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宫闱深深 > 正文 6.第六章 主母风姿
    院子里,下人们将两位小主人扶了起来,兄妹俩互相依靠着,关心着彼此的伤势。

    安林氏回身,看见院门口的仙上,落落大方地走了过去,道:“这位,想必就是莲儿口中的‘仙上’吧。”

    “正是在下。”仙上对着安林氏抱拳作揖,安林氏也一褔身,回了一礼。

    “仙上天人之姿,我们这小院落怕是留不住多久。小妇人正要带犬子回去上药,小女定是要跟着。机会难得,不知仙上可愿一同前往,听小妇人说上两句?”

    仙上明白,安林氏这是在划清界限。她从头到尾都未曾介绍自己,也未曾打听他的身份。她的自谦,她话里的“仙上”,是在提醒自己,痊愈后出了这宅邸,便当是离了桃花源,该忘的就忘了,切莫因一己之私,毁了这方小天地。

    “这是在下的荣幸。”

    众人一起前往安林氏的院子。冬霜带安木槿进了里屋,为安木槿上药。余下之人,在夏冰的伺候下,于院子的凉亭里分主宾坐下。

    “夫人这院落布置得倒是精巧,小桥流水,亭台水榭,应有尽有。妙,妙。先前在下便暗叹莲儿姑娘聪慧伶俐,天资聪颖。如今想来,定是夫人教导有方。”

    “仙上说笑了。外子整日研习医术,不是带着一双儿女学医,就是在医馆里坐诊。这府里就小妇人是一介闲人。闲来无事,便也只能折腾些石木花草了。”

    危机解除,安木莲在一旁耐不住性子了,插口说道:“可不是。我家就我娘最幸福了。一天到晚不用被人强迫着背书,也不用跟别家主母一样,成天要应付那些小妾们的明争暗斗。仙上,你看,我娘亲是不是显得很年轻?等我长大了,也要像娘亲一样,找一个像我爹一样的良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一番没心没肺的话,使得亭子里的两人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心下各有各的复杂。

    仙上被安木莲的话一说,勾起了一段回忆,不禁陷入沉思。

    安林氏偷睨了仙上一眼,对着安木莲笑骂道:“你个小丫头片子,这才多大点儿人,一天到晚就想着嫁人,也不知羞。”

    “娘,人家说的是实话。”

    “实话?那娘也跟你说实话。咱家不是没有小妾,不但有小妾,还是个比你娘还受宠的小妾。”

    安木莲闻言,怒拍石桌,都忘了疼,问道:“谁?!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敢勾引爹爹!我怎么不知道?!”

    “咱家这宠妾,可不就是医书么?”

    安木莲瞬间蔫了:“娘,您逗莲儿呢?”

    “娘可没逗你。莲儿,喜新厌旧,是人的本性。你想想,你日日去茶馆,可愿意听说书先生总说同一本书?”

    “自是不愿。”

    “所以啊,这人啊,自是喜新厌旧。只是这其中,还有差异。”

    “什么差异?”

    “如果,你自己能日日如新,不令夫家厌烦,自然能圣宠不衰。就像那说书先生,若能日日上新故事,你也愿意总听一个人说书不是?”

    “嗯,当然愿意。”

    “还有,倘若夫家心思不在这后院,或许会省了不少后院的争斗。比如边疆那些只顾保家卫国的将领,比如你那醉心医书的父亲。”

    “可这样,后院的女人们岂不是很无聊?”

    “是啊,这就是人们说的,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不止如此,有些男子,娶妻纳妾,全非本意,而是要听从家族的安排。天大的幸福,也要让步于家族的利益。如此,你又当如何?”

    安林氏说到此,笑望了仙上一眼。仙上与其对视,心下涩然。他知道。眼前的妇人,破例邀请自己到此,说了这么多话,最主要的,还是为了这一句。

    安木莲全然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交流,而是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如此,自是我不愿见到的。”

    仙上心下一痛。虽然从未敢有奢望,也明白两人之间应是陌路,但一下子听到这个回答,心里仍然不舒服。

    安木莲接着说道:“不过,如果他爱我,为我做出了些牺牲,我也不介意适当地妥协一些。”

    闻言,余下两人皆是一愣。对于这个问题,大多数女子,会作出两个反应:一者,一副大义凛然c为了爱情我什么都可以接受的样子;一者,一副宁为玉碎c不为瓦全的样子。像这样一脸认真地细数着你牺牲c我妥协的女子,倒也算是真性情。

    “不过,我相信我一定会找到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个人!”

    安木莲全然不顾两人的反应,自顾自地盘算着自己的未来。

    安林氏和仙上互视一眼,默契地觉得,这小妮子完全不跟两人在一条思路上。

    这边说着,安木槿上完了药,到了院子里,与众人同坐。安林氏自然地将话头转了个向,对着安木槿道:“槿儿,伤势如何?”

    “母亲放心,孩儿无事。”

    “那就好。你也别怪你父亲。你父亲希望你能子承父业,并不为过。更何况,他更多地,其实是为你们兄妹俩谋划。咱家这一代,可就剩你们兄妹俩了。若是你择书剑时落选了,你妹妹年满后可就得去参选了。选百花不像择书剑,有那么高的落选几率。选百花的女子,没什么大过错,一般都是能入选的。即便落了选,那也落不下什么好名声了。这宫闱深深,你父亲,也是不希望你妹妹去的。且让她在宫外寻个寻常人家嫁了,不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至少,能让我们老两口看她穿上一回嫁衣。”

    仙上本想着,这位妇人总算是换了个话题。没想到,这一下子把话又给饶了回来,心下苦笑。

    安木莲却没那么多心眼。听到母亲这么说,安木莲心下感动,又心疼哥哥,连忙说道:“哥,你别担心,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莲儿相信你,不管学什么,你一定都会学有所成的!就算莲儿最终要进宫,那也不怕。进了宫又不是出不来。莲儿打小就聪明过人,走哪儿都讨人喜欢。进了宫,那些坏女人如果想斗,就尽管放马过来!吃亏的定然不会是莲儿。”

    仙上看着鸡血满满的安木莲,明显能感觉到,小妮子已经幻想出了一整套宫斗的情景,并为此而斗志昂扬。真不知道这小妮子到底是太聪明,还是傻得不明显。

    亭子里,众人有一茬没一茬地接着话。有三人知道这次对话的主要目的,唯独主角自己,一个不小心,沉浸到了对未来的幻想中,不能自拔。

    转眼过了一月多。仙上的身子已经快要大好了。本来,仙上清醒后,稍作恢复便可离去,府中自是有高明的大夫候着。但,许是安家的氛围,于他是鲜少见的,以至于在此流连忘返,迟迟不肯离去。

    这日,仙上在院子里,手里拿着本《本草纲目》,跟安木莲兄妹一起,看得是津津有味的。他边看边不时地伸手,插起一块果盘上的水果:小鸟形状的苹果喂给安木莲,兔子形状的枣放到自己嘴里。安木莲头也不抬地吃下水果,继续背书。

    第一次见到安家的水果,仙上是诧异的。难不成这家子连水果都成仙了?怎么都是动物的形状?后来,他才知道,这些都是安木莲雕刻的。不光是水果,这一家子要是正儿八经地坐下来聚餐,桌上上的大菜,也定配着安木莲做的雕刻。

    听腊雪说,自去年起,老爷便要带着安木莲学习用刀。这柳叶刀之于医者,就如宝剑之于剑客,那是必不可少的,要使到如臂指使的地步才可以。刚开始学习,自然是不能拿人体做实验的。安父本意是带着安木莲用小动物做实验。怎知安木莲心善,第一次看到被开了刀的小白兔,愣是哭了一整天。安父架不住安林氏和安木槿一明一暗的劝说,加之被安木莲哭得心软,终是将此事暂且搁下了。但刀工上的训练,却是不许搁浅的。于是,从那之后,安木莲走上了雕刻瓜果的不归路。

    仙上记得,安木莲曾一脸认真地对自己说,我长大了肯定不愁吃穿。就算医术不佳,就凭着这一手雕花的手艺,少说也能入宫在御膳房里某得一席之地。

    不多时,便见腊雪领着两个小厮进来,一人手捧一个盘子,盘内放着几把小刀和一块黑布条;一人怀抱一个大箱子,瞧不清里面装的是什么。

    “箱子就放这儿吧,盘子给我。好了,你们下去吧。”腊雪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学习。

    安木莲回头,瞧见地上的箱子,再望向腊雪手上的盘子,顿时苦了脸:“不是吧~好腊雪~这才刚要入冬啊,怎么就开始送水仙花来了?”

    “水仙花?”仙上困惑地看了看地上的箱子,又看了看安木莲苦哈哈的脸,委实不明白,一箱子水仙花,怎么能让这天不怕c地不怕的小妮子苦成这样。

    腊雪脸上有些于心不忍,说道:“老爷怕小姐懈怠了,让花农早些把水仙花送来。”

    于是,在安木槿心疼的目光以及仙上困惑的注视下,腊雪将盘子放在石桌上,拿起黑布条,遮住了安木莲的眼,将盘子里的刀打乱,递了一颗水仙花给安木莲。

    随后,安木莲在仙上惊讶的目光下,伸手摸了摸手里的水仙花,随后摸向盘子里的刀。仙上看到她的动作,心下一紧,一声“小心”差点要脱口而出。

    安木莲摸索了一下,选了一把合适的刀,便开始动手雕刻水仙花。

    仙上惊讶地问安木槿:“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要雕刻水仙花?”

    安木槿故作轻松地说道:“好看啊。整颗水仙花,任由它长起来,用莲儿的话说,那就是颗会开花的葱。”

    这段时日,安木槿时常跟仙上比划两下。仙上虽然受了伤,但武艺高深,切磋两下不在话下。一来二去,安木槿对其心生敬佩。

    “别岔开话题,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安木槿叹了口气,道:“还不是为了让莲儿练刀工。”

    “可是为什么要蒙起眼睛?”

    “这刀子用在人的身上,你想啊,那血肉模糊的样子,能看得清刀下的情景吗?莲儿不愿意拿真的生灵来练手,父亲便只能用这水仙花暂时替代一下。这水仙花雕刻起来有粘液,再蒙上眼睛,对刀感是一种很好的考验。而且,瓜果雕花,雕得对错,并没有个定论。可这水仙花不一样。这刀子要是轻轻一抖,花苞上立马就有伤口,肉眼都能看得出来。”

    “可是不会受伤吗?”

    “受伤?你习武的时候不受伤吗?”

    面对安木槿的反问,仙上沉默了。

    “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她受伤。可一位药到病除的神医,在成长起来之前,不知要医死多少人。这世间医书上的每一株药草,药性都是用人命去试出来的。更别说医生自己了。与其让她今后因为医术不精,医死人,从此自责一生,不如让她现在就多经历一些。只有痛了,才能深刻地记在心里。”

    那一日,仙上看着安木莲刻了一株又一株的水仙花。

    他看到安木莲摘下眼罩后,认真地数了数手上的伤口,高兴地对安木槿说:“哥,你记不记得我去年第一次刻的时候,有多少伤口?我怎么觉得,今年少了很多呢。”

    他看到安木莲任由腊雪包扎双手,眼睛依旧滴溜溜地打量着雕刻好的水仙花,边瞧边评价着:“嗯,那两株比较好。我这几天再多刻一些,到时候挑一对最好的送给仙上,让你带回你府里去。”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能说出一个“好”字。

    多年以后,他才真正明白,安木槿当年说的话,是多么的正确。

    只有痛了,才能深刻地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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