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来即我谋 > 第9章 皇帝驾崩(上)
    初夏时节一过,园中木槿就匆匆谢去,一草一木皆与青阳作别,湖畔杨柳随轻风摇动,一枝一叶都带着倔强的生气。随着每日将人从睡梦中唤醒的雀啼蝉鸣,裹挟着盛夏的暑气也就随之而来了。

    算着时日,伊束入宫已有整整一月,皇帝也就如此不闻不问一个月,好在期间江昭时常过来请安,与她闲话家常,常逗得她捧腹大笑,又替皇帝说了许多好话,才让她消了不少怨气。可话说得再好听,皇帝避着不与她相见,也是事实。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早在二十号,伊石忙完江北大营的军务一回府就收到安插在宫里的眼线传来的消息,说是大婚这么久了,皇帝从未涉足过后宫,疑惑的是昭文君往频阳宫跑得倒是勤,两人相谈甚欢,时常自午后聊到傍晚才返回长安宫。

    伊石自认对皇帝要求很低,不要欺负了他的女儿他便不会多说什么,圆不圆房这事他的手既伸不了那么远,他也不想管。所以当时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想着横竖她在宫里过得不差,自己多事说不定会惹恼皇帝,回头拿她撒气可就不值当了。

    就如此安安稳稳过了八日,伊尹押送粮草自晋阳回京,同时也带回一份战报:公子沛大胜九黎,决战之后不日就能开拔回京。

    “此话当真?”伊石听后满脸狐疑,若如伊尹所说,那大婚之日的战报又算怎么回事?

    伊尹满饮一杯,回道:“属实,儿子启程回京前一日,江沛在云浮一场大战,新袭爵的晋阳小王爷领轻骑突袭九黎主帅,虽未成功,却阴差阳错生擒对方一员大将,将他俘虏回营。”

    伊石眯了眯眼,瞧伊尹说话这模样不像在军中吃过败仗,听罢又问:“如何处置的?”

    “眼下正在交涉,依儿子看九黎会降。”伊尹说得热血沸腾的,仿佛那胜仗是他打下的一般。

    这皇帝也不是登基才一日两日了,竟做得出这等荒唐事!伊石腹诽着,心里仍然不太确定,为着求证,这才开口问:“你在军中一月有余,可曾听闻江沛败于九黎之事?”

    伊尹听罢,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回了两个字:“谣言!”江沛与他年少相识,有袍泽之情,人又是个实心人,不屑阴谋诡计,平日里行事虽急躁鲁莽些,战时却是冷静异常,能进能退能谋,早有不败的美名。

    伊石听罢,想到成婚当日的战报就气不打一出来,一掌重重拍在茶几上,震得茶水从杯中跳出,洒在桌上。更是在心中怒骂,一国之君,裹挟女子入宫做人质不说,竟还用如此低劣的手段欺骗满朝文武,真是无耻!

    伊尹鲜少见父亲勃然大怒,当即觉得坠入五里雾中,有些摸不着头脑,遂躬身问道:“父亲为何震怒?”他想,应当不是为了江沛打了胜仗。

    “即刻捎信去御史府中,明日早朝弹劾皇帝!”伊石气极,倒不是为着伊束不受待见,而是皇帝这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寒心!还未等伊尹开口问,他就补充道:“其缘故有二,一則大婚之日草拟假战报惑乱人心;二則帝后不睦恐伤国运。”

    真不让人省心!怎么才大婚一月就传出帝后不睦了?此时开口问只怕要被骂上几句,伊尹想罢,将嘴里的话给咽了下去,扶了伊石起身想要将他送回房间,没走两步就被甩开手,带着几分愠怒的吩咐他:“快去。”

    “是。”伊尹躬身退下就策马传令去了。

    第二日早朝众人先是热火朝天的讨论政务,歇息的空当无人讲话,直到内侍高唱无事退朝,江子羿身侧的御史大夫才手持玉笏出列,面带忧虑之色开口道:“臣有奏。”

    皇帝心头咯噔一下,这御史大夫论起辈分来还算得是自己的公叔,做了二十几年的御史,德高望重不说平日里言语不多,做事也都公正,除了胆子小了点,几乎没有缺点,今日怎么来替伊石的女儿讨要公道了?不知他要如何弹劾自己,他对于这样的清高名士之流,还算尊重,便抬手应他:“公叔请讲。”

    御史大夫见他态度甚好,平心静气的开了口:“御史之位有两大职责,一是监察,二是谏诤。”这说得倒没错,御史顿了顿,又说:“臣身为御史,这几日查得几分政务疏漏,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将手拢于袖中,笑得就像那庙里的泥塑似的,冷冰冰的没有生气,叫这年迈的御史在这五月末的热气里打了个冷颤,伊尹见状,颇有些担心的侧头瞧他一眼,他才接着开口。

    皇帝坐在上头瞧得真真儿的,见他诚惶诚恐的样子就想着捉弄捉弄他,便作开口的样子打断他说话,御史见皇帝有话要说,生怕他横眉立眼的斥责自己,遂悄悄用手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等待他的发落。

    若说不知当不当讲就不要讲,那可不就是给人留下话柄,皇帝想着,带着几分笑意道:“公叔快讲吧!”御史将这话听进耳朵里,这才开了口:“不矜细行,终累大德,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这个故事皇上可曾听过?”

    “未曾。”皇帝摇摇头应和,他倒要看看,今天这故事能给他说出什么花来。

    御史听罢,向他娓娓道来:“《周书》里有这样一个故事,武王姬发灭商后,四方各族来贺,西方的旅国送来当地的大犬供武王养在宫中玩乐,太保召公担心武王玩物丧志,于是写下《旅獒》劝解武王。”

    皇帝眼底情绪看不分明,只是开口质问:“寡人有何物可玩?”

    江子羿见他这副模样,知道他有心找茬,叫这老公叔吃瘪几句倒没什么,落人话柄说不听谏言可就不好了,遂低头轻咳一声,提醒他别太过火。

    皇帝撇了他一眼,只好住了嘴,等着御史接着说下去。

    “皇上洁身自好,并不玩物丧志,老臣感佩。”御史先行肯定了他平日里的做派,接下来才步入正题,遂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臣讲这个故事意在提醒皇上,不顾惜平日里的细微末节,到头来会有损大节,悔恨终身;再者,做事不能虎头蛇尾,临门一脚不去完成。老臣今日所提之事有二:一是皇上大婚当日西南传来的战报,经臣核实,实为谣言;二是皇上忙于政事,不涉后宫,子嗣单薄,帝后不睦,恐伤国运。”

    殿中那些不明真相的,听了这话,也都打起精神,有些“聪明”的,更是立刻明白过来大家被被摆了一道,面上垮了下来不说,更是交头接耳商讨如何开口劝谏皇帝。

    戏做得不可谓不足。

    江子羿听得认真,御史所讲的第二桩事好略过,不过迷信之说,倒是这第一桩,是个无解的陷阱,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伸头,名正言顺弹劾皇帝;缩头,弹劾远在西南血战的江沛。不论如何处理,都会令人后怕。

    而伊石一派的人都在虎视眈眈等着皇帝开口,揪到他的错处便群起而攻之。

    皇帝想得虽透彻,一时之间却还是有几分恍惚,瞧着满殿的文武大臣,一股悲戚之感涌上心头,这些人里,有几个是真心拥戴自己的?他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为何如此窝囊,自己做下的事,难道又要幼时那般叫江沛背黑锅吗?在等什么?

    还没等江子羿反应过来说些什么,他就将两件事都认了下来:“战报之事确是寡人糊涂,未曾核实真假便匆匆忙忙解散婚仪,又没头苍蝇似的忙了这么些日子,冷落了皇后,寡人......”皇帝话未说完,只觉得眼前一黑,心中一阵翻腾,舌头发麻说不出话,不多时便面红耳赤,大汗淋漓,他只能用双手强撑着身子不让自己倒下去。

    江子羿见状,心道坏了!恐怕旧疾犯了。一个箭步就到了皇帝身边,稳稳扶住他的胳膊,将他交到宫人手中,吩咐他们将人送回长安宫,这时庭上众人围在一块,巴巴的望着江子羿问道:“皇上怎么了?”

    皇帝平日里小病不断,众人已是见怪不怪了,只是象征性的问上一句。

    “并无大碍,各位无须担心。”这病一阵一阵的,想是喝了药睡一觉便恢复如常了,子羿如是想着,挥手遣散了众人,回身往长安宫去。

    众人行至宫门时,伊石上前对御史拱手道:“辛苦老哥哥了!”

    御史叹了一口气,摆摆手与他客套:“国君有错,臣谏之,公事公办罢了。”说完又想到方才皇帝那样子,像是病入膏肓了,遂问:“将军可有打算?”

    伊石腹诽,今日这事公事公办从你嘴里说出来真不害臊?若不是为着左相的缺填不进去,你还会对皇帝心存不满?可笑。

    伊尹跟在后头听着,只是想着如今就做打算,未免太早了些,见父亲低头不语,便上前解围:“皇上正值壮年,想来无妨,御史大人不必担心。”

    长安宫中,太医来为皇帝把脉之后连连摇头,江子羿心头发慌,自己的血亲兄弟毫无生气的躺在这里,他却只能在一旁看着,半分力也使不上,他第一次对某件事情有这样深的无力感。

    “皇上病情如何?请您如实说来。”

    这些年来,皇帝无一日不思念先皇后,早已郁结成疾,无法根治,这是事实。平日里为着维持身子时常喝药,却是虚不受补,几年下来,已是外强中干。今日之事,不过是诱发的引子,竟让他昏迷至此。这样的情况下,江子羿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御医收拾好药箱,一下跪在子羿跟前:“病症凶险,请公子做最坏的打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