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强烈反对之下，伊凡放弃了抓紧时间去下一个遗迹的打算，转而跟我到了一个海滨小镇观光。我称之为“难得的新年假”，伊凡鄙夷我就是懒。
哪怕是一月份，小镇博利也一点都不冷，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人们穿着最厚的衣服也就是外套，有缠护身的我和伊凡索性短袖短裤到处晃荡。
“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啊？”伊凡看上去闷闷不乐，“维蒂尼亚遗迹的消息传出来了，不快点去会被别人抢走最先发现的时机的。”
“别苦着个脸嘛。”我递给伊凡一杯小镇特产果汁，“这里风景这么好，人也好相处，来个新春七天乐不过分吧？”
伊凡接过果汁幽怨地看了我一眼：“有时候不知道你是师傅还是我是师傅，越来越放肆了，以后我都不想收徒弟了。”
“安心啦，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的，遇到我这种天上有地下无的徒弟是你的幸运~”我朝他抛了个媚眼，在后者的呕吐声中怒槽满格。
依照我的想法，我们在博利玩上七天，体验风土人情，观赏沙滩美人，还能去参加一下小镇特色比赛，实为放松心情的不二选择。伊凡一开始嫌东嫌西，一会儿说这里的东西不好吃，一会儿说这个比赛太麻烦，后来玩得比我还嗨皮，天天早出晚归，现场演绎人类的真香本质。
七天时间过去，一月底的博利小镇气温回暖，我和伊凡的穿着更为奔放。我吊带搭格子外套配短裤运动鞋，伊凡短袖加大裤衩子。我们一路走到车站，准备转车去找伊凡心心念念的维蒂尼亚遗迹。
候车室里人声鼎沸，摩肩接踵。我被来来往往的行人挤了个趔趄，伊凡顾不上我——他被堵在入口处了。
怎么感觉今天的人格外多？我不满地把胳膊从两个行李箱之间抽出来，转头去找伊凡被挤到哪里了，发现他聪明的跑到一个较高的地方以便我一眼就能看见他。察觉到我的视线，伊凡示意我过来，就在我艰难地在拥挤的人流中行进时，一个电话打来，伊凡低下头去接。
短短几分钟我眼看着他的面色从轻松调笑变得严肃凝重，早已过来的我站在他身旁一言不发。待他打完电话放下手机，伊凡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
“怎么了？”伊凡这个表情让我有点慌张，不由得攥了一下衣角。
伊凡欲言又止，甚至还带些忐忑的意味。我这才察觉到他的念有一定的波动起伏，直觉告诉我没什么好事发生。莫非是维蒂尼亚遗迹在这七天内被人抢先开发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伊凡这个模样我也急不得，只好耐心等待他接下来的发言，同时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不会真是遗迹被人开发了？还是他宣告破产我们没钱了？不对我还欠他一千五百多万……
“泽拉。”伊凡打断我的神游，“你曾经跟我说过，你是在卢克森地区的窟卢塔族地界捡到我的笔记对吗？”
“是啊。”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我这个。
“那，你肯定是窟卢塔族人吧？”伊凡问得有点艰难。
“这不是废话吗？”我有点疑惑。虽然我是云罗族的遗孤，但是身上好像还是有窟卢塔族的血统在，况且生活了那么多年，我早已把窟卢塔族当成我的家了，在家的不是家人还能是什么人？
听到我的回答后伊凡身上的气息突然更加不稳了，我心里一咯噔， “伊凡，你告诉我，你到底知道了什么？”
在我焦急的目光下，伊凡低下头迎上我疑惑的目光，小声说了句什么，我只听到窟卢塔族四个字。我实在是忍不住，一把抓住伊凡的肩膀：“大点声！”
然后，我听到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剑将我钉在原地，让我无比后悔先前说出口的那三个字。
伊凡说：
“窟卢塔族，灭族了。”
我脸上血色全无，几乎站不稳，不知何处来的一股力气硬是把我固定在原地，我支撑自己站稳，嘴角上扬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说什么呢？这个玩笑不好笑。”
就像我看过的无数电视剧里的做法一样，人在听到自己无法接受的消息时都倾向于证明这是假的、是玩笑，而不愿意受着戳穿自己的心的痛苦去选择接受。
典型的逃避行为。
既然开了个头，接下来的话就很好说下去了。伊凡没有给我怀疑的机会，语速稍慢但平缓地讲整件事情说了出来，太过于惊骇的我甚至忽略了他的嗓音变得沙哑的事实。
“我没有骗你，这件事情千真万确，刚才有人打电话告诉我的……可能过不久全世界新闻就会大范围报道了吧。发现的人是一名在森林中迷路的女性，一百二十八个人全部被杀害……”
伊凡说得有些艰难，可没有停下。他叙述的情况化成一把刀，把愣在原地的我一片片切割。
“他们被放成面对面坐着的姿态，体内被利器刺入，头部在还活着时被砍下……双眼……双眼全部挖走。”
双眼全部挖走。
电光火石间，我记起了全部，过去那唯一一件被我遗漏的事情。
窟卢塔族灭族事件。
我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再次睁开眼时，我躺在一张床上。耀眼的日光倾泻下来洒在床边，我微微眯眼，赤脚下地把窗帘全部拉上，打量了一下四周环境。
这里是哪里？整个房间的微微起伏以及外面气流的波动，让我感觉自己在飞艇上。我怎么会在飞艇上？不是说好了要去遗迹的吗？
遗迹……还去什么遗迹……我苦笑，自己的家都没有了，还要去探索别人的地盘吗？
对了，伊凡呢？伊凡在哪里？我匆匆跑到房间门前，不料房门正好被人拉开，我重重撞到来人，听见一阵熟悉的吸气声。
“师傅？”我看向面前的男人，伊凡穿的还是那身衣服，他痛得呲牙，见我看着他，对我微微一笑。
我有千万个问题想问他，伊凡先我一步堵住我的嘴，用极快的语速交代了一切。
“昨天中午你昏过去到现在差不多24小时，我带你看了医生，原因是急火攻心。我知道你最想做的是什么，我们现在正在去窟卢塔族的路上，预计还有两天到达。这班飞艇到达目的地后还有一班飞艇我已经为你联系好了，剩下的交通工具也不用担心，都是最快的。余下的路你自己去走吧，我就不跟上了。”
在我惊讶的目光下，伊凡嘿嘿一笑：“既然能做你师傅，肯定有点本事的。”
我望着眼前的男人，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似的。从初识时不明真相的仰慕、打破印象的幻灭再到日复一日习以为常的作伴，以为他是个脾气急躁经常坑人的大老粗，实则不然，有的时候他会细心近于贴心。
伊凡在我意味不明的眼神下显得有些不自在，手从我嘴上放下，笑了两声打算告别。我突然朝着他鞠了一躬，千言万语尽汇其中。
“师傅，谢谢你。”
谢你最初选择我，谢你教我习武，谢你带我历练，谢你今日为我做的一切。
不光是谢伊凡，我谢每位出族后帮助过我的好心人，如果没有他们，决计不会有今天的我。我能一路闯荡到现在，不可不说是幸运。
伊凡的脸有点红，没有回应我的感谢，转而大惊小怪地问我为什么不穿鞋光着脚跑出来，又扔给我一双鞋，问我要不要跟他去吃点东西。
嚼着牛排的伊凡不经意间问我为什么没有大哭，话一出口就吓得狂打自己嘴巴，然后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生怕我情绪崩溃。我只是微微一笑，回答了伊凡的问题。
“我现在不哭，因为以后还有很多眼泪要流。”
我还暂时没有哭泣的权利，我满心都是憎恨。
除了恨凶手，我还恨我自己。
几年前我和酷拉皮卡大吵一架后独自跑去散心，不小心摔下悬崖，捡到了伊凡的笔记的同时遗失了对这一世来说最为重要的记忆，当年醒来后满心的不安也正因如此。哪怕我拿着纸笔将猎人剧情全部复写出来，依然遗漏了窟卢塔族的灭族事件，甚至我当时根本没有想到主角组之一的酷拉皮卡！
不是没有想到，而是忽视了他。就好比在家里的墙角摆着一棵盆栽，日日进出，早将它当成是周围景观的一部分，哪会再细看？我光顾着机械写下全部的剧情，忘记了思考。
我有些慌张，穿越到猎人世界这么多年，是否还有剧情被我遗忘在角落的呢？或者，我不应该完完全全依靠剧情好似一个木偶？
心乱如麻的我告别了伊凡，拎着包只身踏入窟卢塔族地区。灭族事件的新闻即将在世界范围内报道，本该挤满记者和其他人群的窟卢塔族地区却空空荡荡，甚至连最靠近窟卢塔族地区的小镇居民也所剩无几！
送我来的大巴司机告诉我，不知道是什么势力禁止一切无关人员出入窟卢塔族地区，说着他好奇地问起我的来历，在看到我的猎人证后沉默下来。
大巴司机把我送到最外围地区就开走了，余下的路我根本就等不及一步步走，将所有气集中在脚上，向前，飞奔。
周围的熟悉景色飞快掠过，一处一处都有我们生活的痕迹。而今它们已经染上了鲜血的味道，再也挥散不去。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我头一次觉得灵敏的五感如此讨厌。用了很短的时间跑完平时十几个小时的路程丝毫不觉得疲累，甫一进入村子，我便被眼前的惨象震惊了。
无法简单用一片狼藉来形容。杀光、烧光、抢光贯彻得彻底，焦黑的土地无声表达遭到了何种对待，大家齐心协力建起的房子被破坏殆尽，零星的尸体和断肢夹杂其中，空气中充满了令人不适的气味。
除了我，这里还有另外一个活人。
是我想的那个人吗？
用上绝，我小心翼翼接近那人所在的方位，做好战斗准备。在看清后，一直忍住的眼泪簌簌落下。
平日耀眼的金发无端黯淡下来，黑色的双眸转为火红熊熊燃烧，手中握着一把沾血的铲子，不断挖着地上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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