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驭影师 > 第14章 要杀了他吗
    温清桐不记得后来的路她是怎么一点点走完的。

    一路上脑子里浑浑噩噩,那么冷的天,正在化冰,她身上只穿了件薄棉袄,竟也没觉得太冷。她想那一定是看到那个人之后,重温了一遍仿佛光膀子被泡在冰水里的滋味,所以什么感觉都麻痹了。

    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种人,仅仅靠近就能让人感到如坠冰窖,不是鬼更胜鬼。

    可是那么可怕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堂而皇之出现在严府的内院?

    这处澜园几乎跟严府是分开的,听照顾她的丫鬟红鸯说起过,严先生不爱有人踏足澜园,所以这儿平时连严家的人都不太常出入,若是一般访客,通常都是在前园接待,所以那个人以及那顶黑色轿子能出现在澜园,是否意味着他们跟严先生的关系不一般?

    倘若真是熟识,那么严先生是否知道,那个灰衣人是个手背上长着肉刀的怪物?

    如果知道,那么他俩之间,到底会是怎么一种关系。

    想得越多,手心越凉,脑子越发的混乱。

    直至终于从一切混沌中回过神时,温清桐发觉,自己正跪在温言的床边。

    天色已黑,她紧攥着他浮肿得变形的手,手心的伤口被自己指甲掐得很疼。

    她就是被这疼给弄清醒的,忙松开手,她没忘记严沉月在对待伤口处置上的严厉。

    收回手时,感觉温言的手指似乎动了动,温清桐下意识看向温言的脸。

    心中由此燃起的一点希望,却在见到他依旧平静无波的双眼后,再度消失无踪。

    她咬了咬下唇,阻止眼泪充盈进眼眶的软弱,然后强迫自己继续看着温言那张脸,试图从那一片死气中寻找略微一点他仍有意识的证据。

    她记得自己先前离开时,分明是感觉到温言在她背后看她的。

    可是这会儿面对面看着他,无论怎么仔细地看,也没法从他眼神里看出一丝波动,仿佛整个的魂都被什么给吸走了,留下一具空壳,带着一息尚存的虚假。这个样子的温言让清桐有点窒息,她抬起微微发抖的手,往面前那张脸上轻轻摸了一把:“你看看我,阿言,看我一下。”

    温言的脸腐烂不堪,有很多次,清桐觉得他与其这样,不如干脆死了才好。但每每临到死亡边缘,她却又没法割舍,她不知道如果温言真的走了,她还能靠什么而活着,从很小开始,两人之间就像被一根链条给拴着,若温言死了,链条的一头必将也把她拖进黄土里。所以一瞬不瞬盯着温言的瞳孔,可是那里面依旧什么也没有,她想起刘真写在她手上那句话,手指不由自主再度攥紧:“就看我一眼,好不好,阿言,我真挺害怕的,不要丢下我。当初那么糟的时候你都挺过来了,你看,这儿多暖和,你不要丢下我……”

    “你叫不醒一个活着的死人。”突然身后传来淡淡一道话音。

    屋里空气因清桐戛然而止的声音而变得沉寂。

    三天没有出现过的严沉月,这会儿靠坐在她身后那张椅子上,什么时候来的,清桐一无所知。

    所以手心有些发冷,她悄悄用衣袖遮挡住有些渗血的部位,抬头看向严沉月:“先生的话是什么意思……”

    “一周前遇到你们的时候,他已经病入膏肓,我可以设法给他拖延几日,不过病已入脑,我能吊着他一口气,但没法让他再对外界有任何感知。”

    “他真的没有治好的可能了么……”

    严沉月不动声色看了她片刻,笑笑:“我猜不少郎中对你说过,他的病是疠症。但其实并不是,他只是中了毒,这种毒发作后导致的症状跟疠症很相似,都是对人身体一点点地腐蚀,然后彻底吞噬。只不过,疠症的腐蚀不可逆,能不能治好全看运气,而这种毒若是医治及时,一切完全可以得到控制。但是,你弟弟这身子已拖得太久,所以你明白我要说的了,对么。”

    经手的病人太多,严沉月从来不屑于对人虚与委蛇。

    所以说着那番话的时候,他仿佛看不见面前这小姑娘眼里的光一瞬间支离破碎。

    “如果你想早点结束他的痛苦,跟我说一声就好。”末了,他又补充了这样一句。

    温清桐一颤,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对她来说原本宛若神明般的人,面如死灰:“……先生是说,要杀了他吗?”

    “你觉得他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医者父母心,先生怎么能擅意决定人的生死?”

    “生不如死地苟延残喘,亦或痛痛快快地从这副溃烂的身体里解脱出去,哪种更仁慈?”

    严沉月说的话,对温清桐来说,无疑是难以忍受的。

    不是因这话的过于直白或残酷,而是这始终淡然平和的话音,径直说中了她这些年来常在心头掠过的想法。那想法对她来说是禁忌的,可鄙的,自私又残忍的。

    于是突然间,眼前这个人,长发垂肩,玄色衣衫映着窗外白的雪,那般倾城卓绝的容颜,却同脑海里那个恶鬼般身影仿佛一瞬交叠起来。不由浑身一颤,清桐半晌没有吭声,随后慢慢将手握紧,她站起身兀自往屋外走去。

    “我说过,不喜欢给人重复缝合伤口。”刚到门口,身后再度传来那男人平静的话音。

    带着一丝不苟的认真,令她脚步微微一顿。

    没等开口,便听见他又道:“你今天在园子里擅意走动了是么。”

    “我只是……”

    “我让刘真带你出来,是依约让你见见自己的弟弟。想来你应该听他们说过,澜园一贯不是外人可以随意走动的地方,我医治你姐弟二人,不是让你用这样的擅意来回报我的。”

    “我……”

    “所以,若还想继续留在这儿,以后不要再有这样的逾越之举。”

    话音落时,严沉月已起身走到门前,站在了清桐的身侧。

    临走前意味深长的一瞥,目光指在清桐脖子的勒伤处,他没有问到这伤痕的来缘,只说了这园子的禁忌。

    清桐年纪虽小,却也已十分明白,因此由始至终,她没有再说一句话。

    直至严沉月的身影消失在外面的夜色中,她慢慢将手松开,看着麻布上隐隐渗出的血,垂下眼帘重新将五指合拢,任由深处的血慢慢濡湿了自己的掌心。

    红鸯到来时,清桐仍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僵硬地在门前站着。

    红鸯皱了皱眉,把一件棉披肩罩到了她的身上:“刘哑子说你在看弟弟,你就这么看的?好容易养好点伤,再冻出点毛病来咋办?还真把自己当成主子奶奶了,等着我天天伺候着?”

    红鸯年纪比清桐大,但整日里大大咧咧的,嗓门大心也大,所以相比清桐,她没心没肺得更像是个小孩。

    大约因为被找来伺候一个身份地位的小乞丐,心里怨气总是有些的,所以说话时常夹枪带棒。不过刀子嘴豆腐心,不管嘴上怎么冷嘲热讽,照顾人始终是贴心周到,眼见清桐出门那么久未归,想起她走时匆匆穿得少,担心大冷天受冻,便特意给她送了条披肩来。

    却见她跟痴傻了似的呆站在门口,被风吹得脸色发青,登时有些气恼。

    所以一叠声就骂了过去,可是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心绪混乱中的温清桐对此毫无反应。

    于是红鸯更加生气。

    自从第一眼见到这小姑娘,就觉得她像块木头,整天呆呆傻傻的,不是躺着发呆就是坐着发愣,枉费了一张好皮相。所以原本以为自家那位从不沾染女色的二爷突然将她带回家,无偿替她医治,大约是千年铁树开了花,终于想要金屋藏娇豢养个小妾。后来发觉,显然是想太多了,这个木头似的姑娘连跟她说句话都嫌无趣,也难怪,自她被叫到澜园接替刘真照应这姑娘,就没见二爷进过静斋的门,看来也就是一时的同情心作祟。

    医者父母心,何况当时任谁见了那对姐弟的状况,大约都会伸个援手的吧。

    想到这儿,不由想起那天不小心见到温言身体时的惊骇,红鸯叹了口气,拍拍清桐的肩膀:“想什么,你弟弟的身子如何了?”

    肩膀一颤,清桐避瘟疫般躲开了红鸯的手。片刻才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谁,她缓缓放松下来,垂下头:“醒了,可是不太好。”

    “醒了不是大好事么?”

    清桐抿了抿唇,看着面前这个目光闪亮的女孩,没再继续说些什么。

    这天夜里红鸯没有离开。

    知晓了温言的状况后,大约是为了安抚清桐的情绪,她跟清桐睡在一张床上,陪她说了挺久的话。

    三更天时,红鸯渐渐打起了呼噜。

    呼噜声挺响,但让清桐感觉很安心,她害怕安静,可是澜园的夜过于安静。安静总会让她想起一些不好的东西,譬如那个手上长刀的男人,譬如她弟弟空洞的眼神,譬如严沉月用淡然的口吻所说出的那些让人无法淡然的话,再譬如,昨夜梦里出现在她窗外的那个女人……

    紧挨着红鸯的身体,她胖胖的,又软又暖,让人靠着有种心安感。不知不觉困意也终于慢慢袭来,然而刚要睡着时,清桐忽然听见屋子外传来沙沙一阵仿佛脚步一样的声音。

    当时睡意已是很弄,听见这声音,温清桐仍是下意识睁开了眼。

    迷迷蒙蒙中,她看到窗纸上映出一道人影。

    最初只是一张脸,披头散发,贴着窗纸似乎在静静朝里窥望。

    然后头突然不见了,随即一个没有头的上半身从窗外一闪而过,伴着半空传来低低一阵抽泣的声音,惊得温清桐一坐而起。

    目不转睛看着窗外,但窗外并没有任何东西。

    她愣了愣,用力把眼睛闭上,再睁开,窗外依旧什么也没有。

    只有轻轻的风,吹着外面风铃叮叮作响,伴着影影绰绰的树枝摇晃。

    一定是做梦。她想。或者是看错了,树枝有时候多像是人影。

    可就在她重新往床上躺下时,她听到窗咔的声响,被风吹着朝里推了开来。她迟疑了下,看着那一丝敞开的缝,想着要不要下床去把窗关上。但紧跟着,就见一只细长的手在雪色中泛着荧荧青光,摸索着往里探了进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