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大势中原 > 第 16 章
    ”刘伯承头顶上那道伤疤由于动怒而泛着紫红色的光,嘴唇被冷雨激得没了一点血色。“不管你是多么高的指挥官,权威有多么大,一个口令能使成千上万的人向你立正,但是你没有权力让哪怕是一个士兵做无谓的牺牲!……歼敌三千,自损八百。一个指挥员不但要负歼敌三千之责,也要负自损八百之责,不能随便死一个人!”

    刘伯承转过身,面对窗外哗哗的大雨,宽而厚的脊背急剧地颤抖着。

    在长期战争中,刘伯承身边工作过的人都曾看见他面对黑色的死亡数字默默不语地低着头,半晌一动不动。

    “司令员,仗没打好,责任在我。”陈再道说。

    陈锡联:“3纵担任总攻,打羊山我是总指挥。司令员,处分我吧!”

    刘伯承转过身,喘息仍不平静。

    陈再道面带愧色:“我们的主要问题是轻敌。连打了几个胜仗,开始麻痹大意了,对敌人的防御能力估计过低,对敌情侦察得不详细。第一次攻击,5旅报告说攻下了‘羊尾’。天黑,对地形不熟悉,其实只占了几个小包,并没有真正占领‘羊尾’。听到‘羊尾’攻下了,就让4旅向羊山集攻击。结果天亮后敌人居高临下,用火力向我反击,部队队形密集,遭到pào火杀伤……”

    陈锡联接上说:“我们3纵过黄河之后一直没有机会参战。兄弟部队攻郓城、拿定陶、打六营集,更挑起了我们急于求战的情绪。士气高本来是好事,但忽视了潜伏着的急躁、蛮干情绪,对敌情的侦察不够细致,工事做得也不够坚固……”

    “就凭硬冲了,是不是?”

    刘伯承太阳穴上的青筋暴得老高,还想说什么,眼光落在陈锡联的脸上。那张脸比几天前瘦了一大圈儿,胡子像一蓬乱草,双眼布满了血丝,大眼角上挂着两蛇黄黄的眼垢。刘伯承又转向陈再道:一身泥水,赤着脚,裤腿高高挽起,两条细长的泥腿上东一块、西一块的伤疤,那是战争给这位出生人死的老战士留下的印记……

    雷电在屋脊上zhà响。

    刘伯承摘下眼镜,擦着上面的雨水,他曾无数次为跟随他南征北战的爱将自豪,在他们身上保留着充满泥土气息的朴实气质,又处处显露着军事指挥员的果敢、坚韧和威严,这是战争造就的一代革命军人的典型特征。

    “几天没睡觉了?”刘伯承戴上眼镜,语气显然缓和了。“越是胜利,越要细心谨慎。打了半辈子仗,应该认识战争了。”刘伯承话锋一转,轻声问道:“怎么样?羊山还打不打?”

    陈锡联肩膀一颤,陈再道猛地抬起头,几乎同时喊道:“打!当然打!”

    刘伯承递过军委的电报:

    刘邓对羊山集、济宁两点之敌,判断确有迅速攻歼

    把握,则攻歼之。否则立即集中全军休整1O天左右,

    除扫清过路小敌及民团外,不打陇海、不打新黄河以

    东,亦不打平汉路,下决心不要后方,以半个月行程,

    直出大别山,占领大别山为中心的数十县,肃清民团,

    发动群众,建立根据地,吸引敌人向我进攻打运动战。

    我们已令陈赓纵队并指挥太行纵队、5师、38军共7

    万余人,8月下旬出豫西,建立鄂豫陕边区根据地,吸

    引胡宗南一部打运动战。

    刘伯承:“中央正在陕北召开会议,对我们挺进大别山,实行中央突破,打到外线去,又有了进一步的部署。蒋介石让我们打急眼了,19日到了开封,扬言要在巨、金、鱼跟我们会战。现在有五个整编师、30个旅正朝鲁西南运动。你们看,迅速攻下羊山有把握没有?”

    陈再道:“蒋介石调的援军还在路上,就近的金乡之敌已没有再支援66师的力量。我看迅速拿下羊山有把握。”’

    陈锡联:“宋瑞珂的66师确实有战斗力,这是事实。但是他们已被围了10天,兵源、粮源、武器弹yào的来源全被我们切断,这几天的激战消耗又这么大,如果我们再做仔细侦察,重新调整进攻部署,全歼66师没有问题。”

    刘伯承在地图前沉思片刻,说:“吃掉了66师,我们又可以甩掉一个围追的包袱,减轻挺进大别山的负担……”

    他背着手,走了几步,突然止住:“那就打!把野司的榴pào营、1纵队的pào兵团都调给你们。你们要认真侦察,而后研究个方案报总指挥部。等天一放晴,就发起总攻!”

    7月24日,宋瑞珂手持望远镜,站在羊山集北侧高地上了望。进入望远镜的是一片汪洋,东、南、西五里以内全是共军构筑的工事。他抬高望远镜,向10里以外了望。烟雨蒙蒙,能见度个好。他仔细望着,寻找着,希冀视野里出现援军的影子。

    站在他身边的卫兵端着一碗水,托着几粒白yào片,站了很久,终于开口:“师长,吃yào吧。”

    宋瑞珂有严重的胃溃疡,多年了,这些天病犯得厉害,豆大的冷汗滚在消瘦的脸上,卫兵常常不忍看。

    宋瑞河回身吞下yào片。

    7月21日,宋瑞珂接到王敬久的电报,告之王仲廉兵团已到龙凤集附近,预计23日可到羊山集,希与之联络。后又补电,说王仲廉兵团因雨受阻行军迟缓,25日可到羊山集。宋瑞河自刀日晚便令无线电与王仲廉联络,每夜呼叫;但王兵团无线电只接应,却不肯告到达地点,去电报也不回复。

    更令宋瑞珂恼怒的是王敬久的代理参谋长刘秉哲打来的电报:

    余锦源(第72师师长)、陈颐鼎两兄已率所部由

    嘉祥南来, 23日到纸坊街(羊山集东北 25里),至迟

    25日可到羊山集与兄会师。

    宋瑞珂大骂:“卑鄙!”把电报撕得粉碎。

    雨点大了起来,噼噼啦啦敲在雨衣上。这湿淋淋的世界使宋瑞珂觉得每个关节都长了锈,浑身长满了青苔,潮腻得想揭一层皮,砸开每一处关节。

    远处,在萧萧的雨声中伴随着马的嘶鸣哀嚎。又在杀马了。一个师两万多张嘴,粮食是一粒也没有了。马是有数的,马杀完了还杀什么?

    昨天下午,空军副司令王叔铭派飞机空投给他的信:

    奉蒋总裁的电话谕转告吾兄,苦战一周,既未能突

    围,即在羊山集固守待援;但最好能占领葛岭,使占领

    区域大些,以便空投粮食,而利固守。

    宋瑞珂让第37团团长李竹泉带领部队攻占葛岭,冲了几次,像冲在网上,只好息鼓收兵。

    宋瑞珂研究过老百姓拥戴共产党的原委,认为“秋毫无犯”是取信于民的根本。所以他的部队不允许有烧、杀、抢、掠的行为,甚至有行军不许踏倒田间青苗的规定。现在撑不住了。第185旅旅长徐涣陶到羊山集搜刮了几次,与民争食,把羊山集翻了个底朝天,仅23日一天,镇上的牛就被宰掉了58头。

    自认为“举手可撑半边大”的宋瑞珂,没有了构筑羊山工事时的不可一世。他开始怀疑当初做出不突围的决定是否正确。此刻是进亦无路,退亦无路,固守又无粮草弹yào。他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了援军上,但援军天天说到,天天未到,只丢给他一个一个的精神安慰。

    一发pào弹呼啸着飞来,在离宋瑞河十几米处zhà响,迸裂的弹片和碎石扎进他的左臂。他喊卫兵,不见回声;一回头,只见卫兵躺在血泊中,残肢断臂没了模样。

    参谋长郭雨林跑上来,正要说什么,突然一把抱住宋瑞珂,两人摔倒在泥水里。

    pào弹又飞过去。

    宋瑞珂站起来,用手指掸了一下帽子上的泥。

    郭雨林向他报告:“西寨门失守!”

    25日天放晴了。雾气在山野里升腾,沸沸扬扬。太阳像个白炽的蜡球,刚爬出山梁,便蒸腾着暑气扑面而来。

    四通八达的堑壕里积满了泥水,战士们吃睡都在泥水里,伤口泡得发白、溃烂,直流浓血。炊事员开始还把饭菜放在木板上,推着到各班送饭,后来干脆把锅漂在水上,用力一推,铁锅就晃晃悠悠自己浮过去了。

    最讨厌的是遍布在壕沟旁的敌尸,终日水泡雨淋全腐烂了,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战士们不停地用手、铁锨、帽子排出工事里的积水。有人被蒸气和恶臭熏晕,战友就用毛巾蘸点白酒,扑在鼻子下,让他清醒过来。

    第3纵队第19团10连连长赵金来接到通知:到前面看地形。他带着1排长顺着jiāo通沟往前走,水浅的地方到胸口腔着走,水深的地方就得游泳了。

    快到前沿阵地,赵金来看到旅长马忠全,旅长身边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拿着望远镜在观察。那人像他们一样,光着上身,穿着短裤;太阳晒在他的背上,短裤全被汗水湿透了。

    赵金来喊“报告”,那人转过身来,原来是纵队司令员陈锡联。

    陈锡联说:“10连是突击队,连长同志,准备得怎么样了?部队的情绪好不好?有什么困难吗?”

    赵金来立正敬礼。陈锡联和马忠全哈哈大笑。赵金来这才想起他和司令员的装束,也笑起来,报告说:“只要首长下命令,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9连、11连连长也来了。

    陈锡联说:“你们攻上羊山好几次了,听听你们的意见。”

    赵金来说:“‘羊腰’拱起部位是全山最高的地方,应该先夺这个制高点,这样就能在山上站住脚了。”

    “我看打‘腰’并不比打‘头’难,后路不至于断,可进可退,能攻能守。上次打‘头’,就是吃亏于绝壁,上去下不来,后援接不上去。”9连连长直率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8连连长说:“敌人的重要指挥恐怕都在‘羊腰’后面石头寨的地堡里。19日进攻,我发现那里火力特别密集,防守特别严密。如果占了‘羊腰’,我们就等于占了全羊山。”

    陈锡联很欣赏地望着三个突击连长,不住地点头。

    马忠全说:“司令员已经对羊山做了全面侦察,决定先攻羊山,再打羊山集。你们的意见很好,攻打羊山要先骑上‘羊腰’,这里是主峰,然后抓住‘羊头’,割‘尾巴’就很容易了。”

    “你们是直接带兵的人,善于动脑子,很好。”陈锡联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指着赵金来问:“哦,那天,就是你喊着让我换匹快马,是不是?”

    那是过了黄河后,第1、2、6纵队都打响了,第3纵队的任务是盯住西路敌军。部队不知道还有硬仗等着他们,急得不行。陈锡联骑着马从10连经过,赵金来喊:“司令员,你的马该换换了!”陈锡联奇怪地问:“我的马怎么啦?”“你的马跑得太慢,任务都让别的纵队抢走了!”

    赵金来没想到司令员记住了自己的话,笑了起来:“报告司令员,现在你的马不用换了,我们的任务很光荣!”

    “也很艰巨!”陈锡联也笑了,“好好对付宋瑞珂,一定不要急躁。”

    羊山的“尾巴”上在7月17日的第二次攻击时就被钉上了钉子。第2纵队第5旅第13团3营在三面受敌qiāng击下筑起了工事。部队伤亡很大,但是敌人再没有夺回去已经被3营占领的15个小山包。

    在敌人鼻子底下安营扎寨是要有胆量和智慧的。一斤老白干下肚不动声色的3营营长何福田的xìng子也是辣辣的,他不光把全营营人马扎下来,还天天夜里带着两个排去跟敌人争夺山头

    他的动员很简单,袖子一捋,帽子一摔:“今夜咱们去收拾几个山头。当兵就要打仗,敢打恶仗才算真正的兵。当兵要像兵,当舅子要像舅子。啥样儿算兵?啥样儿是舅子?我给你们做个样子!”

    他让一个排做掩护,一个排跟在他身后。战士们还没看清营长跳起来干什么,敌人哨兵就已经一声不响地倒在泥水里。最厉害的是,他能带战士们一qiāng不发,10分钟连窝端一个连的敌人,占领一个山头。

    3营的阵地每天蚕食一样扩大着,巩固着。

    何福田还增加了政治攻势。天一黑,他的战士就对着敌人的山包喊话:“蒋军兄弟们,你们拼死、挨饿为的啥?过来吧,咱解放军是为老百姓打仗的,咱们都是受苦人的子弟,是一家人。仔细想想吧,想通了就过来,qiāng口一转咱们就是亲兄弟!”

    有的战士喊完话,就用迫击pào送zhàyào的办法,把馒头和宣传品投到对面的地堡上。看到有敌军士兵露出来,就喊:“拿吧!我们不打。过来还有ròu吃呢!”

    真的爬出来几个抢馒头的;后半夜,两个三个的敌兵结伙儿往这边跑。每天都有。

    天一晴,敌人的飞机就来了。嗡嗡地叫着,不是投zhà弹,而是投食品、弹yào。这是战士们最高兴的时候一一运输机不敢低飞(有两架已经被机qiāng打下来了),双方阵地又相距很近,空投下来的子弹箱和麻袋装的大米、白面差不多都落在3营的阵地上。3营的弹yào“补充”得几近饱和,还有了搭帐篷用的降落伞,南方籍战士特别满意有了大米吃。

    3营在“羊尾”坚持了八天。7月25日,纵队司令员陈再道突然出现在3营。当时,何福田正在7连2排,他闻声忙钻出帐篷,差点跟陈再道碰了个满怀:“司令员,你怎么……”

    陈再道紧紧握住何福田的手:“何营长,你们吃苦了!”

    7连连长郭义堂本来就口吃,一着急,结巴得更厉害:“首……首长,这儿……离敌人太……太近,小……小心敌人冷……冷qiāng!”

    陈再道钻进了战士们的帐篷……

    陈再道、陈锡联反复切磋了总攻方案,上报总指挥部。刘邓命令:7月26日总攻。

    7月25日夜里大雨倾盆,直下到26日黄昏。壕沟里灌满了雨水,掩体工事被冲垮,总攻计划无法实施,推迟到27日。

    这天得到情报,蒋介石向顾祝同发出命令:

    刘邓被大雨所困,jiāo通、通讯均发生困难,是围抄

    歼灭的良好时机。命王仲廉一日内赶到羊山,与金乡王

    敬久集团、鲁道源58师合击刘伯承部。此战若予以彻

    底打击,则结束山东战事,指日可期。自明日(7月

    26日)起,各部队即应逐渐与匪主动接战,望各级官

    兵猛打穷追,达成任务。希饬遵照。

    此时,王仲廉率整编第10师、第206师,第82旅已抵冉固集,距羊山仅一天的路程;王敬久距羊山10里;鲁道源在万福河对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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