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统帅府就挂幡鸣丧，整座府邸素白一片，灵堂布在统帅府的前堂，满堂的白花，白幡，风影飘动，哭声哀嚎，顾宜之一身素黑旗袍，如意包髻，鬓边插着小白花，接过下人手中的香，对着遗照三拜才将香插入香炉中，看着青烟袅袅，渐渐模糊了皇甫甯的脸，她心中一禀，酸酸的留下泪来，她竟那样漂亮，灵堂上摆着一张皇甫甯旧年的照片，那时她还未生病，那样年轻，那样漂亮，有朝气，与后来病入膏肓时有天壤，此刻天还早，没有来吊唁的人，灵堂里冷冷青青的，几个大小姐身前的仆妇在一旁烧着纸钱低低饮泣，她擦了擦眼睛，绕过灵堂，后院就是停灵的房间，房间有些昏暗，只有几根白烛燃着，噗呲呲的跳着火花，皇甫旻就坐在棺木边，静静的，眼神似是在追忆，追忆和大姐的年少时光。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她走过去轻轻按在他肩头，他回神，朝她笑笑，表示没事，再看一眼棺木，仿佛看见大姐旧时模样，叹口气道‘这样也好，或许真就解脱了。’
‘介怀，昨夜到现在你都没好好休息，你的伤刚刚好一点，不可大意了，先去休息吧，大姐这里，我来守着。’
‘好，我这就回去，你也闹腾了一晚，瞧你，眼睛都熬红了，此刻还早没什么人来的，也先去休息一下。’
‘放心，我没事，前面得有个人在，你先回去。’
‘找前头那些人来，平日里养她们那么多，此刻就该分忧。’
‘好了，不许固执，你先回去，我在这里也是我的一份心，毕竟大姐是你那样敬爱的人，这也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了。’她说，皇甫旻无法，只得招呼小莲和姚汝璋照顾好夫人，自己就准备回去，正巧外头侍从禀报说从毛家接人的回来了，皇甫旻只得转回来，不一会侍从带着毛昕岚和毛家的一个子侄和仆妇进来，时才六岁的毛昕岚不太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只是叫眼前的场景和人吓着了，一脸惊恐，所以当她一见皇甫旻，全场里她最熟悉的人便有些害怕的跑去搂紧他却却的叫了声舅舅。皇甫旻爱怜的抚了抚她的头一把将她抱起，道‘我们昕岚长高了，也变沉了。’
女孩见到舅舅很是高兴，搂着他的脖颈很是依赖，
‘舅舅，我很想你呢。’软软的话语说来，听的每个人都酥酥的，皇甫旻更是心疼，高兴的举起她转个圈，道‘舅舅也想昕岚啊。’
小女孩乌溜溜的大眼在屋内环视了一圈，都是些陌生的脸孔，她不安的抱紧皇甫旻却却的问‘舅舅，我母亲呢，我也想她了。’这话一出，屋内众人都沉默下去，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天真的女孩那个残酷的答案，几个仆妇和毛家来的下人早已忍不住掉下泪来，顾宜之强打起精神上前道‘舅舅累了，昕岚，我来抱你可好。’
毛欣岚一脸警戒，看着她，手上更是搂紧了皇甫旻，小心道‘舅舅、、、、、’
‘昕岚，她是舅妈，以后她会和舅舅一样疼爱昕岚的，来，去舅妈那儿。’毛欣岚还是有些害怕陌生人，只是倚在皇甫旻身上却紧紧盯着顾宜之，顾宜之一笑轻轻哄道‘昕岚乖，昕岚是不是很喜欢舅舅啊，那就不可以让舅舅太累了，要不然以后抱不动昕岚了可怎么办，现在昕岚先到舅妈这里来，好不好。’说完就伸出手，毛昕岚扑闪了几下大眼睛，最后竟对着顾宜之扑过去了，顾宜之接过孩子，轻轻的搂在怀中，毛欣岚好像也不排斥她，抱住她后就搂紧了她，头轻轻的靠在她肩上，那样依赖，温顺，让顾宜之心一软，更是搂紧，心底那时刻因为缺陷而压抑的感情都倾泻在她身上，她温柔的拍着她的背，让她安稳下来，可能今日这样的场景吓到孩子了，毕竟才五六岁的孩子。
‘伤口没事吧。’顾宜之抱着孩子安抚着，才抽空问皇甫旻，刚刚看他举起毛昕岚时，眉头皱了皱，像是牵到伤口了，她不放心的问道。皇甫旻摇摇头，看着孩子愿意跟着她很是放心，毕竟这孩子以后就是要跟他们养了如果不跟宜之亲近的话，那就难办了，如今看来不会，他看着她那样温柔的哄着孩子，心底也跟着软软的，忽的，他想起那个没用缘分的孩子，那个来的太不是时候的孩子，如果那时好好的，现在说不定宜之就该抱着他了，心底一点心痛慢慢扩大，只是却强按住，不能表现出来，宜之好不容易从那个阴影里走出来，白白勾起她伤心。宜之看他一脸复杂，只想他是担心和难过毛昕岚知道事情真像呢，她劝道‘你还快回去休息吧，阿璋，你陪三少回去，叫看护检查一下伤口。’‘是，夫人。’皇甫旻对她点点头，又对昕岚说‘昕岚，舅舅先去休息一下，昕岚跟着舅妈可好。’
大概是顾宜之的怀抱真的给她温暖，她已渐渐习惯依赖，乖顺的点点头说好，然后就赖在她身上不动了，皇甫旻这才放心回去。
顾宜之看他走后，才抱着昕岚到灵堂前对昕岚说‘昕岚乖，下来给妈妈磕个头，好不好。’毛昕岚看着自己母亲巨幅遗像，看着满屋的人的眼泪，顿时吓住死死搂住顾宜之的脖颈不肯下来，平时带她的奶妈上前来劝，她只是不听，抱紧了她就是不下来，奶妈又哄又劝，只是不肯，奶娘上来要拉她的手，吓得她一下哭出来，顾宜之忙叫奶妈退开，轻轻拍哄着，她望着遗像上一张笑脸的皇甫甯，慢慢的抱着孩子一同跪下来，惊得一旁众人惊叫夫人，都围过来要扶她，她一扬手叫他们退开，怕他们再吓到孩子，她就跪在灵前，抱着怀里的孩子，三叩首，代毛昕岚这个孝女磕了头，她说‘大姐，从前我答应过你的事，我一定做到，今日我在此立誓，昕岚以后我会待之如亲女，会好好照顾她，也请你放心。’
不过一会，外头渐渐热闹起来，达官贵人，南平权贵夫人们，收到消息是一刻不敢怠慢，忙上府里吊唁 ，顾宜之便抱着孩子进了先前准备好的休息室，只让一众老仆妇和一个小丫头穿着孝衣代替毛欣岚在灵前烧纸，她只是安排接见一些官家夫人，而皇甫家的一些亲戚则是由前院的老夫人在后堂接见。门口唱官一直高喊，南平都卫军长及太太吊灵，湖军参谋郁先生及太太吊灵，南平省长及夫人吊灵，南平海关署次长及太太吊灵、、、、、、
几个夫人在前堂吊唁完了，才转进小休息室问候了宜之，小坐了一会才离去，不过一会，又什么什么长，某某夫人前来，如此接见了几批下来，更是累人，况且身上还粘着一个小孩，此刻久久下来，小丫头竟在她肩上睡着了，顾宜之无奈笑笑，奶妈马上上前，
‘夫人，给我吧，您都抱了一个早上了。’说着就去接过毛欣岚，只是刚离开她身子一点，小家伙像是惊醒了只管哭着又黏回去，奶娘急道‘我的好小姐，奶娘抱你睡吧。’毛欣岚只是不肯，顾宜之无法，只得交代外面说这会先不会客了，脱去了孩子外衣抱着毛欣岚歪在屋里的长塌上眯一会，昨夜闹了一夜，也确实是疲乏，不过一会就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直道午后三四点钟小莲来叫，说胡夫人在外头等了半日，说是想见见夫人再走，顾宜之捂着嘴打个哈气，却瞧见昕岚已经醒来，正瞪着乌溜溜的大眼望着自己，宜之嗤的一笑伸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道‘小家伙，醒来啦，托你的福，舅妈也偷了会懒了。’逗得昕岚笑开来，这一笑，露出两个小小酒窝，更是喜人，顾宜之喜欢的紧，低头亲了亲她的脸蛋，笑问‘囡囡还要睡吗？’
‘我跟舅妈。’毛欣岚伸开手就要她抱起来，宜之回头交代去打水来收拾一下，‘再叫外头给小姐准备点点心，
‘小莲，去请胡夫人进来吧。’
胡夫人进来休息室，宜之正给昕岚穿衣服，粉团似得孩子，叫人喜欢的紧，胡夫人忙客套了几句，坐在一旁等着顾宜之帮昕岚擦了脸，自己又收拾一番，下人正好端上点心，她抱着孩子，奶娘在一旁喂着点心，顾宜之才对胡夫人道‘胡夫人，对不住，叫你好等。’
‘哪里，我还怕是我吵了夫人休息，夫人定是很劳累，看着脸色很不好啊。’
‘就是没休息好，刚刚托这孩子的福休息了会，如今，前头的事，外面有文员厅的人帮忙，里面有侍从副官，只是没有多少事落在我身上。’
‘这是大小姐的孩子，生的真水灵，看她和您这样亲厚，说是亲母女也不会不信。’胡夫人奉承道。顾宜之一时也高兴，逗着昕岚问‘囡囡喜欢舅妈吗？’
‘喜欢’。昕岚高兴的应道，逗得宜之开怀，又转头问胡夫人‘夫人今日有什么事吗？’
‘呵呵，夫人，昨晚的事，我听我家胡先生说了，夫人当时该吓坏了吧，真是，这些个人，没有一天让人安生的。’
‘人嘛，什么样的都有，也不足奇怪。’顾宜之淡淡的说。胡夫人点头说是，犹豫了一会道‘夫人，那个，杨军长的夫人，原来和我交好，今日一大早，就上我府里，只求我见您一面替他家老杨求求情，她说他家老杨没个心眼，身性耿直，这次的事完全是被那个姓曹的挑拨逼迫的，老杨对三少衷心耿耿，求夫人说说话，饶她家老杨一命。’
‘夫人和杨太太倒是好交情，如今世道，落井下石的人大有在的，雪中送碳者少有，夫人胸襟着实让人佩服，到有些侠肝义胆。’
‘夫人笑话，我不过是看她可怜，想着三少和夫人的胸襟气度，我要是愚昧说些不适时的话了，夫人大人大量也是不计较了，所以才应下了这个忙。’
‘胡夫人可听过前朝圣宗年间的一个故事 。’
‘啊？’胡夫人一愣，不知何故突然就讲到这忙接道‘夫人学识多，不知是哪一个故事啊 。’
‘康裕年间，圣宗皇帝盛宠一位妃子，恰时朝廷里查出了谋逆大案，牵案的皇子王公众多，圣宗皇帝雷霆暴怒，案子越牵越多，人心惶惶，大臣们互相举报，暗中栽赃，最后到了凡是和那几个主犯说过句话的人都被上折子参出罪状，圣宗大怒，往日里这些各个自谙读圣贤书，知天下事的朝廷大员却在官运性命面前如此不堪，只为自保不惜出卖，诋毁同僚。而在此时，后宫的那位宠妃却应那犯人的夫人之求向圣宗进言，求圣宗皇帝从轻发落主犯，对那些遭举报的官员也要认真核实切莫伤害无辜。圣宗听后大赞那妃子，说她通晓仁义，如此敏感时期，人人自保，就怕有一丁点牵连进去的，无不落井下石，像她这样进真言者，绝无，竟比那些朝堂上天天仁义礼德的士儒大夫强多少。胡夫人，你知道，后来那妃子怎么样了吗？’
胡夫人摇摇头，心中却有些不安的等着她继续说下去，顾宜之一笑接着说道‘后来，那位妃子被降了位打入了冷宫。’说到这她又停住，看了看胡夫人的脸色，她正一脸不解却又害怕的等着下文，她手抚了抚昕岚的头发慢慢的说‘圣宗皇帝说，这话要是搁在前堂哪一位大臣说的，那就是真名士，只是，说的却是一个妃子，一句祖训‘后宫不得干政’。她虽是通晓仁义，却逾矩宫规，最后落了那么个下场。胡夫人，你说她值不值呢。’
胡夫人一怔，一时也接不过话来，只是背后一阵透凉，冷汗竟已经贴着衣襟，她强撑起笑说夫人真是见识渊博。顾宜之也不再问她，只是淡淡的笑说‘说起这些陈年史事，还是你们家胡先生知道的多，你回家啊竟可叫胡先生多说些与你听听。’
‘唉，唉、、、、’胡夫人忙不迭应下，双手紧紧交握住好不叫双手颤抖的厉害，顾宜之也不尽看她，只是逗弄怀里的昕岚，拿着手帕给她轻轻擦嘴，彼时正好外头进来说几位督军夫人都来吊唁，胡夫人借了这个由头忙起身告辞了出来。顾宜之望着疾步离去的胡夫人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午后她又接见了好几拨夫人们，如此忙到快天黑了，小莲送了晚饭进来，趁屋里其他人都去吃饭时悄悄对她讲‘夫人，前院的下人都在讲，说三少将那个梁小姐仍旧禁在屋里头，不叫她来灵堂。’
顾宜之一愣，想来怕是听韩云飞说起过他在昏迷中的事，怕放她出来又闹开来，顾宜之一想平时梁雨秋和皇甫甯的交情，也不好不让她来灵前吊唁，她叫来姚汝璋，吩咐他去请梁雨秋来前头，不过一会就带了梁雨秋过来，在灵前吊唁了皇甫甯，今日的梁雨秋倒是没有闹起来，进了灵堂便默默流泪，一脸悲伤。上完香后便要去后院停灵处，人经过休息室 ，顾宜之正巧和几个督军夫人说话，几个眼尖的夫人已经瞧出那是谁，都纷纷看向顾宜之，见顾宜之也正看着她经过，各人心下都有些哗然，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却只见顾宜之淡淡的收回眼，原本还等着看笑话的人，便有些失望了。
‘她怎么到这来了。’其中一位夫人说道，眼神中竟是鄙夷之色，人都是趋炎附势的类，如今见是宜之得势更是讨好般的连带着看不起如今在统帅府里这位旧日的梁夫人。
‘是我请梁小姐过来的，她与大小姐生前情义颇重，介怀常年征战在外，大小姐多亏了有梁小姐照顾，我们倒是应该好好谢谢她的。’顾宜之说完，几个夫人听的愣住，各个面面相视，听外界传言，如今的皇甫夫人很不喜欢这个曾经的梁夫人，为此还和三少闹过一场，只是今日怎么这样的态度，都不像是外面传的，只是她们却没一个敢问，自然也就没人刚再说起这个，外面吃完晚饭的昕岚跳跳跑进来嚷嚷着舅妈，宜之笑着搂过来问道‘囡囡吃过饭了吗？’
‘嗯，舅妈怎么不和我一块吃。’
‘舅妈有事，晚点，阿囡吃的多吗？’她问，奶娘接过去说‘平日里，小姐吃个饭且折腾，今日直说要快吃完找夫人来，竟吃的十分乖，养小姐这么久了，也没见和谁这么亲过。’顾宜之笑着抚她的脸将她抱在怀里，正巧官邸侍从奉三少命令来请夫人回去，众人才告辞了出来，宜之便带着孩子回了官邸。
当晚，要休息之前，侍从便说胡先生来了，她以为是来见皇甫旻的，才想让侍从告诉他三少已经睡下了，如不要紧事明日再来，可侍从却说胡先生是来求见夫人的，她只得请人进来，胡先生见了她一脸尴尬之色，含糊几句，老脸红了遍才对着顾宜之一鞠躬说道歉，宜之便知道想来是下午胡夫人的事告知他了，
‘夫人，内子无知，求夫人看在她不懂世故愚笨无知的份上原谅她吧，老朽在这替她道歉了。’
‘胡先生您严重了，这是怎么说的，我不过是和胡夫人闲聊几句，你们不要多想，我们女人说什么都不打紧，前面军国大事自来是三少和你们这群倚重先生们的事，我们不过是多了几句话，如何就让胡先生这样见外了。’
‘是，是是，夫人宽宏，是内子造次了，我已然好好教训她，让夫人见笑了。’
‘先生放心吧，你与介怀良师益友，怎么能与先生见外呢，时候不早了，先生宽心回去吧。’
她说。胡舟南听她这样讲才渐渐放下心，忙告罪这么晚打扰便回去了。第二日顾宜之将此事告诉了皇甫旻，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笑，顾宜之问他打算如何处置杨立天，他也只说以后再说，宜之便也就此不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