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辰为了之前的案子来自首了？”
关鸿图脸色阴沉地看着面前的警员，用手推了推眼镜，说道：“带我去临时审讯室。”
“是。”
走在前往审讯室的路上，关鸿图心情有些复杂。
五个月前，邱凛堂暴毙身亡的案子本就令人怀疑，没想到三天后，检察院就通过邱辰提供的线索，对邱参提出了诉讼。其证据之详实，推理之充分，简直让人有种不真实感。虽然在邱辰的示意下，对邱参的诉讼没有进行到底，但光是邱参进入枫佑东郊的精神病院，就已经足够说明这两兄弟对弈的结果了。
而现在，短短五个月后，事情居然又出现了反转？
这桥段未免也太戏剧化了一点。
关鸿图越想，脸色越是阴沉，满脸都写着“不爽”两个字。
“……今天下午二时许，嫌疑人在另一人的陪同下来到警局自首……”带路的警员前不久刚刚入职，对局长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原因不甚了解，但还是强忍住了想就此逃跑的欲望，开始讲述起详细情况来，“这次自首，他提供了相当详尽的资料，关于谋杀的细节以及他是如何嫁祸给另一位当事人邱参的……”
“有提到自己的动机吗？”听见“详尽”二字后，关鸿图的眼角一跳，随后打断了警员的叙述。
“报告！他并没有提……”警员偷偷瞄了眼关鸿图，然后迅速收回了视线，“……这里就是临时审讯室了。”
“辛苦了。”关鸿图冲他点了点头，“接下来请你在门口待机，以防嫌疑人有什么危险行动。”
“好的！”警员在门口站定，腰杆挺得笔直。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警员一愣，随后正色回答道——
“司马柠，柠檬的柠。”
……
邱辰睁开眼看向门口，冰冷苍白的灯光之外，铁门正被缓缓推开。
临时审讯室的条件并不好，既然称是“临时”，自然是因为这个肮脏阴冷的地下室原先并不用作审讯室。而现在的那几个常用房间，正因为先前“恰巧”发生的那几起小案子而处于“使用中”的状态。
“一准备开始整我，就立马做到最好吗……”
即使是之前当着锡文的面，说出这种话，这个老人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向远方而已。
真奇怪啊，邱辰这么想到。
这两个人，他都是从小就认识了。结果到头来，他还是搞不懂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在别人面前装出不和的样子的目的是麻痹他们。虽然我和你的母亲不同，但我们是兄弟的这一点永远不会变。”——这是谎言。
“……以参少爷的性格，的确是会说出这种话的呢。不用担心，我不会告诉老爷的。辰少爷并不想继承家业对吧？那只要让自己在竞争中落败就可以了……不过，作业还是要写的哦。”——这是谎言。
“今晚我要和父亲去参加晚会，你是去朋友家吃饭对吧？如果你到家时我们还没回家，能不能请你到我房间去找下那本《落日之下》？我明天要把书还给别人，不过怕回到家太累这件事给直接忘了——放我桌上就行。”——这是诱导。
“……参少爷在日记里写了召唤邪神的方法？不，不可能的，他虽然看起来有些偏执，但本质上不坏。但，既然你这么坚持了……我会告诉老爷的，辰少爷还是快些去睡觉吧。”——这是欺瞒。
“……的确，我是对倒影教和他们追求的邪神召唤有点兴趣——你反应也太大了吧？只是把它们当作课外知识来了解的话不会有事的。倒是你，课外阅读面那么窄，以后不继承家业，真的打算当个家里蹲啊？不然……也试着来了解一下？”——这是开始。
“辰少爷？怎么走神了，昨晚没睡好吗？最近住宅区附近一直有发生失踪案，还请您一定要小心。”——这是帮凶。
“……与邪神，单挑……？你在开玩笑吧……不可能！那些异世界来客对上人类应该只有压倒性的胜利才对，人类在他们面前就如同蝼蚁一般，除了能够通过刻印控制它们的我们……应该是这样才对！……唉？脸色差？我吗？不，只是灯光原因而已……”——这是弱小。
“难以置信，参少爷会做出这种事……但是，老爷想必也早有心理准备了吧……他一直都知道参少爷在秘密研究这些，只不过碍于父子情面，一直没有说破。几天前，他们还有过一次单独的谈话……如果我能向老爷了解清楚那次谈话的内容的话，说不定一切都会有所不同……”——这是妄言。
“被你发现了啊，不过，这么久了，你也该有点长进了。
说实话，邱辰，我恨你。
如果你没有出生的话，那个女人也不会有机会得到名分。我的母亲依旧能是邱凛堂的法定妻子，我也将是邱家正式的，也是唯一的继承人。
本就是我的东西，却因为你的出现，害得我多花了十几年，还不得不借助那些肮脏的异世界来客的力量才夺回来。
我终于想明白了，那个你两年前看见的神秘人啊……
其实，只是你自己的幻觉罢了。
你肯定是精神过度紧张，所以当晚经历的都是幻觉。不然，那么盛大的一场战斗，我怎么可能听都没听说过呢？
从心理学角度分析的话，你把引你走向这条道路的我幻化作了邪神的形象。那个神秘人，大概就是你内心反抗意志的体现吧。
真是令人震惊的天真理想主义。
所以，请你以最悲惨的方式下场吧，我的舞台已经不再需要你了。”
——这是真相。
“幻觉……”他喃喃自语道。
“邱辰！回答我的问题！！”
邱辰一个激灵，关鸿图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对面，现在正摆出了一副拍桌欲起的架势。门口的司马柠听见怒吼后把门开了条缝看进来，发现是关鸿图在大吼后又默默地退了出去。
“……”邱辰适宜地摆出一副疑惑的样子，这种“你声音太小了我没听见”的无声的言语成功增加了关鸿图的怒气值。对面的中年男人有那么一瞬露出了一个受到冒犯的森林之王才会拥有的表情——
然后长吸了口气，恢复了镇定，简直如同刚刚的怒发冲冠全都是演技一般。
“……你，毒杀你父亲，并嫁祸给你的哥哥的动机是什么？”
邱辰低垂着眼，像是在思考。最终，他吐出了几个字：
“大概是憧憬……还有嫉妒吧。”
——而这，是早已被固定的台词。
是滑稽的小丑的最终谢幕。
……
“……我还是要提醒你。”穿着一身白衣，带着银色耳坠的年轻人蹲在灌木丛后头，回头看向许承，道，“专门的结阵并没有感知到这里的灵子波动有异常，我们扑空的可能性很大。”
“……那你怎么看呢？”许承问道，“毕竟你还是来了。”
“的确，从中午开始，这附近的灵子波动比平常剧烈了些……但即将到来的恶劣天气也能导致这样的结果，这种偏差完全在可接受范围内……”年轻人叹了口气，“说到底，我会来还是因为这是你的请求——你在枫佑城内能拜托的魔术师也只有我和元仪了吧？”
许承耸耸肩，不置可否。
“不管情报是否属实，既然是你的请求，我们会尽力去阻止可能会发生的事的，以我曲九燕的名字发誓……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
“你愿意帮忙就足够了。”
曲九燕抬起头，望向面前的第二栋。夜间的高楼只在大厅与几个窗口透出寂寥的灯光，既像灯塔，又像是明灭不定的烛火，让人心里一抽。
许承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现在是晚上七时四十六分，离邱辰所说的时间还有十四分钟。
“他们完成了。”曲九燕出声道。两人迅速从灌木丛后闪出，进入第二栋的大厅。
自七点在精神病院的大门口会和后，四人便兵分两路。元仪与温乙未先行进入第二栋，由温乙未带路前往八09室附近待命，同时元仪在必经之路上设置障碍性结阵；曲九燕与许承则在第二栋四周布置束缚性与隔绝性结阵，保证不会出现最坏的情况。
两人顺着今早温许二人的行进路线一路向八09室靠近，许承在前，曲九燕在后，两人的脚步都极其坚定，不带有一丝迷茫。
旋转着向上，第二栋的楼道照明设备在三楼就失去了作用，二人似乎正一前一后地主动投入名为“黑暗”的怪物的大嘴中。因为聚集在城市上方的乌云的缘故，今晚没有月亮，许承不得不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手搭在楼梯边的扶手上，曲九燕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我们是不是……走过头了？”
“从一楼到八楼，应该走十四段，我们已经走了十六段了，但楼层显示还是五楼。”许承的语气很是淡定潇洒，但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令人轻松。
“你啊……”曲九燕也不知该如何评价这种行为。
“我是想等专业的发话我再接茬比较好。”许承停了下来，手电筒的光照着楼层数——
四。
“不过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为什么？”曲九燕一脸没反应过来的样子，随后便被站在高处的许承狠狠一脚踹在了脸上。
“其一，曲九燕是个人精，我都注意到了的事他不可能没注意到。”
“其二，我是个结阵白痴，在有关魔术的问题上曲九燕不会征求我的意见，只会直接告诉我该怎么做。”
“其三，”许承停下讲述，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被踹倒的“曲九燕”重重摔倒在地上，化成一团黑雾。
“曲九燕身上带着一堆反击型结阵，绝对不会一踹就倒。”
……
“破！”曲九燕指着不远处的“许承”，对方周围的灵子在瞬息间接受到了“爆破”的指示，炸裂开来。
“……居然要到致死程度才会消散……”他盯着消散开来的黑雾，神色奇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邱参到底想做什么啊……”
……
温乙未此刻的心情，是复杂的。
“有两个消息，一好一坏，你先听哪个？”
元仪背上背着红布包裹的，从外形来看大概是枪的东西，语气严肃地问道。
“嗯……坏消息吧。”
“坏消息是，你们的情报有误，召唤早就完成了。现在我们正在面对的是完全状态下的布里兹。”
依旧是那个病房，只不过室内已不复整洁与干净；窗边，一大堆由烂肉与内脏构成的东西正蠕动着身子想从窗户爬出去，却被看不见形体的透明墙壁挡住了去路。温乙未闻着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深切感受到了平时的空气质量是多么优良。此外，他对即使面对烂肉与结阵外壁磨擦时滋出的液体依然面不改色的元仪感到了由衷的钦佩。
似乎是被惹恼了，它低吼一声，转向房门口，拖动着身躯向这边缓慢地前进。
“好消息是……”元仪从背上取下了自己的枪，对准了那坨肉块，“布里兹只是反世界最低等的存在，连邪神都算不上，对付它们我们是老手了。”
温乙未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了一点，随后便看见元仪正举着枪，往后退。
“呃……你不是处理他们的老手吗？”
“我说的是‘我们’”元仪重复了一遍，“无论如何，它们都是脱离常识的东西，一个人是解决不了的。”
话音刚落，子弹便从肉块的上半部分贯穿过去，除了起到进一步激怒对方的作用外，似乎什么也没做到。
“它的核多半正在体内四处移动。”元仪下了判断，“如果没有控制型和侦破型结阵，就算用特殊的子弹也没用。”
“……你不也是魔术师吗？”温乙未已经半只脚踏出了门——若不是外面的黑暗已经浓郁到使他觉得不妙的地步，此刻手无缚鸡之力的他肯定会夺路而逃。
“很遗憾。”元仪耸了耸肩，在示范给温乙未看过子弹没有效果后说道，“我专精的是攻击型结阵，不是很懂其他的。”
“……他们能及时赶到吗？”温乙未看了看原先是楼梯的地方，此刻那里被一片迷蒙的黑雾笼罩着。
“别担心，阿燕和许承都是很靠谱的人。”元仪依旧稳稳地端着经过改造后的枪，丝毫不在意肉块正在一步步逼近，“……等许承上来后，你跟着他离开就行了，接下来的交给我们。”
温乙未也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会成为这两个退魔人的负担，因此没有回话。
“不过，先前听说你能看见鬼？”元仪面色沉静，还在和温乙未聊着无关的事。
“是啊……怎么了？”在下午被带到两者面前后，许承和他们交换了许多情报，看起来其中就有这一条。
“别担心，”似乎是听出了他心底的疑虑，元仪补了一句，“许承只和我们说了这些。他是个嘴巴很紧的人，不会和无关的人说这些的。”
“哦……”
“你和别人不一样。”元仪微微笑道——他一般是个严肃而沉稳的人，看见他笑一次颇为不易，“即使是我们魔术师也看不见那些东西。”
他迟疑了一下，接着说道，“这个世界的构成很驳杂，让人感觉是各个不同的体系揉成了一块……每个人似乎都有不同的能力偏向。而能看见鬼的引渡人……我们了解的不多，不过他们大多都是令人敬佩的人。”
“也不是所有的能看见鬼的都是引渡人啦……”
“闲聊就到这里吧。”
曲九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乙未如蒙大赦地长吁了一口气，将房门大敞开，随即便看见了曲九燕身后的许承。
“承老大！”
许承看了他一眼，笼罩在楼梯部分的黑雾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他示意温乙未过去，曲九燕便与他交换了位置。
“剩下的交给我们吧。”曲九燕身上没有携带任何武器，神情却无比自信。他走至与元仪并肩的位置后便关上了病房的门。
……
“安，提，加，德！”
邱参一字一顿地吼道，仿佛这样便可以给对方施加无形的压力一般。电话那头的电子合成音只是轻笑了几声，听在邱参耳里便是赤裸裸的嘲笑。
“你居然敢……！”
话还未说完，便被耐心地打断了。
“这并非什么敢不敢的，邱先生。更何况，我们在定约时并没有规定‘不得将邪神召唤的方法交给令弟’，我的做法没有丝毫的违约之处。”
邱参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想平静下来，内心深处的恐惧却无时无刻不在冲撞他的心理防线。
这么多年了，只差那么最后一点，他就可以向邱凛堂与邱辰复仇成功。现在，原以为万事休矣的邱辰却从他的眼皮底子下逃走了！
无影无踪。
滞留在病房内的召唤仪式想必也失败了，东郊精神病院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平静。
“……如果我是你，邱先生。”安提加德开口道，“在面临这种状况时，我是不会对着唯一的救命稻草大吼大叫的。”
“这样不仅有失风度，还很没礼貌。”
“……”
邱参在书房内踱着步，令他焦头烂额的还不止这个——原先放在这里的，他伪造成“神秘人”寄给邱辰的信件全都消失了。他一遍遍地向锡文确认，对方也发了毒誓，昨天上午他接邱辰去往月见楼时，它们还隐秘地摆在角落里。
可现在，它们全都没了。
挫败感如浪潮般袭来，邱参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心里已经有了就此挂断电话的冲动。
“……还有一件事，我要提醒您一下——看在邱家一直是我们忠实的合作伙伴的份上。”
“什么？”邱参已经顾不上用什么社交口吻了，没好气地说道。
“……任何与反世界有关的东西，我们都应慎重对待。”安提加德头回收敛了笑意，严肃道，“我们应对一切无法弄清原理的‘未知’……表达敬畏之情。”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他突然又回复了原来的语调，“只不过，我突然想到——”
“肆意地用自己并不坚定的信仰去玩弄他人真心的您，下场恐怕不会比邱凛堂先生好到哪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