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建军看大家都走了, 这才开口，可是对方是他哥，在牛建军所受的教育里，家里年幼的是不能对年长的哥哥发难的, 虽然牛建军平时痞了一些，他天不怕地不怕的，经常对牛放和崔采也大放厥词, 但对牛建国, 他从来也没敢造次过，相反，牛建国说的话，一般他都会听, 在牛建军的潜意识里, 他一直认为, 自己和牛建国流淌的是同样的血液，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们俩个是最亲的。所以, 牛建军平时对他哥向来没有二话, 可这次，他很不满意。
自从医院里亲眼见到牛建国和那个女人在一起，牛建军总是听来的耳边风算是坐实了，之后的日子, 他总想着和自己哥哥聊一聊, 谈一谈, 可一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二他总是鼓起不了勇气找牛建国。其实，在很多家庭里都是这样，孩子对父母尚可以撒娇撒泼，但对自己的兄弟姊妹，倒是开不了口了，尤其是那个年代的人，兄弟之间虽然很亲近，可依然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鸿沟，而这个鸿沟究竟起了什么作用，仔细想想应该还是制约的意味，是中国几千年来的伦理思想制约。
所以牛建军这番谈话并不好谈，如果他是哥哥，这个谈话应该早就进行了，可他偏偏不是，这个时候竟然觉得开口都难。
“哥……”牛建军欲言又止，他抬头窥探了一下牛建国，牛建国这个时候已经坐在了炕上，一言不发的就歪在上面，他胳膊搭在额头上，平躺着，听到牛建军叫他，才说：“怎么？有话就说。”
牛建军只能又看了他一眼，就在卧室里走了起来，他步子迈的极小，踱着四方步，一直在考虑这些话要怎么说，而牛建国突然由平躺转成了侧卧，给了牛建军整个脊梁，面对着牛建国的后背，牛建军终于鼓足了勇气。
“哥，我觉得你做的不对。”牛建军道，他有些紧张，除了小时候的胡闹，牛建军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么正式的和牛建国谈问题，而且是在批判他的前提下进行的。
“哥，你这么做不对，而且是很不对。我嫂子人多好啊，整天忙里忙外不说，还给咱家添了两个大胖孙子，她对我们也很好，对爸妈更不用说，嫂子嫁过来这么多年了，和谁都没红过脸，你还想怎么样？”牛建军一口气吐完，瞥了一眼牛建国，见他没什么动静，于是继续道：“哥，你和我嫂子那是娃娃亲，你知道的，慕叔叔早年就没了，你这么做，就不怕伤了慕家人的心，我们都是一个村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看看你……”
牛建国依然躺在炕上，听牛建军说着他早就懂一万遍的道理，可道理都懂，做起来又是另一番。
“你嫂子好，我知道你们都说她好，她是好啊，好儿媳，好妈妈，好嫂子……可她偏偏不是好媳妇。”
牛建国终于开了腔，“建军，这些话我没有对别人说过，你今天说起，我才对你讲，你嫂子是好，可就是太好了，你明白吗？”
牛建军不明白！
牛建国压根也没有想从他弟嘴里听到什么话，继续说：“你嫂子是好，可她太肉了，你明白吗，她的性格太肉了，就是那种踹一脚，连个屁都没有的人。你踹她一脚，她不但不反抗，甚至还会不动地方再等着你的第二脚，你说，和这种软绵绵的人有什么过的？建军，有时候我就听啊，张花和你吵，和你闹，和你打，在你们屋里闹翻了天，我就羡慕啊，你嫂子，她整个人就像一团棉花一样，紧紧的把我给裹住了，我有时候急啊，伸出拳头打几下，都没有个着力的点。”
牛建军听了牛建国的话，心下一愣，我的妈，我哥这是受虐狂啊，对他好，不发脾气他都不愿意，非得想找个和他每天叮叮当当硬干的才能撩起他的兴致？
“哥，你这想法不对啊，你非要找个强硬的才行？那就你这脾气，你俩不得天天打啊？哥，你以为打架就不伤感情了？更伤啊！“
“建军啊。”牛建国肩头动了动，继续说：“就这事，你嫂子很久之前就知道了，可她不动声色啊，连闹都不和我闹，甚至提都没提过，就算是上次我在外面，在外面……”
牛建国本想说“挨打”这个词的，可词从嘴边一转，又转了回去，他不好意思在他弟面前说自己挨打的事啊，只能说，“就算那家男人找来，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也不吵不闹啊，建军，她就仅仅是不搭理我，去娘家住了些日子，自己排解完了，就回来了。”
牛建军叹了口气，是啊，他嫂子是好，可是也是太好了。但有句话说的好：兔子急了也咬人，牛建军就怕他嫂子这种兔子性格的人，一旦认准了，不光咬人，甩手不干了，可怎么办？
“建军，刚刚听到你嫂子骂我了没有？这是她第一次骂我啊，真的，不过也是因为我打了牛乐她才来骂我的，说到底是因为孩子，她才终于爆发了，也一样不是因为我啊。可燕子不一样啊，她和我闹和我吵，离了我就活不下去。建军，你不懂。”
牛建军想说他懂，他也是男人，哪里就不懂了？谁不知道家花没有野花香，哪个男人没有个贼心，可你总归要顾念家庭啊，多想一想家里的老婆孩子，那些乌七八糟的念头就给压下去了，人都是要有自制力的啊。
“哥，哪怕是为了孩子你也不能这么干啊，牛乐和牛奔才多大啊，牛奔过了年就要上一年级，你想吧，你这事闹大了，全村人都知道了，他俩在学校不知道怎么被人笑话呢。哥，我嫂子人真的很好，她只不过不太爱表达感情，人的性格都是不一样的啊，你不能要求她换一个人是不是？”
牛建军正说着，就听到张花喊他，牛建军连忙跑了出去，就看见慕陆陆带着孩子就往外走，牛建军连忙拉住慕陆陆，“嫂子，你这是去哪儿？”
慕陆陆哑着嗓子回：“我回娘家住几天。”
牛建军知道，上次慕陆陆回娘家，慕家已经怀疑了，只是没有人说这件事，崔采寻了个理由就给搪塞了，可这次如果再去，保不准就都知道了，牛建军连忙劝着：“嫂，这大冷天的咱不去了，就在家，你不想见我哥也没事，你和花儿去我屋里住，咱不见他，这成不成？”
慕陆陆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心死了一般，也不恼也不急，只是要走。
牛建军没有办法，她一个大活人要走，你总不能把人捆住吧，牛建军就只能求助他哥了，这个时候，哪怕牛建国认个错，以后再也不会了，就能把这个一切为了家的女人留住，牛建军便对着屋里喊：“哥，你快出来，快，我嫂子要走，哥！”
牛建国在屋里听到了，翻了个身，却没有下炕。
牛建军等了一会儿，满院子的人都等了一会儿，也只消那一会儿，慕陆陆的心都凉了，她冷笑了一声，牵着两个孩子夺门而去。
就在夺门的那一瞬间，堂屋里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响声，牛建军大叫不好就往堂屋跑，等张花也跑进去，就看见崔采晕倒在堂屋了，晕倒后撞到了桌子，上面的杯子盏子哗啦啦掉了一地，都碎了。
慕陆陆带着两个孩子来到家里，大门是紧闭的，慕陆陆推门进去，院子里没有人，再往里走，堂屋的门落了锁，幸好慕陆陆有钥匙，她打开门带着两个孩子在屋里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有。慕家很少有这种全家都不在的情况，能去哪呢？
慕思远把头从外面往里一探，这门就开了一个缝，还没完全打开，进不了人。慕思远往里看了半天，都不见个人影，她回头看向慕柒：“小姑姑，是这里不是？”
慕柒抬头又确认了一遍，头顶牌匾上写的清清楚楚，“向上饭馆”，错不了！
慕八宝也认识啊，用力的点点头，“就是这里。”
“可我爸呢？”慕思远问。
“对了，哥不是说过，这里开门晚，是不是还没开始？”慕柒问王西珍，王西珍也不知道啊，他们一大早就从村里来了，想早点见到慕伍，可找到了地方，这里还没开门呢！
王西珍拉了一下慕思远，四个人都往后站了站，“咱再等等，别离这么近，不好。”
“哦。”慕思远点点头，十分乖巧的往王西珍身边一站。
四个人站住没多大一会儿，慕思远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往她这边走来，慕思远有些惊异：“怎么这么熟悉呢！”
来人穿了一件紫红色的呢子大褂，黑裤子，下面是一双擦的锃亮的黑皮鞋，单肩背了一个小背包，看样子是皮革的，也是黑色，背包小巧，上面还缀着一个蝴蝶结，倒是好看。她正一扭一扭的往这边走着，脚下的皮鞋离近看了才知道，是有点鞋跟的，不高也不矮，三厘米左右。
王二喜走近了才注意到门口站着的几个人，正要绕到后门进去，二喜突然觉得这四个人有点面熟，便停下来，看着王西珍说：“同志，饭店十点才开门呢，十一点营业，你们一会儿再来吧。”
王西珍看着面前这个烫着卷发的女人，就知道她也是在这里上班啊，于是立刻说道：“同志，我是来找人的。”
不管什么时候，喊同志，那绝对没有错！
“找人？”王二喜愣了一下，这一下更加重了她的想法，她只打眼一扫就看的出来，实在是像啊，尤其是旁边站着的这个姑娘，和慕伍眉眼都是一样的。
王二喜立刻扯了一个好看的笑容：“婶子，你找谁？”
好家伙，称呼都改了！
“我找慕伍，我们都是来看他的。”慕八宝抢先说，“我是他弟弟。”
“哦。是慕伍家的人啊，他估计在后院呢，你们等着，我去叫他。”王二喜一看，没错啊，就是找慕伍的。她连忙拿手顺了顺头发，脸上挂着好看的笑，就要往后门走，还没移开脚步，就感觉一直有人盯着她，王二喜顺着目光看过去，盯着她看的不是别人，是个六、七岁的小娃娃，王二喜立刻蹲了下来，她看着慕思远说：“你就是思远吧？”
慕思远点点头。
慕伍人老实，话头里不多，自打他来了饭店，说的最多的就是慕思远了，整个饭店里的人，谁不知道他有个女儿，他的女儿叫慕思远，爱吃包子，却不吃包子里的肉，专爱吃包子皮！每次饭店里的工作餐有好吃的，或者稀罕东西，慕伍都不舍得吃，说要留下来给思远捎回去，还说她人小，但嘴馋，好吃。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王二喜也是，见到什么稀罕的水果啊也都留下，偷偷塞给慕伍，让他也带给他女儿去。
王二喜蹲在慕思远面前，看着这个女娃娃，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慕思远，慕伍嘴里最爱的孩子，她想象过无数次慕思远的样子，却在她的脸上，没有看到任何慕伍的眉眼。
慕伍这个女儿，原来是像妈妈啊。王二喜心里想到。然后蹲在那里，开始翻她的包，不一会儿，王二喜就从包里掏出几颗糖，把糖塞到慕思远手里，对她说：“我去叫你爸爸，你乖乖的等着。”
慕思远回了声好，糖也接了过来。
王二喜笑着站起身就走了，王西珍见她走了，便对慕思远说：“远啊，你从来不吃别人给的东西，怎么这糖你就要了呢？”
慕思远只是剥开一颗糖纸递给王西珍让她吃，没有回答。
可慕思远心里敞亮着呢，这糖她才不客气呢，她向来都和王二喜不客气。
慕思远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快就见到了王二喜，在她的记忆里，上一世她见到王二喜应该还是在几年后，没想到，这一世竟然在这里就见到了她，而且第一次见面，还不赖，王二喜这一身打扮，慕思远决定给个六十分，及格！
王二喜扭进去没多久，慕八宝就看到慕伍从后面一个胡同里跑了出来，他腿脚不好，这个跑已经是用尽全力了。
“爸爸！”慕思远第一个扑了过去，一下子跳进了慕伍怀里。
慕伍高兴的不得了，他的眼眶都微微泛着红，嘴里连连道：“你们怎么来了？也没和我说一声。”
“这不是来看看你，怕耽误你工作，就来了。”王西珍说，“孩子们都想你了，我也是，想带思远和八宝来县里转一转。”
慕伍怀里抱着慕思远，听着王西珍的话，眼睛却一直不舍得离开慕思远，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很久，又掂了掂胳膊，才说：“思远长大了，好像也吃胖了些。”
“哥，你行不行啊，你来了才一个多星期，思远就长大了？”慕八宝实在看不下去他哥这个女儿奴，心想着幸亏他哥不爱说话也不会说话，否则不知道要对着他这个小侄女说多少肉麻的话呢！
慕伍脸突然红了，也没反驳，就是看着慕思远傻笑，又看了看慕柒和八宝，都很好嘛。
这个时候，饭店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王二喜，她把门打开，冲着慕伍说：“让婶子和孩子们都进来吧，在外面站着多冷啊。”
王西珍立刻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们在外面就行，不能耽误你们。”
王二喜看他们不肯进来，直接走过去拉住王西珍就说，“走吧，没事，耽误啥啊，现在就是准备时间，又没人来吃饭，里面都是桌子凳子，干啥白在这里站着。”
王二喜说着，瞧了一眼慕伍，慕伍也立刻说，“是，现在里面没人，走，咱们进去，你看慕柒的手都冻红了。”
慕柒拿的东西最多，手一直露在外面，冻的通红。
人家都这么热情了，王西珍也不好再推辞，就和大家一起进了饭店。
他们刚一进去，王二喜又吱呀一下，把门给关上了，这不还没到营业时间嘛，她可不想一直有人进来问，还没到点啊什么的。
王二喜招呼大家围着桌子做了，就跑到了后厨，不一会再出来，手里端着一个茶壶，和几个杯子。这里的杯子是玻璃的，平时并不用，都是来了贵客，上面包间里用来喝水的。王二喜也给拿了出来，招待王西珍他们。
茶端了上来，王二喜道：“天太冷了，你们一大早就来了吧，这一路子可不得冻僵了，快，喝点热茶暖一暖。”
王西珍连忙站起来，“同志，不用客气，我们不冷。”
王二喜正倒着水，突然就笑了，对王西珍说：“婶子，你才别客气，叫我二喜就行，我和慕伍是同事，我俩搭配干活的，你卖票我递票，而且我就比慕伍大三岁，你真的不用客气。”
“是，妈，二喜姐对我很照顾，这里的人对我都很好，你放心。”慕伍忙从二喜手里接过来茶壶，自己倒起来。
“那太好了，我还担心我家伍太老实，嘴又笨，不招人待见，这下我就放心了。”王西珍笑容满面道。
“放心吧婶子，我们这里的人关系都可好了，知道慕伍不方便，大家都可照顾了。而且他也能干，从来不叫累叫苦的，来吃饭的，没有不夸他的。”王二喜说，眼睛里都是笑意，一看就是真的满意慕伍。
王二喜在饭店待的时间长了，很知道什么时候进什么时候退，说完该说的话后，一句也没多说，笑着就走了。
慕柒这才把东西都给了慕伍，里面都是王西珍做的好吃的，样样都是慕伍的最爱，慕伍掀开布袋子看了看，有西瓜酱，烙饼，还有腌的菜，又往下翻了翻，最下面还有一块卤牛肉。
慕伍把牛肉翻出来问：“这不是我上次托人带回家的？”
王西珍说：“是，我卤好了，家里留着了，剩下的给你带来了，你在这里吃不好睡不好的，多吃点，才有力气干活。”
慕伍连忙道：“妈，我这里伙食可好了，餐餐都是饭店剩什么我们吃什么，你说这饭店里的菜还能不好了？这肉一会你再拿回去，不，中午在这里切了吃了，省的你到家又放着，不舍得吃。“
“家里有，真的，我给思远留着呢，馋的时候就给她切一片两片的，她一个小孩子吃不多的。”
“那八宝和柒呢，他们也得吃啊，不能光给思远一个人。”
“吃，吃，他们都吃，再说了，他们都吃猪肉，有猪肉这么香的东西，谁吃牛肉啊，又柴又干的，思远不吃猪肉不是。”
“对对，哥，我真的不爱吃牛肉！”慕八宝在一旁说。
慕伍知道，这弟弟妹妹都是懂事啊，谁说慕八宝不爱吃牛肉的，他就见过他在孟栓柱家和况天抢酱牛肉吃的情景，还有慕柒，哎！
正说着话，那边王二喜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她拿了一筐的杯子碗的，坐在边角的桌子上擦着。虽然两个桌子离的远，但毕竟就在一个屋里，屋里又没什么人，大家说的话能听的一清二楚。
王二喜就听见一家人都在说不喜欢吃什么的，就知道，这家人好啊，个个心都是拧在一起的。
王二喜一边擦着杯子，一边想，这么好的家庭，对儿媳妇也不会差了。
儿媳妇？一想到自己这么大胆的想法，王二喜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如果一开始她还有些犹豫，但看到这样的一家人后，王二喜又重新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毕竟她也不是黄花大闺女啊，虽然没有孩子，但也是结过婚的，而且还比慕伍大三岁，不过人人都说女大三抱金砖不是？
王二喜想到这里，双颊更红了。
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声音很大又响亮，曹前进在外面喊门了，“二喜，慕伍，在不在？里面有人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