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门人的脾气很大,特别是年轻的那个。
这样的夜晚,寒风刺骨,飞雪刮得脸生疼,屋檐上挂下来的冰柱能当剑耍。可是偏偏有人不识趣,不让他们好好在屋里呆着,偎着热烘烘的暖炉,喝一口烫得香醇的酒。
骂得嗓子都有些发疼的时候,那小姑娘依旧在雪地里跪着,抬头看着他们,安安静静,像个聋子似的对他们刚才的喝斥充耳不闻。
自然,温清桐不是真的聋了,也不是不怕守门人对她所发的脾气。
天寒地冻,她在这大门外跪了将近一个时辰,人冻得早已没了任何感觉。所以,面对谩骂和驱赶,她并没感到多少害怕,甚至连早先面对这片高高在上的建筑时那种卑微和惶恐,似乎也不见了踪影。
她只怕自己今夜见不到严先生。
若见不到的话,温言今晚恐怕真的是要熬不下去的。
想着,她低头攥紧了衣角。
那片衣角上沾着一大片早已干枯的血渍。
血是温言吐在她身上的。
就在他突然反常地大笑,又说了那堆胡话后,他突然从嘴里喷出很多血。
温清桐第一次见到人吐血,是个得了肺痨的。一边咳嗽一边从嘴缝里溢出血,牙齿都染红了,看着很是瘆人。
但直至看到温言吐血,她才惊觉,一个人喉咙里竟然能够吐出那么多的血。
好像开了水闸似的,源源不断,从温言那个瘦弱得不堪一碰的身体里喷涌而出,那一刻,温清桐近乎魂飞魄散。
所以她不顾一切再次回到这里,在这个仿若人和神交界般的地方,跪在冰天雪地中,只为想去奢求一个人的援助。
可是她想错了。正如守门人所说,严先生不是个普通郎中,他没有明码标价,他绝不会随便为人坐堂问诊。
可是,可是连老天爷也同情她们姐弟俩的不是么,不然,怎会那么巧,偏偏在她住的地方发生了那样的事,偏偏让她捡到了那两锭金子?
想到这儿,温清桐忽地抬起头,眼里闪动的目光让原本情绪糟糕透顶的守门人不由一愣。
明明冻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的一副样子,怎么眼里的光那么盛?
灼灼得几乎有些烫人,以至一时让两个守门人有些无措起来,正要狠狠心更恶劣地骂上去,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两人互望了一眼,没有继续吭声。
四周不知几时围了不少人。
严家喜静,这样门庭若市还是头一遭,还是在夜里。倒也真没想到,眼前这小乞丐看起来弱得风吹就倒,本以为以她来时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被狠骂一通肯定要被吓跑,谁知人没撵走,倒引来一圈看热闹的。
看看周围,目光点点,热闹不嫌大的大有人在,即便天气恶劣成这样,依旧有不少人已因了严府门前这等难得一见的光景而聚拢着,交头接耳。若传到里头,必定引来不痛快,况且今日府中本就气氛异常。
眼见这小乞丐越跪神情越有些异常,琢磨着,总归多一事不如少一日,所以其中年长的那个放缓了语调,朝地上这执拗的小姑娘皱了皱眉:“还要跟你说多少遍,我家爷不是寻常郎中,你即便用钱请也没用,赶紧回去吧,这么冷的天跪在雪地里,你还要不要自己这两条腿了。”
“大爷,都说医者父母心,难道治病救人还分寻常和不寻常吗?”
温清桐话音被冻得微微哆嗦,但不安却又直白的目光,叫门人脸上不由一烫。
小乞丐话说得确实没错,但话是一码事,现实却是又一码事。府里那位爷连皇帝老子的圣旨都能不出来接,会管什么医者父母心?
心里想着,自然是不能就这么直白说出口,所以眉头再次一皱,门人朝前撵了撵:“多说无益,赶紧走吧,既然你说有钱,那京城里郎中多得是,有钱自然会给你看病,何必硬要撞南墙。”
“这些也不够么?”眼见被逼得要往台阶下跌去,温清桐终于伸出手,将手心里捂得湿热的元宝朝那两个门人递了过去。
门人一看,愣了愣,彼此迅速互递了个眼神。
这小乞丐有问题。
要说她手里若抓的是铜钱或者碎银子,并不奇怪。但这是金锭。一个小要饭的哪里能弄到这么一枚沉甸甸的金锭?一辈子讨饭都讨不来,除非偷,或者……
当下目光一凌,正要开口,突然见到一行人往这方向过来,那两名门人立时住了口,带着点警惕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又朝大门方向打了个手势。
温清桐并没察觉这两个守门人的异样。
依旧托着手里的元宝,目不转睛看着他俩,直至身旁忽地一道冷风掠过,她感到头顶处似有人望着她。
可是抬起头,却并没看到人,只见到一抬漆黑的轿子,沉甸甸散发着檀木的清香,被前后八个黑衣人抬着,侧方黑洞洞的窗子正对着她。
窗帘半遮,看不见里面任何光景,却分明能感觉有人在里头看着她。
然后听见窗里轻轻飘出一道雌雄莫辨的妖娆话音:“这金子,是你的?”
清桐肩膀猛地一颤。
不知为什么,在听见轿子里那人开口的刹那,她身上原被冻僵的知觉突然又回来了。
这感觉很不好。
恐惧,寒冷,疼痛……一切能让人瞬间变得不堪一击的东西,倏然间回到了她原本麻木的身体,这让她一下子失去了继续跪在这地方的勇气。
所以仓猝站起身,完全没察觉原本抓在手心的元宝正从她手里滚落到地上,清桐逃似的离开了。
元宝咕噜噜滚到那顶轿子底下。
十两一锭的金子,一个小乞丐穷极一生也没法赚到的财富,当清桐第一眼在石堆里看到它们的时候,曾以为那是老天爷的垂怜。
垂怜她和她弟弟糟糕至极的命运,所以赐予她的运气。
但,世上哪来什么天降的好运气。
天掉下来的馅饼,大多只是个陷阱。
只是年纪小,涉世不深,也被穷苦和厄运迷了心窍,所以清桐看不到这天掉下来的财富,将会给她带来怎样的后果。
轿子在两个门人沉默的注视中,缓缓进入那扇无声敞开了的大门。
大门重新关上后,两人对视着,长出一口气。
这就是自家主子今夜特许见面的那个人么。
神秘的来访者,莫名的给人一种难以名状的压力,压得竟无一人敢上前去查看来者手中的拜帖。
彼此沉默许久后,搓了搓冻僵的手,年长那名门人走到刚才小乞丐跪着的地方,将地上那枚元宝拾起。
果不其然,元宝底部清清楚楚刻着一个章印,顾。
不正是顾侍郎府上前日里丢被盗的金锭么。
顾府里不翼而飞了一批黄金,价值约莫万两,闹得全城沸沸扬扬,这起失窃案牵连死了不少人。
而那毫不起眼的小乞丐手里竟握有其中一枚。所以,刚才那个不撞南墙心不死,却又在眨眼间仓促逃离此地的小乞丐,跟那起黄金失窃案究竟有着什么关系?
寻思着,他想起那小姑娘刚才一张苍白又惶恐的脸,有些犹豫。
很漂亮的小姑娘,为求医急得走投无路,被贫苦和寒冷摧残的模样足以让人心生怜惜。不过仍是转过身,他对那年轻门人摆了摆手:“去报官吧。”
再穷再惨,兵部侍郎家的金子怎么好随便拿的呢,小姑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