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九州志第二季 > 第 148 章
    阳关。

    “我想,我有必要跟你说明一些事。我已从族谱中除名,不再是淳国的七公子。百里恬能给你的丰厚报酬,我给不起。拿我的名号出去招摇,不会有人买账。连这颗项上人头也不值几个钱。如你所知,我是个逃犯,万一被人认出来,会给你带来很大的麻烦。至于我要查的事,涉及的都是紧要的人,甚至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

    难得敖谨愿意说这么长的话,却被顾小闲不耐烦地打断:

    “哪来那么多唆!本少爷家财万贯,收买贵族公子只为撑个门面,好比世家小姐落难风尘,张三李四都想染指……”

    他信口乱扯,见敖谨面沉如铁,恐怕真要怒了,又如戏曲念白般咬文嚼字道:“啊唷,七公子神勇无匹,千军之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若此次天启之行能保我平安无事,定当鼎力助你完成夙愿……如何?”

    敖谨瞪着顾小闲竭尽诚恳的脸,怒气渐渐转为荒谬。他难道真的要寄希望于这个没正经的家伙?

    8、

    殇阳关为帝都锁钥,便是守关的军卒也比别处神气,cāo着抑扬顿挫的天启腔调,盘查每一个可疑的外乡人,祖荫何处、前往何地、所为何事……样样须得回答仔细,还要留下足够的买路钱,方能顺利过关。

    乱世当前,帝都早已风雨飘摇,等待入关的队伍却排成长龙,多是白衣飘飘的世家子弟,个个踌躇满志,年少英俊,心情勤王酬国的信念。小闲想起后座锱车上那个眼神坚定的少年,不由感叹“理想”这玩意实在害人不浅。

    “淮安顾氏?与皇城里那位顾西园公子可有渊源?”守关的军卒谨慎地查问。

    眼前这个生意人衣冠鲜亮,面相稚嫩,长就一副待宰羔羊的模样,偏偏报出一个显赫的姓氏籍贯,让他不敢大意。

    “当然,那是我同宗的本家,此番便是前去投效他。”顾小闲答得太过顺溜,反倒让人起疑。

    “那么,这位贵客身上想必有平临君的信函。”

    “呃……我是不请自来,想给他一个惊喜。”

    军卒越发疑心,指着身后那数十辆载重辎车。

    “车里装的什么?”

    “回军爷,一些农耕铁器。”

    “铁器?没有刀斧兵剑吧?帝都颁了《限铁令》,带兵器进天启城,被缇卫的大人们抓到了可是要杀头的。”

    “没有,都是农耕用具。鄙人在宛州就是做这个营生,听说近年王域粮食量产减少,特地带了些新型耕具,万一治粟寺看上了,也是个推广的良机。”

    顾小闲不紧不慢回答。军卒随手掀起一辆辎车的油篷,都是黑沉沉的铁器,大小不一散堆着,样式颇为新奇,正打算入车查验,却被一只纤手拦住:

    “这位军爷,我们着急赶路,还请行个方便。”

    里亚一边甜笑,一边不动声色递上枚丝囊。军卒接过来一掂,立即眉开眼笑,招呼关卡放行。

    “你搞什么?”她无声地对顾小闲比口型。

    “你一直教育我能省则省。”顾小闲委屈地低声辩驳。

    “这种时候不要节外生枝!”里亚柳眉倒竖,正打算给他一顿排头吃,却见先前那个军卒小跑着折回来,高声喝令道:“你们,先不要走!靠边停车!”

    食髓知味?里亚瞪过去,却见军卒一脸严肃,皮鞭啪啪甩得威风,将等候的车队尽数赶到路边。其他军卒也都停止验关,恭敬地立于门内,似乎在等待什么大人物。

    马蹄得得,銮铃悠长,一辆华奢的四驾马车穿过淡蓝雾霭,出现在御用的彩石矶道上。前不见卫队,后不见仪仗,想来并非御驾,只是某个位高权重的贵人。

    排队入关的人在一旁议论纷纷,果然不到淮安不知自己钱少,不到天启不知自己官小,皇亲国戚就是不一样。瞧那马匹的长鬃毛,雪白蓬松得跟棉花钱似的,还有那流光溢彩的沉香马车,跟太清阁里的龙椅是同一种材料吧?

    顾小闲一路追着看,如同狗见了ròu骨头,被里亚一把拽回来。

    “想都别想。”

    “做辆新的给我嘛,这辆款式旧了,走在帝都会被人嘲笑。”

    “反正你是个暴发户,一向被人瞧不起。”

    “那又怎样,咱们走遍名山大川,吃尽天下美食,这些权贵哪里见过!”

    里亚翻翻白眼,她喜欢窝在地下工坊里,顾小闲却长了颗脱缰野马的心,总想跑出去撒欢。

    “所以说你乡巴佬进城,帝都拥有全天下最好的一切,不明白你为什么一直不肯来。”

    顾小闲正嗑着瓜子,听见这话突然把脸一皱。

    “呸!吃了颗坏的!”

    嗑瓜子只为吃一口余香滋味,一颗坏瓜子则会破坏所有的乐趣,他之所以不愿来天启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某颗陈年坏瓜子的霉苦味还留在牙缝里,久久不肯散去。

    那颗坏瓜子的名字叫“童年”。

    童年在记忆中潮湿yīn暗,如同一场永远也不肯结束的雨季。昂贵的紫檀木家具沉闷yīn郁,被褥上yào草的苦涩经年不散,高墙外的热闹永远与他无关,还有那个无比严厉的牢头……他一定以为自己早就死了吧?

    顾小闲任xìng地撩起纱窗,将瓜子皮吐在整洁的官道上。错,他活得有滋有味,优哉游哉,在广阔世界里吃喝玩乐,好不快活。

    “先不去天启,”他突然道,“走一趟碧遥镇。”

    碧遥镇位于天启城西六里地,因两样东西而著名。

    一是历史。人说先有碧遥五百年而后有天启城,传说这是帝都龙脉所在,历代帝王都选择在此建造皇陵。另一样是当地特产的碧鳜鱼,天下食客趋之若鹜,天启大户人家的桌上少不得这道菜,辅以羊rǔ清炖,香味能飘出好几条街。

    顾小闲也算生在大户人家,却因常年服yào忌口鱼腥,从来与这道美食无缘。还记得有一年元夕夜,前院张灯结彩佳肴飘香,他独自卧于病榻,两行清泪流入一碗清粥,景况无比凄凉,好容易等丫鬟偷来一碗浓汤,结果偏遇“牢头巡房”,没来得及闻香就被没收,眼睁睁倒进了雪地。

    童年这颗坏瓜子,因为一碗求不得的鳜鱼汤而越发苦涩。

    他策马跋涉湖边,看水中鱼群泛花,沉沉一叹。天已擦黑,风越来越冷,沿着碧遥湖跑了半圈,竟连一个渔民也没寻到,看来这碗鳜鱼汤是当真求不得了。

    邢先生书中说,“寻而不遇,求而不得,此中自有真意”。小闲皱眉思索,真意?邢先生的游记写得好,就是动不动喜欢发思古之幽情,感人生之哲理。真意这种玄虚的东西,哪里比得上一碗温暖浓醇的好汤?

    他摇摇头,继续手搭凉棚寻找他的汤料,此时一阵疾风自湖上吹来,拂开茂密的芦苇丛,露出不远处一株榕树。这榕树生得神奇,根茎植于堤岸,树身却横卧水面,形成一座天然栈桥,无数鱼群绕着树冠争食嬉戏,似乎伸手就能抓上几条。他不由心花怒放,三两步跳了上去,平举着双臂慢慢走向湖心。

    “顾小闲!你给我回来!这儿没人会水,掉下去你就作死!”

    远远传来里亚的呼喊。连名带姓一起吼,说明是真生气了,小闲迟疑良久,最终还是放弃了打算,垂头丧气往回返。走了两步,眼角突然瞄到一团胭脂红,跟在脚下流连不去,仿佛挽留似的,竟是一条极肥硕的碧鳜鱼。他到底禁不住诱惑,蹲下来伸手去捞。那榕树常年浮于水上,树身积满湿厚苔衣,他刚一倾身便脚底打滑,下饺子似的囫囵滚进水里。

    顾小闲的少年时期在擎梁山度过,爬树攀岩是把好手,水xìng却比秤砣还不如,胡乱扑腾几下便沉入湖底。溺水昏迷之前,他看着身边碧水红鱼嫣然往来,不无哀伤地想,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再度转醒时,小闲有些神思恍惚,倒不是因为鬼门关走了一遭,而是因为一双异常漂亮的眼睛。浅墨中夹着些许银亮,像是记忆中擎梁山的凛冬。细小的雪尘从长空无休止落下,直到天地归于纯白沉寂。

    “没事就好,”那人笑道,“寒舍在近旁,不如去烤个火,吃些酒,以免受了风寒。”

    男子周身尽湿,笑起来眉目润泽,说不出的风华。小闲向来对美人没有任何抵抗力,又是酷爱jiāo游之人,加上救命恩人诚意相邀,便也不再推辞,乐颠颠随之去了。

    说是寒舍,到跟前才发现是一座雕甍绣榄的湖边小楼,门前停着各色车舆。小闲一眼扫到那辆在殇阳关长驱直入的沉香马车,心头微微一动。

    居舍的正厅匾额高悬,上书“寂言堂”三字,笔意淡冶沉稳。虽名寂言,匾额下方却热闹非常,既有裤脚沾泥的农夫,也有佩玉簪犀的士族,欢聚一堂,酒酣耳热。众人见了主人纷纷起身致意,样子都是极恭敬的。男子逐一招呼过来,然后引着顾小闲一行去了较为安静的偏厢。

    独揽碧遥胜景,宴请皇亲国戚,这位救命恩人可不简单。

    “恩人怎么称呼?”顾小闲裹成粽子样,脚下搁了个铜盆,炭火烧的正旺。

    男子手中温着酒,微微一笑:“叫我小原便可。”

    “小原你好,我是小闲,顾小闲。”

    “小闲你好。”

    “我看楼下来了不少客人,今天有什么喜事么?”

    小原笑着摇头,“并无喜事,”顿了顿,又点头道,“若说喜事……既然这一日还能有酒喝,有朋友来,也能算作喜事。”

    顾小闲被绕的有些糊涂:“那……到底为什么请客?”

    小原朗声笑道:“我这寂言堂最怕寂寞,经常大张酒席,远乡近邻,新朋旧友都可前来一聚。只是有个规矩,新来的人必须给大家讲段故事,坊间趣闻也好,野史奇谈也罢,若是说得众人不爱听,下回可就没脸再来了。”

    “好玩!我第一次来,也要讲个段子么?”

    “各位今日算是府上的客人,一切随意。不妨先吃点酒,搪搪寒气。”

    “也好。咦……”顾小闲猛地把鼻子贴近酒壶,“这,这该不会是鬼壳青吧?”

    “正是。”

    倒在杯中的酒浆圆润澄澈,青如鬼脸,正是那千金难求的名酿。小原却无吝惜之意,随手斟了数杯,一一让与来客。里亚等人摆手谢过,唯独小闲一口饮尽了,连赞好酒。

    小原笑道:“天暮居的邢先生远道而来,自然好酒待客。”

    “邢先生?邢如海?”

    若不是裹成了粽子样,小闲早已惊跳了起来。然而未待他开口,小原突然把眉头一皱,放下手中的酒壶,径直走向门口。

    不多时,门外传来阵阵嘈杂之声,众人前呼后拥,抬进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

    “原先生,快……救人!”

    少年言辞破碎,鼻中不时滑出黏稠血块。

    “不要慌,慢慢说。”

    小原迎上前,将少年扶到桌前坐下。手掌搭上去的刹那,少年似乎获得了莫大的安慰,渐渐停止哆嗦,口齿清晰地述说了事件原委。

    “我与先生出天启城,忽然被一群黑衣黑甲的人围住。他们说先生是乱党,当场就抓捕走了,我拿原先生的信函给他们看,结果挨了顿dú打。”

    小原垂下眼眸,瞳中银炽一闪而逝。

    “我先为你疗伤,不必担心邢先生。”他抬起脸,“诸位,今天出了点小小的意外,只好改日再聚,抱歉。”

    众人表情多少有些诡异,但无人多言一句,纷纷低声辞别。顾小闲一直观望于旁,见状也随意道了声谢,尾随众人悄然离去。

    9、

    玉白手掌撩开绣着“星辰与月”图案的丝帘,一个温和的声音说:“烦请通报苏卫长,三卫原映雪求见。”

    火把的光焰在原映雪脸上投下错昧的暗影,卫兵呆看着笑如春山的美貌青年,直到目光被他袖口的徽记灼伤。那朵冷峻优雅的子午莲提醒他,这是辰月的“寂”教长,仅次于大教宗古lún俄的圣徒。他立即低下头,恭敬地领着舆轿进了内院。

    年轻的教长沉默坐于轿中,卫兵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正穿过轿帘看向自己,又穿过自己看向不知名的远方。寒意如附骨之蛆爬上脊背,夜风凉透了五脏六腑。一只黑色的鸷鸟从枝头俯冲而下,透过腐烂的肋骨撕扯心窍,疼痛如冰锥陡然chā入脑髓……卫兵打了个寒颤,再一眨眼,发现不过一片枯叶从枝头飘落。

    可是,这仲春时节哪来的落叶?

    莫名的恐惧使他不由自主加快了步伐。

    苏晋安胡乱披了件外衣便迎出门来,脸上的诧异并非完全作伪:卫兵没有给出任何信号就擅自把人领进内院,这在纪律严明的七卫前所未有。何况,今晚他们其实是在守株待兔。

    “卑职见过原教长,不知教长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苏晋安按着左胸行了个军礼,显得有些不lún不类:虽同为缇卫所的卫长,但原映雪是执政的辰月教徒,而他是出仕皇室的武官。不过自圣王三年宣布辰月为国教以来,胤朝人早已习惯在任何军政场所都有辰月教徒的存在,也习惯对这些高高在上的圣徒表示礼敬与恭谦。

    “苏卫长无需多礼,”原映雪欠了欠身,和颜悦色道:“这么晚还来叨扰,实因事出紧急。”

    “大人请讲。”

    “今日一位友人因乱党之名被捕,原某无意干涉七卫执法,但这位邢如海老先生从不涉政,是个闲云野鹤的文士,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

    原映雪娓娓道来,神情和煦清明,仿佛在探讨为何今春的芍yào开得格外早。

    苏晋安眉头一紧:“您是说那位云游四海的天暮居士?”

    “正是。”

    “卑职早年常读《如海行纪》,邢先生是位淡泊之士,”苏晋安沉吟片刻,“如此看来恐怕是抓错人了,原大人请立即随我来。”

    原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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