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来即我谋 > 第78章 深冬已至
    春风秋月无边,光阴如流沙一般自指缝溜走,中北变法首在振兴科举,贫家子弟自觉有了出头之路,便奋起直追,其次是变革律法,将人治改为法治,有效规避了许多旧例陈俗,百姓生活轻松,改善良多。

    国中一片生机勃勃,人人干劲十足,生活也有了许多奔头。

    正值初夏时节,京中少雨,这日方下过一场绵密的细雨,未过多久,太阳就从云中露出头来,烤干了湿漉漉的青砖路,细细一闻,空气中尚弥漫着雨后独有的清新。

    伊束理完朝政,回到高泉宫休憩,今日十五,两个小姑娘按例写完成功课后,瞧着雨后放晴,便兴致勃勃的拿着网子去御花园中捕蝶,二人笑闹着追逐花间起舞的蝴蝶,与园中戏蝶的狸奴相映成趣。

    此情此景,让一旁侍候的宫女们不知有多羡慕。

    未过多久,一旁就传来吴忧兴奋的声音:“捉到了!捉到了!”

    老话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伊禾此时“耕耘”得满头大汗,却是一分收获也没有,听到妹妹清亮喜悦的呼喊,不免生出几分羡慕,遂转头向她望去。

    只见吴忧两指正捏着一只黄色蝴蝶的翅膀,看得出力道很轻,像是生怕将它弄伤。

    她如获至宝一般,睁大着眼,饶有兴致的仔细观察一番,便将其放生,又跑着跳着去捉别的蝴蝶,好不快活。

    不过半个时辰功夫,吴忧就已捕到三只形态各异却花色艳丽的蝴蝶,这让伊禾心中不忿,她忙了半天,一只也没有捉到呢。

    伊禾望着身旁吴忧捕蝶的身影,不知不觉间就生出几分妒意,竟连眉头都拧到了一块儿,一块没铺平的抹布似的,令人生厌。她赌气一般跑到远处,只道我离你远一些,总能捉到了吧?

    伊禾连追带赶,终于将一只落单的蝴蝶收入网中,她欣喜至极,连忙小心翼翼将它从网兜里拿出,定睛一看,这只蝴蝶生的不似吴忧捉到的那般艳丽,灰不溜秋的,翅膀上长了一对眼睛似得花纹,甚是丑陋。

    不是蝴蝶,倒像蛾子。

    伊禾气馁,将网兜掷地,小脚一跺,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为何她的运气就这么差?

    吴忧此时正大步向她跑来,手中捉着一只紫色蝴蝶,“伊禾姐姐,你快看,这只蝴蝶好美!我们将它送给姑姑好不好?”

    话音甫落,伊禾妒海翻波,一把从她手中夺过蝴蝶,用力掷在地上,蝴蝶挣扎着扑腾了两下就再也没能飞起来。

    只听伊禾高声怒斥:“你凭什么也叫姑姑!你不过是罪官之女,我父亲可怜你才将你送入宫中!你往后离我姑姑远一些!”竟隐隐有几分歇斯底里并着委屈。

    伊禾话一出口,便意识到不妥之处,可她仍然将头昂着望向别处,不再言语。

    吴忧听罢,如五雷轰顶一般怔在原处,顷刻间眼泪夺眶而出,一年以来,她自认处处忍着让着,伏小做低,这是她该做的,她不明白她到底哪里得罪了伊禾,遂面上发红,似要将头埋进尘埃里,嘴唇微张,却没有发出声响。

    今日适逢江子羿领着江疾去找伊束商讨要务,江疾少有不用当值,不免肆意妄为,在宫内施展轻功,早已将江子羿甩在身后,他并未窥见事态全貌,只是方才伊禾骂人那一幕他尽收眼底。

    不由得自心底生出一阵恶寒,他从前不喜伊禾,只因她父亲是伊尹,她受了迁怒,如今不喜她,是因她趾高气昂,没有自知之明。

    他想不明白,为何有人能用鸡毛当令箭?

    江疾从宫墙跃下,稳稳落到二人中间,伊禾年纪与江昭相仿,又是女孩,身量小他不少,被紧紧的拢在他的身影里,只觉得被压的喘不过气。

    “我瞧吴忧妹妹比你强太多了!你说她的身份低微,那你又是什么身份?你为何入住高泉宫,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江疾脑子一热,也顾不得风度,几句话直刺进伊禾心底。

    伊禾本就被她吓得不敢言语,此时又听他说这番话,明白他是在说自己母亲的出身低贱,当下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你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

    “我要告诉姑姑!”

    她自认方才并无恶意,只是觉得运气不好,捉不到想要的蝴蝶,一时心中委屈,才口不择言的说出那番话来,那些对吴忧来说,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事实罢了,却不料江疾全然不顾及太后的颜面,拿她的身世做文章,讽刺她,她绕是再要强,也再忍不住了。

    好巧不巧,江子羿方才追赶江疾而来,还未走近,就听见江疾呵斥伊禾,遂从心中升起一股无名怒火,也顾不得前因后果,便快步赶来,还未开口,又听江疾对地上痛哭的伊禾怒斥:“不许哭!”

    伊禾一愣,张大了嘴,惊恐呆滞的望着江疾,约莫一弹指的功夫,又哭了起来。

    这小子倒是不吝,竟促狭到不容小姑娘家哭闹,只见江疾又要开口,江子羿大步上前,一把薅住他的衣袖,将他揪到一旁,“你给我闭嘴!”说着就蹲下身子去安抚伊禾。

    江疾自知大难临头,伸手按住欲上前解释的吴忧的肩膀,对她使了记眼色,低声道:“不必担心。”了不得就是打他十杖,有何可怕?

    江子羿闻声回头,狠狠剜了他一眼,江疾读懂了他的嘴型,在说“老子待会儿再收拾你。”遂推到一侧,低头不语。

    “伊禾,江疾方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不必害怕,我会还你公道。”江子羿温声安抚着,伸出手替她拭去眼泪,他静静望向伊禾,想起伊束曾说,伊禾与她年幼时相像,又说她曾被兄长欺负,便在脑中遐想,伊束小时候是否也会这般崩溃大哭,惹人怜爱。

    伊禾听江子羿如此低声下气,自觉寻到结实的靠山,便不再放肆,渐渐收敛了眼泪,埋着头怯生生的抬眼瞧了一眼江疾,很是害怕的模样。

    江子羿见状,又对她道:“乖乖,回去找姑姑吧,江疾有我替你收拾。”说着,他就将伊禾从地上拉扶起,自己也跟着起身,将她护在身旁,撇了江疾一眼,仍是不知悔改的模样,只负手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道歉!”

    江疾闻言,提步走近伊禾,伊禾身子轻颤,被江子羿察觉,遂用手轻拍她的肩膀,安抚她。江疾忍不住轻嗤一声,心不甘情不愿的躬身作揖,道:“江疾言语多有冒犯,望伊禾姑娘恕罪。”

    伊禾并不做声,只是抬头望了望江子羿,只见他轻笑着说:“你可以不恕他的罪过。”

    吴忧不忍江疾为他委屈,闻言,鼓足了勇气行至江子羿身前,猛地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倒把江子羿吓了一跳,只问:“小姑娘也有话说?”

    “公子容禀,今日之事皆因吴忧而起,若要道歉,也该吴忧对伊禾姐姐道歉。”吴忧话到此处,伊禾心中涌起一阵不安,她被江疾盯得发慌,只见江疾将身子躬得更低了,掷地有声的询问:“姑娘到底恕不恕江疾的罪?”带着威胁之意。

    江子羿自然能察觉出事出有因,但江疾到底往后是要做一国之相的人,遇事如此失格乃是大忌,一定要改,再者伊禾到底年纪小,又是伊束的亲侄女,纵然忍让她几分,也没什么。

    周遭安静下来,伊禾并不松口,江子羿仍然的盯着江疾,并不理会吴忧的话,只道:“江疾随我去高泉宫。”又对吴忧道:“起吧。”

    吴忧只得起身,眼中立时蓄起一池秋水。

    众人行至高泉宫,伊束正在殿中查阅典籍,见江子羿牵着伊禾,惊得直呼其名:“子羿!”话一出口,便觉不妥。

    江子羿并未行礼,而是放下了伊禾的手,将吴忧遣到别处,只听他道:“进来。”江疾便从殿外进门,道:“见过太后。”

    “这是?”伊束被闹得云里雾里,便忘了叫江疾起身,见他面无表情,她无法推测这三人间发生过什么。

    “江疾方才冒犯了伊禾小姐,前来请求太后谅解。”江疾上前说明了方才之事,独独隐瞒了伊禾欺负吴忧那一节,他虽低着头,却能感受到伊束的眼神正在慢慢变化,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发作。

    直到这时,伊禾才又流下两行情泪,见姑姑向自己招手,巴巴的扑进她怀里。

    伊束对此大为光火,先是招呼江子羿在一旁落座,又拍拍伊禾的背以示安抚,这才应江疾的话:“小内侯出身高贵,乃宗室嫡系,自然有盛气凌人的资格,可生而为人,都是第一回,又何必将出身看得太要紧呢?”

    她知晓江子羿对此事的态度,自然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于是这样戳江疾的肺管子。

    江疾咬紧了牙,道:“太后此话不错,江疾一介武夫,不懂这个道理,望太后海涵。”

    “项家姑娘信佛,想必这一年多来你也读了不少的佛经,难道竟未看过佛祖割肉喂鹰的故事?”伊束并不理会他那口服心不服的话,只是一味逼问他。

    这《六度经集》中佛祖割肉喂鹰的故事,也是项琪入宫时讲给伊束听的,传说佛祖在菩提树下修行,瞧见一雄鹰捕食鸽子,佛祖心中不忍,将鸽子护在怀里,从手臂上割了一小块肉喂鹰,鹰却说:“如此一点肉,只怕不与鸽子对等罢?”

    佛祖遂将鸽子与肉放在天平两端,果然,肉不如鸽,佛祖见状,又割一块,份量仍然不够,如此重复几回,直至佛祖跳上天平,两端方才平等。

    佛祖是一条命,鸽子也是一条,不分高低贵贱,更何况前人也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江疾又凭什么,要用出身这样飘渺无状的东西,折辱于人?

    江疾闻言,低低应声:“读过。”

    伊束越说,江疾态度越是强硬,大是不卑不亢的意思,却让她更加火大,最终只能递个眼神给江子羿,见他点点了头,表示请便,才又开了口:“若你真要分个高低尊卑,本后便给你分清楚。本后是皇帝的嫡母,中北的太后,伊禾是我嫡亲的侄女,而你,是皇帝的堂兄,如此算来,你与她又有几分区别?”

    伊束有意模糊父系宗族的概念,如此算来,虽然略有牵强,却也不是不可。江子羿坐在一旁,强忍着不笑,江疾却是冷哼一声,应和道,是,“太后妙口生花,难怪能令满朝文武服帖,江疾甘拜下风。”

    话中嘲讽之意扑面而来。

    伊禾听姑姑如此为自己出头,心头舒坦许多,江子羿见时候差不多了,连忙起身,摆摆手,对江疾道:“回去跪着等我。”

    “是。”江疾认命的退出殿去,直奔长安宫一旁的宗祠跪香。

    江子羿与伊束讨论一番,竟双双对此束手无策,只是商定往后对他们严加管教,“撒气了?”

    “舒坦多了。”伊束有一说一,今日训斥了江疾,她算出了一口闷气。

    江子羿微微颔首,笑道:“你舒坦了就好。”带着几分讨好之意,又一边用手摩挲她的掌心,伊束却对他这谄媚的态度逗得合不拢嘴,“行了,知道你最心疼他,快回去罢。”

    “你知道,同尘与昭儿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实在不愿他们变得不可理喻。”江子羿柔声解释,只盼伊束能明白他一片心意。

    伊束微合双目,点点头,将头靠向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他们都是你的宝贝。”话音未落,只听江子羿俯在她耳畔轻声笑道:“你也是。”

    温热的鼻息拂过,伊束触电似的,一股电流自头皮窜到脚心。

    二人温存半晌,直到江子羿走时,伊束都没能将心里话问出口。

    她也是女人,自然也想与自己心爱的男人养育一个孩子,可打眼下来看,要实现此念,遥遥无期。

    江子羿似乎能明白她的犹疑,本想问她,可却忍住了,只是笑着出了殿。

    打他走后,伊束才又将伊禾招到跟前,询问此事来龙去脉,她是不愿糊里糊涂就被江疾记恨的。

    伊禾见状,实话实说,并未隐瞒,伊束倒不在意小女孩之间的纠纷,只是慨叹自家孩子到底不如这宗室子弟有涵养,可江疾毕竟是男孩子,即便忍让几分,也是该的。

    伊束想到此处,递给伊禾一块儿豌豆黄,温声细语道:“既然他已道歉,你便别再与他计较,你斗不过他的。”

    伊束诚心实意的告诫,却不料伊禾将头一扬,与她对视,幽幽道:“不过是个有爹生没娘养的孩子,我何苦与他计较?”

    语不惊人死不休,大抵如此。

    伊禾早知姑姑与江疾不和,自以为此话戳中江疾痛处,能得姑姑夸奖,却不料伊束手一颤,下意识将她推离怀中,环顾四周,见并无旁人,这才心有余悸按着她的双肩正色道:“够了!不许胡说!”

    “我知道了。”伊禾淡淡点头,退了出去。

    按伊禾的说法,如今这宫里的三个掌权者,哪一个是父母健在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伊束很是清楚,当伊禾说出那句话的那一刻,就已注定了她与这座宫城格格不入的命运。

    接连几月,伊束都在惶恐不安中度过,每每见到江疾阴沉着脸立在江昭身后,她总疑心下一刻江疾就会拔剑取她首级,高悬于城门示众。

    渐渐的,自伊束心底生出警戒之声,身处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城之中,若是不变得与它一样,便只能任由它吞噬自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