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直游下去它必死无疑，林晓峰想。然而过了五个钟点，那鱼照样拖着这条小船，不停地向大海深处游去。
林晓峰极有耐心地紧紧攥着勒在背脊上的钓索。“我是中午把它钓上的，”林晓峰自言自语。“可我始终还没看过它的裸体，不知它是怎样的家伙。”
林晓峰觉得口渴，双膝跪下，朝船头爬去，伸手去取水壶。他打开壶盖，喝了一点儿，然后靠在船头上休息。
等林晓峰回顾背后时，陆地上那青色山峦的白色山巅也看不见了。这没有关系，他想:只要钓到这条大鱼，明天我将得到和阿兰在一起的初夜权，而且只限于我。
回去并不用担心，他可以借助渔村的灯火。太阳下去还有一个钟点，也许不到那时鱼就会浮上来。就算不上来也无所谓，时间会让它精疲力竭。
这条鱼拉力这样大，该是条多大的鱼啊。它的嘴准是死死地咬住了钢丝钓钩。但愿能看到它。但愿能知道我这对手是什么样儿，哪怕只看一眼也好。
林晓峰突然怜悯起这条大鱼来。它真出色，真奇特，而且有谁知道它年龄多大呢，他想。我从没钓到过这样强大的鱼，也没见过行动这样奇特的鱼。也许它太机灵，不愿跳出水来。也许它曾上钩过好多次，所以知道应该如何搏斗。
它是条多大的鱼啊，搏斗起来一点也不惊慌。不知道它有没有什么打算，不会是想和我在这海上干一辈子吧！
林晓峰通过勒在肩上的钓索，感到这条大鱼的力量，它正朝着它所选择的方向稳稳地游去。
它选择待在黑暗的深水里，远远地避开一切圈套、罗网和诡计。它选择的是赶到谁也没到过的地方去，到世界上没人去过的地方。现在我跟它给拴在一起了，从中午起就是如此。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失。
也许我不该当渔夫，林晓峰想。然而这正是我生来该干的行当。可现在自己一定要记住，已经过了一夜，马上又要天亮，天亮后该吃那条金枪鱼。要不然，自己真的玩不过这深水里游走的大鱼。
离天亮还有点时候，林晓峰摸黑拔出鞘中的刀子，用左肩承担着大鱼所有的拉力，身子朝后靠，靠着木头的船舷，把另一根钓索割断了。
摸黑干活真困难，不知道摸黑做那种事困不困难。
大鱼掀动了一下，把林晓峰拖倒在地，脸朝下，手臂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从他皮肤上淌下来。但很快就凝固了，干掉了。
他挪动身子回到船头，靠在木船舷上歇息。他把钓索小心地挪到肩上另一个地方，用肩膀把它固定住，然后伸手到水里测定小船航行的速度。
不知道这鱼为什么刚才突然摇晃了一下，林晓峰想。不管它力气多大，总不能永远拖着这条小船跑吧。眼下我只有它一个目标，而且我准备了好多备用的钓索，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鱼啊，你是我的一切！”林晓峰轻轻地说出声来。
眼下正当破晓前的时分，天气有些冷，林晓峰把身子蜷缩起来取暖。你能熬多久，我也一定能熬多久。
天色微明，钓索伸展着，朝下通到水中。小船平稳地移动着，初升的太阳一露边儿，就直射在林晓峰的脸上。
“它在朝北走啊，”林晓峰说。海流会把我们远远地向东方送去。但愿它会随着海流拐弯。这样就说明它疲乏了。
等太阳升得更高了，林晓峰发觉这鱼并没有那么疲乏。只是钓索的斜度说明它正在较浅的地方游着。
“老天啊，叫它跳跳吧，”林晓峰说。“我的钓索够，可以控制它。”
也许我把钓索稍微拉紧一点儿，让它觉得痛，它就会跳跃了，林晓峰想。这样它会把沿着背脊的那些液囊装满了空气，它就没法沉到海底去死了。
林晓峰动手拉紧钓索，可是自从他钓上这条鱼以来，钓索已经绷紧到快要迸断的地步，他向后仰着身子来拉，感到它硬邦邦的，就知道没法拉得更紧了。
林晓峰用钓竿找出那条金枪鱼，用膝盖压着，再拿刀子割下一条深红色的肉片，塞进嘴里，慢慢地咬碎，味道很怪，但是为了有力气还是可以忍受。吃完又割下一片，咬成肉汁咽了下去。吃剩的金枪鱼尸体被推到一边的阴凉处，说不定还用的着。
林晓峰望望天空，一团团羽毛般的卷云。天气不错，轻风阵阵。
钓索开始稳稳上升，份量变了，水里的斜度也变了。“它要上来啦！”林晓峰叫出声。左手紧紧抓住钓索。
钓索还在上升，接着小船前面的海面鼓起来了，像出来一条巨大的船，鱼出水了。它不停地往上冒，水从它身上向两边直泻。它在阳光里亮光光的，脑袋和背部呈深紫色，两侧的条纹在阳光里显得宽阔，带着淡紫色。它的长嘴像树干那样长，逐渐变细，它把全身从头到尾都露出水面，然后滑溜地又钻进水去，林晓峰看见它那大镰刀般的尾巴没入水里，钓索开始往外飞速溜去。
“它比我这小船还长，”林晓峰惊讶地说。钓索朝水中溜得既快又稳，说明这鱼并没有受惊。
林晓峰设法用双手拉住钓索，用的力气刚好不致被鱼扯断。他明白，要是他没法用稳定的劲儿使鱼慢下来，它就会把钓索全部拖走，并且绷断。
林晓峰见过许多大鱼。他见过许多超过一千斤的，以前也曾逮住过两条这么大的，不过从未独自一个人逮住过。现在正是独自一个人，看不见陆地的影子，却在跟一条比他曾见过、曾听说过的更大的鱼紧拴在一起。
弄不懂它为什么跳出水来，林晓峰想。简直像是为了让我看看它个儿有多大才跳的。反正我现在是知道了。但愿我也能让它看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林晓峰舒舒服服地靠在木船舷上，看着那鱼稳定地游着。
小船穿过深色的海水缓缓前进。随着东方吹来的风，海上起了小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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