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九州志第二季 > 第 98 章
    亟,两柄刀发出各自不同的、刺耳的锐音。叶泓藏落地,长门僧捂住嘴,吐出一口鲜血。两个人如同角斗中的野兽,毫不犹豫地再度扑上。这一次他们不再使用一刀绝命的凌厉杀法,而是快速地挥舞弧刀,给予对方毫不停息的斩击,绵密的刀光纷纷扬扬地zhà开,如同漫天雪舞,笼罩着两人周围,他们脚步也高速流动,像是贴着地面滑行,两人在滚雪一样的刀光中像是舞蹈,但每个动作都带着刻骨的杀机。

    叶泓藏在连续不停的斩击中忽然暴喝了一声。阿葵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那声吼叫的雄浑是她从未曾见识过的,仿佛整个水阁都随着那声吼叫微震起来,连带着她的头盖骨,那不是一声简简单单的吼叫,而是叶泓藏从口中吐出的一个巨震。

    随着这声暴喝,长门僧的刀一涩。他猛吃了一惊,那一吼恰恰在他下一刀将出未出之间,是他在连续挥刀中旧力已尽新力还未舒张的一瞬,仿佛蛇的七寸。他觉得挥出的一刀失去了力量,一股血涌上头,脸上赤红。

    叶泓藏随着那声吼踏上一步,简简单单地举刀过顶,挥刀下劈!这一击的力量却随着他的吼叫更添威猛,力量和速度十二分的完美,两刀相击,长门僧几乎握不住“月厉”,踉跄着往后一步。

    他还要再度扑上,叶泓藏又是一声暴喝,同时再踏上一步,整个水阁地板一震。这一次的时机同样准确,那一震直接传入长门僧的身体里,他血脉舒展的瞬间,力量jiāo换的瞬间,呼吸的瞬间,再次被打断。他觉得头晕目眩,甚至叶泓藏的声音也听不见,只模糊看见面前叶泓藏两道白眉和浓密的白须在他怒吼的瞬间如qiāng戟般四shè张开。

    叶泓藏忽的变了,如一尊忿怒的武神像。

    叶泓藏再一斩,依旧是简简单单的纵劈,长门僧用尽了所有的角度和空间,以胸侧一道伤口的代价,仰面闪过了致命的攻击。

    第三声怒喝在他还未恢复平衡前到来。叶泓藏已经完全掌握了战场中的节奏,猛踏地面,再上一步!

    长门僧知道自己已经被叶泓藏的“雷息”之术压制了,那是传说中的、兵家的最强武术之一,使用这种武术的人,掌握的不再是自己手中的一柄刀,而是战场上的节奏。叶泓藏诱使他使用快刀轮还斩之后,成功地击溃了他的“节奏”,从而成为这个战场的主人。长门僧没想到这种古老的炼气之术真的存在过,直到他听到叶泓藏那声如雷般的吐息。记忆不知从脑海的哪个角落里冒出来,似乎很久之前,有人对他郑重地提醒过。

    他在叶泓藏的连连吼叫中一步步退避,没有反击的余地。他就要死了,他的同伴也都死了,没有能救他。这个瞬间,他是被自己的茧所束缚的春蚕,无法挣扎。

    阿葵捂着耳朵,惊恐地看着水阁中央两个男人沐浴着月光砍杀。她也觉得那长门僧要死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的很难过,想要哭出来。她想那个吹箫的年轻人就这么死了?他有那么冷漠、孤独和高贵的眼神啊!箫声里有那么多那么多纠结的心事啊!他的心是一片广大的、还没有人涉足的土地啊!他怎么就这么死了呢?他死了就再没有人能知道他藏在眼瞳深处的秘密了……

    她想自己真是疯了,她是叶泓藏的新夫人啊,她的丈夫就要赢了,她应该欢喜。

    一声尖利的吼叫仿佛破甲的尖锥,刺穿了叶泓藏的“雷息”。它高亢、连续而撕裂,叶泓藏已经踏出了第六步,但他的第七步没能踏下,那个尖利的吼叫反过来打断了叶泓藏的节奏。

    那是一匹年轻的狼,它不能在力量和技巧上胜过那匹凶狠的老狼,它就要被咬死了,但它愤怒了。它对着老狼,对着整个世界,发出它最凶戾的吼叫,不惜撕断声带,不惜喉管破裂。阿葵想到了他的箫声,那么多的悲伤和愤怒从箫管中喷涌出来,像是寒气的结晶,像是雪花漫舞。

    “我还不能死啊!”长门僧停止了吼叫,轻声说。

    他忽然拾起地下的一柄刺客丢弃的长刀,一手一刀。他回复到狸猫般准备进攻的姿态了,双目在黑暗里反shè月光莹莹生辉,阿葵感觉到他身上的压力了。有什么东西把他整个人从内而外地点燃了,阿葵想到他的血管是不是要给奔涌的血zhà了开来?

    他深深地蹲伏下去,双刀均转为反手,仰天悠长的呼吸之后,两刀刀柄相对,双刃连成一字。

    “绯刀,禁手,双刃一字,斩心杀法。”他低声说。

    “好一柄凶戾的刀。”叶泓藏举刀过顶,如托举山岳,一脚在前虚踏,凝然不动。

    两人的衣袖忽然都被风吹起,他们对冲而去,阿葵什么都看不清,只听见黑暗里的一声尖锐的鸣响。

    她再次看见眼前的一切时,两个男人背向而立,叶泓藏提到马步,刀尖斜斜指地。他们相距不过一尺,只要提刀转身就能刺穿对手的后心,但是两人不动如磐石,倒像是天地初开他们就站在那里,从未移动。月光从天窗里投下,光色妖异的双刀笼罩在无边月色中,刀如月光,弯月如眉。

    一柄弧刀在空中翻转着落地,扎入木质地板里,那是长门僧所用的“月厉”,两人近身的瞬间,叶泓藏以雄沛至极的大力把他的刀从手中震飞了。

    “我不是个武士,我只是一个刺客。”长门僧低声说。

    “刺客?和武士有什么不同?”

    “刺客卑微,每次出动只有自己一人,没有任何人会帮你,也没有什么人会救你。想杀什么人,只能竭尽全力,用最极端的手段。名誉这种东西。对于我们这种一无所有的人来说,毫无意义。”

    “你的名字?”叶泓藏略带悲哀地看着长门僧。

    “苏晋安。”  良久,叶将军放松地笑了笑,“好!死在这种敌人的手下,是我叶泓藏的结果。”他手抚刀柄,chā刀入地,缓缓地坐下,合上了双眼。轻风扫过,须发微动。云中叶氏的后子孙叶泓藏,至死仍旧保持他军武世家的威严,月光透过纱幕照在他的身上,泛起如同铁甲般的霜色。他的心口chā着长门僧的箫管,箫管里弹出了四寸长的利刃,被他投掷出去,洞穿了叶泓藏的心脏。

    名为苏晋安的刺客微微拉动嘴角,笑了笑,腋下血光涌现。他在掷出致命的箫管时,被叶泓藏以长刀刺破了腋下,这是普通人绝对不会选择的目标,也是苏晋安那一记投刺唯一的破绽,被叶泓藏捕捉到了。叶泓藏没能从那个破绽洞穿苏晋安的心脏,只是因为那时他自己的心脏已经被穿透,喷涌而走的鲜血带走了他全身的力量。

    外面人声鼎沸,被窗格切碎的火光照进水阁里来,那是外面叶宅武士高举的火把。通往外面的浮桥已经被破坏掉,一时还找不到船可以划进来,那些武士焦躁地提着武器,要为死去的主人报仇。

    苏晋安贴着柱子坐下,闭上眼睛,仿佛睡着了,脸因为失血而惨白,沐浴在月光里,却有着一层莹白色的光辉,像是玉石。

    阿葵看着他,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只觉得那是自己命里的劫数。那不是“尺水”,是一道横亘的江河。

    九条镇的小街上,原映雪骑在马背上,双手拢在狐皮暖袖里。

    马蹄踏在冰雪上的簌簌声仿佛天籁,原映雪喜欢这寂寥的声音,所以命令那五百人都离他远远的,让他独自策马先行。

    他对着漆黑的夜色吐出一口白气。他不喜欢这个镇子,夜深人静的时候太孤独,他相信小街两侧屋子里的人已经被他的马蹄声惊醒了,但那些人不敢探头出来。于是在原映雪的感觉里,这是个被冰雪掩埋在世界角落里的死城,两侧屋子里那些低低的呼吸声是封印在墙壁中的孤魂。

    一阵马蹄声打破了这寂静,原映雪知道追上来的是谁。

    八松都督府的都督秋臻让自己的马拖后半个马身,恭恭敬敬地说:“教长,再往前就是叶泓藏的府邸了,不知道有什么示下?”

    原映雪在出发前没有下什么命令,他只说让秋臻点起五百人,和他去九条镇看看雪。原映雪知道秋臻心里不信,他也不想多解释。

    “按照你的安排,叶泓藏现在已经死了吧?”原映雪淡淡地说。

    “晋安那个人我信得过,刀法和冷静在‘云水僧’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叶泓藏是个很骄傲的人,对着这么一个年轻人势必会放松警惕,晋安有很大机会得手。”

    “如果失手怎么办?我们带着这五百个人杀进去要了叶泓藏的命?”

    “晋安没有带任何八松都督府或者晋侯府的印记,如果失手了,也和我们无关,更不会牵涉到教长您。”

    “嗯,”原映雪点了点头,“你的布置很周密,难怪范雨时会那么信任你,不过我在帷幕后看过那个苏晋安一眼,似乎是个很聪明的年轻人,这样他还要主动请缨,难道他不明白你的算盘么?”

    秋臻抬头,极快地扫了原映雪一眼,从那张皎皎如白玉的脸上,他猜不出原映雪的年纪。乍看起来,原映雪可能比苏晋安都要年轻,他却老成地把苏晋安叫做年轻人。不过秋臻不会因此对原映雪有任何不敬的念头,他原本听命于被晋侯尊为上宾的范雨时教长,那是一位高冠博带、总是一脸古意的老人,秋天的时候范雨时教长受到晋侯急召,于是这位原映雪教长翩然来到八松暂时代管‘云水僧’这队刺客,范雨时亲笔信嘱咐秋臻务必听从原映雪的节制。而从“教长”二字看,原映雪在教中的地位和范雨时居然是一样的。

    “晋安那个人,心气很高,是一头猛兽,出身却卑微,我一直刻意压制他,只让他当一个不能露脸的云水僧,他那种人,是一定想出人头地的,绝不能甘心,所以知道有这么个可以一举晋身的机会,我就猜他不肯放过。冒险他也会认。”秋臻说。

    “秋大人这是熬鹰啊,”原映雪嘴里赞美,语气却漫不经心,“真是精妙的用人之术,这么说来,秋大人是准备把苏晋安作为一枚弃子了?”

    秋臻沉吟了片刻,搓着手叹口气,“这么出色的部下,要弃掉心里难免不忍,可是我想来想去,担心诛叶泓藏这件事被联系到君侯身上,会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所以我们若是去救晋安,只怕是小不忍则乱大谋。”

    “棋子嘛,当弃则弃,懂得弃子的人才能下好全局,秋大人是英雄之辈。”原映雪还是漫不经心地赞美着,“不过我看那个苏晋安还有可用之处,不如我们带几十个人逼近叶泓藏的宅邸,探探消息,再决定要不要救他。”

    他没有等待秋臻的回答,直接策马前行,眼前浮现起苏晋安那张孤高寂寞的脸来。

    暮雪

    晚冬,八松,桐月居。

    桐月居在八松这样的大城里也算得上高档的妓馆,它是一栋完全用雪桐木修建的大屋,高过八松城里的雪松,晴天的夜晚,月亮就高挂在大屋的飞檐上。

    苏晋安拉开门走进暖阁,苏文鑫第一个站起来拍巴掌,跟着这位百夫长,桌边的几位同僚也一起拍掌。

    “文鑫你们真是客气得见外了。”苏晋安说,“今天我可不是做东的人。”

    苏文鑫上来搂着苏晋安的肩膀,“可今天秋大人请客,还不是因为你的升迁?从今以后,你就是可以露脸的人了。”

    “是啊,你的薪俸从一个金铢两个银毫涨到两个金铢,”八松城的领兵都督秋臻在苏晋安之后进来,“算是什长了,我会给你九个人指挥。”

    “谢大人!”苏晋安半跪下去。

    “起来起来,”秋臻伸手挽起他,“我今天是找几个男人一起出来行乐,这可不是在官衙里,大家犯不着拘谨。”他眯眼一笑,“我还叮嘱了妈妈找几个年轻的姑娘来陪我们喝酒,一会儿你们别唐突了,姑娘的钱也都算在我的账上。”

    八松都督府的武官们对视一眼,都露出了男人们才能互相理解的、略带猥亵的笑来。他们拍打着彼此的肩膀,也不知是嘲弄,还是鼓励。秋臻是个不错的上司,身为晋侯的远亲却没有架子,接管了八松都督府的“云水僧”后,屡屡在晋侯面前立功。他很慷慨,总愿意把功劳分给手下人,这也许是因为他从不担心手下人抢了他的地位,据传他和晋侯身边那些黑衣的教士来往密切。除了这些,秋臻还会请自己手下那些还未出头露脸的年轻武官吃饭喝酒,于是这些人将来有机会往上爬也还会记得秋臻当年的好处,这是秋臻做官的道理。他能发掘人材,比如苏晋安,秋臻把他选拔为“云水僧”前,苏晋安只是无家可归的流浪人。

    菜肴和温好的酒络绎不绝地送了上来,这些武官跟随秋臻很久了,也并不拘谨。他们都是粗鲁的人,吃起东西像风卷残云,此外他们心里都存了一个念头,早点吃完东西,秋臻许诺的那些年轻姑娘就会出来陪他们喝酒了。

    秋臻向他们每个人劝酒,尤其是苏晋安,苏晋安在同僚们的鼓动之下一杯接一杯地喝。他心里高兴,喝酒起来就没有顾忌,他原本只是个“云水僧”,是个不能露脸的暗探,也不算军籍,这次在九条镇立功之后,终于成了堂堂正正的武官,这可以说是他仕途的第一步,至少从此以后,他不必再穿着白麻衣戴着斗笠,出没于乡镇,辛辛苦苦地从农夫那里打探情报了。喝到最后他有点晕了,头像是重了好几倍,眼前秋臻和同僚们的笑脸都有点模糊。

    秋臻扫了一眼醉眼朦胧的下属们和空出来的酒瓶,觉得差不多了,拾起一根筷子,敲了敲瓷碗。

    这个清脆不和谐的声音吸引了席上其他人的注意,他们转头去看秋臻的时候,秋臻那张笑脸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肃然。武官们急忙坐端正了,双手按着膝盖,低头下去,一付等待训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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