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艳芳采取了应急措施, 将东三所与整个后宫隔离开来, 专门挑选了出过痘的奴才去照料小公主。忙了整整一个晚上，这才想起身上还穿着翟衣。
进昭阳宫前, 她先吩咐墨兰将楚祎抱走, 小宫女们上前给她脱了翟衣, 又扶着她进大木桶中洗了个热水澡, 这才换上一件橘黄色的衣裳。
“娘娘。”墨兰看着被放在远处的翟衣，有些犯难，“这衣裳如何处置才好？”若是寻常的裙褂，烧掉便是。可这是专属于皇后的翟衣，是御绣坊的秀女们一针一针绣出来的, 照理说, 烧不得。
陆艳芳眼睑一垂, 道：“事急从权，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是。”墨兰命小太监将那件翟衣带出去，放进火盆里燃着了。
陆艳芳坐到凤榻上，眼中终于透出了疲惫。
墨兰上前给陆艳芳揉着肩膀，道：“娘娘累了，早点儿歇着吧。今儿个才见了二十个秀女, 明儿还要忙很久。”
陆艳芳轻轻拍了拍墨兰的手，问道：“你说, 本宫这皇后做得好么？”
“自然做得好。”墨兰扶着陆艳芳在铜镜前落了坐, 给她拆着头上的发饰, “娘娘处事公正, 又能及时做好安排，是很好很好的皇后。”
陆艳芳苦笑着：“这样就对了么？”她在问墨兰，其实更是在问她自己，“照理说，本宫也是念儿的母后，念儿命悬一线，本宫该和端妃一样着急才是。可当本宫知道念儿出了痘，心里想的却是皇上的安全，是祎儿的安全。”
墨兰道：“娘娘先是个人，才是皇后啊。挂心丈夫，挂心血脉相连的孩子，难道不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么？”
“也许本宫该去凤阙宫里向母后取经，看看怎样才能做个好皇后。”
一头长发散了下来，陆艳芳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勉强扯了扯嘴角：“近来咱们宫里也要注意一些，祎儿也还小。”
墨兰道：“娘娘放心，小皇子那儿，奴才们一定倍加小心。”
陆艳芳点了下头，由墨兰扶着起身走到床边，躺下了。
纱帐落下，陆艳芳捏着搭在自己胸前的头发，不知道第多少次叹息。她虽然不曾经历过痘疹，可是却听她爹说起过，不知道多少年前，长兴城中爆发过一次痘疹，不要说小孩子，即便是大人，染上了救过来的，也是少数。
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天竟然亮了。
新任丞相王梦琴一早就将奏折送到了养性殿案头。楚钰顶着一对熊猫眼坐在书案后面，猛地眨了眨眼睛，才拿起放在最上面的那封奏折，展了开来。
折子是徐之纶写的，过年后，楚钰下旨复了他的官职，负责科考的各项事宜。这一次，徐之纶不再高谈阔论，说什么加开恩科于国有多少好处，而是从贡院布置出发，写到如何保证举子们顺利完成考试。楚钰从头到尾看完了一本奏折，提起御笔，在最后写道：安排妥当，准奏。
春桃洗漱完毕，给楚钰请了安，道：“皇上，臣妾还是回自己宫中去吧。”
楚钰放下御笔，扬起头来看着春桃，问道：“想去看念儿？”
春桃点了下头：“臣妾真的生过痘了，照顾念儿不会出任何问题。”
楚钰眉心一皱，夏春已跑了进来，喘着气道：“皇上，娘娘，快去东三所瞧瞧吧。”
楚钰腾的一下站起身来，狐裘也不记得披，握住春桃的手就往东三所跑。
春桃眼泪已流了下来，不停伸手用手背擦着。
楚钰嘴里念着：“杜太医专治儿科，朕的长女必定会平安无恙。没事，一定没事。”
他们两个到东三所时，皇后已先到了。
杜太医跪在楚钰身前，道：“皇上，小公主身子虚弱，痘疹将发不发，毒都留在体内，臣无能，恳请皇上降罪。”他说着，将头往地上一磕，久久未直起身子。
春桃早已跑进屋里，坐到床边看着奄奄一息的女儿，轻轻摸着她的脸蛋儿。
楚钰也进了门，想要上前去看女儿，却被陆艳芳拽住了。可是什么‘皇上一身系天下安慰’的话，她再说不出口，躺在床上的婴儿，身体里流淌着楚钰的血，是楚钰的第一个孩子。
“朕想再抱抱小公主。”楚钰看着跪在地上的杜太医。
杜太医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虽然公主身上的痘未出来，却仍旧具有传染性。臣不能让皇上去抱公主。”
春桃已将小公主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道：“念儿不怕，睡着了，就不难受了。娘亲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给你唱歌听，哄着你睡。”
楚钰的眉心紧锁在一起，陆艳芳始终握着他的手，不让他再上前一步。
杜太医在楚钰的示意下，走到床前，将右手食指伸到伸到小公主的鼻下一探，身子轻颤，而后便跪到了地上。
“太医你为何要跪！”春桃冷眼瞧着杜太医，“念儿不过是睡着了，你给她开药，你给她看病啊！痘疹发出来就会好，她还小，她还不会说话，还没喊过娘。”
杜太医道：“娘娘请节哀，小公主去了。”
“你胡说！”春桃紧紧将孩子搂进怀里，“她的小脸儿，她的小手，都还是热的。方才她还在对着本宫笑。她笑得那么好看，她”再说不下去，春桃心里知道，她在自欺欺人。小公主自从出生后，身子一向不好，其实几乎每时每刻，她都在害怕，害怕这个孩子不能平平安安长大。
夏春在楚钰的示意下，走上前去，要将春桃怀里的孩子抱走。
春桃起身躲开了：“你们都在骗我，我的孩子，她”
“她已经去了。”楚钰看了陆艳芳一眼，陆艳芳还是松开了握住楚钰腕子的那只手。
他走到春桃身边，从她怀里抱起孩子：“是朕对不起小公主，都是朕的错。”他将小公主递给夏春，跟着便握住春桃的手腕，拉着她，不让她再追出东三所。
陆艳芳隐隐在楚钰眼中看到了泪，可是那泪水执拗，怎么也不肯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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