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袭来，满街灯火摇曳，与亭台楼阁一起沉浮在夜色里，分外好看，三更的焰火快到了，孩子们都聚拢在我们周围，静静地等着。我看他们好奇而兴奋的眼睛，心里顿时感慨自己确实老了，曾经我也是个对着世界充满新奇、玩心很重的孩子，此时却已是个孩子眼中，严厉而不通世故的大人。
“看，有人放灯呢。”头顶不断有孔明灯飞起，让孩子们欢呼雀跃。那些小小的灯火，向着无边的夜空飞去，却让天河越发清凄，这人间的喧闹，似乎离天阙太远，这些光明与温暖，难以改变那亘古的沉默与冰冷。
“姐姐！”广陌郡主在不远处叫我，直奔我这边来，身边的赤天羽却不见了。她兴高采烈地到了我们身边，先给孩子们分发平安符，那是个水绿色的小荷包，镶嵌紫色的小珠子，很精致漂亮。嘴里说道，“来，一人一个，保平安的。”孩子们纷纷接了，看她的神色与当年在凤凰域和我大打出手的女罗刹，已判若两人。当年如满身杀气的女战神，此时却是亲切动人的待嫁姑娘。
“唐姐姐，皇甫尊主，这是你们的。”她将手里最后两个护身符给了我和皇甫皓月，这才搓搓手笑了。
“郡主大人，为何要给我们平安符啊？”络菱摩挲着那平安符，嘴里问道。
“因为每年灯火节的第一天，三更时分，火神会来抓献祭啊。”广陌郡主笑道，“所以有了平安符，就能躲过火神啦。”
我看着她孩子气的笑容，忍不住问道，“那你的平安符呢？怎么都给了我们？”
“我的在他那里。”她歪着头笑道。这个“他”必然是赤天羽了。
“姐姐，我知道，他还爱你——”广陌郡主毫不避讳地道，“但请你放心，我会好好爱他，会把最好的都给他，让他不再痛苦，让他幸福的。”说着抓住了我的双手。
我也笑着回握住她的手道，“我相信，龙儿，你也会幸福的。”
无论是广陌，还是天羽，他们都曾经有一段刻骨铭心的噩梦，都曾在宿命的漩涡里成魔，此时，他们走在一起，也许是上天的安排，让一切都合情合理，都两相成全。
他们会幸福的——
我正要再开口说话，忽然一道焰火腾空照如白昼，却是三更到了，花灯游行即将开始，璀璨的焰火照亮了天际，也让人群雀跃欢腾，我们都抬头看天之际，广陌郡主忽然身体一栽趴在我怀里，我以为她滑到了，正要扶起她，却摸到一手的鲜血！
她的背心正中，赫然插着一把赤红色的飞刀！
广陌郡主抱着我的肩膀，身体慢慢滑下去——焰火还在半空没有落下，光明却趋于黑暗，在欢腾的人群对面，花灯游行开始。繁华的南城，上万的花灯，欢腾的人群，没人知道一个生命竟被残忍扼杀！
“龙儿！”我几乎惨呼一声，紧紧抱住她的身子坐下，皇甫皓月也发觉了，登时吃了一惊，大声喊道，“孩子们向后退！快来人！”
在他在喊声里，附近皇甫世家的武士已不断围拢过来，我抱着龙儿坐在地上，用手捂住她的伤口。
那飞刀该是喂了毒药，因为广陌的嘴唇开始发紫了。
“不要碰伤口，有毒。”她吃力地说道。
“你别怕，我可以帮你把毒药吸出来！”我说着要扶她坐好，广陌郡主抓住我的手，异常冷静地道，“姐姐不要动。毒药见血封喉，已入我心脉，神仙难救了。你不要再麻烦，听说我几句话。”
我抓住她的手，看着她眼睛说，“你说，龙儿你说吧，我听着。”
广陌郡主看着我的眼睛，用力地道，“姐姐，我这几年，不再做恶梦了，谢谢你——当初我们比武的时候，我一心要赢了。你对我说，有时候，赢了就是输了，输了反而是赢了。我年轻不懂，但现在我懂了——我以为我只有赢，才能拥有这江山的繁华，此时才明白，这世上的繁华，从来与我无关，就像这焰火，自开自败，没人在乎我的生死。”
“你在说什么呢？龙儿！谁说没人在乎你，我在乎，我们都在乎。赤天羽最在乎的，你勇敢一些，你要活下去！”我瞪着泪眼看着她，似乎这样可以留住她的生命不流逝。
三道焰火落尽，广陌郡主的呼吸变得艰难。我明白她挣扎在这世上的不易，一个全家被屠杀的孤女，经过超乎常人的磨难，年纪轻轻走上声名显赫的地位，可生命却意外终止在即将成为新娘的时候......命运到底有多残忍，谁能说得清楚？
“可惜呢，我不知道我死了，他会不会为了我流眼泪——姐姐，我死后，你们要，要尽快离开京城，越快越好——”广陌郡主忽然伸出手紧紧抓住我的衣襟，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我要去和我爹娘团聚了，最后一句话，姐姐，我求你，我求你替我，替我照顾他，扶持他。”
赤天羽吗？她想说的一定是他。
去和爹娘团聚了......我记得，谁跟我说过类似的话呢？
广陌郡主身体软下去的时候，她的眼睛还没有闭上，只是那漂亮的眼睛瞳仁慢慢扩散，扩散，黑色布满了整个眼眶——暗如夜。
赤天羽闻讯赶来时，他冲向了我，皇甫皓月冲向了他。
赤天羽冲向我时，手里分明握着锋利的匕首，皇甫皓月冲过去阻拦，二人厮打在一起，皇甫世家的武士和魍屠死士也剑拔弩张，大打出手。我抬头看，只见红影交错之下，人来人去，花灯游行下南城大街上，光怪陆离。
最终，赤天羽还是冲到我面前，我看见他时，他已经到了我眼前。当时是因为京城巡防的人马发现了他们的厮杀，过来干涉。毕竟此处不是荒原野外，也不是杀场，这里是天子脚下，这里是京城的大街。大动干戈必殃及池鱼，也会引来兵马的围捕。皇甫皓月过去说明发生了什么，也便在这当口，赤天羽冲向了我。
“你为什么杀她？！”我看见赤天羽的眼睛里全是血丝，赤红色。
我看得见绝望，看得见痛苦，看得见他那久违的困兽神情。
“我没有杀她。”我的领子被赤天羽拎着，双脚几乎站不稳。
“那是谁？她如何死在你的怀里？世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是啊，世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到底是谁，会在此时此地杀她，是无意还是有心都已不重要，我此时双手沾满了广陌郡主的血，谁能证明，刺中她的毒刀不是出自我的手，而是从人群中不知名的角落发出呢？
“天羽，你也想想，我怎么会这么蠢？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杀人呢？何况，我为何要杀龙儿？”说觉得我应该解释，因为此时的赤天羽绝望得可怕，他仿佛随时会燃烧化为灰烬，却要将我也烧成尘埃，同归于尽！
“你不是从来都会出人意表地做事吗？沈一舟，不就在众人眼皮底下，不动神色地让你给弄死了？”
这件事，他倒是记得清楚。正当我要还要说话时，有人冲过来拉开了赤天羽，我也不知拉开他的到底是谁，因为我的眼睛已经越发看不清楚，孩子们围着我，我听见有孩子在哭，却不知是谁。隐约间人头攒动处，赤天羽还在大声叫骂，奇怪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们兄妹狼子野心，要将我逼上绝路，我不会放过你们！——鱼玄裳，你记住，你欠我的，我一定要讨回来！”
他的话倒是提醒了我，难道是鹿青崖下的手吗？
按着皇甫皓月说的，朝廷要培植江湖上的武林盟主，必是鹿青崖和赤天羽之间的争斗，如今广陌郡主一死，赤天羽失去在朝廷的依仗，那么鹿青崖靠着和侯府的关系，还有侯府二少爷对九儿的殷勤，武林盟主的地位，自然稳如泰山！
.....
赤天羽被朝廷的兵马带走，当晚我的眼睛严重充血，不得不立即回宫府内治疗，却不知道当晚焰火升起的时候，还发生了另一间凶案，那就是宫侯叶竹尘大夫人的死。
当时，侯爷夫人已乘轿子到了南城，因身份之故只在轿子里未曾出来，却一口一个“莞儿”地叫着宫夫人，和她隔着帘子谈笑风生，可当焰火升起的三更，宫夫人兴奋地邀请侯爷夫人下轿观看，宫侯夫人就没了声音。宫夫人掀开轿帘子，宫侯大夫人便倒了出来，吓得在场人大惊失色。
宫侯大夫人身上没有伤痕，却七孔流血，是死于剧毒，而发作时辰正是三更。
宫侯大夫人、广陌郡主，两人在南城灯节上，在不同地方，相同的时辰，以不同的死状遇害，这到底是巧合，还是精心策划？却终究不得而知，朝廷派钦差封锁了南城，火速调查。只是最终一点线索也没有，凶手潜伏在灯火辉煌的深处，数万欢腾的人群里，一击即中，水波不兴。
当时，九儿和宫少棣的赛马已出胜负，因为宫少棣马失前蹄衰落马下受了轻伤，也被急匆匆送回了侯府，不得出门。
那匹千里火九儿也没要，连夜牵着送回了侯府，她当时也吃惊地发现，侯府内竟已乱作一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