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宋文来找苏昱谈话，他就知道是自己死不了了。
如今，宋文找来的那一刻，苏昱又再次肯定他们不但死不了，而且还一定能够将鞑靼军赶出幽州城，收复失地。
苏昱正襟危坐，静候着宋文的来到，明珠跪坐在一旁侍茶。
宋文走入，见苏昱这般气定神闲，刚开始有点吃惊，续而又想，当年他还年幼，面对生死危机的时候，都能够从容面对，何况是如今他长大成人呢？
当年他还未束发，眼下，他三千墨发高高束起，俊朗风姿，卓越超群，一袭浅色长袍，潇洒飘逸，睥睨天下，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长得如此周全的人来。
明珠给苏昱倒了一杯茶，苏昱端起，先是品了茶香，感觉还不错，才放在嘴边喝了一小口，随着淡然一笑，“这茶，这水，依旧是这香，这味，可见，幽州依旧是往日的幽州。”
“公子好雅兴。”苏昱话音还未落下，宋文的声音便打断了他。
苏昱抬眸一瞧，端正坐好，并未起身相迎，而是邀请宋文坐在他的对面，“这湖心之处，鲜有人来，难得先生到访，与我共饮如何？”
“久别重逢，公子见了我，可还认识？”宋文走了过去，在苏昱前方的一张矮几边盘腿而坐。
“先生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自然永生不忘。”
苏昱双手端起一杯茶递给宋文，“在下给先生敬茶，感谢先生当日深明大义，没让我葬身于万定山。”
“深明大义？”宋文并未接茶，而是仰天大笑，“我倒是认为，这是我此生最为愚蠢的决定，正因为我的愚蠢，才会相信，武定侯府的公子是重信重诺之人，这才让万定山的兄弟们死不瞑目，更是让我流离颠沛，狼狈至极。”
见宋文迟迟没接茶，苏昱便又自然地将茶杯放下。
明珠忙着将那杯茶倒掉，又重新斟了一盏茶，搁在了宋文的身前，缓解着刚刚的尴尬。
苏昱听着这些话心中自然有些愧疚，只是依旧道：“我从未答应过先生什么，是先生一厢情愿要与我做交易罢了，实质上，我也险些丧命于万定山，说来，万定山的盗匪，该不该剿灭，暂且不论，我与他们无冤无仇，却被无辜虏获上山，饱受疾苦。”
苏昱问：“先生说是因为自己的愚蠢，才导致日后的苦果，倒是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样的罪过？”
宋文本想先翻个旧账，至少要让苏昱有愧疚之心，这样他才能够更巧妙的打破他内心的防线。
哪里知道，苏昱并不上当，反倒是反过来将了他一军。
他不由心中感叹，苏昱当年小小年纪，已经睿智聪颖，眼下长大成人，心思更为缜密，说话也是滴水不漏。
那他便更是不能掉以轻心，要全力以赴了。
“陈年往事，不谈也罢。”宋文瞧着苏昱问：“只是公子可想到今天会在这里看到我？”
苏昱叹息一声，微微低了低头，“先生沦为叛国者，苏某十分遗憾。”
“哈哈哈。”宋文又笑了起来，“我是叛国者，那公子不是吗？眼下幽州城的百姓，可是认定你是最大的叛国者，甚至听闻你的同伴都被认定为叛国者，正被你们大周的军队追杀呢。”
宋文打算用这个来刺激苏昱的情绪，然而他并没有成功。
苏昱依旧是那副样子，从容悠然地喝茶品茶。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是不是卖国贼？公道自在人心。”
“公道？”宋文又讥讽地笑了一声，“公子年轻，又是蜜罐里长大人，自然还未感受到这世上的不公平，自然也就相信所谓的公了。”
明珠一直安静地在旁边坐着，听到宋文说这个，倒是同情他的身世。
“天下事，千千万，信则有，不信则无。”苏昱又是一叹，“我对先生的经历，略有所知，只是，我若是先生，绝不会落草为寇，浑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苏昱道：“先生受屈，不想方设法地证明自己的清白，反倒因为贼人的三五点好处，便弃明投暗，与强盗土匪为舞，实属自甘堕落。”
自古以来，文人相轻，见了面，彼此少说要怼两句。
宋文也是带着怼苏昱的心境来的，只是，连续两个回合败阵，让他完全处于下风。
他无言以对，便只能“哈哈”大笑起来，让人猜不透他为何发笑，营造出一种讳莫高深的感觉，这样，他便有足够的时间去相对策。
“自甘堕落？”宋文道：“公子所言也并非毫无道理，但是，我知道，若是我一心想着证明自己清白，等待我的，绝不仅仅是居无定所的逃亡生活，而是死路一条。”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苏昱故意道：“先生不愿意做一个‘威武不屈’的君子，便做不了祸害百姓的盗匪，可见先生本性有问题，既然如此，又何必将自己的失利，怪在世道的不公之上呢？无论是哪条路，都不过是先生的选择罢了。”
宋文知道苏昱有几分能耐，但想着他毕竟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免不得有些轻敌。
万万想不到，他不但挑不动苏昱的情绪，反倒一次又一次被他激怒。
“看来我低估了公子。”宋文将目光落在了明珠的身上，她还是戴着面纱，只留下一双充满灵气的眼睛在外头。
明珠与他对视了一眼，倒是不知宋文为何这么看着她？
她一时有些慌张，便朝苏昱看了一眼。
苏昱急忙示意她不要乱，可即便是如此，也被宋文留意到了。
他终于端起茶，喝了一口，恢复了以往的自信从容。
“本只是有几分怀疑，如今倒是能够确定了，当年公子遇难便有个小姑娘陪伴在公子身边，一晃数年，当年的小丫头，竟然变成了能歌善舞，擅长魅术的山鬼精灵，而且，依旧陪同在公子的身边，倒是让我意想不到的。”
明珠听宋文如此说，便更是慌张了，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暴露的身份？
苏昱倒是不吃惊，他直接抬手取下明珠脸上的面纱，“与在此处能够碰见先生一般意想不到。”
面纱落下，明珠的脸庞完整地呈现在宋文的眼前。
女大十八变，当日姿色并不出众的小姑娘，竟然出落得这般美丽动人。
明珠拿起茶壶为宋文添茶，“雕虫小技，怕是不能入先生的眼，我给先生添茶，算是赔罪。”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贺赫王子对于大周的美女更是爱不释手，公子设下此计，倒也是对症下药了。”
宋文见识破明珠的身份，都不能让苏昱慌张，他心中便更是没底了，不知他到底留着怎样的后招？
“如她所言，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鞑靼军占领幽州之后，进入幽州城内，实在艰难，与其四处想办法，倒不如引得王子亲自去请回去的好。”
苏昱拿着茶杯，如同拿着酒杯般的朝宋文敬了敬，宋文豪爽地笑了声，“喝茶有什么趣儿，来人，上酒。”
外面立刻进来两个侍卫，抱着两坛子酒搁下，随后又进来几个女仆，端着佳肴搁在矮几之上。
明珠忙着撤下茶具，又开始帮他们倒酒。
“以美色诱惑贺赫王子，打探府邸的消息，窃得城墙上的布防图。”宋文悠悠吐了一口气，“既然如此，我想公子必定有后招吧？就那几日，有一些误入禁区的樵夫，也被当成探子抓了进来。”
明珠越听越是惊心，好似苏昱所有的计划都被宋文给识破了。
可她见苏昱一如既往的悠哉惬意，好似完全没将宋文的话放在心上，便也如同吃了定心丸般的安定。
紧随着宋文又给苏昱分析了一下当前的天下格局。
他认为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大周建国以来，已有百年来的历史，从崛起到发展，再到盛世，此时已经该轮到衰败了。
“大周虽是泱泱大国，可此时的皇上，当年为了夺嫡，杀兄弑弟，更是做出了‘万颅填窟’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
宋文的言辞里对皇上与大周等等国策都有着极大的不满。
他道：“自从他登基以来，更是昏庸无度，沉迷女色，推崇奢靡之风，多年来，百姓怨声载道，早早失了民心，今日的繁华不过是回光返照之势……”
不等他将话说完，苏昱便知道他的意思。
他是要劝苏昱弃暗投明，倒戈鞑靼军，与他们一起建设伟大事业。
苏昱哪里会给他说完的机会，哈哈大笑起来。
“先生，停一停。”苏昱抬手强行打断了宋文的长篇阔论。“我问先生可听说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宋文一愣，不知苏昱这话是何意？
苏昱笑得更为张扬，“又问先生，我等凡人能活到几载？”
宋文不语，苏昱又问：“我们是否能够活着看到大周的衰败？”
宋文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他并没有确切的答案。
他只是鞑靼军一个军师而已，他的责任是打败大周的军队，他作为一个大周人，了解的是大周，而非鞑靼。
“我再问先生，古往今来，开国功臣，有几人能够寿终就寝，后世子孙，荣光万栽？”
苏昱见宋文不说话，便道：“我作为臣民，不敢随意议论君上，可我作为后人，谈古论今，倒是理所当然。”
苏昱抱拳朝远方递了递，“苏某才疏学浅，只知我朝太祖皇帝善待了功臣，当年太祖皇帝亲封的五公七侯，至今代代相传，反观鞑靼这般的野蛮之国，如今的鞑靼王连臣民的民生大计都解决不了，靠着侵略他国土地而谋生存，先生却要为他卖命？不知是作何考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