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窗口向外眺望，居于彭格列城堡高出的位置能够很好的观赏到日出。沢田纲吉就在那足以蜷缩一个孩子的窗檐倚靠着睡了一晚。窗边有夜晚的凉风渗进来，不过并没有关系，他将温暖的毯子裹在身上，因为一宿胃痛而苍白的脸藏在自己的臂湾之中。
他是被西西里第一缕日光抚慰着脸庞而醒来的。
起初是冷色调的鱼肚白，继而是一抹霞红，然后才是金光大盛。
白日东升。
十月的西西里潮湿凉爽。纲吉偎着身上的毯子，静静独自的看完了一场动人绚烂的日出，直至絮白的流云与藏蓝色天穹遥相辉映。
日头高照。
前来服侍他起床的佣人轻轻叩响了他的房门。寂静无声的环境突然多出来的脆响，让沢田纲吉原本因独处而放松而弛缓的神经倏地紧绷如弓。玻璃透明的镜面所映衬出的，有着一张可爱白嫩面容的孩子眼底陡然生出猜疑和戒备。他没有回应敲门的人，笃笃声又响了三声便停了下来。
“是还没有醒来吗……”是个女人的声音。
沢田纲吉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拳头，尽管他知道是彭格列派来做些杂务的女佣，且超直感也并没有被触发，但是下意识作祟的被害妄想意识，就已经足以让他感到恐惧和紧张了。很难明确他精神情绪上的「被害妄想症」的触发条件，但毫无疑问，陷入恐慌之中的沢田纲吉会被过往的记忆所强制影响，而他的火焰也会因为情绪的极度不稳定而对外界产生被威胁的错觉。被他用来做结界的火焰，从原本如同冰面下水波缓缓流动，眨眼转为熊熊跳跃。和在日本，他刚刚回到这个世界的那时候一模一样。
畏惧着被杀的沢田纲吉，灵魂渴求着死亡的沢田纲吉开始在身体里争执不休。
“十代首领大人……？”
因为被九代正式向外界发声，并明确了下任彭格列首领的身份。即使年幼，现在的沢田纲吉被称为「十代首领」也是够格的。但门外女人低声温顺的称谓却让沢田纲吉无端的瑟缩了一下，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想要尖叫想要歇斯底里，纲吉下意识的要朝着床那边仰面放置的熊仔玩偶那里汲取安全感。
跳下窗檐，落地有些踉跄，纲吉逃跑一样的踩过被拖在地板上的还留有他体温的毯子。静立在窗边的昂贵长颈花瓶也被他失手撞翻在地上，咕噜噜的滚远，里面插着的鲜花洒落一地，连带着水渍。
“十代首领大人，您没事吧……？”
听见屋内一连串响动的女人吓了一跳，她犹疑地在未得到允许前擅自用钥匙打开房门，但是并没有什么用。十代首领的房间没有上锁，却无法被打开。像是内部有一股强大的力量紧紧吸附着，她用力的抵着房门试图打开，同样徒劳无功。
无视门外猫抓门一样的噪音，等纲吉坐在床沿后才后知后觉发觉，原本井井有条，充满文艺复兴时期复古浪漫的房间已经被他搞得一片狼藉。看着这混乱的房间，纲吉惶然间，从最初的焦虑和惊惶中蓦地冷静下来。那种突如其来的冷静玄乎其神，在沢田纲吉视线昏恍中，他所处的现实扭曲般让他头痛。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这样的想法一旦出现在脑海里，就再也抹消不掉。沢田纲吉这才回想起来——他从回来到现在，一切情绪都产生的太过于突然与仓促了。然而实际上，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无法掌控自己的情绪了。他低头看着自己掌间的纹路，这样想，神明在送他回来时，对他做了什么？
准确来说——
他现在还会产生情绪，这件事本身就是极为荒谬的。
一定有什么事情，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发生了。沢田纲吉从瞬然的沉寂，逐渐回想起被他一时间忘记的东西，尔后他彻底恢复了自己更为熟悉的绝对冷静的那个自己。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用语言来描述也很难详述的体验和过程。非常短暂，有种醍醐灌顶的通畅感。
沢田纲吉作为人类的各种感情，确确实实已经在若干年前被透支干净，与灵魂等量的感性从那个时候就很难再产生。
那么，现在他的情绪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呢……？
纲吉抚着自己的心口自问，心脏跳动的声音轰鸣。
他可以确定，他从睁开眼睛到现在为止的两年间，所产生的情绪的确是源自他自己的，并非外界干涉突然横据灵魂的。因为过分透支而沦落至无法产生感情的是沢田纲吉，现在会有恐惧会有焦虑会对周遭一切人的所作所为有所情绪浮动的也是沢田纲吉——那么，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沢田纲吉？
当纲吉意识到，他陷入这样的悖论境地后。那些两年来，一度因为各种所见所闻所触所感的情绪便全部消散了，即使是被过往的记忆所支配的情绪也不会再迷惑他的眼睛了。在亿亿万年的时光里无限轮回重生的沢田纲吉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的，真正在亿亿万年的时光里无限轮回重生的沢田纲吉这样想。
门外喋喋不休的声音不依不挠的干扰着他的思考，纲吉抬头望着那扇被死气之火封住的房门，以沉默。片刻后，封死房门的火焰逐渐散去，消失在尘埃中。
“十代首领大人，我是云守Visconti大人派来服侍您的莉莎(Liza)。”
长时间没有被回应，门外的女人再一次拍了拍门，她声音有些焦急。屋里的彭格列未来十代首领年幼没有回应，这让她很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作为一个在彭格列工作，虽然是个战五渣的小女佣，但浸染里世界多年的莉莎小姐，不自觉的脑补出来一堆年幼的继承人被暗杀等边角废料来。
“……您还好吗？十代首领大人？”
她打算如果屋内的未来十代首领仍旧没有回应的话，就去找云之守护者Visconti大人来。
莉莎继续拧门，拼上全部的力气也要把门子推开，正全身用力到手上一点时，从里面抵着房门的那股力量却突然消失了。她因此脚下平衡不稳，重重的摔进了房间之中，还没来得及出声呼痛，莉莎余光便看到坐在床边，以一双冰原覆盖的金褐色眼睛居高临下审视着她的，彭格列年幼的未来十代首领。
“十代首领大人……？”
摔得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的莉莎慌忙站起来，理了理长裙便向那双眼睛的主人屈膝行礼。
冷冰冰的审视目光在她低眉顺眼的姿态中渐渐消散，莉莎盯着自己的脚面不敢作声，心中暗暗思索着——不愧是彭格列未来的十代首领，虽然年幼可是气势完全可以跟XanXus大人相提并论了。
转念，她又想起昨天就已经在彭格列城堡盛传的「十代首领打败暗杀部队首领XanXus大人」的传闻来。有点可怕啊，这样的大人物会不会脾气很糟糕，很难伺候？莉莎咬了咬自己的唇瓣，皱眉苦思，完全没注意到原本在床边的年幼的十代首领已经下床走开，径直去了置衣室。
站在原地等候命令，又为了表示恭敬而不敢抬头的莉莎，终于从漫长的自我臆想和沉默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她所应该精心服侍的年幼首领已经自行换好了衣服。
莉莎看着穿着随意的小首领心中暗暗叫苦，她还没来得及为小首领呈上为了适应今天的行程而穿着的正装，小首领便已经换上了从日本带来的日常衣物。要知道，小首领现在的穿着可是关乎着彭格列的地位和荣誉，当然也关乎着派她而来的云守Visconti大人的工作能力。莉莎咬咬牙，试图劝说小首领换上更适合他身份的衣服，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十代首领大人，您今天需要跟随Visconti大人去彭格列城堡参观，下午还要去城里彭格列领地巡视，您的衣服……”莉莎的话被再一次坐回床边的小首领打断制止。
“莉莎小姐。”
糯糯软软的小孩子声音不像是能打败那个XanXus大人的人会拥有的。被唤名字的莉莎茫然抬头，也因此第一次正式目视了彭格列未来十代首领的真容。真的是太过于年幼了。即使目光相当冷漠，脸上也毫无波澜，可是未褪的稚气仍然不可避免的从他白净的五官中透露出来。莉莎这时候发现小首领的眼角有些发红，大概是之前流过眼泪的缘故？她猜测。无论有着多么厉害力量的人，离开故乡总是让人伤感的吧，更别提小首领还只是年仅五岁的孩子。
“除了收拾房间外，别的都不需要。”
坐在床边，手指拨弄着袖口纽扣的年幼首领安静的望着她。
作为彭格列未来的主人，对一个彭格列底层的女佣讲出这样的话……莉莎腿肚子一哆嗦，瞬间觉得自己肯定是初次见面的今天哪里惹恼了小首领。她试图挽回一下自己昨晚上才得到的职业岗位，挣扎着将门外已经说过的话又重复一遍——
“十代首领大人，莉莎是云守Visconti大人派来服侍您……”
当她提到云守的时候并没有察觉到坐在床边的小首领眼底掠过的情绪波动，不过就算捕捉到了，按莉莎小姐对于小首领的熟悉程度，也很难定义出那是一份什么样的情绪来。
“你要回Visconti手下工作的话，我也没意见。”
她解释的话被小首领曲解成这样，莉莎一眨眼眼泪都差点掉下来。被云守Visconti大人知道她上岗第一天就被小首领厌弃而赶回去了的话，肯定会分分钟让她回炉重造的吧，不不不不——这不可怕，如果再丢掉彭格列这份工作的话……
莉莎瞬间感到痛苦的生不如死。
“请务必让我留下来服侍您，十代首领大人！”
除了慌忙表态外，莉莎相当自觉地拎着自己的裙摆就迅速前往盥洗室开始收拾。不需要再多问，也不需要再质疑什么。莉莎的直觉告诉自己，虽然小首领并非传闻中那样凶恶，但是也绝对不是能够随便亲近的人。太冷了，她忍不住咬着嘴唇这样想。
明明是那样小那样可爱的小孩子，可是就像一块冰一样，寒气逼人根本不敢靠近的。她想起那双，即使被冰原覆盖也非常漂亮摄人的金褐色眼睛，金褐色应该是更温暖的颜色才对。
趁着女佣小姐莉莎收拾房间的时候，纲吉从床沿起身，他手边的熊仔玩偶静静的躺在床上，被奈奈妈妈用非常漂亮的黑色玻璃石当作眼睛的玩偶，因此显得更加可爱。在这之前，他明明会因为这玩偶的缘故而感受到温暖的。
纲吉伸手摸了摸，可是现在没有了。
在他突然意识到，他的情绪并不正常之后，那些在他刚回来时的混乱期，得以有机会支配他行为的感情便完全消失不见了。沢田纲吉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猜测神明压制了他过往记忆中所填塞的情绪。或许是因为这个，他直觉道。
但是这些，无论有没有都没有什么关系，也没有什么意义。消除了情绪的沢田纲吉枉论周遭，他连对自己都漠然的可怕。放弃继续考虑这件事的缘由的沢田纲吉走出房间，按照记忆朝彭格列守护者们和首领日常用餐的宴厅走去。他感到有些饥饿。现在这个时间，彭格列的早餐也应该开始供应了。
和沢田纲吉过往曾居住过的彭格列城堡没有一丝异样。依然是空无一人，只摆放着灼烈盛开鲜花的装饰，墙上挂着的大幅的被保护完好的油画，雕塑瓷器连绵，哥特式窗户外振翅飞过的白鸽，在西西里白天会洒落进来的日光。还有那个啊……在主楼梯旋回的墙面悬挂着的历代彭格列首领的照片，从第一张额心灼灼燃烧着死气之火的金发Giotto，再到现在已经画好的拄着手杖的彭格列九代首领Timoteo。
未来，大概他的画像也会这么贴挂上去吧。
如果他真的‘如愿’成为了彭格列十代首领的话。
纲吉静静的站在这些画像前，他没有勾起唇角，无论是虚伪的笑弧还是他曾经试图学会发自肺腑的笑容都不再会有。理智冷静而自持的他已经找回来了，那么曾经的徒劳无功也可以放弃了。只是，他很好奇——所谓背叛了彭格列，应该被诛杀的彭格列十代首领纲吉·彭格列是不是也会这样被怀念般的留下痕迹。
沢田纲吉。彭格列十代首领。纲吉·彭格列。叛徒。诛杀……这就是他曾被命定的人生轨迹。
『纲吉君，你应该是幸福的』
『纲吉君，你的灵魂将会得到永宁』
他想要的才不是那种东西。
沢田纲吉在初次见到神明的时候便拒绝了「沢田纲吉的幸福未来」。
那他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他想要的应该是比这更纯粹，更完美，更能够让他安心的——
他所真正想要的——
……
纲吉在厅外站立的侍从的引入下走进宴厅。
九代及其守护者们已经全员到齐了，就像彭格列历代的传统一样，每个人的早餐摆放在桌边有讲究的位置上。彭格列未来十代首领的位置在和彭格列九代Timoteo相对的长桌另一端，已经被彭格列贴心的佣仆们换成加高位置的椅子，使得他能够够到餐桌上的食物。
在面无表情下，纲吉得到九代家族全员的问候。这一次，他并没有再同之前那般勉强自己尝试礼貌回应什么的，只是点了点头，相当冷淡的说了句——
“Buongiorno(早上好).”
紧接着，在九代首领及其守护者们不知道该算是惊讶还是惊吓的反应中，自顾自的开始了自己在西西里的第一天生活。从彭格列的早餐伊始。当然，如果能够忽略掉孩子的身体叫嚣着倒时差的需求的话，纲吉觉得这顿早餐还算是不错的，最起码早餐有着连小孩子也能够消化的松软香甜的面包。
而不是搞来俄罗斯大列巴给他吃，对不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