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前后几许 > 《前后几许》正文 第六章
    两人,郊外,月娇。

    人死前会想到很多,大脑拼命运转,而运转就是为让记忆无限涌现,告诉你,活着非常值得留恋,那怕活着只是活着。

    所谓最无用的挣扎,也即是此刻的渴望吧。

    死亡最终会来临。

    许宁听见龙鸣时,脑海中浮现出一女人身影,比划着剑,神情肃穆,她所用剑招,也只有三十六式。

    剑过。

    要的不是许某人的命。

    只是一绺头发。

    灰袍人捡起头发,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头发成灰,灰飞,烟灭。

    “起来罢,你挡住镖后,我就没想取你性命,不过是给个交待。”灰袍人说。

    “腿软。”许宁说完就瘫到地上。

    “还是年轻,再过几年就不怕了。”灰袍人飞身而去,不会儿又回,肩上多背个不大的包裹,手里多只肥美的死兔子。

    包裹置地打开,衣服,葫芦,大饼,几瓶调料,刷子。

    “自二十岁行游四海,野味,我做过无数了,你也佳运,这时候,这么好的兔子,难找。”

    灰袍人把兔子去毛,走到树林里用溪水洗净,又捡些干枝石头,搭架起火。

    炊烟起,袅袅向上,不见。

    火焰严肃活泼,温润又冲动,兔子烤会儿这面再转那面,刷油刷酱油,此时味道还没烤出来,而样子也不够入眼。

    “云月星,其实算我儿子吧”灰袍人说。

    许宁惊,他本就不太会说话,现在更哑火。

    “你不用想什么父子情深,他是我夫人带来的。”灰袍人又说。

    “未请教,你是?”许宁决定先聊进去,不管其他。

    “哦,忘说了,江枫。”

    “江枫,五年前暴毙。”许宁不过脑子接话。

    “假的。”江枫说。

    没法接话了。

    场面安静下来,一刻钟内,无人言。

    一刻钟,兔肉开始变香,肉香是难谈的,诱惑简单却是深渊,闻着闻着不自觉想入非非,而幻境里不过就是咬上口,狠狠咬上一口。

    “云月星?”许宁先打破僵局。

    “他是我夫人带过来的。”

    “哦。”许宁没话了。

    江枫话多起来。

    “我和我夫人相识在二十岁,我自西北来,她从云南出,在缘分客栈相识,缘分客栈知道吗,聊安城,那时我饿的要命,随便坐张桌,也没管早坐那人怎么着。”

    兔肉已入正轨,江枫开始刷佐料。

    “我菜没到,那人面就已来,他吃东西不像大老爷们,一点一点吹凉,一点一点入口,我莫名就瞧不上他,瞧不上还偏看,到我眼睛看到他手,就粘上了。”

    “那双手可真好看哪。”

    “我再看他脸,怎么看怎么有些女气,哎呦,哎呦,哎呦,哎呦。”

    “我看她时间是那么长,时间那么长她才注意到,她问我,你看出来了?我回答她,嗯。”

    “这说起,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江枫闭眼微晃头,在回忆,在品味。

    江枫大侠,有些娘娘腔。许宁想。

    许宁去找自己的佩剑。

    捡回,江枫还在摇。

    “江大侠。”

    “嗯!”江枫醒过来,“怎么?”

    “云月星。”许宁说。

    “哦,云月星。”

    江枫添把柴火。

    “我和她相许终生,但不愿就此安家落户,碌碌无为一日三餐,便相约三年后再聚缘分客栈,再聚,便有了云月星。”

    “她儿子。”许宁说。

    “不是,养子,”江枫说,“她朋友临终托寄,那时云月星两岁,我两人便当作儿子养,我夫人轻功好,我剑法不错,可云月星偏爱轻功,至成年,他轻功就在我夫人之上了。”

    “他一十八岁当畜生,我夫人为暗中保护他远走,他二十岁,我收到一封信,是她的绝笔。”

    “杀他的人是受雇于云月星的受害人,他那时听闻过我,我夫人挡他,他理所应当取她性命,我夫人临死前交待我们的家的位置,那封信,就是他给我的。”

    “信上说,她后悔认领这孩子,她后悔当初没一剑刺死他,她要我护他到死。”

    “谢谢你,”江枫继续说,“可算让我护他到死了。”

    “不客气。”许宁说。

    倏然感觉不对。

    “抱歉。”许宁又说。

    “无需如此,无需。”江枫开葫芦,喝,递给许宁。

    许宁接过,饮。

    太烈,黄土高原上刮过的风,黄土高原里湍急的水。

    转头就吐了。

    “这么喝不惯?”江枫接回葫芦,仰脖,喉头四次上下。

    “行吧。”许宁说。

    烤兔已成焦糖色,肉里的油,也不再下滴。江枫灭了火,取小碟,三瓷瓶依次倒,麻汁蒜蓉酱辣椒油。

    蘸,吃,香。

    “你剑法,有讲头吗。”江枫边吃肉边问。

    许宁摇头。

    “我与你交手得知,你招数,嗯,你招数就像斧子砍树,一下一下来,狠,但都有缓,气力不足才这样,教你武功的人,怕不是位女子吧。”

    “嗯,是。”许宁答。

    “你还年少,什么衣服都能穿出风采,但到三十岁,到四十岁,到五十岁,那时再穿什么就是你的心气,强制穿别样则怎么也不对劲,练剑也是如此,你现在走这条路此时虽不耽搁,但早晚会出差错。”江枫说。

    “会吗?”

    “气力足气血旺,该变换时会压不住,硬来伤己,到中年往后气力虚些,从前硬来犯下的伤就会作怪,假若彼时此刻你懂一千招数,能使出的,就只有三百。”

    “会难受。”许宁说。

    “现在改罢。”江枫递给许宁兔腿。

    许宁接。

    “好。”

    “好,好,”江枫开始打包包裹,“天亮来枫秋码头吧。”

    “没听说过。”

    “打听打听,会找到的。”

    “嗯。”

    “你叫什么?”

    “许宁。”

    “码头见。”

    江枫背上包裹,一步一步离开这里。

    一步一步消失不见。

    许宁目送他离开。

    饱肚后,许宁拿出两块布,一块过水擦剑,另一块把剑擦干。

    他起身,舞动无名的三十六剑式。

    慢慢刺剑,点剑,崩剑,截剑。

    慢慢。

    慢慢。

    一如记忆那般。

    一如那个身影。

    一如那个女子。

    收。

    定身。

    睁开眼。

    胸口很凉。

    物件贴肌肤。

    是枚戒指。

    铜戒指。

    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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