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我顶喜欢听这些久远得不知真假的洪荒往事,明熹公子只稍有停顿我便赶紧催促他继续说下去,来满足我孜孜不倦涌起来的好奇心。明熹公子很是无奈,手指抖了抖,与我道:“可否让我先喝口水?”
说吧便摸索起茶杯的位置,我为了听歌故事便自动地揽下了这本该是丫鬟做得活计,利落地给他倒好了茶水放在他的手里头,又催促道:“快喝。”
明熹公子温润的脸上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就着茶水润了润唇,方才继续说道:“功德古木里的神明继承盘古遗志奠定了天地新秩序,本想规范天降开灵智的人族,在地下阎罗门评判功过,若功德深厚则飞升为仙,若恶贯满盈则堕入地狱。可女娲一念仁心,吃了果子的人族却尽然变成了半人半兽的模样,半人半身的血脉,他们半截身子有泥土的厚重,故而飞不了天,半截身子有神血的轻盈,因而也入不得地。他们虽然有了神脉却不是正儿八经的神族,虽然寿命长久,可也万万企及不到天地同寿的地步于是乎,最早的一批圣族死了,魂灵上不了天下不了地,只能在人世间流浪。”
我第一次听到这故事完全的版本,有些苍凉有些悲哀,有些无能为力的颓然也有点不知所措的好笑:一个种族的悲剧源头,居然是因为吃了一颗果子?
我问道:“所以吃了功德古木果子的人族就成了非圣族?”
明熹公子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又问道:“所以这夜里游荡的魂灵都是死了不知道多久的圣族?“
明熹公子又点了点头。
我咋吧了两下嘴,觉得自己也有点渴,眼见桌上没了杯子,便抱起茶壶嘴对着壶嘴直接灌了进去,直喝得肚子有了发胀的感觉才停下。其实吧,我对这事儿也挺词穷的,思量来思量去,只好中肯地作出了自己的评价道:“其实也可怜。”
有功德也上不得天,做恶事也下不了地,成天地躲在这人间里游荡,生着不想见到的人死了还得见,难堪得很。
这么一说,我心里也大概明白了为什么非人族那般的讨人嫌:做好事没好报,做坏事没成本,那还不顺着心意来?说实话,剖开胸膛认认真真地看看自己的心思,压根没多少人是长着菩萨心肠的好人,天地间没有完全地失了良心,还不是道德那根线在心里头鸥死死地压着。
孔子之后的荀况曾说人性本恶,可见是个正理。
明熹公子又悠悠地往地下倒了半杯酒说道:“敬鬼不敬神。”
一杯思乡酒,敬鬼不敬神。
这群飘荡无依的魂灵,他们的故乡身在何方?我忽然地好奇起来。
我先问明熹公子道:“所有的圣族,死后的魂灵都会聚集在这里吗?”
明熹公子道:“不会。”
我问道:“那他们怎么聚集到这里的?”
明熹公子:“因为有人召唤。”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你不也是被召唤而来的吗?”
我想想,我是误打误撞冲进来的,若不是不小心落了山崖撞见了蛇修,那我还不知道小唐邹氏这个上蹿下跳的还莫名其妙地搞了个尊盘古令出来,想着要集天下非人族之力要谋反皇权。
慢着,他们这般声势浩大地尊纪盘古,当真只是为了推翻人间的小小统治吗?
我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觉得自己好像莫名其妙地卷入了什么大事件里头。明明我只是一个跟随丈夫到外地赴任的小小家属,怎么就好像要跟着谋反天道似得。
想来想去,总觉得还差点什么,俗话说治病先治本,擒贼先擒王,非人族暴乱起来的源头还是在洪荒神话里头,而越王爷也好,这位明熹公子也好,总是喜欢玄而又玄地说话说一半,自己掐着最重要的一半装成个哑巴。
我眼睛紧紧地锁着他,试探性地问道:“后来呢?”
明熹公子道:“后来?就来就这样了。”
我慢慢地套话:“不是说圣族曾遭了一场大劫,一场大雨下得淹没了所有的土地,功德古木造船救命才让圣族避开一劫?”
这段历史越王爷说过,蛇修岚杉说过,鱼老人也说过,不过三个人各说各的,各执己见差点要在湖底撩袖子打一架。如今面前又多了个博学多才的明熹公子,我倒想听听他是这么说这段历史的。
哪知道明熹公子一脸疑惑:“还有这事?”
我:“”
他的惊讶一晃而过,看来不像是装的,既然不是装的,那就是真的不知晓这段历史了。
夜已经很深了,外头的动静吵着闹着却越来越热闹。我虽然身体精神实在是困乏得太累,可让我跟一个陌生的摸不清底细的青楼男人一个晚上呆在一个房间里睡觉,我还是很不乐意的。于是便打定了注意准备离去。
明熹公子也不知道从哪儿察觉出了我的意图,好言相劝:“一晚上呆着也误不了事儿,你还是早点上床歇息吧。”
我连连摆手:“用不得用不得,我现在就该走了。”
明熹公子惊讶道:“现在?”
我点头道:“现在。”
明熹公子道:“劝姑娘可怜我这个苦命人,你若现在走了,我命也就没了。”
我以为他的意思是楼下那个尖嘴薄腮的男鸨会因为他擅自放了我,没忽悠出更多的钱所以会责罚,于是我狠了狠心,从自己鼓鼓囊囊的钱袋里又摸出了一个大的撂在桌上,故意地发出一声大响动,“帐我结了,你也不用担心。”
明熹公子摸着那银两道:“钱又买不了命。”
这玄乎的语句我不想再猜,毕竟他又不是我的丈夫,我犯不着放心思在他的身上。
于是我眼明手快,立刻打开了窗准备开溜。不曾想一开窗,窗沿的四边都密密麻麻地排满了一张张半透明的幽绿色鬼脸,一个个地面无表情地一个人头一个人头叠在一起瞧着我,眼神简直比明熹公子这个瞎子还要空洞,看得我浑身不自觉地轻颤。
我和这堆东西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忽然一下赶紧地关了窗户,我却还嫌它怕是关的不够紧似得,背紧紧地贴着窗户上头关合的那一处缝隙,闭着眼睛呼哧呼哧风箱似得大喘气。
我听到明熹公子轻叹似得说了句:“你还真是个麻烦。”
这话怎么背地里说就是了,怎么还能当着我的面说呢,我总算是把眼睛睁开,刚想着要反驳回去,不想一睁眼,原本黝黑的屋子里却忽然地泛起了亮堂的光,我定睛一看,好家伙,屋里悠悠地飘了不少的不速之客,和外头那些叠着脑袋的似乎是一家人,全都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好像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又是悠悠一声叹,不过还好是这一声叹拉回了我清醒的神志,明熹公子的亏是个瞎子,面对此情此景居然还能笑出声来:“瞧见了吧,果然是个麻烦。”
我动也不敢动弹,“别别说风凉话了,怎么办呀!”
明熹公子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扇子,刷啦一声打开悠悠地扇了两下,骚包得不行。我就说,把房间给打扮成这副模样,还敢在夜里头的大冷天拿这扇子出来装(和谐)逼,不是明骚就是暗贱。
扇子动了。
明熹公子忽然把扇子在手腕上转了一圈,对着我声音平稳得像说话似的喊了一声:“开窗!”我赶忙依了他的吩咐咬牙闭眼开窗,就感觉我耳旁巨大的风声一刮,周围好像被人嘶吼得空气都扭曲得不成样子。
明熹公子的声音忽然近在了我耳边:“怎么样?”
我回他:“没怎么样。”
明熹公子:“没怎么样就睁开眼睛,我看不见路,你带着我走。”
我睁开了眼睛,发现屋里头又恢复了之前的黝黑模样,那扇子扇出来的一袭风似乎把那堆轻飘飘的东西给扇得远离了我们这处。明熹公子露的这一手,让他在我心里头的地位一下从讨人厌的瞎子变成了有能力的瞎子,我面上也不敢再对他向之前一般不恭敬,小声问道:“那,那我们该怎么走?”
明熹公子似乎有点无奈,“前面是窗台吗?”
我乖巧答道:“是。”
明熹公子再厉害也是个瞎子,他先摸索了两下才摸到了窗沿边上,旋即对着我的方向伸出手来:“手给我。”
我大敌当前还在穷讲究:“我拉着你袖子。”
“”明熹公子妥协道,“也好。”
说罢他便直接纵身飞跃出去,力道之迅猛,一下就把我刚刚拽紧的袖子从我手里头给挣扎着救了出去。
我:“”
无奈,我只好紧接着跟着他跳了下去,这青楼的大门虽然开在了巷子深处,不过窗户倒是对着闹市大街,我往下头一瞧,好家伙,整条大街都是漂荡半透明的魂灵,板着一张死气沉沉的脸正同时仰望着我和明熹公子坠落的方向。
我心里头忽然涌出了一阵不详的预感,感觉我和明熹公子两人的动作有点像羊入虎口馒头喂鱼,但是无论是怎么样做法,结局都只有一个——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我这条命,就要有去无回了。我心里头正涌起了一阵一阵的悲哀,忽然下落的势头被脚下的一张大网给直接阻拦了下来。明熹公子没有丝毫意外,背靠背地和我一起被捆缚在了这张结实的网里头轻声说道:“你瞧,我早就说过,这里,你出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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