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璃扬眉, 惊讶而意外。
她以为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个人应该早就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不说是远渡重洋, 至少也得远走异乡。
但是他没有，这就是一件令人觉得很奇怪的事情了。
警察在一间三甲医院附近的小旅馆里找到了他。
这件事纯属是巧合，那个刑警是女儿发高烧住院, 他下去买烟的时候和一个男人迎面撞上了。
刑警因为工作太忙，听到女儿发烧的消息就赶来了医院, 连警服都没来得及换。
男人行色匆匆，刑警说了句不好意思，他却好像见了鬼一样, 快步走了。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个人有问题, 加上看见了发到群里的，视频中人的放大截图，他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宋璃到了警局。
宋璃是不能进审讯室去询问的。
她被一个女警带到了监控室。
审讯刚刚开始。
宋璃一眼不眨地看着屏幕。
“姓名。”一个年轻些的警察问道。
“李吾博。”对方道，三十几岁, 眼神却疲倦至极, 但又闪着光, 有点吓人。
“年龄。”
“三十二。”
宋璃觉得他有点眼熟。
“职业。”
“半年前我在宋氏做个一段时间的保安，”他道，声音还算平静，“之后辞职了。”
在宋氏。
宋璃笑容越来越冷。
“为什么辞职”
男人摆弄着自己的手，说“工资太低。”
“之后你去干了什么”
“打打零工。”
一直在问话的刑警拿出一张照片, 正是录像, “这个人, 是不是你”
男人道“你不是明知故问吗”他露出一个笑容，“觉得不是我找我来干什么”
年轻的刑警拿笔敲了敲桌面，道“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年长的则一直没有说话。
“是我干的，”李吾博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他的态度透露出一种满不在乎的淡然，道“我在网上买了那个小玩意，我也不知道叫什么，一百还是一百五”
“你这么干的理由是什么”
李吾博道“仇富算不算。”
“什么”
李吾博重复道“仇富。”
他舔了舔嘴唇，道“宋氏现在那个女人，是叫宋璃吧，才二十五。光我值班的时候就看她开了七八辆不一样的车，她那个人，不可一世的很啊。”
“你说，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怎么就分三六九等呢怎么有人生下来命就那么好呢什么都不干就什么都有了。”他的眼中掠过一层不加掩饰的怨恨。
“可有些人啊，比如你，”他肆无忌惮地笑了，“比如我。一个月工资不抵她一条丝巾钱。”
“既然是仇富，”年长一些的刑警终于开口了，“你为什么要在离职半年之后才下手”
“这不是废话吗”他嗤笑道“如果一开始就下手的话，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是我干的了吗”
年轻的愕然道“你居然半年都没忘。”
“怎么可能忘那女人整天穿的光鲜亮丽，我怎么可能忘呢”
宋璃皱眉。
女警用余光看宋璃。
宋小姐一身黑，看不出什么牌子，但实在和光鲜亮丽不沾边。
“继续。”
“之后我就干了啊，”李吾博道“之前同行的门卡他们忘收上去了，那天我喝了酒，正好看见她开车走。”
“那车是真漂亮啊。”他道“人一辈子要是能开上那样的车，你就算让我死了也值。”
当然也就说说，谁可能因为车去死呢
年轻的刑警道“没用的修饰可以省去了。”
那人笑了笑，继续道“我那时候又没了个工作，那王八蛋老板不是东西，说好的一天一结工资，我给他干了五天他就跑了。”
“一天五十有必要吗”他嗤笑着，“那点钱就留着给他买棺材本吧。”
“我说了，”
“我知道。”李吾博摆手道“我又看见她了，她又换车。她家到底有多少车可换”
“我没想要她命的，我就想做点什么。”
“我趁她上去，去看了那个车。”
“有人发现我了，”李吾博脸上露出浓浓的厌恶，“我那几个同事也认出我来了，当时我在那摸那个车，我”
“我真想把他们全杀了。”
“我被带出去的时候看见了那个喷水的玩意，我就想，我就想”他浑浊的眼睛充满了血丝，“我就把东西放里面了。谁知道那安保那么不严，我本来想，如果严的话，我就不干了，可，就有人给我这个机会啊。”
李吾博道“我是真的觉得这件事情不能怪我，她应该怪保安没拦住我。”
“怎么那个宋姓的女人死了”
“她没死。”
“残了”
“没有。”
“没死没残找我干什么纯聊天啊。”
只字未提宋照。
宋璃神色莫名。
她觉得有点不对，但是说不出哪里不对。
那个年长的刑警突然道“你在医院附近干什么”
李吾博显然也没想到会被突然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然后凶神恶煞地说“我去就去了，怎么去医院还犯法”
刑警道“如果我是你，我在做完这件事之后我会立刻离开，但是你没有，为什么”
李吾博道“我想看她怎么倒霉的不行吗”
刑警道“那你去医院干什么”
李吾博抿着嘴唇，不再说话了。
刑警道“你可以不说，但是我们可以查。”
这时候有人敲门，年长的刑警让人进来。
一个实习生送来了一个牛皮纸袋。
刑警接过，在李吾博面前打开了。
是一堆票据，什么都有，借钱的，缴费的，还有一些手写的便条。
“刚才有人去了解你的前同事那了解了一下情况，”刑警道“他们说你结婚了。”
“说有一次你被东西砸伤了头，有个女人来了，你说是你老婆。”他慢慢地说“还有，”
“还有一个小女孩吧。”
李吾博没有回答。
宋璃这下知道哪里不对了。
他一直装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实际上他心很虚。
既然这样的话，那为什么要干这样的事
他非干不可的理由呢
如果干了，有人会给他什么好处吗
“你的同事说，你刚来的前半年为人还算老实，人缘处的也不错，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开始抽烟喝酒，对，借钱。”
“即使接到了还的也不及时，时间久了，就没有人愿意借给你了，我说的对吧。”
李吾博冷笑了一声。
“那么，你为什么要借钱”
“你的同事和我说，你怕不是开始赌或者吸毒了，但是我发现，你的妻子把工作辞了。”
“她本来是个保洁，一个月工资两千二。在你没发财，还总是借钱的情况下，她为什么要把工作辞了”
“还有你的女儿，频繁地请假，最后到了休学的地步。”
年长的刑警把缴费单放到李吾博面前，道“缴费人是你，被缴费人叫李悦一，是你女儿吧。”
“尿毒症”
李吾博低着头，肩膀不住的颤抖。
“闭嘴。”
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如果我猜的没错，”他道“你的妻子辞职是为了照顾你女儿吧。你做过一些小生意，但都失败了，我想，也是为了有更多的收入吧。”
“有一段时间，你连费用都要交不上了。”
“但是几天前，你的女儿突然用上了最好的药，”年长的刑警道“你发财了吗李先生。”
“有什么一夜暴富的法子不妨介绍一下，”他道“毕竟我们都是一月工资买不起人家一条丝巾的人。”
宋璃今天没戴丝巾，也没有戴项链，露出的脖子洁白漂亮。
李吾博从喉咙里发出像是笑的声音，道“用完了会坐在这里的法子，你要试试吗”
年长的刑警道“知道用完了会坐在这里，你还要用这个法子”
李吾博似乎想冲起来说什么，但是因为椅子的原因又被迫坐下了。
“说吧。”年长的刑警说。
李吾博靠在椅子上，沉默良久，就在女警觉得他不打算说话的时候，他开始说了。
“我辞职了之后确实也挣了一些钱，比在宋氏多，但是多不了多少，更何况现在我老婆也没有工作了，那点钱，什么都不算。”
“你说的没错，我女儿是尿毒症。”
“她才八岁。”
镜头外的宋璃，面无表情。
“家里的积蓄越来越少，”李吾博道“我那时候想如果有一天女儿真的没钱住院了，我就是偷、抢，也要给她治病。”
“一周之前，一个女人找到了我。”
“什么样的女人”
“挺瘦挺高的，看起来条件也不错，不过没有那姓宋的不错就是了。”
“她说，她有一单活儿找我，成了，就给我五十万。”
“我想就算是杀人我也干了，她说没那么麻烦，她给了我那玩意。”
“怎么做也是她告诉你的”
李吾博点头道“对。”
“然后我就那么干了。”
李吾博道“我没什么后悔的，为了救我女儿我做什么都不后悔。”
年长的那个笑了笑，道“死的不是你家人，你当然不后悔。”
“那五十万她是怎么给你的。”
“她给了我一个手提箱。”
年长的皱眉，这就难查了。
“你要是想找那个女人，我估计你也找不到了。”他道“她是来我家找的我，我家那一片儿，根本没有监控之类的东西。”
“你好像很高兴我们找不到人”
“无论你们找的到，找不到都和我没关系了。”
年长的刑警道“戴罪立功，可以减刑。”
李吾博道“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你家人就不在乎”年轻的那个问，“你妻子，你女儿就不在乎”
“五十万是不少，但是用来生活一辈子还差得远。”
“你知道你这是什么罪吗你这是蓄意谋杀，谋杀未遂，判十年八年轻轻松松。”
“那五十万，够她们用多久”
李吾博沉默着。
两个人也不多说，等他做决定。
“我后来听见那个女人打电话，”李吾博过了一会才道“我没听见什么，那女人藏的严实，但我听见她说，没有问题，赵先生。”
“赵先生”
“对。”
“之后没说别的了”
他道“可能说了，但是我没听见。”
赵先生
还是照先生
他犹豫了一会，道“我这事，能不能不让我老婆和女儿知道”
“你现在知道害怕了”
李吾博道“我也是没办法。”
他看着桌面，道“其实我是真恨，你说，为什么有人生下来就锦衣玉食，有人就得辛苦呢”
“公平吗哪有什么公平啊。”李吾博道“就拿我要杀的那个女人说吧，其实我真的一点都没夸张，她真是那样。”
“有钱人家的小孩真好，我女儿长这么大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她，我不猜都知道一定是蜜罐里泡大的。”
年长的那个刑警淡淡道“那么，你就应当反思一下，为什么她的父母可以让她过上好的生活，而你不能让你的女儿过了。”
“关于对你妻子隐瞒的事情，”他道“恕我没有这个权利。但是我会告诉你的妻子，别告诉你女儿的。”
他站起来，对身边的人说“收拾一下东西，走吧。”
小刑警把文件装好了，跟着他出去。
他见对方看着自己欲言又止，道“有什么事情吗”
小刑警挠了挠头，道“师傅，我觉得李吾博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三十多岁的男人生着狭长的丹凤眼，利利地看过去。
“不是，我不是说他的做法是对的，就是说，不公平啊，我觉得还挺有道理的。”
“有些人生来就什么都有了，有些人什么都没有，还有可能有些先天性的疾病或者残疾。”
年长的刑警道“我要纠正你，先天性的疾病或者残疾，不管有钱或者没钱都有一定的几率。”
“啊，我知道，我的意思，有钱可以治，没钱就不行了。”
年长的刑警道“你家里条件怎么样”
小刑警一愣，道“还行普通家庭，怎么了”
“你努力是为了什么”
他有点不好意的回答，“我有点理想主义，就就当时宣誓的那些啊。当然能涨点工资也挺好的。”
“先觉条件好的人是少数，极大一部分人都是普通家庭，但是真正怀有怨恨的却不多。”
“因为人会把自己物欲、权欲化为向上的动力，努力向上爬，”年长的道“而不是躺在坑底，自怨自艾。”
“”
“任何一个社会，整个世界都不是公平的。”
“但关键在于，你是如何选择的。”年长的刑警道“我这有名人励志的故事，你看吗”
“不看，谢谢，”小刑警道“我已经过了读故事的年级了。”
“多看看也没什么不好。”
“哦，宋小姐，你来了。”
“陈先生。”
小刑警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打转。
师傅认识这位宋小姐。
陈真道“听完有什么线索吗”
“寻找线索不是警方应该做的吗”
陈真笑了，道“我们所看见的不过是表面，有些东西，却是宋小姐自己才知道的。”
宋璃一笑，道“陈先生的审讯很精彩。”
“不过是经验累积的多了。”
宋璃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陈真道“如果有新的线索，我会立刻给宋小姐打电话的。”
宋璃道“多谢陈先生。”
“职责所在，没什么可谢的，我还有事，改日再聊。”
“好。”
小刑警道“师傅，你认识她啊”
陈真道“以前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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