光枪，所以便堪堪拉开只够人爬出去的一道缝隙。若不是方才嘉尔看到闸门边有一丝血迹，甚至也一度以为这怪物跑到其他地方了。
那怪物一击偷袭不成，竟跳上拱顶，转身就跑，硕大的身子在黑暗中上下腾挪竟几乎没有声响，实在不可思议。
“快走！”嘉尔按下发射按钮，连续向黑暗中扫射着激光束直到弹药告罄，深怕这东西再折返回来的她赶忙催促还愣在原地的李。
二人前后脚爬了出去，又一次站在冰天雪地中。此刻已是日出月亦微的清晨时分，暗色的夜衣还未完全褪去，几缕霞光透过灰色的云朵，照亮了远方的山头。
“逃，逃出来了。”李和平哆嗦着喃喃道，他一下子瘫倒在地上，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他付出了太多，也失去了太多。
“现在还不没到你感慨的时候，你看看那儿。”
顺着嘉尔指的方向，正躺着的李和平一歪脑袋，便看见了这高坡顶上的黑色栅栏。他的确出了古斯通大区，完成了十年都不曾有人完成的壮举，但那就在数十米开外的高压栅栏提醒着他，如果现在不拔腿狂奔，随时都有可能再次被抓回去。
想到这，李和平一个激灵弹了起来，下意识地就去拉嘉尔的手，打拽着她算跑起来。却没想到自己少了只膀子，用力过猛，没掌握好平衡，整个人在前倾着转了个圈儿，又摔进了雪堆里。
在他倒地挣扎着翻过来的一瞬，正看到嘉尔冷冰冰的脸上泛起一丝笑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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