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凤座 > 《凤座》正文 77.朔风雍
    天鼎八年正月初十,慈宁宫太后乔氏病重,帝后本定在元宵后祭拜孝昭懿太子一事,帝皇便不成行,且免了阖宫上元佳节的宫宴,只命孝昭懿太子生母皇后钟离氏由东厂提督护送着,前往京郊灵鸢山祭拜孝昭懿太子英魂。

    正月十四出行前,坤宁宫掌事宫女清欢偶感风寒,坤宁宫连夜宣了楚辞诊治。

    翌日,皇后便由着江淇一行人陪同,离宫往灵鸢山而去。

    凤驾浩荡,因着大宫女清欢未随行,皇后免了宫女太监同车,江淇便骑着追云打马相护。

    马车行过玉桥护城河,冬日洒下一层耀光,将东厂一行马蹄踏踏下的河水,堪堪染成了一条金带。

    马上人意气风发,她素手将车帘打起,偏头望去,车前人背影笔挺,英姿出尘,惹得她唇边笑意愈发深刻。

    这并非二人头一回同行出宫,只是前次均身份不同,如今逃离皇宫一时半刻,她心中若说不雀跃,却是假的。

    离皇城远了些,江淇在朝阳中回首,面如玉冠,瞧见她便缓了马蹄,行至车辇一侧轻声问道,“娘娘可有何吩咐?”

    钟离尔轻咳了声,含笑挑眉看他,“本宫只是想起逐日来,不知今年可能秋狩成行,好去瞧瞧阔别的老友。”

    顿了顿,她看着他意味深长道,“也好解了追云的相思之苦啊。”

    江淇听出她话里有话,无奈身旁人多口杂,只得应道,“不若臣教人由猎场带逐日往帝陵去,这般娘娘回程还可策马而行。”

    马车颠簸一瞬,她倚在车窗处,像个探头的猫儿,闻言眼眸一亮,忙道,“真的么?如此便太好了,也省得逐日好好一匹良驹,跟着本宫,连大展宏图之处都没有!”

    江淇淡笑应声,登时唤来梁宗便吩咐了下去,钟离尔在车上笑得心满意足,见外人去远了,又忙追着他献殷勤,“厂臣可累了?要不要咱们歇歇喝口茶?”

    他忍着笑意维持臣子的得体守礼,摇首好耐心道,“多谢娘娘美意,只臣等平日一日千里亦可不停歇,只娘娘若是累了,便及时用口茶罢。”

    她知道他在催促自己饮茶歇息,一时觉着心中暖意汹涌,却仍朝他眨了眨眼。周围侍卫番子数众,她不好再多说什么,便依依不舍撩了车帘,径自靠着围子闭目养神,听他马蹄声就在车外,安心之余浅浅扬了唇角。

    一路依着皇后意停了几番,直到将近傍晚,才堪堪赶到灵鸢山。

    帝陵建在半山腰,依山势修了盘山道,除却入帝陵的棺椁,太祖为求心诚,却仍是教子孙后辈只可依小道登山而行。

    江淇利落下马,看着婢女打起帘子,将手腕伸出,候着扶她下马车。钟离尔盈盈一笑,便弯腰就着他有力臂膊,稳稳步下了凤辇。

    从山脚望去,登山的小路被茂盛的高树遮掩,夹带着积雪,颜色苍翠,只觉得一眼望不到头去,江淇朗声吩咐道,“将皇后娘娘的马车安置好,众人便歇在山脚下驿站,咱家护着皇后先行登山。”

    梁宗忙带人跪下应了,送江淇与钟离尔远去。

    他跟在她身后,见她提裙缓步踏上石阶,身旁枯草被未化的积雪掩埋,轻声提醒道,“娘娘仔细脚下。”

    钟离尔轻应了声,屏着呼吸小心翼翼登山,行了片刻,至一片丛林掩映中的宽大石台,身后人却忽地上前,掖了衣摆一角弓步弯腰道,“上来。”

    她惊诧指了指面前山路,摇首道,“还有好长一段儿要走呢,冬日衣裳厚重,你背着我岂不又累又危险?”

    江淇略侧首瞧她笑了,不容置疑道,“积雪未化,山路崎岖,我的人,哪有自己走上山的道理。”

    她笑着看了看周围树林茂盛,并不担心被人瞧见,便也不再推脱,俯身搂住他脖颈,江淇便背着她起身往前走去,钟离尔俯身在他耳边笑道,“怎么不害臊,哪里就是你的人了?”

    他答非所问,稳步上山,只略回首问她,“走了一天,可也累了?”

    钟离尔展开狐裘,尽可能多的覆住他的身躯,含混应了,手却摸到他腰间似有个锦囊,鼓鼓的,便轻拍了拍,俯身问他,“这是带了什么?”

    江淇低低一笑,只道,“你拿出来一瞧便知。”

    她看着他想了想,便伸手取出,展开锦袋看去,却见里头赫然装着一小撮枸杞子,红艳艳地躺在一处。

    心像是被人拧了一下,再缓缓松开,钟离尔蓦地红了眼眶,看着他侧颜轻声道,“不过就来个一两日,你还特地带着……”

    江淇嗯了声,将她背好,只安抚笑道,“清欢病了,怕你出门这两日本就在山上住不惯,万一夜里喝了茶,更睡不踏实。”

    她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疼,指尖轻柔抹过他额头渗出的汗滴,贴着他鬓角哽咽,“你是要将我一粥一饭,坐卧行止都打点好么,将我养得跟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似的……”

    他低沉的笑声透过脊背直达她的胸膛,二人在一方落雪上只留下一对脚印,神色中带些骄傲,“如何不好?这样于你而言,便样样都要依着赖着我了。”

    枯树上是归巢的燕,一对一对,恩爱齐飞的模样,情人心紧紧拴在一处,是难言的怜惜疼爱,她瞧了眼前路,与他轻声道,“放我下来罢,还有一段路,我自己能走了。”

    江淇摇头,固执道,“履不染尘,指不沾水,娘子如何没有为人妻的自觉?”顿了顿,似承诺般,又道,“你跟了我,是要过好日子的。”

    她一时便再难自持,眼泪夺眶而出,靠在他脊背上,轻声啜泣,前半生于情爱之事的委屈一股脑的倒流,如今只剩下感恩上苍,仍赐予她这样细致稳妥的良人。

    他回首轻声劝慰,钟离尔抹了眼泪,又去为他擦汗,一下下轻柔至极,抽噎着回他,“是,如何不听夫君的。往后山高水长,妾身都在夫君背后安心受着,替你擦汗看路便是。”

    他这才笑了,半晌,并未回眸,凝眸瞧着脚下青灰色的石路承诺与她,“尔尔,终有一日,咱们要堂堂正正拜这天地的。”

    这一句话,横跨来时前路多少坎坷艰辛,她如何不知?

    钟离尔咬着牙,抑制住哭声,拥住他颔首,“嗯,我信……头顶青山几万丈,破云之日终可期。待到那日,妾与公子乾坤以为誓,结作连理枝。”

    他吻了吻她的手,把她在背上往上扶了扶,引得她咯咯笑出声来,随手折了枯枝,挥动着与他唱起小曲儿,江淇脚步便更加轻快,一级级脚踏实地,直上到半山腰的帝陵前。

    夕阳已尽,守陵人毕恭毕敬出来与皇后和东厂提督请安,因着远离宫廷,与世无争,老实巴交的模样瞧得皇后心里感慨,忙叫了起,又吩咐了不必多加拘礼,只住一夜,明日便启程回宫,便不须多做安排了。

    守陵人领了命,带着皇后进了卧房,又上了晚膳,因着是来祭拜,并未见荤腥,恰好钟离尔素日也不爱吃油腻的东西,便由守陵人伺候着将晚膳用了。

    江淇待到宫女番子都已上山,便安排了人手住处,亦用了晚膳。

    瞧着时辰不早,梁宗却疾步而来,低声递上一封密旨,江淇看他一眼,将圣旨从御用的金筒中取出,展开细读过,方放在火上燎成灰烬。

    负手静默片刻,他与梁宗道,“派人回禀,就说皇上旨意咱家收到了。去猎场牵马的人回来以后,你将娘娘的坐骑看顾好。”

    梁宗垂首称是,江淇又吩咐道,“皇后娘娘寝殿不必安插人手了,今夜咱家亲自当值。”见梁宗一并应了,才递过祭品明细的册子,低声道,“查验无误,便下去歇息罢。”

    夜半时分,山中寂静,他将屋内的灯吹熄,身形利落出了房间,踏着雪地上皎皎月白色,只觉得轻飘飘像行在晶莹细沙上。

    相传开国时,太祖某一日带兵经行此山,适逢薄雾蔼蔼,不经意间只身打马深入山中迷了路,却恰遇一只通体棕黑,独独头颈处雪白,羽翼丰满的鸢鸟嘶鸣盘旋,带领他行进一个山洞之中,方能安歇一夜。

    夜半三更时分鸢鸟入梦,化作一翩翩少年郎,一头如雪银发,与他托梦道,此山颇有来头,乃是千百年前佛祖打坐停留之地,仙气终年缭绕,因而度化了鸢鸟自身,留守此山,只待再渡有缘人。

    翌日太祖便在鸢鸟的带领下走出了此山,后此一役,开国封疆,坐稳了江山。忆及这段仙缘,便命人开凿此山,修建大明子子孙孙的帝陵,以求仙气护佑龙脉,且以鸢鸟命名此山,是曰灵鸢。

    他站在山腰处俯瞰河山,衣摆随风而起,万顷素裹,众生渺渺如蝼蚁,繁星点点似棋子。

    月挂中天,夜幕下寂冷无声,这是皇家的天下,是连烁的江山。而他,如今是天家的权臣。金戈铁马中夺城掠池,翻云覆雨间搅权弄势,这是他这一生对于皇家唯一的用处。

    他与她一样,深爱着彼此,却也深爱着这天地。

    凡世喧嚣,受众星捧月拘束,处无人之境孤寒。

    幸得一人相伴,却刚刚好。

    天鼎八年的上元节不期而至,他推开她房间的门,仍有孤灯一盏亮着,室内幽香盈盈,雾气缭绕,直让他瞳孔略收缩一瞬。

    在风雪意吹进来前,他反手关了门,绕进内殿,紫檀木座屏上画四幅美人图,栩栩如生,而后侧那冠绝天下的美人剪影,就着孤灯的映射,便跃然屏风上。

    她抬手间,水珠如碎玉而下,水声婉转悦耳,江淇驻足片刻,抬手将乌纱官帽解开,散了一头青丝妆点身后绯红,缓步绕过屏风后。

    美人长发散落,隐约可见蝴蝶骨俏丽,白皙肤色借着如豆一盏堪堪晃了他的眼,江淇走过去,俯身将她长发握在手中,轻轻在水中撩拨。

    溅起的水花激得她发痒,难抑笑出声,钟离尔玉臂一展,懒懒伏在浴桶边回身凝睇那人,“奴家等了公子许久,望眼欲穿。”

    江淇笑出来,将温热水花撩在她肩头取暖,“是在下的不是,让小姐枯等。只是宫中圣旨在手,实在不容在下说情。”

    她黛眉轻蹙一瞬,瞧着他忙道,“怎么了?”

    江淇握住她的手,水泽在掌心温润地漾开,他眉眼在灯下无限柔情,“祁岚走后,边境战事吃紧,一部分祁家的亲信与新任将帅不合,屡战屡败,情形不容乐观。皇上差我明日与你祭奠过砚离后,便携帝令往边关去,坐镇军中至他们打完这场仗。”

    听闻离别,且他将去往烽火连天的边境,她一颗心忽地沉了下来,咬唇凝眸间,江淇却俯身在她唇上掠夺了一个吻,钟离尔抬眼嗔他,却听他柔声安抚道,“我知道你担心……我答应你,不过三月春盛前,我便回来。”

    她知道皇命不可违,却仍是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心慌与他道,“这个节骨眼儿上调你离京,我总觉得心中不安……”

    他低笑一瞬,将她拦腰抱起,水珠飞溅中自己亦衣衫尽湿,伸手扯过衣裳将她身子围住,钟离尔惊呼一声,便由他抱到了榻上。

    女子双腿修长莹白,俏生生地无声引诱,她看着他的眼眸,躺在榻上的那一刻却不肯松手,将他玉带一手挑了,绯衣落下,江淇看着她握住自己手臂的五指,潋滟的眼眸含了笑意,便俯身顺势撑着手臂覆在她身上。

    室内温暖如春,四目相对间她几乎听得见自己的心跳,江淇垂眸看着她,浅浅轻叹道,“辽东一带岫玉极出名,待我回来,送与娘子,讨你欢心。”

    此处远离宫廷,只与松涛寒石为伴,远离前半生他们所有的杀伐禁锢。而他们也奢侈到只有一个今夜,今夜过后,不知还要走多远的路,才能再度将重重心事搁置一边,安然好眠。

    她笑起来,薄唇柔软媚惑,凝视情人的双眼蕴满勾魂夺魄——那就赌一赌罢,这一生为了爱,什么都可以不要。

    不需要怀疑,那些没让她不顾一切过的,也从没让她爱过。

    钟离尔手指缓缓挑开唯一可蔽体的衣裙一角,露出莹润香肩,嶙峋锁骨的一侧,尚有一滴水珠躺在她肩上。江淇眼眸沉了沉,柔顺长发缓缓散落在身侧,略遮住了她眼眸中映出那盏孤灯的如星光亮。

    朱红衬着她的肤色容颜,摄人心魄,他无声笑起来,他想,他们果然是这世上,最像彼此的人。

    她手指停在这里,只展露一隅惊鸿春光,往下是雪峰轮廓柔软,呼之欲出,钟离尔将手指缓缓从他胸前点过,终于抚上他面庞,对着眼前绝色轻声笑问,“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江淇知晓她在明知故问,便依着她的意思勾唇,“灵鸢山帝陵,上有神佛,下有阎魔。”

    她荡漾眼波中笑意与泪意齐涌,努力维持的轻柔带着从不肯认命的决绝,灯火摇曳一瞬,二人投在的墙壁上亲昵的剪影明灭摇晃,她食指勾勒情人眉眼,缓缓曼声道,“若我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行这天诛地灭,神魔难容之事呢?”

    他看着她,一颗心抽痛一瞬,他知道她的不甘和隐忍,也知道她的情爱似烈火燎原,凡尘世人迎面唾弃能如何,入地狱不得超生又怎样。

    什么顾虑,什么后果,挡了他们的,都得死。

    下一秒,江淇将她身上的衣衫扯掉,俯身吻下她左肩那颗水珠儿,将她双手环于自己腰上,与她答道——“那我便陪你。”

    雪肌因他薄唇爱抚而升温,钟离尔闭上眼,这一霎的心头颤动令她眨眼间便落下一滴泪来,殿外忽地开始落雪,扑簌簌由缓至急,天地无声,冰封的江上一层层落雪如被。

    他与她赤诚相拥在一处,额头细腻的汗珠随着喘息渐重而凝结,在落下前,悉数被她手指轻柔拭去。

    江淇品尝过她虔诚奉上的每一寸甘甜,发丝纠缠间拂过微微泛红的雪峰,钟离尔将他耳垂衔住,以气息缓缓描摹充斥他发烫的耳廓,这一次江淇终于情难自抑,低喘出声,她笑着去寻他的唇,呼吸间任由他的双手在身上游走。

    修长手指在她腿间试探游弋,引得她难耐躬身,她伸出玉臂勾住他脖颈,看着他的眼,青丝如情丝,丝丝柔婉,缠绕系紧二人,女子呵气如兰,呢喃唤他,“夫君。”

    融合为一的那一瞬间,他忍下低呼,强撑着喘息轻吻她面颊,哑声回她,“嗯,娘子……”

    她在极致的欢愉里拥紧他,深深瞧着他的眼断断续续道,“百岁之后,纵然葛生蒙楚,蔹蔓于野,妾只愿与公子同室。”

    高树之上双燕相偎,酣睡正好,虽则雪若鹅毛漫天,朔风留情,只许九天使者无息坠落。

    室内轻喘急促,一灯如豆,却映照得如同炎夏火热,他们最后的一瞬,江淇撑着身子握住她纤细手臂,触手腻滑,惹得他堪堪要压抑不住自己的声音,钟离尔将削葱般食指轻抚于他唇畔,他偏头含住佳人指尖,才能将将忍住喘息。愈演愈烈的合欢中,身下人亦情难自抑,终于一手扶住绣枕娇呼出声,登上云端的低喘吟哦听在他耳中如同最后一根稻草,钟离尔收回手臂,江淇顺势俯身再度掠夺她的唇舌,在力竭前与她紧紧战栗相拥,方敢低低释放那声忍了不知已有多久的叫喊。

    肌肤相亲的体温火热,香汗淋漓间却又冷腻,她照单全收,拥着她的心上人,一下一下,无限爱怜轻抚他的长发。

    晨曦将至,榻上情人难舍难分,天际泛白,第一束光亮照耀在九州大地之时,燃了一夜的红烛方尽,火苗曳动一瞬方彻底熄了,轻烟袅娜,升腾直上,唤醒尘世又一个新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