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七月初七功德殿 >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无知问三德
    我把自己缩成个矮手短脚的鹌鹑,跟只壁虎似的趴在屋顶不体面地做了回梁上君子。下头那厢越王爷正好一声哼笑,我都能想想到他微颤胸膛,扶着额头无可奈何的模样:“你可真是个祸害。”

    思归怕是已经冷汗津津,平日里冷漠无情地腔调硬是被他道出了一股子唱戏似的颤音:“我听人说畜人信佛,信轮回,信天神,所以你这才留着我命这般长久,不肯杀我?”

    被他一提点,我还真想起了越王爷在头一遭过了这破庙的时候,恭恭敬敬抬手诚拜佛祖的场面来,破落时候,连根稻草都能当做救命契机,何况是佛。是以那副诚心该是做不成假。

    越王爷:“你若听得更仔细些,就该明白,畜人浑身上下都是趴趴的软泥,唯有一个膝盖连着信念意志,时软时硬。若是我真信佛,那便改随了香火熏人的小庙里溢满的香客,放下身段跪了膝盖,在佛前头哀哀祈求。”

    “那你”

    越王爷:“我什么都不信,只是我身尊位贵,什么都敬。”

    思归这匹逐出部族单枪匹马出来闯的孤狼都忍不住地不解:“那你信什么?”

    越王爷嘲讽似的轻笑两声:“我只信自己。”

    我只信自己。

    这句话就像是个高高扬起的巴掌,对着我的脸颊狠狠地拍了下去。这一巴掌实在是用劲,直把我打得眼冒金星耳膜轰鸣,疼痛随着皮肉侵入肌理,硬生生钻进了心窝里。我赶忙抚了抚胸,安抚似的与自己说道:不气不气。

    大不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也谁也不信,就信自己好了嘛。

    思归被这句话给气的,默然了好长时间都没讲话,等到再长了口,已经是喉咙沙哑的干涩难听:“那你既然没有忌讳,又为何不出手给我个痛快?”

    越王爷:“我还没问到自己的疑惑答案,哪儿能轻易地放你死去!”

    思归很是疑惑:“你想问什么?”

    越王爷兜兜转转,又把最开头那问题搬上了台面,不过这次没用那狰狞恶毒的口气,反倒是换了方式,循循善诱:“谁让你来的?”

    思归还是那个答案:“无人指使。”

    越王爷冷笑着不信:“无人指使?无人指使怎么会干出这番事儿来恶心人?”

    我有些疑惑,思归干出了什么事儿来?不就是性子直了点说话硬了点脑子死了点性格闷了点吗?这些虽说是与生俱来性格上的毛病,但看来也不算是什么坏事,木讷呆脑得还挺讨喜的。

    底下思归疑惑出声,想来脑子中的困惑不比我的少:“我做了什么事儿?”他把这一天自己做的事儿当着越王爷的面挨个地捋了捋,“我早些出来觅食碰到了你们,因为不小心差点误伤豹修婴孩而自愿留下赎罪,后察觉了肉兔覆灭的怪异准备回部群报信。我实在想不出做下了什么事儿把你恶心成这样。”

    思归怕是一股脑儿把下半辈子的话给说了干净,反正也要身死投胎,还不如先把话说完了回本。

    不过按照他这说法捋顺,我也半点察觉不出有何异样之处。王爷究竟察觉了什么不妥?

    越王爷听得这番情景回现,冷冷道:“非人之所以被称作非人,不过是他们血中带冷,心中无念,修不成三德也成不了飞仙,这等连魂魄暗黝的种族,何须苟存于世?”

    他文绉绉地说了这么长一番话,我听着费力更不用说理解,底下大字不识几个荒野求生一样长大的孤狼小哥就更不用说,他缄默不言,好长地时间都不肯再说一个字。

    越王爷这番长论鸡同鸭讲,尽数全给喂了破庙里被蛀虫啃的不成模样的栋梁,对着屋顶上的我和屋檐下的思归怕是恨铁不成钢,长袖一挥,锦缎都带出了轰然巨响,接着有重物狠狠砸地的动静,可怜思归,怕是被越王爷这挂着怒气似的棒槌给砸成了扁平无骨的肉(和谐)团。

    我心头疑惑,究竟是什么让越王爷这般忌讳?

    思归声音更弱:“杀便杀。”

    越王爷声音森然:“我想要的答案未曾得到,你便绝不能死!”

    越王爷说不能死,便是有千万种让他求生不得求死无门的法子,思归落在了他的手里,肯定是讨不了什么好处,我不由地有些不忍心起来。

    自然,不忍心归了不忍心,我也没有愚蠢到大发慈悲想要做什么小动作放思归走的地步。只是有点好奇越王爷如今纠结的疑惑,以及一点点冒出头来萌发出泥土的小小慈悲心肠:杀了就杀了呗,何必要这般折磨人家。

    思归又费劲地搜刮肚肠呕出一口血来:“原本关中圣村猝然发放天下圣族邀约贴,我便有些奇怪,尊盘古典尊的是双圣珠,可双圣珠因何现世,其中怕是还有不少曲绕。”

    越王爷道:“你比非人族那些聪明得不是一点半点,说罢,三德可是在你手里?”

    思归疑惑:“什么三德?”

    越王爷:“非人无上之密,双圣三德。怎的刚夸了你聪明,此番变要与我来装傻呢!”

    思归:“圣族向来只有双圣,何来谬言三德!”

    越王爷虽说恨极了非人族,打心眼里认定了这族人各个都是丧尽天良死不足惜的凶恶之辈,但他与思归相处不久,也能大概地了解了思归认定一理便是一理的死脑筋。死脑筋长不出欺骗的分叉,他天生就没那功能。

    越王爷信了七分,谨慎之心却让他不得不再确认一次:“你当真没有三德?”

    思归:“没有。”

    我沉重地垂了眼皮,登时就听到一声意料中的噶擦一声。那是筋骨断裂之音,干净利落,半点都不拖泥带水。

    思归这个蠢货,临了了,也没憋出一阵谎话来。

    我在房顶上静坐了一小会儿,忽然之间心绪翻涌如海中滔天的凶浪狠潮,咆哮着席卷了我脑子里那一片酝酿了许久的狠意怒气和悲哀,可席卷过后,什么都随着那波浪潮卷走,空荡荡一片连个渣滓都不剩。心头荡荡,我也不再放任了自己这般荡荡下去,身姿一提便轻了八分,悄悄地落地到刚刚的嘎达角落,提了帕子去小溪水边清洗。

    越王爷总算是没有骗我,出门右转百步距离,确实是有一汪清澈溪水。可惜了那水是死的,我把帕子在里头漂了漂,水里头立刻散开了一片红痕,像是墨汁入水一样自由蔓延成了诡异的形态艺术。

    水浑帕子脏,洗的干净倒也怪了。

    可我偏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倔劲,蹲在池边双手伸直,晃在水里死命地搓洗着手上红污不褪的帕子,可帕子越洗越脏,溪水也越发浑浊,我因为这两东西给拖累得完不成任务,连带着自己的心绪也越发的狂暴。我像是跟自己过不去似的,手上力道使得越来越大,恨得带起了一大片水花。

    忽然有人制止了我的动作:“别洗了。”

    我自然知晓是谁来了,可谁来也不顶用,谁来也阻不住我从心里头掏出来的莫名怒火。

    越王爷叹了口气,按住了我的胳膊总算是制止了了我继续的动作,他轻声温柔地哄到:“不要洗了。”

    我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重新放回了手上紧攥的帕子上:“不洗怎么擦干净莲座?”

    越王爷道:“那我们不回去了,眼不见为净。”

    我飞快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带着一分似真非真似假也不假的语气道:“歪理。”

    手中的帕子总算是被我松开了一点的力道,越王爷抓紧时机眼明手快地从我手里夺过了帕子,内力从他身体中引到了掌上,轻轻一震,便碎成了碎末,稀稀拉拉地落在了水里,一往无前地将自己融合进潭水之中,再不分你我。

    我看着他露了这一手功夫,忽然问道:“都解决干净了?”

    越王爷一愣,回我道:“干净了。”

    越王爷肯说了干净这两个字,那思归怕是连残渣都不剩了。我心下为他默哀了一会儿,就把这个萍水相逢的非我族类的死亡给压在了心里,可心思就像是个此起彼伏的翘板,压下了这个,撅起了那个。

    我对着王爷,心里头一团一团的疑惑粉墨登场,三德就好比堵在了嗓子口的巨石,噎得我难受得紧,呼吸两口新鲜空气都好像有个狼牙棒槌在嗓子口上来下去地刮。

    越王爷体贴道:“那破庙占了血气,怕是你会闻着难受,如今天色将暗也没别的住宿地,这里好歹靠着一条不长不短的溪水,不如就在这里起火过夜。”

    我乖巧应到:“好。”

    越王爷继续絮叨:“刚刚你就吃了一个果子,半个还被哺乳进了那娃娃的肚子里,我再去找些吃食来,你在这地儿老老实实待着,千万不要乱跑。”

    我继续应道:“好!”

    人就是这般的下贱,我上蹿下跳的时候嫌我碍事,如今我乖巧妥帖嘴里头蹦不出一个不字,越王爷却先手忙脚乱慌了神,不过他到底也是个王爷,一会儿便镇定下来:“那我去去就来。”

    我目送着王爷离开,总算是松了咬紧的牙关,一吸吮,舌尖顿时传来一阵血腥味。我咋吧了两下嘴巴,心却定了:幸好,总算是忍着没把三德的事儿给问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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