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这少年”
众人离开后，一位白袍小将走到红袍将军身边，看着离去的瘦弱少年道。
红袍将军沉声道：“小孩子的无心之言，童言无忌。反正上了战场，也就一刀的事情，就让他死在战场上吧。再说他说得也没错，我大楚的疆土本来就是用尸体堆出来的，万里河山亦是用鲜血染出来的，打仗总免不了要死人的。”
白袍小将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红袍将军挥了挥手，“去准备吧，这批新人里有不少好苗子，说不定能用上那两个名额。不过得活下来才行啊。”
“刘安安，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句话差点把你害死？”离开县衙大院，走在前面的李瑶光侧了下头，斜眼看着刘安安。
“啊？！”少年一惊。
李瑶光道：“军队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打仗之前最忌讳说死，你这家伙更厉害，竟然要整支军队给你陪葬，就算是帝都那位人上人老皇帝，都不敢轻易说这种话。”
少年哪里想过这么多，他只是想表明自己不怕死在战场上而已，此刻听来，一阵后怕，“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瑶光点了点头：“我知道有什么用，关键要其他人知道才行。”
少年道：“那我要不要跟大将军解释一下。”
李瑶光摇头道：“这倒不用，张将军若是怪你，你现在还能活着？只是以后少乱说话。”
少年点了点头：“我听你的。”
李瑶光“嗯”了一声，继续前行。
少年跟在李瑶光的身后，忍不住看向自己家的方向，也不知道姐姐和父亲现在怎么样了，他们知不知道自己的事情？
李瑶光突然道：“刘安安，你知道我为什要来参军吗？”
少年收回视线，疑惑道：“你不是说要去战场上建立军功，扬你李家的威名吗？”
李瑶光摇了摇头，“这只是其一。”他突然问道：“你知道天澜学院吗？”
少年点了点头：“就是你三叔在的那个学院？”
李瑶光点头道：“这位张将军，就是从天澜学院出来的，而且在他手上，有两个天澜学院的推荐名额。要知道天澜学院可是我们楚国最好的修行学院，没有之一，从天澜学院出来的人，不是一门宗主，就是坐镇一方的将军。你看这位张将军，威风吧？”
少年点了点头：“连苏老爷好像都很怕他呢。”
李瑶光笑道：“你肯定不知道，这位张将军在天澜学院的地位，其实只算一般。”
“啊？！”少年有些错愕，“那他跟你三叔，哪个厉害一些？”
李瑶光愣了愣，想了想道：“就拿我们镇上的私塾来说吧，这位张将军就像是台下听讲的学生，我三叔就像是台上授课的先生。”
镇上的私塾，少年也曾去过，自然知道那位先生是何等的严厉苛刻，也曾见过那位先生用戒尺打学生的手板，那声音他光是听着都疼。不由得问道：“这位大将军也会被你三叔打手板？”
李瑶光有些傻眼，尴尬道：“差不多吧。”
少年赞叹道：“厉害！”
李瑶光道：“所以啊，我一定要拿到那个推荐名额，进入天澜学院。”
少年道：“你肯定行的。对了，你不是说有两个名额么，不知道我能不能”
李瑶光打量着这个跟自己一起长大的瘦弱少年，皱眉道：“你以为天澜学院那么好进啊，不过你放心，等我进了天澜学院，一定带你到帝都去喝最好的酒，看最美的女人。”
少年点了点头，只是他的心里，多了一份期待，多了一个念想。
如果可以进入天澜学院，他不奢求打别人的手板，甚至不奢求像那位张将军一样领着千军万马，威风八面，他只是希望能凭着自己，保护父亲和姐姐，不让他们受人欺负
苏老爷让他在战场上找机会逃跑，他一直记着，如果说见到李瑶光让他暂时忘了那个想法，那么现在，他是彻底没那个想法了。
“刘安安，想什么呢？”李瑶光看着安静下来的少年，有些不解。
瘦弱少年笑着摇了摇头。
老县官此刻有些为难，按理说刘安安出了死牢，从了军，他应该亲自把这个消息告诉刘家的，一来他实在是不想走这一段路，二嘛，自己作为一县父母官，总不能空着手去吧，又得花钱。
吃过午饭，他走出屋子，看着空空荡荡的院子，觉得有些冷清，抬头看了看天，自言自语道：“也罢，‘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他走进屋子提起当地百姓刚刚孝敬的两蓝鸡蛋，想了想，放下一蓝，提着一蓝走出了县衙。
说来也怪，这刘家虽然穷，坐落的位置却一点也不穷，反而是周李镇最繁荣的位置所在，刚好就在周家和李家之间。
当然也算不上什么风水宝地，风水有没有不知道，这宝地两字，可真是一点也不沾边，原因无他，只因邻居是李家和周家。被这样两座高深大院夹在中间，反倒让刘家显出一种难以言明的孤独与荒凉。特别是门前那两张已经褪色脱落的劣质门联。
老县官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进刘家，看在旁人眼中，还落了个体察民情的好说法。
进入大门，是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正中有一棵柿子树，在院子左边，一个青衣少女坐在土灶前，手里捧着一本书，她每看完一张，就会将之撕下来放入灶中，白色的雾气围绕在她周围，看起来朦朦胧胧的。
老县官没有打扰她，直接走进屋子，屋子里除了一些简单残破的家具，空空荡荡的，倒也对得起“家徒四壁”这四个字了。
一个中年男人正坐在屋子中，在他身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把古琴，此刻他正用双手轻轻的抚摸着琴身，以至于没发现老县官进来。
老县官将一篮子鸡蛋放在桌上，“怎么，要出手？”
男人抬起头，随即急忙起身，就要行跪拜礼，“草民刘正云，拜见”
老县官扶住他，“在这里就不用这些繁文缛节了。”
然后他看着桌上的古琴，“你真舍得卖？宁宁能答应？”
男人叹了一口气，“这是他们娘亲唯一留下的东西了，如今家里也就这把琴还值点钱，舍不得又能如何。”
老县官笑了笑，“琴收起来吧，不用卖了。”
男人一愣，心里有些担心，难道刑期提前了？这样一想，又要跪下。
老县官道：“你儿子没事了，至少暂时没事。昨晚张将军过来，已经将那孩子带走了，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能打拼出一身军功，到时候衣锦还乡，你这老牛就享福了。”
听到这消息，男人并未放心下来，更谈不上高兴，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整个人就像突然间苍老了十几年。
以前刘安安在牢里，再怎么说都还有回旋的余地，如今上了战场，可就真的是无力回天了。
老县官安慰道：“放心吧，那孩子运气向来不错。我也会托人特别关照一下他，尽量给他安排个不用拼命的差事。”
听了这话，男人的脸色好了许多，直接跪下道：“我刘正云做牛做马，也会报答苏老爷的大恩大德。”
老县官笑道：“收了你的钱，这些都是应该的，你若真要报答，什么时候叫宁宁给我弹一曲就好。”
这时候青衣少女正端着碗进来，听到这话白了老县官一眼，她将碗放在桌上，然后抱着那把古琴走进了自己的屋子。
老县官有些尴尬，“无妨，我下次再来。”
说着他向着外面走去，一边走一边道：“不用送不送送”
看着离去的老县官，男人叹了一口气，有这么一个儿子，又有这么一个女儿，这下半生，不好过呐。
儿子才满十四岁，就犯了杀人的死罪，这女儿更让人头疼，都快十七岁了，一个提亲的都没有。
整个周李镇甚至整个湘云县，都知道刘家有一个女儿，四岁开始就只会抱着书读，读的还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道书，平时也不说话，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宁宁，到真是宁静得很。
男人将碗端起，自言自语道：“宁安宁安，希望安安真的能平安吧。”
他看了看天，有几朵乌云自东边而来，他放下碗，喊道：“宁宁，快别看了，给苏老爷送一把伞，省着点，把这本书看完，就没钱买书了。”
青衣少女走出房间，也不说话，右手拿伞，左手拿书，就这么看着出了门。
老县官拿着青衣少女送来的伞，一直走到县衙也没落一颗雨，到了县衙门前，他也不进去，站了半天，转身向着牢房的方向走去。
大牢里，还是那些东倒西歪的火把，还是那狭窄昏暗的通道，通道的尽头，瘦弱的少年已经不在，老县官还是习惯性的看了一眼，然后笑了笑。
他将通道尽头的一支火把取下来，在少年住过的那间牢房的石壁上，突然多出了一道门。
老县官举着火把，站在门前，他挺了挺腰杆，整个人突然间像是变了一个人。
外面有雷声响起，风雨欲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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