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竹在吃早饭，当窗一暼，胡乱扒几口就出来了。她看见前婆婆在院角水池旁洗屎尿片子。慌忙说：“不劳您老，我来。”
钟婷八字脚一扎，双手腕曲圈护住水池：“我乐意，我自家孙子的，再臭我都闻着香。”还怕思竹争，洗得可带劲了，边搓边说：“思竹啊，是钟梁没福气，辜负了你娘仨。但我们好歹一屋檐下共同生活有两年了，不要对我太生分好吗？我现在除了这两孙，没啥盼头了。我巴不得事无巨细都替我乖孙做，不然我现在还活个啥？”
把尿片子晾好，钟婷又翻带来的东西给思竹看：“这些小衣服都是棉质的我都洗过烫过水了。这是婴儿专用的洗衣c沐浴c洗头的。这些叮铛是他爷爷这一阵一想起就买的，一下攒这么多了。”
思竹委婉相劝：“你们年纪大了，用不着经常来，再累着了，咱家可担待不起。要不等娃大些能走了，我带去城里看你去？”
钟婷不服气了：“我不累，有孙给我带我浑身是劲！我不想着能替你分担些吗？你爸妈农活重，你年轻轻的也不能全耗在娃身上了。我闲人一个搭把手，你要出去转或者工作去都能抽开身。我不一把屎一把尿地带孙子，我配以后听他们叫我奶奶吗？”
思竹还往厨房去，钟婷抢先闪进去了，一打量就说：“我来做中饭吧，娃等下醒来，还得你弄。”
思竹说什么也不肯了，赔笑着：“这就超范围了，不是看孙，是走亲戚来了。别忘了现你家亲戚在前头呢。我就洗个菜把米饭蒸上，我妈会掐时间回来的。要不，您老去屋里守着娃，醒了叫我？”
何家老夫妻俩跟午饭前才离开清塘村，在杨家虽有小磕跘，综合来说，此行不枉。
至此以后，钟婷每天清晨赶来清塘村杨思竹家，那是风雨无阻，近午饭时再回城内。
思竹父母对钟婷一个冷脸一个冷言，耐不住她低姿态啊，到后来也只能视而不见了。
钟婷拿出铁锤磨成针的恒心，在两个孙孙的侍弄上精细入微。以致两婴儿每早一见到奶奶，都争先恐后地挥舞着小手要抱抱。
钟婷从不空手来，除了吃穿用的，必有一两件小耍板。软软的一捏会叫的小鸭子小鸟，小叮铛，小洋娃娃思竹总要说：“才多大，有几样就成了，还有那积木些的啥时候才能玩？”
钟婷就一直笑，也像在抱怨：“就他爷爷傻着哩！以前是公园看人家走象棋都要看半天，现在是逛婴幼儿店要逛半天了。他看了不买，不白花时间嘛？”
思竹也听笑了。
两人一人抱个娃，双生子爱面面相向打手手，不可避免的这一对前婆媳就脸对脸。
钟婷痴痴地看思竹，悠悠神往：“咱们这样呆着要是原在城头家里，还抱着娃，我做梦都会笑醒的。”
思竹稍变脸了：“你老别开玩笑。”
钟婷就一叹：“家里还有个婴儿车，可怜得都没用上。”
思竹脸一撇不接话。
钟婷查她脸色不恼，试探地问：“咱家那个小的，没保住，你知道吗？”
思竹略点头：“听小芸说过了，说早见湘云轻挑挑地过日子了。”
“唉，”钟婷又一叹：“早产了，那天真不该陪她出去，我千防万防的”说着就掉泪：“思竹你可别多心，以前没来看过娃。我俩老的自从知道有恩树c恩竹后，心尖尖儿都挂着的。但湘云她，就像个玻璃灯儿，但凡沾一点双生子的边，她就要闪火儿。就想着她平安生产事最大，可谁知命不济啊！”
思竹颇有凄凄：“我当了妈的人，知道孕娃生娃的苦，她都没少下的。她还年轻，迟早您老会抱上自家的。”
钟婷又伤感了：“但她像中了邪，死活不愿再生了。我两老的也认了，知足了。这得多亏了你啊，思竹。”
思竹无奈朝天看。天空阴霾，日渐寒凉。她劝道：“您老不用每天跑，一个礼拜来上一半次就可以了。”
“就是啊，我这腿，天一冷就要抖的，但耐不住想孙子。”钟婷伸拳头捶着腿，试探着说：“思竹，我看你奶也跟不上了。真到断奶时，我干脆把两个娃接城里去。不然娃跟着你，断得更辛苦。”
思竹一口回绝了：“天冷了农活跟着要歇一阵子。我把两个娃放我妈屋里去，环境熟着小孩子才不怕的。”
钟婷又道：“要不外婆c奶奶各帮一个？”
这时趴思竹腿上的恩竹捏小拳烂小脸，思竹把裆一兜，手脚麻利一旁收拾去了。
钟婷也暂不争了，心想着我天天磨。
中午时钟婷出了杨家院，跟前走一阵，摸上了肖家院。
肖家院门敞开着，一辆灰不溜秋的小车停院落。一位粗汉子裹着棉袍躺大门外侧摇椅内，呼噜作响，正是肖家大女婿郭至明。
陈美莲在牵绳上晾好衣服，两亲家一照面，都当笑不笑略尴尬。
陈美莲还是本分的，心里有膈应也难刻薄。她当然知道亲家是从哪儿来的，如何招呼相宜？因此也不问，只隐忍地客气笑：“哦 ，屋里来，坐，坐！”
钟婷往屋里走，难免要绕过横亘的躺椅，还有参差出的那八爪鱼般的手脚，不由皱眉。
陈美莲臊皮地踢脚蹬椅。
郭至明眯萋眼，回缩四肢，嘟嘟囔囔侧身躺去。
陈美莲沏好茶，两亲家沙发落座。
还是钟婷人情练达，从背包里掏出一件塑封装，哈哈笑：“我商场选的羊绒衫，大红色太配亲家你了，别嫌弃啊，收上。”
陈美莲接过放一边，生分地：“劳你费心了。”
钟婷手掌一拍膝盖，感慨道：“按说早该来看你的，但这一阵我们家好一通乱。老的不理事，儿子一门心思扑生意，湘云身子一缓好原去上班了。唉，落得空欢喜一场。”
陈美莲有点难为情：“湘云她也遭了罪，烦你老担待了。”
钟婷循循言：“你是亲妈，她总还听你的。你说咱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如果咱都没子女现在还活个啥？早活够了。她也有老的时候，他们到我们这岁数，跟前无子女，生活才凄凉喲。所以亲家，你劝劝湘云，让她想想自己将来老的时候，好歹趁现在年轻要个娃为好。”
陈美莲有触动，也无奈：“她不会听我的，她从小有主见，我拗不过她。”
钟婷只有翻白眼。
肖碧云腰系围裙连跑两趟端进来饭菜上桌，陈美莲邀请亲家入座。钟婷含含糊糊地推脱：“我吃过了，你们吃。”
其实她从来没在杨家吃过午饭，都是提早一步离开的，毕竟不是正亲家。这下心里暗暗叫苦，以为就亲家一人在家，谁知道大女儿大女婿回来了呀？清塘村天天来了有个多月，闯鬼了单挑的今天上亲家门。
郭至明趴在饭桌上阴阳怪气：“妈，人家忙着哩。亲戚可不只您，哪去没饭吃？人家好不容易得空来看您的，我还当忘了您这个正儿八经的亲家了”
陈美莲见越说越不像话，钟婷脸快挂不住了，忙催女婿：“快吃你的，早点上工去，别老拉后了，让工头嫌。”
吃罢饭，郭至明咋咋呼呼出去了。
肖碧云收拾饭桌，两亲家继续对坐。
钟婷缓缓扫四周：“这大个院，平时就你一个人住？”
陈美莲苦笑，人老了脸更削，皮又松，笑得没活气，话又软：“没生儿子就没福气，老伴还走得早，可不孤零零地等死了？”
钟婷“哎呦呦”地叫：“女婿也是半个儿呀！我生儿了不照样没用，儿是跟着媳妇转的。小两口搬阳光花园过二人世界去了，嫌我们老的念叨，一周能见上一回就阿弥陀佛。”
陈美莲脸色阴晴不定，说：“那离她上班地近。”
钟婷还在大呼小叫：“我家不需要她上班啊，要她生娃呀！”
陈美莲鼓足劲为女儿辩护：“各人身子自己才知道，她可能真不合适要娃的。前一阵不被折腾坏了？再说你家又不是没孙，这够你忙的了。”
钟婷气笑了：“这名正言顺的眼跟前的要是有，我犯得着天天奔波赖人家屋头？这说难听了就是占着坑儿不拉屎。”
陈美莲被激白了脸，嘴唇都哆嗦了。
刚巧碧云进来听见这话，立马丧脸，气鼓鼓地：“我妹子那么弱的身子，拼死了怀娃，全天候在你家的，这都没保住稳你家就没点责任？她发难时不就你在她身边？欧呦，看人家孙孙去了，自家大肚子的媳妇疼翻过了都当不存在的。哪不去，你单带她去那儿？”
钟婷被抢白得干瞪眼，赌气道：“那这媳妇我管不着，她也别挡我。”
陈美莲一惊：“你要做啥？要对湘云咋样？”
钟婷负气一笑：“那姑奶奶我可惹不起，她看着办。我现在还硬朗，她不生娃，好，我就去杨家抱一个孙回家养。”
碧云尖声喊：“这么欺负人？”
陈美莲也急赤白脸：“湘云不是没脾性的，万万容不下的，别搞得你家乌烟瘴气！”
钟婷稳稳坐着：“她不生，我只能这么做。”又软了声：“亲家啊，谁不想一家和和美美的？我不能现成的亲孙子还撇着。反正她现也不和我们住一起，能影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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