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知非省见录 > 《知非省见录》正文 地主也是人5那年那人和狗
    那年那人和狗

    1

    狗二,不姓狗。

    姓丁,官名得胜。这个名字还是狗二他爸,花了一碗花生一瓶乌洋白酒,请秀才叶正端取的。

    回来后,狗二他爸为好养活孩子,不至于阎王老爷划勾生死簿的时候觉得这个“丁得胜”名字好听,给划了去,于是取了个贱名“狗二”。

    至于他这个二,就纯粹是一方一俗,语音停顿,如抬石头的叫抬二,被背篼的叫背二……

    这么多年了,狗二狗二喊顺口了,就只记住了这个。至于他的官名,大家反倒记不住了。

    狗二,虽然名贱,但命不贱。他爸,他妈,给龚家院子干活,打点短工,自己又会做糖的生意,生活还算不上不足比下有余,狗二生活得还算幸福。至少没有为吃不饱饭饿过肚子,而且因为家里做糖,他也还能随时包里悄悄眯眯揣几个,时不时抿一嘴,哎呀,那才叫个爽哦。

    后来,家里添了妹妹,狗二觉得更好了,有一起出一起回一起疯狂耍的,有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恶作剧的,快乐,幸福,充满满足。

    狗二的爸狗二的妈,会做糖的手艺,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狗二一出生这些都有了。给一筐红苕,装一斗苞谷,只要是吃得的,狗二他爸他妈就能够做出糖来,一锅一钵一罐,黑黢麻孔,没有县城来的白沙糖白净,为了区分,干脆就叫麻糖。更好的,狗二他爸狗二他妈,还能够把麻糖做成糖块,加上五颜六色的香精,那就非常好看,麻秆糖,鸡块糖,田格糖,生动有趣,甚是难忘。

    龚天笑,虽然是地主,有钱能买,请人能做,但他毕竟不是万能的,在手艺匠人面前,他该叫爷还是得叫爷。人不求人一般大,老子也不在你锅里舀饭吃,你龚天笑再洋盘,敢把老子逑咬了?

    要做糖,龚天笑还是要去找狗二他爸狗二他妈。狗二他爸狗二他妈,毕竟还在人家龚家院子打短工,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也就和谐主动了。

    一天,龚天笑来做糖,还带来了个小羊马蝶发型的女娃娃。那一年,狗二九岁,刚刚结束了开裆裤,鼻汁也没横起揩。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龚天笑来狗二家,管家贾栳林喊长工背了几背篼苞谷,凝脂跟在后头,穿个碎花布料衣服,扎了两个两辫子,耷在两个肩头,躲在龚笑天身后,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狗二觉得眼前这人,真是太好看了,从来没有见过衣服没打补丁的,从来没有见过头发梳得如此顺溜的,从来没有见过绯红的两个小脸蛋没有一丝灰尘的,眼前的凝脂,就是从来没有见过的那个人。

    那一年,狗二九岁,比凝脂大。凝脂还是小妹头儿。大人要说事,小孩别打岔。要是其他人户的孩子,狗二他爸会说,“去,带小姐出去玩……”,但是,今天,这个时候,断不敢说,那是东家的孩子,穿得光鲜的地主家的小姐,狗二却鼻浓傻呆屎笼胯裤,天上的凤凰怎么能和地上的麻雀搭混……

    “狗二,带妹妹出去玩……”龚天笑说了。他的举动,狗二没听懂,狗二他爸也愣了半天,只是凝脂丢下了她爸的衣角,向狗二怯生生地走了几步。这几步,狗二不敢相信,“害怕”得不敢说话不敢动弹。

    还是狗二他爸说:“还不去,带好小姐!”

    狗二不敢说话,只顾在前走,他似乎感觉她跟在后面,他控制不住身下的两根脚杆,越是控制不住,越要感觉用速度来加以掩饰,于是步子越来越快,后面的人都变成了小跑。“哥哥,哥哥,慢点……”后面的声音,带着请求,带着期盼。

    狗二停下来了,他又不走了。他甚至不敢转过身去看一眼,他的心叮咚叮咚作响,巨大的声音他自己能清晰听见,他的心叮咚叮咚作响,强烈的撞击仿佛要穿透薄薄的胸腔。

    “哥哥,哥哥……”她走到了前面。正看着的这个人,太让他激动,太让他不适。

    那天,不是他带她耍,而是她带着他耍。那天,在她的指挥下,他爬上桑树,结下了一个又一个大颗大颗的桑葚,她的嘴被吃得乌黑,更加好看。

    那天,他不好说话,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有的话,想说,但又嘴笨,半天挤不出一个字来。说话上,他是没胆的。只是院子里那条黄二的狗窜出来的时候,他比狗还快窜在了她的身前,用手堵住了狗嘴。狗嘴是被堵住了,但狗二的手顿时鲜血直流,吓得躲在后面的凝脂哇哇大哭了起来!

    她是被吓哭了,但他一点都不痛,他甚至去安慰这位小姐“莫哭,莫哭……”

    狗二舍身相救,而且被狗咬两排狗牙印,一滴泪不流,连龚天笑也说“这狗东西,有点血腥!”

    时间流逝,待到现在,狗二的手肘上,就还有上下两排狗牙印,像两排月牙,也像两排唇印。

    那样激动不已的时刻,那种哽咽无语的窘态,后来也有,而是一点都不比那次弱。

    2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成大汉。狗二十九岁那年,也早就脱离了粉嫩,取而代之的是男性特征的突出,长期劳作,肌肉强健,皮肤黝黑,身材彪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壮大汉了。

    在狗二的日历上,也还是在这一年,发生了一件大事。

    也还是这一年,龚家院子发财了,有钱有家底了。乌龟有肉在肚内,照理说不显摆。但是,不显摆,没办法,更重要的是,社会上出现了打家劫舍的棒老二,拉帮结派组成了土匪窝,还有川西坝子的袍哥袍姐组成的哥老会也渗透进来了。治安一乱,什么事都有,什么乱都出,受害报案的情况一串串,县长那个保安团起初还剿匪,后来多了,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县长两手一摊,莫得办法,管不过来。

    县长没办法,那就自卫呗,地主家组织武装,农民准备铁锹钢钎,穷人实在没法,你得有体力,你得有支御敌的牙签吧。

    狗二作为家头的男人,到懒板凳镇外的太阳寺拜师,武僧专门教他个速成班,习武练棍,弄刀使枪。狗二本来就虎背熊腰,加上一身武功本事,也就成了为善一方的好人。

    懒板凳镇上,已有几家地主拉起了武装。龚家院子的龚天笑,要搞就搞好,要搞就搞大,买了几十杆汉阳造,添了几杆冲锋枪,引入教官,招募壮丁,组织了一支有模有样的护院家丁队。

    成立那天,彩旗飘扬,锣鼓喧天,龚天笑阵仗搞得大,请客三天流水席。

    成立仪式上,龚天笑把镇上的三教九流都请了,一家人全部到场。

    晌午,日头正盛,风水正好,一饼大鞭炮,从龚家院子朝门口一路铺到堂屋屋檐,龚天笑走到堂屋前,亲自点燃了鞭炮,鞭炮从内屋燃到朝门口,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妖魔鬼怪稀里哗啦,牛鬼蛇神滚逑远啦,这是吉兆,这是祈福。唢呐,锣鼓,西洋乐队,一阵火热的进行曲,把整个龚家院子好好生生热闹了一番。

    接下来,家丁队穿上家丁服挎上枪,周围的地主、合作的伙伴、同村的乡党,不管是客人还是家人,不管是贵人还是丘二,分列院坝两边,在龚家院子最大的那个地坝,家丁队从朝门口列队进场。家丁队进屋了,院中老小就安全了。

    这个时候,在家丁队伍中的狗二,分明看到了台上的凝脂。一个台下,一个台上,虽然十多年不见,但狗二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龚家的小姐,光鲜靓丽的外表,澎湃激情的眼神,两眼相对的一刹那,是那么清澈,又是那么有力。有力得像放电,狗二立马移走了眼神,一阵火烧烧至耳朵根根,他浑身上下不自在,感觉灵魂也失了窍,脑壳一片空白……

    他使劲悄悄掐了一下自己,他很快回过魂来,他想再锁定她的眼神,那么清澈那么好看的眼神。但是队伍已经离开了主人的那一排专座,堂屋屋檐下的那个人没动,但自己却看不到她,因为还在队伍头,自己还正在接受地主老爷的检阅。

    他又是多么后悔,后悔刚才为啥要挪开,后悔为啥没有再多看会。

    她又是怎么想的呢?这个问题一冒出来,又牵出了一串串,十多年不见,还还记得到我是谁不?她还认得出我不?她是地主我是农民,她还瞧得上一个穷人的儿不?就算耍,现在又一起耍什么,一起说什么?……

    哎呀,算了,算了,算逑了!穷人的儿!地上的赖格宝!

    ……

    仪式结束,狗二怏怏不乐。啪的一声,一只手拍在肩膀上。

    “哥哥,哥哥……”一张开心的脸,一双渴望看到的大眼睛,那个让自己走魂的人,来到眼前。

    狗二,“啊”了一声,开心地笑了。

    接下来,凝脂问个不停,狗二嗯嗯啊啊,傻傻地回答。这个时候,狗二嘴笨的老毛病,以为改好了,结果并不让自己满意。

    凝脂还说起了小时候的事,津津有味回味那次摘桑葚果子。凝脂还伸手去捞开狗二的衣袖,看那次狗咬的痕迹,当看到那两排狗牙印,她又角色换频道,满是亏欠,说“对不起,都是你为了救我,否则就下印记的就是我了”……

    那次见面,是历史性时刻,狗二白天晚上都梦见,而且不愿意醒来。白日做梦,对有人不好坏习惯,但狗二觉得最美好。每每此刻,觉得那个早已不是狗留下的咬伤,而是一座丰碑,一座雄伟的丰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