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西西里这片土地，此生第一次到访彭格列总部的沢田纲吉，受到了作为未来首领的最高礼遇。同彭格列九代岚守和晴守打过招呼后，彭格列这两位守护者的随扈们便非常郑重的朝他鞠躬相迎，口中是「未来十代首领大人」的尊称。
这让纲吉听来，比门外顾问那些西装革履的精英们喊他「纲吉少爷」稍稍习惯，也更刺耳些。「纲吉少爷」是因着沢田家光在彭格列的地位而产生的，「未来十代首领大人」却是要牺牲掉沢田纲吉平静的人生为代价，尽管这份牺牲已经付出无数次。
单只称呼上来说，就可窥见彭格列九代是认真的决定要让他来做彭格列未来十代目的。决心显而易见，并非笑言。这样的认知难免让纲吉心中燥意横生。
大人们见他兴致不高，之后也是一副沉默不再答话的样子，温声哄了哄没什么回应后，只得无奈苦笑。岚守Coyote从身边下属手里拿过为小孩子准备的意大利糖果，放进纲吉的手心。水果味道的糖果，不过沢田纲吉更喜欢牛奶糖一些，他将糖果放进口袋，没作声。
给糖果的Coyote有些好笑的俯身捏了捏孩子冷淡的脸。在彭格列私人机坪耽误的时间不短，如沢田家光在落机前对纲吉所说的，彭格列九代首领为他们办了一桌接风洗尘的丰盛午宴。
从机坪所在的后山穿过一道拱门，走过彭格列长长的巡廊到达宅院中央的花园——再从花园踱步到首领所在的居住区，有好长一段路需要走。沢田家光打算弯腰去抱纲吉，但因纲吉固执的要自己抱着，比他现在幼小身体的个头还要大的毛茸茸玩偶熊，不肯撒手。沢田家光百般劝说也没得到孩子的妥协，他只得无奈的向纲吉屈服。
也是有够惯着孩子的。
纲吉不领傻爸爸的一腔爱意，他面无表情的竭力伸出双手将玩偶锁在自己怀里，白皙的脸埋进熊仔的软软长毛里，彻底无视了本应该在异国他乡更为亲昵依赖的父亲沢田家光。站在父子俩身边的彭格列九代岚守和晴守看着沢田家光被孩子冷遇觉得有趣，彭格列年轻的狮子郁郁败下阵来的模样实在少见。
沢田家光原以为到了陌生的地方，纲吉总会因为怯意和惶张而亲近依赖他的。他总是有一份秘之自信，觉得他和儿子间血浓于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可能影响父子天性中本就存在的深重感情。这使得他可以扪心无愧的说，他是爱着儿子的。
大概就是这份有恃无恐吧，对于纲吉来说，很早之前沢田家光只是一个空有「父亲」的陌生人罢了，最多也是彭格列九代首领的「门外顾问」这样的认知。沢田纲吉对于亲情的渴求，早就因为无数次的重蹈覆辙的人生磨得不剩分毫，父爱更甚。
但即使已经认为，亲情可有可无，他仍愿意给母亲沢田奈奈，也给自己一次假装重新来过的机会。对于纲吉来说，无论母亲是否因为在因果律的干涉下，在无数过往里的最后舍弃了他，错认了他，疏远了他——母亲沢田奈奈都曾是全心全意，毫无道理的爱着他，陪在他身边时间最长的人。
说死性不改也好，说心软烂好人也好，沢田纲吉抱着即使被伤害，「妈妈也仍然是妈妈」的想法。他无法无视母亲总是蓄满温柔，注视着他充满爱意的眼底浮现名为难过悲伤痛苦的波动。
妈妈总是笑着，总是感到快乐就足够了。
纲吉抱着自己的玩偶，埋在软毛里的金褐色眼瞳闭了闭。他抱着自己的玩偶只是纯粹不喜欢旁人动他的东西罢了，因为过往而领地意识与自我意识达到空前绝后高度的沢田纲吉已经不是那个「愿意分享自己最喜欢的东西给伙伴，给别人」的沢田纲吉了，更何况……
纲吉讨厌，甚至厌恶沢田家光在被自己的父爱自我感动下的各种疼爱儿子的举动，他其实很不情愿沢田家光的靠近，也不情愿沢田家光牵着他的手走路。表现给谁看呢？恨不得在全世界面前表现出自己是个儿控的「彭格列年轻狮子」，说到底只会嘴上说着爱儿子的家伙罢了。纲吉没兴趣配合他的表演，没有奈奈妈妈在，原本就排斥着这个世界的他更是兴致缺缺的。
“纲吉是下定决心要抱着小熊走咯？”最后还是彭格列九代岚守Coyote摸了摸纲吉怀里玩偶熊的大脑袋，被刻下时光印迹仍不掩帅气的男人收敛一身锋芒——“从这里到九代首领的位置很远，纲吉抱着他会很累的，即使这样纲吉也要坚持吗？”被视为同一高度的平等对待让纲吉被沢田家光纠缠不清而产生的烦躁感减少些，他点了点头，仍不改主意。
“好的，我知道了。”
从孩子面前站起身，岚守Coyote的温情一点点消失在他眼角。彭格列九代岚守又变成了那个气势毫不收敛，眼神凌厉蓄势待发，似乎下一秒就会咬断敌人喉咙的家族攻势核心。岚守Coyote对一脸无奈的沢田家光笑了笑——
“既然这是纲吉的决定，就让他自己抱着吧。”
沢田家光苦哈哈的同意，他摆了摆手，表示随儿子高兴就好。
晴守Nie站在两人身边没有作声，他一直看着纲吉面无表情，甚至冷漠的面容上，那双即使没有熠熠神采也不掩辉色的金褐色眼眸。无论是拒绝家光的安排，还是被Coyote同意，这孩子的眼睛里都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也没有喜怒，就像是失去了人类立于这世界生物链中，固有存在的独特。那份只有人类才拥有的，不同于一般生物与智慧体的共理性。
这样的孩子真的可以成为独当一面的彭格列十代首领吗？Nie看着隔着不远不近一段距离抱着自己的玩偶，跟着家光和Coyote的纲吉。想起夏天的时候，被九代Timoteo所召集的那场内部电话会议，远赴日本度假的九代在他们看来，非常亟不可待的便同门外顾问首领的沢田家光一道决定了下任彭格列首领的继承人，
『我决定了彭格列十代首领的候选人——』
『是家光的孩子，纲吉。沢田纲吉。』
『初代的直系血脉。』
这听起来并不是个理智的决定。
Nie效忠于Timoteo，甚至作为彭格列历代首领身边最为亲密伙伴之一的晴守，他皱了皱眉头，寡言的男人和他的伙伴们等待着他们所认可所信任的Timoteo的解释。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Timoteo的声音里藏着疲倦，即使远赴日本有了长达两个月的悠闲假期，他似乎也仍然被彭格利繁重的事务累赘着。如果彭格列九代晴守的词汇量足够丰富的话，一定会用「心累」这个词来形容当时Timoteo语气中的那股浓浓无力感。
『没有记错的话，家光的儿子现在不到五岁吧。』
雷守Ganache Ⅲ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之前委派去日本的彭格列医疗组不就是为了去治疗那个孩子的病吗？我记得是因为高热不退，还留下心智受损的后遗症。』
Nie在雷守Ganache的提示下想起确有其事，医疗组的手续还是他批准的。
『心智受损。』
『这样的幼小病弱的孩子能够成长为未来首领吗？』
云守Visconti质疑，也是他们所有人的心声。
『虽然不到五岁。』
『可是这孩子已经觉醒了火焰的力量，甚至可以有意识的操控。』
Timoteo带来的消息令所有九代守护者们讶异。
如果Timoteo说的是真的，这孩子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彭格列历代血脉后裔中的佼佼天才了。可是孩子的年幼，也让他们在激动之余，会考虑更多。
实际上，彭格列的历代首领并不是一定需要绝对强大力量的，他们更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带领彭格列走向未来的心智强大的首领。彭格列现存的血脉继承人中，九代守护者们，甚至原本的Timoteo和沢田家光都有几个非常看好人选。如果没意外的话，他们都认为，最后的首领之位角逐会在那几人中展开。
『家光的孩子啊……』
『我记得。初代的血脉是不强制进入里世界的。』
雨守Brabenters·Schnitten提到从二代首领便流传下来的规矩，彭格列初代当时自愿禅位成全了胞弟Sivnora·Richardo，也就是九代所继承的彭格列第二代首领血脉的野望。但是当时并没有被二代首领追杀打压，反倒是二代首领在家族里立下了，不能逼迫兄长Giotto一脉加入彭格列的默认规矩。说到底，初代首领Giotto当年能够后半生洒脱的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也是在彭格列的沉默庇护之下。
如今，如果Timoteo决定让沢田纲吉继承彭格列的话，势必需要这孩子本人亲自点头同意。可是到底是个孩子而已，心性不定且很难意识到彭格列家族和彭格列首领的所背负的重大责任。他们现在培养着，等孩子大了跟他们说不想做黑手党……他们倒时候去哪里找现成的彭格列十代首领呢？
虽说彭格列首领有硬性的血脉传承规定，但偌大的家族到底不是简单的遗产继承制，首领们和守护者们都是靠自己本事，流血流汗打拼才坐到如今的位置的。但且不提那个孩子的想法，他们想要知道沢田家光的态度——要知道，当年被父亲告知了自己血统的沢田家光是自己来到Timoteo面前要加入彭格列的。
不过他们很快就意识到，这并不是沢田家光怎么想能处理的问题了。电话视频那端，彭格列九代首领Timoteo苦笑了一声，将更令人震惊的消息传达给他们。
『彭格列指环已经认可了纲吉，他通过了继承式。』
这样的话让九代守护者们听闻的瞬间有些呆滞。不需要他们的认同，彭格列九代首领和门外顾问首领的决定，沢田纲吉本人的点头。彭格列指环直接将结果甩了他们一脸，非常霸道强硬的以告知的方式，连征询这种流于表面，走个形式的尊重都省了。
通过继承式。
这样的认知，在正常逻辑中本不应该出现的事情，确确实实的发生了。Timoteo叙叙道出，是怎样的意外使得纲吉不小心碰触到了彭格列指环，又是怎样的让人难以置信的触发了彭格列继承式。还没有被现役彭格列首领和守护者们认可，就直接被彭格列戒指承认，这样的事情在彭格列历代家族都闻所未闻。
『这怎么可能！』
『继承式的通过，意味着代表纵向时间轴「贝」的意志也认为……』
雾守Croquant·Bouche的失声被Timoteo给予了肯定的回复。
『是的，虽然很难相信……但是，「贝」确实认定了纲吉将会是下一任支撑世界基石7*3的彭格列首领。彭格列指环现在处于完全解放版的状态下。』
九代的话使得守护者们陷入了沉默。他们还记得自己通过指环的认可时，经历的种种互相扶持的苦难与挑战，又是如何被八代首领及八代守护者们赋予重任，从他们的手中接过了彭格列的责任与罪孽的。
而现在呢，一个不到五岁的稚龄孩童懵懵懂懂的年纪，身边一个守护者都没有，连彭格列可能都没听说过的孩子，就这样把彭格列指环完全解放通过了继承式。九代守护者们情绪有些复杂，不知道该说沢田家光的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还是该暗骂彭格列指环认可的随意。
可是他们都知道，彭格列指环内历代首领存留的意志和「贝」并不会在选择彭格列首领的问题上如此儿戏。那么，他们唯一能够承认的就是，沢田纲吉创造了一个奇迹，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奇迹。沢田纲吉大概是个被世界意识偏爱，不世出的天才吧。
不世出的天才。
九代晴守Nie·Brow Jr心中念。
可即使是天才，没有了作为人类的共理性——大概会很辛苦吧。Nie垂下眼，看着小孩子抱着自己的玩偶跟在大人们身后，因为人小腿短，即使他们有意识放慢脚步，他仍然跟的很辛苦。光洁的额头发起薄汗，脸颊红晕生出，偶尔会有急促的喘息。跟在他们后面的侍者们几度欲言又止，想要帮未来小首领拿过玩偶但却不知道该不该开这个口，又该如何说。说到底，骨子里还是个相当固执好强的孩子啊，毕竟是流着彭格列血脉的继承人。
纲吉并没有觉得自己抱着熊仔，走一段他曾经在未来频繁往来的路，是件辛苦的事情，虽然孩子的身体使得他环住玩偶有些吃力，但是负荷这种程度的重量还是绰绰有余的。
前往彭格列历代首领居处的两旁道路上栽种着许多小花，城堡中没有繁茂的树木，为了避免可能发生的各种暗杀手段。一望无际的浅绿色被花色点缀的非常好看，往来间有彭格列的成员会对他们远远的弯腰行礼，无论是沢田家光还是彭格列的两位守护者都已经非常习惯这样的事情了。可是……沢田纲吉不行。
并非是因为他人过分的尊敬使得他感到别扭，而是彭格列的人事都如同利剑般刺痛他敏感的神经。彭格列。他的人生一切开始，一切结束的地方。纲吉在这里曾有着深厚的羁绊，曾感受到过温暖——又是终有一天，变作伤他最深的匕首。刺进他的心窝，但逢想起便如同重新历经一遍那彻骨的绝望痛楚。
那些都是过去了。
纲吉忍住转身躲开的冲动，这样告诉自己。
他的理智告诉他，那些都已经是过去了。可是灵魂却嘶吼着咆哮，这些也有可能再度成为他的未来。意识里分庭相争的两种想法撕扯着，让纲吉原本还有些红润的脸颊变得苍白，尖锐的头痛开始折磨他的身体，沢田纲吉的步伐因此越来越慢。他不想再继续走下去了，不想去见彭格列九代，不想去吃什么午宴，也不想再在意大利待下去了。犹如涸泽之鱼，他渐渐的难以呼吸，只觉周遭全是窃窃难平的私语。
不想要再待在这里，想要离开的情绪逐渐开始支配他的情绪。
原本映入眼底的漂亮地中海风景扭曲起来，铺天盖地的血色席卷了他眼睛中的世界，那扇通往午宴的大门遥不可及，超直感叫嚣着如果打开一定会发生他曾经预示过会发生的事情。沢田纲吉的未来早已注定了的众叛亲离，他这样无法抑制的去恶意猜度。
“纲吉？”
注意到他颤抖的手臂和煞白的面容，彭格列晴守Nie·Brow Jr担忧而体贴的倾身靠近，手掌将要落在纲吉的额头试探温度。
“走开！”
下意识戒备的纲吉霍然后退，他挥开晴守Nie靠过来的手。
并不是这样的，被压倒的理智说着没有人在这里迫害于他，可是沢田纲吉无法被自己的理智完全说服。他的情绪因为熟悉的景色，而被过往记忆强行干扰。即使被神明压抑了那些糟糕的情绪，可是他仍然是记得的死亡的痛苦，孤独的悲伤。他有在努力的想要变好的，可是没用的，他这样的人已经学不会如何去爱了。
“纲吉君。”
被他突然发病般的神经质吓了一跳的大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远处，站在庭院中拄着手杖被助理跟随的彭格列九代率先看到了他们，挥手打声招呼，唇边含笑的喊出孩子的名字。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仅仅一步之遥。
“想着怎么还没有来，便出来迎一迎你们。”说着走近的彭格列九代首领眨了眨眼睛，慈蔼的长者冲他们微笑，但随即敏锐察觉到了不妥——“发生什么事情了吗？Coyote……”
“纲吉他……”
岚守Coyote下意识去看和他们拉开距离，突然变得极富攻击性的孩子。作为孩子父亲的沢田家光和关心他的Nie都在试图靠近去安抚纲吉，让那孩子冷静下来。
Coyote转身露出的空间，让Timoteo一眼看到的就是拖着一只玩偶小熊的沢田纲吉。那双耀目的金褐色瞳眸中的空洞变得深郁，浓重审视且极为警戒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即使没有点燃火焰也感受得到空气被炙烤蒸腾的压迫感，孩子的气势惊人。
只消一眼，Timoteo就发觉了事态的不妙。他靠过去，想着要用自己的火焰让几乎可以用进入战斗状态来形容的孩子冷静下来。
“喂——垃圾们！你们还要让我等多长时间！”
Timoteo还没来得及动作，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轰鸣，所有人被这声音惊得回首。彭格列九代首领身后不远处，彭格列古老建筑群的墙上破了一个大洞，一阵呛人的烟雾尘埃稍作消散，从那被人为毁掉的墙后，施施然走出一个桀骜不驯的黑发少年来。
身披黑色带有艳艳赤色翎羽装饰的披风，没有扣上的白色衬衣最上两颗扣子，使他结实而肌肉饱满充蓄力量的胸膛露出来。黑发少年五官有着北意大利人拉丁血统的英俊硬朗，气势却更接近南意大利人那股冲莽不耐。
因为黑发少年的出现，纲吉的目光被引走半分。于是被身旁的伺机接近的沢田家光抱了个满怀，将似乎发病而神经质的孩子钳制在了怀中。
“纲吉。”沢田家光唤他。
沢田纲吉茫然抬脸。
他一时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记忆中的过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