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台之变，旧主在叛乱中死去，小天子下落不明，其兄镜月王上位，不愿臣服于他站在朝堂冷言讽刺他的臣子不是惨遭杀害，便是深陷牢狱。一些辞官返乡的旧臣则是心生冷意，再不归朝。而这些回乡归老没有任何权势的人竟然也不被镜月王放过，从镜月王篡位之始到如今，已是十不存一。
当然也有没被找到的人，就他和顾醒知道的就有六个。徐何一自己就是其中之一，当时的他还是青年之龄，便因着两场战事闻名，极受军人爱戴，就连旧主也十分敬重他。而顾醒那时年仅十岁，在当时的人们眼中，不过是名无足轻重的小人物c世家公子。
徐常北更名徐何一，跑到朝明山从打杂的做起。三年后突然冒头，公开挑战单宁意，改朝明三圣堂为朝复宫当了那人人欲杀的徐大魔头。那时的他藏于朝明山既为躲避追杀，也为发展势力，以备报仇复国之需。然见到北国朝廷的衰败，徐何一心灰意冷，再无复国之心。
遇到顾醒，听他说要复国，徐何一只是感到震惊，并没有复国的打算。当他见识过顾醒展露的才能，他没再劝他改变主意，直到看见旧主留下的月水莹以及顾醒近年来发展起来的势力，他才真正动心。
可小天子又在哪里！
找不到小天子，他们所做的这一切都是白费。
“有人将他藏了起来。”顾醒伸手指着小网某处，淡道，“根据那人留下的蛛丝马迹，我猜测小天子就在边城。”
“那人是？”
“我不知道。”顾醒摇头，“我怀疑我所探查到的，都是他刻意留下的信息。”
“为什么？”徐何一心中一突，惊道，“难道他是大祭司的人？又或者紫元朝廷安插进来的？”
紫网从指尖裂出一道痕迹，延向四面八方，顾醒微笑着看着紫网破裂c消失，自信道：“虽然没见过他，但他确实是我们这边的人。你想想，亓官泉晔会留着这么一个祸患么？至于紫元朝廷，哼，坐山观虎斗还差不多！”
徐何一放下悬着的心，笑说：“这下可好，一个鬼才人再加上一个聪明人，不把大祭司和镜月王赶下台倒是怪事了！”
顾醒说道：“你也别小看亓官泉晔，相可期的死只是陆无间随手扔出的一颗石子，真正搅混这潭水的是亓官泉晔。”
“有你在，还怕他亓官泉晔！”
顾醒不否认自己的能力，只是这世间纷扰，烦恼甚多，死便是其中一件。
虽说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可是变化时常有，谁也无法断言将来。最好的办法，便是活着。
活着，便能看见。
只要看见，便能应对。
以不变应万变。
可惜
顾醒有些忧伤，微笑着说道：“可我要死了！”
徐何一头脑一片空白，不敢置信地看着顾醒，声音不自觉地大了：“你你说什么？”
“没有多少时间了！”顾醒叹气，我也想活着，活着复国，活着见到寻月。
“为什么会这样？”徐何一想到了很多，正因为想得很多，才觉得痛苦，“是那阵？”
顾醒点头。
徐何一忍不住埋怨：“都怪那姓沈的！”
黑暗中，顾醒偏了下头，似乎看了他一眼。
两人俱默。
窗外雪光渐淡，天上的月，云中隐匿。
经年的旧伤，不可扭转的命数。今日所面临的局势，皆由师门引起。沈南归，是他最敬的师兄，也是他最好的朋友。他算计好了一切，却万万没想到，万象森罗阵失传千年，竟在沈南归手上重现。
徐何一也知道这件事，当年朝明山一战，他和顾醒还不知彼此身份，就算在北宫城，他们也因着各自身份的不同不曾多见，更不会记得彼此的面貌。所以即使徐何一的面具被他一剑挑开，看清他的脸，顾醒也无法将他和曾经的军事天才联系起来。
后来他的脸还是暴露在了空气中，他的脸到底是有人认得的，也确实让他脱离了险境。
开始，两人于圣堂争斗，到底是顾醒技高一筹，仗着自己修为高深，硬是将他逼至墙角。
顾醒最后一剑，本是朝着他的喉咙刺去，谁料徐何一身子右下一偏，那剑擦着他的耳垂刺进他身后的墙，带起的凌厉劲气断了那绳，也在他脸上擦出了血口。
面具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这时洛钧仪正好进来，看着徐何一的面庞，轻“咦”一声：“徐常北，徐将军！”
顾醒不记得徐常北的相貌，却是听说过徐将军的大名。顾醒很庆幸洛钧仪走进说了那样一句话，不然他会再次拿剑刺他，直到他死。
洛钧仪不知为何也在犹豫，竟没有立即扑杀过去。这也给了顾醒思考的时间，既是徐常北，自然不能杀。
顾醒隐约听人说起，十七年前的朝明山并没有什么宫主，而且这座殿也不叫朝复宫，而是朝明三圣宫。三大宫，三位圣主。大圣主单宁意，二圣主梵诺伊，三圣主闻绣。
就在那年春天，一名叫做徐何一的打杂人开始显山露水，为人所知。
入夏时，徐何一忽然将目光转向了古圣堂里的那位，于圣宴上请求一战。又过数日，朝明三圣堂易名，三圣主之外又有圣主。
绝大部分修者认为徐何一此举主是为名，制胜强手，是强手之外的更强手。徐何一还很年轻，以此闻名，受天下人追捧，再正常不过。其次，徐何一作为三圣主之上的存在，并不怎么管事。
顾醒听人说时，倒是没想太多，如今想来倒是明白了很多。
堂堂振威将军从北宫逃出竟跑到朝明山当了那大魔头，自然有所谋划。
之所以成为人人欲杀的魔头，是因为两件事，一件事是他亲自带人灭了某无名小村，另一件事是北方正派金鲤门的覆灭。
灭村之事说是寻常却又不寻常，朝复宫虽是邪派，但已超凡，按理说不应该和凡人一般见识，顾醒总觉得其中大有猫腻。这就像天上翱翔的苍鹰与地上辛苦爬行的蚂蚁，苍鹰偶一低头，也不会注意地上微小的黑点，蚂蚁同样不会抬头看天，因为两者本就不在一个世界。（源自《将夜》稍改）
徐何一心念：“完了！”徐何一后悔不迭，只恨自身修为不够高，又无大智，才使得自己暴露，以至于整个朝复宫都要受他牵连。
洛钧仪不知是何心情，神色几度变换，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想不到堂堂振威将军竟流落至此，堕落成魔！”
“何为魔？”大概是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徐何一的神情变得格外轻松，竟有兴趣和洛钧仪闲聊起来，“都说正魔只在一线，可这一线又该怎么分？杀恶救善，真是为正？善亦有亲，恶亦有亲，杀恶留子于世承万般苦，非真正。”
顾醒说道：“你说的有些道理！”
洛钧仪不善言辞，但也不是他三两句话就能让他改变看法：“难不成任恶欺善？”
徐何一不理他们，又问：“杀一恶救数人，数人中盗娼之流，祸无辜百姓，此为正？”
洛钧仪冷笑：“你杀一村百姓，灭一派修者，就是正？”
“你看！”徐何一摊手，无奈笑道，“你钻牛角尖了！这说明你心里也在怀疑”
“为善为恶只在一念，原善者可为恶，原恶者亦可为善。所以，分时分地，行正道之行。识人本性，预人后来，吾辈再行事。”顾醒顿了顿，又说，“或可，渡之？”
徐何一脸上有又细又密的汗珠渗出，如剑的眉头微微皱起，不复轻松，眉间躁色愈来愈浓，似乎不想多说，微嘲道：“想渡人，先把你自己渡了还差不多！”
洛钧仪眼神一凛，执剑欲杀。
徐何一无甚力气，看着洛钧仪剑上时不时滴落的血迹，笑了笑，看起来像是等死。
三圣主闻绣恰在此时赶了过来，恰到好处地带走了徐何一。
后来顾醒找到他，问了他一些问题，又趁机刺破了他右间的衣物，看到了已经变形勉强还能认出的“北”字。
自此，两人成为朋友。望雪阁也因着他们的友情提前陷入一场内战，顾醒借着这件事清洗了很多人，于是有了沈南归布的万象森罗阵，造成了顾醒愈来愈重的伤势，以至今日他不得不面对生死之难。
“为什么突然安排封羽去北方，又为什么写信让我回来”徐何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面露悲伤，“早知如此，我就该阻止你！”
顾醒收起情绪，淡道：“人有一死，何苦自哀！”
徐何一看着这个还很年轻的男人，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镜月之变，他才七岁，不知何为悲何为苦只会躲在两个哥哥身后作乱的年纪，可小小的他却经历着两种不一样的人生，一个是家仇，一个是国恨。
二三十年过去，那个只会依靠家人过生的青涩男孩，如今却成了别人依靠的执剑相士。
此时年华正好，别人这个年纪都是富贵在身美人在怀，哪里像他孤身一人这么多年，穷得只剩下一所废院，活了不到四十却要奔赴死亡。
沉默良久，徐何一问道：“那以后的事？”
“我已经安排好了人。望雪阁里有我们的人，由我师兄沈南归掌控。北国朝廷那边埋伏的人自有人管，新来的碟子还需磨砺心智。安插在紫元朝廷的老碟子由卓沧海接管，上面几个头目各司其职，先不管他们。旧主留下的扶灵人大部分藏身于各大帮派，暂时无需启动沈万金也是我们的人，另外三个钱庄也受我们的掌控排名第三的江湖门派答应帮我们，短时间内没有问题”
听着顾醒详细的介绍，徐何一再次深深折服。顾醒高瞻远瞩，未死之时便已经计划好了死后之事，的确当得鬼才人之称。
这时，顾醒如剑的眉头微微皱起，眼里闪过一丝担忧：“只是”
见顾醒突然顿住话头，徐何一不解。
顾醒微微侧了头，轻蹙着眉，看着窗下的稻草上一条很粗的白线，雪花正从破窗斜飘进来，顾醒像是看到了白茫茫的雪地上荆封羽艰难行走的身影，荆封羽会喜欢望雪阁吗？他会把望雪阁当作他的家吗？
“封羽是我的徒弟，但他的性子太过冷淡，骨子里透着残忍。村里一个对他不错的老人临死前全身抽搐，异常痛苦。当时，封羽就在旁边站着，不言不语，不露一丝情绪，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老人离世”
徐何一打断他的话：“我看他对你就很关心。”
那个走在雪地里总是回头的少年怎么会是顾醒所说的那样，谁说表面看起来很平静的人就真正冷漠呢！
顾醒斜了他一眼，反问道：“到底是只见过人家背影的你清楚他还是我这个守护他十年的人清楚他？！”
徐何一不甘示弱，回瞪过去：“那你又能咋办？还想将复国的担子压在他身上？！”
“我安排他去望雪阁，其目的不仅仅为让他安身，更要好好磨砺他的性子。”顾醒舒展开微皱的眉头，从怀中掏出半块月水莹，说道，“我已将一半月水莹交给他，剩下的半边由你保管。”
徐何一一惊。
他知道月水莹，于北国为将时，他就听说过月水莹。有了月水莹，便可召集众扶灵人，掌控很多情报。
徐何一盯着顾醒递出的半块月水莹，并没有立马接过，低声问道：“你真的要把？”
“我能信任的人不多，封羽是其中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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