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曾国藩 > 正文 三 宁愿错杀一百个秀才,也不放过一个衣冠败类
    审案局的委员们过了半个月的安静日子后,忽然又报抓了一个勾结串子会谋反的人,此人还是个秀才。黄廷瓒知曾国藩最恨串子会,又见犯人是个有功名的人,怕做得主,请曾国藩亲自审理。曾国藩说:≈一t;一个秀才有多大的功名,何况他身为黉门中人,竟串通会匪,更是罪加一等。≈一t;他略微翻了翻黄廷瓒送来的案卷,吩咐升堂。待犯人押上来,曾国藩将特制的茶木条往案桌上重重一拍,厉声喝道:≈一t;林明光,你这个衣冠败类,快将如何与串子会匪首魏逵勾结的事,在本部堂面前如实招来!≈一t;两旁团丁扶着水火棍,凶神恶煞般地吆喝一声:≈一t;招!≈一t;案桌下那个长得白白净净,年约二十四五岁的秀才吓得叩头不止,连忙说:≈一t;大人明鉴,这完全是一桩诬陷案。学生是圣人门徒,岂肯与会匪往来,玷污清白。≈一t;≈一t;这是怎么回事?≈一t;曾国藩一脸杀气地问站在旁边的善化县平塘都团总郭家虎,林明光就是被郭家虎押到审案局来的。郭家虎忙上前一步,低头说:≈一t;现有林明光的同里熊秉国为证。≈一t;  ≈一t;带熊秉国!≈一t;

    熊秉国被带上堂来,也是个二十多岁c穿着大袖宽袍的人。熊秉国靠着林明光的身边跪下。曾国藩又将茶木条重重一拍,声色俱厉地问:≈一t;熊秉国,林明光如何勾结会匪,你须实事求是讲来,不可在本部堂面前有半句假话!≈一t;≈一t;是。≈一t;熊秉国磕了一个头,神气十足地说,≈一t;这有串子会大龙头魏逵的令牌为证。≈一t;说着,从怀中抽出一支上红下黑约一寸宽c六寸长的竹牌,站起来,双手递给曾国藩,自己又跪在原地。曾国藩看那令牌正面写着≈一t;串子会大龙头魏逵≈一t;一行字,背面画着红c蓝c黑三个互相套着的圆圈圈,与半个月前收到的恐吓信上的标记一模一样。他心头火起,暗骂道:≈一t;这串子会果然猖狂!≈一t;于是绷着脸问:≈一t;这块牌子从哪里得来的?≈一t;熊秉国答:≈一t;今早从林明光的书房里搜得。≈一t;曾国藩以怀疑的眼光审视熊秉国良久,猛然大声问:≈一t;熊秉国,你如何知道林家有串子会的令牌?≈一t;熊秉国被曾国藩如电目光c如雷吼声吓得两腿发抖,全身冒出虚汗,好半天才战战兢兢地回答:≈一t;是本都颜癞子告诉我的。≈一t;≈一t;颜癞子又是如何知道的?≈一t;曾国藩追问。

    ≈一t;大人,≈一t;熊秉国终于镇静下来,≈一t;颜癞子也一起来了,他可以当堂作证。≈一t;团丁带上颜癞子。曾国藩见此人三十余岁年纪,一头癞子,鼻勾腮尖,贼眉贼眼的,心中已先讨厌。那颜癞子跪在熊秉国后面,不待审讯,就主动地说:≈一t;青天大老爷在上,小人是亲眼看到林明光与串子会大龙头魏逵勾勾搭搭的。前天夜里,小人因赌输急了,想到林家捞几个钱。刚爬上林家屋梁,就看见书房里灯火明亮,林明光与一个头扎黑布c身穿夜行服的人在悄悄说话。只听见那人说:≈039;这一百两银子是魏龙头的心意。魏龙头说,当初若不是老太太的恩德,他也没有今天。滴水之恩,尚且要涌泉相报,何况老太太的大恩大德。请您老千万收下。≈039;我心想,好哇!你林秀才表面装得一本正经,看不起我颜癞子,原来背地里却与串子会偷偷来往,看我不告发你!曾大人,听说你老的告示上写明,捉一个匪徒,赏银五两,有这事吗?≈一t;颜癞子抬起头来,挤弄鼠眼望着曾国藩。见曾国藩铁青着面孔,眼光凶恶,颜癞子魂都吓掉了,赶紧低下头。

    曾国藩用力拍了一下茶木条,凛然喝道:≈一t;你还看见了什么?≈一t;≈一t;是,是。小人在梁上还看见他们推来推去。最后,那人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说:≈039;这块牌子是魏龙头的令牌,他要我送给你老。魏龙头讲,只要这块令牌在身,方圆百里之内,无人敢动你老一根毫毛。≈039;林明光接过令牌。我心里想,这不就是他勾结串子会的铁证吗?趁着林明光送那人出门的时候,我从梁上溜了下来。昨天一早,我到镇上酒店里喝酒,心里高兴,对老板说:≈039;给我打二两老白酒,一碟牛肉,记到账上,过两天就还钱!≈039;我见老板还在犹豫,就高声说:≈039;你放心,你大爷要发财了,还能欠你这几个钱!≈039;不想熊二爷这时也在店里喝酒。≈一t;熊秉国点点头说:≈一t;治下当时正在那里≈一t;≈一t;不许多嘴!≈一t;茶木条重重地响了一下,熊秉国吓得赶紧缩口。曾国藩冷冷地望了颜癞子一眼:≈一t;你继续说下去!≈一t;≈一t;是!≈一t;颜癞子继续说,≈一t;我心里想,熊二爷是个有脸面的人,凭我这副模样,又没有抓到林明光,这五两银子怕领不到,不如把它卖给熊二爷。打定了主意,我便附着熊二爷的耳边说:≈039;二爷,有个串子会的头目,被我发现了,您老抓吗?≈039;熊二爷一听,忙说:≈039;到我家里详说。≈039;到了熊二爷的家,我把昨夜看到的都对他说了。熊二爷说:≈039;你也不必到曾大人那里去讨赏,我给你五两银子就行了。你千万不要再说出去。≈039;今日早上,熊二爷带着郭团总把林明光抓了起来。大人在上,小人说的句句属。≈一t;颜癞子说完,又在公堂上磕了几个响头。

    这是个痞子!曾国藩心里骂道,对颜癞子说:≈一t;你下去吧!≈一t;待到颜癞子下堂去后,曾国藩问林明光:≈一t;刚才此人说的是实话吗?≈一t;林明光答:≈一t;大人,颜癞子所说的,有的是事实,有的不对。前夜的确有个人来我家,说是奉魏逵之令送银子来,也的确拿出了一百两纹银,但我分文未收。≈一t;≈一t;你跟魏逵是什么关系?他为何要送你这么多银子?≈一t;≈一t;大人,≈一t;林明光答,≈一t;这魏逵与我家非亲非故。五年前的一天,有一汉子突然晕倒在我家屋门边。家母信佛,一向乐善好施。见此情景,叫人将他抬进屋,又喊太爷给他诊治。原来此人得了乌痧症。太爷给他放痧,醒过来后,家母又留他住了一天。见他贫寒,临走时,又打发一点旧衣和钱。那人自称名叫魏逵,说今生今世不忘家母救命之恩,日后富贵了,要重重报答。从那以后,我们一家再也没有见过魏逵,也不记得此事了。前几个月,风言说串子会的大龙头名叫魏逵,我们也没有将两个魏逵联系起来。前夜,来人自称是串子会大龙头魏逵派来的,又拿出一百两银子,说是谢家母恩德。我这才知道,原来串子会的大龙头,就是当年倒在我家门口的那个人。大人,我是个清清白白的人,家里世世代代以耕读为业,从来是安分守法的,我怎么愿意跟造反谋乱的串子会拉扯上?我坚决不受银子,那人见我一定不要,又从怀里拿出魏逵的一块令牌,说是可以护身,百里之内无人敢动我丝毫。我想目前世道这样乱,危急之间,有这道护身符在身也好,便收下了。大人明鉴,学生一时糊涂,不该收下魏逵的令牌,但学生决不想与魏逵有往来,更不愿参与他们谋乱的事。大人,学生再蠢,也是个秀才,懂得国法,岂敢做这杀头灭门的事!≈一t;说罢,磕头不止。

    熊秉国说:≈一t;大人,林明光在当面扯谎,欺蒙大人。若不是想投匪,要什么魏逵的令牌?世道虽乱,还有朝廷的绿营和大人统率的团练在,岂容得匪徒们无法无天!我们这些人都没有魏逵的令牌,难道就不能保家护身?林明光说他未收银子,谁人可以作证?银子又无记号,谁分得出姓魏姓林?只有这令牌,他无可抵赖,才不得不承认。大人,林明光私通串子会铁证如山,岂容狡辩!≈一t;熊秉国这几句话说得曾国藩心里舒服,案子审到此时,才见他脸色略为放松。曾国藩问林明光:≈一t;你还有何话说?≈一t;林明光大叫道:≈一t;大人,熊秉国是个无赖,学生就是平日得罪了他父子的缘故,今日才蒙受这等耻辱。≈一t;曾国藩颇感意外,怒目喝问:≈一t;你与熊家有何隙,仔细说来!≈一t;≈一t;怪只怪学生平日不懂世故,恃才傲物。≈一t;林明光懊丧地说,≈一t;熊秉国是我的同里,其父熊固基是平塘镇的大富翁,仗着家里有钱,又有远房亲戚在外做官,一贯在乡里横行霸道。大人,你老别看熊秉国穿戴得斯斯文文,他实际上是个吃喝嫖赌的浪荡公子。诗文不通,却又偏爱附庸风雅。学生心里十分讨厌,常常在乡间奚落熊氏父子,于是与他家结下怨仇。今日,熊秉国便以公报私。至于颜癞子,他不过是平塘镇上一只癞皮狗而已,学生从来不把他当人看,故他也恨学生。≈一t;≈一t;大人,≈一t;熊秉国在下面抢着说,≈一t;林明光刚才的话全是诬蔑。≈一t;审到这里,当过多年刑部侍郎的曾国藩心里已有数了。他吩咐一声≈一t;退堂≈一t;,便回到书房。

    曾国藩细细地思索案件审讯的全部过程,以及原告c被告的身份c说话c表情c神态,从当堂审讯来看,林明光所说的多为实话,而熊秉国很可能是挟嫌报复。但林明光收下了串子会的令牌,他自己也供认不讳,难保他没有二心。为慎重起见,曾国藩叫审案局委员c安徽候补知县曹克勤到平塘镇去走一遭,实地了解一下。

    过两天,曹克勤回来说,林明光的确与串子会有往来,又递给曾国藩一个小册子,说是从林明光书房里抄出来的。曾国藩看那册子封面上题作《太平天国天王御制原道醒世训》,随便翻开一页,只见上面写着:≈一t;天下多男子,尽是兄弟之辈,天下多女子,尽是姊妹之群,何得存此疆彼界之私,何可起尔吞我并之念。≈一t;他把书往地下一摔,骂道:≈一t;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可笑得很!难道父与子也是兄弟之辈?母与女也是姊妹之群?看来这林明光真是个不安分的家伙。≈一t;因为林明光是个秀才,曾国藩这天夜里独自在签押房里为此案思考了很久。说林明光勾通串子会,唯一的依据是魏逵的令牌。这本册子,也可能是从其书房里搜出来的,也可能是熊家有意栽赃。即使真的是从其书房里抄出,也不能作为勾通长毛的铁证。林明光说的魏逵报恩之事,于情理上可以说得通。此案,若从轻,可将林明光杖责数十板,教训一顿后放回家。若从重,就凭他收下串子会令牌,心怀二志,也可判个死刑。从轻还是从重呢?他记得过去读《明史》,读《明季北略》,都讲到自从牛金星c李岩两个举人投归李自成后,李自成便设官分治,守土不流,气象与从前迥然不同,结果居然推倒明王朝,祭天登位,做起了大顺朝的皇帝。≈一t;人附匪逆,则匪逆有可能成大事。≈一t;曾国藩深信前人的这个看法是对的。倘若轻易放了林明光,则给别的人存一线侥幸之机。要从重!即使林明光不是真的投靠串子会,也要借他的头来教训教训其他不安本分的人。为了皇上江山的巩固,为了湖南全境的安宁,宁肯错杀一百个秀才,也不能放走一个会匪中的衣冠败类!况且串子会活动如此猖獗,看来他们是存心要跟团练过不去,何不以林明光为钓饵,将魏逵等人引出来,也好一网打尽,为湖南除一大害。

    他想到学政刘昆必然会不同意他的做法,老头子为人倔强,倘若顶起牛来,会千方百计使事情办不成,到时自己的全盘计划就会落空。一旦决定了的事情,曾国藩便非办不可,他最讨厌有人出来干扰。干脆不告诉刘昆!他拿起朱笔,在林明光的名字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勾。

    第二天,林明光被关进站笼,在长沙城内四处游街。站笼上插着一块长木条,上面大书≈一t;勾通串子会造反之衣冠败类林明光≈一t;一行字。旁边跟着四个团丁,不停地敲打铜锣,引得市民纷纷过来观看。在站笼通过的主要街道上,罗山营c璞山营七百多号团丁一律便衣混在人群中,每三四十人后面跟着一辆板车,里面藏着刀枪。林明光本是个受人敬重的秀才,何曾受过这种奇耻大辱。他愤极羞极,只游了半天,便死在站笼里,而魏逵的串子会并没有出来,曾国藩颇为扫兴。

    林明光之死,在长沙城及东南西北四乡引起极大震动。一个秀才,以勾通会堂之罪,被处以站笼游街,这是长沙城里亘古未见的事。人们议论纷纷,有骂林明光是士林渣滓的,也有骂曾剃头手段残酷的,更多人则不相信林明光会勾通串子会。那些家中保存有太平军c天地会c串子会股香会c半边钱会等会堂告白文书的人,都连夜焚毁一尽。林明光的弟弟林明亮联合善化县的十个秀才,为哥哥鸣冤叫屈。他们写了两份状子,一份上递巡抚衙门,一份上递学政衙门。

    五十多岁c须发斑白的学台大人刘昆接到林明亮的状子后,气得胡须都抖出来。他在衙门里破口大骂:≈一t;这还得了!曾国藩眼里还有我这个学政衙门吗?漫说林明光不是勾通会堂,即使真有其事,一个堂堂秀才,不通过我学政衙门,就这样处以极刑。曾国藩置斯文何在?真真岂有此理!≈一t;刘昆拿着状子,坐轿来到巡抚衙门。骆秉章正为林秀才一案犯愁。见刘学台来,便拉着他的手,说:≈一t;老先生,我们一道到审案局去吧!≈一t;刘昆将手一甩,说:≈一t;我不愿见他!这案子就委托给你了。≈一t;说罢,气冲冲地走出抚台衙门。

    骆秉章无奈,只得亲自来到审案局。接任一个多月来,曾国藩多次请动王旗杀人,有时甚至连这个形式都不要,随便将犯人当场击毙。上次杀打劫五谷丰米行的十三名犯人,连王旗都未请。后来,曾国藩亲去说明情况,又见有串子会的恐吓信,虽然也默认了,但身为巡抚的骆秉章,心里究竟不是滋味。这回杀一个秀才,居然连学政也不打个招呼,亏他还是翰林出身,任礼部侍郎多年,眼里是没有湖南官员的位置啊!

    ≈一t;涤生兄,林明光的案子,许多人都有议论。≈一t;骆秉章决心借此案压一压曾国藩的威风,≈一t;林明光乃秀才,怎能囚以站笼,游街示众?且杀人过多,仁政何在!≈一t;曾国藩将状子略微浏览下,便扔到一边。心想:这段时期来,官场市井物议甚多,要堵住这些非难,首先要说服这位全省的最高长官,而且态度必须强硬,只能进,不能退,倘若退一步,则前功尽弃。曾国藩一本正经地对骆秉章说:≈一t;吁门兄,杀人多,非国藩生性嗜杀,这是迫不得已的事。追究起来,正是湖南吏治不严,养痈遗患,才造成今日的局面。≈一t;骆秉章听了这话,心中大为不快。这个曾剃头,非但不检点自己的过错,反而倒打一耙,要算我的账了!他打断曾国藩的话:≈一t;你可要讲清楚,湖南吏治不严,究竟是谁的责任?≈一t;曾国藩知骆秉章见怪了,为了使谈话气氛和缓,他要稳住这个老头:≈一t;骆中丞,我还没说完,湖南吏治不严,责任当然不在你;你前后在湖南加起来不过两年多。我是湖南人,岂不知三湘之乱,由来已久。道光二十三年,武冈抢米杀知州。二十四年,耒阳抗粮。二十六年,宁远会党打县城。二十七年,新宁又起棒棒会。二十九年,李源发造反。这些,都不是发生在吁门兄您任上。≈一t;这段解释,使骆秉章的火气消了:曾国藩的矛头原来并不是对准他的。

    ≈一t;涤生兄,不怕你怪罪,贵乡竟是个烂摊子。当初调我来此,我三次推辞,无奈圣上温旨勉励,才不得不上任。≈一t;关于湖南当时的治安情况,曾氏在咸丰三年二月十二日所上的《严办土匪以靖地方折》中是这样描述的:≈一t;湖南会匪之多,人所共知。去年粤逆入楚,凡入添弟会者,大半附之而去,然尚有余孽未尽。此外又有所谓串子会c红黑会c半边钱会股香会,名目繁多,往往成群结党,啸聚山谷,如东南之衡c永c郴c桂,西南之宝庆c靖州,万山丛薄,尤为匪徒卵育之区。盖缘近年有司亦深知会匪之不可遏,特不欲其祸自我而发,相与掩饰弥缝,以苟且一日之安,积数十年应办不办之案而任其延宕,积数十年应杀不杀之人而任其横行,遂以酿成目今之巨寇。今乡里无赖之民,嚣然而不靖,彼见夫往年命案c盗案之首犯逍遥于法外,又见夫近年粤匪c土匪之肆行,皆猖獗而莫制,遂以为法律不足凭,官长不足惧也。平居造作谣言,煽惑人心,白日抢劫,毫无忌惮。若非严刑峻法,痛加诛戮,必无以折其不逞之志而销其逆乱之萌。臣之愚见,欲纯用重典以锄强暴,但愿良民有安生之日,即臣身得严酷之名亦不敢辞;但愿通省无不破之案,即剿办有棘手万难之处亦不敢辞。≈一t;≈一t;中丞说的是实话。≈一t;曾国藩恳切地说,≈一t;湖南为何连年不得安宁,主要在地方文武胆怯手软,但求保得自己任内无事,便相与掩饰弥缝,苟且偷安,积数十年应办不办之案,任其延宕,积数十年应杀不杀之人,任其横行。如此,乡间不法之徒气焰甚嚣尘上,以为官府软弱可欺,相率造謡生事,蛊惑人心,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倘若陆费泉c冯德馨等人忠于职守,早行镇压,湖南何来今日这等局面。≈一t;骆秉章点头称是:≈一t;就因为他们渎职,而造成今日祸害,难得仁兄看得清楚。朝野有些人不明事理,还以为我骆秉章无能。≈一t;≈一t;正因为湖南已烂到如此地步,故国藩愚见,不用重典以锄强暴,则民无安宁之日,省无安宁之境。眼下四方骚乱,奸宄蜂起,还讲什么仁政不仁政呢?古人说:≈039;惟有德者能宽服民,其次莫如猛。≈039;有德者如诸葛孔明,尚以威猛治蜀,何况我辈?国藩唯愿通省无不破之案,全境早得安宁,则我个人身得残忍之名亦在所不惜。处今日之势,办今日之事。依国藩愚见,宁愿错杀,不可轻放。错杀只结一人之仇,轻放则贻国家之患。≈一t;≈一t;你说的这些诚然有理,≈一t;骆秉章说,≈一t;不过,就凭串子会一块令牌,处以站笼游街,无论如何太重了。≈一t;≈一t;林明光一案嘛,≈一t;曾国藩敛容说,≈一t;国藩认为,匪患最可怕的不是游匪,游匪只一人或人,纵作恶,为害有限。可怕的是会堂,他们结伙成帮,组建死党,对抗官府,为害甚烈。大的如长毛,小的如串子会,就是明证。对会堂的处理,尤其要严厉。人一旦参与其事,为之出谋划策,收揽人心,会使会堂如虎添翼,如火加油,其对江山社稷之危害,将不可估量。想吁门兄不会忘记牛金星c李岩附逆闯贼的教训。我岂不知林明光之罪,不杀亦可。然刑一而正百,杀一而慎万,历来为治国者不易之方。杀一林明光,则绝千百个人投贼之路。即使过重,甚或冤屈,借他一人头以安天下,亦可谓值得,不必为林明光喊冤叫屈,以乱人心而坏剿匪大计。吁门兄,你说对吗?≈一t;见骆秉章不做声,曾国藩换了一种诚恳的语气说:≈一t;吁门兄为皇上守这块疆土,做千万人之父母官,自然会知道,当以湖南山川和芸芸黔首为第一位,而不会把几个人的性命放在这之上。国藩乃在籍之士,奉朝命协助巡抚办团练,以靖地方,所作所为,无非是为了桑梓父老,为了你这位巡抚大人。吁门兄,国藩之杀人,别人指责尚可谅解,你怎么也跟在别人后面指责我呢?≈一t;这番话冠冕堂皇,义正词严,说得骆秉章哑口无言。停了好一会,他才说:≈一t;涤生兄,你这番苦心,我可以理解,但别人就不一定能理解。比如林明光,他是通过府试录取的秀才,刘学台掌管的人,你不和他打招呼,征求他的同意,他能理解吗?你就不怕他向朝廷告状吗?≈一t;曾国藩淡淡一笑:≈一t;林明光之事,按理是应该先通知刘学台,由刘学台革掉他的秀才功名后再用刑。但老夫子办事,吁门兄不是不知道,这个案子到了他手里,起码要拖半年,最终还是不了了之。昆老育材有方,国藩深为钦佩。但恕我直言,这安境保民之事,昆老尚欠魄力谋略。况且这案子是一桩会匪大案,与通常秀才犯法不同。当此非常时期,可从权处理。应该说,我杀的不是秀才,而是一个会匪,一个士林败类。昆老硬要向朝廷告状,就让他告去吧,我也无法阻拦。朝廷若怪罪下来,一切责任由我承担,与中丞无关。≈一t;骆秉章本是大兴问罪之师而来,结果竟被曾国藩充足的理由和强硬的态度弄得无言以对,只得讪讪告辞。

    曾国藩想到湖南官场c民间对自己这几个月来严办匪乱指责如此之多,且其中也免不了有枉杀的人在内,若不先向皇上申明,求得皇上支持,日后有可能成为被人弹劾的口实。他思索几天,给皇上上了一道《严办土匪以靖地方折》。不久,奏折奉朱批递回来:≈一t;办理土匪,必须从严,务期根株净尽。钦此。≈一t;曾国藩将这道朱批遍示湖南各文武衙门。从此,官场上的公开指责便销声匿迹了。

    半个月后的一天,康福从平塘镇办公事回来,悄悄告诉曾国藩:林明光一案冤情重得很,百姓反应很大。曹克勤受了熊家父子的贿赂,长毛小册子是熊家栽的赃。熊家借此事将林明光置于死地,是为了报积怨私仇。曾国藩听后,对林明光的冤情并不太感意外,但对曹克勤受贿却很愤慨,他生平最恨受贿的官吏。曾国藩交给康福一件任务,要他和彭毓橘c蒋益澧三人秘密查访委员中的受贿情况和冒功领赏的团丁。

    不久,曾国藩借≈一t;严办土匪≈一t;的圣旨,将审案局中的委员作了大幅度的裁汰,从自己旧日友朋和岳麓c城南两书院中,挑选一批廉洁有操守的乡绅和士子来递补;又将凡有冒功领赏行为的团丁一律开缺回籍,从荷叶塘募来一批老实的农夫代替。从那以后,他自己对判决之事,态度也审慎些了。

    一日,浏阳县团练所专程派人来到审案局,说周国虞的征义堂又死灰复燃了,在城外山林里活动猖獗,县团对付不了,请省团派人前去镇压。巡抚衙门也接到浏阳县令的告急文书,骆秉章请曾国藩办理。

    曾国藩吸取林明光一案的教训,对下边报来的匪情不敢轻易相信。他带着李续宾c曾国葆c康福c彭敏橘,乔装成普通老百姓,亲自到浏阳去,对周国虞和征义堂作一番秘密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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