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俟方脸上淌着不知是血是水的污浊，有些液体糊住了眼睛，他下意识用手揩了揩。然后，就着这双沾满血污的手，他猛地揪住了冯延的衣襟。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此刻的自己定然是面目狰狞的。他笃定地以为会在冯延脸看到一丝惊惶，便越发瞪大一双充血的眼睛，眼里流露出森然的恨意。
然而他估算失误，冯延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仿佛他此时的行为早已在预料之中。冯延平静地看着他，不言不语，也没有过多的动作，只是眼神不经意地流转，一丝倨傲缓缓孕育在眉间，宛若天神般俯瞰不知进退的蝼蚁。半晌后，冯延终于举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对他说：“马导，你这里还有几粒玻璃碴子。”
风清云淡的声音，就好像在说，啊，马导你看窗外的台风多大啊。
马俟方隐忍的怒意终于破茧，在胸腔里积聚成型。他将手又紧了紧，喉咙滚动，低吼道：“冯延你说我这脸还有救吗？我让你救我的命，你凭什么不救我的脸？”
“哦，我只是不知道你把脸看得比命重要。”冯延摇了摇头，还是那种风清云淡的声音，可言语里又充满了怜悯。
马俟方顿时像被打了一巴掌，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好抡起胳膊，妄图以武力发泄胸襟的愤恨。
然而一只手半空中扣住了他的手腕。
李憬年不动声色挤到两人之间，目光如炬，牢牢盯着他那张扭曲的脸，一字一句，“马导，玻璃是我让砸的，有什么冲着我来。医药费不够我出，想整容也行，我可以推荐远洋国际旗下的医院给你。”
他提到了远洋国际，马俟方就不得不考虑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此时的马俟方脑子虽然被像素花吃了，智商却仍然在线，权衡利弊后，他只能选择忍气吞声。然而毕竟心有怨恨，他冲口而出的话收不回来，用一种自以为委婉的方式，朝着李憬年砸去，“那我的这些疼痛，怎么算，总不能马上转移到别人身上去吧！”
“这倒是个难题。”李憬年摸着下巴，佯作思考，“不过说真的马导，当时那么凶险的状况，如果冯延不砸破车窗，你可能直到最后都还困在车里。想想看，那个时候车子已经滑到了公路边缘，你还没有被救出来，我肯定不会死守在车边陪你，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车子和你都掉下悬崖，你保护得当，留个全尸——但这也不一定，毕竟崖壁上那棵榉毛树枝桠众多，没准儿哪一根就穿透了窗玻璃，而你躲避不了，身体被掼个对穿，不仅容貌尽毁，连心肝脾肺肠子都揉碎了出来。或许更过分一点，车子在半空起火，你被烧成焦炭，连骨头都融进铁皮和果木的香味儿”
“别说了。”想象着那瘆人的场景，马俟方颤抖着嘴唇，哆嗦道。
李憬年把冯延让进靠窗的位置坐下，才又倚着过道的椅背，居高临下看着马俟方，嘴角甚至恶意地扬了扬，“不过话又说回来，马导，你这脸，毁不毁也就那么回事吧。你微信多少？我推个医生给你，费用算我的，怎么样？”
马俟方想说不怎么样，但他没有底气。沉默半晌后，牙齿轻颤，一句“咱们走着瞧”恨恨从齿缝间迸出来。
李憬年没再理他，加微信显然是不可能的，他自如地坐到位置上，敲了敲前面的椅背，喊宗政落：“开车。”
江川马上把手机递过去，“今天只能住这里了，宗宗，往这家四季如春开。你们都不知道，临时订房有多难，咱们这么多人，只能委屈住双人间了。”
李憬年的脸顿时黑如锅底。
小沅在后排不满地喊：“江导，酒店是我订的，邀功的话应该我来说。”
江川回头朝她啐了一口，“去，没羞，谁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一会把你跟小董分一个房间。”
“江导你瞎说什么呢！”
两人打闹起来，车厢里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车外的暴雨暂时停歇，天边竟奇迹般有阳光从厚厚的云层里渗透下来。
然而明媚的阳光照不进总裁大人的心里。江川那句“双人间”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原本被马俟方折腾得阴郁的心情，此时更是难过到想要汪汪大哭。他下意识就想找自家媳妇儿吐槽，然而一扭头，竟发现冯延不知何时睡着了，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撞击他的肩膀，显然是在拒绝抚慰他受伤的心灵，于是他更难过了。
李大爷蜷在冯延怀里，将脑袋搭在他腿上，翻着眼皮瞧他，两道浓眉扭啊扭，分明是一副嫌弃的表情。他终于没能控制住，掏出手机，给丁一发了条泄愤微信：天凉了，让马氏破产吧！
丁一秒回：啊？爸爸你怎么了？台风把你的假正经都吹走了吗？
李憬年：滚[怒][怒]趁着今天礼拜五，给我放个消息出去，就说远洋航运即日起整顿，南美航线全面暂停。
马俟方的货运公司和远洋航运新签了合同，企图利用远洋航运的南美资源，打入这片广阔的市场。当时这一消息放出，货运公司的股票狠狠涨过一波，副总裁之一的马俟方可谓赚得盆满钵满。而现在，李憬年单方面放出□□，媒体自然会深究这其中的原因，负面影响会如雪球般滚大，经过一个周末的发酵，李憬年就不信礼拜一开盘马氏的股票不大跌。到时候再找几家投行操作，收购马氏轻而易举。
舒培林说过，要他把马俟方逼到绝境。但问题是，马氏收购来干什么呢？
丁三画第一个就表示不赞成，急吼吼地发了条震耳欲聋的语音过来：爸爸你是不是疯了啊，收购马氏？它能给我们带来很多利益吗？不能！我都不用数据统计，现在就能告诉你，就他们那点利润根本不够ver各项改组费用，董事会那帮摄政王肯定不会答应你这么做！
李憬年：儿子，告诉爸爸，谁才是皇上？
丁一顿了顿：你啊！但你别忘了那帮摄政王背后是咱远在海外的太上皇啊！
霸道总裁一想到他爹，立即就怂了，摸摸鼻子给丁一发：好的[乖巧jpg]
好什么好！马氏你还收不收？
总有一天。
李憬年搁下电话，回头看了马俟方一眼，那家伙捂着脸，哼哼唧唧的，看得李憬年更生气了。如果他是河豚，这会儿怕早就炸开了。偏偏他媳妇儿还睡得不老实，脑袋一点一点的，想往他肩膀上靠，又不好好靠！霸道总裁很生气，于是简单粗暴地将媳妇儿脑袋扭过来，摁到肩窝里。
“憬年？”冯延睡不得熟，察觉到不对，迷迷胡胡问了句，“怎么了吗？”
“没事，你睡你的。”总裁大人倔强地挺直腰板，生气！
结果冯延果真就没再搭理他，，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又闭上了眼。
李憬年：“”
经过服务区，道路逐渐变得拥挤起来，无法离开的人们在此处汇集，趁着暴雨的间隙，着急忙慌地奔赴万园谷更深处的各个酒店。
路滑难行，人人都捧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几乎是一步两步地往前挪。这样走走停停，又消耗了不少时间，等到“四季如春”的招牌映入眼帘时，一个下午的时间都过了。
李憬年烦闷的心情得不到纡解，终于在趋近崩溃的边缘，眼睁睁看着车子驶入那破烂不堪的停车场大门，顿时生出一股生无可恋的负面情绪。
哼，台风啊，请你来得更猛烈些，将我和媳妇儿吹到天涯海角吧，省得看见这霉烂的鬼屋添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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