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简简单单的开关被打开的声音。
被打开的是一支老式的录音笔，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牌子了。现在的人们早已不屑于去使用这种老古董。不过它的主人似乎很用心地保存着它——七成新的外表足够说明这些。
如果放在白天，大街上的各种声音会让这变得毫不显眼，默默低着头走路的人们连施工场地的轰鸣都会漠视，更何况是小小的一声开关声呢？
但现在是夜晚——
八月的最后一个夜晚。
摁下开关的人却没有在意自己的动作是否惊扰到了街边某位浅眠者的梦。他只是挂着无所谓的笑容，开始了自言自语。
街上泛起了雾气，这很不寻常，因为除了附近被称为“死神常驻之地”的银光山谷外，这座城市的地理位置与气候条件决定了它很少会起雾。
但这也很寻常，至少这座城市里的人们已经习惯了这些。
“第一百二十三次记录，八月三十一日夜。”
“手上有些黏糊糊的，不过大概是错觉吧，毕竟我已经洗干净了。”
“总之……此时此刻，我正走在去往她家的路上。”
说话人的语调很是轻快，像是在叙述着“今天是我的生日”一般。
“上个月最后一天与她见面时，她可是撕心裂肺地许下了愿望。”
“天知道我有多想在那一天就帮她实现……！”说话人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尽力忍耐什么呜咽了一声。
“……但许愿人的心愿毕竟是最优先的。所以，我又等了一个月，等到她想清楚。”
“拜托你了，别像前面几个傻瓜一样突然说什么‘不用了’，‘我回心转意了’或者‘谢谢你’这样的话了，我会很难办的啊。”
他拐入一个老旧的小区，直奔目标而去。嘴边的笑容随着脚步的加快，显得愈发残忍起来。
“每个月……我都忍得很辛苦的啊……”
“所以……如果你不打算履行约定的话——”
“我就只能杀死你了。”
阴暗的楼道里，没有亮起象征着温暖的橘黄色灯光。楼外的雾气越来越浓重，阻隔了远处闪烁的路灯光芒。
二楼，三楼，四楼……来人不停歇自己的脚步，一口气走到了目的地。他关掉录音笔，正欲敲门，似乎又觉得还有什么地方没做到完美，于是停了下来。
“……在女士面前，果然还是要保持风度。”
他拍了拍衣角，又理了理衬衫的领子。
然后，敲响了门。
门很快地开了，一个形容枯槁，面色惨白的女人打开了门。
她眼睛里的光彩在看见来人是谁时迅速地黯淡下去，仿佛是在大洪水来临前能够坐上方舟的想法被彻底断绝了般。
“……您好。为防止您不记得了，我姑且提醒一句——我们在上个月的最后一天已经碰过面了。”
他优雅而从容，行了个欠身礼。
女人嘴唇蠕动着，似乎说了些什么。来人略微皱起了眉头，因为她的失礼，也因为他心中不好的预感。
“……请大声点，我听不见。”
女人的双唇瞬间紧闭，畏惧地与来人对视了一眼后很快移开了视线，随后便用着比先前略大一些的声音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不用了，谢谢你。”
空气变得阴冷起来，女人打了个寒颤。这不应该，现在还只是八月，就算已经过了午夜也不应该如此寒冷。
来人什么也没说，脸上的表情也未变丝毫。
他在试着去解释这六个字，但很可惜，无论他再怎么努力，这六个字在当前的语境下都只有一种解释——
“这么说……你要破坏我们的约定了？”
来人仍旧不失风度地笑着，但不管是嘴角冰冷的弧度，还没有丝毫笑意的黑眸，都显示出了他真实的心情。
“请让让，我要进去。”
不待女人做出应答，来人便粗暴地推开了她，径自进入了客厅。
女人没有开灯，屋里的一切都被朦胧的黑暗笼罩着。来人环顾四周，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他在沙发上坐下，随意地就像进了自己家一般。女人也颤抖着，把自己像一尊易碎的塑像一般摆在了木头椅子上。
“理由呢？”来人没有看她——女人的直觉这么告诉她——“……我知道，你们的理由都千篇一律。不过我还是很感兴趣……暂时的。”
“……”女人咽了口唾沫，摸了摸藏在身后的刀柄，略微安心了些。
“怎么？你是想用沉默来回答我的问题吗？”
不由自主地垂下头颅，像是做了什么大不敬的事情一般——随后女人便惊觉自己想法的荒唐可笑，连忙抬起头来，又觉得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这种慌张实在没有必要。
“……这个月我和他谈过了，讲了你的事……”
女人逼迫着自己继续。
“然后他就回到我身边了，并且保证永远不会离开我。”
“所以……！我，我已经……不需要再复仇了……”
女人说到最后，声音细若游丝。
“那他还真是个知错就改的好丈夫啊。”来人轻笑了一声，语气逐渐冷下来，“怎么这回听起来，他和上个月那个‘嗜酒成性’、‘极好赌博’、‘打骂妻子’以及‘拿妻子的钱去包养别人’的‘臭男人’完全不是一个人呢？”
“不是的！”女人急忙开口道，“我当时是气昏了头才这么说他的！他之前那样都是因为那个狐狸精……还有我对他的关心太少也有关系……只要他肯改，我，我就……”
“原谅他了？”
女人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后陷入沉默，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判决。
她并非毫无准备。
“……我明白了，你和先前那些反悔的白痴也没什么区别。”
她握紧了刀柄。
“真怀念以前，那时候的那些家伙们虽然……嗯，心理有点问题，但至少不是你们这种会轻易原谅别人的白痴……现在这到底是怎么了呢？一个个的，都这么轻易地就宽恕了别人，搞得我就像个白痴一样了。”
她不发一言。
“好吧，既然你这么希望的话……！”
出乎她的意料，来人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他从沙发上站起，向着大门走去。
女人愣愣地看着大约是他的背影的方向，手不自觉地松了开来。这怎么和她从丈夫那儿听闻的不太一样……？
“没有面貌的死神”、“雾中的悼亡者”……这是面前这个男人在这座城市上层中的外号。这座城市的居民不知道关于他的事是哪一年流传开来的，但约莫已经很久远了。
这个男人仿佛是伴随着雾气出现的一般，每个月的最后一天，浓重的雾气会将整座城市笼罩，没有任何光线能贯穿这片沉默的死亡之雾。
——据说，在这种时候满怀着绝望，却抱有强烈的愿望地走进雾气中的话，就会遇到他。
只要付出代价，就可以向他许愿……
而无论是什么愿望，都会被满足。
在出现数个鲜血淋漓的受害者后，这座城市的居民对这片浓雾的恐惧达到了极点。作为地头蛇的几大势力也不是没动过围剿此人的想法，但他们悲哀地发现，自己连在浓雾中辨认方向都做不到。
在事态逐渐扩大后不久，消息就被封锁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多数居民也只把它当作一个昙花一现的都市怪谈。只有少数人知道，随着雾气出现的这个男人从未停止过自己的恶行。
而他至今未被抓获。
不管对这件事认真也好，当做玩笑也罢，这座城市的居民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
不在每个月的最后一天出门的习惯。
女人从思维的漩涡中回过神来，来人已经离开了这里。除了沙发上微微下凹的痕迹，他没留下任何来过这里的迹象。
“……走了吗？”
丈夫满脸紧张地从卧室走出，脸色如蜡，冷汗浸透了后背。他便是那少数几个知晓来人恐怖的人之一。他有些后怕地看了眼女人，一想到自己的生死曾经有那么一瞬间攥在她手里，他内心汹涌着的恐惧与愤怒就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出来一样。
女人只是呆呆地望着门口，没有回应。
不能再留着她了，丈夫心想道。那个人从来没有过空手而归的先例，继续留着她，难保那个人不会再一次找上门来。
到时候，可就不一定有这次这样的好运了。
他下定了决心，慢慢走近了女人，猛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女人那一瞬没有反应过来，窒息感瞬间冲上大脑，让她几近失去意识。
“我知道这对你有点残酷……”丈夫断断续续地说着，脸颊因为用力而充血涨红，“但是我的新生活就在眼前……！只要没了你，只要……”
“为……什么……”
女人似乎是想挣扎，但无奈丈夫的禁锢太过有力，她只能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野猫一般无力地低声嘶吼。
“为什么？”丈夫像听见了什么趣事般怪笑了两声，“一个我稍微打几下就想杀了我的臭女人，我哪敢让她活着呢？”
女人的眼睛逐渐睁大，过往的一幕幕在她面前闪过。
她的眼神愈发暗淡，神情却逐渐怨毒起来。
“我……瞎了眼……！你……不得好死……！”
“那也肯定比你晚！”
丈夫怪叫了一声，手上正欲继续加力——
“别这么肯定嘛。”
他悚然回头，黑暗遮蔽了视野，但隐隐的轮廓与熟悉的声音还是让他意识到那儿站着的是谁。
与先前的愠怒不同，来人此刻的语气满是愉快。
“所以呢？你还是坚持认为你们俩是可以共度一生的一对鸳鸯吗？”
丈夫缓缓回头，女人怨毒中带着得意的眼神让他如五雷轰顶一般。他后知后觉地松开了手，和女人一起瘫坐在了地上。
“不，拜托你，不要……！”他慌乱看向女人，眼中满是恳求，“我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会做出那种事……！原谅我吧！跟从前那么多次一样……”
女人缓缓站起，咳嗽了几下，带着漠然的神色移开了视线。
“别挣扎了，她的答案都已经这么明显了。”来人倒是蹲了下来，仿佛他在这浓重的黑暗中还能清楚地视物一般。
“上个月末尾，这位小姐就已经和我说过你的事情了。虽然大部分人可能不同意，但满脑子复仇的人可能比满脑子都是爱这种无聊东西的人更加清醒。”
“她详细地想我说明了希望你怎么死……不过嘛，我决定不按照她说的做了。”
“为什么？”女人冷漠地开口道，“你不是应该满足许愿人愿望的每一个细节吗？”
“你瞧，我就说他们头脑清醒。”来人耸了耸肩，在说这句话时顺便用从厨房里顺来的菜刀刺瞎了丈夫的双眼。
伴随着惨叫声，他施施然站起身来，对着女人说道：
“那只是在我认可你的情况下……现在，我已经对你是个白痴这件事有了非常明确的认识，所以我要用自己的方法来结果他。”
“……随你便。”女人赌气般转过身去，在沙发上坐下。
“……现在轮到你了。”来人将视线对准地上抽搐着的丈夫，“这个月，我去城南废弃旅店的老板那里买了一些情报，知道了一些事情。”
“所以在来之前，我先去了一趟你‘用你妻子的钱’给你的情妇买的住所。”
“相信不久之后，那些收拾残局的人就会铁青着脸出入那里了……”
女人嗤笑了一声。
“不过这不是重点，”无视了丈夫如死灰般的脸，来人继续道，“重点是，在情报中，还有一些让我觉得很有趣的东西。”
他停顿了一下，换了个位置，来到了女人对面。
“不过，为了你妻子的心理健康，我就不说出来了。”他欠身行了个礼，像一位优雅的绅士，“你只要知道，你最重要的人的下场和你的情妇一样就可以了。”
“最后，我的习惯，我喜欢收集那些被我杀死的人的头颅。”
“一般来讲我会先给他们施加瞬间致死的致命伤，不过今晚我有点生气。”
“所以请你做好，让断颅成为你的致命伤的心理准备。”
“……不，不要！我不要死啊！！！阿丽，救我啊！！！！”
……
“那么同样，你会被作为第一嫌疑人逮捕——因为那群傻瓜永远也抓不到我。”
“并且根据他们漏洞百出的法律，没有杀死任何人的你无法被判罪，顶多坐几天拘留所就出来了。”
来人愉快地包起一个球状物，站起身来。
女人脸上带着有些癫狂的笑，没有回应。
“还有就是……”来人想了想，用手指向女人。
“因为你背弃了承诺，所以作为代价……”
“把你脖子上那条项链给我吧。”
“……可以呀，反正是那个混蛋给我的，也不值几个钱……亏我还感动了那么多年。不过，你要这个干嘛？”
“当然是给他们寻找我降低难度啦。”来人语气稍显无奈，收下女人的项链，“每次都这么顺利，也会让人觉得有点无聊的。”
“那么，祝你晚安。”来人一手提着包裹，另一只手挥了挥，“合作愉快。”
“……等等。”
“？”来人疑惑地转过身。
血腥味在黑暗的房间中弥漫，女人数次想要就此打开灯，将面前这人的样貌看个一清二楚。因为他的声音实在是没有特点，几乎是听完后立刻就会忘记的类型。
但女人的直觉阻止了她。
——如果开了灯，不，不会等到灯彻底亮。
——她就会先一步死去。
但她还是不甘心。
于是，她问出了先前已经有许多人问过，日后还会有许多人询问的问题。
“你，到底是谁？”
……
……
“我是毒蛇们的引诱者，羔羊们的守夜人。”
来人行走在雾气中，轻轻地说着。
“我是戴着假面的舞者，满手鲜血的恶人。”
他身边没有人，也无人能听到这段话。
“我是我自己的侩子手，断头台上的行刑人。”
他的语气还是很轻快，就像是在唱歌。
“我是正午时的脱逃者，黄昏后的隐形人。”
“我是雾夜的巡游者……”
“也是黎明的指路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