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开着,从外往里微风不停,从里往外能看到明月。
屋里男人坐在桌前自饮自酌,酒杯属实小,杯量正好容下颗紫葡萄,饮酒人每喝一口,都要手绢拭嘴唇,那手绢,是粉色,绣着朵独枝蔷薇。
蔷薇瓣小瘦长,从一角怯懦的生长到另一角。
江南此地,手帕上有此物者俱是大家闺秀,十余年待字闺中,不见世事,只能于房中读书刺绣,而江南有书流传许久,名曰《蔷薇怨》,可谓道尽情爱纠葛,女性里能识字且有时辰琢磨绣蔷薇者,不是富有人家,自然无他。
有蔷薇的手帕,是女子不会送人的,无论是遇有情郎还是父母安排婚嫁,这手帕,女子会永远贴身留着,那怕寿尽入墓,也不例外。
而此时喝酒的男人,手里就攥着蔷薇。
酒有半壶入腹,男子继续倒酒,但酒在倒还未倒出之时,动作定住了。
窗处,有人坐着。
此人长发明眸穿一身利落的青衣,背上别把素剑,面容神色能衬冬夜万物皆眠的静。
窗上人看看屋内人,无言,从怀中拿出一包纸袋,展开,里面是三个凉透的驴肉火烧,手动嘴嚼,没什么声响的吃起来。
“有事?”屋内人问。
“无。”窗上人言。
“在下云月星,敢问阁下与我相识?”云月星又问。
“不识,”窗上人取下腰中葫芦喝口水,“许宁,是我。”
“许宁兄乘月而来,与我不识,也说无事,不可能只是为了来这扇窗户处吃顿饱肚饭,不过有什么关系,我云月星好结天下友人,不妨进来坐吧,我这,有薄酒可饮。”
“不。”
“为何?”
“你轻功好,我跟不上你。”许宁吃完第一个驴肉火烧,开始第二个。
“我为什么要逃?”
“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是为什么?”
“别问了。”
“你真是好生有趣。”云月星说着,把袖中机关的开关压在桌上,方向对好许宁,只要对方拔剑相斗,毒箭便可趁其不备射穿他的心脏,想到这,云月星笑的更加真诚。
“你的杯子?”许宁问。
“许兄好奇这杯,哈,此杯可不得了,是我花大价钱买到的,卖主告诉我这是前朝宫里的物件,这酒杯神奇之处在于,无论什么酒,斟满,再让美貌绝佳的豆蔻女子用舌头点一下,哎呦,这酒就变的芬芳无比,”云月星说着用没有机关的手倒杯酒饮下,“但是,我还发现,如果用女子的眼泪掺进酒里再倒入杯中,那就是世间不还出现的异香,美,美呀!”
“嗯。”许宁在云月星大谈酒杯时眼眉都未挑动一下。
“你的手帕?”许宁又问,这时他开始吃第三个驴肉火烧。
“又说手帕?许兄可真是好问,这手帕不过是手帕,并未有什么特别。”
“不对。”
“有何不对?”云月星问。
“《蔷薇怨》。”许宁说。
“什么《蔷薇怨》,不过是本讲男欢女爱的破书罢了,真是搞不懂,这种书居然能在江南此地至古流传,居然还备受追捧,奇也怪也。”
“不对。”
“哦?”云月星笑,“许兄是钟爱此书之人?”
“不是。”
“那可是从此书里读出过什么感悟?”
“没读过。”许宁老实回答。
“那你跟我这,较的什么真?”
“没什么。”许宁说。
云月星眉头皱起,他不懂眼前男子到底什么意图,如若动手那早该剑拔弩张,可对方就是在那吃,还有意无意说几句没什么意义的话,云月星又不敢早动手,毒箭本是打斗中攻其不备所用,而此时此刻,毒箭射出,但凡有点身手的人都能躲过。
他到底是来杀我的吗?若不是那又是来干嘛的?!云月星想不通。
云月星怀疑许宁是来取他性命,再正常不过。
“燕过不留声”,此言是赞侠士燕几回的。
“踩叶追云去”,此言是夸盗鬼钟九瘾的。
王八蛋禽兽不是人,这就是骂云月星的。
云月星,采花贼之首也。
江湖有传言,说是云月星有“寻女鼻”,刘伶十里闻醇酒,云月星能闻佳人。
自其一十八岁始人人讨打至今,已有上百女子清白毁于他手,不知从何时开始,云月星干完龌龊事后必定要拿走被害者绣的蔷薇手绢,所以流窜街市的地痞流氓居然叫出了“蔷薇怀身云月星”这名号,论人之恶,便是如此。
云月星被追杀多年,毕竟他惹的人,可从来都不是只能被气到吐血大怨上苍不公的主。
吃饭时,有人冲出来杀他。
小解时,有人冲开来杀他。
睡觉时,有人偷偷摸摸杀他。
云月星至今还活着,那就有很多人现在没有活着。
云月星杀人是没有愧疚的,他的道理是,我虽然是禽兽,但我禽兽你家谁了?你蹚这趟浑水还装个正义之士,你不去世谁去世?
这种人下辈子不沦入畜生道,那世间便无宗教一谈。
许宁吃完第三个火烧。
“对不起,找你两天,太饿,这火烧,也是两天前买的。”许宁说。
许宁拔剑。
许宁收剑。
云月星人头落地,藏有暗箭的胳膊断离,掉在地上,毒箭飞出,钉入木床腿,很深。
烛火灭了。
“其实,不该和你废话,可是太饿。”许宁从怀中掏出块布,人头裹好放在腰间,飞窗而出。
街道有匹马,现在奔驰起来,因为许宁少有的轻抽几鞭,马知道,该快些。
李府大堂,三十七岁的李鹏安捋着胡子,许宁从门外进来,把布展开。
“是他。”许宁说。
李鹏安点点头,无言,头一低,潸然泪下。
有灵位摆在不起眼的角落。
许宁走了。
杜府,杜吴锡和其妻在大堂喝茶下棋,可茶壶差两杯满,而桌上有两杯早已凉透的茶,棋盘的棋也未动过,夫妻二人对坐,香炉里的香燃出的烟发出不了动静,所以这屋里也是安静的。
许宁进来,人头放在地上展开。
杜夫人的气突然一口一口往里喘就是吐不出来,杜吴锡连忙过去安抚,杜夫人再往外吐气就是哭,单纯的哭,撕心裂肺。
许宁这时候退出去,走到另一屋,慢慢推门,并没进。
这屋里摆设讲究,桌椅朴素,有书画挂在墙壁,有幅李清照的《醉花阴》正对门口,《醉花阴》下,书柜上陈列着不少书籍。
粉纱下落,把屋子分成两间。
许宁慢慢进来,又慢慢掀起粉纱,见到屋中人。
女子双目呆滞,面容苍白,半坐在床上,像是散了魂魄。
许宁向前两步,把蔷薇手绢放在床檐,又慢慢退了出去。
关好门,许宁便走了。
慢慢长夜,还未结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