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佛祖在一号线 > 第 3 章
    见发正我不看就是了我只是希望在这些唠叨当中常识多一些,创意少一些。一个基本规律是,一个社会的常识越多,妄言就会越少。妄言少了,妄为才会少。妄言只令人心烦,妄为才令人忧虑。

    比方说,我觉得各种过分的民族主义言论就是妄言,而偏狭民族主义者们想干的事就是妄为。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就是在一个缺乏常识的环境下一些缺乏常识的人既对自己的能力自信满满,又对自己的价值体系坚信不疑,还对自己的道德激情深感自豪。倘若这些人大权在握,就会导致广泛的悲剧,比如两次世界大战。倘若这些人是普通民众,那么祸乱会小一些,只会导致智慧湮灭智慧这东西我们肯定有的是,要不我们怎么会总是随手就毁灭那么一些呢?

    更可怕的状况则是上述两者结合在了一起,这样的悲剧在中国历史上可不只发生过一两回。

    有时我会悲观地想,什么时候我们的认识水准才会超越“抵制某货”呢?什么时候一些爱国者才会不再动辄把一个看法与他们不同但并没有出卖国家利益的人叫作“汉jiān”呢?这么想时,我会觉得时日荏苒,我们却似乎并未跨入全球化的时代,大家仍然生活在我的初三那一年,警惕地盯着拿相机的外国游客。有时我又会单从技术xìng的角度考虑,其实这只是我们的低劣的语文教育水平所致。我们这里有不少人只有很少的词汇量,这导致他们的发言总是比较暴戾和单调。

    我并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独立思考”这回事,除非这种“独立”指的只是立场,而不包括思维方式。我们总是使用一些从别人那里学来的见识来琢磨事儿但是每个人学到的想问题的方法却有好有坏。

    比如说有的人是从亚当.斯密那里学到的见识,有的人则是从他二大爷那里学到的,我并不厚此薄彼,一定认为前者看待问题就比后者更为可靠。但是我想,要是有人既学亚当.斯密,又学他二大爷,并把两者做个比较,他就一定会变成相对聪明的人。要是他固执地相信他二大爷,却不愿意亲近人类千百年年来积累下来的智慧,或者一生中极少有机会听说相悖的观点,却有着强烈的行动yù望,那么就他的人生来说,我列举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为危险。

    @高速铁路上的白发渔樵

    我的英文水准很不坏,至今还记得大约10个单词,其中一个就是Clack,短而尖锐的碰撞声。我也记得那篇课文:有个男孩坐火车,耳边听到Clack,他就冒失地嚷嚷起来,“各位,前方有危险的说!”别人都要求他,闭上你的嘴!可是他还是听到Clack,继续说个不停,大家又让他收声。如是者三,终于有人说,太烦了,要不把火车停下,让他看看诸事平安好了。火车停了,铁轨果然出了问题。我想这个故事说的是关于危险的警告有多么重要,而倾听一个人微言轻的声音又是多么难。

    我不能夸张地说这个故事在多大程度上对我的新闻记者生涯有益。我只是发现,90%的新闻都是这个故事的变种。不同的是,那些新闻里的“火车”都翻了。我看到蚁力神、沙兰镇水灾是这样,胶济铁路事件更是翻版。这些新闻的核心事实是什么呢?真的是火车倾覆死伤枕藉吗?当然不是,它是这个:曾有一个Clack男孩,但他没有机会让人听到他的危言。

    如今我不再是一个记者了。某种程度上说,我已厌倦于那些大同小异的故事。当我看到“躲猫猫”,我可不觉得幽默,我能想象到我去采访的话,人们会告诉我“这是一个体制问题”。我能想到我会烦得要死。

    生活就是一个体制,你走在路上会遇到不许闯红灯的体制,睡觉时会遇到不能跟别人的女朋友一起睡的体制。我倾向于认为体制本身就是糟糕的,但它是一种必要的糟糕。真正的问题其实在于我们有一些不必要的糟糕,却被认为是必要的。问题也在于,这种执念是如此令人嫌恶,以至于Clack男孩们发现自己的警告行动就像西绪弗斯推石头上山一样无意义,于是嘟哝了一句“去你大爷的”便绝尘而去。

    我经常看到一些BBS,它们很不出色,它们存在的意义就是让我产生“懒得跟你们说话”的念头。在那里,聪明人都不爱说话,蠢货们却滔滔不绝,我们就会说,啊,这BBS有一个体制问题。倘若它还有能力让聪明人学坏,让笨蛋们失去希望,那么它就是一个严重的体制问题。如果这个体制登峰造极,就会让聪明人得到邪恶的快乐,却总是忧心忡忡,寝食难安。这种事可不仅发生在BBS上,当年隋炀帝就总是担心被人夺了xìng命,时常抚头自问,“好头颅,谁当斫之?”这颗头后来就果然被斫了去,这就是一个社会不能集纳智慧,只好集纳暴力。了解了这一点,我们就可以分辨堂而皇之的话中哪些是违心之论,哪些是欺世之谈。

    因此我得重新界定采访时听到的那句“这是一个体制问题”。如果是受欺凌者哭哭啼啼,“体制啊,没办法!”那么他是一个犬儒主义者。可是如果被采访者是个地方上的小头头,貌似达观地也同样表态,那么我就只好认定他是个推脱责任的坏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老百姓有句话说得好:在这个狗食盆子里吃食的没你吗?狗粮有限你着脸净挑贵的吃,夫复何言呢?

    如今我们都生活在一个可以眺望远方的世界里,终于知道了人的机会和权利均等是好体制的基石。这个时代的困难也不再是晚清式的了,那时人们仿佛是在黑屋子里shè箭,永远没有中靶的可能。现在我们看见靶就在那里,要是戴副眼镜,我们还能看见红心,它的名字就叫现代文明。如今的全部问题只是知易行难。何为行呢?何以行呢?其实没多么复杂,我看首先是当你感到有什么不妥之时就管他娘的,嚷嚷那么一句先。我们需要那些Clack男孩。

    可是饶是时代进步了,我们这里仍然甚少这类孩子,多的是满怀感慨的家伙。何谓“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呢?我看就是人们度过了挫败的一生,发现平生所见皆是虚诞在典型的中国式心灵中,我们会把衰老与智慧、消极与优美、爱好秩序与因循麻木混为一谈。当年宋人打不过金人就自嘲“金人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如今我们积极多了,凡事跟别人比着来。迪拜有高楼,上海也有;新加坡有大机场,北京也有;华盛顿有白宫,安徽也有。可是人家有保护社会的报警者,有修正案,我们还只有白发渔樵。

    @上等人和下等人

    有一天,一个人问我一个问题:“为什么做实业的、商界的,各种在这个时代里做着实事儿的人,对现状都很乐观,而有些知识分子却总是不满意呢?”我回答说,我可以给你一个复杂又肤浅的答案:经济界的人首先对钱感兴趣,得到了钱满意度就提升,恰如权力爱好者得到了权力就会觉得世界非常美丽;好的知识分子对金钱和权力不敏感,却在意智识的发扬,倘若看到智识蒙尘,他们就会感到失望。我也可以给一个简明又深刻的答案:不论什么行业,满足感都来自于缺乏远见。西谚说,赞赏这句话的精准但原谅它的刻薄吧,狗是不能抬头的。

    这个问题也可以有另外一种理解。从个人角度说,生活当中有两个议题是最重要的,一是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想做什么,二是来到这个世界遇到了什么。我想做什么呢?我想住在一个像日本那么干净又说汉语的地方,跟一帮聪明又有品格的人为伍。我遇到了什么呢?我遇到了我想做的事几乎没可能做成。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是,假如有人给我几亿块钱,我会不会变得满意起来呢?

    惟一正确的答案是“谢谢,不要,请滚。”一个自尊的人不会接受不属于他的钱,更不会允许自己被购买。你不能把这叫作乖戾,二十多岁时我的脾气比现在坏,但心中杂念可比现在更多。单纯不一定与青春同步,恰如鲍勃.迪lún所说,“那时我是多么的老,现在我比那时年轻了。”

    不管人们愿意与否,品格会把他们划分为上等人和下等人。比方说,冲小孩子吼叫的人肯定是下等人,只想上某个女生却对她说“我爱你”的肯定是下等人,最重要的是,不诚实的人一定是下等人。粗略地说,列举下等人的50条特征,全都不符的就是上等人。不过甄别两者的最好标准却在于,下等人的“来到这个世界想做什么”是可以赎买的,上等人的却无可替代。

    庸俗经济学常说“一切都有价格”,只有生命除外,一个就此设计的问题是:要是有人用一百万块钱买你妻子的一夜,你愿意不愿意?如果不愿意,那么一亿块怎么样?要我说,这就是一个典型的下等人出的问题。“妻子的一夜”的附加值来自什么呢?这“一夜”是与“贞cāo”关联呢,还是与“自尊”关联,甚或与“信念”关联?倘若与自尊什么的相关,价值倒是可以无限倍增,但是对于卖方就有个问题了:您确定自己不要脸了?对于买方也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要买别人的自尊,你自己没有吗?

    倘若“一夜”只是一夜,问题就更简单了,我看任何人的妻子的一夜都不值一百万,供需关系决定价格,免费还差不多。研究这类题目的同学们不仅太把钱当回事儿,也有点儿太把自己老婆当回事儿了。这有点儿像一户不开眼的人家在院子里挖到了一个流线型器物,暗中嘀咕,城里的富翁们会花多少钱来买这个古董呢?后来一鉴定,这东西超市里有的是,是一可乐瓶子。

    小时候,我姥爷问我:“你这辈子想干啥?”我说:“吃冰棍!”他就说:“不对,老爷们儿要闯天下,见世面。”从此我下定决心,在这一生中一定要闯天下,见世面,吃冰棍。如今我才发现,世界上对我来说最好吃的冰棍,一种是沈阳的皇姑雪糕,一种是北京的北冰洋双棒,都是一块钱一根儿的。另外我也算见过了一点儿世面,不是在旅行和jiāo际中,而是在人类的智识边缘。年复一年,世界万物的价值在我心中不断重新排序。我领略了功利之外的事物如何令人快乐。我读过了华莱士.斯蒂文斯的两句诗,它描述了无用之用如何战胜了现实秩序:

    这就是一首诗,逐字逐句地,

    替代了一座高山的位置。

    我想它说的是人类的精神确有其事,可以如同山阿一般真实存在。也许这就是一部分上等人的“在这个世界上想做什么”。让他们对我们这个庸俗的世界满意?永远别想。他们也许有某个信念,也许只是尽力在做西谚所称之“抬头”。我可以汇报给我姥爷的就是:这就是我见过的世面。

    @猪膝骨与民主制度

    现在的小孩太让人嫉妒了,我一个朋友的3岁孩子,特爱看一个动画系列片,讲的是一帮小动物到处玩,每回玩都出意外,不是一只狗被门挤碎了脑袋,就是两只鸭子被摩天轮甩出去,摔在篱笆上,喋血街头最终结局无一例外,必是小动物们极其欢快而且享受地死光光。饶是我一把年纪,看这动画片还乐不可支,那小东西就更是像白痴一样乐得找不到北了,看完了还满世界嚷嚷:“大象死了大象死了!”就好像他爸爸死了似的。这情形倘若被爱护儿童人士看到,必定要说这种动画片毁坏了孩子的心灵,可是我不这么觉得。孩子的天xìng是寻求快乐,他们智商基本为零,不懂幽默,但是能感知滑稽,滑稽这东西虽然低级却能给人带去无穷欢乐。非要禁绝这种滑稽的话,我看禁这路动画片还在其次,先要立法禁止孩子们的思维像孩子才对。

    相比之下,这孩子的前辈们可就太惨了。比如说,我小时候就曾经认为世界上最有趣的读物是一本名叫《外国著名诗人故事》的坏书。按照这书的说法,著名诗人们根本不在乎文学创作这码子破事儿,个个像使徒一般坚定,毕生所思,既非女人也非韵脚,而是如何反抗资产阶级。书中说,拜lún是个充满激情的战士,跑到希腊去输出革命,却不明说这孙子其实是个恐怖分子;书中还说,雪莱很受女士们的欢迎,并遭到了资产阶级文人的诬陷,却只字不提他跟小姨子有一腿。总之一句话:本来是很黄很暴力很生动的事儿,被这本破书弄得特别和谐。

    有一年我去过一个东北的村子,一位大姐陪我参观村里的“民族风情展览室”,看到几块“嘎拉哈”,她说:“啥破玩意啊!”她自己小时候只有这东西可玩,如今想起来不免要自怜一番。这“破玩意”其实是猪、羊或者牛的膝骨,早先是满族儿童的传统玩具,稍后则是整个东北的孩子们的掌中宝。若是文化相对主义者听到这位大姐的感慨,没准儿就要谴责她对本民族的文化传统的价值缺乏尊重。我却觉得,尊重是可以的,但不好玩就是不好玩。我姥姥就是个满族人,我小时候她和她的姐妹们也试图让我玩猪膝骨,幸好老天保佑,当时我已经有了黑铁皮的儿童空气qiāng可资比较,自然拎着qiāng冲出老太太们的包围,于是跑进了现代文明。

    传统的意义在于标记我们从何而来,但并不意味着预示我们向何而去。历史学家汤因比在《历史研究》中说:“历史能够帮我们启迪智慧,理解人类,但它能预告未来吗?不能,它能对未来构成影响不等于预制未来。”跟一些二把刀历史学家比起来,我当然比较相信这位。另一位对文化传统不够尊重的人则是作家纳博科夫,有一次记者问他最想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里,他没有说住在水边的一座老房子里那种屁话,而是说:“在未来的无云的世界,建筑之间有柔软的管道相连。”在我的理解中,汤因比的话就叫作诚恳、回归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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